《零度欲望》 Chapter1 各有各的,万种风情 十一月底,夜,零下四度。 明星沈漫只穿着一身酒红露背及踝长裙,笑着对酒店外围等待多时的粉丝挥手做别。 她在几位助理的簇拥下转身,展露出大片白皙的后背肌肤,晶莹如雪。 直至沈漫坐上车,穿上助理递过来的鸭绒服,将脸蛋都缩进帽子边缘厚厚的白色风毛里,她才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车里的空调温度开的刚刚好,不一会儿沈漫温暖过来,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条未读消息。 “今晚来我这边吧,我准备了晚餐。” 明明只有短暂的一句话,沈漫却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助理薄雪见状问道,“姐,今天是不是去西城那边儿?” 沈漫抬头,对她促狭一笑,“你倒是通透。” 薄雪忙对前面开车的人说,“姜善,听到了吗,漫姐要去西城,你前面开到虹光路停下,那里好打车。” 姜善就点一点头。 今天是娱乐圈业界大佬裘自城三十二岁的生日,别说是现下身在盛京的人,就是隔着他十万八千里,也有人挤破了头想求一张这场盛宴的入场券。 各家记者和粉丝不可能放过这个众星云集的机会,得了消息,就早早在寒风凛冽的夜晚占下了好地段。 若是沈漫坐着这辆早就被记者熟识的车去会情人,只怕明天的头条,就非她莫属了。 沈漫裹得严严实实地从出租车上下来,伴着稀疏树影下晦暗的路灯光,拐了一个弯,就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在公寓门口蹲下,她轻车熟路地从栽着芦荟的花盆底下摸出钥匙,插进锁芯 一声“咔哒”得脆响过后,她鼻尖隐隐嗅到食物香气。 一个年轻男人端着一碗汤站在餐桌后面,正准备往上放。 看见沈漫进来,男人露出轻笑。“回来了。” 不是疑问句。 沈漫回他一个轻轻的“嗯”。 也是肯定句。 看来她看见的那道奶油蘑菇汤是最后一道菜了。 这么想着,沈漫已经脱下外套坐下,看清桌上的菜品时,不由得一挑眉,有些微微的惊讶。 男人也在她对面坐下,笑着说,“糖醋小排,红酒番茄焖虾,酒酿圆子,拔丝地瓜,还有奶油蘑菇汤,这些都是你做过的,我学的不好,班门弄斧了。” 沈漫摇摇头,“你肯学,就很好了。” 她说的是实话。 面前这个为她下厨的男人,宋锦宵,是三个月前刚刚出道的新人。 水花一般,尚无名气。就算有一张俊美的脸,放在花妍明媚,遍地姝丽的娱乐圈,没有机遇,就什么都不是。 可若他没有经历三年前的那场变故,恐怕演艺界的这些人等,在他宋大公子眼里,不过都是戏子玩物而已。 当年华容城一带,宋氏就是商界的半边天。 宋氏传承百年,做的生意从房地产到酒店业,无一不是风生水起,甚至有好事者说,宋家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做生意的天分。 不知道是不是好运气被用光了,到了宋锦宵这一代,宋氏竟然渐渐露了颓态。 好在家底是在的,外人看不出什么来,宋家也能一直维持着表面的风光。 一直到宋锦宵十八岁那年,天降横祸,宋老爷子因为偷税漏税锒铛入狱,判了五年。 宋母变卖了所有财产又东拼西凑,才勉强交上罚款。 宋氏自此破产。 监狱外的铁青天空下,宋氏唯一的血脉,曾经的天之骄子,落魄成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猜测和恶意雪花般纷纷而来,恨不得拿他跌宕起伏的身世编一出狗血大戏。 而宋锦宵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却和他的母亲一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沈漫回过神来,面前的人垂首喝汤,右手弯曲的姿势显得根根手指骨节分明。 好看。 她暗赞一句。 不愧是金银堆砌教导出来的家族继承人,尽管辉煌过去,骨子里的礼仪气质仍分毫不差。 正是这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气质,使她在一众年轻男孩里独独看上了宋锦宵。 沈漫吃的很少,外型的优越是她的利器。 宋锦宵待她慢条斯理吃完,就站起来收拾桌子。 沈漫很懒。 她是从来不爱收拾残局的人。 厨房里传来碗碟轻轻碰撞夹杂着水流的声音。 沈漫独自走到窗前,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静谧的夜色,有些出神地想着,宋锦宵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他白天要在学校读书,没课的时候去公司上演技课和形体课,时间已经很挤,晚上的时间则全部留给了沈漫。 她有时过来,沉浮在男女之间的欢乐,事后温存时,宋锦宵连头发丝儿都是香的,从来没让沈漫闻到一丁点油烟味。 有人从身后轻拥她,“在想什么?” 沈漫勾着嘴角,“在想你今天,要怎么讨好我。” 后面的人有一瞬的沉默,转而轻轻松开环她的双手,“希望我今天的表现可以让你满意。” 宋锦宵只有在有所求时,才会主动邀她过来。 脚步声渐渐离她远去,不一会卫生间就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沈漫垂睫,两片灰色的影像蝴蝶落在眼睑上。 做戏久了,有那么一瞬,她都误以为自己跟宋锦宵真的是爱人。 压抑得喘息声填满了空荡的房间,年轻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像两尾溺死的鱼。 沈漫的眼角通红,渗出一点泪花,宋锦宵低着头看她,温柔地替她吻去那一点咸涩的动情。 长发扫过光裸如玉的肩,沈漫倚在床头。 月色寒冽,像一层奶白薄纱落在宋锦宵身上,越发映衬地他皮肤洁白,欺霜赛雪。 “你想要什么?”沈漫摇晃酒杯,看了一眼站在卧室窗前的人。 “新剧播出已经三个月了,男主和女主大爆,我却没有什么水花。” “那部剧我看了,本来你的戏份就不算多,播出后又剪辑了不少为你饰演的角色加好感的片段,再加上你们公司现在主捧蒋云山……”沈漫意有所指的停顿一下,“他可是你老板的亲侄子。” 言下之意,你宋锦宵想跟蒋云山斗,没有胜算。 宋锦宵很聪明。他说,“我不喜欢炒冷饭,既然那部剧对我来说没有用,不如找新的曝光机会。” 言毕,他转过身,目光静静地看着沈漫。 坚定,不容拒绝。 导演与明星,富豪与明星的组合已经不够稀奇,明星前辈“带”后辈,也不失为一种互利手段。 之所以说互利…… 表面上花团锦簇一派繁荣的娱乐圈,是最不能拿真心换真心的地方。 她曾以此身犯险,去冲撞这世上最险恶的人心,踏过脚底烂泥,最终沦为组成泥潭万千肮脏污秽的一员。 好在,她还是有几分良心的,比如,她与宋锦宵是你情我愿。 三年前,沈漫21岁,凭借参演名导段青函的封山作品,《花魁名媛》一炮而红。 她一夜成名,电影首映票房3亿,总票房直飙20亿。 那段时间,沈漫红了,她的微博粉丝数量狂飙,综艺节目,粉丝见面会,广告代言,杂志拍摄,各种大小采访,接踵而来。 人们说她艳冠盛京,一夜成名,引得无数人羡慕。 可在表面的盛世表象下,沈漫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是谁给她的。 白天她是万千簇拥的当红女星,到了夜晚,是彻底属于另一个人的禁脔。 那一夜,她被裘自城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强势的索要,最后对方几乎是带着恨意地单手掐住她的脖子。 “为什么你还是这副样子?“ 沈漫艰难的张嘴,缺氧使她吐出破裂的句子,“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会服从。“ 男人隐忍着怒气,松手翻身下床,匀称利落得线条将他的好身材暴露得一览无余。 沈漫得到了解脱。 她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心情,“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你给的东西,我到底想不想要。“ “你说你想要演戏,想当演员。“ 沈漫坐起,抚摸着剧痛的喉咙冷笑。 诚然。成为演员是沈漫毕生的梦想,也是她妄想逃离裘自城禁锢的方式。 从她1八岁开始,这个男人就成为她夜晚的噩梦。 在她21岁的时候,裘自城以为给予沈漫拍戏的机会就能换来她的温柔。 “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是来自裘自城的恩赐。 再后来,她就见到了正在为自己的封山作品寻找女主角的段青函。 一切都顺利地发展着。 她亦安分守己,尽着自己作为情妇的本分。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男人已经穿好衣服,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开门离开。 沈漫把自己跌进柔软的床上,眼泪汩汩而流。 沈漫再见到裘自城,是一个月以后。 那天她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新送来的剧本。 看见他突然出现,沈漫嘴角弯了弯笑道,“吃过饭了么?” 这是主动的示好了。 天知道沈漫这句话说出口前,心里天人交战了多久。她脸皮儿薄,和面前的男人睡后,多少次欲海沉浮,也只是咬紧了嘴哼哼唧唧地隐忍,不肯放开来。 男人没领她的情,往玻璃茶几上丢下一张银行卡。 沈漫就有点愣住了。 她心里颤颤巍巍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不情愿,就趁早结束。这张卡留下,毕竟你也跟了我一段日子。” 对方一口气说完。强势,不容拒绝。 沈漫反而笑了。 “好啊。”她说。 拿起茶几上的卡,沈漫笑盈盈地说,“这里面有多少钱?” 不等对方回答,她继续道,“算了,裘总出手一向大方,是我多此一举了。” 沈漫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眉梢微扬,慵懒又妩媚,那是一张美人的脸。 有人说,对着一张好看的脸,再愤怒的人也发不出脾气。 裘自城也不例外。 他盯着这张美艳的脸,只觉得一腔闷火无处发泄。 他起身整理一下领口,忽而轻笑。 “长日寂寞,作为你的老板,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与其滥交,不如包养一个干干净净的,希望你能挑一个不会怨恨金主的小家伙。”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 男人站在门口,说,“再见,沈漫。” 她手心紧握着卡,对疼痛浑然不觉。“再见,裘自城。” 出了这道门,他是盛京地界儿的大佬,造星传奇al公司的掌门人,人皆称一句裘总。 她是娱乐圈当红新人女星,前途不可限量的沈漫, 他们只有老板和员工一重关系。 沈漫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鼻头一酸,咬紧牙关。 她不能哭。 哭就该死。 左手卡片冷硬的嵌进细嫩皮肤里,力量之大,几乎要被折断。 沈漫站在裘自城特意“帮”她联系好的鸭公面前。 她清楚的意识到,迈出今天这一步,她就会披上自己最厌恶的嘴脸。 主动的。 但她还是来了。 谄媚的男人脸上浮了粉,对着沈漫面前一溜排开的年轻男孩一一指过去。 “这个十九,这个十八,您看看,正是最好的年纪啊。” 沈漫突然有些恍惚。 她跟了裘自城的时候,也是十八岁,可不是最好的年纪。 “何老板,不是我挑剔,你这里面,实在没有合我眼缘的。” 宋锦宵就是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的。 洁白少年,眼睛长的像只猫。 明明是个鸭,却带着点倨傲。 沈漫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进男孩子中,笑了。 “不用再带人了。“沈漫一抬下巴,”我要他。“ 鸭公笑起来,“您眼光真好,他才十八岁,长相是没得说,就是性子冷了点。不过啊,他来我这还没几天,还没被其他主儿碰过呢。” “哦?”沈漫走到少年近前。 “你愿意跟我走吗?” 宋锦宵扇动睫羽,眼神专注,黏上沈漫的脸。 璀璨光华自笑意弥漫熏染,“我愿意。” 仿佛为婚礼致辞。 要不是她见多了逢场作戏处处深情,保不准就真以为面前这人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带不出门的身份,却有点场面人的意思。 盛夏开足冷气的卧室房间里,两个人做到满身汗水。 “你叫什么名字。”沈漫轻佻的捏住他的下巴。 “宋锦宵。”少年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屈辱的姿势。 “有何出处?” 宋锦宵头侧向枕头一边。“没有出处。” Chapter2 你想要什么? 沈漫给了宋锦宵一笔钱,让他自己买套房子。方便两人见面。 谁想宋锦宵挑来挑去,看中了这么套小公寓。 “太点眼了,怕你被记者拍到。”宋锦宵是这么解释的。 枉她还有一时感动,后来才知道,宋锦宵是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他母亲。 沈漫并不关心宋锦宵之前的人生,因此只是漫不经心提了一句,每个月赡养宋锦宵母亲的话,自己给他的钱够不够。 没想到一像玲珑自持的宋锦宵一下子变了脸色。 接着他下定决心似的,一五一十的把自己隐藏已久的身世告知了沈漫。 最后拜托沈漫不要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宋氏儿郎的骄傲啊。 沈漫欣然答应。 宋锦宵交出了自己的秘密,但他没有得到沈漫的。 有时沈漫也会想,她的宋锦宵,和裘自城的沈漫,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宋锦宵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的更深更好。 自然比她更适合当演员。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当宋锦宵某天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她时,沈漫才意识到,有意无意间,她已经把宋锦宵培养城了跟自己一样的人。 那么他会怨恨自己吗? 就像她怨恨裘自城一样。 沈漫没有深思,她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轻描淡写地把宋锦宵塞进了一个娱乐公司。 哄男人开心这种事,离开裘自城后,她学的信手拈来。 之后如何,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沈漫一开始是抱着这种念头的。 潜意识里,她并不乐于见到宋锦宵飞的太高。 可宋锦宵的进步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沈漫没去计较宋锦宵得到那部剧男二号的机会,靠的是哪方面的实力。 宋锦宵有洁癖,她知道。 就算他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只要没摆到她眼前,她就懒得搭理。 说到底,她也不是只有宋锦宵一个男人。 包养宋锦宵的三年里,断断续续的,不知和多少人有过一段半段露水情缘。 宋锦宵自然也是知道的。 沈漫有时候半夜一身酒气的来敲他的门,领口大开,春光乍泄,红唇微肿,一副被人狠狠玩弄过的样子。 这种情况,多半是被拉去大佬们的酒局是陪笑了。 有一次宋锦宵给醉醺醺的沈漫换衣服时,甚至在她白细腰间发现了两道狰狞的齿痕。 点点血渍已经干涸。 饶是宋锦宵尝过禁果多时,见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他失态地样子并没有被沈漫看见。 指尖沾上祛除淤青的药膏,涂上女子裸露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睡梦中的沈漫皱了皱眉。 “原来你过的,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宋锦宵的声音被刻意压低过,分外低沉好听。 有低低的啜泣从被子里面传出。 难得宋锦宵坚不可摧的公子心被撼动一分,第二天沈漫却跟没事人儿时似的,言笑晏晏同他道过早安,转身搭飞机去赴圈内一对新人的西班牙婚宴。 沈漫当然知道自己伤口被上过药,她不提,宋锦宵也不语,两人心照不宣。 渐渐的,宋锦宵的小公寓里备其了各种药膏。 他从来不问,这些伤口是谁给沈漫留下的。 不过沈漫知道,聪明如他,说不定早就发现了。 沈漫翻了个身。 她久违的失眠了。 越想越睡不着,竟然想起了那么久以前的事。 或许是因为今天又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宋锦宵已经睡的熟了。 果然年纪小,得到了想要的允诺,就放心睡去。 沈漫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 给经纪人发的信息编辑好,刚要发出去突然进来一个电话。 沈漫吓了一跳,看清来电备注后,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裘自城。 沈漫真不是个合格的员工,竟然堂而皇之的的用老板地真名做备注。 她披上外套,走到厅接电话,不忘把卧室门轻轻掩上。 “裘总深夜来电,不知道有什么吩咐。”她的语气平整的没有一丝情感起伏。 “例行关心我公司旗下的演员罢了,你忘了?“ 沈漫轻柔地笑了,“我不过是今天看到裘总和新人打得火热,不好打扰你们的好事,先行离开了。” 沈漫说的是今年刚得了某杯最佳新人男演员奖的陈宁宁。 “你如果觉得跌了面,现在赶来夜场,还来得及。” 沈漫不怒反笑。这个点裘自城估计都玩过两轮了,才想起来给她长威风,这是明捧暗杀啊,谁去谁傻子。 再者说,自己又不是裘自城的情妇。 心里这么想,沈漫却不能说出来。 “您盛情相邀,本该去的,可您看看这天都要亮了,我这提起裤子半夜溜掉,只怕会让我的小家伙寒心。您今晚抱得美人归,还是好好温存吧。” 裘自城刚洗了澡,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闻言他恍然大悟地,“我倒真忘了你还是有主儿的人。不过沈漫你挺出乎我意料的,一个人玩三年了还没玩腻,倒显得我薄情。” 沈漫弹了弹指甲,说,“我哪能跟您比,说到这里,您当时不是也玩了我三年才腻歪的么?” 话说出口,两厢沉默。 沈漫红了脸,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听起来好像怨恨裘自城当年甩了她似的,于是赶紧补道:“说起来三年确实够长了。” “我现在设身处地,倒是理解了您当时的心情。不过我沈漫终究是女人,就算养的是个玩物,三年了,也是有感情的。” 她没头没尾说了一通,过了嘴瘾又觉得越描越黑,生怕他误会自己什么,匆忙找了个理由把电话撂了。 浴室蒸腾的水蒸气似烟雾缭绕,模糊了男人俊毅的眉眼。 裘自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生着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睛,沈漫还跟着他的时候说过,这双眼,像鹰隼,盯上谁,谁就是猎物,活着就逃不掉的那种。 沈漫转过身,看见宋锦宵穿着睡衣站在卧房门口,心头微微一跳。 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什么时候醒的?” 宋锦宵道,“口渴,起来倒杯水喝,你打完电话了?” 明知故问。 沈漫点点头,宋锦宵也不让道,就从他身边擦过去。 “你不想包养我的话,我就搬出去。”身后的声音说。 都这个时候,说着“包养”的字眼,他还是骄傲的不恳求。 沈漫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 “我没那么想过,你不睡的话,我要睡了。”她把被子拉过头顶,闭上眼。 静默了一会,门口的脚步声慢慢走过来,接着她感觉身体另一侧的床体柔软陷下去。 宋锦宵从背后轻轻环住她。 沈漫一愣,身体上的僵硬传到男人那边。 宋锦宵浑然不觉。 时间过去了很久,沈漫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一声模糊的叹息。 宋锦宵从来没有想过认命。 他是宋家的独子,他生来骄傲。 即使是沦落到风月场所,不得不用自己的肉体交换金钱和权力,他也没有放弃过那个念头。 路是他自己选的。 鸭公老何问他,“你这么好的相貌,包养你的人得出大价钱,看在这份儿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宋锦宵想了想,说,“我的金主,我自己做决定。” 老何答应了。 开玩笑,来人如果不能拿钱砸死他何鸭公,他也不会让宋锦宵出面。 沈漫以为挑中了宋锦宵,殊不知也是宋锦宵挑中了她。 宋锦宵把自己收拾干净送到沈漫床上的那天,会所里的姐姐妹妹都来恭喜他。 比起跟一个年老色衰的富婆,或者大腹便便的地中海,他属实要幸运得多。 金主对情人,从来是宠而不爱。 这个道理宋锦宵明白。 如果他运气好,没经那一下子,三五年后嫖小姑娘的,该是他宋大公子。 或许在别人眼里,沈大明星肯包养他三年,已经是极尽宠溺。 是,沈漫出手大方,流水的钱打到宋锦宵卡上,想买什么自己去挑,她也从来不干涉他的私人生活。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 可宋锦宵瞧着,沈漫就算笑着的时候,也是冷心冷情的。 她的温度,都给了别人。 宋锦宵着实憋屈过一阵。 可那阵过去以后,他都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跟了沈漫,本来为的就是旁的。 他也不是非要当演员,他对演戏没有兴趣。 他在沈漫身边蛰伏了三年,披着乖顺的面具,使尽手段挤掉其他想贴上沈漫的小鲜肉,期望确定自己的地位稳固,也考察沈漫是否有足够为他所用的能量。 然后在一个不经意间告诉沈漫,他想当演员。 一开始他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抗拒。那种情绪被沈漫很好的掩盖在惊讶之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漫只稍作思考,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既然是你想要的,那就实现它咯。”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宋锦宵头顶的软发,又回到了漫不经心地样子。 “你想要什么?”和裘自城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问沈漫这句话。 他想给的,就一股脑全塞过来,沈漫不能拒绝,不能不喜欢,必须感恩的承受。 包括他的欲望,他近乎暴虐的性事。 他从来没有问过,那些是不是沈漫想要的。 后来沈漫面对宋锦宵时,类似的话从她口中轻盈的流淌出来。 她早已被同化。 宋锦宵没有爱过人,他只需要等待家族为他择取适合的联姻对象,然后在茫茫人海中,挑出一个或几个称心意的情人。 没有人教过他爱,包括沈漫。 他只懂得那种男女之间便可以产生的,事关欲望的爱法,起起伏伏之间,偶尔传来深入骨髓的战栗。 火花迸发的瞬间,他常误以为自己与身下的人触及到了彼此的灵魂。 沈漫是宋锦宵的第一个女人。 宋锦宵醒来时,沈漫已经离去。 手边温度冰冷。 宋锦宵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想起沈漫对着电话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有点嫉妒。 沈漫前几天刚拍完一部剧,眼下正进入了漫长的假期。 她今天应该去公司报到的,听说有位国外的大导演来盛京为他的新剧挑选两个中国演员。 想到这里,沈漫轻嗤了下,也不知道裘自城经过一夜鏖战后还有几分精神对付那位导演。 沈漫握着方向盘,下一个路口过去,就是al公司。 红灯转绿的功夫,她却拐了弯。 沈漫有很多绯闻。 但是媒体从来没有捉到过实锤。 两年前有记者拍到沈漫和一男子相携进入市中心医院,引得舆论纷纷,更有人恶意揣测沈漫怀孕了,去医院是为了做流产手术。 消息出来以后,对待媒体记者一向友善亲切的沈漫大怒,怒斥造谣者无事生非,并由公司发出数封律师函严正警告。随后公司出面澄清,称照片中的男子是沈漫患病的弟弟。 消息一出,各路通稿迅速占据网络,称沈家姐弟情深,沈漫时常照顾弟弟,工作闲暇之余便会带弟弟出去旅游,又扒出沈漫一直默默做慈善,关注孤儿院儿童等行为。 因为拍到的照片里并没有露出男子正脸,尽管外界还是对男子身份有诸多猜测,也只能不了了之。 沈漫刚一进门,就听见楼上传来欢快奔跑的声音,她浮起微笑。 “慢点跑。” 不知道宋锦宵看见她对这人如此温柔的样子会是什么心情。 下一秒一个影子扑过来,将沈漫紧紧抱住。 “姐姐,绿由想你。” 外面开始下雪。 沈漫看了簌簌而落的雪花一眼,笑盈盈地,捧住少年的脸蛋。 “下雪啦,今天姐姐留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好。”乖巧软糯。 面前的少年眉眼温软,眼睛像小兽一样湿漉漉的,透着纯洁无知的光。 唇粉嫩地像花瓣。 沈漫别过头去,这个小傻子就算什么都不做,看着你,也像是勾引。 沈漫陪着绿由吃了午饭,去厨房吩咐了佣人今晚把壁炉点起来,绿由畏寒,她怕他晚上在厅看电视会冷。 茶几上沈漫的手机突然亮起来。 绿由凑前,看到来电显示后,原本温软的脸沉下去。 Chapter3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沈漫听到厅里传来微弱的音乐。心说一定是经纪人来了电话,搞不好就是要质问她为什么今天没来公司。因此有心慢腾腾装没听见。 音乐是停了,绿由在跟谁说话? 沈漫一皱眉,走出去时看见绿由捧着她的手机,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逗得他眉开眼笑。 “绿由,你怎么接了我的电话?” 语气有些不虞。 绿由一愣,手机已经被沈漫拿走。 她看了眼屏幕,脸色不善地说,“今天我休息。” 裘自城笑得舒展,“绿由?红香绿玉,像勾栏院里的名字。” 一定是她刚才叫绿由的时候让裘自城听到了。 沈漫说,“他是我弟弟。” “弟弟?”裘自城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一样,“那我可得提醒你,你这个宝贝弟弟不简单。” 沈漫不知道裘自城抽了什么风,青天白日里打电话过来,东拉西扯没有一句有用的。 许是感受到了沈漫随时有可能挂他电话,裘自城也戏弄够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电影名字定下了,试镜时间另行通知,没问题的话,剧本下周会发到你邮箱里。” “什么电影?”沈漫略一思索,“你替我谈下来了?” 她可不信裘自城有这么好心。 “这个吗,”那边停顿一下,“晚上请导演吃饭,你得来。” 沈漫:“……就这样?” 裘自城右肘从办公桌上滑下,曲指轻轻敲击冷硬桌面,发出笃笃声。 “男演员,我推荐了陈宁宁。” 沈漫叹了口气。 她根本没把陈宁宁那事放在心上,说白了在大众眼里,她不过是裘自城出席宴会的御用女伴而已。 但陈宁宁未必这么想,沈漫对他来说是竞争者。昨晚黏在裘自城身上的时候,那眼刀飞的,沈漫都替他眼睛疼。 也不知道裘自城硬把沈漫和陈宁宁放到一起,是给谁添堵。 于是沈漫决定婉拒裘自城的“好意”。 一来这部外导的电影里,中国人并不是主角,裘自城给她拉来的这个角色,怎么也是五番往后了,除了一开始能有几天报道“沈漫进军好莱坞”的噱头,她捞不着什么好处。 二来沈漫眼光苛刻,那个陈宁宁演技勉强及格,又没有什么经验,还对她成见极大,让她去跟陈宁宁对戏,只怕会成为这部电影的败笔。 更别说她现在没有心情去伺候外国人。 一番酝酿,沈漫张口,“裘总您看,实在是抱歉,我这刚杀青了一部戏,正打算出国旅游……” “说起绿由,你还记得当时曝出消息来,是谁同意给你压下去的吗?”裘自城故意听错道。 “现在流行什么,黑红啊,尤其是女明星,越黑越红,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替你澄清事实吗?否则你沈漫,一定不仅仅局限于此。” 沈漫咬牙,干笑两声。“裘总的恩情,我当然没有忘记。” 裘自城欣慰道,“这个我当然放心,绿由是你的弟弟,我当然要为自己公司的招牌好好保护他。”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漫就对着空气微笑,拉扯嘴角至发酸,就为了让对方听到点笑音儿。