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大力谈恋爱!》 Chapter I. 年馥站在川流不息的地铁口,望着十米开外木森娱乐的led宣传屏长吁一口气。 莫名熟悉的人影、街道和建筑让她安下心来。斜射的阳光铺洒在鹅黄色大理石地砖上,映出她模糊的身影。看的她恍了神。 说起来,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梦中她曾飞跃而至。那时天空笼罩着朦胧的光影,高楼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天气扑朔迷离,一会儿太阳,一会儿雨。 她追逐落跑的影子,赶赴聚光灯下,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年馥。” “年馥。” “……” 虚无缥缈。 她强迫自己回头看,然猝不及防地醒了。心脏好似被掏空,几乎要呕出血来。 站在这里,年馥只觉得虚无,似乎攥不住生活的实感。 —— 今天是年馥回国后第一天上班,她昨晚激动到做了一晚上梦,今儿还杀千刀的又起了个大早。醒后她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顶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熊猫眼开始四处摸手机,终于摸到了,拿起来一看——嗬!昨晚搜索木森娱乐的页面还没关呢。 她扫了一眼,然后迅速把页面关掉。其实经过昨晚的奋发图强,她已经把公司领导的信息记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跟的艺人是哪位。这种不确定感让她隐隐有些心慌。 正琢磨着,她又眯眼扫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嗯,不算早。 可问题是她十点半才上班,而且公司离家近,只用坐两站地铁,她不免开始苦恼这漫长的两个半小时该怎么度过——起床?起床了也不知道要干嘛;出门?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杵着岂不是很尴尬?想来想去,怎么都不靠谱,于是她决定干脆再赖会儿床,等到九点半再出发,那时候错过了上班高峰期反而走的更快。 难得有了赖床玩手机的空档,她第一时间点开了许久没用的推特和ins,但是滑来滑去,怎么也刷新不出来,发现是vpn到期了。她生无可恋地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做咸鱼。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了,她看了眼名字便迅速接起。 许生生沙哑的嗓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一听就是刚被闹钟叫醒。她开口便叮嘱:“馥馥,你今天记得穿西装和高跟鞋。”这语法,一听就是她复述siri的。 年馥听到高跟鞋就头皮一麻,下意识问:“hy?”上一次她穿高跟鞋还是十个月前,在毕业典礼上,jhn拉着她摔了个狗吃屎。 许生生解释:“国内职场有很多杂七杂八的规矩,跟上大学不一样,跟你在纽约实习过的地方也不一样。听我的,没错。” 年馥点点头,应道:“好。” 许生生就职于魔都的一家传媒巨头,虽然她私下里性子还是个小女孩儿,但在工作上,她一丝不苟进步极快,也算是个叱诧风云的职场女强人。她愿意分享就业经,年馥自然是要听的,想当初还是因为有她的鼎力帮助,自己才得以考上哥伦比亚大学赫赫有名的新闻学院。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年馥在纽约的新闻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主——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她尚在实习时,就花了两年跟一个恋童癖议员死磕,甚至后来还把人家磕下了台,后来,许多著名的媒体向她抛出橄榄枝,但都被拒绝了,她毅然而然投入祖国的怀抱。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她这一毕业,一回国,转眼就成了无依无靠的落魄海归,同时,也是一枚货真价实的职场小白——她只有新闻类的工作经验,然而她却是再也不想碰新闻了。 当许生生得知此事后,叹过一口气便也是任她由她了。其实许生生不是没有邀请过年馥去魔都,她早在年馥挑选定居城市的时候,就天天轰炸跨洋电话,在年馥耳边把魔都一通夸赞:说魔都城市生活的性价比高,简而言之就是工资高;说魔都机会更多,就业前景更好;还说她在魔都,很想她之类的... 最后,该说的都说了,然而一点儿用也没有。 年馥自小五指不沾阳春水,并不在意许生生所说的什么城市性价比,她来j城只是因为这儿有房子落脚,不至于流落街头,而且她并不喜欢快节奏的生活。 这份驻在骨子里的安逸心态直到前天才有改变,前天她在机场候车时,偶然刷到一条本地新闻,大意是——由于大批企业涌入,j城近几年发展极快,物价房价一路飙升,但薪资水平并没跟上,还在温饱线挣扎...配图是一个年轻白领捏着馒头坐在路边哭。 年馥看着这条新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也有些揣揣不安,于是她回国当天便海投了简历,也不顾什么职位不职位了。其实她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随便做点什么都好,至少能得到一点儿心理安慰。可没曾想,她这一个鼠标点下去,第二天便收获了木森的艺人助理ffer...没有笔试面试心理测试,一份简历pass所有,此等狗屎运,乃旁人不能及。 木森娱乐是全国发展最快的上市娱乐公司,公司的台柱子是hi男团,这个名字奇怪的团里共有四名成员,分别是赵祁、叶筱、夜拓以及石姜杰。这四人在唱歌、舞蹈、综艺以及演戏等不同领域各有建树,所以资源冲突较少。 但尽管如此,江湖还是流传着有关于他们不合的传说。比如组合内部恋爱分手云云,为同公司女艺人打破头云云…奇怪的是,这些流言似乎丝毫影响不到他们的人气。 年馥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她对中国娱乐圈的了解少之又少,仅有的一些信息还是许生生告诉她的——许生生很喜欢这个团体的队长,名字叫赵祁。她常常给年馥死亡轰炸赵祁的图片,一来二去,不认识也得认识了。 然而今早通话直至结束,许生生也破天荒的没有聊起赵祁,而是打了个哈欠睡回笼觉去了。每每这种时候,年馥就特别羡慕她——身边有男友,工作很自由。 她挂完电话,换了套黑色西装——不是套裙,而是男款西装小码。她穿不惯裙子,但毕竟许生生再三嘱咐了,她也不好忤逆她,只好真的穿了身“西装”。 收拾片刻,年馥雷厉风行就出门了。今儿实在不想挤地铁,于是她打了个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司楼下。 她怔怔地站在门外,看着公司建筑上挂的那个和她梦境里别无二致的led宣传屏,她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个神婆,梦境直通古今未来。 正想着,突然有几名形色匆匆的彪形大汉从身后撞开了她,力气忒大,似乎是在找人。 年馥本能地抬起手肘看——前几天打比赛落下淤青又被撞着了。 她怒目圆睁,边揉手臂,边上下打量刚刚的那几名大汉,寻思着哪家公司这么大阵仗请一群肥膘当保镖啊。结果众目睽睽之下,那几名大汉径直走进了木森娱乐的大门。 年馥当场就愣住了,片刻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的几个女孩在对她笑,她于是也一笑回之。 年馥依稀记得许生生曾经提过,这样的女孩儿叫做站姐,她们拍出的照片能赚很多钱。想到这,她又无意瞥了眼门口扛着长.枪.短炮的女孩们,顿时自愧不如——她要是能有这些人一半意志,哪能只是个小助理啊。 想到这,她又轻轻摇了摇头,也罢,做只咸鱼也挺好。 突然,包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年馥扫了一眼屏幕,无可奈何的滑开。 只听电话那头叽叽喳喳:“馥馥!你到公司了吗?见到赵祁了吗?他帅不帅?人好不好?” 许生生这一连串的问题跟炮弹似的打的年馥措手不及。 “停停停——”年馥嘴角上扬,宠溺道:“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一个一个问。”她早猜到许生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只是没想到这么积极,还掐着点儿,跟只麻雀似的。 “怎么能说重色轻友嘛!”对方一下降了n个分贝,“那是我的老公,又不是我男朋友。” 年馥扶额:“你这概念定的够宽泛,宋泽宴知道么?” “当然!”她理直气壮。 年馥嘴角牵起一个笑:“你真是被他宠坏了。” 然而许生生并不接她话茬,只是扯歪理:“馥馥,如果我为了泽宴冷落你,那叫重色轻友,我该打!但这是为了我老公赵祁诶,你能不能辩证的、一分为二的看问题?” 三根黑线瞬时从年馥头顶上飘下来。她早知道许生生别的不厉害,嘴皮子却溜的很。 “行,您是马克思主义的接班人,我惹不起,再见。”年馥说着便故意逗她,把电话拿远了些,假装要挂电话。 “馥馥!”果不其然,凄惨的尖叫声凌空响起。 “诶!”她乐不可支,又把手机又凑回嘴边,倚身靠在公司侧门的黑色玻璃窗上,认真的回答问题:“到公司了,没见到赵祁,肯定没石姜杰帅,人不知道好不好……” “停!”听到这,许生生埋怨:“年馥同学,禁止夹带私货,我们祁祁怎么就没石姜杰帅了?”语气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听着这娇俏的埋怨,年馥忽而一笑,却又看见方才那几名大汉正在大厅四处找人,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她连忙低声低声:“行!你们祁祁帅!先不说啦,这边有事情。” 是非之地——年馥脑子里兀地蹦出这个想法。 Chapter 2. 被许生生电话一扰,短途游都游不成了——本来年馥还打算先逛逛一层的,木森娱乐一层有咖啡馆和各种周边店铺,堪称j城一大旅游景点。但碍于马上到十点半了,实在没辙,她只好先赶到前台去。 填表,签字,一切妥当后,前台把蓝色的员工卡递给她:“您好,这是您的工牌,恭喜入职木森娱乐,我们总裁在三十三层等您。” 她接过工牌,含笑道谢,摸索着往里层电梯走。边走边想:总裁?哪位啊?是那位秃头的刘总还是啤酒肚的李总?她查资料时怎么就没看见总裁的信息呢。 下一秒,她猛然抬起头来,环视一周,惊觉那几名大汉已经不见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怎么,方才那几名壮汉总让她产生莫名的压迫感。她不免开始想象那几位大汉到底是什么身份。 正想着,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小姐,能不能走快点。” “对......”年馥惊地回头道歉,却不料这一回头,刚好跟对方撞了个满怀。男人的躯体坚实高大,带着一点淡淡的薄荷香。仔细分辨出香味儿后,她更觉羞涩了。 “对...对不起……” 显然对方也被吓到,轻声道了句“没事儿”。儿化音,北京人? 年馥顿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便抬起头看,恰好和跟前这位戴黑色帽子口罩的男人对上了目光。 可就算全副武装,也遮不住他一双氤氲的桃花眼。年馥无语,难道就没人告诉他这样的装扮只会更引人注目么? 片刻,她脱口而出:“赵……” 话没落地,男子便反手捂住了她的嘴:“嘘。”手掌宽大,一下子把她的半边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 他说:“别说话。” 年馥于是讷讷地点头。很快,他便收回手。 年馥嗅到他手指上明显缠绕着桂花的香气。 他左右张望,似乎在躲人。一会儿,他轻声告别:“我先走了。” 年馥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呆滞地答:“嗯嗯!” 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大理石墙面就倒映着身后有一名穿黑色紧身衣的大汉径直向她俩的方向走来,远远的对着四周喊:“他在这!”于是分布在人群里的其他大汉也全都开始往这边赶。 赵祁没回头,一脸淡定。而年馥却吓懵了,她环顾四周,才明白那些人要找的人是赵祁。她顿时也有些紧张。 待大汉们越来越近,赵祁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嘶,疼啊!”年馥龇牙咧嘴。 他也不管,只是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数3.2.1,你就跑。” 年馥疑惑地望着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他就数起来了。 “3” “2” “1” “……” 说迟时那时快,他一个神龙摆尾把年馥推到大汉怀里,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我靠?!”年馥和大汉齐齐出声,面面相觑,纷纷傻眼。 不是梦吧?她闭眼晃了晃脑袋,安慰自己:梦可比这个真实多了。 然后睁眼,又对上大汉如炬的目光。 嗯,不是梦。 但她有点想哭。 —— 应聘时,hr曾在微信上问她对这份工作的期盼,她当时并没能说出来。一是因为她不追星,顶多刷刷剧,做个三月剧粉。二是因为一些缘故,她对演艺圈没什么向往。 但至少,她期待的偶像应该是温文尔雅的。少女们的情人,绝不会做出刚刚那位的举动。 年馥又想起许生生跟她吐槽的明星人设问题,不由觉得真实。 想着想着,她已来到了三十三层,走到了此层唯一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她敲门。 “请进。”里面有人说。 年馥走进去,把门轻轻捎上。 “你……在xx公司任职过童星?”一位衣衫革履的青年正在翻看她的简历,看起来已经等了她一会了。 “是。” 她心想,“任职童星”还真是一个新鲜的词儿,但对方气场强大,她不敢多说话,只是瞥见桌角的文件夹,封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顾念南。 想必他就是传说中那位神秘的帅哥总裁了,只是他看起来太年轻,年轻到一眼看过去,应该是撑不起木森娱乐这家上市公司的。年馥隐隐觉得不靠谱,怪不得他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信息和容貌。 他继续问:“那你对艺人工作应该比较了解吧?” “嗯……”年馥犹豫了一下,“应该算是……吧……” “是这样的,我们招聘的是助理,”他抬起头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对她解释道:“一般助理只招男性,但考虑到女性更加细心,且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绯闻,所以选择了你。” “嗯。”她纳闷。绯闻?什么绯闻? “而且,你本身有艺人经验,这还是比较符合我们要求的。”对方肯定了她。 “我明白了。” 他略略点了个头,又问:“你在哥大读新闻?” “是。” “哥大新闻院很出名啊,你怎么愿意屈尊到我这儿来做助理?”他目光平淡地扫她一眼。 年馥心跳一磕,心想老板不会是怀疑她要做卧底狗仔吧?于是连忙解释:“我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不愿意再回到新闻界。”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淡淡道:“那好,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年馥思索了一会,“请问我跟的是哪位艺人呢?” “赵祁。” “啊?”话音刚落,她就恨不得堵上自己的嘴,她顿时理解了方才的绯闻是指什么。 许生生曾经跟她吐槽,因为赵祁这男人不近女色,娱乐记者没少写他是基佬。 见她愣着,顾念南放下简历,往椅背上轻轻一靠,问:“hi的赵祁,你应该认识吧。”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年馥连忙点头。看这架势,不认识就是失业的节奏。 “是这样的,本来hi四人共用一名助理,但是由于组合业务分散了,”他推推眼镜,无奈说:“不得不多请几位。” “嗯嗯,我知道了。”年馥点头如捣蒜。 “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男艺人女助理会不会不太好…就算有绯闻也是……”她脸颊绯红。 “这个你不用担心,”顾念南斩钉截铁,“我们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选择你的,你大可放心。” 她迟疑地点点头。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顾念南的嘴角扬起一抹坏笑,似乎已经料到是谁。“进来吧。” 年馥望着他的目光所至。 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她脱口而出:“赵祁?” 说完她就想:完蛋了,他不会在这关节眼上认出我吧? 于是默念: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结果赵祁扯下口罩,轻巧一声:“啧,被发现了。” “……”年馥这回真是想撞死了。然后就听他说:“是你?” 他果然认出了年馥。年馥瞥他一眼,只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颜值顶个屁。 “你们认识?”顾念南问。 她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刚刚在楼下有一面之缘。” 赵祁含笑扫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我介绍一下,”他重新坐直,“那位赵祁,这位年馥,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务必友好相处。” “是!”年馥点头答。 而赵祁眼睛忽地亮了,他这回是直勾勾的望向她,凝视她,仿佛目光被钉在了她身上。 谁也没听到他嘴里反复地低语:“年馥。” 年馥。 好久不见。 Chapter 3. 半晌,赵祁张了张口,目光转到顾念南脸上,严肃而认真。他问:“这人你从哪儿找来的?” 年馥瞥他一眼,什么叫“这个人”,她有些不屑,但因为自己在食物链底端,又不大好发作,只好忍着。然后就听顾念南略略开口:“天时地利人和。” 赵祁:“这么巧?” 顾念南:“这么巧。” 年馥忽然就觉得他们意有所指,想要逃走。于是低头扫了眼顾念南的桌面,那上面有一堆文件夹,写了“年馥”的名字。 她连忙问:“顾总,还有其他事情么?” 顾念南看她一眼,又看赵祁一眼,略略摇头,说:“没事儿了。” 年馥松了一口气,含笑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说着就要抱起顾念南桌上的那一摞文件夹。抱起前她略略翻看了几页,里面写着“牢记事项”之类的黑体大字,拿回去后大概都是要背熟的,想到这,她就不免有些头疼,但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 “就走?”身后响起赵祁的声音。 “嗯嗯。”她礼貌性的答。 赵祁伸手拦她:“我怎么找你?” “找我?”年馥停下脚步,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叫她有些不解。 “加个微信吧,有事方便叫你,”赵祁侧身把年馥堵在墙角,暧昧的气息蔓延开来,“助理不是要随叫随到么。”语气颇有些挑逗的意味。 年馥冷眼不语,刚刚在楼下他可不是这样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一旁的顾念南只好咳了两声。“赵祁,别太过分了。” 这一咳,让年馥突然开窍,跟受了提点似的,她扯出一个假笑:“嗯嗯,应该的,我的微信是——”边说边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心里却已经是骂开了。 赵祁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于是故意把手机摆到她面前摆谱:“你加我。” 一本正经耍大牌的样子,好讨厌! 她咬着牙,迎上笑脸。“好的。” 叮咚一声,好友申请成功送达。 赵祁盯着手机不语,片刻抬眸问:“你有男朋友?” “嗯?”年馥不解,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又翻了翻自己的个人资料页面,嘟囔道:“没有啊——” 难道公司有恋爱禁止令? “我就知道。”他忽而笑了。 年馥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的笑容格外熟悉,但又说不出是哪儿熟悉。她觉得或许是看多了许生生给她发的视频和图片,她才会觉得他似曾相识。 正僵着,楼道里远远传来别人的声音。“赵祁,你干嘛呢?” 赵祁循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年馥于是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刚才那全场瞩目的场面可惹得她全身发麻。但她被他圈在怀里,也不好走开,只好等那人前来解救她。 赵祁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祁见到那人,倒是笑眼弯弯,一双桃花眼尤为好看,看的年馥愣在他怀里还仰视了一会,半刻才把脑袋从他的臂弯里探出来。 看到来人,她脱口而出:“石姜杰?!” 可说完她就后悔了。赵祁闻声迅速转过头,问:“你认识?”他的嘴唇和她的鬓角擦肩而过。 年馥心跳骤然变快,却佯装淡定道:“嗯……” 赵祁嘴角牵起一个笑容,轻声对她说:“也对,应该会认识。” 他灼热的气息肆意喷在年馥耳边,撩拨的人心动不已。气的年馥暗暗骂自己:居然被他攻下心防,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然而下一秒,年馥却更觉羞涩了——因为石姜杰正兴致盎然地把脑袋凑过来看她,并笑道:“啧啧,赵祁居然撩妹。” 年馥的脸唰一下就红了,火烧云似的。 石姜杰略略扫她一眼,却说:“这妹妹是男装癖啊,怪不得赵祁喜欢呢。” 赵祁笑:“找打?”心里确是想,这种绯闻还有完没完了?得赶紧谈个恋爱澄清一下。想着想着,他就没忍住用余光瞟了年馥一眼,只见年馥一脸狐疑的盯着石姜杰。 她正腹诽:石姜杰这个骗子!这人压根不是电视里那个霸道总裁的模样。 人设啊!都是人设!年馥在心里哀叹:果然明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但是她眼珠子一转,觉得该要的,还是得要,为了这五斗米折腰也无妨。 于是她趁赵祁不备,一阵风似的弯腰钻出了他的“包围圈”,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石姜杰面前。 她从包里掏出纸笔,腼腆地问:“能给我签个名吗?”脸颊不知道是被赵祁臊红的还是因见了他羞涩的,竟红的跟桃花儿一样。 她担心总裁bss会生气,还偷偷观察了顾念南的反应,然而只看到一旁的顾念南不自觉地张大了嘴:这是什么修罗场? 她于是也有些发楞:顾总也有这么...这么生动的一面? 石姜杰敲了敲她出神的脑袋,故作吃惊问:“我?那位可会吃醋哦。” 他指了指赵祁黑成包公的脸。 “不会不会,你想太多啦。”年馥回过神来,极力否认,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她无语,大家怎么都误会赵祁和她有一腿?难道他就这么不挑食? ——还是说这男人本就轻浮,大家早已看惯了?想到这,她心里对赵祁的鄙视不免又加重了三分。 石姜杰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笑眼弯弯,边签名边抬头问:“你喜欢我啊?” “嗯嗯!”她目若桃花,全然不知石姜杰是个腹黑男,脑子里正在筹划着如何引导赵祁动手。 于是,硕大的办公室里一下形成了百慕大三角——赵祁在门口处冷眼站着,顾念南在办公桌处看戏坐着,而年馥和石姜杰在沙发处闲聊,笑容满面。 见到这一幕,原本正襟危坐冷艳旁观全场的顾念南也忍不住打趣道:“这下有意思了。”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 “啧啧,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员工,你是从哪里招来的?”赵祁问顾念南,目光却是直直落在年馥身上。 他行事坦荡,也从不遮掩什么或畏惧什么。 然而年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想这种杠精是真实存在的吗?而且就是因为他,自己区区一个小助理,居然几度站在了暴风雨中心! 瞪完后,石姜杰向她发射了一个ink,说:“不许欺负这么可爱的妹妹哦!她可是我粉丝。” 虽然不是霸道总裁,但石姜杰脸还算好看,于是年馥依然没禁住,笑的跟花痴一般。 然没成想身后已是冰天雪地,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突然响起。 “嘴巴咧到后耳根,再笑就成东非大裂谷了。”赵祁把年馥拎到门外,吩咐道:“去帮我买两杯拿铁,半糖少冰。” 年馥全程背对他,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只用想象,她也觉得肯定很难看。 “两杯?”石姜杰惊呼:“你也太抠了!好歹给顾大也买一杯吧。” 赵祁对他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和顾大一人一杯,没你份。” “什么?!” “……” 看着他们嬉笑斗嘴,年馥站在门外,化作一颗望夫石。“签名……我的签名……” “什么签名?员工禁止追星的知不知道。” 赵祁闻声过来补刀,一把把门关上,隔断了她的所有念想。她这回看清楚了他的表情,跟古时候剥削长工的地主有一拼。 禁止个鬼啊!员工手册上才没有说这个!她气急了,恨不得把文件往他脸上砸。 然而办公室里遥遥传来石姜杰的声音:“下次还你哦!” “好。”她于是也千里传音。 呜呜呜——该死的赵祁,你给我等着! …… 她一腔热血无处发泄,只好走进昏暗的楼梯间,拨通了许生生的电话,单刀直入地说:“我转黑了。” 此刻她眼神在燃烧。 “什么?”对方不解,可年馥听到了她在放赵祁的歌。 于是年馥更抓狂了:“赵祁,我要黑死这个乌龟王八蛋!”。 许生生咳嗽一声,问:“怎么了?” 她一一数落出他的缺点:“轻浮小气耍大牌,你的祁祁太让我失望了!” 想到自己差点就能拿到石姜杰的签名,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是想集齐hi的签名送给许生生的,好不容易见到久驻剧组的石姜杰,居然…… 这次许生生倒也应和她,发出不敢相信的声音:“不会吧?”说着把歌关掉了。 “呜呜呜呜呜呜——”年馥想起刚刚在石姜杰面前丢的脸,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怎么办呀,石姜杰肯定要笑话我了!” “什么?石姜杰?!”她这回真的震惊了。 年馥只好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不过求生欲使她忽略了被壁咚的细节。 “鹅了个老天爷啊。”许生生听完无语了,说:“这是什么神仙工作啊,怪不得你死都不来我这搞新闻,你这儿简直就是在公费追星,”她小心地试探:“那个……你帮我问问还缺人不?不要工资倒贴去,还会写通稿的那种的那种。” “你!”年馥吐血。 “好啦好啦,转黑就转黑嘛,反正有我和你共进退。”许生生坏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发新闻?我手上可是掌握了很多料~” “传说中的脱粉回踩?”年馥摸摸自己的胸口道:“可怕,还好你跟我是一边的。” “那是,我对馥馥大人忠心可鉴,区区一个大猪蹄子,不值一提。” 年馥被她逗笑:“好啦,生生臣子,朕要搬砖了,无事请退朝。” 一通闲聊下来,年馥又不自觉开始发嗲。她总是这样,相信一个人便会卸下全部心防,得了空便撒娇。 然而这招对方并不受用,连忙嬉笑打断她:“你找男人撒娇去!好好上班,挂了哦~” “嗯嗯!”年馥满足的挂掉电话,不情愿地点开了外卖软件。 男人,呵,大猪蹄子还差不多。 …… 她正吐槽着,有人突然从身后窜出来,疑惑道:“赵祁黑粉?” “妈呀!”她被吓一大跳,兀地一下摔坐在地上。那人连忙扶起她。 她抬起头看:“叶……筱?” “你认识我呀!”叶筱兴奋地问。说着还扫了一眼年馥独特的西装装扮,心想这姑娘也是蛮搞笑的。 年馥:“废(话)……嗯……” 她无语,hi成员怎么可能有人不认识! 叶筱于是摘下墨镜,卫衣帽子把他的刘海压的软趴趴的,发丝耷拉,遮住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古典的丹凤眼,右下眼角还有颗痣。 莫名其妙地,年馥嗅到他身上氤氲的水汽。 “你是?”他上下打量年馥,然后看到了胸口的员工牌,“哦…年馥?新员工?” 年馥讷讷地点头。 他皱眉:“黑粉怎么能进公司啊,顾大真是——” “嘘!”年馥连忙捂住他的嘴。力气略大,把他按到了墙上。两人四目相对,周围很安静。 他乖乖地贴墙站着,任她按着,眼神湿漉漉的,如同误入狼群的小鹿,盯的年馥这匹野狼一股热血直往头顶涌。 “不是……”年馥挺住意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黑粉。” 叶筱努努嘴,示意让她把手放开。于是年馥赶紧收回手,只是刚刚男人柔软的嘴唇落在她手心里,她一时忘不掉。 然而下一秒,她又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那你是?”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擦嘴,“我没见过你啊?” 年馥满脸歉意:“我是赵祁的新助理。” “助理?”他瞪大眼睛,一双丹凤眼变得圆鼓鼓的,“顾大是真的疯了,怎么不买个杀手——” 年馥被他的措辞吓得不知所措,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恳求:“今天的事情……能不能不要跟别人说……我才刚刚入职……” “……” 叶筱盯着她,没有说话,但眼神温柔了许多。 “说出去……我肯定……肯定就……”她想到被开除的惨样,又想到那则新闻上啃馒头的白领,忍不住啜泣起来:“……要被赶走了……呜呜呜……”瞬时大雨倾盆。 叶筱突然就觉得今天真邪门,来个公司有人跟踪不说,走个楼梯都能碰到莫名其妙的人。 “好啦好啦,别哭了,”可是望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女孩,叶筱又只好安慰。“但是……你真的不是黑粉?”他再三询问。 “嗯嗯!”年馥见事情有所转机,连忙止住眼泪,找出同许生生的聊天记录给他看,上面几乎全是关于hi的信息。她笃定:“真的不是!我是粉丝!” 她撒谎了,其实那些都是许生生的“追星实录”,但为了工作,她心一横就拿出来了,只能赌他绅士,不会细看。 果然,叶筱并没有接过年馥递上的手机,只是粗略扫了一眼,然后说,“可惜了。” “嗯?” 年馥疑惑:可惜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不会说的,放心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说着年馥向他鞠了个90度的大躬。 谢天谢地,阿门耶稣,菩萨佛祖。 她发誓再也不在公司打电话了。 “没事儿,那一起走吧。” 他话似秋风扫落叶,但年馥不由得警觉起来。 “一起走?” 她警惕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于是叶筱鬼鬼祟祟地把脑袋凑过来,轻声对她说:“陪我演个戏,后头有人。” Chapter 4. 年馥怔在原地,丝毫不知他所说的后头有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跟赵祁一样,也被那群大汉盯上了?如果是这样,那么那群大汉该是何方神圣啊,居然能对hi下手。 正想着,一句清冷的询问从安全门处传来:“你们在这干嘛呢?” 年馥闻声望去,发现是赵祁,于是她猜测方才赵祁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进来。只是...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她有些担心那些话被他听见,不自觉眉头蹙成一团。 这时,身后的脚步声也急匆匆地从楼下逃走了,留下一道安全门狠狠砸向门框的声音。年馥回过神,开始打量叶筱白皙的脸。 只见叶筱剑眉一挑,说:“你把猎物都吓跑了。”他这是不满赵祁突然出现,破了他的局。 赵祁推开安全门,走进阴影:“猎物?你手里不是已经逮了一只么?”他神色玩味的看着一处。 年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便看到了被男人紧攥着的自己的手。她略微顿住,却又抬头看了看叶筱,最后才试图把手挣开。 而叶筱目不斜视,盯着赵祁,手上的力道却是更大了一些。 他说:“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你的猎物一样,你的猎物,我哪敢动啊。” 听到这话,年馥心里蓦地一紧,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莫名其妙看向赵祁。 而赵祁稍稍高冷,丝毫没理会他的挑衅,而把目光落在年馥身上,冷声:“还不过来?你是他的助理吗?” “……” 她哪经得起这种教导主任的目光,抿抿嘴唇,便要迈步向赵祁的方向去。可不料身后的叶筱又恶作剧似地环住了她的手臂,她头皮一阵发麻,只听到他说: “也不是不可以。”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 年馥的大脑飞速转动:外界关于他们的不和传闻是真的!她恨不得马上就搬个小凳子来发新闻。 半刻,台阶上的人没作声,只有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叶筱则乘胜追击:“怎么?你现在还是凡事怪女人?”他戏谑地扬起年馥的手:“没看到她被我抓着么?怎么过去?要不你来救救她?” 他心里明镜似的:单凭赵祁这反应,就能给他手上这女生下判书——赵祁在意死她了。只是赵祁愈在意她,他愈想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正得意着,他却不经意扫到女孩手背上的一块淤青,不自觉瞳孔微敛了敛,手上力道轻了许多。 年馥大条,没察觉这些,只是见他一套嘲讽行云流水,不由感叹:这厮真会挑衅。艺人都这副鬼样子么?她不禁对自己的助理生涯更担心了。 末了,她又瞟了眼赵祁铁青的脸,才发觉气氛已经到达了崩析的边界。 她于是又忍不住想顾念南说的“绯闻”,最后灵光一现:莫非,这俩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往事?难道是情敌?又或许……是前任关系? 年馥愈想愈开心,又扫了眼身旁两位帅哥,嘴角不自觉咧出笑来——不管怎样,能被俩帅哥争来抢去,这感觉还是挺美的。 她满面春风自得自乐,丝毫没发现赵祁一直在盯着她这张信息量巨大的脸。 半刻,赵祁无声一笑,幽幽说一句:“跟上,迟到扣工资。”说完便风轻云淡的推门走了。 “......” 年馥明显感觉到叶筱的手颤了一下。 “你先去吧,”叶筱放开她的手,露出标准的画报笑容:“刚刚不好意思啦,扣钱的话我给你补上。” 年馥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尴尬地挠挠头:“没…没事…” 自此,三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权当刚刚无事发生过。 —— 由于员工电梯太挤,年馥只好爬楼梯回了31层。刚到办公室,年馥就发现赵祁已经到了,他靠在里间的办公椅上,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交织握成拳头抵在嘴唇处,似乎在思考什么。玻璃大门开着,应是在等人。 年馥怕撞枪口,便不扰他,直接坐到外间空旷的秘书位子上看文件,偶用余光略略往里间扫一眼——她觉得他那正襟危坐的模样,也就跟顾念南学了个七分像吧。 年馥看了没一会儿,就听赵祁温润疏离的嗓音透过玻璃门传来。他说:“进来。”双眼乌黑的如同夜幕,直直穿透了一切。 年馥见了,略略点头,走向前去。起身时还抚平了腰间的衣褶。 她站定在他的办公桌前,有些许紧张,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看她一眼,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馥一怔,心脏蓦的一扯,片刻才反问道:“您是指?” 她疑惑的望向赵祁,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得到答案——敏锐,谨慎,这些都是记者的拿来安家立命的品质。她虽然很久没碰过新闻了,但从前日复一日训练出的潜意识不会就此离去。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肯定,赵祁这个问题意有所指。 而赵祁却没任何表情,他摊开手,说:“简历上写的,哥大新闻高材生,怎么会想回国?国内的新闻业不是很景气。” 年馥这才笑了,答:“哪里的新闻业都不景气,回国只是因为有一件未了的心愿。” 赵祁挑眉看她:“哦?什么心愿?” 年馥眼神闪躲:“私人问题,恕不奉告。” 于是赵祁很快转移话题,又问:“美国新闻业怎么会不景气?据我所知,西方媒体在国际上话语权可是很高的,对第三世界国家的信息传播几乎是垄断地位,从前的报业到现在的互联网,哦....互联网可能会好点儿,没那么好垄断。”说着他无声笑了一下。 信息传播、国际传播、信息垄断、报业...听到这些熟悉的名词,年馥心下一紧,又偷偷扫了一眼这个男人——此刻,他正认真的谈论着自己对新闻传播的看法,一米阳光洒在他立挺的侧脸上,年馥忽然觉得他倒是没那么讨厌了。 但她始终没有表露出来对他的改观,只是又笑笑说:“国内也好,国外也好,都一样,新闻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她抬眸看着赵祁,说:“总有人说新闻工作者是社会的正义骑士,其实不然,他们只是一只只提线木偶,沿着这线所攀登上的云端,不过是幕后bss所建立的虚幻。” 赵祁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笑问:“你对新闻很失望?” 年馥摇摇头:“我对这世界很失望。” 赵祁心脏砰然一窒,看向她的目光也复杂起来——悲悯,同情,索求,关爱...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涌上他的脑海。这时,年馥也回过神来,似乎意识到方才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赵先生,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她以为他是在测试她,连忙做出一副乖巧懵懂的样子。 果不其然,装单纯这招全世界通用,且屡试不爽,赵祁神色迅速缓和,说:“没什么事了。” 年馥颔首:“那我先出去工作了。”她用目光指了指外头的一堆文件。 赵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竟然擅自在秘书处坐下了,不由好笑道:“你把东西搬进来,那个位子是准备给秘书的。”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小书桌,说:“东西放那儿,你这助理招的太急,办公用品还没来得及买,你在我桌上办公也行。我不常来这里,一般都在工作室和练习室,在楼下。” 年馥讷讷点头,“好吧……”说着就要把东西搬过去。 正搬着,就听身后的人话锋一转:“你认识叶筱?” 年馥心一悬,平静简短道:“刚认识。”心里却是想:怎么这人还没忘了那一茬?! 赵祁无声一笑:“挺厉害啊,才来半天就跟所有人都认识了。”仿佛一颗柠檬精。 她自然听懂了言外之意,沉默不语,接着搬东西。 文件不算多,一下就搬完了,年馥正摸着桌子的灰呢,就听赵祁又问:“咖啡呢?” 年馥一怔:“啊,对不起!我忘订了……”她连忙掏出手机,发现屏幕已经被摔得稀碎。 应该是刚刚摔倒时压到它了,她欲哭无泪。 赵祁很快发现她的表情不对劲,瞟一眼问:“怎么?碎了?” 年馥瘪瘪嘴:“嗯。” 她面色凝重的用指腹抚平碎成万花筒的屏幕,像小河豚蠕动着鱼肚白。 见她这样,赵祁忍不住发笑——有点可爱。 不对。 是非常可爱。 “别难过了,”赵祁拍拍身旁的椅子:“过来。”他竟然擅自把年馥的椅子挪了过去。 年馥别无他法,只好过去坐下。两人距离甚近,她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薄荷香味。 “以后你就坐在这里。”他说。 年馥点头,把包包放到背后。 “这里的所有东西你都能用,唯独不能打开我的抽屉。” “好。”她嘴里应着好,却没忍住瞟了眼他的抽屉。 赵祁发觉了,嘴角轻轻一牵,继续说: “空调是中央空调,有时候温度会过低,你可以给管控中心打电话,也可以盖毯子,”他拉开柜子,拿出一床毯子递给她,“毯子都在这里。” “好。”她接过毯子,把它盖在腿上。 “一般情况下你是要跟着我到处跑的,所以呆在这的时间也不多。” “我知道,顾总说过。” “不过,我很好奇——”赵祁突然拉长了尾音,俯身看她,“你真的当过童星?” 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他不敢轻易相认当年那人,只好心一横直接问她。 辛苦寻觅十年都未果的人,怎么今天就突然出现了呢?他乐极,惶恐,然不信。 “嗯?”年馥抬起头,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四下茫然。 他搪塞:“顾总说的。” “对,小时候当过一阵子……也不算童星,就是小模特——”说着她又目光游离,不知道是在逃避赵祁的直视,还是在逃避这个问题。 最后,女孩声音如蚊嗡一般揭着自己的伤疤,他不忍再问下去。 明明他有一肚子疑问,但统统问不出口。 他只好宽慰她、只能宽慰她,摆出过来人的姿态说:“嗯,是会有这种情况的,很正常。” 年馥没有说话。 不一会,赵祁因为心烦意乱,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去抽烟。留下年馥独自呆坐在办公室里。 窗外高楼大厦的玻璃窗反射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那光又反射到窗边。她追着光影,追出了神,又不断地回想起刚才的对话。 ——你当过童星? 人脸在她眼前模糊了。扭曲的麻木的同伴的脸,扭曲的发怒的女人的脸,扭曲的狰狞的男人的脸,扭曲的自己的泪流满面的咸湿的脸…… 那些被囚禁的记忆疯狂涌出,几乎要吞噬掉理智与自尊。 那不堪的、龌龊的大人,那艰难的、苟延残喘的自己。 无数的片段从她眼前闪过。 她快要喘不过气。 —— 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赵祁哥——”她没进门时娇声先行,然而进门看到年馥后却立马冷下了脸,温柔的眼神秒变飞刀向年馥刺来。“你是谁?”她问。 年馥迅速把眼底的泪雾眨去。她一抬头,便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许生生最近分享的八卦中,有几条是关于她和赵祁的。 那人踩着镶满水钻的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近。待她走得近了,年馥才看清她穿了一身露肩黑色连衣裙——在这冰雪初融的三月份,她也真是够拼的。 年馥乍乍舌,自我介绍道:“助理,赵祁新助理。” “我不信,”她从精致小巧的坤包中拿出手机,“喂?顾大,你给赵祁找了个女助理?” “......”年馥暗自腹诽:你问谁都一样。 果不其然,通话愈久,她脸色愈难看。 “你疯了吧?我带她去找你。”她说着说着,一把拉起年馥的手臂,那个淤青处今儿被按压了好几次,年馥不由得冒了阵冷汗,试图轻扯开她,可一来二去,她却下手更狠了。 “王尹衣,适可而止。”年馥不禁警告出声。 年馥看起来虽娇弱,但其实是跆拳道黑带,还参加过不少比赛。这也是她认为自己得以入职木森的原因之一。 她以为警告会有点儿效果,可没料到这句话却跟毫无威慑似的,王尹衣全然不理,还越闹越凶,手更是三番两次的按到了她的胸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于是在王尹衣第n次骚扰时,年馥立马逮住了机会,行云流水一套动作把她放倒在地。虽然力气不是很大,但至少要让她安静一阵了。 她拍拍西服的褶子,冷声道:“我警告过了。”像是说给王尹衣听,实则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她的错。 话刚出口,她又自觉好笑,自责大概是她嵌入灵魂的习惯了。 而王尹衣被这一摔摔的更“泼”了,她本想起身干架,可一回头,却突然哭得梨花暴雨般。 年馥一怔,也回身望向门外——果不其然,是因为赵祁回来了。他倚靠在电梯处,也不知道在那儿旁观了多久。 于是年馥冷哼一声,暗自腹诽:装,继续装,绿茶婊。 终于,赵祁迈开步子走进里屋,并带上了那扇玻璃门。 赵祁先淡淡扫视两人一眼,只见王尹衣双眼噙泪,我见犹怜,倒是没了方才的半分凶狠。“赵祁哥哥,她推我。”她芊芊玉手直指年馥。 此刻年馥脱了外套,撸起衬衫袖子,正在检查自己手臂的淤青。 赵祁眼神便也落在了那块淤青上。 他眉头紧锁,冷声:“你在我这跟新助理闹什么?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正说着,年馥嘴角轻轻一扯,神情满是轻蔑嘲讽,恰入赵祁眼底。他被这轻蔑一笑隔应到,心急就要向前去问个清楚。 然而脚下王尹衣却逮住机会抱住他的腿,并轻拽他的裤脚,语气娇俏:“哥哥能扶我起来么?” 赵祁无奈低头,只见王尹衣双眼含泪仰望着他,由于抱的极紧,她胸前雪白的风光一览无余。赵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此时,年馥突然冷笑一声。 他于是回了神,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年馥挽下袖子,遮去乌青的手臂,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没战损,很开心。” 她没有直视他一眼,心里却是把方才聊新闻时对他的好感又抹了个一干二净。 而赵祁这边,也是一股火气冲上天——那个笑容,太陌生,不像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于是赌气般地扶起王尹衣,任由她像蛇一样黏在他身上。可年馥也始终没有抬头望他一眼。 “祁哥哥,”王尹衣得寸进尺,指着年馥说:“她太不体贴,把她辞了吧,我帮你另找一个。”语气倒更是亲昵了。 赵祁不说话,只是静静看年馥的反应。而年馥也没反应,心思藏得深不见底。 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可不行。” 年馥抬眸,是叶筱,他正努力的推着玻璃门,秘书台上还放着一沓文件。 “什么风把你刮来了?”赵祁目光凛冽。 他终于推开了门,回身把文件抄在怀里,走到年馥身边时递给她,说:“这是顾大让我给你捎过来的,说是你落下的。” 年馥接下,点头道谢,正想说些什么,然后又听叶筱说:“你不要小助理的话,就给我嘛。反正我是挺喜欢的。” 他把年馥挡在了自己身后,年馥不由得有些感动——这虽然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却已经是他第二次出手相助。 因为他,赵祁和王尹衣的目光已被挡去了大半。年馥看不到二人的表情,只听见王尹衣高跟鞋挪动而发出的细琐声响。 片刻,赵祁凉笑一声,淡淡问:“糊逼也配用助理吗?就那么几个通告,自己跑跑得了,养助理也挺费钱的。” 听见这话,年馥心惊,连忙向叶筱投去安慰的目光。 然他并不在意,仿佛百毒不侵似的,眉眼弯弯继续问:“借小助理用一下,王尹衣大美女不介意吧?” 话语之间,孰轻孰重,孰主孰,一切分明。赵祁知道他这回是铁了心是要挑拨离间,便也不做声,只在一旁观望。 王尹衣看了眼情绪不明的赵祁,轻启朱唇:“我倒是不介意。” 叶筱鼓掌:“那太好了,我们主唱大人肯定也不会介意的。” “不然有什么矛盾被狗仔拍到可就不好了。”他说。 赵祁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冷冽。 叶筱转过身,忽而对年馥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有人日理万机,忙得很。”说着还拉起年馥:“走。” 年馥跟在他身后,两步并做一步,留下一个纤瘦的背影。 赵祁神色晦暗不明。 —— 直到电梯里,叶筱才放开年馥的手,嬉笑道:“两清了。” 年馥有些不解:“嗯?” “我早上不是利用你把赵祁气了个半死,还差点害你迟到嘛?”那双丹凤眼被他瞪得圆滚滚,“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年馥看着他真挚而惊恐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嘛,笑起来多好看,”他一脸慈爱的看着她,似乎跟逗小孩儿似的,说:“打架打不过就哭,没出息。” 年馥反驳:“我没哭。” “还说没哭,眼睛都成发炎的大熊猫了。” 叶筱不知从哪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丑丧的脸,年馥更加崩溃了。 她扒拉了下自己的黑眼圈,“天哪,太丑了。” 他点点头,笑道:“是吧,我也觉得。” 于是年馥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你居然随身带镜子?这东西我都没有。” “这是身为偶像的自觉。”他眉飞色舞。 “好……吧……”她又成功把天聊死了。 电梯最后停在了负一层,叶筱走出电梯,又忽然回身,微眯眼打量年馥,一脸狐疑的问:“你和赵祁什么关系?” 