“您放心,不就是个电影,我就一定会安心的等试镜通知。” “这就对了。”裘自城心满意足的挂掉电话。 盯着屏幕暗下去,她心情不佳地把手机甩到沙发上,颇为头痛地坐下。 面前一道阴影让她意识到,还有别人在。 绿由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站在刚才的地方,沈漫看了他一眼,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想明白,绿由已经换了神色。 他温顺依赖地蹭过来,像只豢养的宠物,头轻轻放在沈漫肩上,“姐姐,你是明星,有电影拍,为什么不高兴啊?” “电话里的哥哥对姐姐不好吗?” 沈漫闭眼。 裘自城哪里对她不好,反而说他对她这个员工“关心备至”也不为过,国外大制作的电影,说塞就把她塞进去。多么令人感动。 传出去的,必定说她与裘先生亲密暧昧,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沈漫撇了撇嘴。确实是有。 不过很少。 所以能被两人隐藏的很好,至少沈漫身边除了宋锦宵或许能窥得一丝端倪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众多风流韵事中,唯独裘自城是她不愿被人知晓的那个。 有人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沈漫想,可能不止如此。 傻子也能。 绿由就是。 两年前媒体拍到与她一同进入医院的年轻男子,确实是绿由,他的患病也是真的。 一场意外,绿由的心智停留在了十一岁。 很少有人知道那场意外里,绿由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漫把他保护的很好,再也没有把他暴露在大众眼前。 绿由住的地方是全盛京安保措施最好的高档别墅小区之一,人员进出都必须出示身份证。 沈漫为绿由生活起居雇佣的佣人,全部都签了保密协议。 裘自城多疑又谨慎,拜他所赐,跟随他的三年里,沈漫也学习到了部分皮毛。 所以如果要她说出一个百分百信任的人来,她脱口而出的,只会是绿由。 “他刚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沈漫说。 “那个人问我是谁,还夸我声音好听,姐姐,他是你的男朋友吗?”绿由挽住沈漫的胳膊。 “不是。”沈漫言简意赅的回答到,“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不要随便接姐姐的电话了,如果你被他们发现……” 沈漫顿住了。 如果绿由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似乎有弊无利。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绿由。 人们会说沈大明星私生活糜烂,包养男人,欺骗大众。 而绿由就是那个被女明星包养后因为意外变成弱智的鸭。 沈漫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个心智只有十一岁的人解释这件事,好在,绿由总是懂事的。 “姐姐不要生气,我做错了,我再也不会偷偷接你的电话了,我只是讨厌有人在姐姐来陪我的时候,打扰姐姐……”话音未落,眼眶通红似白兔。 沈漫怎么还能生得了气,还要反过来软言安慰轻哄对方。 她拥他入怀。一半真心,一半歉疚,筑成半真半假的情感。她对他已无欲望,只想凭自身富贵妥帖,照顾他残破余生。 怎忍同床共枕之人孤身流离黑暗人间。 雪还在下,时至黄昏。 室内暖洋如春,烘得人昏昏欲睡。 沈漫昨晚本就没睡好,困意上来,耳里却灵敏得似能听到窗外轻柔地簌簌落雪声。 绿由苍白的脸蛋几乎要贴到冰冷玻璃上。虽然喜欢,也不能亲近。 沈漫心疼,也无可奈何。 她包养宋锦宵后没多久,就开始遍地寻欢。 毕竟宋锦宵,也实在不是个合格的鸭。 大多时候,他是骄矜大方的,不喜不悲,任由沈漫在外面浪荡,从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表现出来。 他虽年轻,却没有经验,床上所有的招式,全是沈漫教的。 沈漫爱惜他一副难得的好相貌,便一直没有结束包养关系。 直到遇到绿由。 绿由比宋锦宵还小一岁。沈漫遇见他的那年,他也是十八岁。 绿由生的好看,一头栗色自来卷发,睫羽浓密,唇瓣粉嫩,皮肤娇柔,整个人像混血瓷娃娃一般精致,不仅女人喜欢,男人也喜欢。 如果说宋锦宵是神秘高傲的黑猫,生来高贵不容亵渎,绿由就是翠羽婉转的金丝雀,只适合被娇养在温暖适宜的环境里,精心照料。 沈漫平生,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的心动。 女人亦有欲望。 她见到绿由的第一眼,小腹之中邪火凝聚。 沈漫吃软不吃硬,因此尤爱弱者。 绿由温软一只,瞋痴喜怒全挂在小小一张脸上,怎么教人不喜欢。 沈漫当即决定要他。 她也在那一夜要他。 绿由喜欢沈漫凌驾于他之上,那种极致的愉悦堪比登顶天堂。他睁着无邪的双眼,用被毁灭的纯洁神情,充满技巧的困住沈漫。 沈漫掌控着他,聆听节奏中少年婉转欲泣的吟唱。 没过多久,宋锦宵就知道了绿由的存在。 没有愤怒,没有伤感,甚至一丝不满和嫉妒都无。 他真是一个称职的,认清自己身份的情人。 平静的像当年沈漫。 沈漫与绿由的关系保持了不到三个月,沈漫就拿钱替他赎了身。 绿由可是那家店里的大招牌,艳名远播,后来裘自城听说这事,都叹一句:“沈漫好眼光”。 此等待遇,宋大公子都没轮上。 再后来,沈漫去外地拍戏,回程当天,就接到家里佣人打来的电话。 沈漫订了最近一班飞机往盛京赶,大脑短路似的,走到别墅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医院。 好在她已经走到门口了,不然见不到地上那一滩艳红如花的血,视觉冲击如梦绚烂,恐怕她也不会对绿由的伤势如此愧疚。 医院里医生检查完伤势,正在给绿由做外伤包扎。 外伤导致颅脑损伤,颅内血肿,需要做开颅手术。 绿由一直昏迷不醒。 佣人说她在一楼做午饭,听到二楼一声尖叫后,就是重物跌落的声音。 她从厨房跑出来的时候,绿由倒在楼梯下,鲜血正从他身后缓缓渗出。 术后住院期间,有天沈漫接到护工电话,说绿由醒了。 但是他的记忆却停留在了十一岁。恢复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沈漫看着眼前一派天真懵懂的绿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 最后只能告诉绿由,她是他姐姐。 沈漫不知道,绿由出事的当天,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发出尖叫,继而从长长的楼梯滚落。 她想,也许是一个意外。 沈漫为别墅装了监视器和摄像头,重新换了一批佣人,力求照顾好绿由安危。 她一直记得,绿由发生意外的那段时间,自己因为身在外地,很久没有和绿由见面。因为这个,一贯温顺的对方还和她吵了一架。 她亦赌气,休息间隙也没有回盛京。 如果她当时在绿由身边就好了。 沈漫自觉亏欠于他,因此就算绿由失去了他原本身份对沈漫而言所具有的价值,沈漫也没有把他扫地出门,还好好把他养在家里。 绿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她身边离开了。 沈漫捡起手机,打算给宋锦宵发条消息。 “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你早点睡。” 对方秒回。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好”。 沈漫揉了揉头发,这才想起晚上还有个饭局。 想到裘自城,她一个头两个大。 “姐姐。”绿由拿着一瓶红酒从贮藏室出来,眼角小小的得意。 “我看电视上说,一醉解千愁。姐姐今天不开心,不如喝点酒吧。”说完,绿由已经替她把酒倒好。 晶莹剔透的易碎水晶杯,荡漾半透明瑰丽红色液体,捏在白细指尖。 沈漫盯着酒,盯着他。 贮藏室是她特意为绿由设计加盖的,因为两个人都喜欢酒,迷恋酒精入喉划破食道的冷香,五脏六腑在这种梦幻中激烈灼烧,逼迫出魂灵中大跳艳舞的女郎。 然后在极端的迷醉中,两人贴身纠缠,毫无节制。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表面有多美满,私心就多想叫嚣死亡。 这是被压抑的欲望。 沈漫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打算去自杀,只有绿由甘愿与她共赴黄泉。 凡人不懂死亡美妙。 现在倒好,绿由傻了,她不会硬拖着个心智不全的人陪自己死。 只是看着绿由这番神情,熟悉的场景,她想起来,原来距离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年了啊。 沈漫拒绝道,“我今晚还有事儿要出去一趟,工作上的事儿,喝多了不好。” “那你今晚还会回来吗?” 沈漫想了想,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个玩法,有裘自城在,不见得能把她早早的放回来。一身烟酒味,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睡了。 为着之前答应了绿由今天陪他,此时又要失约,沈漫心里有些不得劲。 不想绿由却非常乖巧的提出,只要沈漫答应满足他一个愿望,他就放沈漫走。 沈漫求之不得,自然满口答应。 至于心愿是什么,绿由打算好好想想。 绿由把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缓慢系上,神色晦暗不明,如薄暮雪色一样冰冷。 Chapter4 人是万恶之源 沈漫去公司重新化了妆,又跟经纪人唐姐和助理薄雪通过电话,告诉她们一会有个酒局,她们愿意的话,可以一起来。 经纪人婉言谢绝,末了还好心好意地强调道,“沈漫啊,不是我说你,还是和裘总搞好关系。圈子里没有谁比谁干净,你靠牢了这座大山,还愁什么?” “哄得人高兴了,哪怕只得他一时宠爱,趁着机会把几个大制作大ip握在手里,一举奠定在娱乐圈的地位,够吃多少年老本儿。” 总好过今日张总,明日刘导,乱花丛中过,千人骑万人踩。 这句话经纪人没有说出口,但是沈漫心里明白。 但她仅存一点勇于对峙的骄傲,这是她对感情二字唯一的余地,她是不干净,但她不想用这种方式玷污她对那个人的旧梦。 你可以看惯凉薄,饱经风霜,满身泥泞,永失初心,但你不能染指那个曾经干净的自己,纯粹的回忆。 唐姐是个好经纪人。 沈漫一进公司,就被分到了唐月的手下。那个时候唐月在娱乐圈已经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小经纪人,用她的话来说,是没那份运气,碰不到一个前途敞亮的艺人。 她手底下管着三四个超新新人,都是刚进公司的年轻人。 包括沈漫。 尽管沈漫已经得到了参演《花魁名媛》的机会,但是电影还在筹备中,消息没有放出去,公司的保密性很好,更重要的是,沈漫需要训练。 唐月初见沈漫,双眼放光地围着她转了两圈,啧啧称赞。 “你一定会红。” 承她吉言,沈漫确实红了,何止是红,她大火特火。 当年家喻户晓的年度十大关键词里,“沈漫”,“艳冠盛京”,“花魁名媛”榜上有名。 唐月也摇身一变成了圈内知名的金牌经纪人。她利用自己多年纯熟的经验,暗地积攒的人脉,圆滑妥帖的处事方式,为沈漫四处奔走,发掘机会。 她成为沈漫的专属经纪人。 其实唐月暗地里,挺感激沈漫。 沈漫火了后,公司曾经提出,给她换一个地位更高的,带过无数知名明星的经纪人。 沈漫婉拒了。 她说,“唐姐就挺好的。” 唐月那天恰好来给沈漫送东西,走到会议室门口,不小心给听到了。 沈漫怕唐月多心,就从来不提这事,殊不知唐月早就知道了。 就为了这,唐月也愿为沈漫鞍前马后二十年。 正因为唐月是金牌经纪人,她更明白,在娱乐圈的这个大染缸里,所谓真正的清流,少之又少。 你沈漫有权有势还是有钱?没有靠山,没有保护伞,你想洁身自好,自由尊重?笑话。 除非你不在意名利金钱,身外之物。 沈漫能吗?她不能。 她就是个俗人。 她爱钱,爱精致名贵的玩意儿,她贪色而薄情,生活里烟酒不离。 她还要养情人。 真是甜蜜的烦恼。 所以唐月的建议,确实出于她经纪人本质下,衡量利弊,真情实感的产物。 跟了裘自城,不正好全了沈漫那点心思。 可沈漫不这么想。 她揉着额头,“算了,姐你不来,我就叫别人陪我。” 唐月在电话另一边直摇头,“你就钻牛角尖儿吧,早晚后悔没听我的。” 沈漫不置可否。 薄雪那边,沈漫甫一张口,她就立刻答应下来,并保证一定会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公司。 沈漫心满意足的丢开手机。 薄雪是沈漫的粉丝,今年刚刚从大学走出来,不过22岁。 按理说做沈漫助理这种好事,原轮不到她头上。巧的是薄雪来公司面试的那天,沈漫也在公司。 前一天夜里沈漫应酬喝多了酒,宿醉难受,大清早还要来公司。 电梯间里不知道谁打翻了一瓶香水,气味浓重馥郁,沈漫强撑着等电梯停下,立马冲进卫生间狂吐。 而薄雪因为刚踏出校门,首次来久负盛名的造星传奇al面试,又是偶像沈漫所在的公司,内心紧张激动,喝了很多水,不停跑卫生间。 俩人就这么碰上了。 一开始沈漫没关厕所隔间,又背对着薄雪,薄雪也没认出她来,只觉得面前的人吐得撕心裂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递过来一瓶水。 沈漫吐够了,接过水,转身跟薄雪道过谢谢,薄雪才惊觉,自己碰到沈漫了。 后来沈漫问她是来干什么的,薄雪据实已告。 沈漫当即大笔一挥,在薄雪简历上留下一个潇洒的签名,然后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 薄雪就这么留下了。 而且还被分给了沈漫。 薄雪知道沈漫私底作风不好,但粉丝么,总是戴着一层玫瑰色滤镜,再加上沈漫又没结婚,只能说私生活混乱。 她们不只是粉丝与偶像,也是下属与老板。 薄雪行走在娱乐圈的边缘地带,渐渐也知道,大众能接触到的,不过是娱乐圈的冰山一角。更多的污秽和肮脏,都被隐藏在暗流涌动的深海底端,有无数阴暗潮湿的动物蛰伏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心编织一栋腐朽的城堡废墟。 人们前仆后继的加入这场爬虱盛宴,以身加筑,使罪恶之源愈加强壮。 不知终有一日,大厦倾倒,要么罪恶被消灭,要么罪恶盈满人间。 她要保护她。 她要保护沈漫。 沈漫爱的,她会送她去,她为她打掩护。 沈漫厌恶的,她会陪着她,期望能替她抵御得一星半点恶意。 这个时候,沈漫是薄雪作为粉丝要守护的对象。 沈漫姗姗来迟。 她立在门口,嗤笑一声。 包厢上名长生殿。 君恩如水付东流,得宠忧愁失宠愁。 她来的晚,里面密密麻麻十几个人,只有金发黑眼美导身边还有个位置。 是给她留的。 沈漫不动声色看裘自城一眼,对方笑眼停在年轻男人腰间,并没抬头看她。 反而是陈宁宁,嘴角翘起,说,“漫漫姐来了啊。”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沈漫身上。 沈漫是al的人,裘自城就坐在那里,却没有替她介绍。 沈漫笑意疏懒,并不搭理陈宁宁。在座的人何其多,她径直走到美国导演身边,替自己倒上一杯酒。 “初次见面,我是沈漫,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外籍导演马克德森,中美混血,精通z文,笑着举杯与沈漫碰杯。 “久闻盛名,没想到能你来参演我的电影,还要多谢裘总,肯忍痛割爱。” 沈漫笑的温婉,“哪里的话,能参加您的电影,是晚辈的荣幸。啊,今天来晚了,还没跟诸位赔罪,我这杯酒,先干了。” 说完,她一饮而尽。 马克德森年过四十,沈漫可不是他的晚辈么。 裘自城坐在众人之中,与他人一同举杯共襄盛宴,低头饮酒时,漆黑眼瞳轻轻晃动,神色莫辨。 薄雪默不作声拖过一张椅子,挤进预留给沈漫的位置与马克德森之间,笑得一派纯良无畏。 沈漫摆了摆手,真要薄雪和马克德森挨着,过分明显。 这场聚餐,就是一次专为沈漫和陈宁宁与导演设计的见面,或者说验货。 人男女主角都不在,剧本没发到手里,有什么公事好谈的。 沈漫明白这个道理。 随着酒精在人体发酵蒸腾,现场温度上升,遮掩不住隐隐的迷乱欲望。 那边一个女助理倒在编剧怀中媚眼如丝,另一边陈宁宁殷勤地把酒杯递到裘自城唇边,后者欣然饮之入喉,宽厚大掌爱抚似的揉过年轻男人后脑头发。 不出意外,这两人今天必经一场彻夜缠绵。 沈漫冷眼看着美人在怀的裘先生。她在低头一瞬间很快恢复无悲无喜的平静。 马克德森年过四十,正和裘总你来我往走着“以后有机会还能一直合作”的场面话,眼角细细笑纹乍现,却并不显老,反而为他的流淌着白人血统的深邃眉眼增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韵味。 嫣红轻印,在玻璃酒杯边缘。形状优美。然后状似无意的用臂肘将其推至一边。 马克德森垂眼看到自己面前出现的酒杯,再看一眼女人,正和小助理窃窃耳语,满脸挂着无知的单纯和妩媚。他漫不经心地,手指捏起杯子,对着唇印饮尽此杯。 对上对面裘自城似笑非笑的目光,马克德森坦然微笑。 夜暮沉沉。城市点点星河璀璨如流光。 有雪花迎面撞上巨大落地窗玻璃,黏附其上,成为美丽僵硬的标本。 女人的身体柔软而滚烫。她姿态臣服,感受激烈中带来一股又一股埋藏在记忆中熟悉的战栗。 沈漫后来的男人,在这事上总是对她很温柔。 宋锦宵是,绿由也是。 只有裘自城不同。 男人向身下的女人低头,“你分心了。男人还是女人?” 沈漫回神,白玉色柔软双臂像藤蔓缠上男人宽阔的双肩,嘴角翘起,双腿愈发加紧男人耸动的腰。“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想别人呢?” 马克德森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他们二人本就是一夜之欢。 他张弛的幅度更加剧烈开阔,沈漫的手从他的胸膛往下滑,一直探进幽静之地。她终于失去了力气,任由男人带着她,攀上极乐高峰。 欢爱过后,男人沉下身子,呼吸喷洒在沈漫敏感的脖侧,激起一层疲惫的隐秘战栗。 “你还没有回答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就是闲聊了。 沈漫把自己脑后的长发抓起,使它长长的散落在枕头上。 她微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吸引到两种性别的人。” 马克德森了然,她意有所指。 他从沈漫身上起来,倒在一边,笑道,“我以为沈漫,会是男女通吃的那种人。” 沈漫不解其意。 马克德森继续说,“我看过你演的电影,那部《花魁名媛》。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沈漫笑了,“我拍的不好,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段青函导演很好,他激励我,让我按着自己的感觉和理解去演,他说我就是沈蔷薇。” 马克德森说,“你不必妄自菲薄。” 世界上不会有沈蔷薇那样复杂的女人。绝不会有。 她身上同时兼具神性与人性,她美貌而无知,高贵而鄙俗,优雅而低劣,她爱慕金钱,贪欲众多,她又滥施善良,引火烧身。她薄情寡义又处处留情。 她爱这世间任何,却又冲动着积蓄想把一切毁灭的渴望。 马克德森印象最深的场景,是沈蔷薇指尖夹着一根烟,艳丽红唇和斜长眼线,如红尘中一朵沾满露水,被自己的饱满压的摇摇欲坠的玫瑰花。 她一个回眸,就是万众风情。 沈蔷薇对着镜头,身后的世界成为虚化的背景,像一层雾气弥漫的玻璃。 “欲望从来不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我们的区别只在于,你们不敢承认,而我敢。你们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自己拥有欲望,它本身美丽,是你们的羞于承认为它披上羞耻面纱。” 她呵出一团烟雾,“他送我一句话,让我记得要降欲,这样我的人生才不会过的那么痛苦。我承认我有太多想要的,也会为此过的很辛苦,但是降欲什么的,我才不会去做。” 她粲然一笑,眼波似睇似睨,“人就是欲望之源,我,就是欲望本身。” 马克德森缓缓道,“也许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个有些可笑,但是我还是想说,沈漫,不应该止步于此。” 不该止步于《花魁名媛》。 “很多演员,成名作即代表作,此后几十年光阴,无法超越的不是同期或定位相同的演员,而是他自己。我不希望你也是那样。” 沈漫望着外面的天空,雪后的苍穹变得低沉,粉红色里夹着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天顶。 她抬起手,比划一下,“你看见了吗,这是我的天花板,我已经够到它了,不会再更高了。如果余生还有机会,能让我拍一部高度和《花魁名媛》持平的片子,我也算是没辜负演员这个职业。” 马克德森认真的看着她,看着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去。 他想告诉她,这部电影之所以能拍的那么好,一个原因很重要。 沈漫,就是沈蔷薇。她演的不是角色,而是自己。 沈漫不知道马克德森的心理活动,她从虚空中远望这座欲望之城。 艳冠盛京可以再有,一夜成名可以再有,她私心里只希望,沈漫之后,再无沈蔷薇。 Chapter5 不留个牙印,怎么算被狗咬 雪停了。 洁白雪光遥遥呼应一望无际的空旷天际。 眼皮几乎被照耀的透亮,沈漫醒时,马克德森已经走了。 她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薄雪发过消息,已经在酒店一楼大堂吃过饭,正在下面等她。 沈漫进了卫生间简单洗漱,照镜子时看到锁骨上一点刺眼的红痕,不禁皱了皱眉。 她把领子往上拉了拉勉强遮住,想着化妆品都在车上,只能上车后用遮瑕补一下。 出了门,沈漫在走廊上像做贼一样拉着领子,不期然,一抬头就撞见她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裘自城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高大的影子落下来,正好笼住沈漫。 沈漫干笑一声,“早啊,裘总,大清早在这儿碰见您真巧。” “不巧,我们只是在一个酒店开的房间罢了。” 裘自城目光落在沈漫揪住衣领的手上,挑眉道,“这是怎么了,被狗啃了?” 沈漫嘴角一沉,左右无人,她索性松手,大大方方把暧昧留下的痕迹暴露在男人面前。 “您这话说的差了,被狗咬可比这厉害多了。”沈漫挑衅道。 看看他这副样子,也是刚从床上下来,穿的正儿八经人模狗样的,谁还和谁不一样了?保不准昨晚陈宁宁被他搞得半死。 裘自城没听出来她的影射,意有所指的,手指点上沈漫锁骨那道红痕,“也是,不留下个牙印,怎么算被狗咬?” 沈漫皱眉,倏尔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裘总早上没有睡醒,还是回去补补眠,公司可全指望着您一人,您得保重身体。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裘自城目送沈漫远去,袅袅身姿踏着高跟鞋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喜欢沈漫吗? 他不知道,或许有过,不过那是从前。 三年前,他认识刚碰到沈漫的时候,他二十九岁,没有结婚。 沈漫十八岁,真真含苞少女,纯洁又干净。 那是个冬天。 说来狗血,那天裘自城去紫坞谈合作,北方城市,雪下的格外早。 生意谈完,便是享乐。从茶楼出来,裘自城婉拒了对方晚上喝一杯的邀请,破天荒地的想逛逛这座陌生的,对他而言可能不会再来第二次的城市。 他的心情很烦躁,又压抑着一种隐隐的紧张和激动,破碎的疼痛在骨血间激烈冲撞,好像有什么改变他人生历程的大事将要发生。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想想,也许一切,都只能用命中注定来形容。他注定遭此一劫。 紫坞的雪下的极大,洋洋洒洒似鹅羽满城,裘自城坐在车上,听到司机说,前面的路没法走了。 他抬起头,透过昂贵车窗玻璃,雨刷碾压粉碎的涓涓雪水,看见了漫天大火。 沈漫家里失了火,数九寒冬,烈焰却像舔舐劣质木材似的,把建筑原本的形状毁灭的看不出原本样子。 她坐在灰色污浊的地上,静静地。披着长发,白毛衣,白棉裙,像是服丧。 耀目烈焰夹杂着浓黑火烟,警笛刺耳废墟破败,少女穿着染血的衣裙,明明身处其中,却又格格不入。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沈漫缓缓地转头。 从此跌进他的眼底。 刹那心动。 裘自城不顾司机惊异的眼光下车,穿过重重人群,走到沈漫面前。 他低着头,她仰视他。 “跟我走吧。“ 那一瞬间,他有如神明。 “初次见面,我是沈漫,以后请多多关照。” 裘自城一向自诩冷静自持。 无数次午夜梦回,枕边躺着不同的人,男男女女姿容艳丽或清淑。释放过后,男人只感到扑面而来的孤独。沉重压抑似绝望,吸水海绵重重压在呼吸器官上,喘不过气,挣脱不掉。 如果那夜,他只停留在那一个吻就好了。 他使沈漫拥有了这世上最冷漠的温柔,她百依百顺,她被迫承受,像没有感情的动物。 蓬勃的热望,火山之下的爱慕拳拳重击,冲垮了沈漫对他最初的幻想。 索性恶性循环吧,我们谁也别想逃开谁。 他的骄傲无法低头,只能迫切的想要把自己所能给予沈漫的,全部奉上以做补偿,但沈漫并不领情。 好吧,那就放她走吧,给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只要离开裘自城,她就获得专属沈漫的自由。 三年了。 车上,沈漫近乎粗暴地从包里掏出遮瑕笔,重重点上脖颈那点红痕。 薄雪特看脸色,见自己bss脸色不好,招呼姜善道:“去公司。” “去什么公司?”沈漫皱着眉,意识到自己火气有点大,遂缓和了语气,说,“去西城。” “kk!姜善听到了吗,西城西城!” 沈漫推开门,敏锐察觉到房子里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她把头发撩到背后。 也是,今天星期五,宋锦宵在学校有课。 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沈漫想了想,拨出一个电话。 “唐姐,我想问问,最近看的本子里,有没有什么缺男性角色的啊?” 唐月窃笑,“又是给你哪个相好?你自己挖的坑,不能总要我去填吧。” 沈漫半开玩笑半撒娇说,“我亲爱的唐大经纪人,不用什么大制作,配角也罢,综艺也行,只要本子出彩,劳您大驾,帮我瞅瞅。” 唐月无奈,只得妥协到,“好了好了,我会给你留心的,倒是……”她欲言又止。 沈漫觉得奇怪,追问下去,“倒是什么?” 对方叹了口气。 沈漫挂了电话,坐在深蓝色沙发上发了会呆,思绪东拉西扯,从这头飘到那头,过去漂到现在。 就是没有未来。 沈漫深吸了一口气,屋里没开空调,室温有点冷,一口气吞进怀里,五脏六腑都变得冰冷。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大火。 醉酒后的女人在煤气泄露的房子里点了一根烟,男人在卧室睡觉,粉红色摇床里还有未满两岁的婴儿。 火舌吞灭了尖叫,倒塌的横梁也阻挡了逃脱的路。 沈漫因为去街头小店买酒,逃过一劫。 从此生无来处,去无归途。似浮萍飘荡茫茫世间,无根可依,再无寄托。 沈漫走到窗前,沉默的点了一支烟,然后面无表情的流下泪来。 咸涩的液体濡湿嘴角。 她望着不知何时变得阴暗的灰蒙蒙的天色,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悲戚和冷漠。 她想起自己踏进裘自城的家,不,是他的房子那一刻,是怎么被眼前冰冷的繁华所冲击到。 她明白一切都离她太遥远,一切都不会属于她,她只想有个可以入睡的地方。 她感恩裘自城愿意收留她,尽管她不明白男人的用意,她也不信世上会有人极端善良。 年少的爱慕,渴求能被一个家接受,收留的愿望,衣食无忧也好,安稳顺遂也罢,她从荒芜的心里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不是应该庆幸吗,裘自城确实留下了她,选择的亦是她早就想过的可能会用的方式之一,甚至她也许会主动以身奉献。 但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她却感受到身为女性,尚且懵懂的对男人绝对力量的恐惧和害怕,粗暴的情爱使她痛苦,身体被利刃破开的瞬间,她被所谓的爱情侵犯。 “女人在面对男人的花言巧语时,总是尽量忽略内心深处的反对,顺从在所谓爱情谎言面具之下,好像除了做.爱,就没有证明她爱情的方式。”沈漫对薄雪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个人坐在盛京城最大的lub里。 “女人没有抗拒,男人如愿以偿。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啊,就算人人口中都喊着男女平等,总还是有很多人把女人的第一次作为检验她是否纯洁的标准。”沈漫忽而一笑,她喝的有点多了。 “人们不会谴责那个夺走她初贞的男人,只会指点那个没有say n的女人。换个方向说,男人和女人当时彼此相爱,你情我愿,情到浓处,予取予求,难道就做错了吗?” “人有15种基本欲望,好奇心,食欲,荣誉感,秩序,独立……还有***。食色性也,选择拥有**并解决它,就理应被歧视吗?一个人如果连做.爱的自由都没有,又何必称之为人,索性说他是没有感情没有需求的机器得了。” “选择有没有性生活是个人的意愿,有人一生拥有过无数性伴侣,有人自愿一生保持处子之身,他们都是正常人,都应该被尊重。” 薄雪哈哈大笑,她攥紧杯子,还是洒出几滴酒,“我的沈姐,你怎么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这些话私底说就算了,你可不要上综艺节目的时候不小心抖搂出来,小心封杀你。” 沈漫拿一张纸,去擦桌面上滴落的酒液,玫红色的光穿过黄色灯罩影影绰绰,她的脸被分成两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像夜晚赋予的假面。 睫毛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像眼睑下积攒一团形状怪异的泪。 她笑着,说,“俗人,万万不可懂。与其用利刃劈开浑浊的头脑,不如冷眼看着世界崩坏。” 她对着酒精低头,索性,这世界好坏,都与她无干。 想了想,沈漫还是补上一句:“不过我相信,这世上,一定还有与我想法一样的人,也许不多,也许离我很远,此刻正蜷缩在某个逼仄角落,饱经伤痕,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存在。他们会走出困苦。” 薄雪酒量不行,几杯下去,头脑已经有点发懵,很迷。但她还强撑着着精神,她觉得接下来这句话,一定要说给沈漫听。 她说,“沈漫,你应当是个好人。” 沈漫一愣,犹如猫被踩了尾巴,瞪大了眼睛看着薄雪,接着笑出了声。 她笑的极快活,就是唐月跟了沈漫这么久,恐怕也没见沈漫这么不加掩饰,真实不做作的笑过几次。 她惯用的是散漫的,漫不经心的笑,要么就是面对大众所用的微笑,嘴角轻轻一拉,双唇抿着,要多风轻云淡,有多风轻云淡。 沈漫摆了摆手,“那是你跟我的时间还太短,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我是个烂透了的糟心人。” 之后沈漫就以薄雪喝多了为由,叫姜善开车来把薄雪接走。 薄雪发誓一定要好好锻炼自己的酒量,下次跟沈漫喝酒的时候,或许能听她多说些心里话。 真心话,她喜欢听。 宋锦宵回来的时候,从外面看见房子是黑的,以为沈漫没有回来。 他松了一口气,进门在玄关处一边摸索灯的开关,一边换上拖鞋。 “回来了。”沈漫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过来,吓了宋锦宵一跳。 他转过身,沈漫靠在窗前,侧脸上流淌着冰冷的月光的流云的阴影,指尖一点红光燃烧。 宋锦宵这才意识到房中烟雾缭绕。 他就忘了开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沈漫。 他不过去,她也不过来,两人站在房间两端,中间隔了个厅,却让宋锦宵感觉像隔着楚河汉界。 许久,他动了动,慢慢朝沈漫那边走过去,离得近了,他闻到更加浓烈的烟味。 宋锦宵微一皱眉,“你这是抽了多少?” 沈漫弹掉烟灰,继续看向外面不能称之为景色的夜。“不到一盒。”声音听不出情绪。 宋锦宵尽职尽责的取了黑毛扫帚,去清沈漫脚底那些白灰烟蒂。低下头的时候,他才看到沈漫是光着脚的,红底黑皮的七寸高跟鞋倒在灰色欧根纱窗帘后面,露出一点尖锐的美感。 十一月底,赤脚踩在坚硬如冰的地板上,她也不嫌冷。 这么想着,宋锦宵低头,扫帚从沈漫的脚边滑过。 纤细的脚踝,落上纱帘上大片玫瑰花影子,幽幽浮动着,有几分情|色。 无数次宋锦宵握着这对脚踝,用来挟持沈漫,将她搭在他的双肩。 沈漫失了力气,肌肤相触,滑腻腻的,是几欲从玫瑰上跌落的蝴蝶。 柔软的黑毛蹭过沈漫的脚趾,带来意味不明的痒。 她想到了黑猫。 沈漫低头看着专注地宋锦宵,看他略微凌乱的发顶。眼底藏着一丝沉默的温柔。 宋锦宵没有看到。 Chapter6 看看她的嫉妒吧,看看他的不忠 宋锦宵做事很认真,他从窗边打扫到沙发底下,一地烟灰与破败。 除非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沈漫不会抽这么多烟。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她,是否僭越。 沈漫立在三分月光,七分黑暗中,似是而非,朦胧的像梦。 “你想问什么?”她突然开口。 “你有疑问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咽一口口水。”沈漫笑了,这是宋锦宵地小习惯。 她虚指一下宋锦宵,“你的喉结,刚才动了。” 她似乎心情很好。这么想着,宋锦宵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沈漫的人生没有好事,可她为什么会心情好? 她吐出一股白烟,云雾袅袅漂荡,遮住她的面容,黑色瞳仁很亮。 “我在想,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的语气很轻,像在说一件琐碎小事,好像在跟人商量晚餐吃什么。 宋锦宵握紧了手里的扫帚,但只一瞬间,他继续之前的工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不打算包养我了吗?按年算,要到夏天才能结束。” 他用了模糊的季节称呼,没有确切到几月几号,仿佛这样,6月和八月并没什么区别。 沈漫摇头,“我在给你制造机会。你会红的,哪怕只靠这张脸。到时候我就不足以帮你铺路,你该寻找新的金主。” 宋锦宵不明白她口中的“制造机会”对应哪句话。 他笑了笑,英挺的犹带少年气的眉眼看一眼沈漫,原本就精致秀气的下巴笑起来更尖了。 “你对我这么看好?但是我找金主的眼光很挑剔。等我真正红了,再说吧。” 沈漫捉摸不透他的态度,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被绵软的针扎了一下,痒,漫出一层暖流。就在动容的瞬间,她目光柔和如水,丢掉手里的烟头,上前托住宋锦宵的下巴,想要吻他。 分秒间神色变幻,沈漫眼底一暗,嘴角笑容尽数散去。 她看到宋锦宵白皙脖颈上一抹红痕,很新,泛着淡淡幽香。她指尖轻擦,在宋锦宵面前,用食指与拇指摩擦捻掉。 是口红。 宋锦宵站的笔直,身体屹然不动,心里刮起惊涛骇浪。 “这么艳的色号,是女人?”沈漫似笑非笑,“看来不用我为你操心,你已经学会未雨绸缪了。”她松开手,胳膊垂在身侧,摆成一种落寞的形状。 “我不是……”宋锦宵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又发现无从说起。 “算了,”沈漫摆了摆手,“咱们本来就是男欢女爱,皮肉交易,我在外面有人,你自然也可以。” 宋锦宵看着沈漫的背影轮廓,风声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吹散冥冥中连接的温度。细若游丝的蛛网脆弱的一用力就可以崩断。 “八月19号。”沈漫说。 那是两人关系开始的日子,也会是结束的日子。 宋锦宵甚至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沈漫对于这个日子记得这么清楚。 他盯着那双纤细的脚踝消失在门后。 自从绿由发生意外后,除了宋锦宵,沈漫再也没有长期包养的对象,晚上大部分时间都睡在睡在宋锦宵这里,极少时间睡在她城东的另一栋别墅里,那离得公司近。 以后宋锦宵晚上不回来,最好提前报备一声,她也省得白白惦记一回。 宋锦宵今天有个同学过生日,那小子姓许,生了一张堪比女人漂亮的脸蛋儿,化了妆妖里妖气的,尤其一张小嘴嫣红,又能言善辩,因此门路不错。 许圣乐瞅准了班里几个姿色上乘的同学,邀请他们过来,美名其曰给他们介绍几个演艺圈的朋友,实际也兼半个拉皮条之职。 本来嘛,色鬼尤其喜欢细皮嫩肉大学生,学表演的,相貌肯定不差,人也要为自己走出校门以后的日子搏出路,于是大家欣然赴约。 宋锦宵自然在邀请范围内。 其实一开始要不要去这个局子,他是有些犹豫的。 打他跟了沈漫以来,尽管干的是风尘活计,偶尔也会被拉去陪个酒,可他顶多让别人摸几把,亲两口,真刀真枪的是从来没干过。 一来那些人不值得他为之献身,二来跟沈漫久了,长的实在一般的他也看不上。三嘛,说来也觉得矫情,他一个鸭,竟然有身体洁癖。 这次的局子名不虚传,许圣乐一进门就靠在个男人身上,亲密婀娜的“王导”,“王哥”叫个没完,那嗓子腻的,宋锦宵都想偷学一手。 不出一会,宋锦宵的几个同学或半推半就或主动逢迎的挂在了哥哥们的身上。 这里头只有一个女人,中分直发,三十上下,行事作风爽朗似男人。宋锦宵认得她,是业界知名的女导演,以拍摄刑侦剧闻名。 在场的年轻男人里,唯有宋锦宵勾得起她兴趣。 席间拉拉扯扯,女导演酒量惊人,任宋锦宵怎么给她倒酒依然稳坐,一双手更是穿过宋锦宵衣服下摆摸到了他的腰上。 甚至恶意的捏了捏那软肉。 宋锦宵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 四面立刻传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尤其是许圣乐,攀在王导胸膛上娇笑连连,“王哥,我看大家也都吃饱了吧,想吃夜宵的话,咱们不如换个地?” 女人忽然凑近宋锦宵,滚烫的唇贴在他脖子上,“一会跟我走。“ 宋锦宵已经僵住了,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被沈漫保护的太好了。 诚然,他是以豢养的鸭走进沈漫生活,但是他对情事可能附赠的愉悦和堕落一无所知。沈漫给他钱建议他去上学,不要把人生全部用来做鸭,她说他可以有自己的爱好,也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对一个鸭说这种话…… 当时他看着沈漫,努力从她的神情里看到一丝虚假和嘲讽。 他失败了,沈漫的面色很平静,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太可笑了。 沈漫似乎并不介意宋锦宵有喜欢的人,也不介意他喜欢的人不是她。 “喜欢,是一个难能可贵的词汇,我不会再拥有那种珍贵的情感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有。” 宋锦宵不理解,“你觉得我这样的人,配的上喜欢这两个字吗?无论是喜欢还是被喜欢,都是对它的一种玷污。” 沈漫很不赞成,她年轻美好的脸罕见变得严肃,“不要说这种话。没有谁配不上喜欢这个词,人人都可以拥有……光鲜亮丽的明星如我可能肮脏,世人鄙弃的妓.女也可能至真至纯。” 喜欢不挑身份高低贵贱,也没有血统论。. 宋锦宵到底是没有爬到女导演的床上。 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瑟缩在车水马龙飞驰而过的十字路口,向前一步是温暖的家,退后一步是一张一弛的欲念满足。 凛冽的风如刀割划破他紧绷的神情,宋锦宵把自己藏进肥大厚实的烟灰色羽绒服,密密睫毛在寒气中沁湿,他的头发在深夜弥漫的雾气中恣意飞扬。 他要回家。 当然无关那个遍地感情寄托的女人,他不过想寻到一方安全温暖的港湾,停泊片刻衣冠楚楚的矜持。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宋锦宵说不准,自己为什么有种做贼心虚被发现的错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在最好的时机解释。 有些事情,拖得久了,也就无法解决了。 也许有那么一瞬间,看看她的嫉妒吧,她是否会因自己的“不忠”变得愤怒,这样的念头在宋锦宵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恨她总是淡然的神情,似乎对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要引起她的注意,哪怕是这种会伤害她的感情的方式。 现如今,宋锦宵不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吗。 无欲无求不只是沈漫一个人的面具。 沈漫坐进车里,仰头看面前这座二层西式小建筑,突然觉得它小的可怜。 也许是时候换个地方住了。 她摇下车窗,期待冷风能把心头那一点奇怪的感觉吹散。 “倒是孤儿院那边,院长打了好几次电话,说孩子们都很想你,知道你忙怕打扰你,就问我你什么时候能抽出一点时间,去看看那些孩子。”唐月有些犹豫地说。 沈漫微微一愣,是啊,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过城北了。 没记错的话,宋锦宵的母亲也住在那里。 “过两天雪化了,我就去。” “我跟你说这事可不是催着你去,但是你既然要去,不如找院长说清楚,以后可以继续资助他们,但是你就不要露面了。不要太信任那个院长。” 沈漫忍不住打断她,说,“沈院长是从小照顾……” “沈漫!”经纪人猛地拔高了嗓音,震慑像一瓢凉水对沈漫当头浇下。 她恨铁不成钢的,“你说话要留心!”接着她又软了语气,安抚沈漫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沈漫,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如果被人知道了你的过去……大众是最会见风使舵的,都是跟着舆论走的墙头草。” “到时候你的地位,你的名望,你的金钱,你的粉丝,统统会离你而去,没有人会留在一个过气明星的身边。”唐月喘一口气,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密密切切地顺着电流里钻进沈漫的耳朵。 “所以你跟沈院长,没有任何关系!怀忆孤儿院只是你做慈善资助的地方之一。你记住了吗?” 沈漫沉默很久。 久到唐月以为她挂掉了电话。 终于幽幽叹气,无耐丝丝缕缕缠绕着妥协,沈漫低低回她,“我知道了。” 想起和唐月的对话,沈漫的头又疼起来。她按了按太阳穴,手伸进包里,却发现烟盒空空如也。 沈漫目光下移,看见车里有一盒已开封的万宝路。 她记得是几周前的一个夜里,宋锦宵去便利店给她买回来的。 手指慢慢摩挲过光滑中微微起伏的表壳,宛如爱抚情人光洁皮肤时,触碰到凸起的血管脉络。 沈漫抽出一根烟,含在唇间。 宋锦宵站在层层叠叠,堆纱般的窗帘后面,晦暗不明的月光穿过流云,斩断眼底倾泻的微光。他的脸部轮廓陷入光暗浓淡适宜的静默画面。 他站的很直,沉默矜傲地望着楼下的女人。 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到她浓密的长发,脑后那一缕浪漫暧昧地缠绕在白皙的颈上,他看到她望像烟盒一瞬间的凝滞,手指迷恋般抚过的动作和力度。 他看到沈漫闭眼吐出一团烟雾时轻轻颤抖的睫毛,四棱路灯暖黄色的光将她的脸包裹进温柔慵懒的幻梦里,美的似乎伸手就可以触碰。 他看到她锁骨上褪色的吻痕。 宋锦宵拉上了窗帘。 沈漫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她参加了马克德森执导电影的试镜,剧本也发到了手里。 一晃就是一月初。 开机仪式定在阳历三月,冰雪初融乍暖还寒的时候。也就是说还有两个月,沈漫就要踏上北美大陆的土地。 拍完电影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好在沈漫的角色咖位靠后,不用她每天出现在片场。尽管如此,她也不打算在预估的短暂假期里,国内外来回奔波。 沈漫和宋锦宵一直没有见过面,她没再联系宋锦宵,钱还是依旧准时打到对方的卡上。 宋锦宵也不主动给她发消息。 渐渐沈漫的名字在他的微信列表里被一个又一个人压下去,不滑动屏幕,一眼望去看不见的那种。 就像萍水相逢,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互相躺在对方的联系人列表中,安静地像个死人。 沈漫没有再去过城西,也没和绿由住在一起,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她和宋锦宵发生了不愉快。 因为拿到剧本后,她就一头钻进了自己位于城东的别墅里,每天不是研读剧本,就是对着镜子练习演技。可惜宋锦宵不在,否则就有人和她对戏了。 直到薄雪终于忍不住,在某一天提着一大袋超市血拼的伟大成果,站在沈漫家门口,重重地按下门铃。 Chapter7 她是欲望化身 深冬难得的好天气。 天色一派澄明空旷,看不到一丝云彩,看不到太阳,但是世界分外明亮。 是正午时分,薄雪笑眯眯地抬头,却在看见沈漫的瞬间有一刻被晃花了眼。 她一只手肘支在阳台边缘,两指捏着一杯半透明金黄色液体,另一只手按着厚厚一沓纸张,红色指甲油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黑色的吊带长裙,白色羽毛短外套,黑色的卷发在微风中柔媚地飘扬,有一丝拂过嫣红嘴角,色彩的冲击,迷人的不可方物。 沈漫半眯着眼看她,脸上神情无奈惫懒,像上世纪美国电影中的贵族女郎。 薄雪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男人们会前仆后继的拜倒在沈漫的拖地长裙之下。她本人就是欲望的化身。 待薄雪回过神来,阳台上的人已经不见身影。她不禁有些懊恼没把刚才那一幕拍下来发微博,好好运营一下,说不定就上热搜了。 “哎我的沈姐,您说您也不能因为有电影要拍,就彻底人间蒸发了呀。公司也不去,也不给我打电话,我去问姜善,他开的那辆车都落了一层灰了!”薄雪坐在沈漫对面的沙发上,一边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抱怨着。 “我给唐姐打电话,她倒好,说你一要工作就得闭关是常态,可之前拍剧的时候,好歹还能见到你人儿啊,你说你就这么把自己闷在家里,倒是让我闲下来了。” 沈漫盯着剧本,翻了一页,道,“那不是正好吗,我索性给你们放两个月假,工资让公司照发,你就提前回家过年,等电影要开机的时候,再回来。” 薄雪瞪大了眼睛,“那怎么成!我是你的助理,为你服务就是我的责任……” “得得得”,沈漫嫌弃地说,“你来这到底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就走吧,你太吵了。” 薄雪一下子灭了气焰,弱弱道,“我就是怕你沉迷剧本,走火入魔,连基本地人际交往都不参加了,所以买了点吃的,看看我亲爱的老板有没有被饿死,再顺便建议你出去见见人。” 沈漫嘴角一抽,指尖滑过一段黑色标注的台词。 “我就是一株绿色的仙人掌,柔嫩的刺穿破皮肉刺伤主人的手掌,你说这些鲜血,会不会支撑我活下去,不至于在沙漠中搁浅?” 沈漫说,“你听,这段词儿写的多好啊。” 像写的她跟裘自城一样。 她是忘恩负义的仙人掌,裘自城就是自毁长城的主人,他妄想掌握她,终于和她一起被尖锐的刺穿透身体。他流的血,是沈漫流的泪,恨意就是沈漫活下去的养分。 薄雪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的沈漫脸上闪过重重复杂神情,心知沈漫又联想到遥远隐晦的秘密。 “沈漫姐,你好像很久没有去城西那边儿了吧?”想了又想,薄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漫抬起头,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问这个?” 薄雪“额”了一声,“我是觉得,那边那位,或许能让你开心点,以往不是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去跟他说说吗?” 沈漫垂下睫毛,没遮住的半只瞳孔被室外阳光照射成琥珀色,她漫不经心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密密麻麻的书页,什么都没说。 “或者去见别人也行,额,总之,我觉得你的脸色实在不好,一定是缺少了性.生活的滋润。”薄雪窥着沈漫的脸色,小心翼翼补充道。 沈漫终于从鼻腔里“嗯”了声。她拿着剧本起身,往楼上走去,临了不忘对薄雪说,“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家吧。” 沈漫为薄雪的话感到恐惧与冲击,同时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真的做到,如薄雪所说的,无论痛痒全部与宋锦宵分享感受吗。 她摇了摇头。 一定是她身边的人太少了,又大多数是过眼云烟,燕过无痕。因此宋锦宵,这个陪伴她三年之久的人,从少年成长为年轻男人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在她低俗恶劣的世界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倒也不是多沉重,倒也不是多刻骨铭心,只是“陪伴”二字,听起来,实在很动人。 沈漫活到二十四岁,已历经大多数人四十年才能经历的人生,尝过遥若电视剧怪诞狗血滋味,也沉睡过无数人枕边床畔,她承认她很多情,因此处处留情,现代人匮乏的爱在她身上被分割成无数细小如灰尘碎片,分给她的众多情人。 这些灰尘里颗粒最大的三颗,分属裘自城,宋锦宵和绿由。 沈漫尤住在紫坞城的时候,有一个略懂教义的邻居,她总说,人有七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 沈漫便记住了,她记性一向很好。 她想,或许,裘自城就是她的怨憎会,绿由是她的爱别离,而宋锦宵,则是求不得。 时至今日,她只肯承认,自己赤诚的喜欢,只给予过裘自城。 可那也是过去罢了。 沈漫上高中的时候,听同学说,喜欢一个人,不必要非得在一起。那时候沈漫不明白。她以为,爱一个人,就要特别用力,要全力以赴,最好轰轰烈烈飞蛾扑火,分离也美如蝴蝶折翼。 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对她来说,爱与恨是纠缠在一起的双生姐妹,永不分离。 如果她想让自己活得痛快,就得停止恨一个人,于是停止爱一个人。 沈漫想,或许她已经厌倦了这种,逃不开裘自城的日子,尽管她不在他眼前,却还无时无刻被对方禁锢的日子。 薄雪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棒,开始她没觉出疼,时间过去,满脑嗡嗡作响的轰鸣,才把她从否认的情绪中拖拽出来。 她要去见他。 沈漫在楼上房间了坐了有足足半个小时,等她终于下定决心出门,却站在楼梯上停下,无奈的开口:“你怎么还没走?” 薄雪从沙发上跳起来,手里抓着一把钥匙对沈漫晃了晃,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刚拿到驾照,今天就让我当一回沈大明星的司机吧!” Chapter8 残缺的美学 保时捷卡宴停在城西公寓门前,有些点眼。但是沈漫已经顾不上这些,她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先点一根烟。 薄雪坐在驾驶座上,侧过头去看沈漫。她低头的时候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火苗腾起,深吸一口,沈漫的手有点抖。 不知道是期待还是紧张,不明白那莫名其妙的想去证明什么的情绪从何而来。 沈漫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薄雪就看着那双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 真他妈好看。这双手的主人上过法国某知名珠宝品牌的广告,红澄澄一汪鸽子血,戴在她手上,互相实现价值。 近乡情更怯。 沈漫脱口而出“我们回去”的时候,薄雪望着沈漫的右边,食指颤颤巍巍的抬起来。 沈漫就回头去看。 二楼只拉了一层雪白的薄纱,白日下午的阳光照在上面,影影绰绰。 男人的影子立在窗边,身姿修长,脸部轮廓清晰起伏,黑的的拓下她迫切奔来的模样。 影子旁边还有另一个影子,胸部高耸,细腰丰臀,是个尤物。 女人的手攀上男人的胸膛,另一只手勾着他高傲的脖子,引诱他低下头,低下头,吻住那唇。 他们吻着离开窗边,于是身影变得模糊,消失不见。 沈漫唇线绷的发紧,指间香烟燃烧到头,灼烧手指,沈漫才如梦初醒的,松开手指,任由它跌落下去。 薄雪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弯下腰,捡起烟头按灭再烟灰缸里,想安慰两句,又不知道从哪开口。 沈漫城西的情人是宋锦宵这事儿,薄雪知道,还前前后后帮忙打了不少掩护。 她紧皱眉头,说,“亏我之前还觉得这宋锦宵是能哄的姐你开心的人,不争不抢不矫情,有一天火了,我说不定还会饭上他!可他倒好,竟然在沈漫姐你的眼皮子底下……” “薄雪,”沈漫打断她,声音很轻,又很平静,“我和他是包养跟被包养的关系,他不管我,我也允许他有跟别人谈恋爱的自由。” “可是你怎么知道宋锦宵是跟里面的女人谈恋爱?如果他是另寻下家怎么办?” “没有如果。”沈漫的脸色变得很冷。 “那也是我准许的。只是他不该这么大胆,在我的地方,和别人上床。” 薄雪叹口气,“是你给他钱买的房子。” 脑中某根弦突然被无意的话拨动。 沈漫重重靠向座椅后背,吩咐薄雪开车。 “去哪里?” “城北。” 夜里,沈漫从梦中惊醒。她抓着被子愣了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指的可能是几秒,或者几分钟。 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暗沉沉的天色,没有一丝亮光能从外面的世界照进来。 她觉得嗓子有些发痒,于是起身,下楼倒水喝。 今晚她住在有绿由的近海别墅里。 一楼的石英钟秒针滴滴答答的响着,空气偏显得更静,巨大的钟摆沉默的像一根伫立在江边的石柱子,冰冷又古老,见惯生命的绽放和消逝,周而复始。 也许是因为薄雪今天说的那些话,沈漫罕见的感受到孤独。也许不是从今天才开始,那是她一直拥有的,不过不被主人承认罢了。 也或许是因为另一个沈漫更不愿接受的原因。 宋锦宵。 她记得和宋锦宵第一次做.爱的夜,她欣赏着相似的傲骨折服在情欲下,是亲手折断一支含苞待放蔷薇的破坏感。那是她的美学,被毁灭的美好,最令人念念不忘。 残缺。 她问他的名字有什么出处,他回答没有。 在很久以后的某天,沈漫窝在沙发读书,突然她起身,走进宋锦宵正在洗澡的浴室。 宋锦宵没有任何准备的吃了一惊。 但是沈漫全然没去注意他身体流畅的线条,眼里含着小孩一样对新奇发现的光芒,对他说,我找到你名字的出处了。 纳兰性德写木兰词,里面提到,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他笑道,我更喜欢前面两句。 人生若只若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四下无人,宇宙静寂。 沈漫从冰箱了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瓶盖往喉咙灌下去同时,寒意愣是顺着心脏刺痛到胃,然后生出一团凉气,倒回头脑之中,她打了个冷战,大脑也清醒了。 她想,宋锦宵不该这样的。 他当的起美好一切,他是宋家唯一子嗣,她不该也确实用这种肮脏的方式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也许还有千千万万不计其数和宋锦宵有相同遭遇的人,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几乎是迫切的,沈漫想要推他走,趁他还没有臣服在太多人的身下。 这个念头来的又急又猛,恰似生理高潮,沈漫沉浸其中,拔不出精力思考其他。 当年她是如何怨恨裘自城,或许如今宋锦宵就是多么怨恨她。 “姐姐。”绿由的声音此时于她无异于平地惊雷,将沈漫迅速从暗下决心状态中拖拽出去。 沈漫回头,见绿由站在楼梯转角处,单薄睡衣,手里提着一只白色枕头,头发有一点乱。 “你怎么起来了?” “我听见你说梦话了,姐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漫看着绿由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光滑大理石花纹绽放线条,脚步声清脆又坚硬。 