年馥也随他踏出步子,反问:“什么什么关系?” “就是,看他对你很上心的样子。”他走到一辆白色奔驰旁边,打开车门,从里面递给她一瓶水,说:“我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 “扑——”年馥把刚含下的一口水吐了出来,满脸问号。 “看来不是,”叶筱笑了,“原来赵祁也有追不到的人。” “等等,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年馥打断他莫名其妙的臆想。 叶筱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 “我就是一个小助理,今天刚刚入职的小助理啊——” “你相信我,我今天工作内容都没搞清楚呢——” “救命啦,早知道这么倒霉我死也不会来这家公司的——” 叶筱含笑不语,任由她拽着他解释。 “天地良心!赵祁喜欢男的啊——”年馥发出最后的嘶吼。 “你说什么?????!!!!” —— 办公室内。 王尹衣被姗姗来迟的顾念南请走了,赵祁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偌大的玻璃窗没有安窗帘,阳光刺的他眼睛疼。 他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毯子,然后从带锁的那个抽屉里拿出一张被胶布细心粘贴过的照片。 照片上,男孩牵着女孩的手,双双站在t台上。 笑容灿烂,好耀眼。 Chapter 5. 年馥自中午那一走,便没再回来,微信短信电话也统统没有。这几个小时,赵祁哪儿也没去,就呆呆坐在地上抽烟,身上还盖着年馥早上所盖的那床毛毯。 他面色苍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场长达十年的重逢竟是如此下场。 直到天色渐晚,赵祁才终于起了身。他收拾好一地烟头,把毯子叠好塞回柜子里,然后又拿出手机,盯着年馥的微信头像愣了片刻——那是一张情侣头像,女孩儿惦着脚尖闭着眼迎接着男孩儿的吻。 而下一秒,当目光落在身旁空落落的椅子上时,他的神情不由得更加落寞了——直至椅子里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赵祁循声翻开椅子上的靠枕,找到一个白色帆布包——年馥走的太急,一时把包落在了这里。 赵祁很快拿出手机,只见手机上屏幕上忽闪忽闪得显示着来电页面。 “我...最亲爱的?”屏幕碎的有些厉害,他在努力辨认出来电人的名字。 这时,他回想起年馥的微信头像,眸底顿时一暗。骄傲如他,竟也不敢接起... 就在犹豫中,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赵祁差点没吐血,想要一个电话杀回去,但碍于年馥的手机有密码锁,他只好等待着对方再打过来。 等待对他而言是漫长的——他起初眉头紧蹙,手心微微出汗,而后氤氲的眼里居然直直射出一道光来。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 屏幕始终没有再亮起。 赵祁觉得没劲,于是把手机塞回年馥的包包里。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喂?”他连忙接起电话,动作极快。 “馥馥!你怎么才...”电话里传来一道急切的嗓音,听到是男生后马上沉下来,“你是谁?” 然而赵祁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却是松了一口气。 “你好,我是赵祁。” “什么?”对方惊呼。 他连忙解释:“是这样,年馥是我的助理,她把手里落在办公室了。” 对方刨根问底:“你是hi的赵祁?还是赵钱孙李的赵祁?” “嗯...我是hi的赵祁。”赵祁纳闷,这两有什么区别? “我的天呐,您好,我是年馥的好朋友,许生生。” “...您好。”赵祁腹诽:年馥这朋友还真够有礼貌的,一听就比年馥乖巧。 “那个,”许生生细声道:“其实我是您的粉丝,能麻烦您给我签个名么?” 他无声憋笑:“谢谢,我会让年馥把签名转交给您的。” “yes!”对方欢呼。然后挂掉了电话。 赵祁看了眼黑屏倒映出的自己的笑脸,不由得纳闷:自己明明有比这热情百倍千倍的粉丝,怎么这次会这么开心? 他于是又扫了眼空荡荡的办公室,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准是被年馥激的。 —— 赵祁盯着手里这只破烂不堪的手机,突然想到什么。手机维修——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在地图里输入这几个字。 搜索页面还没跳出来,年馥的手机又响了。 他无声一笑:真是个大忙人。 “喂?” “你是谁?”熟悉而清亮的声音传来,“我的手机怎么在你那里?”年馥劈头盖脸一通质问。 赵祁听到是她,没好气地答:“你旷工旷的那么潇洒,把手机丢在办公室了都不知道?” “额……”听到这话,那边的音量瞬间低了下去。“我在公司,也不算旷工吧……”她说,然后说着说着,她感觉自己非常没有底气。 赵祁无声偷笑:“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我在……”她似乎仰头在四处寻找着地标。声音越来越小,快听不清了。 他耐心等她。但嘈杂中,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啊?” 赵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在……”终于,女孩儿的声音回来了,支支吾吾的,似乎很难说明。 而下一秒,身旁的男生夺过了电话:“怎么了?”语气愉悦,可是令人不悦。 年馥:“......” “我发现你真的很闲。”赵祁冷声,眼神已是凛冽。 “那当然,”对方笑了,“闲人多自在,又不像你,忙的团团转还要来找小助理,真是辛苦。” 听到这话,赵祁眼神更冷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叶筱问:“没有我就挂了,电话费很贵,我可付不起。” “你的电话?”赵祁不禁疑惑出声。 下一秒,那个号码已是躺进了黑名单。 —— 挂掉电话,叶筱露出大仇得报的畅快表情。 年馥看着眼前行为幼稚的男生,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敢说出口——叶筱拉着她在停车场说了一下午赵祁的坏话,但是神情却是很温柔怜惜。除此之外,年馥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而且不得不说,公司真有钱,连园区的壁灯都这么好看——在暧昧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显得格外坚定。 所以叶筱吓得踉跄了一下:“什……什么?” 他暗自腹诽:分手?跟赵祁?这妹子什么脑回路。 年馥摆摆手:“不用解释了。”她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叶筱见她一本正经地瞎想,莫名觉得好笑,想继续逗她。于是他放弃了解释,叹气道:“行吧。” 殊不知,这放弃抵抗在年馥看来却是默认一切缴械投降。 “哦~”年馥用手点了点他,一抹坏笑意味深长。 见她这个样子,叶筱忽然又后悔了。 “走!”他拉起她,“我们去找赵祁。” “什么?” 年馥纳闷,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前任再相逢,不会很尴尬么?于是她扭捏着就要拒绝,却还是被拉到了电梯口。 等电梯时,叶筱回头对她一笑,说:“我带你去寻找真相。” 这么中二的台词,却让年馥恍惚了。此刻灯光打在叶筱精致的脸上,她不由的觉得,这个男人真好看呐——剑眉风眼高鼻梁,就算是基佬,也是顶配的那种。 她就这样被帅丢了魂。 然而叶筱马上察觉她状态不对,收起笑容问:“怎么了?” 年馥痴痴道:“没怎么。” 叶筱摸了摸年馥的额头:“不是发烧,低血糖?” 年馥:低血糖个鬼啊!这明明是爱的金星!爱的泡泡! 正当两人拉扯之际,电梯门开了,赵祁一身黑衣站在里面,金碧辉煌的电梯把他衬得形单影只。 他轻嗤一声:“这是闹哪出?”语气竟是冷淡到可怕。 年馥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解释,却不想叶筱先开口了。他说:“如你所见。” “......”年馥暗自腹诽:这是什么屁话?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是由于自己人微言轻,却是没敢开口拂他面子。 赵祁淡淡扫视一周,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两人手上——他正挽着她的手。 年馥察觉到了,脸一红,迅速挣脱叶筱,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这句话很暧昧。 然而赵祁抬头迎上她的目光,问:“我想的怎样?” 年馥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风儿喧嚣,昏黄的壁灯打在他的侧脸上,轮廓立体而尖锐。眼珠子黑漆漆的,眸底繁星点点。 于是她哑口,再说不出话了。 他走向前,把手里攥着的白色帆布包丢给她。末了,居高临下说一句:“有点自知之明吧。” ——有点自知之明吧。 她愣在原地。 她听不到了。 不管一旁发出什么声响,她都愣在原地,她都听不到了。 她脑袋里不断回响的,只剩这句话。 “小姑娘,有点自知之明吧。”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痴笑着,强行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 ——不要! ——不要! ——你去死吧! 她猛然回过神,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年馥!年馥!怎么了?” 她抬眼看,叶筱正愁容满面地看着她,右手则放在她冰凉的额头上。 “没……没事。”年馥抚下他的手,问:“赵祁呢?” “他早走了。” “噢……” “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叶筱紧张道:“我正想和他吵架呢,你就不对劲了。” “吵架?” “不是……”叶筱慌忙道:“就是拌嘴,没吵架。” “……”年馥质疑地看着他。 “好吧,那我说实话。”叶筱嘟囔:“他把包递给你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还没来得及怼他呢。” “头也不回?” “嗯……”叶筱故意没提赵祁说他没有自知之明的话,他觉得有些丢人。“反正不管那些,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站在那里脸色一秒就白了,吓死我。”叶筱回想起刚刚的画面,心有余悸。 “也没怎么吧……”年馥努努嘴:“就是低血糖犯了……” “你早说呀!”叶筱从口袋里翻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她:“给你。” “这是什么?”年馥接过糖果,看了看。 “我也低血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跳舞的,体力消耗大,有事没事晕一晕不是很正常嘛——就随身备着咯。” 年馥点头,她好像从哪里听过这个事情。 “不说了,走,你请我吃饭去。” “我?”年馥指了指自己,差点没把糖给咳出来。 “对啊!”叶筱拨了拨她露在外面的棒棒糖炳。“我救了你,你不得谢恩嘛。” 年馥无语,他倒是有恩必报。 “走啦~”叶筱大步流星。 “来了。” 年馥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欲哭无泪:我还没发工资呢! 叶筱要去的地方不远,是公司后门附近一家老牌馄饨店。进店后,他熟练地向老板打招呼:“陈姨,我要一碗馄饨。” “你经常来?”年馥问。 他坐到店铺的最里面,捏起桌子上的开瓶器,抛起,又丢下,跟个小孩似的,玩了一会才想起回她一句“嗯”。 年馥于是也坐到他对面,叶筱手长腿长,她坐过去会不便。 正看着,身旁传来一个慈祥的嗓音: “小姑娘,你吃什么?”是刚才那位陈姨特地走过来问她。 “谢谢,我不——”她正要拒绝,却被叶筱打断了。他对阿姨笑道:“她也要一碗馄饨。” “好,等会哈。”阿姨笑靥如花,仿佛是对着自家女婿。 等陈姨走远,她直直地盯着叶筱说:“我不饿。” “吃点嘛,低血糖不能不吃饭,”叶筱递给她一个小碟子,上面装了些萝卜酸菜之类的小菜,“挺好吃的,待会你试试。” 年馥默然,只是看着他,暗自腹诽:原来明星也会来这种地方。 直到走进这家店前,她都以为自己会被叶筱吃破产。 正想着,陈姨在前台摇起了铃,对着他们的桌位喊:“筱筱啊,馄饨好啦。” 叶筱“哎”了一声就窜出去了。然后年馥目光也跟过去,发现陈姨正笑眯眯地跟他搭话,他也笑眯眯地回应。 等叶筱把两碗馄饨端回来了,年馥好奇地问他:“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他面色平静:“没什么,就是阿姨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咳咳咳!”年馥吐出刚刚含进嘴巴的馄饨,正色道:“你别开我玩笑。” “没跟你开玩笑,”叶筱舀起一个馄饨,呼哧呼哧地送到嘴里。“阿姨非要问这个,你让我怎么说?说‘闭嘴’?” “呃……” “行了,快吃吧,趁热才好吃。”叶筱把那一堆小菜推到年馥面前,然后歪头看着她。 只见年馥先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馄饨,薄皮一破,鲜嫩的肉汁绽了出来。年馥被热气烫的鼻头通红,却满脸惊喜不由感叹:“噢!” “好吃吧?”叶筱笑了,想当初自己第一次来也是这个表情。 “真的很好吃!”年馥嚼完嘴里筋道的馄饨皮,抬头问叶筱:“你怎么发现这家店的?好厉害!” 叶筱被动地迎接上她天真可爱的目光,瞬时两颊绯红。 “……嗯,就那样发现的。” 年馥摆摆手:“没关系!不想说就不用说,不是非得说出来才行的。”说完继续埋头扫荡馄饨。手边还有刚才陈姨送来的一碗粥。 “是吗?”叶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 然而再抬起头,他已迎上女孩儿清澈的双眼。 只见女孩儿用力的点点头:“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漆黑的眼珠子像星星一样明亮。 Chapter 6. 一通闲聊下来,他们竟不知不觉地吃完了两碗馄饨和三屉小笼包,外加一瓶悠享装的蓝莓汁,撑得腰围涨了五公分,搞得年馥直呼吃不下了。 她扫了眼狼藉的桌面,见差不多了,便起身去结账。可刚走到前台的时候,门口的玻璃门窗哗啦啦一阵响,大片的玻璃全部被人砸到地上,碎成一摊月光。之前那位慈眉善目的陈姨心痛地直叫唤,但是不敢向前去。 也没人敢向前去,大家都自顾自的跑了。 她没走,就杵在旁边看着。几个黄毛小子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地走进门,脚边还残留着刚刚留下的玻璃渣。他们晃晃悠悠地走向前台,跟年馥擦身而过。阿姨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突然旁边有顾喊:“报警!报警!” 然而阿姨听到后一下扑过去,要把那人手机抢下来,边哭边说:“伐要!伐要报警!”竟害怕到牵出了浓浓的乡音。 店里的其他服务员也不知所措,呆楞楞护着着盘子的站在一旁。一直在厨房里做饭的大爷听到动静也连忙出来了,他穿了一件黑色汗衫,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手里则拿了一把噌亮的菜刀,气势逼人。但看到带头闹事的小伙子后,他哑口了,又惊又怕。 只听隔壁店家的阿姨们叽叽喳喳说: 阿姨a:“哎哟我的天,陈姐家这儿子是招来了什么人啊。” 阿姨b:“听说他儿子去混社会,才招来了这么些人。这些混小子三天两头来闹事,得亏陈姐和刘哥能待下去哦...” 阿姨a:“是哦,要是我,我肯定待不下去的哦,吓都要被吓死的哦。” 阿姨:“闹事就报警的啊,怕什么嘞。” 阿姨a:“小声点,想自己店也被砸是不是?” 阿姨b:“你才来不知道,这个团伙是一群小孩子,抓住也判不了刑,只能教育的。” 阿姨a:“是的啊,报警了,陈姐儿子还不得被他们打死...” “......” 听了阿姨们杂七杂八的交谈,年馥心口顿时有些堵:她记忆里的受害者群体,如今却翻身成了加害者,少年们最终成了恶龙......她一时无语凝噎。 正想着,身后单薄的塑料桌子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发出一声砰的巨响。年馥惊得回头看,发现是叶筱,他戴上了口罩和帽子,长腿一伸便要往这边赶。 年馥见状连忙横腰拦下了他:“别过来,想上新闻?躲好!” 听到这话,叶筱的脚步才停下来,但充满戾气的眼神依然在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带头闹事的小子。 那小子被盯的毛了,借着酒性,随手便抄起一把椅子砸过来,方向正朝着年馥的后背——她背对着那群人。 她一心在拦叶筱所以没看见,但叶筱看见了,他也眼明手快的扬起脚边的一把红色塑料凳挡住了对方的攻击。就这样,两把椅子悬在半空,悬在年馥头上。 下一秒,不知是哪一方打到了悬挂着的玻璃灯饰,温馨的灯饰瞬间绽开一场玻璃雨,尖锐的碎片扑簌簌地掉下来。 那一瞬,叶筱一把把年馥搂进怀里,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护她周全。店里漆黑一片,年馥感觉脖子上湿湿的,定睛一看,竟是有鲜血从她的头顶砸下来。 “嘶——” 等面前的男人倒抽一口凉气,她才回过神,惊慌地四处翻口袋——手机,手机呢。 她眼里噙满了泪,但不敢哭,手哆哆嗦嗦地到处摸索:先找手机,要先找到手机,要打120—— 叶筱扯下半边口罩,对她笑:“我没事,没事。”他握住了她颤抖的手,两人手掌间全是腥热的液体。 年馥抬眼看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失控般的滚下来。她手抖的太厉害,连带着整个人都颤抖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叶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时,店外突然人声鼎沸,快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闹事的人、看热闹的人都一股脑的涌出去。 叶筱这才丢掉手上的凳子,发出痛苦的呜咽。他受伤了。 “要……要叫120吗?”年馥在一旁抽抽嗒嗒地问。 他摆摆手,说:“不要,会上新闻。”说着他竟想起方才女孩儿挡住他的那一套说辞,倏的笑了。 年馥没看到,只是抹去脸上的泪珠,说:“那我扶你出去。” “好。” 全程躲在前台桌后的陈姨看到他们要走,连忙跑了出来。灯被打碎视野太差,她差点被绊倒。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听得到她的颤音和哽咽。 叶筱没说话,只是拍拍年馥的肩膀,示意要走。但在真的离开的时候,他又回头说:“不要再放任不管了。” 说完他便扭过头去,再也不看她。 年馥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刚刚这个男人诚恳的话语,让她觉得心被划开一道。 —— 走到门外,挤过拥挤的人群,年馥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她定睛一看,赵祁身着一套黑色运动服,手里还抱着一只穿迷彩服的白色博美,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反正躲不掉了,她咬咬牙,走过去打招呼:“好巧。” “是你?”他回道。然后目光转到叶筱身上:“你又惹出了什么幺蛾子?” 叶筱明显有些不悦:“我又怎么了?” “二十分钟前顾大打电话给我,说有人拍到你在这里,还带着一位妙龄女子,”说着他看了看年馥,“他出差去了,就让我过来。” “狗仔?” “不知道,反正对方把照片发到了社交网络上。不过不用担心,顾大已经准备好了通稿,说她是工作人员,所以让我过来,给你们凑个party。”他指了指一旁的记者们说:“走吧,公司聚餐就这样结束怎么行。” “但是他受伤了。”年馥急切地说。 赵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没事,走吧。”叶筱瞟了眼虎视眈眈的记者,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赵祁打断她,冷声说:“你在这磨磨唧唧,明天的头条就是hi三角恋。” “……” 年馥看了叶筱一眼,叶筱点点头。 —— 坐上保姆车,摇上车窗,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的沉寂后,赵祁开口问:“你们……?” “嗯?”两人双双望向他。 “算了,”他理了理博美的毛发:“待会坐一会,拍几张照片,就走吧。”他转向叶筱:“你等会从后门出去,医生在等你。” 语气虽然刻薄,但该做的事情却是一件不落。年馥忍不住多看了赵祁两眼。 “看什么?”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于是她的目光飞到了博美身上,淡笑道:他好可爱哦。” “嗯……”主人对夸赞倒是毫不气地接下。 “能给我摸摸吗?”她问。 赵祁犹豫了一下,说:“它比较凶,可能会叫。” “没关系,不咬人就行。” “可能会咬人。” 年馥默默的收回手。 “年糕以前不凶的啊,怎么?跟主人学坏了?”博美冲着叶筱摇头晃脑。他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 “年糕?” 她心里好似一座大钟忽的撞过来,嗡嗡嗡地,震耳欲聋。 赵祁心惊:坏了!他蓦地望向她。 只见她靠在车窗上,数着近在咫尺斑驳的光影,红色、黄色、绿色、蓝色一下铺洒开来。 真奇怪,明明从外面看是一片漆黑,里头的光线却是这么好呢。她想。 —— 到达目的地后,司机把他们放了下来。年馥看着前方的霓虹灯,认出了这里——这是木森旗下的一家酒吧,常有木森艺人前来捧场。 “走吧,”赵祁把年馥挤到一边,自己搀扶起叶筱:“不要误会,我只是在草团魂。” 叶筱仰天笑:“你还真是直接,本来我都要感动哭了呢。” 叶筱的伤口在车上包扎过了,所幸伤的不多,只有手臂被剜了一块。由于戴着帽子口罩的缘故,没有伤到脸,所以换了件备好的长袖运动衫就看不出异样了。赵祁于是也打电话撤走了医生,今晚就真是聚餐了。 服务生见到赵祁二人便分成两列问好,让出一条道,年馥跟着他们走进去。到内场时,音乐停了,场子里起先安静了一会,直到有人望向门口,才欢呼起来。 毕竟谁也没想到在这能偶遇hi。 —— 三人进场后,被安排到一个高级圆形卡座上,年馥坐中间,赵祁叶筱坐两边——赵祁美名其曰是怕叶筱喝醉太粘人。叶筱则白他一眼,表示自己并不喝酒。 然而屁股才还没坐热,就有人托服务员送来一瓶酒——raneenti?199八。年馥扫了眼单子——¥145000.00,贵的她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她痴痴望向赵祁,发现赵祁倒是很淡定,他顺着服务员的手指看了眼送酒的美女,然后就拒绝了。 他说:“我不喝酒,谢谢。” 年馥于是伏在台子上巴巴的望着他:你不喝我喝啊喂! 赵祁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想法,嘴角一勾看向她:“你想喝?” 年馥犹豫一会儿,然后劲劲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平日滴酒不沾,但是不知为何,在这血脉贲张的声色场所里,她突然就很想喝酒。 见她点头,左手边的叶筱也跟服务员要了酒单,看了两眼,随意勾了一瓶hateau fite rthshild 2007,然后递给年馥:“这瓶可以吗?” 年馥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担忧:“你受伤了,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叶筱淡笑:“帮你点的,我不喝。” 于是年馥说:“好吧。” 说完她又不经意扫了眼右边,发现赵祁正一脸不爽的看着她:“你能喝酒?”那表情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年馥心里简直了!但还是乖乖回答:“一点点...” 这时,一位身穿白衬衫,留着齐肩长发的挺拔帅哥走了过来,他一屁股坐到赵祁旁边,笑眯眯地问:“赵大明星今晚怎么来了?” 年馥忽然就想起有关于赵祁的绯闻,于是便偷偷瞄起那人,不料下一秒,她却听见赵祁说:“这两个麻烦精在外面惹了点事儿,来这避避风头。” “......”年馥木然抬头看,他扬着下巴,方向可不就是对着自己嘛... 那个白衬衣男人略有玩味,他看了眼年馥,又看了眼叶筱,问:“叶少女朋友?” 年馥心跳竟蓦地停了一下。 是她后知后觉,经过店里那一护,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儿喜欢叶筱了...听到这个问题,她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然而,一直在旁边认真吃果盘的叶筱这下抬起头了,他说:“不是。” 那人便笑笑:“我就说嘛...” “......” 后面他们再聊了些什么,年馥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内心的小小世界发了场海啸,汹涌的波涛一次又一次袭来,撞的心脏顿生裂隙,撕裂般疼。恰好这时,又有新的果盘送上来了,她于是从果盘里挑了一块哈密瓜吃起来,一口又一口,不曾停歇,仿佛只有吃下全部,内心才能被填满。 三月并不是哈密瓜成熟的季节,但她手里这瓜竟甜的沁人,甜的让人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她鼻酸片刻,便迅速眨去了眼中的泪雾,再也不看任何人。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赵祁一直在看她。看她啃完两块瓜后,赵祁把果盘端走了,还丢了包纸巾过来:“擦擦手和脸,吃的全是水。” “......”年馥木然的点了点头,擦去了隐隐的泪痕。 Chapter 7.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明星到场的缘故,大家都更嗨了,年馥心中的那一点儿阴霾也随着巨大的音乐声烟消云散,只是她坐的离叶筱更远了一点。其间有服务员送酒上来,是叶筱点的那一瓶hateau fite rthshild 2007,她看都没看一眼。 而叶筱扫她一眼,发现她眼眶红红的,心想可能是酒精过敏,便也不劝她,自己闷头喝了。反正他今天也憋了一肚子气,正好借酒消愁。 年馥看着五光十色的舞池,看着红唇轻启的舞女,眼眸怔松。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自甘堕落于其中了——纸醉金迷,是寂寞之人的安眠药。于是她垂眸瞥了一眼赵祁的杯子,问:“能喝么?” 赵祁顺着她的目光扫了眼身前的杯子,说:“这是水。” “......”年馥瘪瘪嘴,“好吧。” “你要的话,我帮你点。” 年馥抿抿唇:“好,谢谢。” 短短一个小时,她和身边俩人的关系竟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她哼笑一声,别过头去看舞者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送上来几瓶罐装啤酒。赵祁接过,打开盖子,送到年馥面前的台子上。 年馥收回目光,见到罐子,不禁皱眉:“怎么是啤酒。” 赵祁安抚道:“红酒容易醉,听话。” 年馥于是抬眸看他一眼,剑眉,桃花运,立挺的鼻梁,红润的薄唇,姿色一点儿也不比叶筱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这样比着比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便抓起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倒下肚了。 赵祁眉头紧蹙看着她,心想这样喝得醉。 果不其然,两瓶酒下肚,年馥小脸已是绯红一片,眼神迷离的四处飘。 赵祁叹了口气,向她挪近了一步,而她正摇头晃脑的听音乐,没发现身边的异样。 场面越来越热闹,她也越来越沉迷其中,再后来甚至有一男一女在舞池里跳起了脱衣舞...年馥哪里看过这种场面,她瞬间惊醒,连忙捂住眼睛,心里跟打鼓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赵祁于是又瞟了她两眼,然后唤来服务员,用下巴指了指舞池里脱衣服的人,冷声问:“怎么这种人还不赶出去?” 服务生连忙道歉:“是,赵先生,我们马上处理。” 乐队的音乐声太大了,年馥并没有听到身旁的人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捂着胸口,生怕心脏随着音乐跳出来。 全场只听见乐队主场歇斯底里:“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没有回忆怎么祭奠呢 还有什么永垂不朽呢 错过的你都不会再有 还没和你数清星星 天空已经不再透明 还没和你牵手旅行 风景已经淹没无影 这鲜活的你好让我伤心 怕措手不及风华凄凄 这安静的你更让我确定 什么叫爱情” 到最后,全场竟然合唱起来: “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没有回忆怎么祭奠呢 还有什么永垂不朽呢 错过的你都不会再有 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没有回忆怎么祭奠呢 还有什么永垂不朽呢 错过的你都不会再有 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没有回忆怎么祭奠呢 还有什么永垂不朽呢 错过的你都不会再有” 也嗨了,又唱又跳地跑到赵祁旁边,大气都没顾得上喘。他试图邀请赵祁起来唱歌,但被拒绝了;又邀请叶筱,发现叶筱已经醉的快不省人事;最后,年馥听到他说:“欢迎我们可爱的新员工——” 然后,铺天盖地的彩带飞起来;高高垒起的啤酒和香槟冒着泡儿,咕嘟咕嘟地淌到桌子上,地上;绸缎的桌布严丝合缝地贴着桌腿儿。 “跳一个!跳一个!跳一个!”身旁有人起哄,渐渐声音越来越大,盖住了砰砰砰砰的心跳声。 她鬼迷心窍地站起来。 “哇哦——”场内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叶筱长手一伸,扯了扯她的衣角,脸上阴晴不定。而她笑了,咕嘟咕嘟又灌下一瓶酒,抬脚便要往台上走。 “你醉了。”赵祁伸出腿,挡住她。而她脚步不稳,差点栽他怀里,被他一下拉住。 “我没有——”她的脸颊升起一抹桃红,“我才,我才没有醉——”说着便要把手从赵祁那里抽回来。 对方仍不放手:“你醉了。” 她嘴巴一瘪,小脸耷拉着,看着几乎要哭出来。 叶筱见状,吼一句:“让她去吧。”然后又瘫倒在沙发上。 “……” 于是,他终于把手放开。 年馥跨过他,被搀到台上,聚光灯打到她面前。她站过去的那一瞬,全场的灯都灭了,只剩她头顶那一束光。 dj和乐队的动作也都停下了,但手还悬在半空,因为等会儿要应和她的举动。 她站在舞台中央,咯咯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闭着眼睛,奶声奶气的说:“我给大家唱首歌!” 台下掌声如雷鸣。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到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 一旁有人传来哄笑的声音。 乐队和dj面面相觑,而赵祁脸色铁青。 她哽咽了,不管不顾地接着唱,歇斯底里地吼。 “这里的春节最美丽!” 赵祁大步迈出卡座,穿过鼎沸的人群,径直走到她身后。 他拉拉她的衣角,说:“该回去了。” “不回去,我要上台表演。”她迷迷糊糊地又向前走一步。 “……你醉了。” “不回去!”她大声吼:“我要上台表演!” “我要上台表演……”她几乎站不住了,快要摔倒在地。 赵祁一把把她拽下台来,她扑在他怀里,止不住地颤抖着,早已哭成了泪人。 何必呢。 你说你何必呢? 音乐声戛然而止—— 一群保镖走过来,“不好意思各位,今天要打烊了,大家的酒水已经有人包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着便把人群往外疏散。 “什么啊,没劲。”有人埋怨道。 “不好意思先生,本吧禁止拍照。”经理见有位男子还在鬼鬼祟祟地拍照,便神手去挡。那人终于收敛一些。 待到清场完毕,赵祁才环抱住年馥,他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落到她的头上,宽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Chapter 8. 世界崩塌了,热浪呼啸而过。 冰山碎成了一道道裂痕,“噗通噗通”地掉进大海。 全球的二氧化碳急剧上升,人们的脖子都熬成了铁青色,沥青色,金属的颜色,水泥的颜色。脑袋上的青筋露了出来。 人们都无法呼吸了,你挣扎着,看着你的我也挣扎着,贪婪的想要把空气吸进肺里。 人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吗? 然后像一株植物那样在风雨里摇摆。 ——好像不能。 好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但为何 为何偏偏我却能感同你的身受? —— 叶筱虽然迷迷糊糊的,但这边动静太大,他抬眼便目睹了全过程,于是满脸疑惑地走过来询问情况。比起一直莫名其妙的年馥,他更好奇赵祁怎么了——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六年之久,竟是第一次看他这个样子。 赵祁不想回应他。酒吧里静悄悄的,除了年馥愈发轻微地啜泣声,只剩下彩灯无言的倾诉。他不想打破这种宁静。 “你丫倒是说话啊。”叶筱皱眉。他借着酒精,倒是难得的直接对他发脾气了。 可赵祁似乎没听见,聚精会神地盯着怀里年馥的脸。她的眼皮微肿,两颊通红,鼻子一抽一抽地流着鼻涕,蹭在他的外套上。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家的博美,他微笑着嘟囔道:“年糕——” 声音很轻,年馥没听见,但叶筱看见了,于是他拨开自己耳边的头发,露出一只光溜溜的耳朵,凑过赵祁耳边问:“什么?” 赵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了声:“我靠。” 年馥则被这一动震醒了,她掐了掐自己两只手掌握着的东西。那东西硬硬的,微微隆起,手感很好,均匀分布在两侧。她很满意,展开舒爽的笑脸。 赵祁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赶紧把她放开,咳嗽两声道:“不要耍流氓。” “嗯?”年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看见面前杵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其余什么也看不见了。她以为那是她的熊玩偶,于是又大力往前扑去。 “诶!诶!诶!”迷迷糊糊中,叶筱以为她快要摔倒了,也下意识地伸手去拉,结果脚被边上的玻璃瓶拌了一下,“砰”地一声三人压到了一起。宛如一个三明治。 “咳咳咳……”被压在最底下的赵祁倒在了身后的沙发上,没受伤,但身上温热的触感让他羞红了脸——那柔软的身子一股脑覆上来,他也搞不懂是她在发烫还是他在发烫,明明隔着衣服,却彼此都热的像高烧患者一样。他心脏狂跳不止,仿佛万马奔腾。 而年馥正枕在他的胸口上,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剧烈的心跳声,她把脸扭转向另一边,依旧自顾自地睡着,依然是迷迷糊糊地,抱着“熊”不撒手——只是她纳闷,今天的熊怎么不是毛绒绒的? “……” 罪魁祸首叶筱也摔到了年馥身上,但还好脸被眼明手快的赵祁拍到了旁边。否则明日头条就是——一线巨星脸埋嫩。女翘屁。 …… 目睹一切的那位白衬衫经理连忙跑过来:“天呐!”说着边指示手下:“快把他们扶起来。”他们很快被健壮的保安分开。 起身后,叶筱依旧不依不饶地在质问。他摇摇晃晃地揪着保安的领子:“你丫……你丫什么情况……” 赵祁站在保安旁边,嘴角扬起一抹笑。 “这……”经理面露难色地望向赵祁:“这怎么办?” “你把他送回家,”赵祁指了指一旁揪着保安衣领开始发酒疯的叶筱,“他发酒疯一向有延迟,注意安全。” “这……我们不知道叶少的地址……” “就在——”赵祁顿了顿,“算了,你把他先搞上我的车吧。” hi之前饱受私生困扰,无论如何,不能再泄露他们隐私了。 “那这位——”经理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年馥。 赵祁顺着经理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年馥正环保着他的腰不肯撒手。他忍住笑:“嗯,我会把他们送回公司的。” 经理于是露出一副“太好了,我终于可以下班了”的表情。 在经理的帮助下,赵祁好不容易在车上安置好了两个醉鬼。他本想把年馥放在副驾上,但思来想去,觉得不安全,还是将她和叶筱一起放在了后座上。尽管他很讨厌他们在一起。 —— j城这十年发展迅猛,城市综合实力一度超越了一些国际大都市。尽管在深夜,整个城市依然是熠熠生辉。赵祁边开车,边看车窗外变幻的霓虹灯,他好久没有这样认真观察这个城市了。 以前还是小透明的时候,他喜欢买一袋零食,坐在郊区公园木桥的尽头,看着潺潺的流水写歌。木桥尽头是一片铁丝网,绿油油的植被沿着它铺上来,有一种旺盛而颓败的美感。他不知道那植被叫什么,当时还没有识图搜索,再之后他就记不得那植被的样子了,也找不到它了…… 不知怎么,这样的夜晚,赵祁觉得很熟悉。 “你!”突然后座传来了男声的呵斥:“你在干嘛!” “我?”赵祁瞥了眼后视镜,冷声道:“我在积德。” “@/ap;ap;ap;ap;ap;lt;#%*……”后座又传来微弱的嘟囔声。 “坐直点,别东倒西歪。”赵祁皱眉。 此时叶筱的头正靠在年馥的左肩上,1八7的身材在狭小的后座拧巴着,几乎是要往她身上躺去。 “……” “真是没法忍了。”赵祁把车熄火靠在路边,打算把年馥抱到副驾上来。 但在他走到车前时,一声惊呼响起了——一对在路边拥吻的情侣发现了他。可能是因为光线过暗和视觉盲区的关系,先前赵祁并没能发现他们。 “赵祁!”那女生挣脱了男友的怀抱,快速跑到他面前:“能给我签个名吗?”说着她翻了翻口袋,发现并没有纸笔,“不不,可以合个影吗?” 赵祁扯了扯自己连帽衫的帽绳:“可以……” “啊!太好了!!!”女生尖叫着掏出手机:“1.2.3!” 赵祁面对镜头摆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快门声落下后,他悻悻地说:“那个,我先有事,先走了……” “啊!好!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谢谢……”说完他跨大步子退回车里。 待车子渐行渐远,女生的男友才晃过神来:“那个……他车上好像有人。” “是朋友吧,”女生笑容灿烂地看着合影:“身上还有酒味呢。”说着她又着重道:“他没喝酒,很清醒,不是酒驾。” “可能是女……” “闭嘴,我哥哥没谈过恋爱!” —— 在奔腾的车流中,赵祁第一次感受到了逃亡者的心情。他打开f电台,试图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rita,今天带给大家的歌曲是李宗盛的《给自己的歌》……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ri...ta...” “嗯?”赵祁瞥了眼后视镜:“什么?” “ri...ta...”年馥笑了,“我想,我想喝乌龙奶盖,要不要,要不要……” “……” “咯咯咯……” “……笨蛋。”赵祁看着她,半天才吐出这两个字。 别人劝酒就喝的笨蛋。 别人邀请就去的笨蛋。 发酒疯的笨蛋。 出糗的笨蛋。 不哭的笨蛋。 还是强忍着不哭的笨蛋。 ——这么多年,你果然还是笨蛋。 —— 车开了一会便停了,停的地方是j城著名的富人小区。门卫处见到赵祁的脸便放行了,还算畅通无阻。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两个人扛回家。 年馥身子轻,一抱就起来了,而叶筱.... “啊——”赵祁把叶筱丢到沙发上,长吁一口气:“为了叶筱跑两趟,我真是神经错乱了。” 偌大的屋子只有赵祁一人清醒着——叶筱沉沉地睡了,头咯着木质沙发把手,一截小腿则垂在地上,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而年馥则蜷缩在另一把沙发上。赵祁怕她冷,先把自己的连帽衫外套脱下给她盖上了,然后准备去房间把被子搬出来。当他转过身子正要走时,身后却弱弱地搭来一只手。 “嗯?”那一刻像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血管全被冻住了。 “齐……齐天……哥哥……” 突然全世界的灯管都爆裂开来,玻璃扑簌簌被打碎,绽出刺眼的花,割地红彤彤的、大力跳动的心脏流出殷殷的长河。 年馥嘴唇微张:“……水” “哦,”赵祁回过神,连忙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又发现瓶盖没开,急得掉下眼泪,吧嗒吧嗒地打在年馥的手背上。 “……”年馥抬头看他,伸出手说:“不哭。” 他低下头,把脸凑到她手边。 她说:“不哭。” “嗯,不哭。” 眼泪却是止不住掉下来。 他突然想起去年在话剧院看过的那一场《恋爱的犀牛》,演员咆哮着说,拼命的嘶吼。 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 Chapter 9. 赵祁久违的心软了,防线被洪水掀翻,他只好缴械投降。 她认出我了吗?她不会认出我了吧?......该怎么办?怎么办?他的脑子一片混沌,两个大拇指不停地交替着画着圆圈,食指的关节因为紧绷而变得发白。 “水...”年馥轻轻地咳了一声,酒精带来的灼热感使她的喉咙感到不适。她很少喝酒。 赵祁连忙松开她的手,像一个被抓包的小孩子,手足无措地转过身去。“我...我给你拧开。” “......”她的眼皮沉重的耷拉着。 他静静地看着她咕嘟咕嘟半瓶水下肚。可能是因为脖颈修长的关系,她仰头喝水的模样很好看。 喝完后,她把水瓶递过来,赵祁连忙接过,转身放到一旁的铁艺藤萝茶几上。再回头,她又枕着抱枕呼呼大睡了。 赵祁侧坐在地毯上凝视她,手肘小心翼翼地撑着沙发边沿却不敢卸力,生怕触发一点声响。此刻,她的一呼一吸都回荡在两人咫尺的空间内,像夏季亚热带湿润性季风一样撩拨着他的嘴唇。 他情不自禁地想吻上去。 于是他屏住呼吸,羞涩又大胆地俯下头。他应和着她的呼吸,然后悄悄的,如秋风一样温柔的覆上她的唇。 原来她的嘴唇是这个味道,他想,味道像海水一样的苦涩和咸湿,还夹杂着酒精的气味儿。 “唔......”年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皱了皱眉头。 可就在皱眉的一瞬间,她的嘴唇也像融化了一样,香气和酒精互相交织着,几乎要让他陷进去。 赵祁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连忙背过身去,强迫自己不看那张脸。心脏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跳动,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了,像被起搏器抢救而起死回生的病人,像还没有适应心跳的冰冷机器。 每一声,都是成千上万的鼓锣在回响。 冷静片刻,赵祁把年馥抱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的卧室从墙壁到家具家纺都是灰色的,没有窗帘,他担心明早的阳光会不会有些刺眼。 “嗯......”熟睡的人儿努了努嘴,不自觉地发出了细小的声响。 他忍不住笑了,眼角洋溢着灿烂的光。他说:“没办法。” 然后俯身,再次吻在她的额头上。 ...... 年馥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窗沿,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下愣住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喂,许小姐,你好,我是赵祁——” “啊——”她连忙掀开被子跑下床,“你别接——” “......” 开门后,她迎面撞上了叼着牙刷,光着膀子的赵祁。对方闻声望向她,一脸茫然。 “不是...”她转过身背对他:“把手机给我。” 他乖乖的把手机递过去。 “你昨晚跟赵祁睡的?!”许生生在电话里咆哮。 “嘘!小声点!”她懊恼道:“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现在几点?你会这么早上班?当我傻子?” “几点...?” “六点半!!!” “什么???” 年馥定睛看了看时间,由于手机屏幕花了有些看不清楚,赵祁便走向前,把自己的手机递过给她看。她点点头示意感谢。 “不是,你上的什么班?是不是被骗了?”电话那头质问道:“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跑去木森了......” “不是...”她打断它:“生生,我没被骗。”说这句话时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害怕被赵祁听到。 可赵祁不仅听到了,还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 电话那头的许生生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电话这边是什么情况,急得上蹿下跳。“昨晚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吓死我了,”她哽咽道:“你没事吧?” “没事,生生,我很好,很...” “什么情况?” 此时叶筱刚刚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两人双双杵在卧室门口,便大声问她。 “还有一个男的?!”许生生耳尖,一下听到了重要信息点。 “...安全...”年馥扶额,把被叶筱打断的话说完。“生生,不要乱想,等我晚点跟你解释,先挂了。” 赵祁看着走近的叶筱,早知道刚刚就把他锁在卫生间里了。 “......”年馥看着眼前两个光膀子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叶筱走近她,笑眼弯弯地问:“你醒啦?”年馥忽然想到昨晚的羞辱,顿时不想开口。 不想赵祁先代替她回答了:“嗯。” 叶筱皱眉:“没问你。” 赵祁斜视:“这是我家。” 叶筱不屑:“你家又怎样?” ...... “等等...你家?”年馥诧异地看向赵祁。 他不以为然:“嗯。” “那我...” 年馥崩溃:那自己岂不是睡在他的床上?! “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年馥的脸颊发烧了。 赵祁回味出她这个脸红的含义,轻笑了声,然后说:“想什么呢,我昨晚跟这只猪睡的。”说完指了指无辜的叶筱。 叶筱打掉他的手:“你才是猪。” “你昨晚呼噜......” “够了啊!”叶筱连忙捂住他的嘴。 “你们...”年馥歪头。她有些纳闷,这才过了一晚上,俩人的关系怎么就变好了——之前看起来苦大仇深似的。 赵祁眨巴眨巴眼睛,做出一个“谁知道”的表情。而叶筱却迅速把手放开,继续跟他冷战。 ....... 尴尬的气氛就这样维持了一会。 赵祁把毛巾丢到年馥头上:“快去洗漱,今天要去电视台。” “唔...好...” 在车上,三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他还算个男人。”坐在后座的叶筱首先说。 年馥:“啊?” 叶筱:”昨晚啊,他好歹还知道把床让出来。” 年馥抿抿嘴,不知道该怎么回。 “不然跟你一样?”赵祁也恢复了对他的冷冰冰的语调。 他假装没听到,继续说:“不过你昨晚怎么进去的?难道——”说着戏谑的看了看赵祁。 赵祁:“人家比你清醒点,自己还有腿。” 年馥疑惑地歪了歪头:我? 叶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被赵祁打断了:“本来还想顺路捎你去公司,看来没这个必要了。”说着赵祁把车停到路边,说:“下车。” 叶筱:“......” 年馥:“......” 叶筱身无分文,只好可怜巴巴地望向年馥,想让她帮自己求个情。 年馥犹豫着开口:“让他......” 赵祁打断她:“要不你跟他走。” “嗯?” “要不就别插嘴。” “哦......” 年馥无可奈何地回望叶筱。 “好吧。”叶筱轻快地打开车门:“早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赵祁瞥他一眼:“把外套带走,很臭。” “......” 等到车子驶远了,年馥忍不住问:“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怎么说他也是个明星...” “我说了,”赵祁再次停下车,转头对她说:“要不你跟他走,要不别插嘴。” “......”年馥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 然而下一秒,他却说:“坐到前面来。” “嗯?”年馥怀疑自己的耳朵。 “坐到前面来。”赵祁拍了拍副驾。 “哦......”她老老实实地下车,走到副驾坐上去。 “安全带。” “嗯......” 安全带落在了车门的缝隙里,年馥咬着牙,试图把它扯出来。突然,一个身影叠在了她的胸前,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安全带,并把其抽了出来。 “系好......”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年馥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股热气涌上了头顶,红色从白皙的胸脯瞬间蔓延到双颊,像一只愤怒的小鸟。