她几乎看到两年前那场意外怎么发生,少年如何从现在所处的位置,脚下一滑,像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滚落下来。 她心里揪紧,声音变得艰涩,“你走的慢一点,注意脚下。” 绿由笑了,柔软眉眼弯如新月,皎洁生华。 他说,“我会走的很小心,但是不能太慢了,让你等急了怎么办?” 他走到沈漫面前,眼睛干净的像只小动物,“你会一直等着我吗?哪怕我走的慢了,你也不会不耐烦吗?” 沈漫叫不出哪里的奇怪感觉,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 她伸出手,像之前抚摸对方那样,轻轻抚过绿由的发顶。 像一个真正的姐姐。 Chapter8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沈漫没有回答绿由的问题,她反问对方,“绿由,住在这里,你快乐吗?” 本意是要说幸福的。 但是想了想,幸福这两个字太珍贵了,她既然不能给予地方就不必把这词抬到明面上说。 绿由说,“我和姐姐在一起,很快乐。” 沈漫不想听到这个答案,她继续说,“就算没有朋友,没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甚至我都不能每天来陪你,你也不会厌倦吗?” “我的人生中只有姐姐,因此孤独是难免的,但是姐姐的人生中不是只有我,还有许多别的事、别的人,所以绿由会很懂事。” “就算姐姐不能常常来这边看我,但是姐姐是不会忘了我的。” 沈漫良久地看着绿由,目光中波动起层层涟漪,她叹口气。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这么想。” 绿由比沈漫高出一个头,他将沈漫拥入怀里,头放在她肩上。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我永远不会厌倦,永远不会离开你。” 沈漫深吸一口气,轻推开绿由身体,“回去睡吧。” 但是对方没有动。 蒙昧的光线射在男人脸上,“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沈漫看不清他的神情,那双眼隐蔽在浓重的夜色里,于无声中烧起一把暗火。 沈漫摇头,“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你这么大的人,不能再和我一起睡了。” “为什么?”绿由的回应又急又快,他的呼吸声对沈漫来说清晰可闻。 “我刚出院的时候,你就陪着我一起睡,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再也不行了?” 他说的是那场意外之后,沈漫亲自接了他出院。 可能是因为身体上的伤害给绿由的心理带来冲击,心智停留在孩童时期的他,特别畏惧陌生的环境。 之前和沈漫的一切,他全部忘记了。 包括这栋别墅。 夜里他怕黑,一个人睡不着,哭的像无知幼儿,非要沈漫陪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后来绿由情绪稳定了,沈漫就坚决不再与他一起睡。 就算绿由是她包养的情人,也是心智十一岁的孩童。 她下不去手,但是不肯定自己会不会哪天喝多了酒,情欲上头,做出什么事情。 索性断了可能性发生的源头。 沈漫耐心极了,剖丝剥茧又跟绿由解释一遍,还要挑着简单直白的词汇,温和可亲的语气。 绿由今天却油盐不进,反反复复重复着,现在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沈漫倦了,不再浪费口舌,沉默地坐进沙发深处,从桌上摸出一只烟,点上。 绿由盯着她,两个人都不说话,中间横亘一片胶凝的静默。 偶尔冲撞直上的破碎句子,小虫在蛛网前畏缩后退,被各自吞进咽下,余下几丝空气波动,没有裂痕。 像极了两个人之前吵架的场景。 这个念头从沈漫脑中一闪而过,尚未细细思量,绿由却上前一步。 “姐姐,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如果是意外之前的绿由,那般任性,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低头。 终究是孩子,再多脾气也归于年岁尚小。 沈漫缓和了语气,“我不会生你的气。” 白空高挂,细细雨雪断断续续往下坠,空气湿冷。 和绿由的一番对话没有改变沈漫的决定。 她坐在沙发上,将信息删删改改,终于发送。 “你今天来近海别墅一趟,我有事和你说。” 宋锦宵没有像之前一样秒回。 等了半响,沈漫觉得自己可笑,于是把手机丢开,重新拾起放在一边的剧本。 几天前,她让薄雪去城东那边,把她目前用得到的东西,全部带来了绿由这里。 用她的话说,不想再一个人住了。 旧人带前尘,新人不默契,她便只剩绿由。 想起那天在车里见到的场景,沈漫一阵气闷。 也是,说不定宋锦宵此时正睡在谁的身侧,又或许趁着晨光真好,再来一发,神清气爽。 沈漫抿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一个多月的空窗期可笑又多余。 倒也不是禁欲,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而已。 手机响一声,沈漫抓过去看,对方的回复依旧只有一个简单的好。 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宋锦宵来的时候,是傍晚。外面的小雪一直在下。 沈漫向窗外看一眼,也不由感叹,盛京往年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多天雪,要将气氛心情都降至绝望冰点似的。 宋锦宵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收起他那把黑伞,尖端汇聚的雪水流淌着,跌在光洁干净的地面,碎成一团又一团水花。 沈漫抬起头,表情静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近乎手足无措,似乎为自己弄脏了沈漫家地地面感到抱歉,那副样子,本不该出现在他宋锦宵地脸上。 沈漫心里发堵,她别过头去,“不过一把伞,把它给佣人,你过来。” 于是给宋锦宵开门的佣人就伸手,想要接过湿淋淋的雨伞。 宋锦宵身子一侧,躲过对方,然后继续整理着,把伞拢起。 他说,“这把伞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沈漫当然记得。 宋锦宵跟了沈漫的第二个夏天,有一天盛京下了极大的雨。 巧的是那天宋锦宵在学校有课。他出门之前还是清空朗朗,没想到傍晚天色忽然阴沉下来,黑云压城。 宋锦宵没带伞,和同学一起跑到学校门口,就此分别。 打不到出租,来往的都是接人的私家车,各色车辆从宋锦宵面前驶过,汇聚成一条五彩斑斓的河流。 他站在江水对岸,怎么也渡不过去。 他拒绝了同学捎他一程的好心提议,也许是骨子里仅存的骄傲,不想暴露自己被包养的事实。 盛京的夏季天气变化多端,宋锦宵穿着一件白色半袖,在飘扬斜雨的侵扰下,尽管缩到了校门口最逼仄角落,还是被冻的瑟瑟发抖。 他本可以给沈漫打电话,哪怕随便派个人来接,也比漫无目的的等待要好。 但是他没有。 这期间沈漫主动来了电话,她应该在外面,背景嘈杂。她问他在哪里。 “今天学校有课。”宋锦宵简短回答完,想了想又说,“等雨停了,我就回去。” 那边沉默几秒,说我知道了。 然后挂了电话。 Chapter10 是你给了我一把伞 宋锦宵把手机攥进手心,望着灰败的、垂死挣扎的天色,吐了一口气。 天还没有黑。 这样大概等了十几分钟,雨依旧没有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然后一辆黑色奔驰出现在宋锦宵视线可及范围中。 沈漫下车,撑开一把黑色的伞,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伞柄也是冰冷的颜色。 伞面旋转时水花四溅。 星光从浓淡渐变一般的长裙上倾斜而下,载满一整个夜空苍穹,高跟鞋踏在薄水急流的地上,发出特有的清脆声。 一切都像慢动作。 沈漫妆容精致,发型一丝不苟的被精心打理过,眉眼间略有微弱疲态,宋锦宵能看出来。 她应该是刚从哪个颁奖典礼或者采访节目下来,昂贵的鞋子溅上泥水,可她毫不在意。 直到她走到宋锦宵身边,他才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你怎么来了?你不怕被别人看见吗?”说着宋锦宵捉住沈漫持伞的手,带着她一同向车走去。 沈漫就笑他,“你也不看看,人都走干净了。再说我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 宋锦宵噎了一下。 她说的对,堂堂当红明星都不are,他一个未出校园象牙塔的小人物怕什么。 这么想着,他跟着沈漫上车。 刚适应车内昏暗光线,宋锦宵才看见,沈漫的经纪人,助理和司机都在车上。 他愣了一下,因为已经坐在车上,下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在这当口,沈漫打破了他的进退维谷。 她向人们介绍道,“这是宋锦宵,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类似今天的突发状况。提前麻烦你们照顾一下。” 经纪人没有说话,她只上下打量了宋锦宵一番,然后微笑着,和他握手。 没有自我介绍,纯属礼貌,还是看在沈漫面子上的那种。 那个笑的弧度力度,也是宋锦宵熟悉的,是他经历巨变前,十八年人生里见惯的笑容。 不过那时给予这种恩赐般笑容与人的,是他的父母亲,是宋氏家族的高傲。 现在反轮到他头上。 但他理解,毕竟自己身份摆在那儿,是人手下炙手可热大明星包养的小情儿,一个不乖巧懂事,要毁人前途,这个经纪人就要先毁了他。 宋锦宵有点不高兴,特尴尬。 他不喜欢这么突然被沈漫牵出来,遛玩意儿一样展示给别人看,好像唯恐人不知道他不入流身份似的。 因此宋锦宵沉默,一路上垂着个头,沈漫何其擅于看人脸色,自然知道他情绪不高。 但她没把这原因当回事儿。 说白了,他宋锦宵既然跟了她,就得做好哪一天被沈漫朋友认识得准备,只把他圈在个房子里,他把自己当宠物,沈漫还不愿意呢。 宋锦宵站在沈漫面前,说,“所以你认为我不该这么......矫情?” 沈漫坐着,屋里没开灯。 她看他一眼,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她的疲惫,镜头下必须滴水不漏的紧绷,言笑晏晏演累了,见到对方的那点好心情也烟消云散。 为了这事,两人几天没说话。 最后还是宋锦宵先开了口,他说,“那把伞,能不给送给我?” 沈漫看外面的天气,晴空万里,烈日当空,蝉鸣尖锐。 她想说我给你的钱,金子造的伞你都能买来,要那把破伞干什么。 但她只是点头,说伞在车上,我让姜善给送过来。 她没有问原因,宋锦宵也没有说。 宋锦宵听过王菲一首歌,歌词里写,是你给了我一把伞,撑住倾盆洒落的孤单。 于他而言,灾难突然降临,砸的人眼冒金星仓皇逃离时,是沈漫递过来一把伞。以后或许还有别人,她不是最后一个,但永远是第一个。 说是情人,更像恋人。 也许是他自作多情。 后来,宋锦宵一直用那把伞,尽管无数次被沈漫吐槽过颜色太压抑,像为人送葬的冬日干冷清晨,站在墓碑前撑的伞。 他问她画面感怎么那么强。 沈漫就笑着说,“那是我为自己死亡规划想象过的场景。” 她说,天空中一定要下着冻雨,人穿着羊毛大衣也特别冷,泪在眼眶里打转也刺痛,心也悲戚,身也阴寒,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参加过一个这么难受的葬礼。 宋锦宵把伞收好,放进伞桶,然后走到沈漫对面,看着他。 “你叫我来,要说什么?” 沈漫说,“你坐下,我们估计会谈很久。” 宋锦宵就端端正正地坐下。 沈漫说,“我想结束我们之间地关系。” 砰。 她在宋锦宵平静的心里丢下深海鱼雷。 在另一个人心中,是盛开的漫天烟花,恢弘壮丽。 “为什么?你要提前结束?”他想说,你就这么厌倦我,连坚持到一个圆满的纪年都不行? 沈漫摇头,“我是想,让你结束这种生活。你明年大学毕业,会全身心踏入演艺圈。也许没有靠山会很难前进,但我会尽己所能地帮助你,但不是建立在这种前提下。” 宋锦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要望进沈漫最深处的想法,他说,“我不明白。” “我已经被毁了,被迫的、自找的,兼而有之。”沈漫摊手。 “但是你不同,你生来不该是这样的,你还有机会......” 宋锦宵霍然起身,他罕见露出激烈的神情,“你是说,让我去过所谓干净清白的生活,不用委身于谁,无关权色交易,把过去的一切都一笔抹掉?” 他逼视沈漫,“包括你?包括这三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沈漫毫不畏惧,平静地看回去,两个人对视着,她说,“是。”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你的污点,它不会毁掉我,但是毁掉你,足以。” “你在威胁我吗?” “并没有。”沈漫说,“如果你需要这段故事,可以拿它加工润色,爆料我们两个曾经谈过恋爱,能令你大爆一场。” 宋锦宵久久凝视女人的侧脸,终于他失去了愤怒、不甘,也许还有什么别的情绪。 “我不需要。”宋锦宵说。 Chapter11 为你嫉妒的原罪,为你发了疯 天已经黑了。 烈烈冬风刮进沈漫耳朵里,也刮去宋锦宵心头残余一点温度。 他说,“你让我拿你去炒作,拿那段不堪回首的、你认为肮脏的过去,给我的‘光辉未来’铺路?” “沈漫,那是你的恩赐,可我不收。” 沈漫坐着,宋锦宵站着,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抬头看他。 别的时候,就算两个人都躺在床上,沈漫也不会仰视他。那不是感官视角,是从心知肚明里生出的高低之别。 他有他骨血里的骄傲,沈漫知道。 但那股子傲劲儿,不是只有他宋家出来的人才有。 “一点建议,不接受就算了。自己的路,还是自己选。”沈漫不再多费口舌,她端起一杯凉透了的茶。 “他不配你给的建议。” 沈漫皱眉,她面对着宋锦宵,看见对方脸色突然苍白。 “你怎么下来了?” “我听见下面很吵,没想到是他来了。”绿由露出高高在上的模样,神情嫌恶。 是宋锦宵母亲见到他父亲那些情妇时流露的神情。 沈漫预感到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她不动声色捏紧手中骨瓷茶杯,“你认识他。” 绿由抬了抬下巴,走到方才还在对峙的二人中间。 他贴近沈漫,几乎坐进她怀中。 “我当然记得。”他对上垂首盯着光滑大理石地面的宋锦宵,声音甜腻软糯,又裹挟着冰冷恨意。 “就是他,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砰。 第二声惊雷。 沈漫手中茶杯脱落,坠落地面,割伤了她的脚踝。鲜血立刻汩汩流出,红线一般的伤口刺痛了人的眼睛。 “闭嘴。”沈漫冷冷地说。 绿由和宋锦宵都被这突然的一幕所震惊。 “宋锦宵从来没和你见过面,更不知道你住在这里,他为什么会推你?” “我没跟他见过面,但是他知道我的存在,他嫉妒我分走了你的注意力,所以趁你不在盛京的时候找上门来......”绿由回神,语速又急又快。 沈漫打断他,“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 沈漫神色温柔,手指抚摸过绿由柔软脸颊,上好天鹅绒的质感,“让我担心那么久,也想了好久。” 宋锦宵倒退一步。 “愣在那里干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快走吧。”沈漫侧目。 他倏尔转身,几步到了伞桶旁边。 “那把伞留下,你不配。” 雨一直下。 宋锦宵几乎立刻就被打湿了。 庭院在黑夜里显得又大又空旷,通向前途未知的地方。 他抹了一把脸上连绵不绝的雨水,有些顺着流到眼里,流到心里,然后随着睫毛眨动再度流出。 他大步向前走,又委屈,又心酸。 宋锦宵的身后,明亮温暖的灯光照亮巨大玻璃窗后,沙发上相拥的两人。 沈漫紧紧禁锢着绿由的身体,使他不能动弹分毫。 她的目光追着庭院里,黑暗中,那一点狼狈的远去。 似乎把她的什么也一并带走了。 黑伞孤零零插在伞桶中,地上的水花还没干涸。倒映一对相拥模糊人影。 雨水击在飘窗玻璃上,击在雷雷轰鸣的心脏,从身体深处传来熟悉的颤抖,生理性,无法控制。 沈漫被绿由压在身下。啪,啪,肉体碰撞的声音,汗水跌碎的声音,雨珠流逝的声音。 鲜活的脉搏在胸腔里跃动,扑通,扑通,沉重,疲惫。 沈漫数着没有感情的数字,双臂紧紧缠绕在绿由线条流畅的白皙腰间,要嵌入他的身体,他的血肉,和他一样用力的在对方身体里留下痕迹。 这是一场激烈的鏖战,安抚,久违的激情,重新开始摸索探知对方身体的秘密,努力回忆曾经熟悉的敏感点,有关失而复得的喜悦,充盈着情事,直到他释放。 沈漫曲起双腿,于是液体从她的隐秘之处流出,汇聚成腥咸的味道。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药,捏着投进嘴里, 微苦。她微皱眉,喝一口水吞进食道。 绿由的脸泛着情爱之后湿润朦胧的光,低迷动人。 他手肘撑在枕头上,笑着,“没有过期么?” “是最近买的。”沈漫说,“这段时间,我不是没有别的情人。” 绿由笑了笑,“毕竟两年了。” 沈漫嗯了一声,从床头柜上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笑容在年轻男孩儿脸上僵住,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揣度。 沈漫没有催促,她在某些事上极其有耐心。 烟雾吞吸入肺,化为口感绵柔的一柄利刃,再直直的从凉薄双唇间吐出,弥散一室。 隔着朦胧的灰,他们已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绿由把心一横,做出最无害柔软的样子,“就几个月......你上部戏刚杀青的时候。” 沈漫:“哦。” 遂再没有言语。 绿由窥她的神色,“你不生气?” 沈漫弹下积攒的烟灰,道,“你有你的理由,我没兴趣过问。同样,别的事情,我也没兴趣了解。” “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她转头看着绿由,神色淡淡,却让人无法躲闪。 绿由沉默一会,低下头,半响。 “我明白。” 沈漫很满意,她从台灯下抽出一张支票,递给绿由。 “既然身体好了,明天就出去跟朋友玩玩,喝酒蹦迪都行,别太晚回来。” 绿由一愣,接着挂上甜蜜的笑容凭,一边接过那薄薄纸张,一边状似无意地说: “这张支票,你早就准备好了?” 沈漫:“是。” 她笃定他会顺从。 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凝视对方,谁都没有说,谁都心知肚明。 宋锦宵从近海别墅里走出去,淋着雨挺直了脊梁。 他满腹心酸,又面无表情。 冻雨钢刺般千万根扎进他的凡人之躯,于是脊梁弯曲,视线模糊,直到他走的足够远。 远到再也看不见那点明亮的光,没有那道黏在后背尖锐的视线。 终于打到辆车,司机刚在附近放下乘。 这片地段住的非富即贵,乍一见到宋锦宵这样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打量他。 他瑟缩在湿淋淋的,被大雨浇湿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里,失魂落魄。 Chapter12 灰色地带 左右摇摆 车辆驶离伤心地,从跨江大桥上俯瞰碧波江,气温在夜晚降至零度以下,在上午微弱阳光照射下,隐隐有化冻的意头。 然而冬天的夜来的总是格外早,下了半天的冻雨又为它添砖添瓦,使夏季水声磅礴的江水,冻成厚厚的冰层,坚固而浑浊。 宋锦宵猛的摇下车窗,冷风呼啸而至,如饥饿难忍的捕猎者嗅到猎物的味道,争先恐后冲进温暖空间,偷走最后的温度。 宋锦宵听见司机骂了句脏话。 他也很冷,他忍不住发抖。 一会就好,把这当作他自持人生中,一次小小的失控吧。 他不知有多羡慕。那些疯狂的无所顾忌,只为快乐的狂欢,追求自由的肆意哭笑,那个把这些情绪全部和其他男人分享的沈漫。 绿由,那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年轻男孩,更加无知无畏,鲜活蓬勃。 沈漫在他身边的冷漠和散漫,到了绿由那边就转变。 要他怎么不嫉妒。 沈漫身边的男人那么多,大多数都如昙花一现,转眼无踪迹,连姓名都不配留下,不配他记住。 这样也好,尽管他身份不入流,却始终无可替代。 直到绿由出现。 可能是他宋锦宵两段人生反差甚大,从天堂跌至地狱,犹如被利刃劈开,魂灵与肉体一分为二。 因此他高贵的时候不够高贵,低俗的时候不够低俗。 他夹在两者中,巧妙地维持着一种平衡,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做不到,向哪个方向迈出任何一步。 他是灰色地带,沈漫钟爱,非黑即白。 绿由肮脏,绿由低贱,绿由妩媚动人,满身欲望,所以他使人着迷。他是沈漫所爱极端之一。 当绿由说出那个意外发生的原因,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未知罪恶。 如果那天绿由死了,他宋锦宵就是杀人犯。 是的,绿由没有说错,两年前,是宋锦宵推他下去。 宋锦宵望着车窗外车流汇聚成一点点星光,地势起伏,好似一条蜿蜒星河,很美,也很虚幻。 他被带入这一条迷人的河流,光芒眩晕地使人睁不开眼。 他还想做最绚丽的一颗。 沈漫为他辩解。 意外发生前,他确实没和绿由正式见过面。 但他知道绿由。对方隐匿在沈漫身后,靠着他的保护伞,带着恶意抛出第一个见面礼。 这是绿由对他这个“正室”打招呼的方式。 从一开始,他就恨绿由。 当沈漫不顾被人发现的危险,陪绿由逛街时,宋锦宵就在他们身后。 第一次,是巧合。 之后的,就是绿由炫耀的泄露。 每一次,每一次宋锦宵收到来自敌人的信息,心脏就会抽紧一次。 等到沈漫离开盛京的时候,就是宋锦宵蛰伏已久的机会。 他找上绿由住的地方,他一开始,并不想那么做的。 但是等他看到面前那个男孩脸上惊恐的表情,刺耳尖叫着,戏剧性地从楼梯上滚落下去,终于静止在大片大片盛开地血泊中。 宋锦宵的眼前挂了一层薄薄的纱,白色半透明的那种,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捂住嘴控制恶心的干呕。 然后他趁着佣人打120把绿由抬上救护车的间隙,惊慌失措地跑掉。 等他跑回家,手指颤抖着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才感受到疼痛。 膝盖和手肘上遍布擦伤磕破的伤痕,恐惧自责交织成网,蒙昧遮住他的神明,从此只能眯眼仰视一丝丝透落的光。 好在,绿由没有死,甚至失去记忆,心智变成一个孩子。 他再也没有见过绿由。 亲手制造的错误日日夜夜压在心中,他开始做噩梦。 但是每一次醒来,如果身边有另一个人在,她柔软的身体,清幽的香气,温热的温度,无一不在安抚他的惊惧魂灵。 就自私的,当作一个秘密,他永远不会说给沈漫听,他不愿见到类似恐惧憎恨的神情。 他将永远亏欠她的所爱。 直到今天,绿由恢复心智,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一步步走来与他对峙。 他慌的不行。 但是沈漫打断了绿由的话。 在那之前,两个人明明还在为了他的狗屁未来争执不下。 他忽然看不清沈漫了。 也看不清自己。 痛痛快快淋了一场雨后,宋锦宵回去就发起高烧。 之前准备的药箱派上用场,他从里面翻出几种感冒药,就着凉水喝下去,脱掉衣服爬进冰冷被窝,头沾到枕头就昏昏入睡。 这期间,沈漫没有来过电话。 宋锦宵睡得天昏地暗,中间口干舌燥醒来几次,房间里黑暗空荡,冷的像掉进冰窖,腿脚怎么也暖不过来,手心却热腾腾的冒汗,一层又一层。 沈漫进来时,就看见男人缩在被子里,蜷成小小一团,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 她皱了皱眉,发现宋锦宵连空调都没开,室内温度几乎与外面无差。 等她察觉到不对,手心覆盖上对方额头,才被滚烫温度吓到。 这他娘的烧了几天? 沈漫烧了水,找出退烧药,哄着烧糊涂的人儿把要吃了,又奔进厨房熬粥。 宋锦宵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昏沉的感受到身侧的温度。 沈漫靠在他的肩头,就算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缠在他的胳膊上。 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用空余的手,缓缓抬起,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沈漫的眼底带着淡淡一层青色。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醒,两扇睫羽颤抖一下,沈漫睁开眼睛。 宋锦宵躲闪不及,两个人的目光撞上。 沈漫看了他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抽出手起身。 宋锦宵看着那只枕头,有根女人的长发。黑色的,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 他有点愣神。 沈漫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白粥。 “喝完再睡一会,赶紧好起来。” 宋锦宵乖乖接过去,即使是生病也恪守礼仪,没发出任何声音。 沈漫就站在床边看着他,也不坐下。 外面亮了亮,远远的,城东市中心的地标建筑水晶塔供应电力,盛京的夜晚瞬间被引燃,由水晶塔开始,林立大厦一个个被点亮,城市灯火通明。 沈漫的背后,立着人们心向往之繁华世界,她背光而立,认真的监督宋锦宵把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净,神色看不出情绪,好像外界一切与她无关。 Chapter13 亲爱的,我害怕了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现在是首都时间,凌晨两点。 修长手指按下锁屏键,宋锦宵撑起身子,身边位置已经空了。 一开始他以为沈漫走了,心里些许失落。 他不喜欢开灯,摸索着走进厅,看见黑暗中亮着一点小小的灯光。 那盏纯铜陶瓷台的欧式灯是沈漫去欧洲拍摄画报带回来的,宋锦宵很喜欢。 沈漫坐在宽阔的沙发上,她穿着暗红色丝绒睡衣,手腕纤细,脚踝纤细,没有一丝多余装饰。 “醒了?”听到脚步声,她没有抬头。 “嗯,起来喝水。”宋锦宵说着,走到冰箱前。 “保温壶里有温水。”沈漫说着,把烟按在烟灰缸里。 宋锦宵照做。他倒了一杯水,不喝,又走回来。 “为什么不抽了?”他看一眼烧了一半的烟。 沈漫笑了,“照顾病人。” “我没有关系。” 沈漫耸肩,不与他再气,摸起火机再点上一根。 最近她的烟瘾有点大,有剧本的时候总是这样。 “他,我是说绿由,”宋锦宵吞了口口水,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发力,“他没说什么吗?” 言下之意,我做好被你质问的准备了。 沈漫摇头,“没有。就算他说,我也不想听。” 这句话,前言后语都出乎意料。 似乎看出宋锦宵心中复杂斗争,沈漫忽而一笑,“怎么,你希望他跟我说什么?” “我没有......”宋锦宵下意识地反驳,话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凝结,看着沈漫。 “你早就知道了?” 沈漫向后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飘飘地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 “但是谁都没有证据证明,那是你做的。所以,这件事只能是一个意外。” 这是她给宋锦宵的警告。 宋锦宵站在原地,四面八方的寒意全部汇聚到脚底,然后顺着血液向上攀爬。 他扯着嘴角,生病干涩的嗓子发声:“你早就知道是我做的,但你一直装作无知,给我一种你被蒙蔽的错觉,你以为这样是为我好?” “错了就是错了,我宁肯你把事实丢在我脸上,咒骂我怨恨我,或者驱逐或者原谅,而不是让我跟个傻子一样,白白活在愧疚里!” 他咳嗽两声,压下喉咙里的痒,这期间,沈漫没有说话,她静静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包庇,不是保护。沈漫,我只能看到你对我的怜悯,对弱者的同情,我不要你的感情施舍,如果要这事儿翻篇儿,也是绿由给我,而不是你。”