她手轻微颤抖的结果安全带,支支吾吾道:“好....” 赵祁噗嗤一声笑了,“看来你很喜欢我。” “什么?” “见到我就害羞啊。” “你想多了,”她正色道:“我对谁都这样。” “真的?” “真的。”以防他不信,年馥还特地加上一句:“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管哪个男的都这样。”说完又瞥了他一眼:“gay也一样。” 赵祁无语了:“我不是gay。” 年馥机械地点点头。 于是他大声的争辩:“我真的不是gay!” 年馥看了眼手机:“要迟到了。” —— 今天的工作是录制一档音乐类综艺节目《声声入耳》,一到影棚,赵祁就被蜂拥而至的化妆师和造型师们请过去了。临走前赵祁特地嘱咐她去买两杯咖啡,他说自己需要咖啡因续命。 于是年馥跟着手机导航走到了最近的一家饮品店。由于录影棚地理位置较偏,所以周边只有这一家饮品店,在录制节目的日子里,生意尤其火爆,常常能偶遇各路明星。好巧不巧,年馥又遇到了王尹衣。 隔着十米远,年馥就看到了王尹衣晴转多云的脸。 “你怎么还没辞职?”擦身而过的时候,年馥听到她低声的质问。 “是的。”年馥停下脚步,点头示好。 王尹衣一手捧着杯珍珠奶茶,一手抚了抚自己精致的美甲,轻飘飘地说:“赵祁也是看颜值的。” 年馥怔了下,挤出一个笑容,没有说话。面对这种无端的诽谤和臆想,她不想理会。 然而王尹衣拉住了她,下一秒,她手里那杯微烫的奶茶也泼了过来。而始作俑者惺惺作态地惊呼道:“天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香醇的奶香沿着年馥的胸口蔓延开。 年馥看着自己的白衬衫,冷笑一声:“呵,演技堪忧。” “你说什么?”王尹衣皱眉,在阳光下的她倒是有些相称自己的外号了——一只瓷娃娃。 “没事,我接受你的道歉。”年馥从包包里拿出一包纸,擦干身上的奶渍,然后对王尹衣笑了笑。 起先站在周边围观的工作人员也纷纷走向前来,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年馥含笑点头。 王尹衣的表情却黯淡了,像一只被尘封的瓷娃娃,满脸都是灰扑扑的。 —— “你来啦。”赵祁面向门口坐着,一眼就看到了她。 “嗯。”年馥把咖啡递给他,还笑着跟工作人员打招呼,“不好意思各位,我第一天当助理,没想到录制节目会有这么多人,忘记给大家都买咖啡了——是我井底之蛙,,下此一定谨记。” 待机室顿时笑成一片。 有人说:“赵祁,你这小助理很聪明嘛。” 有人说:“小姑娘真会说话。” 还有人说:“妹子要不当我助理吧?月薪贼高好说话的那种。” 赵祁连忙打断他:“违约金很高的。” 大家于是又笑成一团。 这时,王尹衣走了进来,她兴致冲冲地扑向赵祁:“赵祁哥哥!” 赵祁皱了皱眉,刚想抚开她的手,就听有人起哄道:“啧啧,赵祁你丫的也太有艳福了吧。” 王尹衣娇嗔的呵斥那人:“不要这么粗俗嘛~” 那人:“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媳妇儿~” 王尹衣:“梦里有~” 赵祁逮了机会,连忙松开王尹衣的手:“你怎么来了。” 王尹衣开心地说道:“来看你啊,我今天没有行程,之前看到顾大给你备注了今天的行程,我就来啦。” 赵祁:“胡闹。”说着看了眼神情黯淡的年馥,隐隐有些不爽。 这时,人群中又有人打趣道:“你不去搞特务真是可惜了。” 王尹衣娇嗔地说:“不要笑话人家啦~” 那人模仿她道:“不要笑话人家啦~” 她跺脚道:“讨厌~” ...... 年馥见状连忙退到一边,从包包里翻找出湿巾,擦拭胸前的奶茶印子。 刚刚她一直用包遮挡着前胸,以至于没有人发现。 擦着擦着,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她闻声抬头,正好对上赵祁疑惑的目光。 “没...没什么...”说着她便环住了自己的双臂,试图遮挡住狼狈的模样。 赵祁早已察觉了她的躲闪,说:“什么事?” 年馥摇头,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事,真的没事。” “不可能。”他心急了,见她一直用包挡着自己,便伸出手要拿开她的包。 “赵祁哥哥?”此时王尹衣也发现了赵祁的离开,跟了上来。 所有人的视线也随之都汇集到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年馥慌张地背过身去。 赵祁还是不罢休,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拦她。 “趴”地一声,年馥那个颇有些幼稚的帆布包掉落在地。她慌张了,四处躲避众人的目光。 王尹衣走向前,掰过她的身子,一大块咖啡色的印子浮现在众人面前。 与此同时,湿透的白衬衫隐隐露出内衣的颜色。 该死! Chapter 10. 待机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年馥一秒钟整理好表情,她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出名,落得个矫情的标签。围观的人见气氛不对,也很快作鸟兽散,但还是有几个嘴碎的开始传播八卦。年馥和赵祁只当听不到,然而王尹衣却在意了。 或许是为了挣回颜面,她略得意走到年馥面前,捂着嘴巴惊讶道:“天呐,我说怎么一股奶味。”美甲上细碎的亮片闪闪发光,彰显着她的优越感。 年馥不做声,只是直视她情绪复杂的眼眸,想要抓住绝地反击的机会,然而看着看着,她却从中感知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那一瞬间,年馥忽然认识到王尹衣是在狐假虎威,她太软弱,软弱到自卑,软弱到强迫自己变成外表强大的人,软弱到强迫自己在受伤害之前先伤害别人...嗬,跟从前的自己一样。 想到这,她胸口一窒,垂下眼眸,打算就此放过,却不料听到赵祁在身后冷声呵斥:“王尹衣!欺负人可有意思?” 语气太重,王尹衣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双眼瞬间变红。不过她这回倒是没做任何解释,而是直接夺门而出,末了,还不忘回头剜年馥一眼——那种恨意,年馥从镜子上看了个清清楚楚。 待王尹衣走后,赵祁终于开口。“……没事儿吧?”他问。 “没事,”年馥转过头,淡笑:“你去前面吧,录制马上开始。” “等会儿,”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塞到她手里,轻声说:“穿上,我等会儿会穿造型师准备的衣服。” 年馥顿了一下,垂眸道:“谢谢。” 然后赵祁张了张口,又打算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编导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问:“准备好了吗?可以过去了。”说着目光还一直往年馥身上瞥。 赵祁见了,稍稍用身体挡住年馥,轻声说:“穿上,到车里等我。”然后才转头对编导:“我马上。” 年馥抬头问:“不需要我在现场么?” 赵祁扫了眼神色玩味的编导,说:“今天不需要。” “……”年馥哑口,然后套着那件宽大的外套走出了录影区。 —— 录影过程十分漫长。 一转眼,八个小时过去了,年馥按赵祁指示在车里一动不动,顿感无趣,期间只有许生生打了一个电话来,又是跟昨晚一样,问关于医生的事情,被她一通含糊搪塞。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后台的出入口——除了六点放饭时有零星几人出来抽烟,其他时间都没有人再出来过。 直到天色暗下,晚风刮起,门口才终于出现了大批的工作人员。他们抓着台本仰着头,有的疲惫有的欣喜,三五成群的谈论着今天的录制。 思索片刻,年馥决定下车去接赵祁。她刚跳下车,就听身边几个工作人员说: 工作人员a:“我靠,赵祁真的专业,那点评真是绝了,热搜预定,圈粉预定。” 工作人员b:“绝对的!业务能力先不说了,他特么颜值还高啊!看他那皮肤,保养的真好欸,特写都看不见毛孔的.....好想让他出个护肤教学......” 工作人员a(小声):“欸,别花痴了,告诉你们个八卦,听说他今天在后台把王尹衣绿了,王尹衣兴高采烈来探班,结果是哭着跑走的。” 工作人员b:“我靠!真假?我看赵祁挺冷淡的啊,你确定不是王尹衣倒贴未遂?” 工作人员:“真的吧,王尹衣那么好看,哪个男人不喜欢?还用倒贴?而且...我去后台找人时,看到王尹衣经纪人脸都青了,当时还以为哪个编导惹了他呢,然后一想,不对啊,她今天没有录制任务啊——估计是特地来探班赵祁的。你说,不是情侣会来探班么?” 工作人员b:“这到是...那是谁绿了她啊?你们知道么?” 工作人员a:“据说是他的新助理。” 工作人员b:“我靠?娱乐圈文走进三次元?突然好想知道他助理长什么样啊,能让男人不鸟王尹衣的,一定是仙女!” 工作人员:“我也想看。” 工作人员a:“你个艺人对接都没看到?” 工作人员:“对接个屁,赵祁今天都没让她出来露脸好吧,我看他录影时水都是自己倒的。” 工作人员a:“可真够护着的...” “......” 听着听着,年馥心下一紧,不想一场小乌龙竟会发酵成这样的谣言...但是不知为何,心跳却是越来越快了... 走过一辆噌光瓦亮的黑色奥迪时,她凑近车门看了一眼上面倒映的自己——男士外套西装裤,因为酒精过敏而略浮肿的脸... 苍天啊,这哪是仙女,整个一蓬头垢面的格格巫。 —— 晚上八点,赵祁终于出现在年馥的视野里,他身形高大挺拔,穿一套酒红色丝绒西装,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但他没有走动,而是站在停车场门口止步不前,年馥见了连忙跑过去。走近才发现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身型较小,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着暗色夹克的中年男子。俩人正交谈甚欢。 她连忙收回步子往旁边躲,但中年男子已经看到了她,问赵祁:“这位是?” 赵祁听了,侧眸扫了她一眼:“助理。” 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大家说的那位?” “张导您怎么也八卦起来了?”赵祁忽而一笑:“大家误会了。” 男子:“哦?怎么个误会法?” 赵祁:“您就别拿我打趣了,还不是因为您太严格,底下的人不敢玩,都来拿我私生活八卦娱乐...那些都是没有的事儿。”说着他扫了年馥一眼。年馥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又听那位男子问:“那怎么不把她带进去?” 赵祁淡淡道:“没必要,新人笨手笨脚,万一众目睽睽之下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岂不是更难处理。” 于是叫张导的男子不吭声了,把目光转向年馥,问:“小丫头叫什么?” 年馥被他犀利一扫,忍住寒颤,舔着脸走上前去,乖巧道:“您好,我叫年馥。” “年馥...”他笑了,“好名字。” 赵祁:“怎么说?” 张导睨他一眼:“你这么积极干嘛?”然后对年馥笑:“我们设备都是年付的,听起来壕气。” 年馥脑门上顿时飘过三道黑线:“......张导,那个,我的馥是香气馥郁的馥...” “......” 张导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三秒,然后拍了拍赵祁的肩膀:“行...跟你这成天香不啦叽的小子挺配。” 赵祁:“......” 这时,一辆黑色奥迪驶向三人,张导见了收回手说:“我车到了,先走一步,嫂子还在家等我吃饭。” 赵祁颔首:“好,您去吧,替我给嫂子问个好。” 年馥插不上话,只好连忙低头,静侯车子离开。 然而临开车门前,张导却又再次回头,说:“你那首歌歌词挺不错,回头我再听听旋律,满意的话帮你拍。” 赵祁这回咧嘴笑了:“好嘞,谢谢您。” —— 等车子开走,年馥忐忑试探:“今天片场怎么了?”因为听了那些流言蜚语,她跟他对话时,脸颊竟有些发烧。 赵祁瞥她一眼,略收笑容:“没怎么。” “刚刚我听见……”她指了指奥迪离开的方向,青葱似的食指在风里摇摆不定。 赵祁见了,嘴角一勾,问:“听见什么?” “……没什么。” “……” 赵祁大步走向车子,打开车门后瘫到了副驾上,他气若游丝:“今天你开车吧,我太累了。”说着便合上了双眼。 年馥看着他,轻声应了句:“好。” …… 渐渐的,月光落在了高楼之上,黑色的商务车奔驰在弥漫的月色中,灯光闪烁着,化成一道道浮光掠影。 年馥就这样开着车,内心竟觉平静。 某一刻,赵祁开口了。“今天居然没堵车。”他说。 年馥闻声望去,“是啊。” 他的表情平静而祥和,中和了原本锐利的轮廓,睫毛沾染上了春天的露珠,湿漉漉的,是一丛惹人怜爱的小草。这一刻,她心脏的某个部位似乎被温柔的侵袭了。 然而下一秒,他红润的嘴唇轻启:“……好好开车。” 年馥心跳一窒,连忙转过头:“哦。” 这样的场景,让年馥蓦地回想起昨晚,昨晚在夜色中,他也是这样温柔体贴——帮她拿纸巾,点酒,一切都是信手拈来...最后她也是仗着有他在,才敢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 想起这些,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对于这个才认识两天的男人,竟是如此的信任,始终没有对其他男性那样的警惕和敏感。这是对帮过她三次的叶筱都没有付出过的信任,她不禁皱眉:自己竟如此大胆,相信这样一个男人... 走马灯一帧一帧的在脑海里闪回。这一切,是一场梦吗? —— 录制节目的地方离市区很远,他们来到赵祁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赵祁家的地下车库很空旷,年馥解下安全带,扫了一眼大门说:“到你家了,没事我先——” 赵祁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嗯?”年馥看向他,只见他依然紧闭双眼,蜷在座椅里,眉头紧皱,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胃疼。”他说。 “啊?”年馥一怔,然后连忙掏出手机,说:“那我打120。” “不用了。”赵祁拽下她的手。 “那怎么办?” “就在这呆一会吧。”他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着:“我自己……害怕。” “……”年馥于是放下手机。 …… 地下停车场里灯光昏暗,偶尔会有进出的轿车尾灯扫到他们身上,灯光耀眼,让年馥陡然一惊。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好些了吗?” “……”赵祁没作声,大概是睡了,蜷缩的姿势像胚胎里的婴儿。 年馥看了,心疼的揪了揪眉头。她听着门口风吹落叶的声音,忽然想到赵祁这样睡会感冒,于是便探身把外套给他盖上了。此刻,她的脸和赵祁的脸近在咫尺,听着赵祁均匀的呼吸声,她双颊绯红,讷讷的想要往后缩。 然而下一秒,赵祁却睁开了眼睛。 Chapter 11. “啊——”年馥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惊叫着往后退; 而赵祁眼明手快,见她背后是金属的车沿,连忙长手一伸护住了她的后脑勺,然后下意识就把她拉了回来。 于是下一秒,两人便是大眼瞪小眼,鼻尖抵着脸。唇上柔软湿润的触感让年馥大脑瞬时空白一片——她竟忘了要推开他。 片刻,还是赵祁先回过神。他把手轻轻放开,垂眸问:“没事儿吧?”他的嘴唇还留在她的唇边,微微哈气。 这心态稳得不能再稳,一看就是老司机。 年馥自觉理亏,沉沉的呼了一口气,缓了片刻轻声道:“没事……”她别过头去,躲得那唇老远,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他。 然后车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辆开着加强车灯的赛车经过,一时停车场晃如白昼。 年馥顿时清醒,她抚平因起身而变皱的衬衣,说:“我要回家了。” 这下赵祁抬眸了,他问:“......要我送么?” “不...不用...”年馥压根不敢看他那张帅气的脸,只好打开车门,飞速溜走。脑子一团混沌。 她沿着街道一路狂奔,似乎只有冷冽的寒风能把她吹醒。路上人烟稀少,偶有裹着棉袄从便利店出来的路人,他们神情怪异的看着她——觉得她脑子有病。 巧的是,她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不一会儿,她终于跑不动了,双颊冷到麻木,鼻头也冻得通红。但尽管如此,她的目光还是直直望向远方,一刻也不想停下。 仿佛只有奔跑,才能让人清醒。 —— 而赵祁这边也没清醒到哪里去。 他录了近十个小时的节目,早已是腰酸背痛神志不清,刚刚那个吻对他而言是无心之失,却也是唤醒他的灵丹妙药; 此前,叶筱出手挑衅时他忍着;叶筱带她约会时,他也忍着;他以为自己关心她不过是因为念旧情,可就在昨晚她为叶筱落寞流泪时,他察觉,自己的心脏竟钝钝的疼。 他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她,才有了昨晚的偷吻; 那吻不是开始,而是结束,他不容许自己儿女情长; 深陷过去,对年馥而言,对他而言,都是愚蠢的决定。 落下一吻,公主便会醒来,便会和远道而来的王子回家; 可他从来不是王子,他是等待十年的骑士; 骑士刻入心脏的信条,就是看着公主幸福。 然而,公主却犯了禁忌,她偷偷从树上摘下了骑士的心脏; 从此,骑士便再也无信仰了; 公主捧着他的心脏,他要追寻着公主; 他无法再让她独善其身了; 他变成了一名黑骑士。 ...... 赵祁回想起女孩儿方才羞涩的神情,不由得笑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脏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鲜活过。 这步一踏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收手了。 —— 年馥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续了vpn,谷歌了“初吻。” 首先跳出来的是一个自媒体页面,标题只有硕大几个黑体字——少女初吻必读。 年馥蹙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自己这年龄还是不是少女,最后还是点了进去。 上面写着: “一:好口气。约会之前一定要刷牙,或吃口香糖、薄荷糖,也可喷口气芬香剂,因为接吻时嘴巴如果有怪味道的话,就很尴尬了。特别注意,嘴里有东西时不能接吻,这样是很不礼貌的” 年馥伸出手心,闻了闻自己哈出的气。没味道,放心。 “二:姿势。当两人慢慢贴近对方时,要将头微微向对方偏向方的反方向倾斜。如果两个人头偏向同一方,鼻子就会打架。” 年馥摸了摸鼻子,腹诽:怪不得!刚刚赵祁那高鼻子戳死我了! 摸完接着看: “三:闭上眼睛。因为少女是初吻,会很害羞,在两人嘴唇快要接触到的时候,这时闭上眼睛可以避免直视对方的尴尬,也可以给自己无限遐想。” 年馥额头上滑下无数黑线:闭眼么?她就差把眼睛瞪成胖头鱼了! 再往下滑,都是一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话了,年馥闭着眼睛也知道那是自媒体拿来凑字数的,于是她叹了一口气,准备关掉。 就在要退出的时候,年馥动作停了,因为她忽然看到屏幕底下一行小字:“如果有舌吻的话,口水会增多,别忘了吞口水哦,但是动作要细微,别让对方察觉,用时间和实践积累经验吧~” 舌吻。 年馥脑子一炸:卧槽!刚刚那口水,她是跟赵祁舌吻了么???! 于是她连忙打开微信,挑了一个肯定有舌吻经验的人询问:“舌吻是怎样的?” 不出所料,信息发送不过五秒,那人很快便回了个电话过来。年馥看了眼备注,接了。 “年馥!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对方暴跳如雷。 年馥怂了怂,脑瓜灵机一动道:“我今天看演员剧本,上面备注了必须舌吻...” 电话里传来男生的哼笑:“生生,你太护着馥馥了,她岁,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这话是宋泽宴说的,年馥听着扫了眼时间——嗯,凌晨十二点零五分。这个时间不睡觉,也不知道许生生哪儿来的底气打回这个电话。 许生生顿了一会儿,轻声道:“那我不是怕她受伤害?她那么单纯,从来没谈过恋爱。”这话是跟宋泽宴说的。 年馥吃了狗粮,无声的笑了笑,然后就听见宋泽宴吻人额头的声音:“生生,你也很单纯,但你最后遇见了我不是吗?馥馥是时候去谈恋爱了,她也会遇见很好的男人。” 年馥听不下去,连忙打断:“停!宋泽宴,你走开,我要跟许生生单独对话。” 宋泽宴:“......”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他掀开被子走人的声音。 许生生问:“好了,他走了,大半夜的,你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 年馥忍住万般情绪,说:“好奇。” 许生生噗嗤一笑,“你是不是被亲了?” 年馥摇摇头,认真道:“没有,你想什么呢?”当然不是被亲,顶多算个意外接触。 于是许生生正经了,“真要听舌吻细节?” 年馥:“嗯。” “不告诉你,自己实践去吧。”许生生笑道:“记得挑个好男人,不能....” “不能比宋泽宴差。”年馥接话道。 “......” 很快,由于许生生哈欠连天,她们挂掉了电话。 年馥走到窗边,仰望这偌大的繁华都市,一时有些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心酸?苦楚?寂寞?羡慕?无力?尽有,或许还有一丝丝甜蜜的忧愁。 Chapter I2. 第二天上班时,年馥没见到赵祁。她起初还在刻意避他,但中午吃饭时听影视部的小胡说他去见导演了,而且紧接着要出差十几天,她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昨晚的事情对赵祁而言或许坦然一笑便过去了,然对她而言则是不能忘。 好在时间总能消磨人,那晚的吻是如此,和叶筱的相处亦是如此,从起初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淡然处之,不过才过去了三个礼拜。但她有时又想,或许这么快走出来,全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那男人一双氤氲的桃花眼尤为好看。 四月份,春风和煦,赵祁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联系过她,顾念南也任她没事干。她不禁有些纳闷:这个公司是多有钱,这么爱养闲人。 后来她实在闲得慌,跟顾念南要了她一些宣传部的资料,以她的传播学功底,帮赵祁做做公关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就在那堆资料里,年馥发现那日跟赵祁在一起的张导竟是业界著名的电影导演,名为张子柯,擅长含情脉脉的纪实影像风格。但他和赵祁八杆子打不着,这不禁引起了年馥的注意。 年馥查遍了各个网站和论坛,对于俩人的关系,却还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赵祁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四月底的一个傍晚,年馥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这时赵祁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瘦了一点儿,皮肤也变黑了,穿着一套休闲西装,很精神,见了年馥只是淡淡一笑,问:“要下班了?” 年馥点点头,没再多说话,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介意那晚的吻。那一吻后,自己对他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但具体哪儿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赵祁见她沉默不语,主动拉起了她的手,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年馥一怔,然后甩开了他。她说:“赵祁,我要回家了。”这样的肌肤接触,她绝对不要; 要了,便是万劫不复。 赵祁却不容她拒绝,他说:“这件东西,你必须看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帽子口罩戴上,又牵起她的手,大步向外走。 年馥挣不脱,但也一路挣扎不给他好过。直到赵祁伏在她耳边说“很多人看着”,她才消停下来——毕竟他全副武装,被拍了是自己吃亏。 车子很快行驶到一个熟悉的地方——赵祁家的地下停车场。 年馥不自觉的抿了抿唇。“你带我来这干嘛?”她满脸警戒。 赵祁侧眸扫她一眼,忽而一笑,刚准备开口,却被一个尴尬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赵祁摸摸自己的肚子,笑道:“我饿了。” 原来那个咕咕咕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年馥松了一口气,问:“没吃饭?” “嗯。”赵祁轻轻地点头:“飞机餐太难吃,吃不下。” 年馥想起上次他说胃疼,于是皱眉道:“刚下飞机?去哪儿了?” “保密。”他说完看向年馥:“你会做饭吗?” 年馥也狐疑的看向他,“会,怎么了?” “那去我家做饭吧。”赵祁仿佛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眼神里殷殷的泛着亮光。 年馥惊恐:“什么?”她暗自腹诽:邀请一个亲过嘴的女人回家做饭,这人在想什么? 然而赵祁信誓旦旦:“就做这一顿,何况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甚至还在我床上睡了一晚……” “嘘!”年馥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眉头紧锁,示意他不要开这种玩笑。 赵祁看了眼她的嘴唇,软嘟嘟的,眼里笑意更深了。他凑近了一点问:“去不去?” 年馥由于道:“不太好吧……”其实比起上次的吻,她更顾忌狗仔,又想到去酒吧那晚也是为了躲狗仔....心里顿时有些疼。 这时,赵祁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不要想太多。”说着打开车门下车了。 年馥则跟在他后面,急得直跺脚:“你的钥匙!” “自己送到楼上来——” “真的不行!” “你这是渎职——”他把双臂高高举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呀!烦死了!”年馥气呼呼的跟上去。 …… 又来到这个地方,年馥居然感到有些安慰,这儿比起自己家还是要热闹些的...想着想着,她连忙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赵祁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敞开面向饭厅。米白色的大理石桌面非常干净,崭新的餐具和炊具仿佛在说:快来用我。 “你……不下厨?”年馥用手指了指厨房。 赵祁理所当然的摇摇头:“不下。” 年馥垂眸说“好吧。”然后慢慢踱到厨房。 赵祁腿长,快她一步,他把刚刚喝完的水拧好,走到厨房,打开双门冰箱,发出了一声悠扬的“咦?” 年馥连忙把头凑过来看:“什么?” 他淡淡道:“没有东西。” “什么?”年馥看到空荡荡的冰箱,吐槽:“我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台子上没有调料。”她无奈的摊手问:“那怎么办?” “点外卖吧。”赵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熟练的滑动。 年馥心里千万个草泥马在奔腾:点外卖你叫我来干嘛?! “那我先走了。” “等会——”赵祁拦住她:“一起吃,我点了两份。” “……”年馥一脸生无可恋。 然而赵祁权当没看到,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椅子上坐着,“乖乖等饭,我点了好吃的。” 年馥挣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再三犹豫后,她终于开口:“你——” 这时,门铃“叮咚”响了。赵祁连忙小跑过去,留下一句:“你坐着。” 是外卖到了,他点了附近一家粥铺的皮蛋瘦肉粥,外加金黄小馒头,拎进来的时候,香味四溢,年馥吞了吞口水。 “你刚刚说什么?”赵祁边问她,边拆手里的外卖袋子。 “没什么。”她含糊其辞,“为什么外卖一秒到?” “我提前定的。”赵祁拆开一碗粥,端到她面前,“吃吃看。” 年馥丝毫不动,“这么说你是故意骗我上来的?” 赵祁嘴角牵起一个笑,然后点点头。 年馥顿时就觉得简直了!她于是目光幽怨,不动筷子,表明立场。 而赵祁却不为所动,他把一勺热气腾腾的粥送进嘴里,然后还咬了一口蘸着芝士的金黄小馒头,吃饱喝足后,慢悠悠的抬眸,问:“怎么不吃?” 年馥吞了吞口水:“不饿。” 赵祁嘴角一勾:“吃完才能走。” “......”年馥一看他这腹黑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来真的,便不忤逆他,乖乖的打开盒子。刚尝了一口粥,她惊呼道:“嗯?这不是——” “嗯。”他点头道,“是那家店。” 这个味道,年馥在之前叶筱带她去的那家馄饨店尝到过,那个阿姨送了他们一人一碗瘦肉粥。 只是,赵祁怎么会——? “原来你也知道那家店啊。”年馥感叹。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反问她,“叶筱跟你说了什么?” “好烫,好烫——”年馥呼哧呼哧的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 “呵,还挺聪明。”他笑了。 “什么?” “他肯定把找店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没有。”年馥打断他。 “谁信呐。” “真的没有。” “这么护着——你还喜欢他?” “......” 一瞬间,年馥的心像被利刃穿透,疼得没了知觉。 她双眼渐渐模糊,泪雾化成了雨。 她试图抬起头辩解,但那晚的耻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以为绝口不提曾经的少女心事,便能治愈自己那颗稍有裂隙的心,然而他却偏要把遮羞布撕破。 那晚,他为她点酒,把她带回家,所有的一切他都心知肚明啊。 可他现在却问:你还喜欢他?喜欢那个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气到发抖,扔下筷子就要往外走。 赵祁脸色铁青,却挡住她的去路。 年馥迅速抹去眼泪,倔强的抬头。她嗤笑:“你有病?” “年馥,我...”他试图解释。 但她拼命的推开他,只能在自己受伤害之前先伤害他。她咄咄逼人:“第一次见面,你把我甩在保安堆里就跑了,这我无所谓,你是大明星,你高高在上,你随心所欲,你有资本,但你为什么要用感情捉弄我?玩弄我很好玩吗?你干嘛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伪君子!” “我道貌岸然?” “没错!道貌岸然!我跟叶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捉弄我很好玩吗?你有必要冷嘲热讽?有必要?”她心如死灰,言语如同利刃。 赵祁,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你喜欢他,我生气,你觉得这是道貌岸然?”他再次掐住她的手腕,力气很重,圈出了红手印。 “嘶——疼!”她哭。 他没放开,一步一步走近她:“是不是?” 年馥抬起头,怒气腾腾地对上他的目光:“是!我们素未相识,你却管着管那,我告诉你,不要关心我,我不是easy girl,不吃调戏小女孩那一套!更不吃糙粉那一套!” 她终于把所有的恶言恶语一倾而出。 “素未相识?”赵祁红了眼,手上的力气变得更大了:“你说我们素未相识?” Chapter I3. 气氛一时僵化,高大的男生把女生逼退堵到墙上。年馥如同荒原上被狼群围攻的小鹿一般惊慌失措。她用尽全力推开他,毫无章法地撕扯他的衬衣。 “放开我!”她的手腕被掐的生疼。尽管苦练跆拳道多年,依然抵不过男生生理的天然优势。 赵祁执拗的盯着她,不放手,死都不放手。 “你真是莫名其妙。”她平复好情绪,试图跟他谈判。因为武力在他面前显然毫无作用。 他倏地一笑:“我莫名其妙?” “对,不过算了,你放开我,我就当今天无事发生过,”她咬住嘴唇,“以后别再这样了。” 听到这话,赵祁冷声一笑:“为什么要当无事发生过?年馥,你知道我这二十天去干嘛了吗?” 年馥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自我放弃的说:“你去干嘛,都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赵祁呵了一声,“我去了你长大的地方,你的纽约,你的大学,我花了二十多天,推了无数通告,你跟我说,不关你的事?” 年馥心头巨震,嘴巴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沉默之下,赵祁也终于恢复了理智,慢慢把她的手松开。他低下头,眼神黯淡无光。他有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何说起。 年馥她,终究还是喜欢他啊—— 年馥看着手腕上的一圈红印,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疼死了!”她哭。 赵祁沉沉了呼了口气,轻声道:“对不起。” “算了。”她垂头丧气往门口走,却又被赵祁拉住了。她抬头看,只见他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睛,问:“我送你回去?” 年馥摇摇头。 她的刀子都扔完了,她再也经不住一次崩溃。 —— 在门口换鞋时,那只白色的博美突然窜了出来。它围着年馥绕圈圈,屁股拱来拱去,样子很是滑稽。 “它……叫年糕?”年馥抱起小狗问。 “嗯。” “这个名字……好特别。”她抬起头,眼眸深深,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里揪出什么。 赵祁接住她的目光,顿了一会,“随便取的。” 年馥于是点了点头,又摸了一会才把它放到地上。“我走啦,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 “拜拜。”她转过身去,留给赵祁一个背影。 赵祁笑了。这算是在和他告别吧,他想。 …… 直到电梯里,年馥才松了一口气,刚刚莫名的气氛使她感觉不适。 当电梯再下一层的时候,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年馥惊呼:“叶筱?”她这些日子在公司也见过叶筱几次,早已经放下了那段幼稚青涩的偏执,然而在赵祁家碰见他,却实在是难以置信的。 他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怎么在这?” “我……”年馥思来想去,不知如何解释,又反问他:“你怎么在这?” 叶筱裹着一件黑色长风衣,黑色的鸭舌帽和织布口罩把他遮的严严实实。年馥觉得他这个形象很熟悉,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看过。 “我住这啊。”他风轻云淡地说。 “什么?”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开了,但是没有人进来。叶筱伸手去按关门键,按的时候他的指尖在那几行数字上停留了一会。 “你不会是去赵祁家了吧?”他转过身问。 “你怎么知道?” “诺,”他指了指其他几个数字,“夜拓住这,石姜杰住这,顾大住这——要是他压榨你你可以拿把菜刀去砍他家门,只是千万别说是我教的。” 年馥又是一脸不可置信。 于是他又解释:“我们公司都住这小区。” “噢..”她恍然大悟:这儿应该这就是公司宿舍了。 “那个王尹衣,隔壁楼。”叶筱瘪瘪嘴补充道:“小心点她。” “……好。”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误入了狼群。 “不过你怎么又来了?他骗你来的还是绑你来的?” “......这话说的,我就不能自愿走过来吗?” 叶筱瞥她一眼,“你的表情可不太像自己来的——爬过来的还差不多。” “……”年馥摸了摸涩湿的脸,无声的承认了这一点。 叶筱皱眉:“你不要面色这么凝重,等会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年馥抬眸看他:“电梯痴汉?” “住嘴!”他笑:“不许开我玩笑。” 年馥俏皮地点点头。 “不过,你这样是要出去?”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叶筱浮夸的装扮上,然后灵光一现突然想起,在公司大厅第一次见到赵祁时,他也是这样穿的。 心口又是一痛。 “我……”叶筱莞尔,“不告诉你。” 于是年馥摆出一副“随你便”的表情。她打量他片刻,啧了一声,“见女人也不打扮的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他一下子慌了,加重了语气问道:“赵祁告诉你的?” “赵祁?你袖子里的玫瑰露出来了。”年馥皱眉:这跟赵祁有什么关系? “也是,他不可能知道。”叶筱背过身去,“我在负一层停车场下,你就在一层大厅下吧,有管理员在,比较安全。”说着大步离开了电梯。 她呆呆望着电梯显示屏上闪烁的数字。“可是,这是二层啊!” …… 走出公寓,年馥深深呼了一口气,微凉的晚风对此刻的她而言,是最好的清醒剂。当她正闭着眼睛沉醉其中时,一旁传来争吵的声音。 她徇声望去,是熟悉的身影。那身乌漆麻黑的装扮实在是太显眼了,倒不如套件运动服来的简单。 一枝孤零零的玫瑰花凋零在地上。不到半米处,那儿杵着一双精致的裸粉色麂皮高跟鞋。鞋子的主人身着prada最新款的裸色连衣裙套装。她的发丝在风中凌乱了,逆光下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立挺的侧脸轮廓在暖光的印衬下格外好看。 简单来说,那是一张演员脸。 年馥没敢走过去,四处张望就要躲开。 这时叶筱看到她了,远远喊她的名字:“年馥,过来!” 她指了指自己:我? 叶筱点头。 于是年馥只好过去,当走近两人时,叶筱突然搂住了她的肩膀,并伸出另一只手向她介绍那个漂亮的女生。 “认识一下,这是赵祁的前女朋友,顾思蕊。” Chapter I4. “女朋友?”年馥愣住了。心脏钝钝的疼。 “你别听他瞎说。”眼前那位叫顾思蕊的女生笑眼盈盈地向她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顾思蕊。” “你好。”她也把右手伸过去,握住那只手的同时,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想着叶筱刚刚的话——也对,赵祁那样有颜值、优秀还多金的男人,身边该都是这样的女人。 眼神不觉有些落寞。 “你叫年付?”叫顾思蕊的女孩歪头问道。因为害怕说错,她的目光短暂的转向了叶筱,直到对方点头她才自信起来。 “对。” “fu是哪个fu?” “香气馥郁的馥。” “很特别的名字。” “谢谢。”她倒是没有谦虚。 “真羡慕你,名字这么好听。我的名字就很无趣,甚至有些土——因为这个名字,我跟我哥没少打架,因为这是他取得……” “……” 年馥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孩,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卑”的含义。 “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顾思蕊向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像一只刚刚喝完牛奶的小猫,可爱的一点儿也不做作。 叶筱在一旁抢答:“是的。” “你闭嘴!”她炸毛。 “你叫我闭嘴就闭嘴岂不是很没意思。”他用颇为无赖的表情说完了一个绕口令,说完看了眼年馥,年馥只好无声笑笑。 “叶筱,我真没看错你,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 顾思蕊的语气微怒,但还带着点娇嗔,所以并不刺耳。 “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没有的话——”叶筱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看看可怜的玫瑰花就有了。” …… 年馥看着面前两人的你来我往,居然觉得有些可爱,又觉得羡慕——只是她不知道是该羡慕顾思蕊,还是羡慕叶筱,甚至是赵祁。 “所以你干嘛要买?”顾思蕊稍稍高涨的嗓音把年馥从自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喜欢你咯。” 叶筱此时像一个堵在学校后门对女生告白的中学小混混,而悲惨的是,小混混的情话在乖乖女面前往往是荒诞且可笑的。所以顾思蕊生气了,她皱眉轻斥:“叫你别拿我开玩笑!” 可能是顾及到年馥在场,她又说:“你再这样我就把小时候你给n多人写的情书全公布在网上,让你粉丝看看你的真实面貌,哼!” 叶筱落寞片刻,又连忙哄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哼!” “当年让你帮我写情书真是个错误的选择——人生啊,走错一步都不行。”说完他看向年馥:“不能把这事跟任何人说,赵祁也不行!” 年馥讷讷地点头。 “赵祁?”顾思蕊转过头问她:“你也认识赵祁啊?” “嗯……”不知怎么,年馥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脏,那感觉酥酥麻麻的,让她有滞后的羞耻感和危机感。 赵祁刚才的话还在她耳边。 “你不知道啊?”叶筱看向顾思蕊,“顾大没跟你说?” 顾思蕊疑惑:“他?他能跟我说什么?一天到晚忙的要死,连人影都见不到。” “啧啧。” “不说这个了。”顾思蕊又把视线转向年馥,笑眼弯弯地问:“你和赵祁……?” 和王尹衣不同,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并没有攻击性。这让年馥更抬不起头了。 叶筱又抢答:“她是赵祁的新助理。” “什么?”顾思蕊惊呼。 于是年馥对她扯出一个“没错,是这样”的苍白笑容。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对不起,刚刚太惊讶,失态了,只是……只是不敢相信他会用助理。” “嗯?”年馥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止用助理。”叶筱在一旁戏谑地说。 又来了,年馥想。 “什么意思?”顾思蕊不解。 “你自己去问他咯,他现在应该在家。”他说着拉起年馥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她问。心里却是在介意叶筱那句话:自己去他家问他。她忍不住瞟了眼顾思蕊,生怕她下一刻就踏入赵祁的家门。 而叶筱拽走了她,他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 当两人走到百米开外时,叶筱突然问:“她走了吗?” “嗯?”年馥心知肚明,转过头去看,一会儿才说:“走了。”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年馥的手也放下了。年馥凝望他,只见他一向明亮清澈的瞳孔此时如海底一样,黯淡且模糊。 “怎么了?”她问他。 “没怎么。” “唔,好吧。” 她也不打算问下去。 “你还真是洒脱。” “什么?” “上次在馄饨店,你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于是不追问我,这次也一样。”他淡笑,“少见的洒脱。” “呃……可能是我比较怪。”年馥解释:“我共情能力很弱,所以一般都不会做别人的垃圾桶——这不是骂你的意思哈,而是……” “我知道。” “……”于是她没再解释。 叶筱淡笑:“这样也不会受伤吧?” 年馥疑惑的望向他:“什么?” 他一字一句:“共情能力弱的话,也不大会受伤吧。” “嗯。”年馥低下了头。她忽然想到方才她向赵祁掷出的恶言恶语,全是一把把刀子,把他刺的鲜血淋漓。 她说不出:有些人却是因为受过太多伤,才逼自己不要共情的。 叶筱:“真好。” 年馥:“是啊。”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天空。今晚星星很多,忽闪忽闪的,年馥想起来小时候有人对她说:不要数星星,会被月亮吃掉耳朵。 “不过你去赵祁家干嘛?”叶筱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他说他饿的胃疼,让我去给他做饭,你也知道,助理就是这样——” 叶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家冰箱什么都没有。” “哈哈,我就知道!” “然后他点了皮蛋瘦肉粥,是你带我去的那家。”年馥偷偷往旁边瞟了一眼。 叶筱依然在遥望着星辰。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尽管他没有说话。 ——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相互交织着,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眼前的一切都罩在里面。高楼大厦,霓虹灯下,眼睛所接触到的都覆在那张丝绸一般编织的柔软的网下,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像在白天里那样地赤裸裸了,而是带着一点朦胧的美,像薄纱那样浪漫。 叶筱的声音虚无缥缈的传过来,年馥突然想到第一天去公司报道的那个清晨——那时像这样,这样静静地站着,眺望着,等待着。 他问:“你有一直守护的东西吗?” 疲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年馥又想起那个月亮咬耳朵的故事,想起当年对他说这个故事的小男孩儿。 半晌,她轻轻地说:“或许有,或许没有。” 叶筱问:“怎么说?” 年馥却不做声了。 风还在轻轻的吹着,看天空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可人群还是没有睡意,不灭的霓虹灯星星点点地装点城市的梦境。年馥忽然就想到从前。 于是她又开口:“小时候,我喜欢去姥姥家,那儿有成片成片的萤火虫,我追着跑过去,扑空了就哭,姥姥就会拿一把大大的蒲扇——不是塑料的,是那种扫帚似的——我也不知道那叫什么,姑且先这样说吧。她会拿一把蒲扇给我。” “让你打它?”叶筱含笑打趣。 “不是,当然不是,那时候萤火虫成片成片的,如果举起一把蒲扇飞速冲过去,它们都会分两侧排开。姥姥说我像仙女一样,划开了一道银河。” “成片成片的,我还没看过呢。” “城市是没有的,不过到现在去乡下也看不到了。” 他转过头问:“为什么?” 年馥叹了口气:“不知道,不过我之前看了一个新闻,说有人大肆捕捉萤火虫,因为要拿去卖——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卖?萤火虫能拿来干什么。” “有人会拿来告白,男生把女生引到草地上,或者是树林里,等女生走近,就把所有的萤火虫都放出来。这是都市人的浪漫。” “我不觉得浪漫。”他的语气颇有些严肃。 年馥略略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叶筱侧眸扫她一眼,笑道:“好可惜,我也想见见仙女划开银河是怎样的。” 年馥知道他这是在开自己玩笑,便笑望漫天星河,“刚刚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守护的东西吗?” “嗯,怎么?想起来了?”他撇头看她。 “嗯,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想守护萤火虫。” “唔,好吧。” 年馥笑了,她自己也觉得这话很幼稚,听起来像幼儿园小朋友在课堂上分享的梦想。“你不觉得人类很自私吗?” “觉得。” “我看《三体》的时候——就是那本很红很红的书,那里面有一个组织的人非常希望外星人降临地球。” “降临派?” “你看过啊?”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当然,”他瘪瘪嘴,“合着我在你眼里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文盲。” “当然不是!” “真的?” “是大文盲——”她哈哈一笑,接着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就是‘降临派’。” 叶筱一脸愕然:“我以为那样极端反人类的人是不存在的。” “存在的。”年馥轻声笑了笑,“所以我没有一直要守护的人——一直的那种。” “所以只想要守护萤火虫?” “是的。” “那你姥姥呢?” “去世了。” 叶筱的瞳孔抖了抖,低下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人总会生老病死,我不在乎这些。”她笑了笑,“只是偶尔有些寂寞。” “她会成为天上的星星。” “什么?” “你外婆,她会成为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你。”他解释道。 “噢……”年馥打趣道:“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好吧,是有些烂大街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没什么。” “嗯。星星……”她微微一笑,“人长大了,就不需要星星了。” 年馥眷恋着这夜晚的天空,看着它,自己似乎感觉到心灵被净化了,整个人感到好轻松好轻松。一种前所未有的治愈感包裹住了她。 “不管长到多大,都还是依赖星星的。”叶筱俯身对她笑,眼睛里似乎住着星河。 她憨笑:“也许吧,可能五年后的我会这么想。” 身边的人儿点了点头。 