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与自己的金主意见相左。也许沈漫的不在意,变相说明在她眼里,这事儿好像养的小猫小狗争宠。 她亵渎,也侮辱了他的感情。 沈漫终于开口。 她弹掉烟灰,吸了一口,然后起身一把拽住宋锦宵的领子,逼他与自己对视。 她把烟吐在宋锦宵脸上,迷了他的眼睛。 宋锦宵忍住咳嗽。可他忍不住酸涩,眼泪夺眶而出。 沈漫的眼神很冷,语气也很冷。 “我说那是一个意外,它就是一个意外。你听到耳里,记在心里,我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对你对我,对绿由都好。” “人都会犯错,但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人,都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我不是鼓动人类去犯错,错了就是错了,但没必要把事情宣扬天下,人尽皆知。” 她说,“这是你在我这里仅有的机会,你已经把它用掉了。你记住,没有下一次。” 说完,沈漫松手,重新坐回去,指尖的烟还在燃烧。明明灭灭,似苟延残喘的流浪希望。 被她语言中巨大的信息量震惊到,过了许久许久,宋锦宵冒出一句话。 “你还要我吗。” 他盯着沈漫,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微表情。 但沈漫一丝破绽也没有,她只是沉默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她真的在思考,慎重的,衡量的。 终于沈漫按灭最后一根烟。 她说,你明天跟我去吃个饭。 没有正面回答。 霜花从清晨开始攀爬,结成雪山巍峨的画面。 地面结了冻。 宋锦宵把自己裹在厚实的长款羽绒服里,开门走出的第一步,脚底打了个滑。 气温很低,沈漫背对着他,能看见她呼出的白气。 听到后面的动静,沈漫回头看他一眼,说,“你就穿成这样?” 宋锦宵上下打量自己的装扮,自我感觉良好,“今天太冷了。” 沈漫:“你会因为天气,拒绝在室外零下二十度的环境下拍戏吗?不会的话就回去换衣服。” 段青函是沈漫参演第一步电影的导演,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她的恩师也不为过。 拍《花魁》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六十好几,今年更是奔过了七十岁。 在盛京,有个叫白烈的导演,他的电影专拍新人,意在将天然金刚石切割打磨成最耀眼珍贵的钻石。在他手里调教出来的演员,无一不是各大奖项拿到手软。 他的剧组,俨然一夜成名制造机。 白烈师承段老爷子,是人正正经经的学生,因此沈漫也与他交情不错。 白烈很欣赏沈漫,一直想与其合作,奈何不是没有合适的本子,就是沈漫没有档期,一来二去,过了三年,俩人也没合作上。 因此当他接了沈漫电话,听完对方来意,还颇为惊讶。 “我听说,烈哥手上有个本子,最近正在筹备?” 白烈人如其名,性子豪爽,直率刚烈,闻言大笑,“讲商战的片子,别的都好说,就是好演员难找啊。” 沈漫笑了笑,“你不嫌弃的话,我这儿有个人,想给您引荐一下。” 白烈道,“咱俩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同门之谊,咱们性情也合,就不整虚的。 你推荐的人,能力我不担心,但还是得试镜。” “那是自然。他没拍过什么作品,也不用当主角,你看哪个角色适合他,能留下最好,就当积累经验了。” “选不上他也不用顾着我,是他不适合这个本子,就算烈哥你肯,我也不会让他毁了这部电影。” Chapter14 亲爱的,我害怕了 一席话下来,两人相谈甚欢,末了白烈感叹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一开始接到你电话,我还以为你对我这个本子有兴趣,原来白白激动一场。” 沈漫微笑,“实在是时间冲撞,我已经接了本子,还有两个月,就要去美国。” 对面哦了一声,带着疑问的尾音,打趣她,“可以啊沈大明星,这是要进军好莱坞了!” “进什么军。”沈漫对天翻个白眼,“五番开外,老板接的,为了以后长期合作,我是搭上的。” 白烈啧啧感叹:“多可惜,要说你的演技也不差,可这些年演的本子吧,也不能说不好,就是没有大火,不叫座叫好也成,毕竟作品品质对咱们来说最重要。” “要我说,你们al好歹也是个大公司,资源分配不均,用你的名气白白带新人,对你来说得不偿失。现在的观众多容易变心啊,你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地位下滑,过两年就没戏可拍了。” 他说的是沈漫心里一直的症结所在。她最怕的不是人气下滑,粉丝变心,而是好本子不来找她,烂本子看不上,最终造成无戏可拍。 白烈的话有所保留,他没有说出让沈漫换公司发展或者建立工作室,一是因为沈漫出道才三年,她以新人演员身份从al公司出道,绝不可能签下如此短暂的合约。 二是因为他不知道沈漫所思所想,所以只是给点建议,没有摆到明面儿上说。 沈漫听懂他言外之意,因此静默一瞬,答道:“我会考虑的。” 白烈说,“嗯,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这就是沈漫今天要带宋锦宵去见的人了。 出发之前,沈漫没有告诉他,这是个什么局,来的是些什么人。 毕竟除了白烈之外,还会有谁,她也不知道。 再一个原因,她是故意的。 故意隐瞒宋锦宵,不让他有所准备。 那一夜两人在厅里的对峙,算得上宋锦宵跟沈漫三年以来,唯一的一次爆发。 当然,不算绿由跟他碰面那次。 宋锦宵这个人,什么都掩饰的太好了。一半是从小生活的环境潜移默化造成的,另一半是后期身份的尴尬转变不得已为之。 因此他是及其会察言观色的,八面玲珑的,礼貌有规矩,偏偏又不会显得谄媚讨好。 太完美了,像个假人,精致的机器人,大脑中被强行灌输进各种条例,永远在克制欲望,永远不会出错。 这种性格去演戏,万万要不得。 他可能会演的中规中矩,永远及格线以上,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不会让人心头一动的那种。 至少,白烈不会要那种演员。 因此沈漫刻意要他以不设防的姿态出现在白烈面前。 但她仍旧担心,因此在临出发前,要宋锦宵回去换衣服。 这下就算他不知道一会要见的是谁,至少也是沈漫重视的朋友。 朋友。宋锦宵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两个字,他跟了沈漫三年,自从那次见过沈漫的经纪人和助理之后,滋生的小小风波,沈漫就再也没把他带出去过。 这一次,沈漫提出,他也没有抗拒。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宋锦宵也不是曾经的宋锦宵。 他还有很多想要得到的东西。 暮色四合,宋锦宵开车,沈漫坐在副驾驶。 座驾是沈漫那次下雨去接他的黑色奔驰。 两侧路灯被他们飞快地落在后面,拉成两条长长的光线,明暗交织的瞬间,光影在沈漫脸上重叠。 她望着后视镜里远远抛后的树木,分不清是自己跑的太快,还是世界离她远去。 静谧街景一点点隐匿到黑暗中,那是人眼看不到的地方。 车内随机放着音乐,正好播放到isaa graie的《terrified》。 沈漫侧耳倾听,轻轻唱和。 歌词里说,亲爱的,我害怕了 只有你来我身边才能拯救我于这世界 但你仍要面对所有的恶意与非议 我想我是退缩了 是我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宋锦宵侧过脸看她。 一丝车窗缝隙穿进微风,吹起沈漫蜷曲的头发。她一只手撑在车窗边缘,烟雾被裹挟而去,在指尖迅速燃烧。 他看着她的眉眼,她的唇,她的下巴,侧脸连接弧度,一派岁月静好。 “沈漫。”宋锦宵叫她的名字。 沈漫看向他,后者却又什么都不说。 仿佛只是无心脱口而出。 沈漫带着宋锦宵到场的时候,白烈已经坐了好一会儿。 见沈漫进来,白烈笑着起身,他今年刚过三十岁生日,妥妥年少有为,偏又生的一副周正英俊相貌,笑起来让宋锦宵这个男人都不得不暗赞一声好。 这张脸,做导演是可惜了。 “沈漫啊,我可是等你老半天,要不是主角儿没到,你这是要罚酒的。” “什么主角?”沈漫和白烈拥抱一下,让出身后的人来,“我以为我带来的这个,才是今天的主角。” 宋锦宵猝不及防撞进白烈的眼里,面上不禁流露出不解,好在他还记得礼数,弯腰鞠躬,嘴角带笑的伸出手,“您好,我是宋锦宵。” 白烈站在原地,一只手还亲热地搭在沈漫肩上,尤自挂着刚才地笑意,但是眼底没什么大情绪,只对着沈漫说:“这就是你要给我引荐的人啊。” 沈漫笑着,“还在上大学,和姚琦墨一个公司。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白烈摆摆手,无所谓的,“小孩儿嘛,简单。咱们坐下说。” 说着二人入座。 从始至终,他都没去握宋锦宵的手。 沈漫抬眼看他,神情淡淡的,“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宋锦宵默默过去,坐在沈漫身边。 上座空着呢,沈漫来了好奇心,问白烈道,“这位置是留给谁的?” 白烈故弄玄虚,只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沈漫和白烈喝了一壶茶,白烈烟瘾极大,碰上沈漫,不一会儿整个包厢烟雾缭绕似仙境。 白烈此人,最是话多,有些旁人不敢说的,他也无所顾忌,因此一打开话匣子,与沈漫十分谈得来。 二人从白烈手上要拍的新戏开始讲起,从抨击当代演员演技,指摘观众审美观感肤浅,对比国外经典高分作品,一直谈到当局时事政事。 期间宋锦宵斟茶递烟,打火陪笑,数次插话抛出个人见解,无一不被白烈忽视过去。 Chapter15 你拿钱他挣钱,不喜欢了就换一个 堪称精彩绝伦十五分钟。 沈漫在白烈抖落烟灰的空荡,抬起眼皮轻轻看向宋锦宵。 不期然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宋锦宵的心思全神贯注在沈漫与白烈二人身上,看似从未有一瞬走神。 也侧面表明他的决心。 从白烈话中,他得知对方身份,也得知对方手里的资源。 这是沈漫给他制造的一次机会。 包厢门再度打开,这次沈漫却比谁都早,先一步起身上前。 “段导,你怎么来了?”沈漫急忙上前搀过来人。 段青函老爷子年过七十,精神尚好,一副慈眉善目形貌,想是封山后的几年,远离人情俗世,在家颐养天年,气质都比之前更柔和了。 段老爷子入座,笑着说,“叫什么导,我已经不是导演了,这边这位才是导演呢!”他一指笑意灿烂的白烈。 “不过啊,沈漫,”老爷子话锋一转,“说了多少次,叫老师就行,这样对你也好哇。” 诚然,段青函作为业界泰斗,导演之光。出去一提是他的学生,谁都得卖几分面子。 沈漫笑的谦恭,“我还不够格。这些年来除了那一部《花魁》,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顶了您的名号,也是给您丢脸。” “哎,”老爷子摆了摆手,“你还年轻嘛,不急于这一时。只要耐心等待,总会等到自己想要的。我不是四十五岁才拍的第一部电影么!你们啊,出发点已经比我高的多了。” “这世界啊,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白烈插话,笑道,“您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句?我早就猜到了。” 段老爷子瞬间横眉冷对,“哼!你小子哪里当得起这句话!也不看看你最近接的什么本子,筹备这么久,演员还没定下,再有个把月就开机了,到时候你可别来求我!” “哪儿能,主演已经定的七七八八。配角还差几个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合适。再说,您学生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还能狗屁大点事儿就请您出马啊?” 白烈笑着,一指从刚才就被忽略的人,说,“这不,沈漫就给带来个。” 冷不丁的,段老爷子目光对上宋锦宵。 他背脊一凉,原本就坐的端正的身子板的更恭敬。 来自于屹立演艺圈叱咤风云三十年段大导演的凝视,尽管之前一直笑眯眯与自己的学生插科打诨,正经起来,还是让宋锦宵感到沉重威压。 措手不及的间隙里,他瞥到沈漫递过来的眼神。 “段老您好,晚辈宋锦宵,现在是盛京演艺学院大三的学生。”宋锦宵倏尔起身,恭恭敬敬弯一个腰下去。 段老收回目光,对着沈漫笑道,“上大三?今年二十几岁?” 沈漫:“二十一。” “哦......好年纪啊,比你还小三岁,年轻人是一茬一茬起来了,但是只起来是不行的,没有立足的资本,迟早会被淘汰。” “您说的是,所以我有意让他试一试,演砸了不要紧,”沈漫看一眼还跟棍儿似的杵在那里的人,“大不了毕业以后,就放弃演员这个行当,再也不碰了。” 白烈不知道被她哪句话挑起兴致,说:“怎么?你舍得要他退圈?看你今天的架势,以为你誓要捧红他。” 宋锦宵低着头,嘴角保持角度始终如一笑容,似乎他不是别人当面谈论的对象。 手心里粘腻的汗,冒出又干涸,只有自己知晓。 白烈说的话不是全无道理。 宋锦宵是沈漫带出来,参加这种局子的第一个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之间的关系,金主捧小情儿,最重要的就是哄人开心,不然人就不给你在床上好好卖力。 但是沈漫却说,红不红,是命。大部分演员一辈子也不会红,并不耽误他拍好作品,致敬职业使命。 而能不能当演员,看能力。有些人先天有这份天赋,生来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换了别的行当,什么也干不好。而有的人,通过后天努力,一样能把演员做到很好。 沈漫给段老点一根烟,目光落在手中银质外壳打火机上,轻飘飘地说,我最讨厌的是那种没有演技,没有对这个行业的热爱,只为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目的,白白用拙劣演技圈钱,玷污“演员”二字的人。 所以啊,他能不能吃这碗饭,你看着办。 白烈笑了,特痛快特爽朗,他击掌拍桌,骂道,“你他娘说的好啊,字字诛心,褒扬贬击,这番言论放出风去,要惹多少人恨上你?” 他又看向如有所思段老爷子,“老师您看,以后别说我言论激进,您最喜欢的学生一张口,比我还张狂。我们都是您教出来的,这秉性啊刻在骨子里,改不了!” 段青函沉默着,生长老年斑的手掌往虚空里一压,说,“年轻人,你先坐下。” 宋锦宵得以解放僵直酸痛双腿。 沈漫刚才一番话,令段青函陷入思考。 白烈听的,是沈漫对时代现状的不满抨击,她言论发泄白烈之所想。 而段青函听的,是沈漫的言下之意。 她意在证明,自己不会要求人脉无脑捧红宋锦宵,他该当是一个演员,沈漫愿意给他提供机会,他不配演员二字,那就赶紧滚蛋,乖乖回去做皮肉生意。 段青函没想明白,沈漫这席话,是说给谁听的。似乎谁都能听的高兴,又似乎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老爷子脑壳痛。罢了罢了,年纪大了,只要不搞出事儿,年轻人爱怎么作弄,就随她去吧。 段老爷子就拍了拍沈漫的后背,重重的。 他语重心长,“很好,沈漫,我没有看错你,很好。” 沈漫表情淡淡,什么都没说。 老爷子看她一眼,目光再度转回她身边矜持有节的年轻男人,又摇了摇头。 太假了,情绪不轻易表露于人前,是大众好奇心探照灯下不得不具备的生存技能,以免一举一动都被过分解读。 但是太完美了,反而冷冰冰的,没有生气。若情绪不能感染他人,怎么做一个好的作品出来? Chapter16 你有没有为谁哭过 沈漫对他,到底是有不同的地方。 愿他不会辜负沈漫。 月上柳梢头。 饭局结束,一行人等目送段青函上车离去,这才都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也抽掉。 宋锦宵站在两人身后,顿了顿说,“我有东西落下了。” 沈漫“嗯”了一声,她叼着一根烟,白烈正在为她打火。 看着年轻人高挑背影远去,白烈笑着说,“你找的这个小家伙,很会看脸色。” 沈漫吐出一口白雾,道,“跟着我这种情绪难以捉摸的人,辛苦他了。” 白烈摇头,给自己也点上一根。“什么辛苦不辛苦,你拿钱他挣钱,不喜欢了就换一个,谁他妈欠谁的啊?” 空气里有淡淡的酒精味道,白烈喝了点酒,爆粗口频率明显升高。 “我没你看的这么开。”沈漫迎着冷风抬起头,凛冽寒意一丝一毫从头发缝隙里穿过。 她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托不了他多久,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精力。” 白烈看她,“什么意思?” 白雾在狂烈舞蹈,转瞬蒸腾而上,被风吹散。 沈漫说,“最近我有一个念头,你知道我没有耐性,拍了三年戏,也没再接到我喜欢的本子,就想,休息一下。” “你要息影?!”白烈瞪大眼睛,嘴里的烟差点掉下去,“开什么玩笑,你才二十四岁,哪有演员这个时候、年纪轻轻就息影的?” 沈漫没有接话,她只是沉默的,深沉的望着水晶塔下,盛京城最繁华的地面夜色,头上高楼林立,身边车流不止。世界亮晶晶的,像一个幻梦。 白烈叹气,试图劝解她道,“你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是人之常情,粉丝也会理解。你可以暂时休息两年,出去旅游进修,当然回归的时候必定会面临人气的下滑。” 沈漫笑了,“人气?都是虚的,永远在浮动,跟随一条绯闻,一个污点。” 如果只在意自己的人气,这个职业只能称之为明星,而不是演员。 “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挽回的,一旦你息影,你将会一无所有。”白烈说。 沈漫微微皱眉,“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 她灭掉手里的烟,对白烈说,“我会考虑你的话,但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不要告诉他。” 白烈想问她指的人是谁,话到嘴边,已经了然。 宋锦宵站在酒店大堂旋转玻璃门后,碧绿、昏黄、暗红的物件反射在玻璃上,将他的美貌的脸分割成彩色玻璃碎片,像一支v。 他安静地等待人群被他分开,旋转的门慢慢停下,因为他的进入,再次不知疲倦的轮回。 白烈和沈漫一起,望向朝他们走来的宋锦宵。 “他能做到,实现你对他的期待吗?” “只要他想,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沈漫说。 沈漫喝了酒,因此回去的路上,还是宋锦宵开车。 车灯破开黑暗,缓慢有力冲进凝固夜色,似一支插进濒死心脏的强心剂。 她的手搭在宋锦宵大腿上,继而缓缓上移,滑过隐秘小腹,生命力鲜活跳动的心脏,手指爱抚地点过他的脸颊。 一处处,微薄的唇,英挺的鼻梁,直到停在宋锦宵下眼睑处。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像一滴泪。 宋锦宵被沈漫的动作夺走一半注意力,脑中是一片乱麻。 时机暧昧,温柔挑逗,他不禁开始怀疑,沈漫在干什么。 沈漫微凉的指尖落在他眼睛下方,这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手指上淡淡的烟草味。 清冽的薄荷香。 “你,有没有为谁哭过。”冷不丁,沈漫开口。 宋锦宵从后视镜里看沈漫,她头发的香气被空调暖气一烘,在狭小空间更加馥郁。 喉咙有些发痒。宋锦宵轻咳一声,说,“我忘了。” 沈漫有点失望。 “真的没有吗?没有为哪个女人流泪吗?用这双漂亮的眼睛。” “沈漫,你喝多了。”宋锦宵说着,车速变得更快。“回去给你煮解酒汤。” 沈漫却摇头,搭上他的手腕,“开的慢一点,我不想那么快回去。” 那么快进入主题,进入彼此身份。 宋锦宵依言而行。 沈漫幽幽地说,“人怎么可能不会哭泣。人这一生,痛苦多的活几十年,幸运的早早进入长眠。一定会有悲伤难捱的时候。” 宋锦宵敏锐捕捉到沈漫话里的玄机,他不由得认真起来。 “我印象里,只见你哭过一次。”沈漫说。她看向宋锦宵,目光灼热。 那一次沈漫喝多了酒,一起玩的朋友在lub叫了鸭,她自然无法拒绝,最后大家都被撩拨的欲|火难耐时,沈漫却没有上。 那个时候宋锦宵初尝情事。沈漫玩的开,就算克制着,多用传统体|位,还是弄的宋锦宵脸红心跳。 于是开门被欲望满身的沈漫强势压在身下时,宋锦宵一贯淡定自若的神情被狠狠撕开,毫无反抗能力的臣服于性她的裙摆之下。 沈漫吻的凶狠,拉扯着他,压制着他,紧紧禁锢着他的欲望,在无数次颠簸中令宋锦宵深陷其中,任由她带着他,欲海沉沦。 沈漫吻上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深邃的双眼皮。宋锦宵湿润的睫毛颤抖着,他闭上眼睛,想用手遮住那粒黑痣,却被沈漫按住双臂。 然后顺着睫毛根部,流出一滴泪。 后来泪水越涌越多,他说不出自己是因为快乐,还是羞耻,总之每一次,每一下,当沈漫将他深深嵌入自己的身体,宋锦宵就放开了人前矜持,发出暧昧低沉的喘息。 无法闪躲。 那一夜他们做的凶狠,当然以沈漫主动居多。 她带着宋锦宵,从床上做到地上,他们在玻璃窗上,对着深夜无人的街道做。在厅的沙发上,地毯上。 在餐桌上,沈漫发出一声喟叹,红酒顺着她的唇角蜿蜒而下,归隐进入雪白的群山中,然后深入他们连接的地方。 她媚笑着吻上宋锦宵的唇,酒液滴在他的身上,分外淫|靡。 那是他们唯一连接的地方。 Chapter17 若是得到她的偏爱,便是三生有幸 宋锦宵回神,光是想到那段色|欲横流的场面,他就难以自持。 野火从他眼底刮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却在想,沈漫为什么提那事儿。 那是二人之间,仅有的一次,疯狂的情|事。 沈漫的凶狠,不加遮掩,完全彻底向他展示的欲望,犹如一朵沾满酒精玫瑰,靠近一点,就是星火燎原。 令宋锦宵食髓知味。 但夜晚过后,对于这场激烈的幻梦,沈漫却只字未提。 或许是散落一地,被拉扯至变形的衣物,满室情爱过后的塑料战利品,也许是看到宋锦宵肩上深深的牙印,遍布脖颈的暗红吻痕。 沈漫开始害怕。 对她来说,太过强烈的东西,欲望也好,感情也好,虽然是个好东西,却也会脱手失控。 她怕自己对宋锦宵的疯狂会伤害到他,也不想他再见到自己欲望满身模样。 此后,沈漫再也没有和宋锦宵进行过如那夜花火四射的求欢。 她很快得到了绿由。 沈漫却倾身吻住了宋锦宵。 他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车停在人迹稀少的道路边,一侧枝条稀疏的梧桐静立风中,地上积满黄色落叶。 一半冻在雪里,一半结在冰里。用力挣脱只能换来残破。 这个吻很短暂,结束之快和它的发生一样突然。 明明提起最下流的画面,却附赠一个无关情|欲的,纯洁的类似告别的晚安吻。 沈漫坐回去,言笑晏晏,“喝的酒不多,虽然醉了,被风一吹,也就清醒。” 宋锦宵看着她的神情,和酒桌上的言辞激进的女人两相对比,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三年了。 她手中握着一把度量尺,对谁的好都精确把握在一个范围内。就算极其偶然间,心血来潮对谁施与过多关注,很快也会在其余地方补齐。 她曾对绿由宠爱盛极一时,却也不惜粉饰太平,为宋锦宵开脱。 她追求一个极端的平衡,永远没有偏爱。 永远不能要求沈漫只爱你,若是得到她的偏爱,便是三生有幸。 叫人爱不深,也恨不起来。 沈漫:“你在想什么?” 宋锦宵:“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沈漫笑了。她说,“了解一个人有什么好的?这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她抽出一根烟,夹在唇间。 火苗跃动,照亮半张脸,眼瞳映满盈盈火光。 “要了解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全部,了解他的人生,人类痛苦总是多于快乐,谁愿意在原本阴沉的人生中,搭上另一份多于的痛苦?在我看来,要么能替人分担痛苦,要么一起沉没于痛苦。” 否则就不要无知介入别人的人生,也不要乍见识到人性的黑暗和破败,就慌忙退出,说我的了解到此为止。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要么别来,要么就一起死。 宋锦宵低下头,他说,“能给我一根吗?” 沈漫看他一眼,将烟盒递过去。 宋锦宵会抽烟,但他没瘾,很少抽。 他点上火,吐出一口烟后才开口。 “今天和他们说的那些话,你是认真的吗?” 沈漫笑了,“尽管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但我可以告诉你,全部都是认真的。” 又是久久的沉默。 半响,宋锦宵说,沈漫,你不适合呆在娱乐圈里,真的。 不是你不适合演戏,是你不适合这个圈子。 你和我不一样。我不适合演戏,但是我适合这个圈子。这句话,宋锦宵没说出来。 沈漫拍拍他的肩,道,“放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坏话,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我还是希望,那种话,你以后可以少说。” 沈漫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神色复杂的,甚至悲凉地注视了宋锦宵一会儿,然后把目光转向车窗外。 宋锦宵不知道他哪句话说错了,使沈漫露出如此复杂神色,她如果生气,不会是这副样子。 烟头嘶嘶的燃烧,偶尔有一点星火坠落,跌进对它而言格外浩渺冰冷的黑暗。 世界像被按了暂停键,沈漫只是沉默的,身体和脸都转向车窗的方向,一根抽完了,再点上一根。 宋锦宵抛出一个话题,他说,“你觉得,我能被白烈导演选上吗?” 沈漫:“不清楚。他挑人的眼光一向刁钻。” 似是为了安慰对方,沈漫又补上一句,“安心等电话吧。是你的总该是你的,这个机会错过了,还会有下一个。” 宋锦宵感到了无能。 他吸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看着它在空气中散成各种形状。 他说,“你对我有什么打算?我是接的到戏,还是接不到戏,你会继续合约?” 沈漫回头,她的眼底一片幽黑,似有点点微光闪动,待要仔细看又会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平静无波,一潭死水。 她说,“我不会和你继续合约。无论你接不接得到戏,都是这个答案。” 她在宋锦宵脸上如愿以偿捕捉到一丝惊慌和伤心。 没有退路的人,才配用一腔孤勇这个词。 宋锦宵是一只风筝,线牵在她手里。总要放飞的,不逼他一把,就永远学不会成长。 但是这根线有多长,风筝能飞多高,她能够改变。 她可以为他续上一段段棉线,为他前进的路铺平一点是一点。 沈漫要以这种方式告诉宋锦宵,老娘不要你了,你如果不赶紧抓住一切随时从手边溜掉的机会,不能青云直上,就等着重重跌入烂泥。 宋锦宵盯着沈漫,沈漫回视他,两相挟持对峙,谁都不会软弱。 终于宋锦宵勾唇笑了,他眉目舒展着,说,“我知道了。仅剩的时间里,希望你还没有厌倦我。” “当然。”沈漫说,“开车吧,我们回去。” 宋锦宵等到第五天,就接到了白烈的电话。 沈漫却没什么反应,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天酒局上,她漂亮话说的好听,说的白烈心里高兴。叫了宋锦宵进组,就是帮了沈漫的忙。 再说他也有心观察试探,这宋锦宵到底哪里特别,能勾的沈漫打点用心。 Chapter18 他们想要的从来不一样 宋锦宵接完电话,不悲不喜,一转身就看见沈漫在他身后。 “过了?” “过了。” 沈漫点头,“收拾你的东西,从今天起,你就不住在这里了。” 车上,沈漫一边开车一边说,“房子在你名下,想怎么用,以后都随你。” 其实除了这栋,沈漫还给宋锦宵在盛京和帝都都置了房子,也送了宋锦宵两部车。 可是宋锦宵从来不往外省跑,盛京的另一栋房子,他去没去没看过,沈漫也不知道。 至于车,宋锦宵今年刚考了驾驶证,真正持证上路,还是开的沈漫的保时捷。 宋锦宵点头,“你要带我去哪?” 沈漫不语。 绿由在二楼看见熟悉的车辆,兴冲冲从楼梯上奔下,准确无误给刚进门的沈漫投下拥抱。 “沈漫,你......”话没说完,绿由看见站在沈漫身后的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宋锦宵穿了件白色短款羽绒服,黑裤短靴,黑色的头发长长了,散落下来有点遮住眼睛。 他就这么简单干净地站在估价6000万的近海别墅门前,没有一丝格格不入。冬日上午的阳光投射在他脸上,一派清宁。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阳光。 