这时,年馥突然想起自己著的一句诗,她常常是写完东西就忘了的,可这句诗却是记得分明,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 她写的是——只要一想到我们看的是一个月亮,就觉得浪漫。 于是鬼迷心窍般,她开口问他:“顾思蕊和赵祁是什么关系?” 叶筱提起了兴致,“怎么?你就被赵祁攻略了?” 年馥没否认,只是说:“我觉得你三个关系不简单。” 听到这话,叶筱重新仰起头,好让年馥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淡淡道:“你想多了。” “不可能,我知道你喜欢顾思蕊。”年馥斩钉截铁。 “真没有,我跟她开玩笑的。” “你刚刚不像开玩笑。” 叶筱轻笑一声:“说太多就没意思了。” 年馥一怔,知道他这是生气。于是连忙道歉,蚊嗡一般音量的“对不起”从她嘴里传出来。 “……”叶筱无言。看着眼前垂眸的女生,他解释道:“对不起,语气重了,只是——” 年馥摇摇头:“没有,是我越界了。” “你别这样讲,”他焦急道:“你这样讲我都抬不起头了。都怪我,怪我因为私人情绪乱向你发泄。我发誓,真的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也有错。” “你没错!”他肯定道,“真的没错,是我假公济私。” “你用错成语了,‘假公济私’不是这么用的。” “啊?”叶筱尴尬地挠挠头,“好吧,总之不怪你。” “……好吧。”年馥摇头晃脑,然后想到了赵祁的眼眸深深,忽然戳戳他,问:“我们能当朋友么?很好的朋友。” “当然——不过你得先给我讲故事,我还想听你姥姥家的故事呢,我没有那样的姥姥。”他瘪瘪嘴。 “你真的要听?”年馥问。 “嗯!”他的瞳孔漆黑,像黑玛瑙那样闪着明亮的光。 Chapter 15. 叶筱的眼珠如黑玛瑙一般漆黑,真挚而诚恳,像一只摇尾讨食的小狗。 想到这个形象,年馥扑哧一声笑了。她调侃:“那你先唱一首歌,故事配音乐才完美。” “歌?什么歌?”他摸不着头脑。 她笑靥如花,仰头望向天空。 她说:“《天黑黑》吧,”然后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天空:“诺,真的很黑。” 叶筱没理会她的冷笑话,“我唱歌不好听。” “你不是男团嘛?唱歌怎么可能不好听?”她疑惑地望向他。 “是啊,但是——”他突然想到什么,注视着她问:“你不是说你是hi的粉丝吗?” “什么时候?”她心里想:怎么可能! “就那天,在楼梯间,”说着他划了划手势,“你求爷爷告奶奶,哭的稀里哗啦的,说自己是hi的粉丝,让我不要揭发你。” 听到这里,年馥才突然想起来那天的窘境,“啊——是!我是hi的粉丝没错!” 叶筱一眼就看出了她在乱扯,于是逗她道:“是吗?那怎么连我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你不是男团嘛!宇宙大明星,世界级偶像!”年馥心虚地吹彩虹屁。 他含笑哼了一声,“那你知道我具体是干嘛的吗?唱歌?跳舞?还是演戏?“ ”这......”年馥被难住了,只好随便猜了一个:“唱歌!” 娱乐圈总是歌手比较多。 “错!”赵祁笑的花枝乱颤,“我是跳舞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对方无情的嘲笑,她瘪了瘪嘴,问:“我猜错了你那么开心干嘛?”她真想把他的头盖骨取下来看看,这难道不是代表着他没有知名度吗?有什么好开心的。 “嗯.....不知道,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叶筱收住了笑容,但眼里还含着笑意,“我就说嘛——你怎么跟其他粉丝不一样。” 年馥呛声:“您这样就言重了。” 于是他摇摇头,“天呐,女人真是难搞,太小气了。” 年馥翻了个白眼,把脸别到一边,却不想叶筱唱起来了。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时侯,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象这样唱的,天黑黑欲落雨……”他勉为其难的唱完一小节,停下来,问:“够了吧?” 年馥点点头,颇为满意:“嗯,不错。” “那你继续讲吧。”他耸了耸肩。 “讲什么?” “你耍我?” 她连忙说:“天地良心,我真没有。”说完她倏地一笑——这句话有歧义,本是许生生逗她用的。 意思大概是:“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和“我真没有天地良心”。 叶筱见她自得自乐,便也放弃了争论。他提醒:“你要讲的是你小时候。” 年馥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个原本以为可望而不可即的大明星,私底下居然是这么的平易近人。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咳嗽了一声,又开始讲她为数不多的美丽回忆,尽管这已经讲过很多遍了。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只是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去回忆,医生——不是,有人说我需要强化这方面的记忆。” “为什么?”所幸他没有听到那两个字眼。飘着消毒水和浓郁药味的字眼。 年馥没有解释,只是继续描绘她的童年,其实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把那段时光美化太多了。 她轻车熟路地让自己迅速进去那个情境中:“小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外公承包了一大片山,那山上种满了橘子、橙子、苹果、还有中药——噢,忘了说,我外公是医生,很厉害的那种。我和姐姐喜欢跑到林子里去玩游戏——不是电子游戏,是过家家,真的拿碗去装土的那种。总之玩得很开心。有一次要开学了,我妈要带我回家,我就拼命的哭,哭到嗓子都哑了,哥哥看我这样,就把自己做的竹木宝剑送给我了。结果当晚回家我就发现宝剑坏了,然后我又拼命的哭——我小时候真的很爱哭呢。” 说到这,年馥对叶筱笑了笑。他看见她的眼里擎着泪花,于是问:“你哥哥弄坏的吗?” 她摇摇头:“不是。” “那你哥哥真好。”他忽然想起顾思蕊,或许自己小时候再对她好一点,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年馥说:“对,可是后来他就不和我玩了。”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和她妈妈吵了架,”她说这句话时有一刻的迟疑,“之后我就没去过姥姥家了。” “为什么?”他疑惑的神奇又更重了些。 “之后我妈就带我来j城了。”她反问叶筱:“你呢?” “什么?”他还没从刚刚的故事中走出来。 “你的故事啊——总不能只有我分享,这不公平。” 他看着一本正经的女孩,疑惑道:“你的就讲完啦?”很多事情他还没搞明白呢。 年馥用力的点点头。 “我去,这么短?还没我唱的歌长。” “要不您再唱一首?”她嬉笑地问。 叶筱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我发现你真的很会套路我。” 年馥连忙摆摆手,说:“诶!你这就误会了——我可不止套路你。”说完脸上笑开了花。 她对叶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像对许生生那样。在酒吧的那一晚是酒精和荷尔蒙作祟,让她麻痹了自己的情感,并且强迫自己一路麻痹下去。 她当时只是太需要一个情感寄托。 叶筱淡笑:“你真的很痞。” 年馥没有否认。 然后他又问:“不过你和你那个哥哥之后再也没见过吗?” “嗯。” “可惜了。”这是他今晚说的第n次可惜。 “还好吧,”年馥宽慰他,“人生总是一起走段路就散开的。”比如她和她妈妈,又比如她妈妈和她外公。她说:“陪伴过就知足了。” “嗯。”此时叶筱看着她,竟觉得深不可测,不像第一眼那样,是一只堂皇的小鹿。他鬼使神差的开口:“我的故事,不知道从哪讲起。” 年馥耸耸肩,表示您请便。 “其实你没有猜错,我和赵祁关系不一般,但这不是因为爱情。”说完他顿了顿,思考怎么措辞会比较好。思考过后,他继续说:“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 “嗯,这不意外。” 赵祁和他住一栋楼,吃一家外卖,而且都和店主很熟的样子,显然是旧相识。而且,许生生跟她讲过,赵祁和他是hi中最早的成员。对于他们的过往,年馥已经猜到了一二。 只是她不知道,为何两人对彼此敌意都那么大——但都不是对敌人的敌意,而是类似于兄弟间反目成仇,要打击对方,却不想真正的伤害对方。两人的冷酷面具下都透着隐隐的暖光。 叶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说:“那我接下来要说的,就不止是意外了。” Chapter 16. 这时候,周遭十分安静,月亮钻进了厚厚的云层,被晚风吹得轻微晃荡的树枝也不摇了,远处店铺放的歌声也是飘渺的,好像全世界甚至全宇宙都静下来听他讲话了。刚刚还悬在高空的漫天星辰瞬时坠入了人间,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年馥借机仔细看他,发现他的眉骨很挺,眼神湿漉漉的,和平时不太一样——她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像从温床中射出一股坚毅的光,伽玛射线似的。 沉默在这样的环境下更显沉默了,叶筱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鲁莽。关于他的“鲁莽”,年馥是听过的。许生生曾经多次向她抱怨过叶筱因为乱说话而被公司关闭了社交网络的事情。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说:“不想说的,不能说的,说了会错的,还是不要说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周遭顿时又热闹起来,树木被风儿吹得沙沙作响,远处店铺播放的歌曲也清晰了许多,年馥依稀分辨出那是hi第一张专辑的主打,许生生给她安利过很多次。 六年前的三月,冰雪消融的季节,当时还是新人的hi携着一张专辑横空出世,横扫了各大颁奖礼的人气奖。那时候国内还盛行sl,没有男子组合,所以hi的团体概念被连连唱衰。但后来的事情大家也知道了,事实证明,在娱乐圈里,红不红真的是玄学。 “哈哈,”等到副歌结束后,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那首歌还真是长盛不衰啊。”就像湖南卫视暑假永远的《还珠格格》。 听到这话,叶筱才回过神来,一个个熟悉的音符跳到他的耳朵里。“人们真是恋旧呢。”他说。 大众认识的hi,永远都是六年前站在各大颁奖典礼上的他们——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风光无两。他也曾以为自己永远都会是那个骄傲的少年。 “说什么呢?你们这株娱乐圈的常青树有什么资格说恋旧!“年馥带着斥责的语气调侃。她感觉地出来,气氛缓缓不对劲了。 这时,对街最后一家亮着灯的商铺也拉下了卷帘门,铁皮的卷帘门“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奏出清脆的回响。年馥合好自己的背包,头也不抬的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他问。 “不用了,外面狗仔扎堆,你就在这呆着吧。”走远时,她回头大喊了一句:“跟你做朋友很高兴!”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叶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 市中心夜晚的出租车尤其难打,打到最后手机都没电了。年馥瘫在床上给手机充电时,才发现手机里的n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其中n2个是许生生的。 她回完许生生的电话后,发现了余下两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她点开: [这是我的号码。] 时间:八.45p,一小时前。 [你在哪?] 时间:9.00p,四十五分钟前。 年馥盯着手机,沉思了许久,也没想出这个号码的主人会是谁。 她在花了的屏幕上敲出两个字:您是? 然后点击发送。 在发送回执成功的一瞬间,那个陌生号码也秒拨了电话过来。看着忽闪忽闪的手机屏幕,年馥并不想接,她想干脆等到对方把电话挂断后,再发短信过去问。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要挂断的意思,一个接一个地打,她只好硬着头皮接通电话:“喂?” “你去哪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你啊?”年馥知道对方是谁后,颤抖的手慢慢稳了下来,她深呼一口气,问:“怎么了?” “门卫说你刚刚才出去。” “啊?”她惊了,豪华小区的安保都这么到位的么? 他轻声:“我就是确认一下你的安全。” “好吧,我没事,安全到家了,还有什么事吗?”她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说:“……没有。” “那我先挂了——”说着她准备放下手机。 “等下!”对方突然提高了声音,富有磁性的声音穿透了话筒:“对不起。今天。” ——又来了。 “赵祁,你别这样,”她忽然想起顾思蕊,于是自暴自弃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谢你对我的好,可是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这样我真的压力很大。” 她宁愿他对她更冷漠一些,也比这种无端的关心来的好。对她而言,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赡养人类》中的终产者,而她是拾荒的那个女孩——或者是那个画家。 如年馥所料,话一传达出去,赵祁便沉默了,她也挂掉了电话。她感觉心里有一包炸弹被丢了出去,但那个位置也从此空下来。 可能是因为这通电话的原因,在之后几个月的工作中,赵祁主动同她疏远了许多,有交流也仅仅是沟通工作事宜。年馥每天按时上下班——像普通白领那样,下班回家后就瘫在床上和许生生视频通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讲最新的八卦。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夜拓回国前夕。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六月底。 早起上班时,年馥换掉了那个略微发黄的帆布包。上周录制节目时,王尹衣作为女神嘉宾又去了现场,在后台对着年馥一通发难。但好在她见着赵祁冷淡了,便也不再费劲排挤年馥,只是把年馥那只帆布包丢到了角落里。 她本是不在乎这些的,但今天突然觉得包包底部被染上的黄斑有些明显,于是换了另一个小皮包。为了搭配看起来不那么怪异,她又久违的换上了裙子,用电卷棒稍微卷了卷头发,然后抹上了新口红——这是许生生去日本出差的时候给她买的,是樱桃的颜色。她一向只涂豆沙色和裸色,但许生生说那太素了。 看着镜子里装扮完毕的自己,她觉得许生生说的有道理——那的确太素了。 夜拓回国的新闻不是今天爆出来的,早在一个月前,就有八卦自媒体向大众透露了这个消息。只是他本人出现在j城机场,这还是自他宣布定居国外以来的头一遭。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木森娱乐都疯了,楼道和大厅里跺着脚、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的大有人在。而年馥是不关心这些的,她按照惯例,十点前到顾念南办公室,把赵祁每周的工作行程安排和自己因公花费的报销单交给他。 然而敲门进去后,她惊诧地发现,夜拓已经来了,就窝在顾念南新买的按摩椅里。 “这位是?”夜拓问。 “您好,我叫年馥。”她连忙回答,“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这,如果打扰到您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顾念南含笑看着年馥,这些天的工作已经证明了她是一个细心又聪明的人。他是欣赏她的,察言观色和临危不乱是艺人身边人最需要的特质,而她在这方面很完美。 见年馥要走,夜拓连忙说:“不用!你忙你的吧,就当我不在这——这位老板的时间就是金山。”他用下巴指了指顾念南。 年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开始报告:“这是上周录节目租用饭车和咖啡车的收据和发票——他说孙李上次请了大家的,他也要请一次。”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顾念南。 顾念南点头,示意让她继续说,然后她又接着拿出一张a4纸递给他:“这是这周的行程表,打印机那没有人,我就自己抄下来了。” 顾念南把椅子转向夜拓,笑着指责道:“这是你的锅吧?” 夜拓在此起彼伏的按摩中调皮的向他吐了吐舌头。 于是顾念南宠溺地笑了,转过身对年馥说:“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等等!”赵祁从按摩椅里跳出来,身后的按摩椅还在上上下下地扭动。他问她:“你是谁的助理?” 年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说:“赵……赵祁的。”这怎么了吗?她想。 “哇哦~”他的脸上浮现出浮夸的表情,这是做惯了综艺的人特有的表情。他说:“你能把他给我叫过来吗?但是别说是我叫的,说顾大找他有事。” 顾念南指了指自己:“我?”他无奈的笑了一声,“怎么又是我背锅。” “……”年馥纠结地望了望顾念南,直到对方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才点头说好。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但是……他今天可能不在。”赵祁很久没来过办公室了,她只能通过电话联系到他。 “没事儿,你看到他提一嘴就行,没看到就算了。”他说:“反正我也不会在这待多久。” 顾念南的办公室在最顶层,很安静,没什么人。离开那里后,年馥又回到了热闹中,那些熟悉的躁动的人群依旧扒着窗户眺望着。经过相熟的经纪人/助理工作室时,大家都对她笑,那笑容和往常一样,但年馥却觉得如针扎一般——大家渴望的东西她知道在哪,但却不能说,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像群体里的叛徒,每一束目光都让她如芒在背。 她灰溜溜地回到办公室里,发现赵祁居然来了。他静静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脸朝着窗,温柔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洒在他的头上,头发毛绒绒的,仔细看能看见逆光飘扬在他头顶上细小的灰尘,如精灵般飞舞。 “那个……”她开口说:“我刚刚从顾大那回来。”她已经习惯和他们一样称呼“顾念南”为“顾大”了。 “嗯。”他转过身说:“我知道。” 这样久违的见面,久违的寒暄,让年馥有些紧张。她之前的那些平静又被打破了。她鼓起勇气说:“夜拓在顾大办公室等你,他说让我看到你就叫你过去。”她紧张到忘了撒谎——那个夜拓指名要的说辞。 赵祁站起身,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和上次那套黑色的是同款,看起来更具少年英气了。刘海没有打理,软趴趴地耷拉着,盖住了深邃的眉眼。走过年馥身边时,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地,像一阵风。 年馥只看到他挺拔的侧脸。他正面向她走来时,她的脑子里深刻的印下了他的正脸;待他与她擦身而过时,她脑子里深刻印着的他的正脸仿佛被一场大雨冲刷干净了。她最后记住的,只有那张挺拔的、锐利的侧脸轮廓,和令她躲闪不及的眼神。 年馥呆滞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那旁边是赵祁新换的毛毯,带着熟悉的桂花香。 而赵祁一头钻进了昏暗的楼梯间——这是他们成员为了躲避人群常走的地方。他有些后悔没有刚刚没有开口,刚刚年馥的神情是那么的温柔,或许开了口,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而且,她今天穿了件黑色修身的小裙子,没有穿t恤衫和牛仔裤,没有穿帆布鞋,也没有带那个一直背着的帆布包——她今天背的皮包太小,以至于文件都抱在手里。她还涂了口红,是那种比往常要浓烈许多的红,那颜色沾在她的嘴唇上,润润的…… 想到这里,赵祁打了个激灵,他快要走火入魔了。 为了打消一些莫须有的念头,他连忙小跑到顾念南办公室里,可是推开门后却发现夜拓已经走了。 他望着刚刚停下的按摩椅,转头问:“他走了?” 顾念南坐在椅子上没动,但点了点头。然后说:“过来吧,有些事要跟你谈谈。” 赵祁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刚刚跑的太急了,他还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被刘海遮住的眉头紧锁着,眼神仿佛没有焦点。 “你知道他回来干嘛吗?” 赵祁疑惑的摇了摇头。 “叶筱出国了,夜拓回归了,石姜杰神隐了,我妹妹也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呵呵,我看我迟早要被你们搞死。” 他的妹妹之所以要放到最后说,是因为她叫顾思蕊。 Chapter 17. 赵祁第一次见到顾思蕊的时候,是在顾念南家的厅——当然,才不是现在那个家。 那时候,木森娱乐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旗下也只有hi成员四位艺人,谁都不知道这里竟然成长着未来娱乐圈的中坚力量。 他记得很清楚,遇到顾思蕊的那天,是在一个颁奖礼结束的晚上。当天由于hi得了一个非常有份量的大奖,大家都很激动,甚至难得开心到笑不拢嘴的顾念南都敞开了家门,盛情邀请他们去他家做,美名其曰庆功宴。 在旁人看来,平日里的顾念南是冷静甚至于有些冷漠的事业家,总是面不改色地处理突发事故,面无表情地监督艺人练习和工作。他和hi成员之间,应该是不存在什么家族爱的。 但鉴于这样的邀请还是第一次,hi四人还是去了,于是他们一行五人都挤上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赵祁清晰的记得,那种出租车是市里最便宜的,五个1八0+的大男人层层叠叠地坐着,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 谁都不知道,那时候顾念南便暗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加油,一定不要再坐这样的出租车。 顾念南家和他们想象中并无太大差别,外部是j城城区普遍存在的红墙矮楼,偶尔攀着爬山虎;内部则是干净整洁的三居室。他们围坐在一起喝酒,畅谈着对未来的期望。因为害怕噪音扰民,顾念南跑去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 那时正值盛夏,五人在厅里吞云吐雾,吐出的二氧化碳和烟草酒精味在狭小的厅里交织循环。所有人都燥热不已时,顾思蕊从房间出来了——悄无声息地,以至于没人发现。 她撒娇似的发脾气:“哥!热!” 赵祁坐在她站立方向的正对面,一抬头便看见了她,惊地指缝中夹着的黄鹤楼一下滑到了腿上,烫得他叫了一声。 借来的西装裤被烧了个洞,四人纷纷笑他,而她却拿着一条湿毛巾小跑过来,蹲在地上,把毛巾敷上去。她笔直的黑色长发贴在米白色碎花睡裙上,睡裙则在脚边铺开。 等到他皮肤的烫红褪去了,她才抬起头,说:“哥哥你好,我叫顾思蕊。” 说不失望是假的,听到她名字的一瞬间,赵祁的眼神忽然没了生机,像荒废的农田一般,野草漫无目的地生长,把禾苗扼杀在土地里。 他自私地希望她永远不要抬头,也不要说话,就那样静静地蹲在他的脚边。 他记忆里的黑色长直发和齐刘海,他记忆里的白色翠花裙,都随着顾思蕊的出场淡去了。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永远不会。 …… 问过之后,他才知道顾思蕊是顾念南的妹妹,亲妹妹,两年前跟着顾念南一起来到j城,没有出过道,没有走过秀,只是有一套这个年纪的女生都有的白色碎花连衣裙,还有笔直的、垂顺的、贴在裙子上的黑色长发。 那一天,赵祁无比后悔——要是hi没得奖,顾念南没邀请他,他也没见到顾思蕊就好了。但很久之后他才惊觉,记忆并不是因为顾思蕊的出现而抹去,而是他自己执念太深了。 越不想忘,越会忘。 越不能忘,越会忘。 …… 时间被各路突发事件拉扯的无比漫长,等到年馥下班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最后一班到家的公交车已经停运,地铁站又太远,打车软件上的排队时间也是“不负众望”的一小时。 年馥在心里想,今年生日她一定要许两个愿望:一个是公司搬离市中心——拥堵重灾区;另一个就是不用再加班。显然第一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木森娱乐崭新的大楼正在背后凝望着她,她只好寄希望于第二个愿望了。 如果不是公交车停运的话,年馥是不会觉得现在是深夜的。城市不眠的大楼为熙熙攘攘的路人壮胆,有人在商量着夜场聚会,有人塞着耳机听歌——也可能是英语单词,总之大家都昂扬着自信的头颅,习以为常地等待着将要载他们回家的出租车。 只有年馥不一样,她是战场上勇于对首长抱怨的士兵,然后被开除了军籍,灰溜溜的苟着身子在路边杵着——六月份下完雨,j城的夜晚有点冷,吹得她哆哆嗦嗦的。她后悔穿裙子出来了,毕竟在温度面前,风度算得了什么。 抖着抖着,突然一辆黑色的suv停到她面前。她向左右看了看,身边并没有人,于是不由得警惕起来——前两天j城日报刊登的一则绑架少女的新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且罪犯还没有抓到。 过了一会儿,车窗被摇下来了,驾驶座上的人是赵祁。他眼眸深深,说:“上来。” 年馥犹豫不前,然后又听他他说:“现在没车了,你还想不想回家?”语气听起来像高中班主任。 她默默的点点头,然后走向前去。 上车后,年馥没有说话,心脏“砰砰砰”地冲向嗓子眼,被冷风吹的几乎要麻痹的皮肤也苏醒过来,只是腿还是冰冷的,泛着幽幽的紫色,包包无意的一碰就硌出一块肉白的印子。 赵祁侧身从后座拿出一块毯子丢给她:“盖上吧。” “谢谢。”密实柔软的羊绒毛毯把她包裹住,她的嘴唇渐渐褪去了紫色,露出原本的豆沙红。 环顾四周,她发现这辆车从没见过,于是问他:“这是……新车?” 他摇摇头,回答道:“不是。”说着往右瞥了一眼年馥,她露出幸福的表情,似乎因为毯子重新活过来了。接着继续解释道:“公司的,我用自己的车太引人注目了。” 年馥点点头,他的跑车在一群上班族里的确是太过引人注目。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一直在公司?” “嗯。” 他自早上离开办公室后,就一直没有再回来,她以为他早就离开公司了。 “怎么?”他转头问她。 “没没没……没什么。”年馥抓住了自己急促不安的手,毛毯遮掩了她的小动作。 “你在等我?” “……”这句话如千斤顶般砸进年馥的心里,她本该撒谎的,却鬼使神差般地说:“嗯。”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细细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着那张挺拔的、锐利的侧脸轮廓,和令她躲闪不及的眼神。 然后她说:“只是想你了。”这两个月,好想你。 车子极速停在了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咳……咳……” 年馥攥紧了安全带,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着。但不知为何,她感觉这心跳声却不如刚才强烈了。 本该更强烈的——本该比战场的万千鼓声回响更强烈的;本该比大地的震动更强烈的。但她却感觉到,心跳偃旗息鼓了,如战败而节节撤退的军队一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祁没有看她,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斑驳的光影透过他清澈的眼睛。 年馥说:“我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他的嘴角竟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霓虹光影被雨刷器切的支离破碎。年馥分不清是轿车里的空气凝固了,还是全世界的空气都凝固了,她像醉了酒一样,痴痴的,同赵祁一起望着挡风玻璃上斑驳的光影,但呼吸不过来。 这一刻,她成了海里的鱼,幸福的安妥,但呼吸不过来。 半晌,赵祁开口了。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过,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年馥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呼吸不过来了。 因为她不是鱼,却自溺在海底。 沉默。 以及无尽的沉默。 此时连微笑都是多余的。 赵祁抽完了一根烟,又点燃一根,最后整个车里都是烟草的味道,呛得年馥想吐。 终于在抽完最后一根时,他说:“我先送你回家吧。” “嗯。” “地址给我。”他没有看她。 年馥点点头,乖乖地把手机递过去,地图导航上面有去她家的路线。 赵祁问:“手机还没修好啊?” 她淡淡的说了句:“嗯。” 然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了,甜美的导航女声填充了这安静到可怕的空间。只有在导航说话的时候,年馥才敢挪动身子,她觉得自己抠手的都太大了。 她害怕被他听到。 她害怕被他听到她的不安。 为什么呢?她竟然如此的揣揣不安。 到底是为什么呢? 年馥不知道。 她没有过这种感觉,所以她不知道。 这种酥酥麻麻的,疯狂不已的,站在悬崖边一般的感觉。 这种懊恼的,毫不畏惧的,横冲直撞的,厚脸皮的感觉。 后来她才知道,这种感觉,原来叫做爱情。 之后,甜美的导航声也消失了——因为连续的错误,赵祁关掉了它。黑色的轿车在单行的高架桥上驰骋着,两人都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里。 尴尬之下,年馥轻轻地咳了一声,这是她紧张时的本能反应。 “冷?”赵祁看了她一眼,把本来开着透气的车窗关上了。失去了外部空气的对流,烟味又弥漫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然后年馥又咳了一声,这次倒不是因为紧张,而且因为她不适应这种烟味。她在高中曾经闻过同桌的女士烟,那烟味淡淡的,像一株小小的薄荷草。 赵祁皱眉看她,看到被她发现了。她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冷,”说着便像毛毛虫那样从内部鼓了鼓毛毯,“我只是……对烟味有点过敏。” “……对不起,”他轻轻地摇下车窗,因为担心她感冒,还是只开了一条缝,然后抱歉地说:“我不该在车里抽烟的。” “没关系,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年馥连忙说,但说到一半,自己就后悔了,又想起刚才的鲁莽。大脑被冷风吹清醒后,她才开始觉得丢人。 “……”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瘪瘪嘴。 赵祁淡淡的笑了一声,然后向左看了看路标,自言自语道:“这是到哪了?” 听到这话,年馥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乌漆麻黑的四周,惊诧地问:“对哦?这是到哪呢?” “你才发现?”他提高了音量,“我看你的手机不止是屏幕坏了,里面的东西这都被你摔坏了。” “这不应该啊——” 赵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多亏年馥的懵里懵懂,气氛总归没有那么尴尬了。“你还当真啦?逗你的。”然后他说:“以后别用这个app了,用其他的。” “但是这个可以看公交到达时间,”她弱弱的说:“还蛮准的……” “……”赵祁沉默了一会,问:“你家很远?” “没有。” “那为什么要坐公交。” “因为离地铁口远。” “……”他再次无语了。合着家不远,他们却开到了郊区?! “那个……”年馥鼓起勇气开口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清醒。”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赵祁哼笑:“看出来了。” “所以,我说的浑话,你别当真行么?” “浑话?什么浑话?”他故意逗她。 年馥着急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哎呀,就是——就是那个——就是——哎呀!”她像热锅上的小蚂蚁,一圈一圈的在打转。 赵祁把脸侧过一旁偷笑,待情绪平复后才转过头来,然后打断结结巴巴的她说:“好啦,我知道——” “……”年馥把头埋进了毛毯里,声音一阵阵阵的透过纺织品传出来,“对不起啦……”说着还把身子蜷缩成蜗牛。 殊不知她越这样,赵祁就越想逗她。他把宽大手掌放到她被包裹住的脑袋上,然后抓起毛毯一把掀开。 昏暗的车灯下浮现出了许多细小的毛屑,那是从毯子身上掉下来的。被强制脱离“保护层”的年馥惊讶的望着他,虽然灯光昏暗,但还是能看出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再往下看,她的连衣裙有些凌乱了,似乎是因为刚刚大力的一扯,本紧贴在臀上的裙摆飞了起来。 Chapter 18. 昏黄的灯光落在少女裸露的大腿上,赵祁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脉搏冲破了八十迈,他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听见血管淌过的声音,他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耳边的风却在撩拨他的耳朵。 风在耳边呜呜作响,他粗暴的把窗子彻底关上。 但却更燥热了。 神经末梢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短暂的失去了触感,他他佯装平静地握紧方向盘,试图用注意转移的方法平复情绪。接着,他听见旁边的人咳嗽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敢正面看她,只是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她的衣服已经整理好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后在心里狂骂自己。 “没事。”她的声音淡淡的,如湖边蜻蜓点水,在赵祁的心里落下一个浅浅的水波,荡漾着,荡漾着。 正如她那句突如其来的“只是想你了”。 …… 风波过后,一切又都回归平静了,漆黑的天空像蒙着塑料布的实验盒,而她和他是盒子里肆意生长的植物a和b。 过了一会,车子停在了一个高速路口边的小道上。赵祁说:“不能再开了,再开就到邻省去了。” 年馥点点头,问:“那现在怎么办?”因为有他在,她莫名的安心,似乎流浪在在这荒郊野岭也不是什么骇人的事情。 赵祁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将近十二点了。“现在只能在这边等着了,我对这边的路况不太熟悉,我怕开错。”说完这句话他顿了一会,“手机信号也很弱,app都下不下来。”一个地图类app的图标暂停在了手机屏幕上。 “噢......”听到他这样说,年馥讷讷地点了点头,然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筱地转头问:“那今晚能回家吗?“ “恐怕不能。” 她揪了揪眉毛:“......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赵祁笑道:“你胆子还真是大——在这种地方,你不担心我,居然只担心明天要上班?” 年馥嘟囔着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吗?”赵祁迅速起身,将挺拔的身子横在她面前,鼻尖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呼吸则像蒸脸机似的扫着她的毛孔。年馥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姿势。 他嗓音暗哑:“你对我这么有自信?” 年馥紧紧抿住了嘴唇,见缝插针地把脸转到一边,偶尔有几辆车从他们身旁经过,幽幽的红色信号灯掩盖了她绯红的脸。听着男人粗犷的呼气声,她没说话,宛如一只被老虎吓呆的小鹿。 信号灯从红色切换到黄色,然后是绿色,最后又回归到红色——这种暧昧的,声色场所常用的颜色。在这样的暧昧环境下,那一句“只是想你了”瞬间涌上赵祁的大脑,他忽然觉得自己两个月来的克制全部灰飞烟灭。 寂静中,年馥发出轻声的呜咽,听起来像是求饶。 然后他放过了她,像进化的万兽之王一般,征服了原始的兽欲。 “把毯子盖好。”他把毛毯轻轻地丢还给她。 一辆大货车轰隆轰隆地从身后驶过,年馥无声的,连忙又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今晚……”赵祁缓缓开口,声音像磁铁一样把她心头掉落的铁屑引出来。“今晚可能回不去了,你去后座睡会吧。” “啊?”她错愕地看向他。 “明早我再叫公司来接,现在太晚了,”说着他看了看她,“反正我是习惯了,只是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害不害怕……”害不害怕我。想着,他嘴角又勾出一个笑。 这都是被她给勾的。 年馥轻声道:“我是没关系,只是明天要上班,怕会迟到。”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没关系,你跟我在一起。” 你跟我在一起。 听到这话,年馥又害羞了,轻声“嗯”了句。而大条如赵祁还在张望着四周的路况。 “这地方很麻烦。”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简单扫视了下窗外,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天空和前方半米高的荒草。 为了不堵住下高架的路,赵祁把车子开到了旁边一片荒废的平地上。天黑且路况复杂,前有水渠,后有轰隆隆的大卡车,他不敢随意把车开出去。 看着眼前懊恼甚至有些烦躁的男人,年馥不禁哼笑了一声。 这声音很快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他转过身看她,问:“笑什么?” “没什么,”她像变了个人似的,笑眼弯弯地看他,“就是想起一句广告词。” “什么广告词?” “嗯……”年馥歪了歪头,表示在认真回想,“就是有一个汽车广告,说什么——驾驶技术是男人尊严的第一道防线。” “……”他暗暗觉得危险,害怕她说出第二条防线,于是警惕的盯着她。 然而只见她撒欢似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笑道:“你这技术,怎么说呢?” 赵祁松了一口气,反驳:“还不是因为你——我平时都不开车的。” 对哦,他平时都不开车的,这句话提醒了年馥,她突然想起来,赵祁今晚是突然出现的,像好莱坞英雄电影一样—— 然后她大幅度地转过身子,把右腿压在左腿上,正面问他:“你今天一直在公司?” “嗯。” “我怎么没见到你呢?” 他瞥了她一眼,说:“在录音室,打算出新歌了。” “哇!真的啊?” “真的。”然后赵祁顿了一会,说“你听过我的歌吗?怎么这么兴奋。” “那当然,之前我还在你家楼下听到了呢——” “我家楼下?” “对啊,你家楼下,就是那天我还碰到了——”差点说出叶筱名字的时候,她连忙收住了嘴,马上转移话题道:“那天,你们小区对面的商场还在放你们的歌呢……” 赵祁头也不抬的问:“碰到了谁?” “……”真会抓重点。 “叶筱?”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然后转头看她。 年馥没有说话。不知怎么,她觉得他的笑容总是比悲伤更悲伤。然后她的眼神也不自觉的随他黯淡下来了。 “那天,顾思蕊来找我了,”说着他提高音量问年馥:“你应该见到了吧?那个跟叶筱在一起的女孩。” 年馥无声的点了点头,不禁有些难过。她果然去找他了! 然而赵祁没有察觉,只是说:“她跟我说在楼下遇到了你,还说你被叶筱带走了。” “嗯。” “……手牵着手,很亲密。” 年馥猛地抬头,“没有!” 赵祁迎上她的目光,那坚定的目光比日光更深邃,比火光更灼热,比星光更璀璨。这下轮到他畏缩了。 “嗯。”他笑了。 片刻,年馥也揣揣不安的开口:“那天……” 那天叶筱的那些话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闪过,最终她只想起三个字,她犹豫了一会,然后终于鼓起勇气问赵祁:“顾思蕊是?” “女朋友”三个字无论如何她都问不出口,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说这个。 “顾念南的妹妹。”赵祁想都没想,答案便脱口而出。 “我知道,不是这个——” 赵祁疑惑的看着她,昏黄的车顶灯光从头顶撒下来,他本就立挺的轮廓被衬得更优越了。密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大肆铺在下眼睑处。此刻,他是阿多尼斯,是春天的神。 “……叶筱说,她是你ex?”说完这句话,年馥便赶紧抿住嘴巴低下头,生怕自己揣揣不安的神情被对方看到。 “说什么呢?”赵祁大骂道:“这小子真的太烦人了,嘴上没个把门的。” “……” 他没有否认。“那你觉得是不是呢?” “我?”年馥抬起头。 他点头对她笑:“对,你觉得是不是呢?” 年馥想起顾思蕊那张精致的面庞和修长的身姿,犹豫地点了点头。 “哈哈。”赵祁大笑,这反应让年馥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笑?” “因为好笑。”他认真的回道。眼睛里甚至笑出了隐隐的泪光。 “有这么好笑吗?”年馥不解的攥紧了自己的裙摆。力气稍微有些大,直到把大腿都弄疼了,年馥才发觉自己居然是连着肉也一起掐了。 赵祁侧眸看她:“我知道绯闻都是怎么来的了——” 年馥吞了屯口水:“怎么来的?” 他淡笑:“就是因为社会上有你这种想象力丰富的人。” “唔。”年馥努努嘴,就当他是在夸自己好了。 “顾思蕊是顾念南的妹妹,”他直呼她的大名,听起来很生硬,“我只是...年少轻狂时得罪过她,我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年馥脱口而出:“那你跟谁在一起?”说完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你啊,”赵祁无奈的摊摊手,“你现在不就跟我在一起么?”说完无声了笑了。 是啊——荒郊野岭,了无人烟的荒地,偶尔伴随着大型货车碾过马路的巨响——他们现在的确是在一起。 “不是这个在一起!” “我知道,”他摆摆手,故作深邃,“中国文化不就这样么——怎么说都说的通。”说完打了个哈欠。 “也是,”年馥点点头,她得到了答案,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夸赞道:“怪不得你歌词写的那么好。” “歌词不一样,聊天可以耍流氓,而音乐只能诉真心……”他眼神失焦般地落在方向盘上,然后趴下去,侧脸问年馥:在“你听过我的歌?” 年馥点点头:“听过——而且你已经问过了。” “噢……是嘛,我忘了……” 他趴在方向盘上,尽管上眼皮沉重的往下掉,但还是在坚持着看她。他睡眼朦胧的,竟累到从眼里淌下两行泪来。 年馥连忙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他。 “你困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赵祁的喉结大幅地滚动了一下。 她松开了自己身上裹着的毯子,然后帮赵祁盖上。“那你好好睡吧。” “你不睡?” “我睡不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合上了眼睛,呼吸声越来越重,最后喃喃道:“那我先睡一小会……” 窗外风儿呼啸而过,落叶一片一片地落在车子上,仿佛都在对秋天宣示主权。年馥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少有的脸颊肉由于地球重力而微微下坠——微微的,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在这种安静的时刻,只有年馥才看得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走的太慢了,以至于他脸上的绒毛和新长出的胡茬都是那么的显眼。 鬼迷心窍般的,她伸出手去摸。 当冰凉的指尖接触到赵祁的皮肤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于是把头轻轻地向上挪了挪。年馥本在抚摸嘴唇上新生胡茬的手指忽的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绵密的,柔软的,男人的嘴唇。 这一举动着实把年馥吓了一跳,她猛地缩回手,装作无事发生。但这是她多虑了——显然赵祁已经累垮,沉重的呼吸声并没有因为她的触碰而中止。 如果说年馥之前都是鬼迷心窍,那么之后便是中邪了——她见赵祁还在昏昏睡着,又把手伸过去——这回是摸他的眉毛。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立挺的眉骨有一种近乎执念的执着。正是因为他的眉骨,年馥总觉得自己和他似曾相识。 又是那荒诞的熟悉感。 …… 再过一会,车内的气温变高了,年馥边想下车去透透气。她悄悄地打开车门,脚尖触碰到了踏实的土地。 然后不知道是一只猫还是什么动物从她脚边飞快的跑出去,她惊地大叫一声,连忙窜回了车里。 而熟睡的赵祁被她的尖叫声吵醒了,艰难的把头抬起来,揉眼睛问:“怎么了?” 年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紧紧贴在座椅上,脚边似乎还有东西在奔跑着。 “门怎么开了?”赵祁把自己揉清醒了,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问她。 半晌,她转过头,哇的一声哭来。 Chapter 19. 见她这样放声大哭,赵祁一下慌了神,四处翻找之前年馥给他的纸巾,但是翻烂了车也没找到,可能卡在某处了。于是他心一横,把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扯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从而导致她的眼泪和鼻涕全都一股脑的擦在了他的外套上。 但是他没有生气,而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啊,别哭了……”带着让人平静的魔力。 方才的害怕一扫而空了,但是年馥却没有停下来,甚至还在持续地,继续呜哇呜哇地假哭着。 为了一个拥抱,她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她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自己这样,和惺惺作态的王尹衣有什么区别? 但是最后她还是舍不得放开,怎么也放不开。 脑子里只想着,这次放开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靠近他了——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想要靠近他,甚至占有他。她一项自以为傲的理性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驱逐出了脑海。 这不是年馥的作风。 她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了,起先赵祁像个鼻涕虫一样粘着她时,她想甩开他;后来赵祁疏远她时,她又想念他;而现在赵祁拥抱着她,她却不想放开他,甘心沦陷于此。 我真是疯了,她想。 呜咽声随着她活跃的大脑活动而变小——一心不可二用,年馥今天再次领悟到了这个真理。当然,当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赵祁已经松开了她。 “你还好吗?”他轻轻地问,眼波温柔的像水潭一样。 年馥点点头,然后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仰视他,发小脾气似的撒娇:“你怎么不问刚刚我怎么了?” 他淡笑:“你刚刚怎么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这一面,跟小时候倒是一模一样。 她瘪了瘪嘴:“刚刚外面有东西,吓死我了。” 赵祁皱眉,目光穿过她望向她身后,车门开了四分之一,被风吹的开开合合。 然后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年馥身上,问:“你怎么把门打开了?” 年馥又瘪瘪嘴:“太热了……” 他迅速的扫视了一下年馥:“你就穿这么点,还热?” “嗯,车里闷热。”她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始终没透露自己燥热的原因。 听到这话,赵祁默默的打开了车子的大灯,然后跳下车,循着车前的保险杠走到她的门外,轻轻叩了叩门。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做了个绅士礼:“女士,能请您跳一支舞吗?” 年馥愣住了,指了指自己:“我?跳舞?” 他眼眸深深:“下来吧,不要怕,有我在。” 有我在。 于是年馥坚定地踏出了脚。 深夜的风儿吹起来还是很冷,年馥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忽然,柔软的触感包裹住了她。 是那床毛毯,赵祁用它把她包裹成了一个粽子。 “这样就好啦。”他见计谋成功,便笑了。 年馥看着他弯弯的眼睛红润的唇,立挺的眉骨,忍不住唤他:“赵祁……” “嗯?”他闻声垂眸。 她仰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她薄唇轻启:“你是不是认识我?” 话音刚落下,赵祁的笑容便收敛了,眼神也闪烁着躲避她。“我是认识你啊,你都做了我这么久助理——” 年馥打断他:“不是这种认识——之前,以前,小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她目光如火,灼的赵祁别开脸。 他轻叹了口气,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是不是?”她追问。 赵祁没有再说话,空气凝固在眼前。 然后年馥缓缓开口:“那就是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抬头迎上她如炬的目光。 “因为……”她顿了一会儿,“我梦见过你。” 而且常常梦见你。 …… 梦境始于13岁。那时,年馥为接受心理治疗前往纽约,那儿的医生和护士长着与亚洲人截然不同的脸庞,这使治疗过程简单了许多。 那个阶段,她很害怕亚洲人的脸,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靠近她,她会尖叫着跑开,或者呆站在原地大哭。傅萍带着她辗转了国内的很多地方,直到最后,首都第一医院精神科的院长给她下了“判决书”,说她不会好了,只能回家静心调养。 一气之下,争强好胜的傅萍携她登上了前往纽约的航班——就像当年一气之下携她去h城拍戏一样。 尽管年馥在这两次重要的人生决定里都没有选择权,但不同的是,她这次快成年了——只是还有五年。 纽约的天空很蓝,年馥喜欢去公园,跟那些金发碧眼或者黑色皮肤的孩子玩。illiasburg的亚洲人不多,多的是编着脏辫说饶舌的黑种人,年馥被他们带着满城区跑,去老城区的围墙上涂鸦,画着大大的红色的叉。 其中一个叫jhn的小孩告诉她,不开心就打架,不开心就画画——一定得到墙上画,家里的小本儿没什么用。于是她回家就报了跆拳道班,一不小心还拿了个黑带。 jhn知道后很开心地对她笑,露出一口大白牙:“lisa,n yure the stst f us.” 那段时光是年馥生命里继姥姥家后第二愉快的时光。要说为什么排第二,那是因为傅萍结婚了,跟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而傅萍是她妈。 不是脏话,真是她亲妈。 噢,忘了提了,还有一条信息——年志勋是她爸,嗯,亲爸。他和傅萍离婚离得太早,以至于常年跟在傅萍身边的年馥对他都没有什么印象,年馥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每学期都要填一次家庭信息表格的话,她早就把他忘了。 冷酷一点说地说,她记忆里只有年志勋定期打来的钱,和他那个一听就浓浓公务员味的名字。 反正,傅萍结婚后,年馥是没法跟她一起待下去了。她实在没法忍受家里突然多出个男人,还是路边捡的那种。 不过她觉得,傅萍其实还算有点良心的。没找个亚洲男人,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程度的关爱了。 末了,年馥觉得自己多余,便出去租了个房子。那房子漏水不说,还特么漏电,吓得她哇哇哭,边哭边给大洋彼岸的许生生打电话。 然后许生生说:“要不你回来吧,中国起码有我呢。” 然后她就回来了。 她特么也不知道许生生说的中国原来这么大。她们之间隔了半个美国,见个面都够费劲。 临行前,年志勋不知道从哪里捞到了消息,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他在j城有套闲置的房子,要回来就住那吧,好歹算是有个家。 年馥想,得,是这么个理,有家总比没有好,于是拎着行李箱就去了。 然后自己独居的每一个夜晚,她都重复做起那个梦: 天空笼罩着朦胧的光影,高楼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天气扑朔迷离,一会儿太阳,一会儿雨。 她追逐落跑的影子,赶赴聚光灯下,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年馥。” “年馥。” “……” 虚无缥缈。 她强迫自己回头看,然猝不及防地醒了。心脏好似被掏空,几乎要呕出血来。 然后就猛然醒了。 之后她才发现,梦中的那个地方和木森新大楼极为相似。这样的巧合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神婆。 而梦中呼唤她的那个声音,在这些日子逐渐变得清晰了。 她觉得是赵祁。 而此刻赵祁的表情也证明了是赵祁。 “没错,我早认识你。”他终于承认了。 Chapter 20.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三点了,早起运输蔬菜的卡车一辆一辆从耳后过去,轮胎碾过发出巨大的声响。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时间、地点都淡化了,因为赵祁此时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 没错,我早就认识你。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胸腔好似被剖开般空虚。没想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却带给了她意料之外的感受。 “你是……齐天哥哥?”她轻声问。 赵祁点了点头,眼神坚定而温柔,仿佛能渗出水。 她早该想到的。 赵祁。 齐天。 童星出身。 高挺的眉骨。 一双桃花眼。 …… 年馥无数次想到过她与齐天哥哥重逢的场景,但没想到是这样——黑夜、郊外、浓郁的尾气味以及重重的黑眼圈。 “你早就发现了?”他问。 年馥摇摇头,老实说:“也没有,刚刚才确认。”她没有说她偷偷摸过了他的眉骨。 赵祁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相比于齐天,他觉得用赵祁这个身份面对她更为畅快。 她叫他齐天哥哥,他却唤不出那一声年糕妹妹了…… 记忆被拉扯到十年前。 十年前十一月的一天,一场盛大的时装周在h城举行,赵祁作为特别嘉宾被邀请走秀,而同他一样被邀请的还有一个女孩,大家叫她年糕妹妹。 年糕妹妹是在全国都有些名气的小演员,也是时尚秀场最常邀约的小童模,可爱甜美的国民女儿形象深受各大品牌和赞助商的喜爱。 然而在那场秀上,从不出错的年糕妹妹却出错了,她竟在台上随着音乐跳起舞来。也是,她才五岁,正是调皮捣蛋爱跳舞的年纪呢。 小齐天微笑着看她跳小燕子的舞,觉得她跳的真好看,他为她这只小燕子感到开心。 可是导演们都疯了,赶紧跑到后台对下一个出场的他说,“齐天,你上去后马上把她带下来!悄悄地,不要太刻意。” 同样小小的小齐天当然不懂什么是刻意,什么是不刻意。他走到舞台中央时牵起了年糕妹妹的手,然后定点摆了个pse。 两人手牵着手,笑容灿烂。 任务完成后,他们坦然走下去了,而现场的媒体们都疯了,大家迅速把刚刚拍到的照片发到网上,并冠以“最萌模特”的特大标题。 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从秀本身转移到了他们俩身上,这场秀毫无疑问的搞砸了,但他们也因此身价暴涨——毕竟那样纯真的画面,在成年人眼里是无价的。 很快,他们接通告接邀约接到手软,与此同时,还有一大堆名流的私人聚会邀请他们前去助兴。 聚会很无聊,没有奥特曼和光之美少女,所以他们都不想去,但小孩子是没什么选择权的。他们被送到这,送到那;被逼着做这个,做那个。记得在一场秀的后台,他看到年糕妹妹的妈妈穿着好看的毛呢裙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却面目狰狞地指着她的鼻子斥责她,问她为什么去某场名流聚会时要哭丧着脸。 然后她说她的小猫死了。 小齐天知道,那是她偷偷喂养的流浪猫小黄。她跟他分享过这个秘密。 这么悲痛的事情,年糕妹妹竟然没有哭出来,他由衷地敬佩她。可是下一秒,年糕妹妹的妈妈却更严厉的凶了她,说猫猫狗狗一条贱命,怎么值得她牺牲前途去难过。 小小的齐天有些难过,大人怎么都这么冷血呢?他忍不住擦了擦自己滚下的眼泪,然后看到小小的年糕,她呆呆地站着,穿着漂亮的裙子,但是没有哭。 眼角的金粉亮晶晶的,那不是她的眼泪。 …… 想起这些,记忆里那些模糊的脸又清晰起来。 又有一辆卡车经过,他问:“你过得还好吗?”很抱歉现在才问。 这回年馥听到了,她回:“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阳快要升起来的关系,货车数量越来越多,急急躁躁的,一辆接一辆的驶过。 “要日出了,我们一起看个日出吧。”年馥精神抖索地看向他。 他浅笑:“好啊。” 于是他们双双坐上了车顶。 “坐这能看到日出吗?”年馥疑惑道。她地理不是很好,但也知道日出应该是要到出海看的,或者到视野开阔的高山上。 赵祁说:“不知道,我也没在这种地方看过。” 等着等着,月亮变化作太阳,像待嫁的姑娘似的把自己隐藏在山脚下,天空变成了浅蓝色,很浅很浅的,透露出她要来了的讯息。 赵祁自言自语地说:“原来这里是东方。”黑暗中他一直在寻找方向,但年馥像个磁场似的一直在干扰他的判断——他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了。 年馥没有说话,她轻轻地靠在赵祁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晚上没睡,也累的够呛吧,赵祁想着想着,便伸手去摸她的脸。她还没有褪去的婴儿肥枕在他的手臂上,软乎乎的,他忍不住轻轻捏了捏由于挤压嘟出来的部分。 绵密的,柔软的,手感真好。 太阳慢慢地爬上了山坡。转眼间天边出现了一道镶着金边的红色的朝霞,慢慢儿扩大了它的范围,加强了它的光亮。 赵祁知道太阳要从那天际升起来了,便连忙叫醒年馥,他纠结了好久,但还是在日出的那一刻叫醒了她。他自私的终止了她的睡眠,只是因为有想要和她多一份回忆的私心而已。 “哇!”醒来后看到眼前的美景,年馥哈了一口气,薄薄的白气随着她的呼吸从她的嘴巴里和鼻孔里钻出来。她真切的感受到,秋天来了——她认为的秋天,从来都是深秋。早秋跟夏天并无二异,又有什么意思。 赵祁目不转睛地望着日出的方向。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儿就出现了太阳探头探脑的一小半身子。这太阳像负着什么重担似的,慢慢儿一步一步地、努力挣扎着向上面升起来,小小的身子像半边屁股蛋儿似的从山沟沟里探出头来。到了最后,才终于冲破了大地的束缚,跳出了山给它限定的条条框框。 风景画一般都是定格在这个时刻的,可爱的色彩,绝佳的构图——如果太阳升的太高,就打破黄金分割线了,画面会容不下它。 可年馥的眼睛里容得下它。她在心里给负重爬行的小家伙儿加油,快跑啊,快跑啊,别让黑暗追上你! Chapter 21. 两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远方时,赵祁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这次是闹钟。 平时他都在这个时间出门跑步,风雨无阻。而今天,别说跑步了,他动都不想动。 不是累,而是有她在,每一刻都尤为珍贵。 但年馥听到了动静,转头问他:“怎么了?” 他抿抿嘴,“没怎么,闹钟。” “噢……那几点了?” “五点五十一。”他习惯性地把时间精确到分钟。 “天呐,”年馥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我居然在这熬了一晚上。”她昨天画的口红已经被自己吃掉了,原本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在风中凌乱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说旅游最能检验关系了——彼此见到对方最丑的样子,能不嫌弃的都是真爱。 想到这,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 “公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她问。 赵祁焕然大悟:“啊,对,我给忘了。”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喂,顾大,我有点事……” 年馥突然觉得,顾念南年纪轻轻却出奇的沉稳,肯定都是被他们这群不省心的人给累出来的。 事情说清楚后,赵祁果断的挂断了电话,“他等会过来。” “顾大亲自来?!”这回轮到她吃惊了。 赵祁点点头。“不过……你怎么也突然叫他顾大了?” “唔……不知道……” 她仔细想想,好像除开艺人以外,的确公司所有的人都称顾念南为顾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养成了这个习惯,不过好在顾念南没有反感她。 赵祁哼笑一声,轻声带过一句:“不过家属也是可以这样叫的。”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嬉笑地注视着她,问:“你结婚了吗?” “当然没有!”她才,结个屁婚。她要跟傅萍一样浪迹天涯,然后捡个男人回家。 “那你有男朋友吗?”他再接再厉。 年馥低头轻声说:“那倒也没有。” 赵祁啧了一声,然后无比诚恳的语气说:“你都了,怎么还没谈过恋爱啊——”诚恳在这个语境里尤为欠打。 她抬起头:“谁说我没有恋爱过?” 她说的是“恋爱过”,而不是“谈过恋爱。” 这回轮到赵祁吃惊了,“什么时候?” “就高中……”说着她瞪了一眼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吧。”他总在她身上吃瘪。 “哼。” “你高中……在哪里念的?” 年馥漆黑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转:“美国。” “你在美国?”怪不得自己怎么都找不到她。 “嗯。” 他继续追问,“美国哪里?” “威廉斯堡,”她怕他不知道,又解释道:“纽约的布鲁克林区。”也算一个大城市了。 然而大脑还是搜索失败,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那儿,我倒是没听过。” “nba球星迈克尔·乔丹、好莱坞电影名导伍迪·艾伦、拳王泰森、脱口秀名嘴拉里·金等都是在那儿长大的。”一长溜的介绍从她嘴里蹦出来,她早就习惯向大家介绍illiasburg了,毕竟那儿不像好莱坞和唐人街那么有名气。 “噢,这么厉害。”赵祁惊叹,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在那儿会受歧视吗?或者欺负?” hi之前去美国巡演的时候,被几个种族歧视者威胁了。可笑的是,威胁他们的甚至不是白人,而是人种歧视链底端的黑人。他们穿着松垮的低裆裤和白色t恤,站在演出场所前让黄种人滚出他们的地盘。 后来查了新闻,赵祁才知道那个场地本是他们本地的嘻哈歌手专用的,但由于中国影响力愈来愈强——言外之意就是越来越有钱,政府把那个场地给了来美演出的中国歌手,于是那些青年才纷纷跑到门口示威。 年馥摇摇头,“没有,没人歧视我,也没人欺负我——”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噢对了,有一个台湾的男生,他不大喜欢我,还把我的便当丢在了垃圾桶里……” “什么?”赵祁怒道:“这也太过分了!” “他好像不太喜欢中餐,谁知道呢,那儿的中国人都不太喜欢中餐,”说着她笑了,“不过我喜欢,嘿嘿。” 中餐简直是人类之光,谁会对它不感兴趣呢? 但显然此刻的赵祁就会。 “然后呢?”他不及待地想听后来的故事。 “然后……也没什么,那个台湾男生对我也没什么敌意,只是不喜欢我带中餐去教室,我带一次他丢一次,再后来,jhn帮我搞定了他。” “jhn是谁?”他试探性地问:“你的初恋?” 年馥一口老血喷出来:“n!他是我邻居家的二儿子,跟我算是一起长大的,”说着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八年,跟我在一起了八年。” “在一起?”一辆落队的货车轰隆隆驶过,赵祁惊呼出了声。 “不是那个在一起,就是我们现在在一起的那个在一起。”z文真的是博大精深,博大精深到令人头晕。 “噢……”赵祁脸颊爬上两朵红晕,他低声道:“你接着说……你接着说……”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树梢了,把他们的身影斜拉到很长,像变形的鬼魂一样。 年馥担忧的把头转向他:“顾大到底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别管他了,你继续说。”他兴致盎然。 “好吧,”年馥顿了顿,“jhn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在大家眼里,他是一个小流氓——” 这丫头还真是黑道白道通通吃得开,赵祁不露声色的在心里想。 “他编脏辫,唱rap,跟人打架,所有中国孩子的禁忌他全犯了,但是也没被爸妈送去电,相反,他父母很尊重他。”年馥眼里露出羡慕的目光。“他带我去撒野,去犯错,还让我学了跆拳道——” “等等!跆拳道?” 年馥点点头:“我没告诉过你我是跆拳道黑带吗?” “没有!!!”他几乎要跳起来,合着自己小心翼翼保护了这么久的小白兔真身居然是兔八哥?这是诈骗! “呃……可是,简历上都有写啊,我以为木森是因为这个才招的我——”她努努嘴,“入职前几天我还去打了一场城市赛呢。” 说起这个她就生气,她本来就是易瘀体质,那天赵祁把她丢在保安堆里的那一下忒重了,害她后来胳膊疼了半天。 “你怎么看……都不像跆拳道黑带……”赵祁看着她的细胳膊细腿,觉得自己凭着那三脚猫功夫也能称霸武林。 “要不,你试试?” Chapter 22. 此刻年馥挂在脸上的笑容不是笑容,而是一招阴森的软绵无力掌,抚过时还刮起了一阵妖风。赵祁的鸡皮疙瘩瞬时掉了一地。 面对她的挑衅,他严词拒绝道:“我不欺负女孩子。” 他的确不欺负女孩子,但他眼里的女孩子也只有年馥一人而已。 年馥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呵呵,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欺负女孩子,俩人初见那天他可没半点手软。 “总之——你还说不说了?”他有些心虚,连忙把话题转移到正轨上。 “不说了,爱谁说谁说。”年馥气鼓鼓地把脸撇向另一边,那天的帐还没算清呢,他居然还想听故事,自己居然还傻气呼呼的给他讲故事。 于是赵祁抱怨道:“你怎么能这样?好奇心害死猫你知不知道?” 年馥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好奇心害不害得死猫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样能让赵祁吃瘪。斗嘴之间,她竟然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一直惦念的齐天哥哥。 “反正你不是猫,也没有猫,刚好。” 半晌,他说:“但是我有年糕啊。” 一道汽车的远光灯直直射向他们,闪的人睁不开眼睛。赵祁挡着眼睛骂了一句,边骂边伸手帮她挡。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我是年糕......年糕了吗?”年糕妹妹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羞耻了,她讲不出口,也不知道傅萍当年怎么能想出这个黏黏腻腻的名字。 听到这话,赵祁把脸转向她,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失色而立挺深邃的轮廓,这让年馥想到之前在世博会上看过的米开朗基罗的雕塑。 那次展览她本不想去的,她喜欢hippp,喜欢jhn他们那样在街头流浪的艺术。她对那些所谓的高雅艺术毫无兴趣,觉得那不过是上流社会营销出来的一个噱头——画家死了画的价钱才高,这难道不是把人的价值附加在作品之上了吗? 但是许生生喜欢艺术,也喜欢这展览,她说机会难得,便强拉着年馥一起去了。年馥也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宋泽宴——许生生口中那个得了中二病的男生。他个子高高的,穿着米色带格纹的巴宝莉风衣......其他的年馥已经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那个男孩子很干净,打扮很干净,气质也很干净。这在街头巷尾都是潮牌的时代,实在太难得了。 直到许生生向她介绍宋泽宴的职业,她才恍然大悟——宋泽宴的气质很像郑元畅的饰演的江直树,虽然是医生,却一点消毒水的味儿都没。如果她要做手术,肯定是会避开他的——她还是迷信老医生,或者像arline那样一眼就看的出资历的沉稳型医生。 “没有。”赵祁打断了她飘向远方的思绪。 他没有说谎,在他心里,年糕妹妹的脸庞早已随着时间的淡去而淡去了——说是淡去,不如说是模糊,那种若即若离却怎么都抓不住的感觉。如果不是她来到木森,如果不是她自我介绍她叫年馥,他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她......他的心一阵绞痛。 遗忘是本能,他却为此感到心痛,每每挣扎着想要记起她的脸,但无可奈何。那感觉像是傍晚六点钟只身在空荡荡的房间醒来,亦或是醒来的一瞬把美梦都遗忘。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吞噬了他。 年馥点点头,她料到了这个答案。自己以前一直都是用年糕妹妹的艺名工作,旁人自然是不知道她真实姓名的,何况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圆嘟嘟的脸也出落成了鹅蛋的形状。别说偶能相见的赵祁,就连亲爹年志勋都不一定能认出她。 “你......”赵祁欲言又止。 他想问她好多事,却不知从何开口。 “什么?”她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没什么。” 来日方长,我们慢慢说吧,他在心里想。 这时,顾念南的车子到了,那是一辆黑色的gnda。年馥之所以认识这辆车,是因为去年年底她回辛夷拜祭姥姥的时候,在县一中门口见到了跟现在这辆几乎一模一样的车。车子太好看,以至于从不关心车标的年馥也上网识了下图。 嗯,很贵。年馥觉得要不是有理智拦着她让她清醒,那天她指不定就加入仇富一族了。世道真不公平,有钱人真多。 顾念南摇下车窗,远远地问:“你们在那顶上干嘛?” 黑色的金属在阳光下散发着铜臭的香味,金丝边框眼镜隐隐地泛着银光。那一刻,年馥觉得顾念南根本就是里的霸道总裁本人,如果他出道的话,说不定会比赵祁更火。想到这,她偷偷瞟了眼身旁的男人。 这回赵祁倒是没读出她心里的小九九,他手撑着车子一下跳下地去了。他向年馥伸出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下来,我接着你。” “这……”suv的车顶太高了,她不敢下去,摔个胳膊摔个腿都挺闹心的。 “没事,下来。”他拍了拍手,哄小孩似的。 年馥迟疑地点点头,伸手去够他的手。搭上他手心的一瞬间,一股温热的触感触电似的传到她全身。 原来男人是这样温暖的存在。 “你手怎么这么凉。”赵祁皱眉。 她本就是易寒体质,加之一晚上没睡,还跑到车顶等了一个小时的日出,聊了半个小时的天,手不凉才是有鬼。 “嗯……一直都这样。” 一直都这样?她不是一直在看医生吗?怎么会还没有把身子调理好。赵祁的眉头锁的更深了。 年馥不敢看他。 “下来吧。”他抖抖她的手臂,动作像小时候跳的波浪舞一样。 这下她才回过神,方才赵祁的神情太严肃,而肢体太温暖了,她被复杂的情感包裹着,一不小心竟出了神。 她点头,放心大胆的往下跳,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首歌——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往前走,不回头。 想到这,一个笑容不自觉的爬上她的脸庞。 “笑什么?”他接住了她,在她的耳边轻声吐字,吐出的温热气息成了一小片朦胧的雾。 然后她又害羞了。 要命了,这男人怎么这么能撩? Chapter 23. 气氛突然暧昧升级。 眼看着空气里的粉红泡泡就要溢出来了,身后的单身动物表示不吃这碗狗粮。 顾念南按了按车喇叭,向他们的方向喊道:“你们还过不过来了?” 赵祁闻声回头喊:“马上。” 说完他拉起年馥的手就往那边走,年馥疑惑的仰头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这是什么情况?她疑惑的不是其他,而是当下赵祁的举动。 赵祁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紧紧的,紧紧的抓着,带她走,像小时候那样。她很安心,也很害羞,双耳跟初升的太阳一样红,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走到顾念南车前,赵祁敲了敲后座的玻璃窗,示意让他把门打开,然后把年馥塞了进去。动作轻轻的,像是害怕折断她的胳膊一般。 “坐进去。” 年馥讷讷地点头,刚要踏入时却又被赵祁拉住了,他把快要掉在地上的毯子捞起来,两角绑在她的腰上,这样就不会再掉了。 真是细心的过分。 “顾大,她坐你的车,”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经历一晚风霜而灰头土脸的车,“我跟在你后面,把它开回去,省的又要叫人来开,太麻烦了。” 顾念南点点头,问:“你今天有什么行程吗?” 赵祁摇了摇头:“没有,我准备去公司录歌。” “那你快点跟来。”顾念南抬手看了眼手表,“我等会有个会。” 赵祁比了个k的手势说:“没问题。”说着抬脚就要走。 “我……” 年馥可怜巴巴地向他眨了眨眼睛,莫名被塞在老板的车里,她心里有点慌。 赵祁听见了,于是他停下脚步,俯身靠近车窗冲她笑了笑,“一会见。” 一会见,这句话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这辆透着金属美的黑色轿车在公路上飞驰,一片片田野,一排排树木,一户户人家,都急速地往后面退去。年馥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跟顾念南问好,于是赶紧趁着红绿灯停的时候问候道:“顾大,早上好。” 一路上无言的顾念南点了点头,“嗯,你也好。” “嗯……”面对他,年馥总是不自觉的心虚气短,这可能是所有上班族的通病。 “你跟赵祁……”他抬眼看了下后视镜,意味深长地问,“在谈恋爱?” “啊?”听到这话年馥惊呆了,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 她心里想着这怎么可能啊?却又藏不住内心的小雀跃——谈恋爱这事儿,或者说这个词儿,她想都没想过,但自己这些日子好像的确是陷入其中了呢。 “那他怎么会送你回家,还送了个这么偏的地?”顾念南问出了年馥的疑问。 年馥也纳闷,他这意思……难道赵祁是故意的? “路上偶遇了,可能是看我一个女生打不到车有点惨吧——您也知道,他人挺好的,很照顾工作人员。” 顾念南疑惑的“嗯”了一声,然后又不说话了。 年馥呆望着窗外与自己背道而驰的风景,晃了神。儿时坐车时她总觉得是外面的风景在后退,可长大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静止的,只有自己在狂奔。 赵祁的车子紧紧跟在后面,靠近时还响了两声喇叭。年馥偷偷抿嘴笑了笑——这大概率是他按给她听的,她对此莫名的自信。 “年馥啊,你来公司多久了?”前座再次飘来顾念南风轻云淡的声音,他明明年纪不算大,却有了成熟男性的风范。 “三个月,”她声音缓缓轻下来。 一路过来,车辆不多,只看到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渐行渐远。 年馥心思飞到老远,今年的夏天来的真早,圣诞节会下雪吗? “三个月啊,很久了——”顾念南笑了,“加油干。” 年馥笑道:“谢谢老板。”说着还坐着鞠了个小躬,虽然不知道老板能不能看到。 顾念南礼貌性地回了句“嗯”,然后再没说话了,时间像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广角镜头般被拉扯到无限漫长。 气氛倒也不是尴尬,而是安静,自觉地安静,安静到人大气都不敢出。年馥觉得,这才是她认识的顾念南,气场强大的总裁大人。 总裁大人的车子最终在赵祁家的地下停车场停下来。 他用下巴指指背后,说:“下去吧,他在后面。” 年馥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筑,迟疑地开口:“啊?不是要去公司上班吗?” 听到这话,顾念南才转过头,金边的镜框反射了一旁柱子上的照明灯,在相对黑暗的环境中更显眼了。“没事儿,昨晚辛苦了,今天回家好好休息吧,不会扣你工资。” 昨晚辛苦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花了眼,年馥觉得他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笑意。这让她更惶恐了。 “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是老板,我说了算,”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我十分钟后有个会,不能送你回家,就只能先送到这了,之后让赵祁送你回去吧。” 他指了指身后靠近的suv,“他也在等你。” “那谢谢您了。”年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赵祁的确跟来了,于是连忙低头道谢,然后才下了车。 她一身“粽子”装扮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尤为显眼,赵祁一眼就看到了她。 “过来。”他向她招招手。 闻声,她连忙小跑过去,一路提溜着快要掉下的毯子,问:“怎么了?” 赵祁趴在窗框上望着她,suv的底盘很高,他坐着的高度刚好和站着的年馥持平。他眼神湿漉漉的,神情恳切地问:“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回家啊怎么办。 “回谁的家?” “当然是我家。”年馥嘟囔着,难不成去你家? “可是我不认识去你家的路。” 这句嗡地一下敲响了年馥脑袋里的警钟,她翘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质问:“说,你是不是装的。” 赵祁宠溺地啧了一声,这丫头居然开始怀疑自己了,然后又露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装?我装什么?” “装......”话没说出口,年馥脸蛋先红了,“算了,我要回家。” “怎么回家?”他逗她逗上了瘾。 “顾大让你送我。” “车子没油了。” “加油。” “懒得去。” “你!”年馥气的咬住嘴唇,这男人的花样怎么这么多?! “我什么我,要不你自己打车回去?”说着赵祁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这样出去也不太好吧。” 听到这话,年馥连忙低头看自己——裹着的毯子像一个病人一样拖在她腿上,没有了配饰和妆容的加持,昨天还大方得体的黑色连衣裙今天略显寒酸,被车面反射的变形的面庞也尤为憔悴,黑眼圈深深地印在她的脸上,像一个飘荡在野外的孤魂野鬼。 “那怎么办?”她蔫蔫地问,像一颗缺水的马蹄莲。 赵祁很自然的开口:“去我家吧。” “什么?”她这下相信他是在套路自己了。 不过,在警惕中活了二十二年,任性一次又何妨,她正面迎上他的目光:“那走吧。” 这回轮到赵祁惶恐了,他本只想逗逗年馥,因为她受惊时总圆鼓鼓的瞪着眼睛,嘴角也不自觉的向下撇,像一只金鱼,样子特别可爱。 “……去哪?” “去你家啊。” “啊?真去啊?” …… 电梯门一打开,赵祁家的方向就远远就飘来了小狗的叫声。打开家门的瞬间,雪球似的博美径直冲向了他。 赵祁抱起它,宠溺地抚摸它的毛发,从头部到颈部再到背部,动作一气呵成。小博美缩在他的怀里,似乎很享受这种待遇。 “你养它多久啦?”年馥问。 “五年了,”说着赵祁的目光从博美那转到她脸上,“五年前我在电视台录影棚周围发现的它,很可怜,尾巴断了,医生说可能是被前主人虐待后抛弃的。” 年馥点点头,电视台录影棚的位置那么偏僻,应该是被人为抛弃的。于是她眼神变得哀切,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年糕的头。 但年糕这次比上次来要冷漠多了,不仅不让她碰它,还冲她吼了几句,吓得年馥缩了缩脖子。 见到这,赵祁笑开了花,一双桃花眼也变成了眯缝眼。“你穿成这样它才不会要你,我们年糕有洁癖。”说着用嘴努了努她狼狈的装扮。 洁癖,听到这个词,年馥的表情不自觉地黯淡下来。 赵祁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搂过她的肩膀,“快去洗澡,你昨天妆都没卸。” 年馥稀里糊涂地被他推着往前走,“洗澡?我为什么要在你家洗澡?” …… 赵祁的浴室很大,分里外两个房间,外面的房间是洗漱用,大理石台面上摆放着一堆护肤用品和一排剃须刀,墙上镶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镜子很高,大概比赵祁的身高还要高十公分,想着想着,年馥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比。 于是她跳车时被他牵住的画面,她上车时被她牵住的画面,她受惊时被他拥抱的画面通通出现了……这些画面拉片似的逐帧倒回,浮现在她的脑海。最后,镜子里倒映出他趴在方向盘上睡觉的样子,他的眉眼,他的唇。 很多年后年馥才惊觉,那时爱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浴室里面的房间则很暗,没有窗,和他卧室截然相反,一个至暗,一个至明。这个里间应该是他特别设计的,虽然没有窗户,但天花板上有星星——内置灯板,那是伸手就够得着的星辰。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得着,比如年馥,她太矮了就够不着。 于是她只好乖乖的洗澡,蓬莲头喷出的热水将她的狼狈一扫而空,她好久没有这样彻底地累过一次,也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苦尽甘来的舒爽。 桂花香味的沐浴露混合着水汽,浓郁且湿润,在这密闭空间里尤为好闻。但是她感觉自己脑袋晕晕乎乎的,快要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是躺在熟悉的地方,没有窗帘的大窗户,压抑的灰色色调。 她想起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然后开始大叫。 “怎么了?”赵祁抱着年糕从外面冲进来,满脸惊恐。 “我……”年馥望着自己光溜溜的手臂,“我怎么进来的?” 一抹红晕爬上了赵祁的脸颊,他把年糕和手里喂到一半的营养膏放下。“就那样进来的。” 方才浴室里的警报器一响,他就连忙冲了进去,然后就发现年馥闭着眼睛,光溜溜的靠墙瘫坐在地上。 他费了好大辛苦才把她抱出来——他比年馥高降临二十公分,这点重量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并不是体力上的辛苦,而是思想上的煎熬。他一个血气方刚的二十五岁男子汉,硬是强迫自己全程没看她,也没耍流氓。 他都被自己感动了,想要报名参加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然后年馥一个枕头飞了过来,把他打的退了几步。 “你故意的!”她用被子捂住脸,声音夹杂着害羞和愤怒。 “我没有。”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只是忘了告诉她浴室有特别的排气系统。往日来他家的都是叶筱、石姜杰他们,别说一个简单的排气系统开关,就连赵祁自己找不着的东西,他们也都知道在哪,就自然没有必要去介绍。 说起来,年馥还是第一个在他家洗澡的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子正从他的被子里探出头,怒目圆睁地盯着他。 Chapter 26. 顾不得旁人眼光,赵祁连搀带抱的把年馥弄回了家——在那男人面前她硬挺着,目光无畏,像一只被掀了窝的小狮子,可那人走后,她瞬间瘫下来,身体和精神双双崩溃。 只是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鞋,就有人一个电话杀了过来。 “喂,顾大,”看着来电显示,赵祁怂怂道。他知道免不了被一顿臭骂。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巨大,大到没开免提年馥就听见了。 “哟,你还知道叫我一声顾大?不知道的以为你丫抽身单干了!” 年馥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顾念南铁青的脸。赵祁挥挥手,示意让她进去,然后捂住了手机扩音孔。 “哥,顾哥,这次真不是我混蛋……” 听着赵祁声声哀求,她苍白的脸上忽而咧出一个笑,然后这笑容随着赵祁接下来的通话又消失了。 “我知道,我当然那刘建宇是干嘛的,他不就开了家房地产公司吗?” 顾念南吼道:“不就开了家房地产公司?呵,你能耐啊,你真有本事,就他.妈.去开家全国前三的房地产公司给我看看,不然就别给我惹事,惹了我他·妈还得给你擦屁股!” 一连用几个他·妈,赵祁晓得他是真生气了,只好服软。“唉,行了,我的错我的错,劳烦顾大,不,我亲哥去打点费心了……” “……” 年馥坐在拐角的墙边,听他们说话。目光冷冽,嘴里只念叨一个名字: ——刘建宇。 她要杀了他。 …… 公司里,顾念南放下电话,目露凶光,话语间杀气腾腾。 “建宇地产那边可以动了,不过要慢慢来。” “是。” “时刻注意那人的动向。” “是。” …… 赵祁打完电话往厅走,被缩在门廊拐角的年馥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他家门廊到厅铺的都是白色大理石瓷砖,这个月份冷的刺人,他担心她着凉。 年馥抬头,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泪下两行,粉嫩的嘴唇也早被自己咬破了皮。 “……”他叹了口气,把她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宠溺地问:“饿了没?” 不知怎么,她心头一热,眼泪跟融化了的冰山似的,液体扑簌簌淌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哭,憋着一口气无声的哭。 “好了好了,不怕了,别哭。”他轻轻拍她的背。拍了一会,见她平静许多,便起身打算去给她找吃的。 可她一下扑过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嘴巴瘪着,强忍着泪,也不说话。 “怎么了?”他蹲下去皱眉问她,恨不得让她把今天所有的事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但他不敢,只好把她又抱到沙发里,轻轻地拍她背,哄她,像哄襁褓里的婴儿那样。 她忽然就碎成了瓷娃娃,满地的碎片,边捡边流血。 良久,她终于扯出一个笑,苍白,毫无血色,看的赵祁心里撕开一道裂痕。 半晌,他温柔地说:“我给你煮面好不好?” 他是从来不下厨的,前些日子竟也鬼迷心窍般购置了些食材。 年馥抿着嘴巴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他问:“怎么了?” 她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因哭的太厉害,嗓子已发不出声了,只是巴巴地望着他,眼神近乎祈求。 他懂了,她害怕,于是又坐回她身边。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久的太阳都落山了,赵祁在黑暗中猛然醒来,看窗外灯火辉煌。他下意识的寻找什么,直到左手碰到了一个温热柔软的躯体,他才放下心来。 他们竟都睡着了。年馥的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睡得呼呼作响,还冒着鼻涕泡儿。赵祁想起那天她把鼻涕泡儿往他白色运动服上蹭,没忍住眉眼弯成了一道弧。 他轻轻地把她的脑袋搁在靠枕上,迈开脚,这才看见年糕,它一直在跟前守着他们。赵祁心头一热,蹲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年糕,别叫啊,那个姐姐要睡觉——”然后一阵春风抚上脸,“她也叫年糕。” 他在厨房吭哧吭哧的做饭,对着菜谱一脸严肃,可依然不是没放油,就是少放盐。做了十一碗,没一碗能吃的,他有些烦躁。 一阵虚弱的脚步声传过来,“你在干嘛?” 睡了一觉,她看起来状态好多了。 赵祁努努嘴,“诺,做实验。” 女孩看着一排的糊状面条,噗嗤一声笑了,“怎么还下厨了?” 他瞪了她一眼,又突然记起她心情不好,连忙规规矩矩,“怕你饿着。” 年馥怔了一下,也罢,今天就糊涂一次吧。 她走上前,白裙子上的红斑在灯光下尤为耀眼。她拿下他手里的锅铲和盐包,轻声说:“我来吧。” 赵祁点点头往后退,食材所剩无几,他再糟蹋该没了。 “先放油——你吃煎鸡蛋吗?”女孩回头看他,眼睛亮的跟夜空中的明星一样。他心跳一下子乱了,“吃。” “好。”她回过头,又只留一个后背给他。她的头发不长不短,刚好落在肩膀上,一低头,好看的后颈和肩线就露出来。 他吞了吞口水。琢磨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饥渴的? 年馥手艺很好,没一会就煮好了两碗面,面上还卧着金灿灿的煎蛋,筷子一捅,半熟的蛋黄呲溜流出来。 吃了几口,他夸赞:“好吃。” 她勉强又扯出一个笑,“谢谢。” 为了让她情绪不再陷入低沉,他又搭话:“经常做饭么?” “嗯,我不喜欢西餐。” 赵祁忽然就想起来她早上看日出时跟他说的那些,于是屁颠屁颠的奉承:“那是,中餐简直就是人类之光。” “你现在倒是对中餐感兴趣了。”她笑。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没什么。” 吃了好一会,两人的碗都空到底了,赵祁抬眼问:“回去么?” “去哪?” “回家啊,我送你。”说着他就要起身拿车钥匙。 下一秒,她淡淡地开口:“我没有家。” 然后抬眸,目光已然如火。 无论如何,她今晚是不会回去了。 那个冷冰冰的地方。 Chapter 27. 俩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风突然吹开了窗帘,吹得窗帘刮墙刺拉作响。赵祁突然记起早上手机推送的天气预报,要下大雨了。 于是他放下筷子,阖上盖子,起身去关窗。 今夜风雨格外大。是春天哀嚎着不想走,可夏天终究是要来了。 半晌,赵祁背对她开口:“你确定?”低沉的男声和风雨声混在一起,呜呜作响。 “确定。”她掷地有声。 她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她很清醒。 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是疯了,从早上踏进他家门那一刻就疯了。她已分不清是自己太需要这个男人的躯体,还是他的爱,或者是任何人的爱。她只觉得自己已随着他这些日子的关心或暧昧飘飘然了。 她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觉便是病入膏肓,覆水难收。 …… 待男人再转过身来,身子已是僵直。 片刻,落一句:“我去洗澡了。” 浴室内星空灯下,赵祁一头扎进浴缸里,脑袋一片混乱,他要炸了! 年馥的意思,是不想回家,是要在他家留宿,甚至还要……想到这,他把水温调到最低,用花洒狂喷了自己一阵,试图用低温降火。 过了一会平静下来,却又想到她或许只是想献身于齐天,而不是赵祁,于是心思又冷了大半。 …… 趁着赵祁洗澡的空,年馥也愣坐在餐桌上发呆,盯着刚刚他站立的位置出神——他身边高大,双腿修长,站在这里久了跟***在深圳画了个圈似的,地界都不同了。过一会儿,她小碎步跑过去,站在他方才站着的那个地方,仿佛冰冷的瓷砖有了他的温度似的。 她杵在那儿,只见外头狂风大作,于是不由得想,如果她在家,今晚会是什么样。她眼神黯下来,忽而又亮了。 所幸,无论如何,今晚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是这陪伴要付出代价。 于是她暗自打气:自己长的不算太差,身材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 想到这,她又不想了,正回头,看见赵祁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赤.裸的上身在逆光下显出健硕的肌肉轮廓。她吞了吞口水,然后下意识的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过了一小会,又回过神来:不对啊——为什么要捂眼?于是连忙放开自己横亘在眼前的手。可再回头望,赵祁已然不见,只有卧室的门缝透出微微的光。 过一会儿,他穿着一套藏蓝色秋款睡衣出来了,不是早上那件睡袍,而是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 年馥纳闷,他这是看不上自己呢?还是看不上自己呢? 正想着,他面无表情走过来问:“你洗澡吗?” 她脸一红:“洗。” 他只是提醒:“记得开排气。” “好。”想起排气,又想起那天,她脸一红,不禁就想上天肯定是这么安排的。 …… 年馥赤条条的躺在浴缸内,感受着赵祁刚刚躺过的地方。不同的是,她把水温调到了较高的温度——她怕冷。很怕。 仰头繁星点点,脚下流水潺潺,她忽的想起刘建宇那张狰狞扭曲的脸,不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怎么还能好好活着?怎么竟能好好活着! 泪雾蒙上她的眼睛,瞬间却又眨没了。 …… 再出来,卧室里空无一人。年馥穿着上次那件宽大的白衬衣,在屋子里游荡着四处找人。 一间房的门缝露出微微的光,她探耳去听,不想门突然打开了,高大的男人俯视着他,身后的小狗叫了两声。 她细看,才发现他手里捏着的营养膏。 “你怎么?”到这来了?他俯身看她,话漏了一半。 “我……”她脸红心跳地撒了个谎,“我自己呆着害怕。” 男人看了眼窗外风雨大作,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眼小狗,便关灯把门带上了。 “这是年糕的房间?”她雀跃的问。 他淡淡扫她一眼,“嗯。” “怎么不跟你一起睡?” 说着她又觉得奇怪了,两句合在一起就是:年糕怎么不和你一起睡?这跟影射什么似的。 “我对动物毛过敏。” “噢~”说着她便跑开了。 赵祁看着她蹦开的背影,不知道她为什么情绪能转变如此之快。 身后,赵祁走进来,向她道了声晚安,便把灯关了。她忐忑的把头蒙在被子里,半天没听到声响,才发现他竟是出去了。 于是她也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到厅时,发现赵祁躺在沙发那,她便也靠着墙,脚步再也一动不动,生怕被他发现。 雨势还是很大,月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脸上,高挺的侧脸尤为好看。一道闪电下来,他灰色的睡衣发了白光。 年馥吓了个踉跄,脑袋一窜,把墙上的挂着的相框碰下来了,风景支离破碎。 “谁?”赵祁惊道。 “我。” “噢……” 她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觉得地板很凉。只是她不知道,有一晚他也是这样跪坐在她身边的。 他把自己的抱枕递给她。 “赵祁……”她缓缓开口。 “嗯?”男人的喉结滚了滚,混着窗户上砸落的雨。 “你想听接下来的故事吗?”她漆黑的眼珠子晶晶发亮。 “嗯”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明明是今早的事,却长的像几年前一样。 还是说今天发生太多事了。 …… 这次她没再说jhn的事,而是说了其他不曾向任何人开口的。 “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两段时光,一段在五岁以前,一段在十三岁后,你要听哪段?” “五岁以前。” 她笑:“那我可记不太清了。” 他知道她在逗他,就顺着她的茬接下去:“那十三岁后。” “不嘛,”她努努嘴,“我偏要说。” 黑暗之中,他又偷笑了一下。她越发爱撒娇了。 她大概的把之前对叶筱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只是她又补充:“你知道吗?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赵祁侧头看她,发现她已是泪眼朦胧,可刚刚的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想伸手,却又怕越界,只敢淡淡一句:“不会,很多人爱你。” 他口拙,只想出这一句安慰。 可这一个“爱”字,在她心里兀的劈开一道裂谷。她自然知道他说的爱是什么,是关爱,是爱护;但不是嫉妒,不是发疯,更不是歇斯底里。只有她,她在渴望着要抓住什么。 沉默了片刻,她不知道是接受了安慰还是只气地答:“谢谢。”反正谦恭有礼,亦或貌合神离。 过了一会儿,她不知从哪摸出一瓶酒,正要喝,被赵祁冷眼拦住——不喝酒就够危险了,再喝酒,他怕是吃不消。 于是她看着他,憋在心里的话都借着这瓶酒,机关枪似的冒出来: “你干嘛不让我喝酒?