他脚边竖着两个行李箱,还有几个背包,一副离家投奔的样子,可他看都不看绿由一眼。 绿由一只手抓着沈漫的衣服下摆,说,“这是要出远门旅游啊?不用特地来给我道别,一路顺风,走的越远越好。” “绿由。”沈漫不赞成的对他说,“宋锦宵从今天起,就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他?”绿由拔高嗓音,不过一瞬他神情变得柔弱,“是他要求的,对不对?可是你不能只疼他,不疼我啊。” 绿由穿着单薄的家居服,站在风口上,不一会鼻尖都冻得通红。 沈漫握上他的手,说,“外面冷,进去说。” 她神情淡淡的,好像是对绿由说话,又像是对别人。 宋锦宵不声不响跟在后面,把自己和行李一起挪进宅子。 沈漫拉着绿由,在沙发上坐下,和颜悦色的。 “不是他要求的,是我让他住进来的。”不顾绿由变难看的脸色,沈漫徐徐说到。 “我不喜欢在城西和这里来回跑,让他住进来比较方便。当然,我得尊重你的意见。”沈漫微一停顿。 宋锦宵规规矩矩坐在二人对面,面无表情,心里却偷偷发笑。 “如果你觉得和他共处一室不舒服,可以搬到我给你买的房子里,那儿离得这也不远。我过去那边找你,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绿由讪笑起来,转而依偎在沈漫身上,身娇体软的,“那样多麻烦呀,我就留在这儿,”横了宋锦宵一眼,“和他一起住也没关系。” 坏啊。沈漫这个女人一肚子坏水儿。 明知道这栋别墅不在绿由名下,才堂而皇之的抛出这种理由。 绿由脑子有坑才会拍屁股滚蛋,给他宋锦宵腾出地儿来。 沈漫满意地笑,奖励绿由一枚香吻,“上次你说想要kj的全球定制版星空手表,我托人从f国带回来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只盒子。 绿由惊喜不已,笑盈盈地接过去,小心拆封。瞬间欢乐如一只金丝雀,莺声婉转不绝地充满整个一楼。 沈漫被他嬉笑逗弄的神思松弛,身姿放松地倚在沙发上,眉梢眼角带着疏懒地笑意。 宋锦宵冷眼瞧着,尽管共处一室,却好像与对面的人不在一个世界。 冷不丁,沈漫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笑意淡去。沈漫说:“还愣着干什么?拎着你的行李上楼,随便找个房间住吧。” 遂别过脸不再与他对视。 绿由只闻言撇了宋锦宵一下,然后继续亲亲热热的与沈漫笑闹。 宋锦宵盯着沈漫,良久,他扬起一个笑。 他说,“好的。” 什么样的人,就该办什么样的事。 他是小情儿,沈漫是金主。 他想要名利双收,好,沈漫给他。 绿由想要金钱宠爱,沈漫也给他。 他们想要的从来不一样,也不必因为缺憾的部分心怀不满。 这么想宋锦宵心里平衡多了。 他吃力的拖着行李箱爬上冗长楼梯,黄色大理石面光可鉴人。 沈漫视而不见,绿由以眼刀扫过佣人,不许他们出来帮忙。 奔走几次之后,宋锦宵额发下沁出薄薄的汗。 “带着重物,需要格外小心,以免脚下一滑,会发生什么,那可不好说了。” 宋锦宵带到最后一件行李时,绿由抱着双臂靠在雕花大理石柱上,似笑非笑嘲讽道。 宋锦宵往楼下看一眼,沈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看见他的眼神,绿由歪了歪头,“怎么,看她不在,又打算故技重施,再把我从这个地方推下去一次?” 宋锦宵摇头,“有摄像头在这儿,我没那么蠢。” 他停顿一下,“不过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大病初愈,学问也长进不少。不过就算你再努力,错过这两年,也未必追得上沈漫的心。” 他拖着行李箱与绿由擦肩而过,听见后面人幽幽地说,“宋锦宵,我真他妈讨厌你这副自视清高的样子。” 绿由上前两步,立在他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 宋锦宵的耳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热。 绿由说,“我的‘病’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你我清楚。虽然我不明白沈漫为什么保下你,但是我绝对不会吃哑巴亏。” 一只手形容暧昧地滑过宋锦宵的背脊,他穿着厚实羽绒服,也能感到邪气战栗。 绿由看见宋锦宵那一瞬僵直的身子,收回对于自己能力的炫耀。“你不用看不起我,说到底,咱们两个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出身不同。学历比我高点罢了。但是出身有什么用?高门大院里那些龌龊事儿,可也不少吧?” 不知哪句话激到宋锦宵,他肃然转身,怒视绿由。 后者却完全不被他的气势威慑,反而轻笑。“生气了?别急,宋大公子,我知道的事,远远比你以为的要多。至于你说沈漫的心嘛,我可从来没有奢求。” “人啊,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咱们是什么啊?就他妈个鸭,能得金主一时喜欢,就知足了。我呢,也不是没得宠过,有过就够了呗,可你呢,有过吗?” Chapter19 除了你我,便是他人 绿由逼近宋锦宵,以他无害柔美的脸,湿漉漉的瞳孔,双唇一碰,发出恶毒如蛇蝎的言语。 “所以,宋锦宵,不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还不如我。如果我要追上落后的两年,那也不是去追沈漫的心,她的心是握不住的。我只要追的上你就够了。” 宋锦宵微微失神地看着绿由,他明明比绿由要高,此刻却被对方言语中伤震慑。 绿由装模作样叹口气,慢慢往自己房间走。“说到底,当你开始与我比较时,就已经输了。你跟个鸭去比,把你宋氏独子的身份,置于何地?” 沈漫买的这栋房子位于城东市中心,近海而建,夏天的夜晚开窗,能听到浪潮击打礁石的声音,也能嗅到湿润咸湿的海的味道。 暮夜时分,走出庭院,沐浴月光。沿着公路一直走,不到十分钟就能看到大海。 这也是沈漫买它的初衷。 尽管绿由就和她住在一起,沈漫却把这浪漫的旅行保留成一个秘密。 宋锦宵把行李箱里最后一件衣服折好,叠在衣柜深处,才有空坐下休息一会。 环顾四周,这是二楼尽头的房间。 他原来以为沈漫和绿由睡在一个房间,却忘了绿由刚刚恢复心智。 沈漫除了偶尔在书房住,大多数时候住在次卧,而绿由一直住在宽阔的主卧里。 就算现在绿由恢复了成年人心智,沈漫也没有搬回去。 宋锦宵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在脑子里过这些信息。 看来绿由要走的路,和他一样长。 沈漫没有给他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来解答她要宋锦宵搬进这里来的原因。 有些事情,沈漫不愿意说,他问是没用的。 可能沈漫会以为,这是对他的磋磨,但不是的,宋锦宵与绿由的梁子,不是因那场意外结下的。 宋锦宵拉开窗,看外面结冰的冻雪在撒出去的灯光下,反射的闪闪发亮。 他眯起眼睛,想起两人第一次交锋,没有见面。 宋锦宵是从沈漫口中得知绿由存在。 她不过轻飘飘一句,“我又养了个人,以后可能来你这次数少点。” 宋锦宵微微愣住,几秒钟后,他绽开笑容,说:“我知道了。没关系的,有个喜欢的人,挺好。” 沈漫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他,问,“你一点也不介意?” 有低迷隐晦的酸涩在心底偷偷缠绕,宋锦宵不动神色地微笑。“不介意。” 沈漫盯着他,嘴唇微微开合,最后什么都没说。 而绿由那边是经过一番调查的结果。 笑话。傍上一个有钱又有闲的金主,不拴紧了延长包养时间,捞点车子房子票子,他头牌名号空有其表? 眼见沈漫总是在别的地方得到欢爱后的痕迹,大多还出自同一人,惯用的力度和位置。 绿由坐不住,动员姐姐妹妹打听消息,得出个宋锦宵。 原来金主姐姐早在他之前有人了。 按理说这个行当,撒钱的是大爷,只管伺候好当下,金主在外面随他风花雪月,不该他绿由管,他也管不着。 可绿由不服气。他和沈漫绑的长期关系,不是干一炮扔钱,提上裤子完事的买卖。沈漫对他的专注程度直接影响到世俗价值。 说白了,就是钱的问题。 再有,就是绿由敏锐的在沈漫身上嗅到了那么一点儿,和其他金主不大一样的味道。 是感情。 对谁?宋锦宵?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上没听说过,不知道哪儿来的野鸭子? 他宋锦宵可以得到的,他绿由为什么不可以? 绿由生来骨子积攒着一股子劲,无害外表下藏颗敢争敢抢的心。他如今现有的一切,不对自己和别人狠,是得不来的。 他野的很。 沈漫就是爱他这股野劲。 绿由请人吃了一个月的饭,四处奔波打听,使出比找遗弃他亲娘还大的劲头,终于掌握了宋锦宵的秘密。 宋锦宵的身世,就是他的秘密。 彼时绿由对面几个姐妹打扮的花枝招展,整一群妖艳贱货在喝庆功茶。 宋家虽然已经败落,到底也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家族,别说曾经得罪过多少对手,还有宋老爷子犯事进去了。沈漫包养这么个落草凤凰,未必是好事。 做鸭不需出身,没有出身就是最好的出身。 你背后乌七八糟一大堆破事儿,拿钱捧你就是图个乐子,谁是奔着找罪受去的。 且不说宋锦宵还得照顾他妈,万一他妈知道自己宝贝儿子跑去给人家当发泄欲望的工具,还不恨死沈漫? 绿由嘴角一歪,心满意足的把手里照片装好。 任沈漫再怎么喜欢宋锦宵,也跨不过这几道坎。 “这些够不够?为了帮你调查这个小蹄子,昨晚我可没让人少折腾。”坐在绿由对面的年轻男人,翘着小拇指整理一下自己的刘海,笑骂道。 绿由点点头,说,“我这个人呢比较大度,也不是要毁了他的前途,只要他乖乖离开我的金主,我保证不会把这些消息泄露出去。” “你打算怎么办?拿着这些去找那小子,用不用我们去给你撑场子?” “又不是打架,兴师动众干嘛?粗俗!”绿由白对方一眼,手里捏着黄色大信封在阳光下摇晃。 “给他看没有用,金主不死心,我就白白忙活一场。想要斩草除根,就得让金主看到。”绿由笑得洋洋得意,几乎看得见胜利曙光。 姐妹点点头,又接着说,“不过绿由啊。我觉得你为了对付那小子,这么浪费时间真没必要。再说你跟以前那个,那什么,孙哥!那时候人也同时包好几个小情儿,也没见你这样儿啊。“ 绿由嘴巴发干,他抿了抿唇。 姐妹带着戏谑的笑意,说,“你该不会,对那个金主产生啥别的心思了吧?” 世界刹那寂静。绿由只能听到咖啡杯里小小气泡破灭声。 他顿一下,扬起明媚肆意的笑,“我操,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我就是喜欢,我就是爱上我那金主怎么了?鸭子就不配拥有爱情吗?” Chapter20 有一种人深为危险着迷 他骂的坦诚,表达的热烈,笑得极具感染力。 笑着笑着,绿由眼底凝起一颗泪。 “鸭子不配拥有爱情。”宋锦宵坐在床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直至现在,他也厌恶自己卑微身份,极端的厌恶。 他认为,自己与绿由之间的暗火,无关感情,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争宠罢了。 就像皇帝后宫中的女人,拈酸吃醋,勾心斗角,为了地位宠爱,却不见得真心爱慕皇帝。 困意袭来,即使睡不着的人,也该把生活的苦难留到明天继续品味。希望梦境能换来片刻清宁。 这片大海,似乎永不会结冰。 月色清寒,海风刺骨。沈漫站在临海的公路上,烈烈狂风吹起红色围巾,长发四散乱舞。 她只是静默的、深沉的望着平静的海面,又似乎望进海底深处的尸骨。 偌大的世界,原本就是一座巨大的废墟。 自从宋锦宵搬进来,他就过的如同冬眠动物,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下楼。 “他连卧室的门都不出。”绿由躺在沈漫大腿上,咔嘣咔嘣的往嘴里扔零食。 后者埋头专注于剧本,听到男人的吐槽,也只是敷衍的用鼻音嗯一声。 电视里堂而皇之播放着一部港城三级片,女主角脱掉宽大的红色外套,里面不着寸缕,视觉冲击刺激的令人发慌。 绿由不走心地抱怨,“你说,我又不能吃了他。出个门跟做贼似的,碰到我也视而不见......”他的话戛然而止。 宋锦宵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终于舍得露面儿啦。” 宋锦宵不理他,路过二人身边时留下一句,“我出门了。” 放在往常,沈漫眼皮都不抬一下,今天却破天荒地叫住了他。 “去哪里?” 宋锦宵停下脚步,视线从沈漫平静的脸孔扫过,瞥到绿由幽幽的敌意。 他微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溜达溜达。” “既然这样,”沈漫拍了拍绿由,示意他从自己身上起来,“你跟我出去一趟。” 宋锦宵:“你说我?”他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还能是谁。”沈漫说,她转身上楼,“我去拿件外套,你在这里等我。” 沈漫的身影在转角消失,绿由调整了坐姿,他盯着宋锦宵,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宋锦宵:“你不用那么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绿由哼了声,转头看向液晶电视上大尺度表演,两具成熟肉体已经开始纠缠。 喘息声充斥在宋锦宵耳朵里,他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绿由却突然起来好奇心,他扭头看向宋锦宵,恶意地问,“你和沈漫,多久没做过了?” 宋锦宵皱了皱眉,眼见对方脸上升起了然笑意,他没开口回答。 因为沈漫已经下来了。 大概没有听到两人的回答,沈漫把手插进口袋里,对宋锦宵说;“走吧。” 车子平稳的从市中心驶出,上了高架立交桥,宋锦宵顺从的坐在副驾上,默不作声地拿目光揣摩沈漫。 她今天似乎与平常有些不同。 神态上,衣着上,后座上的黑色塑料袋,都在向他隐喻。 此时正是晚高峰,人流拥挤。车水马龙与他们背道而驰,他人被远远甩在身后。宋锦宵鼻尖贴在车窗上,安静望着,认为此刻便是他所热爱的世间任何。 车在中山路风景区脚下左拐,驶进一片薄薄的暮色。 宋锦宵坐直身体,他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石刻指示。 xx陵园。 沈漫带着宋锦宵在数以千计,望不到头的墓碑之间穿梭。与其说是她带领宋锦宵,不如说是宋锦宵一路跟随。 沈漫走的又急又快,宋锦宵必须紧紧跟上,才不至于被她落下。 天色像一床潮湿长霉的冬被,缓缓地压下,笼罩在两人头上,也笼罩著漫无边际的死亡栖息地。 宋锦宵吞了口口水,看着沈漫在两座墓碑前停下。 走的近了,他才看清,不是两座。 还有一座小小的石碑,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名字,和一行简单的生卒年。 沈漫抖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斟满酒,燃上烟,沈漫示意宋锦宵上前。 他这才如梦初醒的,把沈漫刚刚交给他的一束玫瑰献上墓前。 怎么看怎么怪异。 宋锦宵低低地说,“为什么是玫瑰?” 沈漫沉默了一会,“他喜欢。” 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沈漫和宋锦宵静立风间,四季常青的松柏发出呜咽,平白有些瘆人。 沈漫说:“这里躺着我的父母。”不知想到什么,她停顿一下。 宋锦宵有些发懵,他盯着沈漫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其实很柔弱。 他空白的大脑一时挑不出句合适的话来安慰。 似乎安慰对她来说没有用。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宋锦宵想这么问她,但是忽然觉得现在的沈漫,不能打扰。 沈漫盯着两座高耸墓碑上的墓志铭,几分钟后,她后退一步,点了根烟。 “我妈,”沈漫皱了皱眉,“喜欢抽烟。也是因为这个习惯,他们葬身火海。我曾经想过,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碰这个东西。” 从某种程度上讲,那是死亡的象征。 沈漫缓缓吐出一口烟,说道,“可是人总是自以为是。” 宋锦宵想,这句话有欲言又止的意味。 他等着沈漫说下去。 “我听一个人说过,人对危险事物,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争执,暴动,战争......但是在他们之外还有一种人,深深被危险吸引。危险的人,危险的事,会令他们着迷,哪怕是......死亡。”沈漫徐徐说道。 宋锦宵摇头,然后意识到沈漫是背对着他的,于是开口说,“这个人是谁?” 他措辞道,“他就是那种人。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能讲出这种话。” 沈漫含糊过去。“一个朋友罢了。” 她动作有些僵硬把烟灰弹掉,手指冻得通红。 “时间不多了。”沈漫叹气。 “我带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和你分享秘密。” 宋锦宵的眼睛刹那燃起微光。 但不是我的全部。 Chapter21 如你所见,我只是想抓住你 他没有见过沈漫任何亲人。 中秋春节,沈漫默许他去城北。但她自己如何度过漫长阖家团圆假期,他不清楚。 原来她的亲人,已然于此长眠。 宋锦宵以目光扫过三个冰冷名字,隐隐察觉出端倪。 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改过名字?” 沈漫回身,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宋锦宵指着走的离墓碑更近,看的更清楚。 “父,魏循。母,施觅。妹,魏凝。”宋锦宵念道,“可是为什么,你姓沈?” 沈漫看着他,眼底神色晦暗幽深如古井。 辛密被赤裸撕开,如将她未着寸缕袒露于大众目光之下。沈漫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将烟含在唇间。 “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沈漫说。她吐出烟圈,十分圆满。 这下轮到宋锦宵被时间凝滞。 “我在孤儿院长大,是被他们领养的。”沈漫说的风轻云淡,好似刚才通身阴鸷判若两人的不是自己。 宋锦宵张口结舌,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可以不回答我的。” 就算他发现问题,沈漫不说,它就继续是秘密。 她却慢慢摇头,“我把你带到这儿的时候,就想过后果。” 她信任宋锦宵,但她不信任未来。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坦诚相见,赤裸裸的剖析,可能会在以后的某一天变成他人挟持她的把柄。 宋锦宵会用得着。 一个迎头痛击,甚至毁掉她之前辛苦经营的一切。 但是沈漫那股子劲上来了,她便什么都不在乎。 沈漫和宋锦宵面对面站在冷风穿过的林立墓碑之间,她神色悲戚又认真,像极了一场永别仪式,参加的只有宋锦宵。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沈漫。 他看不惯她不再强大地样子,不再散漫薄情,在漫长的冬天吝啬的保留身体的温度。 她现在就像是要随时把自己交出去,所有的一切,世俗的价值,和自身的生命。 他抓住了沈漫的手,烟头灼烧到沈漫的手指,她轻轻抖了一下,于是烟蒂降落到冰冷地面。 沈漫低头,看宋锦宵捉住她的那只手。 她问,“你这是做什么?” 宋锦宵笑了,不同于绿由笑得如暖阳春水,他笑起来,乍似冰雪初融。 “如你所见,我只是想抓住你。” 沈漫神色一动,看着宋锦宵,又好像透过他的眼睛看另一个人。 良久。“你自视过高了,宋锦宵。”她说。 “如果想抓住我,就永远不要松开。” 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直到死亡将我带走。 无声的风从指间缝隙刮过,掀起黑色的衣角,单薄在翩翩起舞。 这真是他们相处以来最浪漫的时候了。宋锦宵想。 是夜。 沈漫和宋锦宵在外面吃过晚饭,回去的时候已是九点。 他们在二楼楼梯处分手,一个向东走向尽头房间,一个脚步停顿,打开主卧的门。 绿由趴在宽大的床上,拿个ipad正在追剧,被子踢到一边,堪堪遮住一条修长的腿。 听见声音,他笑着抬头,“你回来了。” 沈漫应声,坐到床边,揉了一把绿由的头发,然后把被子往上拉,盖住他的屁股。 绿由丢开手里的ipad,一下坐直了身体,满不在乎地把被子扯开,向她大方展示年轻胴体。 沈漫眼观鼻,鼻观心。 他实在是年轻,现在也不过二十岁年纪,皮肤嫩的掐一把能出水。柔弱无骨的身体缠上沈漫,手指在她身上四处游走撩拨。 “你想要吗?”沈漫压低了声音。 回答她的是一个极尽缠绵的吻,湿润色|情地扫过上颚,沈漫感觉很痒。她倾身向下,一把抓住绿由的屁股,肆意揉捏。 关了灯光,单薄月色下,暗红色床幔滑过沈漫洁白细腻身体,女人曲线被半遮半掩的朦胧。 沈漫吻上绿由的耳垂,她勾着他,窃窃低语着诱惑他,“叫出声音来,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宛如迷惑水手的塞壬海妖。 绿由就笑成一束明艳烈火,像黑暗中剧烈灼烧的灯芯,被沈漫折磨的摇晃着。 他盯着沈漫的脸,沈漫的眉眼,她在欲望中美如一朵被雨水灌溉盛放的花朵,接受男人蓬勃的热望。 被汗水打湿沾在脸颊耳根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她沉醉其中,带着高傲的清醒。 沈漫,沈漫。他发出呢喃。 她笑着骂他,“大声点!我没给够你吗?” “我操!沈漫!”绿由红了眼睛,“你是妖精,你他妈生来就该做这个!” 沈漫大笑,她说骂的好。笑着笑着,她眼角沁出泪花。 绿由到了床上就不再是他。他只是臣服于沈漫强烈欲望下的困兽。 他会反抗,以他娴熟的经验,下流的技能。两个人互相争夺主导权。 但他总是失败。 做完后,绿由趴在凌乱不堪的床上,久久失神。 沈漫洗完澡出来,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一边从里面掏出烟盒,一边往门口走。 “你要去哪儿?” 沈漫叼着烟,半干的头发在滴水,她停下用毛巾擦拭的动作。 “下楼去抽烟。” “在这里就可以。”绿由坚持道。 沈漫摇头,“不必让你吸二手烟了。”她想一个人坐会儿。 但是想了想,沈漫还是把烟点上。她吸了一口,看着绿由。 “有个事儿。你也知道我现在接的本子,要去美国拍。拍摄周期挺长,这段时间你可以自己找点事做。” 绿由皱眉,上一次,也是沈漫出国之后,他出事了。 “你就放心把我自己扔在国内?”顿了顿,绿由语气委屈,“更何况,还是和那个罪魁祸首住在一个屋檐下。” “绿由。”沈漫只一个眼神,淡淡呵斥他。“关于那件事,我不想再提醒你。至于你说的......我的意思是,你愿意的话,我们的关系可以随时终止。” 绿由撑起身子,惊骇道,“你在说什么?” 沈漫:“我早就替你赎身了,给你的钱也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当然,作为分手费,我还会给你一定的补偿。” 绿由盯着沈漫。他何尝不知道那笔分手费相当可观。 Chapter22 若能为你二重身 但是绿由跳过这个话题,“我是在问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是不是宋锦宵要求你的?” “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左右我的想法。”沈漫说,“没什么原因,只是我厌倦了身边有人的日子,不想再维持这种关系。” 绿由笑了,“那么,宋锦宵呢?” 沈漫走在楼梯上,耀目水晶灯重重叠叠,繁华复古,炫目的人睁不开眼。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排场阵仗声势浩大,下面全是见不得人的把戏勾当。 一楼静悄悄,寂寞如尾随行,细菌一般迅速滋生。 沈漫把手掌贴在钟表冰凉玻璃外壳上,盯着秒针兢兢业业,不知疲倦的旋转奔走。围绕着永恒的圆心。 她想起刚刚与绿由的对话。 她回答的淡漠,“他会和你一样。但是,你先不要告诉他。”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虽然她几次提起结束与宋锦宵的关系,但一直是模糊的,一个念头,没有雏形的打算。 现在她做出了决定,她不止要把宋锦宵从自己身边驱逐,包括绿由,甚至还有她自己。 就在两个月之内。 她决心把美导那部电影作为自己最后一部作品。从此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去过平静的日子。 她的背后是巨大的黑影,她不能等到它成形将自己吞噬,她只能拼命逃离。在那之前把所有人推开,以免把他们卷进这深不见底的漩涡。 很快到了宋锦宵进组的日子。 因为是商战片,大部分镜头都在工作场合发生,剧组在盛京本地拍摄,租了一栋写字楼。 宋锦宵到剧组的时候,发现有个人来的比他还早。 沈漫笑呵呵和白烈坐在摄像机后面,最年轻的自由奖得主名头唬的一众新生代演员不敢上前打招呼。 白烈好用新人,宋锦宵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如今放眼望去,除了有两个参与拍摄过几部电视剧配角的,能叫出名字来以外,别的是上网都搜不到的新面孔。 看样子不是被白烈慧眼识珠从各大表演学院挑出来的,就是群众演员熬出了头。 他们沉默着,等待着,眼底都攒着一股冲劲,寄期望于这部剧做跳板。 宋锦宵和先来的演员们打过招呼,新人平等的身份下,大多数人都是比较亲和的。或有几个尖锐的,宋锦宵做到面儿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他可没指望在娱乐圈交什么真心朋友。尤其是在自己这种没名头地位的情况下。 “沈漫啊,之前没听说这部剧有她啊。不过人是真漂亮,不愧是我的女神。”宋锦宵旁边的男演员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说道。 “是很漂亮。”宋锦宵附和道。他第一次以旁观者目光看向沈漫,打量她青春尚好的脸,窈窕曼妙的身姿。 “她跟咱们导演关系挺好啊,你看看两个人挨的那么近......” 宋锦宵不动声色的皱眉,稍微拉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八卦多嘴,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最浑浊的行当,能活多久未可知。 别把他拖下水就行。 宋锦宵极谙生存之道。 再抬眼时,沈漫已经钻进了她的车里,留下几个助理,把沈漫给白烈送来的应援物一箱一箱搬下来。 “原来只是来探班啊,可惜了,我还想见识一下沈漫的演技,学习学习。”年轻演员摇头,叹了口气。 宋锦宵有些头痛,他捏了捏眉心。 开机仪式开始了。 沈漫透过车窗,看向人群中那一点熟悉高挑身影。全神贯注的宋锦宵,认真的时候,让她觉出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姜善,开车吧。” “沈漫姐,我不明白。”副驾上的薄雪扭头看她,“来都来了。” 沈漫瞥她,“那我还留下是怎么着,让别人以为,我和白烈不清不楚,还是和宋锦宵有点关系?” 薄雪噎了一下,转身乖乖坐好。 不出一分钟,她又扭头,脸上挂着不满,“我以为经了那事儿,姐你不会再管他了。” 我当然不会再管他,但是不是现在。 沈漫在心里说。 “说起来,薄雪,你得帮我个忙。”沈漫正色。“帮我留意一下,宋锦宵在组里的时候有谁来看他。”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调查那天的女人是谁吧?包在我身上。”薄雪兴奋起来。 “如果还是那个女人就好了。”沈漫幽幽地说。 沈漫近来难得出门,宋锦宵进了剧组后早出晚归,更不用提拍夜戏的时候,在保姆车上眠一会也就算了。 绿由跟沈漫经过那天的对话之后,也罕见的安静下来,不再日日黏着沈漫。 她本以为绿由识趣些,会主动定好时间离开。可对方却对结束关系的事只字不提,一副要熬到最后时刻的架势。 沈漫懒得管她,难得落得清静,她便窝在宅子里,埋头于剧本角色中,偶尔去海边走走。 终于有人打破她的清净。是唐大经纪人打电话过来,说法国某奢侈品正在寻求新的全球形象大使,代言含金量高,沈漫想接的话得搭飞机去面谈。 沈漫太阳穴一抽,她都打算息影回家养老,还接劳什子代言。 但是唐月既然说了,沈漫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只能答应对方,先去公司一趟。 