我跟着我妈天天喝酒!你认识我妈么?我妈以前是一文艺团骨干,生了小孩——也就是我后,不甘心做家庭妇女,可她的青春已经没了,就硬是把我送去h城拍戏……但我爸,一个沉迷官场的公务员坚决反对!说如果她带我去拍戏就会打断她的腿!” “……” 她哑笑:“可是他才没有打断她的腿,他才没有管我,有了新欢自得自乐了。” 她又问:“赵祁,是所有小孩都这么可怜呢?还是只有我这么可怜?” 赵祁皱眉,不知怎么想的,又递给她一个软乎乎的抱枕,她小小的身子快要抱不下了。 他帮她调整了一个抱枕的位置,轻声问:“然后呢?人生总有然后的。” 没想到她笑靥如花,脱口而出:“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她眼睛清澈如水,亮如星辰,眼神直勾勾的,一双黑漆漆的瞳孔几乎要把他吸进去,透着一种青涩的妩媚。 “……” 他吐了口气,唤:“年馥。” “嗯?”她小鹿般抬眸。 “你喝酒了吗?” “没。” “你醉了吗?” “没。” “那接下来听好我的话。” “好。” “你要对自己负责。” “嗯。” “男的都不是好人。” “包括你吗?”她仰头问。 “包括我。”他目光沉沉。 “唔。” “所以”他神情肃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嗯。”她一字一句,满眼繁星,“想清楚了。” 于是他起身,把她一团拎起来,像提溜着小狗似的,径直走向卧室。 男人的卧室没有窗帘,这让年馥羞红了脸。之前在这睡倒是睡过几次,但就是没有一次想到过今天这茬的。 “现在想反悔还可以。”赵祁右手解着衣服扣子,左手撑着床板,和她空出一个身位的距离。 “我……我不反悔。”她脸涨的通红,一盏昏黄灯下,酿成了草莓果酱的颜色。 于是他俯下身,在她的颈窝处舔了一口,那感觉湿漉漉粘腻腻,她不自觉的颤抖,本能的想往外躲。 “你看,你反悔了。”男人附在她耳旁说,温热的气息钻到她耳朵里,撩拨的她直痒痒。“话不要说的那么早多好。” 她不仅自投罗网,还死不悔改,这就怨不得他不放人了。 “我……我没有。”她赤体通红。 他解完扣子,把上衣丢到一边,露出赤条条的上身,戏谑地问:“当真没有?” “没有。”年馥硬撑着眼。 “那帮我把裤子解下来。” “啊?!”听到这话,她瞪大了眼睛,比小鹿更加懵懂了,却迎面撞上男人炙热的目光。 “你不是谈过恋爱?”他哼笑,不留情面的拆穿她。 “我……我那是……”她心虚了,“我那是纯纯的校园恋爱……” “行吧,纯纯的校园恋爱。”男人笑出的气息一下全喷在她的耳根,灼的人口干舌燥。“小妹妹,要不要试试跟校外的大哥哥谈恋爱?” 年馥怔了下,心想他这是在给自己名分,还是单纯的挑逗?不管怎样,她心一横,说了句:“要!” 男人忽而一笑,“那我来了。” …… 弄了半天,赵祁发现她是个雏,还是个毫无经验连接吻都会躲的雏,脸色不由得冷下来。 “怎么了?”年馥用被子半捂着脸问他。 “你真谈过恋爱?” “……” “暗恋不算。” “……” “单恋也不算。” “……” “没牵过手接过吻做过爱的也不算。” “……” “有没有?” “那没有。”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于是他又把头探进被子里了,带着某种春风满面的得意。 他又吻上她的唇,这次是光明正大的,热络而放肆的激吻。他吮吸着她的舌根,唇瓣摩擦着她的唇瓣。 呼吸之间,只听见身下的女生嘤嘤一句,“疼……”她指了指嘴唇,被咬破的地方鲜红如血。 “怎么搞的?” “自己咬的。” 他突然想起来她今天倔强咬着唇跟刘建宇对峙的样子。皱眉问:“很疼么?” “疼。” “怕疼么?” “怕。” “那完了。” “怎么?”她探出头问,刚好顶上他的下巴。 他用下巴把她按回被窝里,暧昧道:“等会会更疼。”说着用舌头轻舔了一下她的伤口。 年馥脸瞬间又潮红了一片,桃花似的遍地开。 …… 赵祁经验不算多。可年馥太经不起挑逗,随便摸一摸腰肢都能遍地打滚,气的他把她按在身下。 “不许再动了。”他略大力的按住她,命令道。 “唔……”年馥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他落了一个吻在她额头上。 “我会轻点。” 再之后,事情便步入正轨了。 不叫不打紧,这一叫——甜美到诱惑的叫声惹得他半夜翻来覆去想着念着睡不着,于是凌晨三点的时候又。。。。 年馥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一只禽兽,只不过是只很好看的禽兽就对了。 Chapter 28. 早上五点五十,天刚蒙蒙亮,手机准时响了,没睡多久的俩人通通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年馥多嘴问了句:“什么事?” 赵祁不怀好意,只隐忍道一句:“运动闹钟。” 听完她便不开口了。现在就算赵祁不张嘴,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赵祁显然没有要去跑步的意愿,放下手机又钻进被子里,而被子里的女生已假装昏昏睡去了。 他睡不着,用手搔了搔她的腰,再游离地往上走。脑子里不自觉想起她晕倒在浴室的画面,不自觉响起她的嘤咛,手上的抚摸更迫切了。 “你干嘛!”装睡的人兀的坐起来打断他不安分的手。 他委屈:“你把我都吓软了。” “……”她不搭理他,又钻进被子睡觉。 赵祁手长脚长,伸手一捞,她又咕咚一下滚回了他怀里。男人炙热的躯体在身后紧紧靠住她的背,手臂则环住她的腰。滚烫的东西咯得她脸红心跳。 她转过身直视他,神色凝重:“你是不是在耍流氓?” “我觉得不是。”这回他笑了,眼里似乎有星辰,跟平日冷言冷语的样子大相径庭。年馥没忍住抽出手去抚了下男人的眉眼。 他似乎对这招很受用,闭上眼睛,任她冰凉青葱似的的手指在脸上游走。肌肤相触间,他又忽然想到那天在办公室,她抚摸着手机碎屏,手指肚像小河豚蠕动着鱼肚白。于是故意学她:“你是不是在耍流氓?” 她先是一愣,片刻回过神来,觉得羞极了,扯着被子便要逃开他。没成想男人也把被子往他那边拉了一拉,她再一用力,被子一下飞到地上去,她四仰八叉地摔在床上。 看着她在朦胧晨光中映出的雪白酮.体,“现在真由不得你了。”说着便倾身上来。 一番云雨过后,赵祁起身去洗漱,还把拖鞋留给她了——昨晚她赤脚到处跑,脚凉的像冰一样贴在他身上,惹得他啧了好几声。 于是她屁颠屁颠儿的穿起他的大鞋,屁颠屁颠儿的跑去洗漱间找他。走到门口,看到他坚实高大的背影,莫名心头一热——男人赤着上身,腰上只系一条浴巾。 年馥突然想起昨天他在顾念南的车外帮她系毯子。她脸上不自觉牵出一抹笑——短短一天,他们的关系竟就变了这么多。 赵祁从镜子里看向她,满脸泡沫,问:“你怎么来了?” 她挠挠自己乱成一窝的头发,“洗漱呀。” 他像头一次听见别人也要洗漱的话似的。“可是这儿没有备份的洗漱用品,”他摊开手,“没人来我家。” 听到这话,年馥知道自己是第一个来他家的女人了,喜上眉梢。心里却又急,没忍住问:“那怎么办?” 昨天已经翘了一天班,今天总不能还不上班。她开始愁眉苦脸。 “要不……”他放下剃须刀,用水把脸上的泡沫抚干净。 年馥期待着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正巴巴的盯着他。他又说:“我去楼上楼下给你借一借?” “得了吧,我又不是不知道楼下叶筱,楼上石姜杰。”她瘪瘪嘴。 “你怎么知道的?”他洗漱好了,把脸凑到她跟前,散发着薄荷味的清香。“噢,对,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石姜杰,还要屁颠屁颠的绕开我跟人家要签名呢。”他脸色故意一沉。 年馥一眼看出了他这点小伎俩,扒拉扒拉他脑袋,跟安慰大狗似的,“那是以前。” 以前她不止喜欢石姜杰,还特别讨厌眼前这位呢——当然,这话她没敢说出口。 “哦?那斗胆问一句,是什么让你回心转意了?”他眼睛微眯,目光危险。 年馥垂眸不看他,心里却是知道他这眼神代表了什么——昨晚把她弄得欲罢不能的时候他就是这眼神。 “我天资聪颖,自行领悟的。” “真的?”说着他就要扯下自己围在腰间的浴巾。 年馥连忙捂住眼睛,害羞抱怨道:“哎呀烦死了!”这娇嗔惹得赵祁一阵笑。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在家呆着,乖乖等我回来。”说着便走向衣帽间翻找西装。 年馥巴巴地跟在他身后,问:“你要去哪?” “公司,今天有股东大会。” 她诧异:“你是股东?” “不然?” 年馥没做声,犹豫着终于说出一句:“那我也要上班,反正跟你顺路。” “今天不用上。” “为什么?” “你的衣服。”他说着便扫了她光溜溜的腿一眼,“这样出去?” “唔……那去买一件?”话刚落地,她又悔死了——这话听得好像她在敲诈勒索求包养一样。 可赵祁并没多想,只是说:“现在我没时间,要等回来。” “哦……” 见年馥不情不愿,他说:“再者,我是你老板也是你上司,你上不上班该是我说了算。” 这回她不作声了,脸憋的通红——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他这样一说搞得好像她跟上司有不正当关系似的。 可细想,这关系好像的确不怎么正当。 正想着,声音又飘过来:“顾大那边你放心,他很忙,没功夫管你一个小助理,”他又一秒戳破她的小心思。 “哦……”年馥哑然。 “等我回来,我们去逛超市。” “真的?”她两眼放光就要扑上来,跟上次在酒吧似的熊抱住他。她双眼晶晶亮,仰头问:“要多久?” 赵祁也俯身抱住她,低头扫了一眼她身上有些暴露的白衬衫和她腰间被自己手臂勒出的曲线,喉结滚动“嗯”了一句——绝不能天天让她穿成这样在家里溜达,她是小鹿般懵懂什么都察觉不到,可他压抑的快疯了。 “很快。” …… 木森娱乐大楼,三十三层,办公室内。 有人推门。 顾念南见来人精神抖擞,于是笑道:“怎么?昨晚睡得可好?” 他知道顾念南意有所指,只淡淡一句:“还行。” “金屋藏娇……”顾念南推推眼镜,“那位娇呢?怎么没跟来?” “没有衣服,只好藏家里了。”他倒是坦然。 不过这也是实话,昨天一身白裙早已斑驳的不能穿了,她总不能穿着他的衬衣来上班。只是撇开这些,他有些怀疑昨天顾念南是故意把年馥放在他家楼下的了。 “行。够爷们。”顾念南用笔敲了敲桌子,“过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一张违约诉状书赫然摆在他面前。 “这是……建宇地产的?” 建宇地产中国三大房地产巨头之一,业务范围涉及娱乐圈的影视、广告、商业代言等多方面。听闻有一个女明星因为没有服从刘建宇的私欲,就被封杀了,电影排不上影院,商业代言一个接着一个掉,后来被逼到跳楼闹舆论,到最后事情还是被公关了,一点儿没闹大。顾念南之所以顾忌刘建宇,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是,是果维品牌的,他们老板当天在场,看到了你发疯的全过程,怕事情暴露被拖下水要跟你解约。” 赵祁扫了眼诉状书,“呵,这家当时不是死乞白赖求我签的么。” 顾念南抬眸,眼神肃杀:“入行这么久,你还不知道商人都是墙头草,哪边有利往哪跑?” “还挺押韵。”他打趣道。但见顾念南依然面无表情,又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那边现在怎么样?” “哪边?” “建宇地产。” “人家家大业大,倒是不至于跟你置气,”顾念南看了他一眼,冷声:“你也就粉丝多点,不然早完蛋了。” “粉丝多又不是我的错。”他抱怨。 顾念南抬眸扫他一眼:“对,是我的错。” 于是他不敢再闹,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上那份诉状书。“那这个怎么办?” “能怎么办?让他们告。”顾念南慢悠悠地吐字,眉眼间却都是刀光剑影。 过一会儿,hi股东大会开了,hi成员作为元老艺人悉数到场。 大会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某某董事把自己名下部分股权转让给某某艺人,而那艺人是正当红的女演员;还有某某董事跟某某董事因为私人问题差点打起来,被顾念南叫保镖拉开了。 赵祁因元老艺人身份有公司百分之八的股份,在大会上可谓是重量级存在。同他一样的,还有叶筱、石姜杰和夜拓,四人坐在一排,却彼此不发一言,仿佛隐形人似的。最后,还是夜拓丢了个深水炸弹,宣布他要在国内复出。 …… 不去上班,家里没人,年馥觉得无聊透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一会儿想到赵祁的脸兴奋至极,一会儿想到赵祁的身子害羞不已……突然,她想起什么,跑到厅里去拿手机,赤着腿一碰一跳的,宽大的白衬衫几乎要从她肩膀上落下来。 她拨通一个快捷键,“喂,生生,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儿!” 电话那边:“什么事儿?”许生生莫名其妙,年馥怎么突然用起了儿化音。 “你还喜欢赵祁吗?” “废话,长得帅的我都喜欢。” “唔……”她犹豫了,又问:“你有新老公吗?” “有啊,我跟你说那个谁谁谁,演得电视剧可苏了,苏的我哇哇叫!” 这下年馥知道她已经移情别恋了,于是放心的说:“我……我好像谈恋爱了……” “什么?!跟谁?!在哪?!什么情况?!”一串问题炮弹般砸过来。 这时赵祁回来了,在阳光下,一身服帖的黑西装衬得他尤为好看。年糕摇着屁股冲到他脚下,他弯腰抱起它,径直向年馥走来。 “馥馥你说话呀!”许生生在电话里焦急的唤她。 可年馥呆住了,她呆呆地望着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近在咫尺的男人。 “你好,我是赵祁。”他俯身到她耳边对电话说。 电流瞬时直达大脑,她身体一股暖流窜上来,打了个激灵。 “年!馥!”许生生怒吼:“怎么回事?!” 她怒视一旁幸灾乐祸的男人,弱弱地弯下腰轻声解释:“生生,你小声点……别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本来想跟她坦白的,却被突然回来的赵祁打断了。她当着他的面,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跟他是恋爱了——毕竟昨晚气氛暧昧,那句话是挑逗还是真心她无从得知。要真说出口,搞得她好像多玩不起似的。 挂掉电话,赵祁走过来,“她想的哪样?” “……”年馥不说话,气鼓鼓的把脸撇到一边。 他捏住她的下巴,手掌大而有力,把她强行转了过来。 “是昨晚那样,还是今早那样?” “都不是!”她红着脸,垂眸不看他。 “那就是现在这样咯?” “什么?”她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赵祁一把把她抱起,又往卧室去了。 接触到床的一瞬间,她怯懦:“等等。” “怎么了?” “疼。” 赵祁揪了揪眉头,“我轻点。” “不是……”见示弱不成,她终于扭捏着说出实话,“现在是大白天。” “大白天怎么了?还不许成年人在家运动了?” 他脸不红心不跳,倒是身下的年馥被压的心直突突。 她指了指窗户,“那个……” 他顺着她的纤纤玉手看过去,目光落在毫无遮蔽的窗子上。“完了,这样我更兴奋了。”说着嘴角扯出一个腹黑的笑。 “啊?”年馥来不及多叫一句,便被他蹂躏起来。 晚上没有日光还好,视线模模糊糊的不怎么害羞,可白天屋子里阳光正好,羞的年馥睁不开眼来。 “把眼睛睁开。”他俯下身,亲吻她的双眼,声音如春风一般吹过她的耳朵。 年馥听话的把眼睛睁开,肌肉收缩着,形成了完美的线条,她一时看呆了眼,又羞又欲。 赵祁发现,做时她很听话,温顺极了,像小绵羊似的,这让他很受用。 “啊……” “怎么了?”他喘着粗气问她。 “……”她眼里含着泪,“赵祁……” “嗯??” 年馥摇摇头,半天才吐出三个字: “我爱你。” 他脑袋里轰然一声巨响。 Chapter 29. 半晌,他开口:“爱我,还是爱齐天?” 年馥怔住了,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真实意愿看穿。他也直勾勾的盯着年馥,迫切寻求一个答案。 两人像汉堡一样叠着,彼此都沉默无言,全力撕咬对方,融入对方。直到年馥被他抓着隐隐疼得缩回了手臂,他又开口,语气近乎虔诚:“你爱的是我,还是齐天?” “……” 年馥挣扎着要把他从自己身体里赶出去,他不准,顺势把她翻到趴下,一只手抓住她交叉在背后的两只手腕,身下起伏越是更剧烈了,啪啪作响,似乎要在得到答案之前把她榨干,让碰撞声填满寂寞的空间。 她哭,起先啜泣,然后大哭,眼泪濡湿了大片床单,跟昨晚的血一样。最后气若游丝地呼喊:“疼” 赵祁一怔,抽光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压在她身上。 她翻不过身,被压的喘不过气,又只是哭,拼命骂他,日光耀眼,她眼前却是模糊一片。 “为什么不回答?”身上的人哑笑,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便要起身去,再也不看她。 “你呢?”她虚弱的开口。 “我?”他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却是淡淡落下一句,“我没说爱。” “……” 年馥心里跟被蚂蚁挖洞啃噬了一遭似的,她的心脏疼痛欲裂,想要挣扎着起身,身体却动弹不得,只好哭——无声哭,咬唇哭,本就破了一块的嘴唇又被她扯下一块皮来。 哭了一会,她听见外头关门的声音,便知道赵祁已经走了。 她又想起昨晚他板着一张扑克脸,说:“男的都不是好人。” 于是她脸上扯出一个极浅却苍白的笑——嗬,她认真,所以她输了。 …… 另一边,赵祁摔门而出,脸色铁青,鬼迷心窍般走到昨天那家女装店。店员发觉他是赵祁,起初一惊,然后马上笑眼盈盈:“赵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他忽然回过神,又想起昨天自己是全副武装的,便随意指了指一个货架,“那一排都给我。” 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路上,他跟丢了魂似的,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年馥流水似的的眼泪;年馥苍白无力的表情;年馥赤·裸洁白的后背;想起她问:“你呢?” 那时他没有看她,但能想象到她漆黑的眼珠是如此绝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门一热说不爱她。 他爱她,爱到要命,爱到苦苦追寻十年,爱到想要放弃一切,爱到想占据她,融入她,填满她。 可她简简单单一句“你呢?”,便把他的防线彻底击溃——他爱她,却爱的是哪个她呢? 是当年那个佯装大人,可受了惊便小鸟似缩着脖子躲在他身后的她? 还是现在这个表面活泼开朗,心思却深的海底一般的她呢? …… 等双脚又站在家门前,已是下午。赵祁久久杵在外面的门廊里,挪了半步又缩回来——觉得自己刚刚气疯了才那样粗暴对她,那样说话怄她…… 正想着,面前的大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解锁声。他知道她要逃走,于是插进钥匙,一把把门拉开。 “你……”他迎面撞上年馥惊恐的目光。她已经抹干了泪,却还是双眼通红,仿佛世界末日似的。 赵祁的神色缓了半分,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问:“去哪?” 年馥撇过头:“回家。” “穿成这样?” “不要你管。”她瞪他一眼,说着就要往外冲。 赵祁一把把她抱起来,小小一只在他怀里跟玩偶似的。他把她放到沙发上:“怎么不要我管?” “关……”她正要大声呵斥,又没底气:“关你什么事?” 他自下而上地扫了她一眼,“穿成这样从我家跑出去,不关我的事?” 年馥抬头,已是怒目圆睁:“丢你的脸?” 他摇头,只淡淡一句:“毁你的名声。” 听到这话,年馥心更是一冷,只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那样的轻浮和不堪。于是蹲下身,随便从他脚下的购物袋里捞出两件衣服回卧室穿上了。 脱下时,她把那件白衬衣狠狠丢在地上踩了一通,动作太大,又没关门,被厅端坐的赵祁瞟到了。 赵祁好笑:既然不关门,何必跑去卧室换衣服。 而后,他看着气冲冲走出卧室的年馥,身穿裸色针织套装,包臀裙下露出一双通透的玉腿,便起身拦她:“我送你回去。” “不要你送。”她没好气的打开他的手,“我可不想再到山沟里坐一晚。” “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我可没说。”她就是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叹气:“外面冷。” “冷不死。” 他好笑:“坐我车就会死了?” “对!不用坐你车,看到你就会死!”年馥一股脑的把怒火全倾泻出来:“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赵祁突然想到那天她也是这样生气,指着他鼻子骂他道貌岸然,说她与他素未相识,说她不是easy girl,不会接受草·粉……想着想着,嘴角忽而牵出一个笑。 年馥被这莫名一笑惊到了,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只是打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外走。 赵祁没有再拦她,听见大门哐当一声关了,她竟然有些失落,可这失落很快就消失在脸上。 因为一进电梯,她迎面就撞上四个男人——顾念南、叶筱、夜拓、石姜杰。 “顾……顾大好……”她先弯腰跟最外面的顾念南打了个招呼,然后又依次说:“叶先生,夜先生,石先生好……” 夜拓哈哈一笑:“怎么有两个夜先生呢?” “嗯?”她不解地抬头,瞟过叶筱安静却灼热的目光。 “可以叫我夜拓,”夜拓笑着解释,“我不姓夜。” “啊……?” “艺名。”石姜杰见她还是没懂便开口了,又问:“你是不是……赵祁的助理?”因为赵祁的态度,他对她颇有印象。 “噢对!我想起来了,赵祁的助理!”夜拓拍了拍脑门,像发现了世界未解之谜似的:“那天在顾大办公室,是你吧?” 年馥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呢?”夜拓自然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年馥,而她顿感不自在——她从不穿短裙。最后他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你嘴唇……” “……” 她抿住嘴,正不知如何解释时,一旁安静的叶筱开口了,问:“等会去吃什么?” “吃陈姐馄饨把!”夜拓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过去:“我好久没吃了,想念那个味儿——西餐是真难吃。” 听到“陈姐馄饨”四个字,年馥眼神一沉。 然后石姜杰缓缓道:“陈姐馄饨关门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到处惹事。” “怎么了?”夜拓刚刚回国没多久,似乎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而且很感兴趣。 石姜杰解释:“他儿子不是跟黑社会混嘛?前阵子跟那伙人绑了个姑娘,奸……”说着他看了眼年馥,似乎觉得不妥,只拿手在脖子上比了个划开的手势,然后说:“现在一伙人都在被通缉呢,新闻上天天报。” 夜拓:“什么?我靠!她那儿子不是从少管所出来了吗?还闹这么大事?!我还以为吃了点亏,以后会夹着尾巴做人呢。” 石姜杰:“哪能啊,听说他们背后的老大挺牛的,进了组织就别想出去……” 夜拓:“出去会怎样?” 石姜杰:“砍手砍脚找家里人麻烦呗,”说着瞪夜拓一眼,“你问我干嘛,我怎么知道?” “……” 年馥只听他们说话,脸色已是苍白,又透过电梯的倒影看到了石姜杰比的那个手势,更是要站不住。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她回头看,发现是叶筱。 “小心。”他扶住她。 她抿了下唇:“谢谢。” 片刻,叶筱又问:“来这干嘛?” 年馥透过电梯倒影看了看身后几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刚才的话题,于是说:“送份文件过来。”说完她又看了眼顾念南,发现顾念南表情毫无波动,她才松了一口气。 “噢。”于是叶筱也不再说话了。 年馥突然想起来什么,抬眸问叶筱:“你有助理么?” “没有,怎么了?” “是不需要还是没找到合适的?” 叶筱沉吟片刻:“没找到合适的。” 于是她眼神一亮:“你看我怎么样?” 旁边三人齐刷刷的转过头看她,她头皮一麻,但也不管不顾了。 叶筱:“你?” “对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过,她眼睛亮的跟星星似的。 叶筱看着她期待的神情,转头问:“顾大——” “嗯?”顾念南喉结滚了滚。 “顾大,我不想在赵祁手下干了——”她也转头乞求顾念南,“叶筱也需要助理,能把我调到他手下么?” 顾念南目光落过来:“为什么?” “赵祁人品不行,性格也奇怪,我是干不下去了。”她心一横,“如果不能调走,我估计我在公司也撑不了多久了。” 顾念南双眼微眯:“你这是威胁我?” “不不不!我怎么敢威胁您呢?!只是我太爱公司了,也想继续为您效力,为公司效力,”她故作哽咽:“只是赵祁那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年馥有时候觉得自己如果不退圈,说不定能拍个电影拿个影后什么的当当。 “……”顾念南沉吟片刻,“如果你们都同意,我也就同意……” 他话还没说话,年馥马上变成了狗腿子:“同意同意!我们同意!谢谢顾大!顾大英明!” “……” 年馥扯了扯叶筱的衣角,挤眉弄脸道:“你……” 叶筱忽然回过神:“噢,我也同意——” 顾念南抬头:“那行吧。” 年馥:“谢谢顾大!!!!!!” 电梯“叮”一声到顾念南家了。顾念南刚要走,又回头嘱咐:“只是刚刚说赵祁的坏话,不能再说了,落到外人耳里是要拿去做文章的。” 年馥恍然大悟,点点头。 …… 一会儿,在家快疯了的赵祁接到一个电话。 顾念南简明扼要:“我在家,你过来一下。” 赵祁:“好。” 顾念南家在33层,跟办公室一个数字,赵祁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对33这两个数字有些格外的喜好。 赵祁住层,但由于电梯刚好停在22层,所以也很快就到了。 到了他家,只见门廊一条长长的地毯,踩上去跟陷入了云朵儿里似的。赵祁特爱玩这个,本来想往自己家也安置一条,后来因为年糕的到来放弃了——年糕头两年不会到狗厕所拉粑粑,只喜欢到地毯上拉,估摸着是把地毯当草坪了。为这事,赵祁家没少换地毯,后来干脆不用了。 顾念南见他一身睡衣,打趣道:“哟,还睡着觉呢?是我打扰你了?” “没有,”他摆摆手,“在家就换睡衣了。” “怕不是这样吧?”顾念南嘴角一牵,“我刚刚可看到一位姑娘从你那跑出来了,嘴唇破了皮,腿脚还不太麻溜。” 赵祁装不懂:“谁?” 顾念南好笑:“你说谁?” 赵祁这下不说话了。片刻才问:“找我什么事儿?” 于是顾念南也不开玩笑了,恢复了办公状态:“股东大会你认真听没?” 赵祁坦然:“没。” 顾念南瞪他一眼:“关系着你自己的荷包呢,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他嬉笑:“那没事儿,我可能赚钱,何况不是有你把关么?我当然放心。” “谁都不能放心,”顾念南眼神一凛,“李朝阳把3%的股权给纪雨萌了。” 赵祁走过来坐下,摊手道:“那不正常么,她从来公司起就跟他睡,女明星卖·身得点这个钱还是不算多的。” 纪雨萌是正当红的女演员,当初还是个小新人的时候就勾引过赵祁,结果赵祁没遂她意,她又另找了个大势男星投怀送抱炒p,一番偷拍卖惨洗粉操作把人家坑的再也没爬起来。 顾念南冷声:“不是钱的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 “纪雨萌也是刘建宇的情人,我怀疑这一出就是刘建宇搞得。”顾念南抛出一沓照片给他。 看着照片,赵祁惊呼:“我靠,你这手段可以啊,” 翻开照片,上面尽是些刘建宇和纪雨萌偷·情的画面,有的在车里,有的在野外,有的还在家里的床上……赵祁眉头一皱,只淡淡一句:“她还真是不挑。” 顾念南哼笑,“这个名利场里,还有人是挑三拣四,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想到这,赵祁忽而笑了。他把照片扔在桌上,正准备走,结果又听顾念南说一句:“对了,那个叫年馥的小丫头以后不跟你了。” 赵祁诧异:“为什么?” 顾念南笑:“刚刚在电梯里碰到她,她说她在你这待不下去,要换艺人,然后就给叶筱了。” “什么?!” Chapter 30. 赵祁迈开了步子却也不走了,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我不同意。我不放人。” 顾念南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无奈地摊摊手:“不同意也没辙啊,她都敢当着别人的面威胁我,说不给她调走她就卷包袱走人了。”说着用笔轻轻敲了敲桌板,然后看向赵祁:“还是说,我会错了你的意?直接让她离职?” “……” 听完赵祁一怔,“她这么说?” 他想过她会不理他,会指着他鼻子骂他,会气到跳脚,但没想到,她会离开他。也是,她在他心里抚一波然后抽身就走也不是第一回了。想着想着,赵祁眸底不自觉暗下来…… 顾念南活跃气氛:“那是,硬气的很,反正我们这些老板地位是越来越低了,员工都跟大爷似的。” “那把她调到别处去,”他抬眸,坚决道:“反正叶筱那不行。” “那石姜杰那?” 他摇摇头,“也不行。” “王尹衣那?” “更不行!” 顾念南好笑:“合着你眼里就没看得上过别人。王尹衣也就算了,女人对女人针锋相对的,但是叶筱怎么不行?况且年馥指名要的,叶筱也同意了,你说不行就不行?”说着故意激他:“你哪来的脸摆谱呢?人家比你靠谱比你温柔比你好看的……小姑娘自然喜欢。” 于是赵祁挑眉:“好看?我可没觉得。”说完又觉得不够,继续:“有我在,我可不觉得小姑娘会喜欢他,除非瞎了眼。” “……” 顾念南沉吟片刻,问:“难不成你们还在闹别扭?这都几年了?” “‘我们’是谁?” “废话,你和叶筱。” 然后赵祁“切”了一声,“……我可没跟他闹别扭,他自己跟小孩儿似的。” “不是,我是顾思蕊她哥我都没揍你,他闹什么别扭啊?”顾念南觉得头疼,hi这个品牌怕是要被他们拆掉。 正扶额,就听赵祁说:“我哪知道?但说实话,也没见你这么当哥的。” “出去。” …… 等电梯时,赵祁才开始慢慢理他们的关系:叶筱喜欢顾思蕊,顾思蕊喜欢他,他喜欢年馥,但年馥现在又跟叶筱跑了……叶筱特么的可能还有点喜欢年馥……想到这,他点了一根烟:这丫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四角恋关系。 正抽着,一个消息过来了: [赵祁哥哥,约个饭?]王尹衣。 他没心情打字,直接回了个电话过去:“什么事儿?” 对方声音甜美:“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想你了。” 赵祁冷声:“那没空。” 他本就是看着她和自己一起练习多年的份上才关照她的,不管之前她为人处世多虚伪多做作,他也只是当小孩儿似的没放在眼里,不跟她计较。只是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走上了歪路子——还是他最不屑的那种。反正那天亲眼看到她和刘建宇私下见面还贴身亲昵之后,他是彻底厌恶她了。 王尹衣料到他的态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些要示弱卖惨想要请求原谅的话,然后旁敲侧击的透露出她在他楼下的讯息,最后怕目的太明显,又加了一句昨天对年馥态度不好很抱歉。 赵祁听着听着,翻了个白眼:对年馥很抱歉跟我说个屁啊?何况你对她态度从来就没好过! 正翻着,只听电话里惊呼一句:“诶?你的小助理怎么跟叶筱在一块儿?” 听到这话,赵祁一下子来精神了,丢掉烟头问:“你在哪?” “就在你家楼下啊,刚刚看到她和他出去了——” “我马上下来。” 赵祁回家换了件黑色风衣,动作快的跟后头有狼狗追似的。一下楼,便见王尹衣穿一件正红色中袖蕾丝连衣裙堵在门口,v领露背,黄昏之中格外打眼。路人没少往这边瞥。 可赵祁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只是问:“他们人呢?”说着还四处张望。 王尹衣玉手一指,“那边。” 于是赵祁抬脚便要去,可却被王尹衣拦了一下,他抬眸:“怎么?” 王尹衣娇嗔:“我订好餐厅了。” 他冷声:“我没心情吃饭。” “但是叶筱和她往那家餐厅去了——”她倒是连年馥的名字都不想提。昨天在可人餐厅,赵祁因为年馥的破事儿,全然把她当咸菜晾在一边,这口气她就算能咽下,也要缓缓。今儿不过是为了约赵祁出来,没辙,只好花了些蠢心思。 赵祁抬头看她一眼,只当她说的是真话,不然再没下次。王尹衣见他神色松缓,连忙迎他上车。 片刻,王尹衣踌躇着开口:“你当真看上这丫头了?” 赵祁瞥她一眼,本来不想搭理,又觉得“丫头”两字有些刺耳,于是冷声:“长她两岁而已,也能叫她丫头?” 王尹衣瞳孔一敛,他这话里连一个“你”字都没有,看来是真不想搭理自己了。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语调悦耳:“我口拙,我的错,但……刘建宇……” 听着这个名字,赵祁眼神一凛,王尹衣才得知自己又戳他禁区了,连忙闭嘴。正想着要补救的时候,前座的司机说一声:“王小姐,赵先生,到了。” 到的地方是一家西餐厅,独栋,高雅质朴,烟灰色的外墙,郁郁葱葱的院子,真花真草都凋了,一看就没有食欲。年馥会来这吃饭?赵祁真不信,于是疑惑:“这儿?” 王尹衣摇摇头,“隔壁街的火锅店。” 他转身去看,五十米开外,旁边一条街果然有家火锅店,门口人头耸动着。他依稀分辨出年馥的背影,她披了件男人的宽大西装,和叶筱并排站在门口等位。见状,他脑子一热就要过去。可刚打开车门,王尹衣就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从背后紧紧箍住他的腰,胸口柔软的肉团顶着他的后背,眼泪濡湿了赵祁的风衣。 她呜咽:“赵祁哥哥……不要走……” 一旁路人纷纷侧目,认出了是赵祁和王尹衣,连忙一顿拍照摄影。 这一出闹得,赵祁本来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许多,但他没扯开她的手,只淡淡的说:“我给你个面子,松开,不要让我动手。”风轻云淡一句话里已然全是力量。 王尹衣摇了摇头,手臂箍的愈发紧,“我不管了,我只能这样了——” “只能这样?你的金主们看到新闻该怎么想?还是说——你已经打算傍上我这个金主了?”他声音虽轻,穿透力却极强,“又或者,你是打算向纪雨萌学习?” 字字诛心。 听到这个名字,王尹衣跟触了电似的全身一颤,手上的环抱也没了力气。她自然知道纪雨萌是如何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只是没料到眼前这个跟自己认识了七年的男人竟是如此看她。 赵祁把她的手松开,但顾及周围目光,又坐回车里,让司机把车开走。他面色凝重,本来不想破坏老友关系,但今儿正好碰上她撒泼打滚,便打算把话聊清楚讲明白。 “王尹衣,我们是朋友,你刚才越界了。”到了一个僻静的地儿,他挥手示意司机下车。 王尹衣头也没抬,在一旁眼泪扑簌簌。 不过赵祁也不在意,继续说:“若你不想再当朋友,那便不当,但不要拿我声誉开玩笑。你吃的也是这碗饭,自然知道声誉多重要。” 王尹衣哼笑一声,她自然知道他把声誉看的多重要,出道六年不近女.色,做练习生的四年也只是跟顾思蕊有过短短一段称不上恋情的暧昧关系。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禁令在年馥身上通通失效了? 从年馥进公司起,赵祁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这几个月,她是眼睁睁看着赵祁为了年馥,居然在众多工作人员面前黑脸;为了年馥,居然拒绝了几个国际杂志的p封面;为了年馥,私下不止一次的斥责她,埋怨她;为了年馥,还砸破了建宇地产老板的脑袋;为了年馥……绝口不提年馥的过去……他是真心要把年馥保护的好好的……却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赵祁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当妹妹照顾着的——” 话没说完,被王尹衣的歇斯底里打断:“朋友?妹妹?你倒是问问我想不想当你的朋友和妹妹!如果不是你,我犯得着去找金主?犯得着去找刘建宇?” “啧,”这回赵祁嘴唇一弯,眼神倒是没缓和半分,而且更凛冽了,跟刚磨过的刀一样尖锐,幽幽闪着银光。“就这点能耐?这就忍不住把真话全倒出来了?你17岁来公司,19岁出道演戏,没戏拍,就跟顾大,跟经纪人央求,让他们把你塞到剧组里,因为你演技不过关,他们没同意,你记得你怎么做的?你趁公司酒吧开业,石姜杰醉酒,爬到他的温柔乡里……” 听这话,王尹衣脸色已是煞白。但赵祁没理会,继续说: “他看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被他糟蹋了,觉得对不起你,二话不说帮你牵线搭桥,甚至想对你负责……人家一个当红男演员这样对你,你干什么了?你演了部女一号把人家踹了,飞速又上了另一位大导演的床,怎么?是石姜杰亏欠你了?还是hi亏欠你了?还是木森亏欠你了?或者是那位导演逐渐在圈内没了话语权,你这又是想攀上我了?” “不是!不是!”王尹衣咆哮,已是崩溃,她决不允许赵祁这样羞辱她! 她见到赵祁的第一面就爱上他了——那天是在公司的练习室,17岁还没出道的她想着去练练形体,好准备一个电影试镜。那时候公司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练习室,只有两个,一男一女。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右拐跑到男生的练习室去看,然后就看到赵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弹钢琴,一言不发,与周围几人嬉笑的场景格格不入,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被光环笼罩着,闪闪发光。 后来,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融入hi这个小团体,想离他更近一点,哪怕是他把自己当做妹妹,当做朋友……可是…… 赵祁看她脸色难看,心里更堵得慌——都是实话,怎么自己做的事情翻脸就都不认了,他顿时觉得无话可说,黑着脸便要下车。 “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17岁的那个下午我就喜欢你……我要出道……是想和你并肩……石姜杰……那晚我把他认成了你……” 她呜咽:“赵祁,如果不是你在金字塔尖,我犯得着想要一步登天?如果不是你太高高在上了,我犯得着走捷径?都怪你!都怪你!” 她崩溃大哭。 赵祁只是怔了一下,便立马反驳: “王尹衣,你怪我?你犯得着怪我?有资格怪我?自己做错的事情,做错的选择,有脸赖别人?何况—— 何况那晚你就算没认错我,我也不可能和你发生关系,更别说跟你在一起。” 王尹衣心里突然就觉得被插了两把刀子,不,是万箭穿心,她痛的快要昏过去——这么多年,她就是靠安慰自己赵祁不爱任何人撑过来的。她想,她想如果那天晚上她的计划成功了,现在让他神魂颠倒……让他放弃一切的人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她王尹衣…… 可他却说——“何况那晚你就算没认错我,我也不可能和你发生关系,更别说在一起。” 她痛的快要死掉。 她本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赵祁27了,或许再过三年,他没那么帅了,粉丝少了,名气小了,失去了些什么便会回头看她一眼,那时,她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抛弃一切,与他相爱。 她以为她的付出是能够让他感动的…… 到头来,她却只是自我感动的一塌糊涂…… 输了。 输的很难看。 不知是为了争回面子还是气急,王尹衣眼神一狠,擦掉眼泪,咄咄逼人:“话说的这么好听,当年你倒是别跟顾思蕊睡啊!怎么?自己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以为别人就都这么看你了?只睡老总的妹妹?喜欢雏?呵呵,你丫势力又变态!赵祁,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无可救药。”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 Chapter 31. 叶筱带年馥来的这家火锅店是一个老字号,因为好吃,老板心气也高的很——不管是什么人,明星也好,官员也好,富二代也好,只要来了这,统统得预约排队。 可今天叶筱偏偏忘了这茬,一时兴起就把年馥拉来了。今天又刚好大降温,冷的人直打哆嗦。 在外面等的太久,叶筱有点不耐烦了,但又不好发作,只好转移注意力,一会看看店里的情况,一会刷刷手机。 但后来似乎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了,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年馥,便转头问她:“你冷吗?” 年馥一直在发呆,听到这话愣了下,然后用下巴点了点身上披着的墨兰色条纹西装外套,好笑说:“你连外套都给我了,再冷能怎么办?” 她倒不是逗他,她是真冷,赵祁那个人渣也不知道给她买双打底袜,搞得她硬抗着在这晚风中瑟瑟发抖。那一袋子红红绿绿黄黄蓝蓝,买回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她就算挑半天也只能挑中这一套针织裙。 还好叶筱回家给她拿了件外套,在门口随手拿的,也就没挑,穿出来才知道这是件墨兰色条纹西装,高调得很,一看就很贵。想到这她又揪了揪眉毛。 “……” 见她一脸怄气模样,叶筱笑了一声,口罩之上眉眼弯弯,说:“也是。” 过一会儿,服务员推开人流过来说他们等的包厢可以进了,于是俩人便随他过去。穿过二楼门廊的时候,只听见几个下楼梯的妹子叽叽喳喳: 妹子a:“你们看了吗看了吗?赵祁和王尹衣在一块啦!” 妹子b:“王尹衣?哪个?演皇后的那个?” 妹子a:“对啊!她整天装作嗲嗲的,但我看她面相,就是校园暴力那一挂!我好心痛!赵祁怎么能跟那个绿茶婊在一块!” 妹子:“这样说不好吧……万一冤枉了人家呢?” 妹子a:“冤枉什么呀!视频和照片都出来了!” 妹子b:“在哪呢?在哪呢?” 妹子a:“微博搜赵祁实时,一搜一个准,别看热搜,被公关了的。” …… 年馥耳朵尖,一下把这些话全听进去了,心情糟糕,具体一点儿,是跟吃了屎一样——合着赵祁上午跟她睡完,下午就投奔敌营了?亏她昨晚还觉得他有安全感,呸! 正想着,叶筱扫了眼长廊右侧的一个架子,拿起一个小瓷碟在她眼前晃悠:“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没什么,想我家的乌龟王八蛋。” “……”叶筱听完这话脸色微微一红。 “……” 话刚落地,年馥就想碾死自己,被气到口不择言也是绝了,合着觉得今天的误会还不够多呢?于是连忙解释:“我家养了只乌龟和王八,天天打架,我寻思着待会我回去会不会看到它们双双毙命。” 他脑门上三根冷线:“……你这宠物,够特别。” 她浅笑:“那可不。” 管他信不信,总是把这茬打发过去了。 下一秒,叶筱再次想起手上的小碟子,问正事儿:“去调蘸料吗?” 年馥点头,说好,便跟着他一同过去了。 这一迈脚,一抬头,她就后悔了。 人倒霉起来,破事儿一件接一件出,不想见的也一个一个来,是拦都拦不住。 她远远就只就看见赵祁坐在调配蘸料处,戴着帽子和口罩,一身黑,眼神严肃的不得了,跟来掀场子似的。周围的服务员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他——在餐饮店戴口罩,可不以为你传染病嘛! 她撇过头不看他,倒是叶筱先开了口: “哟,在这也能见大忙人呢。” 年馥发现叶筱只要碰到赵祁,温柔的大男孩儿特质就会消失,变得幼稚又偏执。 可能是气氛太紧张,周围的顾纷纷侧目,但因俩人都打扮的跟做贼的似的,蒙的严严实实,也一时没发觉什么。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的姑娘可能想到了他们是明星,纷纷交头接耳拿手机拍照——也是,明星就是明星,哪怕看不到脸,气质和身材也是卓越超群的。 赵祁倒也不理他,只是直直盯着年馥,嘴唇翻动着:“你也挺忙,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才两个小时,就烧到火锅这来了。” “……” 年馥自然知道他这是在讽刺她,便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开口,寻思着安安静静,全程闭嘴就能送走这位大爷。 可没想到他又开了尊口:“你们还订到了包厢呢,真厉害,我要上来人家都不肯,还是说上头有朋友订了座才让我进来。” 年馥:“……”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祁:“啧,现在的小姑娘都翘上天了。” 年馥:“……”呵呵! 她觉得,赵祁这人的语气里哪有半分夸奖,简直酸的不行,跟柠檬一样,还是又苦又涩丁点大小的柠檬! 可这次叶筱比较淡定。 他笑着说:“原来有朋友,那就不打扰了。” 年馥觉得某一刻,看到笑容的那一刻,她是不是瞎了,出现了幻觉…… 而叶筱其实是觉得赵祁这个灾星不请自来,肯定没什么安好心思,于是压根不想搭理,找个话茬就避开了。 而且,他也清楚赵祁是个心高气傲的主,一两句话就把自己噎的死死的。 可这回他没呛回来。 赵祁也满脸黑线:“……” 自己的酸话有漏洞,一时被这小子抓住小辫子,他竟也不知怎么接! 见他一脸吃了屎吐不出来的表情,年馥偷笑:“……” 心里想:你丫活该! 叶筱出一趟国似乎成熟很多,没理会这修罗场,只是指着蘸料碗,转头问年馥:“你想要什么口味?” 他拿着勺子,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年馥一看就懂了:他这是要帮自己弄。 可是……他为什么呢?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他要气赵祁! 要气死他! “我……这个……这个……这个就好。”于是她也顺水推舟,随便指了几样眼前的小碗——背后被盯得火辣辣的疼,只想早点逃离战场。 “这个?”叶筱指着蒜蓉,问:“要多少?” “随便多少。”她心思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莫名其妙,怎么出来吃个饭,弄得跟被捉_奸_在床一样呢! 想着想着,年馥回身瞪了赵祁一眼:这渣男一手欲拒还迎玩的够骚,臭不要脸的! 怕是跟王尹衣学的把!呵! “……” 被年馥瞪,赵祁倒也没什么反应,看表情,怕是还挺美滋滋的觉得这是打情骂俏呢。但是又见叶筱一直把她护在里侧,跟母鸡护鸡仔防着他似的,莫名一团怒火冲上天。于是他也不顾旁边有没有服务员站着了,径直走过去把年馥拉开。 “干嘛?”年馥缩手。 掐的她手腕呢疼。 这疼让她又想起俩人第一次见面——嗬!这人本性就这样,是她忘了。 是童年滤镜太强大。 拉扯之间,赵祁碰到了叶筱的手肘,他手一抖,辣椒油撒了大半。 “……” 年馥吓了一大跳,生怕俩人一言不合打起来,然而叶筱只睨他一眼,回头弄他的蘸料去了。 “跟我聊会儿,有事儿……”赵祁继续扯她。 年馥怀疑他是不是健忘,两个小时前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就这么能纠缠。 仿佛他多放不下似的。 年馥嘴角牵起一抹笑。 “没什么好聊的……”她再次挣开他。 “……年馥,”他似乎被磨没了性子,直接走向前,像个第三者似的横亘在俩人中间。 “……你误会我了。” “我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误会的?”年馥直直地盯着他,像一颗铆钉扎进他心脏这一艘帆船上。 钻心般疼,却只有一个小孔状伤口。 “我……”他神色竟然有些哀凉。 她凝视他,只期待一个答案——一个最后的答案,一个让她走或者留的答案。 但他却不做声了。 年馥轻笑一声,她早该知道他警惕又自私,绝不可能冒着被大众发现的危险去做什么,或者说什么。 也是,跟他的名誉相比,她也不算什么。 在女友粉心中的人设没了,他该何去何从呢。 她不想再思考这些,垂眸说:“叶,我先进去了。” 听到这个称呼,赵祁眉头一皱。 叶?他们之间亲昵到可以直呼单名了吗? 正想着,身后的叶筱已经弄好了两碗蘸料,从他身后侧身绕过,对年馥喊:“等等,我这儿也好了。” “好。” 年馥脚步没停,但听到了跟上来的脚步声——是叶筱的。 心里……竟然有些许失落。 …… 这家店虽然坐落在市中心,独门独户地价高,但装潢实在说不上很高档。铺子很大,一层是大厅,热气腾腾,人声鼎沸;二层则是包厢,软包的墙面和厚软的地毯让人看着就很舒适,跟进了高级会所似的,让人免不了对第三层楼浮想联翩,可惜,那是店主自用的,谁都上不去。 正想着,年馥跟着服务员的指引进了包厢。 本以为走廊就够气派了,可这一进去,年馥才发现包厢里头的装潢才是别有洞天——且不说寻常的火锅店配置了,这儿就连每人的座位底下都置着一个分格的小池子,长的跟火锅似的,里头荡漾着的是热水,身侧还有几个小竹篮,什么玫瑰、野菊花、白芷……一应俱全,各自的功效也都标注的明明白白。 叶筱见她呆了,笑;“怎么了?” “这……”年馥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儿是吃火锅的?还是泡脚的?或者……”她指了指一旁的麻将,“打麻将的?” 叶筱“噗嗤”一声,逗她:“你想怎么都可以。” “真的?哇……”她扫视了周围一圈,回头对上叶筱戏谑的目光,道:“行了啊,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叶筱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像是承认了刚才都在逗她。 过一会,又问:“要不要去试试?” 年馥茫然:“试什么?” “泡脚,理疗,打麻将,”叶筱忍住笑:“独独不能吃火锅。” “……” 年馥没接话,寻思着他这是逗人逗上瘾了? 叶筱又说:“这家店火就火在第二层,楼下的肯定都是外地的,不会吃,哪里晓得二层的玄机。” 年馥瞟他一眼,还对方才自己的无知耿耿于怀,于是接话:“这倒是,像我这种土包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叶筱收回笑容,一脸正气:“我可没说你啊!” 年馥打了一波太极:“我又没说你说我。” 一说完,她觉得自己好像跟某人越来越像了,打太极打的一个比一个溜…… 她马上收回思绪,今天不想人渣,也不提这茬! 