一路上沈漫都在酝酿措辞,怎么跟这个带着她一起走了三年的经纪人说清楚,自己打算退出娱乐圈这个事。 说是肯定要说的,可她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沈漫推门进去,14层会议室里空荡荡无人寂静,除了桌子上放着厚厚一沓文件资料,哪里还有她亲爱唐姐的影子。 偌大个公司去哪儿找人,沈漫索性坐下等待,一边掏出手机来玩。 屏幕蹦出一行新消息。 “沈漫,我临时有事去开个会,你在会议室等我。”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吐槽的话未说出口,门把手传来转动声音。 沈漫懒散安坐椅子上,说,“唐姐,你这行程变得太快了,我感觉你都快比我忙了。要不然我休息一段时间......” 门打开,进来的人不是唐月。 Chapter23 我要过清白干净的生活 阳光穿过稀疏百叶窗,在沈漫脸上投下明暗光影。 她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在看清来人模样之后。 年轻的英俊男人,白色衬衣黑色毛衣,再加休闲黑色外套,双眼皮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 沈漫没有见过他,但是不得不感叹一句太像了。 和裘自城相似的脸部轮廓和眉眼。 唯有似笑非笑四个字放在他身上,相同的神情却不会使人生厌。 似乎他本人就是这样。笑就是因为开心,没在底下埋藏别的情绪。 往后梳的头发有几缕不听话,落在额头上。 何处起微风,也吹起沈漫脸颊边的柔软发丝。 两个人猝不及防,又静静看着对方,时间像按下暂停键。空气又是流动的,隐隐混合起两人不同的暗香。 英俊的男人率先开口,没有自我介绍。他自顾自坐在沈漫对面。 沈漫挑眉。 “我知道你,沈漫。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男人笑得直率,目光坦荡与沈漫对接。 “可惜我并不认识你。”沈漫做了个送的手势,“我一会有工作,你是不是该先离开?” “一会不是现在。耽误沈大美女几分钟时间。”男人正襟危坐。 “我呢姓舒,舒心的舒。单名一个景字,风景的景。”他说,“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沈漫没有和他纠缠太久,就接到裘自城的电话。 “我现在怀疑今天是不是被您和唐姐设了个套。”沈漫无奈坐在男人对面。 黑色厚重办公桌后,男人合上手里的合同。 “此言差矣。我找你有别的事儿。” 沈漫表示洗耳恭听。 “前几天我去了帝都一趟,和上面的吃饭。”裘自城停顿一下,饱含深意地看向沈漫,“有人点了你的名。” 沈漫眉心一跳。 “说我什么了?不对,问你什么了?” 裘自城老神在在,“你急什么。不过我竟然不知道,你地手什么时候伸的那么长了。我可奉劝你一句,不该招惹的不要碰。” 沈漫靠上椅背,苦笑道,“我还没那么急功近利。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裘自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沈漫。 “没问什么,就是随口说起,你这几年似乎水花不大,发展的不怎么样。” 沈漫垂眸,看似端详已经点燃的香烟。 “发展的不好,难道就会选择别的路吗?”沈漫嘲笑,她摇头。 裘自城看着沈漫,他微皱眉头,在仔细考量她这句话。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沈漫抬头,她眼底酝酿着暗涌的风云,拉扯一下嘴角,“您不知道的那可多了去了。除了一个绿由,你也没有我什么把柄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怕你拿这个出去赚噱头,裘自城。”沈漫别过头去,声音冷冷地说,“反正我马上就不是你公司里的人了。” “你要跳槽?合约还没有到期,我不同意。”裘自城脸色难看极了。 沈漫忽而一笑,“不就是违约金,我付。” 裘自城陷入沉默,他久久盯着沈漫的侧脸。 “是谁能勾的你不惜和公司一拍两散?对方提出了什么条件。”他恍然大悟似的,“还是你迷上了哪个男人,枕边风的威力让沈大明星都屈服了?” 沈漫起身,她深深的,深深的望进裘自城眼底,满腔悲切化为一柄开刃的利剑,扎进男人身体。 “没有下家。公司和男人,都没有。我就是厌倦了这个职业,厌倦了这个圈子背后的肮脏虚假和算计。” 她一字一顿,似杜鹃泣血:“我要离开这里,去过清白干净的生活。” 裘自城手里夹着燃烧了一半的烟。他忘了抽。绷紧的脊背线条和嘴唇,都在直愣愣提醒他不能松懈。 他听见沈漫说,你是我的老板,这事总是要和你说的。今天我就给你个痛快话,无论你是否同意,都无法改变我的主意。 我要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得你们远远的。 说到最后,沈漫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在情绪崩溃之前摔门离开。 留下裘自城陷进一室空旷的失落,浓墨重彩的冲击。 良久,他站起身。 疑问从心底蒸腾盘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有哪里不对,有极其重要极其压抑的事情被他忽略了,否则何以解释沈漫突然的失控,只是为了所谓的厌倦? 那只是一个借口。 沈漫落荒而逃。 她冲出al大楼一层门口,眼前霍华德广场人流如织,密密麻麻穿梭。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之中,散射大地一片似是而非的光明。 寒意逼人,沈漫定定望着一派平和的天空,逼回眼底的泪。 然后在没引起他人注意的时候,折返公司。 差点脱口而出的真相让她自乱阵脚,忘了自己开车过来,车还停在地下停车场。 沈漫深思恍惚晃到停车位,却看见有人早早等在那边。 今天刚认识的男人低着头,全神贯注于手机屏幕。 舒景耳朵里插着耳机,没注意到车主已经到来。 沈漫走上前,点点他的胳膊。 “麻烦能让一下,这是我的车。”语气甚差。 舒景却绽出一个粲然笑容,他拔下耳机,指一指自己依靠的红色法拉利。 “这是你的车?” 沈漫点点头。 他赞道,“好拉风!正好我今天没有开车来,不如你顺路送我啊?” 沈漫以沉默拒绝,她走到舒景身边,想把他从车门边挤开。 对方屹然不动,笑得无辜且无耻。 车子驶出霍华德广场,沈漫脸色差到极点。“你家住哪里?” 舒景掌握方向盘,脸上笑眯眯,“放心,到了我就会下车的,绝不耽误你一秒钟!” 沈漫长叹一口气,索性闭上眼假寐。 似乎以为她真的睡着了,男人变得安静。 沈漫在后座偷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舒景宽阔肩膀。 沈漫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 轻而易举进入14楼高层会议室,又在片刻得知她的座驾。 言行无状,肆意妄为,挂着漫不经心,不知人间苦厄的笑容。 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富家子弟罢了。 Chapter24 处处阴差阳错 沈漫目光转向车窗外世界。 她敏锐察觉到舒景对她的好奇心。可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说实话沈漫不讨厌他,甚至能在他外表下窥见一丝善良。如果早些认识,说不定他们会成为朋友。 沈漫有这个自信。 她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但不是现在。她现在誓要和所有人撇清关系。 人生于世二十四年,身边人流往来,不曾停息。但是永如一张细密过滤网,留下剩下的人屈指可数。 在舒景共进晚餐的热情邀请下,沈漫盯着被塞进对方裤子口袋的车钥匙,不得已而为之。 旋转餐厅逼格高调,燕尾服侍应生有条不紊穿梭餐桌之间。水晶灯光明亮璀璨,高脚杯液体摇晃着碎钻般光辉。 钢琴曲悠扬低沉,泉水叮咚击在干净透明玻璃窗。 世界亮起来。 沈漫无心享受,她看着专注切割牛排的男人。 “顺路过了,饭也吃了,你应该对我也有一定了解。”她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舒景放下刀叉,“久闻大名,想和传说中的沈漫交个朋友。” “久闻大名?”沈漫笑了,“你从谁嘴中听闻,又听出什么描述?” “裘自城。” 石头城轰然倒塌。 沈漫端起高脚杯,恨恨的想,到哪里都逃不掉这厮。 对方说,“你别误会。就是喝酒闲聊起来的,能让我哥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个什么人,我总该见识一下吧。” “你哥?” “哦。”舒景弯弯眼角,“是我表哥。” “我和裘自城是单纯上司下属关系,就算曾经有点什么,也是很久之前。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多此一举了。”沈漫的声音陡然降温。 舒景却摇摇头。“现在我对你感兴趣。无关裘自城。” 沈漫挑了眉,“可惜我对你没兴趣。” 她站起身,雪白脖颈如天鹅,“以后不必再见了。” 舒景笑着,目送沈漫身影远去。 他插了一块牛排,慢条斯理吃下去。黑椒味儿,重口。 晚上八点多,宋锦宵下了戏,有人来接他。 饮食打炮一条龙服务五星级酒店,宋锦宵略一踌躇,没有拒绝。 女人是去年新晋小花旦之一的郭羽浓,生的容颜俏丽。凭一部主演的古装剧《嵯峨叹》大爆,一举揽下当年青玉奖最佳女主角。 背靠国内四大经纪公司之一的巨德,家里有庞大资产背景,进娱乐圈就是图个乐子。 偏偏看上了初出茅庐的宋锦宵。 “才貌家世一样不落,确实是个好下家。”沈漫听完薄雪的“报告”,幽幽地说。 宋家没倒台的话,郭羽浓评的上十佳商业联姻对象。 兜兜转转,什么人该和什么人在一起。 “这个郭羽浓。一个星期有四天都去剧组逛荡。接了宋锦宵去约会,前天晚上还去了郭家大宅呢!”薄雪说。 这确实出乎沈漫意料。 “你勤勉的过了头。”沈漫烦躁地揉揉眉心,“看样子郭羽浓是真把他放在了心尖上。不过郭家家大业大,未必肯这么轻易接受他。” “沈漫姐!”薄雪提起嗓门,“你还替他操什么心啊。人都要扑进大小姐怀抱,您还在这思考他的路好不好走。” “好了。”沈漫瞥一眼气呼呼的小助理,“我跟他原本就是要结束了。三年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起,是白烈。 百年老火锅店儿,沈漫一踏进包厢就打了个喷嚏。 浓烈辣椒混在各种刺激性调料,是白烈喜欢的口味。 “你来晚了,刚才有个朋友在这,原本想让你们认识一下。“白烈招呼沈漫坐下,”但那小子说着要见什么人,急匆匆就走了。” 沈漫脱开椅子,“什么朋友,让你这么郑重引见?” “也是个拍戏的,童星出道,是在好莱坞混的,专拍外国人的片子,也得了几个奖项。”白烈给沈漫倒上酒,“你估计没见过。他人不错。” 铃声又响,盖过了白烈下面的话。 她没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只盯着屏幕上跃动的号码半响。接着挂掉。 “怎么不接?” 沈漫推开手机,“陌生号码。也许是哪个记者。” 白烈点头,“该换手机号了。” “可不是。” 酒过三巡。食物香气顺着白雾蒸腾直上。 沈漫脸颊带着微醺的红,听白烈说,“你的酒量比以前,好了不少。” “酒醉误事。”沈漫回他。蓦然想起醉酒那次与宋锦宵的抵死缠绵,酒精作用下神色开始恍惚。 “我今天找你啊,除了想让你跟那小子认识一下,”白烈啜一口酒,“还为一个事。有个跟我交好的导演,手上有个本子。问我有没有合适的角色。” 沈漫托腮看着他。 “我呢,本意想推荐你。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就先问问你的意思。” 他等着沈漫回答。 后者却摇头,直截了当拒绝道:“你的心思是好的。但是这个本子,我不能接。” “为什么?”白烈睁大眼睛,“你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本子,也不知道导演是谁。” “就是这个意思。”沈漫晃一下玻璃杯,观察里面酒液震荡。“不管什么剧本,综艺也好,广告也好,我都不会再接。” 白烈想起二人那天的对话。他咂摸出味来,可还是犹豫着,“你是铁了心要退出娱乐圈啊。” 沈漫以沉默作答。 “可惜了,可惜了。”他一连说了两个可惜,不知究竟为何唏嘘。 如果真有不甘,也是沈漫对于不得不与她所热爱职业的惋惜。 娱乐圈啊,本质就是为了娱乐大众。 沈漫空有抱负,却一己之力无法对抗。 她看着白烈,缓缓道,“你得留下,你得坚持下去。” “别放屁!”白烈来了怒意,“你都要息影了,还他娘得跟我说什么坚持下去,你怎么不坚持下去?是,行业低迷,本子粗制滥造,演员没有专业修养。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只拍无脑爽剧。” “这样的抨击听到了多少?可是我们这些沉浸在烂泥里想挣扎一下的,做出来的成果有多少眼睛能看到?我们的力量太小了。你不能寄希望于别人,沈漫。你得跟我们一起在这个大环境里坚持下去。” Chapter25 如果你抓的足够紧 沈漫无端端想起一句话。 她看着白烈,眼中热泪盈眶。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她说。 “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白烈接下去。 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这段话他们没有说,但分明又都说出来。 沈漫缓缓地说,“我喜欢狄更斯。” “那就不要走。” “离开这个圈子,不只为了行业低迷。”沈漫哽咽道,“我有自己的原因。” 只在第一个原因的压力下坚持,已经够难了。 沈漫说,“我很抱歉。” 白烈没有问她原因。不能解决的问题,安慰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缓缓地,缓缓地拍了拍沈漫的肩。 似有千言万语。 沈漫婉拒了白烈送她回家的建议。在醉酒的深夜街道上,她只想让冷风吹醒大脑。 她今日难得有些失态,酒精作用下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嗡鸣。 沈漫扶住一棵树,背脊挺得笔直。可还是一点一点,弯下腰去。 粗糙树皮划痛柔软的掌心,她遏制住胸腔里上涌的呕吐感。 为了这世道。 一只手,温热的手,隔着衣服轻抚上她的背脊。 沈漫一愣,抬头撞进一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 她轻轻后退两步,倚着树站定,露出一个微笑。 “你怎么来了。” 裘自城说,“我送你回去。” 沈漫摆了摆手,推开裘自城搀扶的姿势。她努力走的很直,站的端正。但在裘自城眼里,她已经狼狈到跌跌撞撞。 “别那么要面子了,人总会有喝醉的时候,喝醉的时候就需要别人照顾。”裘自城强势地拉过沈漫的胳膊,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裘自城,你为什么突然出现?” 沈漫被他带领着,走上马路内侧人行道。 积尘的灯罩挽住灰色污点,向地面投下更大的灰暗影子。赤条条的野狗从枯萎的花坛中猛地窜出,惊起一地尘埃。 它吠叫着跑远,在宽阔马路上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敏锐闪躲过一辆又一辆巨大的四轮怪物。 到处都是生气,到处都是人间。 裘自城的喉咙里好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他保持着半保护半挟持姿势,低头望沈漫发顶。 “你已经离开三年了。”沈漫的声音很低,他看不见她表情。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没有给过我身份的一个定位。而我给过了,禁脔。我们对彼此的存在不够满意,然后我们分开。” “占有的人是你,别离的人是你。为什么不能到此为止?为什么在那些无聊的宴会散场后,你又偶尔冒出来,逼迫我。为什么现在要给我关心?” 裘自城被她的质问堵的说不出只言片语。堵在喉头,堵在心里。 他特想摸一摸沈漫柔软、温热的发顶,像过去无数次那么做。 但他只能搀着沈漫,在她醉酒的时候。 “对不起。”憋了许久,裘自城蹦出这三个字。 说其他都多余,没有意义。 沈漫一愣,接着情绪阀门被神之手扭开。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似的掉落,砸在裘自城的手上,烫的他瑟缩一下。 沈漫哭的无声无息,却笑出了声。 她哽咽着,“裘自城,我等你这句话等了三年。” 她说,“裘自城,你喜欢过我吗?” 沈漫不敢言爱。 裘自城长久的沉默着。 警笛声,救护车的笛声,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鼎沸如一锅烧开的水。 黄色警戒线长长拉开,记者播报的语速又急又快。 沈漫和裘自城身处杂乱背景下,距离十字路口车祸现场一百五十二米。 沈漫说,“我知道了。” “但是我爱过你。” 她挣开裘自城的手,挣开他的怀抱,她眷恋的温度。寒冬中跃动的心脏。 “我跟你提起这些,不是为了挽回,或者教你愧疚。”沈漫的眼底闪着泪光,显得她微微上挑的眼睛特漂亮。含着媚带着俏。 她笑一笑,眉眼弯弯,现出一个酒涡。 她笑得大义凛然,“说开了就好了,往后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未解的心结。我也就痛快了。” “你等一等。”裘自城上前一步,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演员就是演员,不是生离死别。我还是你的老板。” 沈漫摇头,“很快就不是了。” “只要一天没签解约的合同,你都是al的艺人!”他抓住沈漫的手腕,“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沈漫不知疼痛似的,拼命把自己的手从裘自城的禁锢里拔出。 “不要对我发号施令。情爱,工作。无论是什么关系,全部已经结束。没有领离婚证的夫妻之间丧失了爱情,在某种意义上讲,已经形同陌路。” 裘自城手臂维持僵硬的、挽留的姿势,望着沈漫踩着七寸高跟鞋快步离去。 她大脑控制着身体,硬是走的又快又好。 她走的很稳。 八个停车位开外,树下阴影里立着一个人。 稀疏树影落在他脸上,斑驳婆娑。 风起,一片枯黄多时的残败落叶从枝头松手坠落,飘飘荡荡沾在他的肩膀。 手指捏起黄褐色叶柄,翻转把玩两下。舒景平静无波表情,将它紧握掌心。 干冷残骸就细碎落下。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裘自城已经走了。 “如果你抓的足够紧。”嘴唇开合,似呢喃。“她是不会走的。” 他感触于世上任意一种爱情。 他在裘自城口中对沈漫产生怀疑。他好奇,他憧憬,他思慕不已。 我给你创造过机会。我亲爱的哥哥。 沈漫回到家。 绿由非常乖巧的迎接她,一如两人关系刚开始时那样。 没有矫情任性和小脾气,和外表一样柔弱的精致瓷娃娃。 沈漫望着他,望着这个曾经宠溺至极的情人。 她想要和他拥抱,说出口的却是,“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绿由脸色煞白,似水的眼神波光振荡。 Chapter26 你难得天真 “你就这么迫不及到逼我走?沈漫,我是鸭,但我也是人。” “你足够识趣,就轮不到我下逐令。” 绿由说,“我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我会等到宋锦宵先走。” 沈漫冷笑,“这就是你的尊严?不被落于宋锦宵之后?” 绿由迎上她尖锐的词语,苍白的皮肤在水晶灯下几乎反光。 “是。我做鸭的尊严,盛京城数得上号的头牌的尊严,我不信自己比不过一个吃牢饭罪人的儿子!” 清脆一声巨响。 绿由被沈漫突然给的巴掌惊到。 他的脸被打的侧向左边,细碎的刘海掉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 疼痛晚于意识一步迟迟到来,密密麻麻的肿胀感迅速升起。 绿由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内壁,他的脸蛋被舌头顶起一块儿。 “哎呀。”他扭头,看着沈漫幽幽地说,“我有些迟钝,没反应过来......你刚刚是打我了吗?因为我说出了宋锦宵地肮脏身世?” 沈漫把右手放到身后,又紧紧贴在身侧。最后她把拳头攥起,才能勉强止住自己的颤抖。 她没想打绿由的,真的。 但是在他对宋锦宵恶意讥讽的话脱口而出时,她突然脑中一片空白,制止不了自己。 她想让绿由闭嘴。 但她不想伤害他的。 “对不起。”沈漫鼻子一酸,歉意和愧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失去了语言。 绿由笑得凄艳,眼中隐隐燃着疯狂,“我真的搞不清楚了。究竟时我傻,还是你沈漫傻?你已经疯了,你会被宋锦宵毁掉的!” 他带着恨意,好像堕落的神明在居高临下的对沈漫下一道预言。 “你会死在宋锦宵身上,沈漫。” 绿由转身,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台阶。 她却叫住了他的名字。 “绿由。“沈漫对着那道背影说。”今天的事,是我的错。但是我还是希望以后,不会从你的嘴里听到任何,对宋锦宵和他的家人的诋毁。” “好啊。”绿由沉沉地道。“但是作为原谅你的条件,我必须等到他滚蛋,我才会离开这里。” 沈漫同意了。 她何尝不知道,宋父犯下的事儿,不容她去帮忙开脱。 但是到了宋锦宵身上,沈漫就无比信奉一句话。 孩子是无辜的。宋锦宵是无辜的。 我一定是疯了。沈漫想。 宋锦宵今天没有夜不归宿。 他带着香烟、酒精、香水和情爱之后混合的味道回到近海别墅。 如果足够细心,能嗅到他的身上还带着夜晚潮湿的露水和寒风的味道。 人突然产生的念头是毫无根据的吗? 有次他和沈漫坐在位于城西那栋公寓的厅沙发上,沈漫抛给他这么一个问题。 宋锦宵思考片刻,回答道,所有瞬间萌发的念头,或者称之为主意,打算,决定......都是筹谋已久的决策。 下定决心要约一个人见面,看似不经意,却是在经过诸多考量下的决定。这个人是男是女,与我交情深浅,为人品行。他的喜好和厌恶,身世人脉,诸如此类加在一起,才能整合成一个定论。 宋锦宵说完,看向沈漫。他想听一下沈漫的看法。 彼时沈漫睡裙下两条细腿白腻如瓷,曲起膝盖搭在黑色沙发上,视觉鲜明诱人。 她懒懒翻一页书,不置可否。只说,于我而言,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心血来潮也好,一时冲动也好,反正头脑发热,没有章法。 说到最后她就笑,问宋锦宵,你会不会觉得我过分洒脱了,没脑子? 宋锦宵说不会,他说你这样就很好,你很纯粹。 世人难得糊涂,你难得天真。 宋锦宵这么想着,就在心里问自己,自己今天回来的这个决定,是为哪一种出发点? 是沈漫的一腔热血,还是他的未雨绸缪? 宋锦宵没有得出答案。 他轻手轻脚的上楼,看见主卧房门紧闭,地板下的缝隙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习惯性的在书房门后徘徊过几分钟,他终于决定回自己的房间。 开了门只几秒钟,他意识到,沈漫在这里。 房间里飘着淡淡的烟草味,是她惯抽的牌子。温度有些冷,沈漫开窗通风过了。 自他搬进近海别墅,不,是自打沈漫发现他身上吻痕以来,两个人就再也没做过。 沈漫更是没进过这儿。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否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 今天她来了,可不是恰当的时机。 于是宋锦宵没有开灯。 他把抓在手里的外套挂好,又摸索着把背包放下,然后走近床边。 模糊的黑暗里,他看见沈漫背对她躺着。 长发散在背后,散在白色枕头上,被子下曲线在微弱起伏。 他轻声说,我去洗澡。 沈漫没有转身,但她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宋锦宵的手腕。 他不能动弹。 两人陷入这种奇怪的僵持,宋锦宵以为沈漫抓住他是要说些什么,但她只是沉默。 宋锦宵笑道,“我还在想,你有可能睡了。” “我简单冲洗一下。” 沈漫依旧不松手。 凌晨幽寂的沉重色调混淆视线,当宋锦宵意识到淡淡的沐浴乳和洗发水香气凑近,沈漫已经坐起身。 无端端地,沈漫背着晦暗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宋锦宵却觉得,她在看他。 沈漫轻轻靠进他的怀里。 宋锦宵后背僵住。 她第一次以依附的姿态面对他。 沈漫把耳朵贴在宋锦宵的胸膛,听着这具血肉之躯下,因情绪波动隆隆作响的心脏。 震得她耳朵发麻。 “真好。”沈漫说,“你的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烟酒,香水,寒风和露水。” 宋锦宵想要逃离,但是他使唤不动自己的身体。 箴言缓缓落下啊,将他判了死刑。 “还有做过的味道。” 沈漫低低的笑,声音震在宋锦宵的胸膛里。他的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 “我们还有一整个春天和夏天,你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宋锦宵,你有长进,我本来还在想要好好给你挑一个下家,能托付你几年。” 沈漫留恋的,手指滑过他薄毛衣下年轻的身体。处处触上敏感点。有意无意,引起战栗。 Chapter27 一吻便偷一个心 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 沈漫吻上宋锦宵的喉结,缠绵而轻柔,她的眼底燃烧蓝色火焰。 被子从腰间滑落,未着寸缕的身体与他紧紧相贴,毫无保留。光裸双臂挽上他的脖颈,将他拉下去。 宋锦宵被她挑起欲望,在这种不该发生情爱的状况下,陷入奇怪的漩涡。 他情不自禁伸手,箍住那段纤纤细腰。 沈漫吻技很好,入迷痴缠,只要她肯用心,没有她迷不倒的男人。 呼吸声渐渐浓烈粗重,宋锦宵晕乎乎倒在温柔乡,倒在沈漫亲手编织的幻梦里。 你小心,一吻便颠倒众生,一吻便救一个人 ...... 一吻便偷一个心,一吻便杀一个人 这一晚,宋锦宵见到她的敷衍和疯狂之外,最极致的温柔。 他想,他会记一辈子。 沈漫与宋锦宵并肩躺在凌乱大床上,水晶塔的灯光闪了闪,变换一种光彩。 窗帘被拉开,微光能看清他们年轻美丽的轮廓。 沈漫叹息,她说,“时间不多了。” 宋锦宵能看见她说这话时微微颤抖的睫毛,睫毛下晶莹的水光。 他有些慌,“你哭了?” 沈漫否认了。她说,你看,这样的夜晚多么美好,但是很可惜,我拥有不了多久了。 她说的是“我”,不是我们。 “你是指我们的关系,没剩多少时间这回事吗。”宋锦宵的双臂交叉叠放在脑后,他盯着水晶塔的尖端,锐利的仿佛要刺破天际。 “所有的一切...”沈漫说。 “你有什么秘密?” 宋锦宵倏尔转头看向沈漫,他甚至怀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但沈漫只是看着天花板,沉黯的,阴郁的颜色,像风雨欲来前的傍晚城市。水泥做的钢筋铁骨,孤零零伫立世间无妄之灾。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选择我。为了钱?比我有权有势的大有人在,这个社会的水有多深,你比我更明白。” 她语气平淡,似乎在讲述一个睡前故事。 “你说你想学演戏,你想当演员,你要我给你制造机会......但是我明白,那不是你真正的想法那不是你想要的。我能看的出来。” 沈漫爱怜的,悲伤的抚摸过宋锦宵的脸颊。“你的这双眼睛,很漂亮,因为里面装了太多东西。是什么呢?我看到了欲望。我们都是欲望很强的人,方方面面上。” 宋锦宵抓住她的手腕,纤细骨感,一手可以掌握的围度。脆弱的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沈漫,你不要这样。你明白,但是不要说出来。” 她摇头,“我们这些人,不敢说出口的话已经够多了。但是今天这些话,我想说。” 她说,“你对演员这个职业,没有兴趣,没有热爱,它是你的一个跳板,一种途径。”包括她,也是他实现目的的手段。 “可是你想通过我,通过它去向哪里?不是金钱,不是地位,也无关该死的名望。但是你眼里的欲望之火燃烧的那么强烈......” 沈漫淡淡地说,“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宋锦宵的表情始终在转换。从惊诧到震动,再到冷漠和平静。 “我有保留它的权力。” “我希望那个秘密的价值足够高昂,配的上你这么自毁。” 宋锦宵笑了,他手掌发力,将沈漫拉到他的怀里。