她跑到墙边左摸右摸,一会儿碰碰原木置物架上的花儿,一会儿摸摸墙壁的丝绒装饰,一会儿又捏起竹篮子里的花瓣闻闻。 一片片完整的花瓣在她手下揉的稀碎。 叶筱见她心不在焉,走过来问:“你今天怎么了?” “啊?啊?”年馥脸一红,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从赵祁家跑出来的事儿,连忙道:“没怎么啊!没怎么!” 叶筱纳闷:“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心虚干嘛?” 她这才惊觉他是在问自己状态不对,“我第一次来这么别致的地方,以往吃火锅都是坐大厅里跟大家伙一起吃的呢……” “噢。”他呐道。 年馥觉得,可能是由于灯光的原因,叶筱没看出她脸红,于是连忙收敛了表情,问“j城怎么这么多我不知道的地儿?” 叶筱白她一眼,语气调侃:“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你跟屁虫。” “噢,对。”年馥挠挠头,不知是为了缓解尴尬还是怎么,哈哈一通笑。 冷静下来,她随着叶筱坐过去,把冰冷的双脚放入身下的池子中,顿时感觉身体一股暖流。 在外面等的时候受了多少凉,现在就有多暖和——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忍不住感叹出声:“哇!这太棒了。” 叶筱点点头,看起来对她这番话很满意。“那是,爷带你来的地方,能差么?” “爷……”年馥捧腹大笑,全然没了矜持样,“我还以为你出了趟国就变了,没想到还是个小屁孩儿。” “……”叶筱抬眸,跟要吃了她似的。 她噤声,得知话过头了,又解释:“我之前是觉得你像个大男孩儿,温暖又可爱,但是你走太久啦,刚刚碰头又是在电梯里,一身西装成熟的不得了,都没敢认。” 说着抬头看叶筱一眼,只见他一脸“你哪不敢认?”的表情。 话是越说越乱,她干脆撇开这个话题,问:“你去哪啦?居然去这么久。” 叶筱眼珠转了转。久?的确,距离上一次见她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于是他道:“纽约。” Chapter 32. 年馥一怔,喃喃道:“纽约?” “嗯。”叶筱没抬头,右手在桌子边缘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开关。可一时没找到,眉头紧锁。 年馥没发现他的举动。她吐了一口气,问:“怎么突然想到去纽约?” 叶筱手上还在摸索着,含糊道:“嗯?什么?” “纽约,怎么想到去纽约?” “……” 这下叶筱才抬起头来,撞上她好奇而又清澈的双眼,他愣了半刻,然后说:“我去拍个街舞节目,需要出国取景,跟节目组签了保密条约,没跟任何人说。” 年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叶筱又跟想起什么似的,道:“噢,对。你可能还不知道,hi要合体了。” 这回轮到年馥惊了,她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叶筱又打断她:“可能,可能要合体,可能也不会,只是可能,公司有这个打算。” “……噢,这样。” 她早知hi是单飞不解散——夜拓在国外综艺市场广受欢迎,叶筱之前接了个街舞的综艺忙到腿软,而石姜杰依然奔波于各个剧组,只有赵祁还在原地踏步,坚守着音乐这一方天地。 而近年来华语乐坛没落的太快,打榜和刷票的规则使得众多选秀小鲜肉频频窜头,大有要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势头。她知道按赵祁这种拿半年甚至一年来磨一首歌的做法已是过时且性价比极低的,艺人需要曝光,而他这种低调的性子……她总不免为他担心后路。 就算他现在人气高,城池固若金汤,但……以后呢?他们这一行吃的是什么饭,她自然懂——青春饭,偏偏青春转瞬即逝不再回来。 人生而不平等,但时间、衰老、死亡却是平等的。 她不想再琢磨这些,不想再为他担心。 正想着,叶筱再度开口:“也不知道顾大是怎么想的。” 她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大男孩,神情杂,看不透心底,像在楼梯间第一次遇见他那样——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氤氲的水汽,温柔,像露水般滋润周围;却朦胧,难以走近,更难以触摸。 她在木森上班上了近四个月,也只有刚来时和他有些近距离接触,其余时间她跟着赵祁跑公司和电视台,而他鲜少出现在这些地方,多半时间都在练习室练舞。别说聊天了,她根本见不着他人,也没有时间去见他。但她还记得那日在公司楼下他拉着她的手,忽而回头一笑,在她心波里荡起的阵阵涟漪。 只是,这涟漪如蜻蜓点水般,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了。蜻蜓点水在前,而后赵祁如千斤重鼎一般砸下来,砸的她山崩地裂,地动山摇。 想着想着,她猛然抬头,见对方还低着头似乎在苦恼什么,便连忙收敛神情,宽慰道:“顾大行事一向稳重,他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叶筱点点头,“那是,如果不是有他压着,我们是肯定不会听的。” 语气中透露的信任让年馥顿了顿手中的筷子。她不禁好奇,顾念南到底做了什么?把这群极具个性的男孩儿控的死死地。 年馥语气调侃:“嗯嗯,不过……你们不是都有很多股份嘛,本来可以爱怎样就怎样,怎么还那么听他的话?他是给你们吃了什么迷魂汤?” 这下对方终于抬眸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一愣,以为这是不能说的秘密,连忙撒了个谎:“你们的粉丝圈里有人说的,说你们这四位哥哥有钱有才又有颜,手机还有一大堆股份,她们天天都为你们争得头破血流呢。” 听到这话,叶筱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年馥观察到他有两颗虎牙尖尖的,很俏皮。他说:“这倒是真的。” “啧啧,羡慕嫉妒恨!”年馥见他注意力分散了,连忙转移话题:“你这么有钱还听他话合体干嘛?你不是和赵祁不对付?” 话音刚落,房间里落针可闻,年馥悔死了她这张不经过大脑思考就说话的嘴。“赵祁”这个名字似乎一块冰幕横亘在两人中间。 过了一会儿,叶筱才缓缓开口,眼神幽幽问:“你和赵祁到底什么关系?” 年馥太阳穴的筋似乎被人狠狠一扯,脊背发凉,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里,丝丝疼痛让他冷静下来。她知道逃不过去了,于是坦白:“老朋友。” 叶筱更加不解:“老朋友?” “嗯,从小就认识,后来分道扬镳了。” “噢,我和他认识快十年,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他恍然大悟,“你们是十年前就认识了?” 年馥点点头,“过了很久了,我也没想到他能认出我。” 他能认出我……叶筱一下就拿捏好了这话里的份量。但年馥大条没发现,他也没戳破,俩人继续沉默,谁也想不出怎么接这话茬。 过一会儿,叶筱起身向外走。 “你去哪?”年馥抬眸,一脸懵懂。 叶筱见她这样,又笑了,一双丹凤眼弯弯的尤为好看。他指了指门外:“我去叫服务生来弄火锅。” 她茫然:“啊?他们不会自己进来的么?”这难道不是服务行业最基本的服务意识? 叶筱听懂了,用下巴指了指丝绒的墙面、水池、麻将桌和……角落里的一个浴缸。他戏道:“你看看这环境,他们没吩咐会自己进来么?” 年馥说着他的手指环视一周,这才发现身侧的一道屏风后居然还有一个浴缸,她脸瞬间红成了猴屁股,呐呐道“你去吧……去吧……” 这哪是什么火锅店!灯光一开,简直就是一声色场所,也不知道老板哪儿被驴子踢了想出这个操作,好好吃个饭不行么! 有钱人就是爱乱玩。 “……” 见她羞成这样,叶筱嗤了一声:“怕什么,我又不是……” “不是什么?” 他不开口了,只说到这儿,点到为止,出门叫人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留下年馥一人在原地不断遐想:是?是什么?是赵祁?难道他知道她和赵祁的事儿了?她看了会手机,然后失神落魄的从竹篮里抓起一把花瓣。 没过一会儿,门锁咯一声开了,她只顾着揉捏手里的花瓣,没来得及抬头看。“叶……” “呵,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她闻声抬头,又恐惧又期待,又畏缩又激进。她不知道从哪儿借了胆,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紧咬后牙,下颚紧绷,“你管我怎么进来的。” 他把门关了,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大步走向年馥。年馥知道他把门锁了,心里咯噔一下:这……这环境不太妙…… “赵祁……”她惧于他的前进,试图说些什么打断他。 而他丝毫没理会,径直走到她面前,丢下口罩,居高临下地问:“我坐哪?” 年馥突然想到在公司楼下那天,他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她随便指了指叶筱身边的位置,她可不想和她并排坐着,太近了。烦! 他瞟了她一眼,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的头顶,她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但视线很快又清晰起来。 她白皙小巧的双脚在池子里不安的搅动着。池子里的水有点冷了,她勾起身子,想要把腿拿出来。 赵祁又瞟她一眼,一双大脚兀的按在她即将伸出的脚上,水池溅出一身水,把她的短裙打的透湿。她惊慌失措的看着他,而他恶人先告状:“看什么看?” “……”年馥觉得她突然就好像被狗屎噎了一口。 这男人真的跟臭狗屎一样,又臭又硬还甩不开。 下一秒,臭男人把头凑过来,语气撩拨:“湿了?” “……”年馥又白了他一眼:湿你个大头鬼!你才湿了!你全家都湿了! 但她就是不开口,不说话,不理他,无视他的一切。 赵祁见她这副气急却憋着的苦逼样子,顿时感觉有点不自在,他说:“想骂就骂,别憋着。” 说完他就后悔了,脑子里一度闪过一个一个念头:他丫是不是受虐狂?嗯,下次可以买些道具试试。 而年馥狐疑地转过头来盯着他,觉得他那表情就不对,所以怎么都不开口,偏不要按照他的心意来。 她非要气死他,非要气死他不可! “……”她安安静静,赵祁不自在了,语气温柔起来:“上午的事儿,对不起。” 环境清幽,声音在软包的房间内似乎也温柔了许多,灯光还有些许暧昧。年馥脸颊爬上两抹桃红,但仍然抿着嘴,坚决不打开这道防线。 她知道,一旦她开了口,就是节节败退,直至深渊。 “我不是不爱……”他伸出手,试图捧她的脸。 “够了!”她打掉他伸出的手,他的手重重摔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骨头和石头碰撞的声音。 “……”赵祁没意识的冷眼望了她一眼,她转过头去不看他,用胳膊挡住自己的侧脸,整个人埋在桌子上,背影坚定而决绝。 他叹了口气,抱歉说:“我太冲动了。” 听到这话,年馥憋了许久的泪腺瞬间就崩溃了。他在两人欢愉之刻说他不爱他;他在她气到崩溃说见到他会死时嘲笑她;他在她冲出大门时不拦下她,任她穿着一件薄衣衫在风中瑟瑟发抖;再后来……他转头就忘了她,跟王尹衣在车里搂搂抱抱,她蛇一般的腰肢和傲人的胸脯紧紧的贴着他……迎着那么多路人的镜头和目光…… 她忽然就想到和王尹衣见面的第一天,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也是迎着她的余光,任凭王尹衣像蛇一样贴着……手臂缠绕,腰肢相贴……王尹衣涣散又充满情.欲的目光…… 这些天……是她自以为是。 她竟然蠢到被他盖一床毛毯的体贴打动;竟然蠢到因为几次近距离的身体接触而动心;竟然蠢到在他坦白自己是齐天的那一刻,就打算把自己的全身心都交给他。 而现在他坐在她身边,轻描淡写一句“我太冲动了。”,就把她的自尊和骄傲打的稀碎。 她算什么?她算什么?她是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把自己交付给过别人,没有接触过别人的温柔体贴,没有走进过别人的内心,没有和别人有过激情的碰撞,没有吐露过不要脸的告白,更没有过死乞白赖的黏着别人…… 而昨晚,她仿佛自己是个多低贱的商品似的,求着他上.她…… 她本就自责,焦虑,恐慌,后怕……想起十二岁那年饭桌上的男人对她上下其手…… 她快要死了! 是因为赵祁!因为他是赵祁!因为他是赵祁才…… 而他此刻轻描淡写一句:“我太冲动了。” …… 她压抑住自己快要崩盘的情绪,无声的擦干眼泪,做好表情管理——这是赵祁教她的,作为艺人,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完美的外表和姿态。 只是偷学一小招,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她面无波澜:“不怪你,是我太冲动了。” 赵祁一愣,连忙道:“我不是要说……” 他不是要说这个。 而年馥快忍不住了,仓促的打断:“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暧昧的灯光如嗜血的狮。 “赵祁,冷静下吧。”年馥没抬头,依然把头埋在手臂里,呼吸平稳和沉重,“我们都冷静下。” “不是……”他急得脚丫乱踩,宽厚的大脚把年馥池子里的水搅得天翻地覆。年馥的心柔软了一下,但很快又坚硬起来——这是她没谈过恋爱的弊端,从未体验过肌肤相亲的欢愉便难以了解灵肉合一的契合深度。好在,一天时间,她都学会了。 人总是在受伤之后才能会自我保护,这点她深有体会。 “赵祁,我不想听。”语气已是有些哽咽。 “……”赵祁跟被电触了似的颤了一下。 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像是走过了数年的疲惫与艰辛。他嗓音暗哑,说:“你不想听,我便不说,都随你。” 都随你…… 年馥悬在半空的心一下摔得稀巴烂。 她也不懂她在纠结什么,她害怕他不开口,更害怕他开口,无端地恐惧使她推开了一切。 一切,又都回到了十年前。 她苦笑,一切又都回到了十年前。 她是只被拔了刺的刺猬,却任性的要命。 Chapter 33. 十年前,平安夜,在年馥欢迎十三岁的生日宴会上,她撞破了父亲年志勋的新恋情。 新欢细眉弯眼,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只是……她样貌看起来像是小十岁的傅萍。 年志勋把这个傅萍2.0带到女儿的生日宴上,或许是想要带她认识下一任新妈妈。 那时,她竟真情实感的认为,年志勋还爱着她妈妈——那个执拗又孤傲的美丽女人。 他可能只是想刺激她回到他身边。 可是在洗手间门口,当她看着男人和女人融成一片的白花花的皮肤,听着隐忍却很激烈的呻.吟时。她又觉得一切都回不来了。 她想,如果妈妈还愿意回来,是不是爸爸就能接受她们呢?好像不能。 男人爱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感觉,雄性的炙热血液中流淌着的是征服、控制和绝对,并无爱与自由。年志勋对傅萍的爱早已消失殆尽,他带新欢前来,只是想炫耀年轻漂亮又懂事的新女友——以此报复傅萍,当年她竟敢脱离了自己的手掌心。 他不记得,或许是不在意,那天他赴的是年馥的生日宴。彼时,她看了两个月的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傅萍,如果要恢复得更快一些,应当让她见见旁人,或者见见父亲。 傅萍纠结再三,应允了。 傅萍没告诉医生,这个小孩儿有个多么混蛋的父亲。都怪时间过去太久,她自己都快忘了。 女人总是这样,外表再强硬,内心依然是柔软的不堪一击。 而年馥自小就渴望着缺失的父爱,直到两个月前,一个赞助商叔叔彻底搅乱了她的生活——那是爸爸的朋友,爸爸交待可以和他玩。 于是她受了伤,不吭声,害怕爸爸生气……还邀请爸爸前来为她庆生…… 她的十二岁就要过去啦,挥挥手又是新的一年。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勇敢踏步向前走了,可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记忆一窝蜂般涌到脑子里,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 然后,她就放弃自己,晕了下去。 ……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身蓝白条纹病服,衬得她虚弱又瘦小。病房里空无一人,只听见傅萍扯着细嗓子在门外大喊大叫的声音: “年!志!勋!我!操!你!妈!”她似乎是跳起脚来骂的,中气十足,颇有文工团女高音风范。她诅咒:“你怎么不去死???!!!” 年志勋隐忍:“……你丫犯什么病?” “犯你.妈.的病!当着女儿面操.女人这种事,亏你想的出来?!上次,你.他.妈.把她介绍到刘建宇那狗.逼的局上去还不够?老子忍你很久了!我看刘建宇那事儿就你他.妈存心攒的局!” “……”年馥心里咯噔一声。 然后她就听见年志勋呵斥的声音:“别发疯!老子忍你很久了!” “忍.你.妈啊忍!我还忍你很久了!跟我去警察局!我非得把你的破事一件件掀出来不可!”她似乎在拉扯他,然后被他重重摔到一边。他几乎是咆哮:“去你.妈去!你给我去死!” 年馥虽然很少看到傅萍失态,但她更少看到年志勋失控,这回是头一遭。 没等傅萍回音,一阵医生的脚步声匆匆赶来,外面沉默了好久。 年馥也没在意,继续把玩着床边的药瓶——地西泮,她一直带在身上,没事就吞两粒。她觉着,人世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有什么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过一会儿,傅萍满脸青肿的走进来,高跟鞋在瓷砖地面上噔噔作响。年馥抬眸扫她一眼,只觉得她厉害,打完一架还那么要美,换作她肯定做不出来。 她看到年馥醒了,先是愣一下,然后快步走到病床前,把她手里的药瓶一下打飞到老远。她脸色铁青:“年馥,我跟你讲,你再乱吃安眠药,我就……” 年馥眨巴着清澈漆黑的双眼,无声的望着她,面无表情的等待下半句威胁,然而她又不说了,满脸心疼的半蹲下来,抚摸着年馥的额头。 “馥馥,你怎么能乱吃安眠药呢?” “……”她看了她一眼,直愣愣开口:“我想睡一觉。”睡一觉马上就看不见了。 傅萍凝望她半晌,眉头揪成了沟壑,年馥从未见过她那样扮丑。 纠结过后,傅萍轻启朱唇:“馥馥,我们去国外好不好。” “……”年馥没有说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同样稚嫩却又坚定的脸——他说会等她回来。 在他看来生病打针吃药都是家常便饭,要不了多久……最多三个月吧,他说最多等她三个月,不然他就要和别的小女孩一起搭档了。 …… “馥馥?”傅萍迫切地恳求。 “好。” …… 时间一晃而过,年馥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口口声声要等她回来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模样——帅气,高大,却陌生。温柔全无。 她觉得自己只是在他这片大海上漂泊的孤舟——乘风破浪或是瞬间倾覆,都看他。 而他现在这个眉头紧蹙的样子,真叫她看不下去。 她迫切着起身就要走,但被赵祁拉住了。 他不让。 他不准。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香肩上,肆意吮吸着。双手箍着她的腰。 她冷声斥道:“放开。” 他不做声,但吮吸的更激烈了,年馥脖颈处的肌肤几次三番被他的牙齿磨着,疼痛难忍。她呼出声:“赵……赵祁……疼……” 他也渐渐意乱情迷:“你越叫……越……不要叫……”他拿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姿势。 他揪着她的脸别过来,嘴唇含住她的舌头,她忍不住嘤咛出声:“唔……” 突然,赵祁眼神明亮如夜航的明灯,他坚定而有力地望着她:“说了让你不要叫……”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托起轻放到浴缸里。 “这儿……这不行的!”她手足无措,像被野狼包围了的小鹿。 “……赵祁……不可以……”她拼命摇头,做最后的挣扎。 她别过头去,紧闭双眼,无法直视这种羞辱。 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赵祁也不再挑弄她了。 空中楼阁瞬间崩塌。 年馥颤颤巍巍地收回双腿,死死的并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把凌乱的针织套裙整理好,尽量让它看起来没那么湿的样子。 可裸色针织,打湿后透明如无衣,布料紧紧贴着她婀娜的身段。赵祁望了一眼,打算再做些什么的时候,门响了。 是叶筱,他敲门唤:“年馥?” 年馥直起身,应了句:“诶。” “怎么了?”对方担心的语气都要溢出来了。 “噢,没事。”她松了口气。 这时,赵祁突然走到她身后,嘴里继续倒豆子似的继续刚刚要说的话:“我衣服不小心被池子……啊呃……”这句呼喊是赵祁进去了。他捂住她的嘴,示意要小声。 “……” 见她话没说完,叶筱又焦急问:“怎么了?” “我刚刚掉在……掉在池子里………也……没怎么……要不你先走吧……等会……等会我自己回去……”但她不敢,因为门外还有一个男人。 听到呻.吟,门外的男人愣了片刻,才说:“那我到外面等你,你把衣服弄干再出来。” “好……”她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 待人走后,赵祁把她掰到正面,居高临下地问:“原来你喜欢这样?” 她不想搭理她,只觉得身下要炸开,片刻骂了句:“你有病!” 听到这句话,他兴致更高了,一边用力一边反问:“我有病?你跟男人来这里,你没病?” “……”这回她不吭声了。 这个环境……的确是色.欲满满…… 可赵祁并不想放过她,他再接再厉,“你说,他带你来这儿,是想干什么?” 年馥两颊潮红,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儿!” 关你什么事儿…… 呵,下午就是因为这句话,他才气到把他放跑了。 “关我什么事儿?你说关我什么事儿?” 她知道,再说话,真的会被他折磨死。 “你不是喜欢我?喜欢我跟别的……” “这里是吃饭的地儿!”年馥忍不住打断他。 他好笑:“吃饭的地儿?你看我现在在跟你吃饭么?” 年馥连忙又闭嘴了,她发现这人虽然平时板着个脸,但干坏事时语言神情都生动的很。她吵不过他,干脆由他去。 又是十五分钟,等他发泄完了,年馥收拾好东西,白他一眼,“你真的是有病。”说着便要往外走。 “还犟嘴?”他邪笑,说着扯了扯腰间刚系好的皮带。 “……”年馥一个头两个大,鬼知道这个男人体力怎么这么好。她只是一个初创患者,竟遭此大劫,她摇摇头,不愿再去想。 走到门口时,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外套就覆到她身上来。她懵懵的回头看,只见赵祁一身……睡衣。丝绸质地的藏蓝色睡衣睡裤,袖子和裤管镶着金边的丝线,看起来就很高级。 一身睡衣,穿在他身上竟跟时装周走秀似的,难怪刚刚一直没发现哪里不对。 见年馥目光直勾勾的,他竟后知后觉的有些害羞,连忙问:“怎么了?” “你怎么?”她指了指他的睡衣。 他没说话,也没表情,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为了见她匆匆赶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把。 反正,他丢不起那个人。 “这是最近的潮流,你不知道?” 年馥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噢,我以为过时了。” “……” 是过时了,去年烂大街的款,不过他的是正品而已。 他吃瘪,年馥心知肚明。抬手便开门。 一开门,三人都傻了。 叶筱靠在对面的栏杆上等,见到年馥开门时刚打算打招呼,结果就看见后头凑出来个脑袋。 帽子口罩黑墨镜,装扮的这么明显生怕别人认不出他呢? “……这什么情况?”叶筱声音低沉,低沉到年馥想挖个洞钻进去。 “如你所见。”赵祁抢先答话。 但年馥隐隐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眼熟呢?一拍脑门——对了,这句话叶筱对他说过。 想到这,她脸上火急火燎得升起一片火烧云。 叶筱凝望他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向俩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说吧。” 年馥:“……”什么情况? 赵祁:“……”这小子又打什么歪算盘? 叶筱看透了俩人呆住的缘由,没好气地吐槽:“我还没吃饭。” “……” 年馥终于一口气落下,侧身让开一条道:“这边请。” 她突然转身,身后的赵祁被她的肩膀撞了一下,肩膀对胸口,不划算,非常疼,他的脸黑成了包公。 何况……刚刚……他们的残局还没收拾呢! 于是赵祁站出来,挡住叶筱前行的路,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这个包厢了。” 叶筱疑惑:“为什么?” “气氛不好。” 年馥:“……”她感觉有三根黑线从她脑门滑下来。 侧眸看叶筱,他也是一副吃了狗屎般的表情。 只有赵祁,一脸正气,半分不让。 然后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轻扯叶筱的手臂,将他扯到他站立许久的原地。 “……” 叶筱被这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干脆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直勾勾的看着赵祁问:“你们这是干嘛?” 赵祁咳嗽一声,低声道:“干成年人该干的事儿。” Chapter 34. 他话一出,空气凝固了半晌。 年馥皱着眉头,心想这男人怎么嘴上一点儿把门的都没有? 而叶筱也是一脸黑线,他纳闷赵祁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 片刻,赵祁终于回归了正常状态。他向叶筱走近一步,正色道:“叶筱,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 叶筱果断地打断他:“错了,不止是讨厌。” 话语一出,落针可闻。赵祁抿住发白的嘴,深刻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无论如何,不要以玩弄她的方式来报复我。” 年馥怔了一下,这个“她”……是自己吗? 直到叶筱侧眸扫她一眼,她才确定,是自己。 叶筱冷声挑衅:“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管。” 赵祁眼神一凛,拉起年馥的手就要走。然而走出几步后,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留下一句:“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带她来这种地方!” “……砰!” 叶筱随脚就踢翻了一个金属制垃圾桶。声音之大,让被赵祁拉着走在身后的年馥吓一大跳。 于是赵祁脚步停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身前。她因受惊而佝偻着的后背瞬间被高大的男人躯体挡住。他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没事儿,别怕。” 年馥点了点头。被他包围着,似乎的确没什么好可怕。 就这样,他们走出了那家熙熙攘攘的火锅店。她迎着月色走在前头,他跟随着她的脚步走在后头。两人始终相隔三四个拳头的距离,在夜色中,不紧不慢的走着。路灯也变幻着方位,一会儿在他们身前,一会儿在他们身后。 他踩着她的影子,她也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起风,她忍不住把风衣包裹的更紧了些。 贴身穿的套裙湿了,贴在身上针刺的疼。 赵祁见她小小一只,把自己的风衣拖在地上走,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从背后敲了敲她的圆头,她惊慌地回头看他。只见他说:“喂,我衣服可贵了,能不能好好穿,怎么这么矮?” 简直了!年馥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窘迫的情况是谁搞出来的???还好意思心疼衣服??? 想到这,她泄愤似的,用力的踩了踩拖在地上的半截风衣。结果一个踉跄,没站稳,脚下又被带子一绊,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 然后一双修长又坚实的手从背后捞住了她,她“咚”的一下撞进男人坚实温热的胸膛。 她的头顶被他的下巴抵着,他不动,她也不敢动。 时间似乎凝固了,周围的热闹与他们无关。直到一片梧桐叶飘到她头上,他才长吁一口气,缓缓开口:“年馥……” “嗯?”她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他把她头顶的枯叶取下来,道:“……今晚的事情随风去吧。” “好。”她知道他说的是叶筱的事儿。 “其实叶筱不是故意的。”他纠结片刻,又说:“他只是恨我。”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跟他在节目上唱情歌的时候不同。不过,两者的共同点是穿透力都极强——幽幽一句话,便把人心弦拨动的乱七八糟。 她透过他暗哑的嗓音,似乎看到了他安静而悲伤的双眼,于是她说:“嗯,我知道。” 听到应答,赵祁又跟小动物似的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蹭了蹭,动作轻柔,像小猫一样,似乎在贪恋着主人的温度。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语气幽怨道:“恨我也不怪他,是我这个队长做的不够好。” “……”年馥挣不开他的怀抱,也不想挣开,就愣在原地静静听他讲。 下一秒,他又补充:“太混蛋。是我太混蛋。” 此时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叶又落了几片下来,金黄的落叶掉在年馥的脚边,她低头看,脚边的落叶里还有有几片是绿色的,不知是什么品种。她忽然有些伤感——这些叶子明明还是绿油油的,但生命就戛然而止了。 她转过身,用一双亮晶晶的漆黑眼珠直视着他,忽而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她指着地上的落叶说:“你看,这些落叶并不都是枯黄的,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品种。” “……” “所以,你和叶筱也好,和夜拓、石姜杰也好,从来就不是一种类型的人。你有自己的进取方向,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和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的。……不过将来,也许会殊途同归。”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方才叶筱说可能会合体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听到这话,赵祁躲在口罩里偷偷笑了,他笑她的幼稚无畏,笑自己比她想的更加黑暗——她以为他是在自责hi的解体,可他不是,说这些只是因为王尹衣的斥责还环绕在耳旁。 他突然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的冲动,但又不敢贸然开口。她在酒吧醉酒那次,他不小心看到许生生发给她的消息,她问她有没有继续看医生。 十年了,她竟然还在看医生。他不敢刺激她,一点儿也不敢。 半晌,他收起眉眼冷冽的笑意,问:“你今晚去哪住?” 见这人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年馥马上警惕起来,“回家。” 他俯身在她耳旁呢喃:“不去我家?”说着还暧昧的拾起了她垂在鬓角的一撮碎发。 她佯装冷酷无情:“不去!” “好吧。”这回他放肆笑了。然而年馥却一头雾水:这人到底是想她去,还是不想她去啊? …… 赵祁把她领到车库里,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跟块黑金似的闪瞎了她的眼。她疑惑道:“这……这又是你的?”上次那辆兰博基尼还没开多久呢,难道就淘汰了? 他点点头,“我的。” “……”年馥突然觉得自己弱爆了。 但赵祁没注意到年馥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待俩人都上车后,他问年馥:“你家地址在哪?” 年馥则随意报了个小区附近的地标——年志勋那房子太破旧,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这辆车开进那个穷酸的小区。说来也奇怪,她并不是爱慕虚荣的女生,但在赵祁面前,她莫名就不想输。 可没想到赵祁不依不饶,又问:“具体地址,小区名字我知道,你只需要说几栋几幢几单元几楼以及门牌号。” “……” 年馥再次挣扎道:“你把我送到刚刚我说的那个地方就行,我饿了,想去那吃个煲仔饭。” “那我陪你去吃。” “……”其实她只是想摆脱他啊喂! “你包成这样去吃饭?”她指了指他全副武装的帽子和口罩,最后目光落到他的睡衣上。 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行么?” 于是年馥苦笑:“不是不行……是不太方便……” 这回赵祁皱眉了,一脸严肃:“我挺方便啊,难不成是你家还有别的男人?” “……” “……想什么呢你!”她抄起抱枕就要砸过去,这男人脑子里除了男女那点儿事还有别的没? 然而他迅速拦下她的攻击,把抱枕丢到了后座,眼神禁令:“那我就送你回去。” 而后他又补充:“你家那边最近出了很多事儿,不安全。” 年馥心跳忽然就磕了一下——原来他一直记得那个新闻,记得她家附近不安全…… 于是她不敢怠慢,连忙报出具体地址。 …… 年馥的小区离公司不算远,周围高楼大厦林立而起,独有这一个老小区被包围在中心。 不过好在小区本地居民多,邻里关系和小区环境都不错,只是缺少门禁,让独居的女生有些不安。不过自从前阵子隔壁小区出了一档绑架案后,物业也提交了安装门禁的倡议书,只是由于几个大妈大爷想省钱,死都不同意,便一拖拖到了现在。 下车后,赵祁全程无视葱郁的花园和清新的空气,面色凝重的跟在年馥身后。直到俩人穿过小区门口长长的花园走廊,赵祁终于忍不住吐槽:“这个小区为什么这么黑?” 年馥汗颜:“……因为是晚上。” “那为什么不开路灯。” “……” 年馥感觉他的脸色黑的跟夜色有一拼了,连忙解释道:“路灯有的,前阵子坏了,赶上物业易主一堆事儿就没来得及修……” 正说着,赵祁大步向前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一句:“太黑了。” 年馥愣了下,嘴角不自觉牵起一个笑,轻声调侃:“你害怕?” 赵祁立马剜了她一眼:“你把我风衣一路拖过来,我是怕你又摔个狗吃屎,因为这黑灯瞎火却救不了你。” 听到这里,年馥才知道他一路都在看她,于是心里美滋滋的。正感动着呢,可是又听他吐槽:“我跟你走在一起,你要摔了个残废,是不是跟我脱不了干系?我一世英名就被你毁了。” “……” 年馥假装怄气:“摔死了也跟你没关系,你给我放开。”说着就要挣开他的手,但他却握的更紧了。 一来二去,两人的手心都渗出了汗,但再也没松开彼此。 今夜的晚风啊,跟孤傲的美人一样,清冷又孤傲——抚过时一阵寒意,却又不如冬风般凛冽。它只是一丝丝的凉,一丝丝的冷,跟一曲《爱之梦》似的,深情婉转,些许哀愁,拨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好在,她身边的男人,高大而温暖,是一团冬日的火,一切寒冷在他面前都不足为惧了。 想到这,她笑了笑,眼睛亮的跟玻璃珠似的,在黑暗中散发着炯炯的光。 走到单元楼下时,赵祁好转没多久的脸色又难看了半分,他跟盯着仇人一样盯着空旷的单元楼口,半晌,他开口:“年馥,你这儿怎么连门禁都没有?” “呃……”年馥听到他直呼自己名字,知道麻烦大了,又不能用同样的的理由来解释,只好避而不谈,老实交代:“这楼很老啦,没有不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很不正常。”说着他就要往楼上走。 年馥立马扯开他的手,小跑挡在他面前。她高他三级阶梯,身高差不多和他持平。站稳后她气喘吁吁道:“你不许进去。” 赵祁睨她一眼:“进去?” “……”年馥突然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手指不安的回缩。 见她这样局促,赵祁忽的就想到之前她在他身边的种种事迹——比如经不起逗,一逗就脸红;又比如碰不得男人,距离超过半米就会局促不安。他很吃她这一套,便总是挑逗她……想着想着,他嘴角一扬,鼻腔发出哼笑。 他眼睛闪烁着邪魅的光,打趣道:“啧啧,你想什么呢?” “……” 年馥的手指徒劳的在空气里抓着,她逞强:“我可没想什么。” 赵祁轻轻搔动她不安的手,“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想要?” “你!”年馥的脸涨的通红,跟红苹果似的。她时而怒目圆睁,时而皱紧眉头,最后伸出手指落到赵祁面前,斥道:“你别乱说话!”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知道用手指人是不礼貌的举动,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由得有些害怕赵祁生气。 可赵祁不但没生气,还伸出舌头在她青葱般细嫩的手指上舔了一道,舔的她头皮发麻。 他说:“本来我只想送你上楼的,但现在想送你上.床。” “……”年馥纳闷,这人说荤话怎么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她立马一巴掌直直拍过去,快要碰到他脸时又缓下来。她求饶:“赵祁,别这样,真的别。” 赵祁没做声,但口罩已经遮掩不住他的笑意。 于是她连忙揪住他的衣袖,左摇右晃地撒娇:“别嘛,真的别,那样真的不好……” “……”赵祁快被她晃晕了,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抬眸就看见一楼的一户人家把门开了,一会儿,灯光一暗,他们把一辆双人婴儿车搬了出来。 男人抱着两个小孩,女人回去关门,谁都没抓着婴儿车的把手,或许他们觉得车子自重足够,不会被轻易推走。然而婴儿车放下地后,前轮没落在平地,而是悬空落在了下一级阶梯上,于是下一秒,整个车子“突突突突”地颠簸着滑下来,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撞到年馥的后背。 年馥闻声回头,就见一个一米高的黑色巨物向她碾来,她直直懵在原地,手还死死揪着赵祁的衣角。好在赵祁眼明手快,立马把年馥扑到墙边,婴儿车“砰”地一声撞到他腰上。他紧张到不自觉的掐了年馥一把。 这一下把年馥冷汗都惊出来了,她焦急地攥紧他的腰:“赵祁?赵祁?” “……” 赵祁没回她,侧脸枕在了她的额头上,跟晕了似的。这下年馥更吓坏了,想要推开他看看他的情况,可是又不敢,害怕到手心里全是汗。 然而,就在她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咳嗽。 Chapter 35. 赵祁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喷斥在年馥密密渗出冷汗的脸颊上。而年馥真是吓到腿软了——方才车子撞击的那一瞬,她虽然被赵祁护在怀里,但也感受到了车子强劲的冲击力。冲击力之大,让常年健身身强体壮的赵祁都忍不住掐了她手臂一把。可想而知,那个双人婴儿车有多重,撞过来有多疼。 然而赵祁云淡风轻,看到怀中人发白的小脸,他竟然调侃:“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 年馥没做声,死死咬着嘴唇,显然还没从情绪中走出来。于是他也不逗她了。 片刻,身后的脚步声匆匆,是婴儿车的主人。 女主人显然也被吓坏了,下楼的时候把钥匙都从手中抖了出去。而男主人稍显镇定,他抱着两个被白色婴儿被包裹的小孩,大步下楼。 或许是因为有小孩的原因,他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稳重,前脚安全落地了,后脚才跟上来。 走近时,年馥从赵祁胳膊之间缝隙探头去看,才发现那婴儿被不是白色的,而是浅粉色,上面还有金银丝线碎花。搭配之精致,可见父母用情之深。 男主人哼哧哼哧的站定在赵祁背后,语气满是愧疚道:“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 赵祁不想让对方认出他,索性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没事儿。” 这时女主人捡好钥匙,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了,她嗓音虚弱:“受伤了吗?对不起啊,是我没抓住……需要要去医……” 赵祁打断她:“没事儿。” 男主人揪了揪眉毛,一双小眼在昏黄的楼道灯下炯炯有神。他似乎有些不满:“先生,虽是我们不对在先,但您也不应该这样。” 赵祁一头雾水,转过身去。他虽矮那男人一级阶梯,但还是高那人半个头,于是便又是居高临下的反问:“……我怎样?” 身高真是致命伤,直接气场压制到对方哑口。 男主人似乎是没想到合适的词汇,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们不会逃避责任,但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我妻子刚刚坐完月子,身体还比较虚弱,我又抱着两个小孩,一时疏忽才没抓住婴儿车。如果您受伤,我们会赔偿,但希望您能好好沟通,而不是……” “知道了。” “什么?” 赵祁嗓音清冷,一字一句:“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受伤,所以不需要任何赔偿,但我和这位还有事情要谈,”他向右挪了一步,露出背后被他挡住的年馥,继续说:“所以,不是没有好好沟通,而是时间宝贵,没办法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男主人被他怼的一时无言,满脸通红。年馥扯扯赵祁的衣角,示意不要太过分。 然后只听赵祁又说:“或许您是因我打断了您妻子而不满,那大可不必,而且,我声音生下来就这样不近人情,不笑的时候任谁听了都像是耍大牌。” “……”男主人哑口。 而后,不知是为了舒缓气氛还是什么,赵祁又淡淡一笑道:“孩子挺可爱,以后注意安全。” 于是男主人的神情由不满转为疑惑,由疑惑变为开怀,他把右手的孩子交给妻子,然后伸出一只手,说:“误会了,抱歉。” 赵祁淡淡道:“没事儿。”说着也伸手握住他。 男人间的握手,用力,坚定,简短,马上就放开。 放开后,那位父亲又转向身旁的妻子,要把刚刚交给她抱的孩子抱回来,女人摇摇头表示拒绝。 趁着没人注意,年馥扯了扯赵祁的衣角,赵祁回头,刘海垂到了眉稍,楼道顶灯的光线透过发丝洒在他立挺的面庞上。 她的心好像忽然就被握了一下。 赵祁目光柔和,轻声问:“怎么了?” 她脸一红:“上去吧。” “好。”赵祁握住年馥的手,转回头对那对夫妻说:“那我们先回家了。” 男人正在抢孩子,无暇顾及旁人,而女人反应快,连忙点点头,道:“好的好的,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了,不过大家住的近,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只管开口……只是车子这么重,你真的没事儿?” 赵祁正准备回话,不想年馥乱糟糟的小脑袋从赵祁宽厚的背影中探出来,抢先回答道:“没事儿!” 说完她对上赵祁的目光,俩人都笑了。 走开几步,年馥就听身后女人小声说:“那小姑娘的男朋友挺帅的。” 男人沉默一会儿,迟疑道:“戴着口罩,帅不帅不知道,但是个子高,气质也好,就是穿着睡衣出来不太像样。” 女人反驳:“哪儿啊,你个直男知道什么?睡衣是潮流好吧!而且我看他戴着口罩也比你强,那双眼睛多好看……” 男人轻轻地把孩子放进婴儿车里,赌气说:“那你找他结婚去。” 女人笑了:“你看你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 “诶!你说我是狗窝?……” “……” 年馥家住六楼,是老楼房的顶层,要上90多级台阶,不知是太累还是太困,俩人一路无言,只有手心微渗的汗让她有些实感。年馥从来没有觉得回家的路这么漫长过,漫长到她甚至想好了和他的往后余生。 终于走到家门口时,她顿了一会,然后松开了他紧握的手,轻声唤:“赵祁?” 月色中,赵祁喉结滚了一遭,低声:“嗯?” “我到家了。” “……” 赵祁不作声,薄唇紧抿,半晌,才又开口。 他嗓音暗哑,唤:“年馥?” “嗯?”年馥抬眸。 赵祁嘴角牵出一个笑,唇色惨白,竟有些病态美。 他轻声说:“……那个婴儿车把手的保护垫没了。” 年馥不解:“什么?” 他平静道:“钢管很尖锐。”语气平静到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的事儿。 年馥没反应迟钝,脱口而出:“啊?” “伤到我了。” “什么?!”年馥闻声低头,便看到了他紧掐着腰部的左手。她惊慌失措的就要去掀开他的衣服看伤口:“怎么回事儿?不是说没事儿吗?” 他躲开她伸来的手,下颚紧绷:“进去说吧。” “好。”年馥连忙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手抖到几次对不上钥匙孔。 赵祁叹了一口气,“我来吧。” “……” 年馥于是把钥匙交给他,在他开门的那一瞬,年馥打开了门廊的灯。 灯火通明,照的他脸色苍白。 Chapter 36. 年馥怔了一下,眼神倏的紧张起来,她问:“你哪里受伤了?腰上?要去医院吗?”说着还要掀起他腰间的衣服来看。管他矜持不矜持,她现在已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赵祁却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侧身躲开了她伸来的手,顺势还把门带上了。他轻声安慰:“还好,不是很疼,不能去医院,去医院会上新闻。” 又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但这次,他说话的瞬间,年馥看到他下颚颤了一下,好似筋被绷直。 他在忍。 不知怎么,见此情此景,年馥忽然想起他们同去酒吧的那个夜晚,他双目含冰,让受伤的叶筱忍住疼痛,佯装轻松。那时她讨厌死他了,只觉得他这人冷酷无情,不过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设明星。 可原来,他自己也在忍,且不得不忍。 回忆好似一盆冷水泼下来,把年馥浇的身心俱凉。她愣在原地,咬着已经破皮的下唇,睫毛轻颤,不安的双手被握成一个拳头,手指关节出被崩的雪白,满脑子都是——不是很疼,怎么可能不是很疼? 于是俩人双双沉默。半晌,赵祁才打破了沉寂,他似是撑不住了,低声问:“家里有医药箱么?” 年馥垂眸掐手:“……没有。” 在她回答的时候,赵祁已经脱掉了鞋子。他翘着脚板,以后脚跟为着力点晃晃悠悠地站在台阶上,又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周围,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穿什么?” 这下年馥抬起头了,她瞟一眼男人踩在地板上的白袜,连忙弯腰飞过他身边,打开鞋柜一通乱翻。 最后,她翻出了一双毛绒熊掌地板鞋——那是许生生在她生日的时候寄给她的,说是很衬她的熊样。因为码子偏大,她一直没找到机会穿,这次总算派上用场了。 然而赵祁把脚伸进去后,还是露出了半个脚跟。 他忍笑:“你这人品味挺独特。” 年馥汗颜:“别人送的。” “啧,谁呐?” 年馥抬头,看他一脸玩味儿,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是许生生送的。” 他瘪瘪嘴:“许生生…我看你这好朋友也不算真心,连你脚多大码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年馥微怒,把他受伤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她直起身,眉头紧锁:“别乱讲话。”说着便走向了卧室。 气压太低,于是赵祁闭嘴了。空旷的三居室此时格外安静,他一会用手搔搔过道里的假树假花儿,一会抬头望望房间的装饰——白色墙壁,木制家具,嗯,俨然大爷大妈养生派系的品味。 他望着最里间的卧室,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示弱,高大的身体被自己缩进厅巴掌大的单人沙发里。弯腰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他几乎要疼得掉冷汗。但是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到。 他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年馥。” 房间里翻箱倒柜的人儿没有听见,于是他又大声喊:“年馥!” “嗯?”年馥这回听见了,出来时只见她换了一身浅灰色纯棉睡衣,款式跟赵祁身上那一套有些相似。她问:“怎么了?” 赵祁不做声,想要让她去猜。 但无谓如她,压根懒得猜,只是从背后拿出一盒酒精棉片。她向赵祁勾勾手指,仿佛端着狗粮在勾引一只饥肠辘辘小狗。她坐在长条沙发上,拍拍旁边的空位,说:“过来。” 赵祁瞥她一眼,垂头丧气的靠近了,模样倒真是有点儿像小狗。年馥看着,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她指挥道:“把衣服脱了。” 赵祁警惕的看向她。 年馥叹了口气,“不是受伤了么?” 这下他更警惕了,“你拿擦马桶的酒精棉片给我擦腰?” “……”年馥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纸盒,顿了片刻说:“这是医用的,ediinal alhl,”说着嗤笑一声,“你看不懂?” “……男生英语不好不是正常?”