看似沈漫在上,但是情绪上,宋锦宵在俯视着她。 他偏执而无力的笑着,“什么是自毁?你指出卖自己的身体,浪费经年时间在自己不热爱的职业,女人和生活上,还是继续沉在泥潭里挣扎,乃至于陷得越来越深?” 沈漫:“全部都是。” “好。如果你是指的这些,那么我承认。我不会逃离这种生活,甚至会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就为了我那个该死的秘密!” 宋锦宵的语气笃定,神情无助如秋雨后瑟瑟发抖的花朵。 沈漫望进他的眼底,满是神明对人类痛苦的怜悯。 “不值得的。” “收起你的同情,我亲爱的情人。你说我自毁,但是你与我没什么区别。” 沈漫不为所动。“是,我也是自毁长城的一份子。但是我有觉悟,我不会再继续下去。” 宋锦宵神色一动,他定定望着沈漫,似有千万种细碎轻羽的思绪,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但是他看得见,捉不住,无法把它们组合在一起。 沈漫停住话头。她没有为宋锦宵今天破天荒地的傲骨而生气,反而轻轻勾起唇角。 “锦宵,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有些事,我以为是开始,但是已经是结束了。” “那些所谓的秘密,你完全有保留独享的自由。但是我希望,如果达成那个目的的过程中,你用的上我的话,可以跟我说。” 别头错开宋锦宵惊讶的视线,沈漫风轻云淡。 “别误会,我只是顺便。” 他松开从刚才一直禁锢沈漫的手,流离暮色下手腕上浮现淡淡的指痕。他目光沉沉的,“你说过你要与我共享秘密。那么,你能告诉我,剩下的那些吗?” 真是极端无耻。 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只能保留在心底腐烂。沈漫的却要她倾囊相受。 沈漫沉默了很久。最后她说,“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短暂风波过后,沈漫与宋锦宵又回到以前和谐相处状态。 沈漫在近海别墅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十天里有七天都在外面和人喝酒。 回来就一头扎进书房读剧本,宋锦宵的戏份也多了起来,两人常常连面都碰不上。 时间转瞬即逝,除夕近在眉睫。 临近年节,盛京城的温度一日比一日的冷下去。雪断断续续的下,时不时造访这座国内一线城市。四季常青的松柏枝条积雪,尚未化冻又结成冰凌。 漫漫长冬,滴水成冰。 沈漫找了个蹩脚理由拒绝掉唐月为她拉代言的主意,甚至一股脑儿的推掉了所有行程,除了三月开机的那部电影。 她正在试图渐渐消失在大众眼中。 对于沈漫的作为,唐月十分不解,但是一旦她追问起原因来,沈漫总是避而不答,好在没有行程,最后唐月直接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 Chapter28 水手的船只驶入危险水域 逼得急了,沈漫就一句想要休息搪塞过去。 她还没有想好,关于息影这件事怎么跟唐月说。 siren lub,音乐震天响。 红男绿女有意无意裸露出诱人身体部分,雪白的,麦色的,穿梭在躁动舞池中。台上美人在跳舞,一步一步踩亮夜晚霓虹造就明亮闪烁t台,雪白羽毛颤抖间似要展翅高飞。 沈漫坐在卡座深处,流光溢彩闪过脸上,美貌变得光怪陆离。 对面女人妆容艳丽却不流俗,年龄不超过三十岁,在精心保养下妆容加持,看不出一丝岁月来过的痕迹。是沈漫圈内好友之一。 “别人过生日谁不是酒局包厢,广而告之,恨不得拍个大腕云集上传网络。你倒好,出来喝个酒就完事儿。” 沈漫瞥她一眼,“生不生日的,没什么意思,就是个和你们聚一聚的名头罢了。” 乔盈人如其名,笑盈盈揶揄她,”看看,还是我对你好,时钟过了九点,那几个怕是还在马路上。“ 酒上来,沈漫倒了一杯,懒懒地说,正好,我也有事给你说。 乔盈表示洗耳恭听。 “港城导演有部新戏筹备拍摄,白烈那边推荐了我,但我手头有事,就推荐了你。你要是愿意,可以电话白烈了解下。” “原来是这个。你知道我,有没有的拍都是一个样子。”乔盈往嘴里叼根烟。 沈漫微微皱眉,“那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总不能为了他一辈子不出现在大荧幕上。” 她说的是乔盈几年前谈的男友,也是娱乐圈的,出道早,年过三十五尚未曝出过绯闻。 直到乔盈出现,拜倒在他西装裤下,于是两人顺理成章恋爱,公布。 那时候乔盈勉强算二线,虽不算大火,人设风格走的确实圈里少有的性感风,因此能叫得上名。 两人谈了四个年头,周围朋友非常看好。就连沈漫,见过男人数次,也挑不出毛病。 眼看谈婚论嫁,乔盈连婚纱都偷偷看好,男人却出轨了。 说是出轨,三儿存在的时间却比她还长。 还是个男人。 乔盈恨的咬牙切齿,可怜她与人同床共枕一千五百天,对方喜欢的却是男人。 在乔盈找到的证据下,男人终于承认,他与乔盈谈恋爱,就是为了向公众隐瞒自己是gay的事实。 乔盈被他利用了。 圈中同性之爱其实屡见不鲜,只不过娱乐圈都长着同一条舌头,大家心知肚明,但不向外界透露罢了。 借异性隐瞒自己恋情甚至婚姻状况的更比比皆是。 乔盈恨的是,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吐露真相。 他想找个女人合作,总要经过人同意吧?这么不声不响让她当了冤大头,巨大的笑话。 男人瞒得极好,不仅乔盈懵然不知,圈中更无一人知晓。他铁了心把自己爱人保护好。 牺牲的却是乔盈。 她哭过,闹过,扇巴掌也好,咒骂也罢,男人默然承受,就是不透露爱人姓名。 最后乔盈累了,指着男人说,你滚出娱乐圈,我就把这个秘密烂在心底。 男人说可以,但是希望你乔盈能从此以后不在我和他面前出现。 他说你不要以为自己很委屈,你就一艳星,没有我的人脉,看你还有几部戏能拍。 接着两人电光火石的宣布分手,男人息影退圈,带着小爱人飞到英国过上幸福甜蜜生活。 当年在娱乐圈也算是数得上的风波。 之后乔盈意志消沉,抑郁了好一段时间,直到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正经参演过什么剧本了。 乔盈笑得蛮无所谓,她往烟灰缸里抖掉一茬烟灰。“我是真的喜欢当演员。他说我什么,艳星?妈的艳星不需要演技,长张脸有个好身材就能随便当的了吗?” 沈漫默默听着。 “哪个演员不想有戏拍呢?我是怕,过了这几年,我已经忘了怎么演戏......” 冰块碎屑夹在冷冽酒液中滑下咽喉。沈漫轻轻地说,“忘了,就重新去学习,拾起自己丢掉的。喜欢和努力不会亏待任何人。” 时间静默,场内人声鼎沸,音乐嗡鸣不绝于耳。她们跟着喧嚣世界一起震荡。 一场有去无回的盛宴。 乔盈微微红了眼眶,但是涉世已深,她不会在这里落泪。她只是微微笑着。不张扬,很矜持,也很漂亮。 她说,沈漫,你要是个男人,得迷住多少小姑娘。 沈漫说,“我连男人都留不住。” 人影覆下一片黑色,嬉笑怒骂间,又有衣香鬓影融入卡座之中,刚才暂时的伤感似乎烟消云散,从来不曾发生过。 能分享快乐的人很多,分享痛苦的有几个,已是幸事。 更别提苦难不需大肆宣扬。 三层巧克力蛋糕送上桌,精巧金色王冠闪闪发亮。 沈漫就笑,“谁订的蛋糕,糖分热量这么足,怕是想让我发胖。” 乔盈捏着蜡烛,“可不是我干的。” 其他人也摇摇头。 “是不是lub老板送的?咱们常来这里,也许知道你今天生日也说不定。” 沈漫不认可乔盈说法,视线环顾四周,骰子骨碌碌撞击后停下,有人嬉笑,有人皱眉饮酒。男人倚在女身边,手指暧昧于后脖颈摩挲。香烟与啤酒香气四散开来,裙摆闪动,桌下勾住谁的脚踝细细蹭痒。 声色迷离。 与她无干。 眉毛缓和成平静的形状,沈漫笑着说,管它哪里来的。 既然送的人不愿意露面,咱们也该收下这份心意。 于是点蜡烛,吹灭许愿,一气呵成。 乔盈托着纸盘,一副真的要将罪恶之源吃下去的样子。“沈漫,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沈漫忙着切蛋糕,头也不抬,“希望你爆红后可以让我沾点光。” “得了。”乔盈翻个白眼,不经意看见人影攒动之后,吧台前坐着个男人模糊身影。 离得太远,色调浑浊,乔盈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是男人显然一直注视她们这边。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对乔盈比了个噤声手势。 然后对她遥遥举杯,示意共襄宴会。 Chapter29 时间不多了 一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的末世盛宴。 沈漫从lub出来,迎面刺痛的风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把大衣裹得更紧,她单手抽出一根烟。 到了深夜的风有些大,几次点火,都被扑灭。 斜刺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掌,轻轻圈起微弱火苗。 沈漫眼皮也不抬,就着火吸了一口。 她倒退一步,看着面前笑容满面的男人,问:“碰巧?” “碰巧。”舒景回道。 沈漫耸耸肩,远远看见乔盈的车已经开过来。她不欲与舒景多话,只沉默的抖掉一截烟灰。 但是她低估了对方的兴趣。 “接你的?” 沈漫嗯了一声,车稳稳在二人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乔盈睁大眼睛,目光在沈漫和舒景身上来回扫视。 “漫漫!原来你还藏了这么个小情人儿没跟我说,真不够仗义。” “乔盈......”沈漫辩解的话没说完,舒景已经上前一步,做出握手的友好姿势。 “你好,我叫舒景。你是沈漫的朋友吗?” 乔盈饶有兴致与他握一下,道,“没错。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舒景颔首,“既然这样,我向你借她一个送回家的时间,你不介意吧?” 乔盈大笑,“好好好,我当然不介意。”她转向沈漫,“这个,真的有意思。我就不陪你玩儿了,今宵愉快!” 沈漫原本神色淡淡的,不知乔盈说到那句波及她的情绪,竟是连反驳都忘了说。 舒景立在沈漫身边,自然没有错过她一丝情绪转圜。 乔盈不再啰嗦,发动引擎,跑车疾驰而去。留下他们两人立在寒冬的深夜街道上。 虽然已是零下,盛京这条著名的酒吧街依旧热闹的很。站在马路边,似乎就能感觉到幽深走廊后隐藏的声波震动。 时不时有人从某个lub出来,带着或清醒或迷蒙的醉意,倚靠在墙角点燃一根烟。 舒景双手插兜,似笑非笑看着沈漫的侧脸。 她这根烟燃烧到了头。 沈漫在垃圾桶上按灭烟头。“蛋糕是你送的?” “呀。你好聪明。”嘴中说出惊叹词,他表情却一点也不惊讶。 沈漫笑了,“你每天都过的这么无聊吗?” “可不是,我现在没什么事儿做,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让我感兴趣的人,当然要努力出现在她身边。” “既然这样,陪我去个地方吧。”沈漫郑重地道。 车辆驶离酒吧街,璀璨夜景在身后渐渐远去,但城市依旧灯火通明。热闹的闪着光,寥落的也在闪光。 越走越近俗世之地,没有耀目的繁华,只有市井人家生活最平凡的气息。 沈漫将车停在两条平庸街道的转角处。 舒景跟着下车。 他看了看,不禁好奇沈漫是怎么记住路的。 没有任何称之为亮点的建筑,所有的房屋形状如出一辙,陈旧积尘,墙皮凋落斑驳,像哭花了妆容的戏剧小丑。 沈漫自顾自在前面走,她明明穿着高跟鞋。 舒景跟上她的速度,喋喋不休抛出一堆问题。 “这里是哪儿啊?”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要看望谁吗?” 他讲出最后一个问题:“难道你以前住在这儿吗?” 沈漫脚步一顿。 好在目的地已经到了,因此她的动作不会显得突兀。 舒景抬头,一字一顿念出它的名字。 怀忆孤儿院。 “我知道,这是你做慈善的孤儿院之一。”这次他没有笑,似乎怕吵醒稚儿最甜蜜的酣梦,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 门锁挂着,沈漫伸手穿过铁栅栏,轻而易举地把它打开。 院长办公室的灯在黑夜里孤零零亮着,这座小小的建筑连接着整个大楼,显得格格不入,又弱小,又是开始。 沈漫敲了敲门。 三下之后,里面传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 门开了。 舒景站在沈漫身后,看着扶着门框的女人。 她的年纪有多大,四十,五十?舒景说不好。 沈漫说,沈院长,这么晚过来,没有打扰您吧? 舒景第一次踏进孤儿院这种地方。他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尽管沈漫就在他身边,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黑暗与希望共生共存。 沈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这段时间我一直没能过来。” 沈院长笑得温和亲切,“我知道,你的工作忙,孩子们也想你,但是也一直记得你说的话,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有出路......” 沈漫打断她的话,“我有一段时间,是闲着的。但是我没有来。” 沈院长不明所以,就连舒景也搞不明白,沈漫在想什么。 他轻轻拉一下沈漫的胳膊,想说什么,突然发现沈漫的双手一直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动作从一而终,坚硬而固执。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当然,对孤儿院的金钱和教育支持都会继续。我会让我的经纪人全权负责,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您可以跟她说。” 沈漫一口气说完,表情始终风轻云淡,但是舒景知道,不是那样的。 沈院长从一开始的惊讶和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无力的笑,“我明白了......没关系,你有自己的生活,别的......你放心。”意识到什么似的,她突然看了坐在一边的舒景一眼。 “去看看孩子吧,他们已经睡了,但是你可以看看他们。你的脚步声很轻。”沈院长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找出手电筒。 想了想,她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从厚厚的文件深处拿出一份文件,交给沈漫。 “这是什么?” “一个人的来处。”沈院长模糊不清的说。 但是沈漫立刻明白了,她忽然将那份文件在手里握的很紧,就像握住了余生的希望。 舒景陪着她,静静跟在沈院长后面。 到了寝室门口,沈院长拦住了舒景。 她看着沈漫的背影,说,“让她一个人,跟孩子们安静的道别吧。” 她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人,但是她的目光并不使舒景难受。 “你是个好孩子,也是沈漫第一个带到这儿来的孩子。” Chapter30 姓名可以随意丢弃 沈院长说,“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希望她的身边有个人,能照顾她。” 他犹豫一瞬,“我们,算是朋友吧。” 沈院长点点头。“年轻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时代使什么样的,我也不了解你们,但是沈漫......” 门缝里传来一丝细微的,压抑克制的啜泣声。是沈漫不敢惊醒这些被遗弃的天使。 沈院长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但是沈漫,她带谁,去什么地方,是有她的认知的。孩子,你一定很善良。” 黑暗里熟睡的微弱鼾声,浅薄月光落在稚嫩柔软的脸颊上。这些孩子有的在襁褓中就被遗弃,有的已通人情世故。他们有男有女,有的健全,有的残缺。 但他们都是上天的赐予。 沈漫眼中含着热泪,止不住一颗一颗的顺着眼眶滚落,她伸出手,想要摸摸这些孩子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小脸。 但她只是轻轻滑过他们浓密的头发。 沈漫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沈院长已经不见了。 “她说还有没处理完的东西,就不送我们了。”舒景说着,递过一张纸巾。 沈漫慌乱避过他的接触,擦身而过,直接走向门口。 让一个根本不熟的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不知道是跌她沈漫的份儿,还是给舒景送个诧异大礼包。 近海别墅。 沈漫洗漱过后,从卫生间出来。 书房的一盏灯光昏黄温暖的亮着。 温热指尖拿起桌面上薄薄的文件。 经年的闭锁于潮湿中,纸张微微泛黄褶皱。 沈漫翻开第一页,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姓名无,年龄无,性别女,身体状况健康,有无遗传病史未知...... 这是沈漫一开始来到怀忆孤儿院时,最基本的信息。 她就是千千万万个未出襁褓就被遗弃的孩子之一。 没有姓名,没有生日,冰天雪地瑟缩在薄毛毯中的婴儿,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大石头边。 现在想起那二十几年前的时光,沈漫毫无记忆,但是却能感受到那股来自深冬夜晚的,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它逼得人瑟瑟发抖,几乎冻死在冰冷的世间,也冻死在冰冷的冷漠中。 沈是沈院长的姓。孤儿院的孩子,不拘姓什么。遇到一个好人家领养了的话,姓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 沈漫从不在意她的生日,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生日究竟是哪天。 索性,就拿沈院长捡了她的那天当做新生之日。 所谓生无来处,去无归途,真真是她命中注定。 沈漫生的好看,打小就是美人坯子,因此愿意领养她的夫妻并不少。 但是沈漫看来看去,却选择了一家很是庸常的夫妻。 因为他们没有孩子,他们期待一个孩子。 一切都是想象中的最美好。 沈漫的到来没有使这个观念传统的家庭伤口愈合。没过多久,男人就再度捡起来赌博的恶习,而女人吸烟酗酒,沈漫成了边缘的透明人。 再然后,他们奇迹般地迎来一个孩子。 小小的女婴,粉嫩可爱如一团雪丸子。 沈漫的日子,过的越发如履薄冰。 因为这个家庭不再需要她,她的养父母拥有了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 无数次,无数次的深夜里,她听到男人和女人的窃窃私语,要把这个年满十八岁,马上高考的养女送回孤儿院去。 但是没等到她离开这个家,这个家就消失在了滚滚黑烟里。 沈漫成名后,去过许多地方。国内外,翻开世界地图,上至冰岛,南下澳洲,为工作,为私人。 她不是环游世界的旅人,但也见过许多景色。 可是直至现在,她都忘不了那场漫天的大火。那是她见过最壮丽悲烈的景色。 手边咖啡尚且温热,沈漫捏着纸张坐在书桌前,手指缓慢抚摸过上面的笔迹。 她的亲生父母,将她留在冰天雪地里时,一件多余的信物,一封几行字的书信都没有施舍给她。 也是,明知那种艰苦环境,最容易教人生死不明。 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活下去。 手机屏幕亮了亮,沈漫的备忘录到了提醒时间。 没有明了内容,只有简单一行字。 “时间不多了。” 她浅浅啜饮一口苦咖啡,暖流在漫长的黑暗中驱散一丝寒冷。 走廊上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知道那是谁。 她每一次睡在书房的夜里,总是入眠很晚。 每一次脚步声从楼梯盘旋而上,停留在她门前踌躇的意味,她都能分辨出来。 但是这次,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沈漫回神,匆忙将文件压在剧本下面,然后起身去开门。 宋锦宵的身上尤自带着晚归的寒气,他笑一下,“一个人睡就会锁门吗?” 沈漫应声,侧身让路使他进来。 宋锦宵也不坐下。他看着沈漫关上门,然后说,“她今天问我,要不要试试。” 沈漫愣了一瞬。 她笑起来,“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不是交易,是正常的男女恋爱。” “哦,那很好。”沈漫坐下,漫不经心的说,“郭羽浓条件不错,如果她是诚心与你在一起,对你也有好处。” 宋锦宵静静望着她,“你为什么问我是不是真心的?” 沈漫对他的眼。“真心不真心,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讲这些了。” 宋锦宵皱眉,“你把话说清楚,你总是让我听不懂你在想什么。” 沈漫摇头,“随口说的。既然你来通知我,我当然要关心一下,给你们祝福。”她停顿一下,“难道你想从我这里听到别的?” 宋锦宵被她戳中心事,垂下眼睫。 许久,他轻轻地说,“我答应了。” 沈漫心中微微一沉。 她不动声色的想着,这句话的意思。 宋锦宵和郭羽浓在一起了,正儿八经谈恋爱。那很好,她说了宋锦宵不该过现在这种在泥潭挣扎的生活。 但是她同时也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宋锦宵的话音落下,一起从她的身体抽离出去。 痛感无比真实,像谁拿把刀在她胸口狠狠捅了一下,还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似的。 沈漫忽然捂住胸口,她感觉喘不上气。 Chapter31 我爱你 沈漫望着宋锦宵,宋锦宵望着沈漫。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但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却是宋锦宵。 从一开始,沈漫要推他出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终将别离。 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与宋锦宵在一起的时候,也无数次投入其他人的怀抱过,但她始终会回来。 但宋锦宵睡过其他人的的枕边后,他将不再回来。 他对沈漫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可遇不可求。 而沈漫对他来说,是昂贵古董花瓶里枯萎腐烂的玫瑰,是日薄西山的深秋,是别墅花园里浑浊的小池塘。 曾经美丽绽放过瞬间光华,最终只能归于破败。 沈漫说:“那很好。你什么时候搬走?” 宋锦宵:“春节之前。我会在她家过年,把我妈也接过去。” 沈漫就点点头,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很好。 咖啡彻底凉透了,她端起来又放下,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吗? 宋锦宵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不知何时通红的眼睛,她的情绪饱满到随时可能爆炸的水气球。 他能感受的到。 他摇头,“我想听你说。” 沈漫忽然就笑了,“恭喜的话,确实永远不会厌烦。那么,你母亲一定会喜欢郭羽浓,她与你的出身正好匹配。” 宋锦宵说:“那么,你的身世呢,沈漫。” 他说,你是被收养的孩子,那么你有没有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沈漫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宋锦宵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一个人,他和你长的很像。” “出去。”沈漫说。“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原谅他们。不管你碰见了谁,都跟我没关系。” 门轻轻合上。 沈漫从剧本下抽出那几张泛黄的,一用力就会化为虚有的纸张。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最终她按下打火机。 火焰舔舐过往的声音,发出甜蜜的哀叹。 沈漫的眼瞳中倒映着熊熊烈火,火中满含湿润水光。它无法扑灭野火,也无法带走折磨。 绿由的生日在寒冬降临。 他温软娇嫩的缠上沈漫,肆意撒娇的时候,让沈漫恍惚以为二人之间的争吵和龃龉从未发生。 他要沈漫给她过生日,二十岁生日。 真好。当沈漫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或者说男孩,不过只有二十如何的时候,她把感慨脱口而出。 绿由就笑,他说你也不过二十四岁啊,你也很年轻,以后会越来越好。 沈漫看这里绿由那张美丽易碎的脸孔,看见他满眼诚挚的情感。 她说好。 过了这个生日,以后许许多多个生日,她都不能再陪他过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楼宽大的沙发上,电视频道调在电影栏目,正放上世纪一部史诗级爱情悲剧。 纯英文配音,z文字幕。女主角绿色眼睛澄澈如琉璃玛瑙,好看的要命。 绿由就笑眯眯蹭进沈漫怀里,像只乖巧粘人小动物。 他说:“我叫绿由,可是我没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不然,我要迷倒多少男人女人啊。” 沈漫笑:“你的眼睛很漂亮,不用更漂亮。你已经是红颜祸水了。” 他躺在沈漫的膝上,仰着脸,眼睛亮晶晶。“是吗?我的眼睛很漂亮吗?可是你的眼睛才是我看过最漂亮的眼睛。” 他停顿一下,说,“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真的希望里面有我的影子。” 沈漫手指梳理他头发的动作慢慢停下,液晶电视大屏幕里女主角哭的叫人心碎。 我爱你。 女主角说。 我爱你。 绿由在心里说。 暮色四合,沈漫带绿由去提前两订好位置的餐厅吃晚餐。 东城区最大的购物广场就在脚下,绿由笑的发自肺腑的开心,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指着巨大玻璃窗说,沈漫,你看,盛京城多漂亮啊。 沈漫望过去,水晶塔刚刚亮起来,梦露大厦,黄金广场,顶层光辉大厦,乔尼高级公寓分列四周,光辉一层一层推开,铺在寒凉夜色里,镀上厚厚的金粉。 何其繁华耀眼,纸醉金迷。 当天空更加黑暗,城市更加璀璨。 绿由说,“这么漂亮的夜景,以后不能和你一起看了。” 沈漫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听见绿由继续说,“我打算从家里搬出去了,之前说要等到宋锦宵先走,但是后来想想,就拿你今天陪我过生日,清算了吧。” 他放下手中沉甸甸银质餐具。轻飘飘地说,“我现在想,人生真的不值得。我当时跟了你几个月,你就宠爱了我几个月,金钱奢侈品流水的花在我身上,房子车子,最后干脆给我交了巨额赎身钱。沈漫。我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我不是没有跟过别人,我知道你要我,并不是只为图个开心,打发时间的消遣,你是真的对我好。但是你对我的好,是一种弥补。你在弥补亏欠别人的东西。” 沈漫口舌发干,她喝了一口酒。 绿由说着说着,眼角已经湿润了,“我就在想啊,什么人配的上你,你要对他好,都不敢堂堂正正的表现出来,而是要找一个替身。”他拿纸巾轻轻擦一下鼻尖。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宋锦宵。可是我觉得不公平啊,你对我好是虚假的,也就算了。我白白失去的这两年,宋锦宵又把你重新抢走,抢走他又丢掉。我觉得不值得,所以我不会再在你身上耗费感情。” “我要走了,沈漫。”绿由说。 他举杯,沈漫亦举杯,两人碰杯共饮,咽下彼此心中酸涩。 “我过往有失偏颇,很多话我们心知肚明,现在挑明,特痛快。”沈漫笑道,“我谢谢你,也对不起你。如今还有点佩服你,能及时止损,衡量价值,你比我强多了。” 绿由笑出声来,眼角弯弯,十分可爱。他说,“你别跟我推心置腹啊,情人做不得,朋友也做不得,咱们以后可是要各走各路的。虽然我还会喜欢你,但是也知道,绝对不会和你再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