赵祁撇过脸去。 他英文从小到大就没好过,这没什么,只是在年馥面前出糗,挺丢人的。 年馥挑挑眉,继续刚才的话题:“衣服脱了,我看看伤口。”她语气坦荡,无半点暧昧,但目光灼热,盯得赵祁只好照做。 他天王小巨星哪里这么听话过,听话的仿佛一只小哈巴狗似的趴到她腿上。 年馥只扫了一眼,眉头便锁起来。“怎么不喊疼?” 顺她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道被剜了十几厘米的伤口,伤口在腰间脊椎骨部分,皮开肉绽,红色的液体在晶莹的白肉上跳舞。 但伤口之上,丝质睡衣竟是一点儿破损都没有,只有沾染的点点红色——大概是因为他一路都在揪衣服,没怎么碰到伤口。 “怎么会这么严重?”年馥眉头轻皱,但语气已经是很重了。 赵祁哑笑:“他们那个车不知道是从哪儿淘汰下来的,把手没有保护套,底座也没有,只有几根钢管裸在外面,又重,一下子从我身上擦过去,就这样了。” 他额头微微渗汗,年馥抬头去抚,冰凉的手指在他肌肤上游走。 “所以,知道他们没钱,你才没做声?怕他们赔你?” 赵祁默然,任她的手指贴了他一会,才说:“年馥,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嗯?”她不解,但手上开始用棉片帮他消毒。 “我不是因为他们才不吭声,而且因为,我是赵祁,”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其他什么,他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在大家看来,很平常的事情,有很多我不能做。 比如露脸逛街,比如放肆去旅行,在后台王尹衣欺负你……” 年馥心里咯噔一下,只听他又说:“我都知道,我都看见了,但我不能当着所有工作人员的面抚她的面子,那样受伤的会是你。何况……你那时,并不想理我……” 空气凝固了三秒。 “……你和王尹衣,到底是什么关系?”话已至此,她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晚上我看到了微博推送,你们……抱在一起……” “你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赵祁立马打断她,说着竟还笑了,“狗仔,通稿,都是预谋已久的,只不过我一时心急,中了她的套。” 听着他的解释,年馥竟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心急?” 赵祁抬眸看他,不说话,但眼波光彩流转之中,年馥已明白了一切。 有些话,不说就不说了吧。 年馥猛然惊醒:当你需要去从对方口中确认爱的时候,他就是已经不爱你了。爱存在的时候是可以感知到的,不需要确认。 譬如此刻,他们唯一确信的,是彼此相爱。 Chapter 37. 赵祁的伤不算重,但表象也有些触目惊心——他虽有一身健硕体魄,但因常年节食,身体并无多余赘肉帮他挡下那一击。年馥不看他的脸色也知道疼。赵祁到哪都跟大熊猫似的被保护着,哪里吃过这种苦。 然而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坚强且无赖,处理完伤口后他就是躺在年馥腿上不走,只是笑着夸赞:“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说着还要把手伸过来捏她的脸。 年馥按下他靠近的手,正色道:“我什么都不会,你给我起开。” 没想到他干脆瘫倒,“不起开,我腰疼,不能动。” 年馥好笑,把一旁没拆的棉片塞回纸盒里,任他由他。然而正塞着,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严肃起来,只是说:“去医院。” 赵祁忘了眼窗外的月亮,扯回手说:“不去……” 而年馥小脸煞白,已是不容他拒绝,捞起他的手就往外面拉。她难得霸道一次,下令:“必须去!” “……不想……” “必须去!去打破伤风!”赵祁话还没说话,她就已经激动起来,怒目圆睁,活脱脱一只要咬人的小豹子。 这下赵祁愣了:“破伤风?没必要吧。” “有必要,我在美国的一个邻居就是因为破伤风得脑瘫了。” 赵祁脸色一沉:“真假?”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生活常识都没有?”年馥有时候觉得他真是自幼活在象牙塔的小王子,从来没受过伤害也没吃过苦,自然不知道治疗为何物。她叹了一口气,问:“24小时内要处理好,现在过了几小时了?” “……”赵祁狐疑的看了眼手机,“八点,大概一个小时了。” 她没好气的应道:“那你大概还能活二十三个小时,说吧,有什么遗愿?” 赵祁听了,嗤笑一声,问:“……你这是想做寡妇?” 年馥脸一红,背过身去,“我跟你什么关系,就做寡妇……” 什么关系?她终于问出口了,然而赵祁没答,她只听到背后响起打电话的声音:“喂,阿杰?是我,你马上开辆破车来xx小区,顺便给我带一套你的衣服,越低调越好。对了,还有你的身份信息。嗯,我要去医院。” 挂了电话,赵祁把她身子扭向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这笑容年馥认得,他从不对无关紧要的人笑,只会对导演笑,对工作人员笑,对粉丝笑……仿佛一张仿真到极致的人皮面具。她并不想要这样标准化的笑容,不想看到格式化的他。 然而此刻他也正对她笑着,并调侃:“我腰受伤了你怎么还别扭呢?难不成是想让我这个患者不顾伤口扭到你那去?真不怕变寡妇?” “……” 年馥眼眸一暗,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一~夜情?***?情侣?他从来没有明确定性过他们的关系。 她也不喜欢这种总让自己变得自卑的关系。 她总是忍不住去猜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因为他给的一点儿甜头而欢呼雀跃小鹿乱跳,忍不住吃醋,忍不住自卑——二十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低下过,甚至被刘建宇猥亵后也没有。 为此她曾去翻书,翻到张爱玲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但她觉着,自己并不是一颗种子,没有开花的资本,只是挖了个地洞钻进去了,而且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半晌,她终于开口:“赵祁……” “嗯?”男人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目光直直落在她的眸底,似乎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心理活动。 她遭不住这灼热的目光,脑子一团浆糊。最后她只能支支吾吾陈述结论:“这几天,谢谢你……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是……我没有安全感。” 她始终没有雄赳赳气昂昂的回视他,而是把头低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仿佛一只求偶失败的鸵鸟。 赵祁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她嘴硬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说清楚会比较好。”说完她就懵了——其实不该这样说的,但怎么都张不开解释的嘴。 到底是她不想输,甚至心里隐隐地就想用句这听起来是要分手的话激他表态。 可等来等去,赵祁只落下轻轻一句:“好,我知道了。” 年馥瞬时一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但他知道什么呢?思绪如同藤蔓一样开始在她脑内野蛮生长。 赵祁也是。 他以为她要的安全感,是在众人面前能够不顾一切的走向她,是能够为她遮风挡雨,是成熟稳重,而不是这么久了才帮她挡下一次攻击,而且还受了伤。他知道,年馥不喜欢幼稚的男人。 他以为年馥不喜欢他。那晚的错误,不过是她心笙动摇之下被错误拨动的一根红线。她从来都是这样,要走便走,如此决绝。 她自卑,他又何尝不是呢?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总觉得自己潜力无限,未来可期,但眼下就是不够好。 普通人因为没钱买房而拒绝先娶心爱的姑娘,他们想的是有房有车有钱有权才能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殊不知,自己完成了期许,却把一路走来的人丢了。 顾念南曾是这样,但赵祁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 于是他再说不出任何话——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没有保护好她,她也没给他机会保护她。他没资格说“安全感”这种话。 一时间,视线竟有些模糊,但表情管理得当,到也看不出。 身边,年馥偷偷望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凝重,心里也跟被掏空了一块儿似的。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 就在这时,赵祁电话响了,是那个叫阿杰的司机到了楼下,赵祁说自己马上下去。临走前,年馥问:“要我陪吗?” 他起身走向门口,手里还不忘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口罩。他说:“不用你来,可能会有狗仔,你在家乖乖呆着就好。” “那……你等会还来吗?”她终于问出口。 她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同从前一样熬过这漫长黑夜了。 让她一个人面对空空如也的房子,面对刘建宇所带来的噩梦,不行,绝对不行。情急之下,她向前一步揪住了男人的衣角。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祁怔了一会儿,然后回眸一笑,淡淡地说:“来。” 她于是松开了他的衣角。 她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开始昼长夜短了。 Chapter 39. 赵祁一下楼,年馥就赶紧跑到阳台上,扒着窗沿往下看。她看见一层又一层的感应灯悉数亮起,末了,又在最后一盏灯暗下时看见了熟悉的黑色人影,人影高大,看起来坚不可摧。 他背对着她,有如古时的将军,任前方是金戈铁马;而她俯视着他,神色温柔,看万点星光尽数落在她的王者身上。 年馥看出了神,片刻,又倏地笑了,一转头,玻璃窗在夜色和灯光的交织中倒映出她的如花笑靥。她盯着倒影愣了数秒,目光如炬,仿佛是要揪出自己那股子温柔劲的源头。 下一秒,再寻回目光,却看见那个高大的人影还没走,他停下步子站定在昏黄路灯下,旁边是一辆黑色奥迪。驾驶座上的人打开了车门似乎是要下车,但被他一把拦住,他大步流星走向后座,但就在手碰到车门的那一瞬,他缓缓回头,目光直直落在年馥此时所在的方向。 年馥心跳一磕,愣住了,她也直直望去,想要回应他。但距离实在太远,回过神来她只看见那个颀长的黑影弯腰进了奥迪,车灯一闪,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中。 这时,手机在桌子上的发出的震动声把年馥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就接了,接电话时手还不忘去关窗子——这个时间放肆吹秋风,是会感冒的。 “喂?生生?”说着一阵风吹过,冻的她吸了吸鼻子,于是她踱着步子往卧室走。 “年!馥!”许生生大概是生气了,声音难得的大,比听说她进木森娱乐的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愤愤道:“为什么一天都不接电话!” “生生,我错了,”年馥坐到床边,身心放松,柔声道:“今天发生太多事情,到现在才闲下来。” 不管怎样,在许生生这,先认错总是没错的,因为这女人心无比软,曾经还因为一个流浪汉跟宋泽宴吵过一架——那流浪汉四肢健全,宋泽宴拒绝施舍,而许生生铁了心要给钱,最后两人不欢而散。许生生在电话里骂了好一通宋泽宴铁石心肠,却不料宋泽宴早已找公道找到了大洋彼岸的年馥这里。 结果就是......许生生被年馥骂了好一通傻白甜,才肯跟宋泽宴和好去。 果不其然,这回许生生又心软了,她语气尽是心疼:“馥馥,上班很累吗?” 年馥连忙否认:“好还啦,不累,”但怕她不信,又加了句:“就是录节目时累,凌晨起就要陪着赵...艺人做造型妆发和彩排,一个流程下来至少八九个小时......但只有那几天累,其他时候我都坐办公室看综艺的。” 她没撒谎,前几个月她和赵祁冷战时,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坐办公室里看他的综艺《声声入耳》和美剧,那阵子赵祁不带她出去工作,也没开除她,任她在公司呆着。想到这,年馥心里竟甜丝丝的——早上他说他是她的老板,莫非那阵子他是故意养着她,吃白饭也不放她走? 正想着,就听电话里又问:“总是打不通你电话,你现在还是不开铃声?” 年馥一怔,点点头,“嗯......” 然后就听那边叹了口气,嗓音暗哑,听起来竟然有些哽咽。许生生用一种近乎在哄小朋友的语气说:“馥馥,我知道你这些年很难熬,但也熬过来了,还重新回来了,对不对?我上次问你有没有在看医生,你躲过去了没回我,我以为你快好了呢,但是,你怎么还是......”许生生说着说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一旁传来宋泽宴的敲门声:“生生,你电话打完没?” 许生生迅速压制住声音里的情绪,回:“没有,你再等会。”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和询问,年馥眼眶早已经红透,泪眼盈盈。可她不想许生生担心,许生生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她如同爱自己的人了,她不想把悲痛和担忧带给她,于是深呼了一口气,张着嘴巴仰起头,半晌才说:“生生,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状况已经很稳定了......身体也很好......你知道吗?你不用担心我,你要开开心心地生活,只有你幸福,我才能幸福。 生生,你知道吗?我在美国的时候,很多次撑不下去了.....我虽然拿不到安眠药,但偷到了吗啡......” 许生生心里一惊,刚准备斥责她,却又听她说:“你知道是谁让我活下来的吗?是你啊......你说会等我回去......带我回到那片林子里.....你知道我最爱姥姥家那片竹林了......你真的很过分......总让我魂牵梦萦......不能死啊……想回家就不能死啊……” 听着听着,许生生已是泪流满面。她说:“馥馥.....我会带你回去.....但不是现在.....阿(阿姨)...你的医生跟我说过,在你好转痊愈以前,你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我也想......我也想带你回到辛夷......我发誓,一定带你回去!” 年馥眸底星光璀璨:“那生生,一言为定哦。” 许生生笃定的说:“一言为定。” 年馥笑了,眼眶盛满的泪珠也吧嗒吧嗒掉下来,然后就听许生生又叹了口气:“但是,馥馥,你能不能重新接受治疗?”她语气缓地不能再缓,“宋泽宴的朋友说你害怕接电话,害怕铃声,这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你....看到陌生来电还是会害怕吗?” 年馥:“嗯。”她解释:“生生,你别担心,我现在状况已经好很多,而且我社交圈子小,除了你就是赵祁,没别人给我打电话,我不会受刺激,你放心。” 听到这,许生生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她边哭边笑:“馥馥,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我就知道你能撑过去,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果断的孩子.....但是,你抽空还是要去看看医生好吗?你害怕的话,我陪你去。” 年馥喜出望外,刚哭过的眼睛跟一汪清水似的,她笑着问:“你要来?你要来j城?” 许生生道:“暂时没有这个计划,但是你需要我,我一定过去......何况,我想见你,但你又不肯来魔都。” “不是不肯...年志勋他......” 许生生于是又叹了口气,跟深宫怨妇似的。她打断她:“我知道姑父在这里,所以你不想来,我知道的。” “姑父”这个称呼让年馥又是一怔,半晌,她轻声问:“舅妈还好吗?” “......” 显然许生生也愣住了,在这十几年里,年馥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家人,那对年馥而言,是尘封的往事,是不可触碰的伤痕。咸湿的眼泪划过她的嘴唇,她说:“馥馥,我妈妈挺好的......谢谢......谢谢你......” 年馥问:“谢我什么?” 许生生哽咽:“谢你愿意提起他们......愿意原谅他们……” 年馥嗤笑一声,只轻声吐出两个字:“笨蛋。” 我才没有原谅他们,我只是不忍看到你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啊...... 可许生生无所谓了,年馥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都无所谓了,她开心地在床上滚来滚去,不一会年馥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她摔倒的声音,以及一句“哎哟,我的老腰啊......” 年馥好笑:“你腰受伤了,要是不能......宋泽宴是不是得打死我。” “啧,”许生生一脸奸笑:“你怎么突然在男女之事上开窍了?是不是......?” “......” 年馥眼瞳一敛:她本是想调戏别人的,怎么反被调戏了?不过好在她正想和她谈这个事情,于是连忙坦白:“生生,我好像谈恋爱了。” “好像?”许生生战斗力又回来了,“好像谈恋爱是个什么鬼?你是不是遇到渣男了?” “......”年馥抠了抠手心,脸上笑容逐渐放大:“也不算渣男吧...就是......”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儿渣,男人不坏女人还不爱呢。 “狗屁!”许生生大骂:“你这个绝世牡丹,被男人骗了也会帮别人数钱!不行,我得......”她声音越来越大,激动得仿佛她要抄家伙去灭人满门一样。 然而年馥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发挥学霸本质马上抓住了重难点,疑惑问:“牡丹?牡丹是什么意思?” “......” 年馥感觉许生生此刻一定是一脸黑线,不然她不会说:“现在是互联网时代......” 听到这,年馥笑容更盛:“那我去上网冲浪查资料了,拜拜~”说着就要挂电话,找到能开溜的机会就赶紧逃! “等会!”许生生冷声问:“是哪个王八羔子动土动到你头上来了?” “......” 年馥愣住了,“王八羔子”这用词....看来许生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上一次她这样骂人,还是在跟宋泽宴吵架时。 她顿了一会儿,然后说:“生生,我现在还没确定,等我确定了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许生生更怒:“你就是被骗了,这种不确定名分的男人都是垃圾,你告诉我,我去解决他......”说着说着,许生生恍然大悟:“年馥.....你不会是被他煮成熟饭了吧!” “......”年馥立马从床上弹起来:“没有!” 他们的速度哪儿是煮熟饭啊,简直是......哎呀算了,没脸说没脸说...... 许生生淡定“哦”了一句,道:“那就好,那个男的叫什么?我去探探他底细。” 年馥突然就觉得不该主动提这茬——怎么说?怎么说怎么错! 于是就这样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门铃响了,年馥屁颠儿屁颠儿跑去开门,然后就听到赵祁在门外喊:“年馥?” “......” 男人的嗓音坚定有力,直直穿透了手机到达通话彼端。 于是,伴随着许生生的怒吼,年馥石化了。 Chapter 40. 听到了家里的动静,赵祁倒是很淡定,他拎着一杯奶茶和一盒蛋糕,倚在墙上等人开门。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只见年馥愁眉苦脸:“生生,你听我解释……”仿佛电话那头多责难她似的。 然而电话那头的确是责难她了,许生生嗓音尖细,穿透力极强。赵祁正脱着鞋呢,就听她的声音从年馥手机里飘来:“是哪个杀千刀的渣男!这么晚还去你家!” 年馥连忙把手机捂到脸上,把音量调小:“生生……” 许生生:“别叫我,你个瞎子,渣男都分不出来,丢人。他是谁?说!” 赵祁嘴角牵出一个笑,穿好那只大熊掌,俯身贴近年馥的脸,轻声道:“你好,我是赵祁。” 话既一处,落针可闻。 许生生:“……”她沉默了,怒火散作满天星。 年馥:“……”她觉得,自己想剁了这个嚣张的男人。 而罪魁祸首赵祁耸了耸肩,穿过门廊,径直走向了厅,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了茶几上。身后响起年馥的脚步声以及许生生的质问:“他跟你什么关系?” 年馥支支吾吾:“唔,没什么关系。” 赵祁眼色一凛,但年馥没看到,她全身心都投入到许生生这一场游击战上去了。她说:“他就是过来给我送点东西,东西落他车上了…….” 送东西……赵祁倏地一笑,可不嘛,他把自己这庞然大物给她送来了。他坐到沙发上,顺势把一直在跟前转悠的年馥拉到怀里,就听她一直撇清和他的关系,一会儿说是老板,一会儿说是上司,一会儿又说他乐于助人……听着听着,他就不大高兴了——他不知道年馥这丫头这么能撒谎,而且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拉到怀里的年馥其实早就慌了,但碍于有许生生听着就没好发作,一直忍着不吭声,直到许生生听进了大半解释,问:“真的?” 年馥一喜,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许生生马上要被攻陷了,她刚准备肯定,然却没想到一旁观战的赵祁徐徐开口了,他轻声对着手机说:“假的。” “……” 那一刻,天知道年馥多想把他舌头割下来,但看着他眼眸深深,却又自陷其中了。 许生生也纳闷,这俩人咋回事呢?赵祁送完东西怎么还不走?于是她又重复第一个问题:“他跟你什么关系?” 赵祁抢答:“男女朋友关系。” 年馥:“......” 许生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问:“他来干嘛?” 赵祁又抢答:“女朋友害怕,来陪女朋友睡觉。” 年馥:“......” 要是有棵树在旁边,年馥觉得自己能一头撞死。 但好在许生生脸皮终究是薄的,她咳嗽了一声,说:“赵先生,给我和年馥一点儿私人空间。” 言下之意,你滚远点,是我前爱豆也不行! 赵祁乖巧地答:“好的。”然后他立马起身,把年馥抱放到一边的小沙发上,扭头就进了卧室。 年馥咬牙:那是我的卧室啊喂! 许生生沉默了一会儿,年馥自然也知道她为什么沉默。 半晌,许生生问:“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一次早上他接你电话时候开始?” 早上?年馥忽然想起那晚他们喝醉酒,那日是她第一次去他家....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是,绝对不是!是今天才开始!” 许生生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么久了……” 年馥知道她在说什么,如果她谈恋爱那么久都没跟许生生说,许生生难免会觉得自己已经不被信任。 于是年馥低声解释:“生生,我本来今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是出了点事情……”出了那几档子风流事,她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跟生生解释。 现在终于解释完毕,然而许生生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馥馥。” “嗯?”年馥攥紧手心,等待着她发号施令。 然而,片刻,许生生却只落下一句:“做好保护措施。” 年馥:“......”她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驳都没法反驳。 俩人双双沉默了一会。 许生生那头似乎也有些尴尬,她最后交待了一句:“我知道面对赵祁这样的......很难把持住自己,得了,也不吃亏,随风去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年馥望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体内一股无名怒火蹭蹭蹭就往脑门上窜:什么叫也不吃亏随风去吧!她吃亏可吃大了! 她扔下手机,气冲冲地就往卧室走,打算跟那个嚣张的男人一决高下。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黑暗中杵立许久的男人扯进去了。 赵祁嗓音暗哑,把她按在墙壁上,肆无忌惮地啃着她的嘴唇:“你个小骗子。”边啃边把大手往她的身下摸索。 年馥身下一紧,马上炸毛:“我哪儿骗你了!” 赵祁抬眸看她一眼,墙壁反射的顶灯光倒映在他眼睛里,衬得双眼水汪汪的。他淡淡一笑:“我们不是昨天……昨晚开始的?怎么成了今天才开始?”说着用手去抚摸她的鬓角。 年馥哪里受得了这种撩拨,挣扎着就要离开他的桎梏。然而他却说:“别动,那里……” “……”年馥倒吸一口凉气,这男人……反正不管怎样,她不敢再动了,任由男人霸道地吻着,从额头到嘴唇,从嘴唇到脖子,再到v领深处。 他把她横抱起放到床上,她小小的单人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小,小的可怜,跟赵祁的大床比起来,那就是大海和小溪,不是,小溪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他们在郊区那晚遇上的沟渠。想到这,年馥倏而一笑,这笑容很快被身上的男人捕捉到。 赵祁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他问:“在笑什么?”声音性感的一塌糊涂。 她兴致一起,伸手就要去搂他的腰,却被他躲开了。他解释:“伤。” “……”年馥猛然惊醒,他腰上还有伤呢!她于是表明态度:“不能做,坚决不能做。” 赵祁显然没料到会被自己推进坑里,他思索了一会儿,好笑道:“没关系,前头用力,后头不用。”说着又要俯下身来。 听到这话,年馥小脸又是一红,但很坚决的把他推开:“你控制一下……把持住你自己……” “……”他委屈:“把持不住。” 年馥想起许生生方才的话,又听他这样讲,倏的眼睛一亮,问:“面对我这样的,是不是很难把持住自己?”语气俏皮到让人想咬一口。 赵祁忍耐着,只揉了揉她的头,而后实在忍不住,又落了一个吻在她头上。看着她蕴含着无限期待的晶晶亮的双眼,他故意说:“不是。” “……” 果不其然,年馥脸色迅速暗下去,跟他犯了多大罪似的。但好在她又马上听到就身上男人的情话,赵祁嗓音诱惑道:“是面对你,我才很难把控住自己。” 正如赵祁所料,身下的可人儿脸色阴转多云,多云转晴,变脸的速度跟川剧变脸有得一拼。可他没料到,年馥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迅速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并夸赞道:“赵祁你真好!” 赵祁被她亲的身体一僵,大手又胡乱摸起来:“馥……我真的……” “不行!”年馥坚守着脑袋里理智的一亩三分地,小手撑在他的胸口,语气决绝:“赵祁!你今晚要敢碰我,以后就别再想碰我了!” 赵祁手一抖,哀求:“馥……” 年馥听到他唤她单名,其实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但考虑到他有伤在身,今晚无论如何不能迁就他,何况,那伤还是因为她才受的。于情于理,她都觉得自己不能任他胡来。 她于是正色道:“赵祁,我知道面对我这种绝色,你很难忍,但是我相信你能做到——那天你看到我晕倒,也没对我做什么不是么?还有昨晚我……我那个你,你也没理我,住厅沙发了。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一定很能忍的!” 赵祁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解释:“那是因为你那时候还不属于我,属于我就……” 虽然他话只说一半,但听得年馥已是心脏砰砰跳了。年馥慢慢从他的双臂中挪出来,靠着床的边沿慢慢滑坐到地毯上。赵祁歪头看她,只见她双手抱膝,喃喃道:“你可以的……” 实在太可爱! 他于是笑意极盛,起身整理已经凌乱的衣服,整理完毕后则又揉了揉年馥的头。他说:“起来,吃东西。” 年馥倏的仰头,“什么东西?” “刚刚顺路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说着他已起身走了出去。见状,年馥也赶紧起身。 走到厅,才发现他已经坐在沙发上吃开了,一块抹茶蛋糕,一杯乌龙奶盖。看一眼牌子,都是她喜欢的,于是她诧异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头也不抬,“在你跟你好闺蜜否认我的时候买的。” “……” 年馥知道他这是过不去那道坎儿了,连忙站到他身边,做出一副唯听是从马首是瞻的乖巧模样。她摇摇他的手臂,撒娇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祁憋笑,一脸严肃,不看她也不说话。 “哎呀,我真的错了啦!”见他不回应,她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好一会儿,眼见摇的差不多了,赵祁才故意没好气地问:“错哪儿了?” 年馥哽咽:“错在没有承认你……” 赵祁闻声心跳一窒,抬头看才发现年馥眼眶通红,他于是立马就把手里捏着的勺子给丢了,然后把年馥揽到怀里,轻声安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哪儿有错……都怪我瞎说!……” 男人紧紧的拥住她,此刻她像是胚胎里的婴儿佝偻在男人温热的怀里,男人宽厚的臂膀带给她巨大的安全感。于是年馥哭的更厉害了,一抽一抽的,呼吸都困难。 赵祁吓坏了,一边抚摸她的后背,一边吻去她眼下硕大的泪珠。但他不再说话,他知道此时年馥需要的不是胡乱的安慰,而是任她发泄的陪伴者。 哭了好一会儿,年馥泪眼朦胧的看向桌上的蛋糕和奶茶,她抽抽嗒嗒地说:“我……我……我饿了……”说着说着,还哭出一声猪叫。 赵祁实在没忍住,噗嗤就笑了,但手上还是乖乖地把蛋糕和奶茶递给她。她不接,没力气接,他就喂给她吃,喂给她喝。这跟喂年糕还不一样,年糕有饭盆自己闷头就吃了,可她这还得实时观察——一会儿要提防她别被奶茶给呛着,一会儿又要提防别被蛋糕噎着。 赵祁哪里这样照顾过一个女人,不一会儿他就累瘫了,但手上还机械地操作着——给她投食。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等年馥平静下来,他终于忍不住问:“刚刚为什么哭?” “……” 此时,年馥嘴里正化着一块抹茶蛋糕,唇边还染着点点绿色,听到赵祁这个投食机器突然讲话,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直溜溜的望着他。 赵祁嘴角牵起一个弧度,低头轻轻吻向她,还顺便把她嘴角给舔干净了。他淡淡道:“我不喜欢看女人哭,何况是我的女人。” 年馥心跳一磕,嘴上缠绕的香甜气息都模糊起来。 赵祁又低头吻她一次,这次他用舌头撬开了她的唇齿,并威胁:“不说话?不说话我就继续亲,亲到你说话为止。” “……” 年馥愣住了,然而下一秒他又凑上前来,落下一个更加霸道缠绵的吻。 …… 直到第四次,年馥倏的清醒,她侧脸躲开了他的唇。 “……” 赵祁眸底燃火:“终于肯说了?” 年馥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突然就想崩溃一次,她好久没有崩溃过。而今晚,是他的拥抱给了她好好崩溃的资本,他的话不过是一根导火索。 是她伪装坚强太久,从没机会对人示弱。 赵祁又很快看懂她,他问:“只是突然很难过?” 听到这话,年馥感觉泪又忽然涌上来,她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于是扑上前前,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下巴抵到他的肩膀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无声,眼泪无声的掉下来。 她以为背过他,他便看不见这狼狈模样了。 却不想他的衣衫已被濡湿。 他也紧紧的,紧紧的拥住她。 并暗自发誓:年馥,我绝不会再让你流半滴眼泪! Chapter 41. 然而赵祁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人哭到动情处,竟抱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她把两颗虎牙深深嵌入他的身体里,他疼得下意识就要甩开她,却听见她伏在他耳边呢喃:“爱我……爱我好不好……” 赵祁眼眸微怔,想要松开的手臂又紧拥住她,柔声说:“好。” 当然好,我本来就很爱你啊。 听到应答,年馥于是又落了一个吻在她刚刚咬过的地方,而后身体下滑,她把头埋在男人的颈窝里,贪恋着他的气息。 她的触感柔软温热,惹得赵祁倒吸了一口气。他把她的小脑袋从颈窝处拎出来,一脸严肃说:“你说我今晚不能碰你,你却在碰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年馥的小脸与他近在咫尺,她心跳一窒,嗡嗡道:“我错了……” 她红彤彤的眼眶里是盛满清泉的双眸,神色却好似山坡上开满的杜鹃花儿——满面潮红,惹人怜爱。 赵祁忍无可忍,一下把她扑倒在沙发上,吻重重落下来,伴随着某种势必可得的野心。他一处一处吻,从面颊到脖子,然后是腰…… 她虽是满面桃花,但却仍坚决道:“赵祁,不可以。” “……” 赵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心一横就要霸王硬上弓。然而就听见年馥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我刚才说什么了?” 他于是眼眸忽暗,可怜巴巴,试图博取同情:“馥儿,我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 年馥一怔,他怎么又换称呼了,正准备说些什么,又听赵祁委屈道:“你叫我忍我就忍了,可忍得那么辛苦,你却总勾引我。” 我总勾引你?年馥忽然就觉得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想了半天措辞,最后她问:“我哪儿勾引你了?” 赵祁嘴角牵起一抹笑,他一字一句:“无论你干什么,都是在勾引我。” 我喜欢你,所以你做什么都是在勾引我啊……勾引我走向你,爱上你,更爱你,直至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眼前的男人认真的说着情话,然而年馥却断定,这是句荤话,且让人没法接下去。 所以她破天荒的没害羞,而是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一脸认真地问:“你真的是赵祁吗?还是ai?” 赵祁本就小巧精致的脸在她的手下变得更小了,五官也显得更加立挺。他眨着眼睛,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他稍用力低下头,缓缓凑到年馥跟前,让她能清楚感受到她的鼻息。 他莞尔一笑:“你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男人灼热的呼吸均匀的撩拨着年馥的毛孔,令人自甘堕落。 年馥脑袋里警铃大作,立马撇开头,却不想被他按住了后脑勺。他以一种近乎侵略的姿态侵入了她的口腔,舌根被他搅的生疼。 攻势越来越猛,年馥心头狠狠一揪,自暴自弃地觉得自己今晚肯定难逃一劫,然而却不想赵祁最后还是停下了。他用鼻尖暧昧的蹭着她的脸和脖子,轻声问她:“跟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么?” 年馥一怔,忽而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她垂眸道:“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接受我……” 你高高在上受万人景仰,你光芒四射是天生的王,为什么……为什么会接受这样一个渺小又普通的我呢? 正因为如此,我越爱你,便越是低到尘埃里去啊。 年馥顿觉心口一裂,但是不管怎样,这悬在心里许久的话总算是说出口了,而且并不想撤回。 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是用昨晚他问她要不要谈恋爱的那种调侃语气,而是要严肃认真的,她这次一定要确切的看清楚他的心。 然而,话脱口而出后,她怎么会如此不安呢…… 她始终不敢抬头直视眼前的男人,可男人却吻着她的脖子强迫她仰起头来看他——这个吻不如以往霸道,而是温柔,亲昵间带着某种怜惜和呵护。 年馥在某个瞬间觉得,世间仿佛只有这肌肤之亲的欢愉能告诉她答案。 他在亲吻之间嗫嚅:“你觉得为什么?” 年馥揣揣不安:“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睡了你,你出于人道主义原则,想要对我负责……” “啧啧,你才知道?”赵祁的脸上绽放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其实从小时候第一次牵你手起,我就想对你负责了。还有……对男人说‘我睡了你’,是件很危险的事儿。” 年馥不解,呆望着他,只听他又说:“要说被睡……” “……” 年馥恍然大悟,接着就是无奈——他这男人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平日里绅士的不得了,到了晚上就死不正经,竟然还有些大男子主义,喜欢主动和控制。不过……被他占据主动权,自己倒是挺省事儿的。 善哉,善哉。 正出神,只听赵祁又唤:“馥儿。” “嗯?”年馥闻声望去,发现男人眼瞳微微敛起,正无比诚挚的凝望她。“……怎么了?” “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开始,”他嘴角不自觉牵出一个笑,说:“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我总送你棒棒糖,虽然都被阿姨收走了。” 年馥心里咯噔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继续倒豆子:“我找了你好久,但是什么都找不到……我不知道你出国了,只好拼命的练习,准备出道,以为站在所有人面前,就能被你看到……前几年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节目都有我,但是你那儿始终还是没有消息传来……你没有找到我。 而我虽然曾经干过翻找微博评论的蠢事,但也没有找到你,十几万条呢……太累了,眼睛都要瞎了……最后,就在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你回来了,而且恰好是回到我的身边,你觉得……我还会放走你吗?像当年那样……不辞而别……” 他喃喃道:“不会的,我现在足够强大,能够保护你了,所以不会再放走你。只不过你太迟钝,你没发现么?从你回到我身边的第一日起,我就在求你接受我啊,你怎么会说是我接受你呢?是我要谢谢你接受我才对,笨蛋。 不过,我之前的确有摇摆不定,因为在想我爱的到底是现在的你,还是小时候的你——这些年我领略到一个道理:人是会变的。我既害怕给你二次伤害,也害怕再度伤了自己——如果你爱的是齐天,我不愿意当替代品,因为我已经变了太多;同样的,我也不愿现在的你当替代品……你之前对我冷漠疏离,我看不清楚你的心,也害怕你是因为齐天才……总之,我不愿意我们双双陷入过去的泥潭里,所以才花了这么久,这么久才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你不知道,我现在……其实很自卑呢……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向我先走近一步,以后你不必再动,剩下的路由我走向你。” 他的眼神无比坚定,诚挚,甚至最后还蒙上了浓烈的悲伤,惹得年馥心头巨震,俩人双双沉默了好一会儿。 Chapter 42. 半晌,有一只不明身份的鸟儿在窗外飞过,发出了一声尖细的啼叫。年馥顿时觉得自己也无法再隐瞒内心所想了,于是不管和不合时宜,一股脑地说:“你还想问我爱赵祁,还是爱齐天吗?” 赵祁眼神木然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忐忑地牵住了她的手,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又要跑掉。 年馥淡笑,也握紧了他的手,说:“对我而言,你和齐天,是一个人,我无法把你们剖离开,也从没想过把这两个身份剖离开。”她眼珠如同黑曜石一般闪亮:“小时候那个年纪,你问我爱你吗?其实说爱,当时我尚不懂爱;可是若要说不爱,我似乎又离不开你。 我曾以为依赖是爱,安全感是爱,甚至一切由于我的懦弱而不敢迈出的鸿沟,那种居高临下的的压迫感也是爱……赵祁,我没有爱过别的男人,所以,我会把一丝丝别样的情绪误当做爱意,那是口不择言就说出了我爱你。” 赵祁手顿了一下,准备松开转而抚摸她的头,却又听她说:“其实当你说你不爱我的时候,我就打算不要爱你了呢,你知道我是个多骄傲的人……但是每每回想起你的凝视,我发现我总能在你的眸底看到我自己……你知道吗?尽管你说你不爱我,但是我能看出你……其实是爱我的,所以,我才敢走近你。” 她说:“今天,谢谢你愿意出来找回我,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小时候的陪伴,在我看来是缘分,也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尽管那时很辛苦,但我还是很感谢那时让我认识了这世界上最好的你。所以,你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和情感了好吗?我们一起向前看啊,我现在爱着的,是赵祁啊……是你这个可恶的渣男。”说到这,年馥刮了刮男人立挺的鼻梁,倏的笑了。 “爱是无师自通且难以藏匿的,就算把爱意藏在心底,它也会透过眼睛跑出来。”她的手心被他捂到出汗,汗液的粘腻触感使她清醒。她后知后觉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很自恋?” 赵祁听了,摇摇头道:“不,是我不好,死要面子活受罪,耍了一遭小孩子脾气。” 他后怕:还好,还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对啊,我就想,你这人怎么能连自己的醋都吃!”年馥双眼明亮,用额头狠狠撞了下赵祁的额头,道:“你个笨蛋。” “馥儿……”他似乎被撞傻了,神情近乎虔诚。 “嗯?” “我是不是很幼稚?” “是,”年馥说:“但我在网上看到,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才会幼稚,所以没关系。” 赵祁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年馥疑惑不已,漆黑的双眼蒙上一层迷雾。 他又问:“你为什么爱我?爱现在的我?” “……呃”年馥垂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大概是……感觉。” “……” 赵祁瞬间哑口。他想听的哪里是这种话,他想听的是她的真心,以及毫无道理但却是发自肺腑的夸赞。此刻他是一只草原上的雄狮,热烈渴望着配偶流露出赤诚与崇拜。 他冷冷道:“我不是说这个。” “……”这回年馥懵逼了,她试图直接要得分点:“因为你帅的不得了?因为你工作时站在台上闪闪发光?因为你举手投足尽是魅力?因为你对我很温柔?因为你是个坏蛋?”说着她蹭了蹭他的脸颊。 赵祁故意拉下脸,委屈地说:“我哪儿坏了?我对别的女人或许说的上坏,但对你,我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下来了。” 听到这,年馥噗嗤笑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你对我冷冰冰的,当然感觉不到,”他瞟了她一眼,说:“为了你,我把好多工作都推了。” 年馥受宠若惊,搂住他的脖子:“哇!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柔软的触感又贴上来了,惹得赵祁身体一僵,克制许久,他说:“你第一次见到王尹衣,呵什么?” “嗯?”年馥眨巴眨巴大眼睛,决定装傻。 可赵祁邪笑道:“别装了,你第一次见到她,敌意都快窜出头顶了。说,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不是。”年馥努努嘴,“第一次见你,你可讨厌了。” 赵祁诧异:“哦?怎么个讨厌法?” “你不记得了?”年馥瞪大双眼:“你把我推到保安身上,然后就跑了!” 赵祁皱眉:“……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呢?” “你!”年馥要跳起来揍他,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他笑着说:“我把你推给了那个最胖的,记得吗?” “……”年馥心里简直了!然后就听他解释:“那是因为他身上肉最多,不至于咯到你。” 年馥揪了揪眉毛:“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不必。”他落了一个吻在她额头上,只道:“以后我绝不放开你。” 年馥抬眸,恰好和他那对视,那双桃花眼温柔似水,她顿时就感动到一塌糊涂。 然而下一秒,只见他把一旁的手机怼到年馥面前,问:“你能不能把头像换了。”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大崎娜娜完美的侧脸。 年馥脑门上顿时滑下三条黑线,她纳了闷,这动漫头像又是怎么惹到他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用了三年了,赵大人,赵帅哥,我们的地球之光,宇宙大明星,能不能不换……”年馥扯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赵祁板着臭脸:“她叫什么?” “大崎娜娜!” “我不喜欢短发的女生。” “嗯,”年馥摸了摸自己齐肩的发梢,“我知道。” “我不喜欢下巴太尖的女生。” “嗯……好的。” “我不喜欢跟别人接吻的女生。” 年馥无语,怎么还有人吃二次元的醋呢。 “所以我要吻你。” 不等回话,轻柔的吻就忽地落了下来,覆在年馥小巧的唇上。 唔!好热呀! Chapter 24. 不管怎样,糗是出了,脸是丢了,此刻年馥唯一指望的就是这个男人能有点眼力见,不要再提这一茬。她已经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了。 然而下一秒,男人就走上前来,丢给她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真挚而诚恳地说,“对不起。” 她默然了,伸出一根纤细的手臂接过衬衫,细细思索着他口中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强拉她到他家,还是自责她晕倒,亦或者是对自己看到的东西表示歉意。 想到这,她耳根不自觉的红了,脸上却还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然后他又开口,像逗小孩似的说:“我会负责的。” “什么?”年馥没来得及思考,话先飞了出去。她签的是劳务合同,又不是卖身契,何况自己出的岔子,他负什么责?负责这词听起来怪有分量的,她眸底不自觉加深了色彩。 负责二字,她的父母都没做到,他又凭什么横抛过来呢。 “你把衣服先穿了吧。”他背过身去,一把搂起地上对他摇头晃脑的年糕。由于他把年糕身上的长毛搂住了,真实的形状露了出来,年馥这时才注意到它的尾巴断了一截,只留短短的一撮毛,又想起赵祁方才的话。 一股暖流涌上她的心头。她觉得,不论如何,这男人总归是善良的。 赵祁轻轻带上了门,留下她窝在被子里发愣。 他不像表面上那样冷酷,也不像她想得那么轻浮,认识久了,自己竟然对他有了好感甚至依赖……想到这,年馥抓了抓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时心乱不已。 一门之外,赵祁悬着七上八下的心跳杵在原地没动。她细长而光滑的四肢,她凹凸有致的轮廓,甚至抱起她时她似鱼儿般顺滑的触感……这些触电一下刺到他心坎里。 他要去冲个冷水澡。 一通折腾下来,年馥觉得肚子饿了,才探头探脑的走出房间,没见到赵祁,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怎样面对他,所以打算溜了。正开门时,赵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 “去哪呢?” “……”她顿时没了话。 “不是这样开的。”他头发湿漉漉的,顶着一条毛巾,穿一件丝质睡袍走向前来,站在她身后,然后伸手从她头上过。手风抚过的时候年馥一惊,回神才发现他在帮她开门。那门和寻常人家的大门不同,一道一道的步骤,看的她眼花缭乱。 赵祁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笑:“没见过么?” 年馥老实的点点头:“没见过。”她暗自腹诽:谁跟他似的把家弄成保险柜。 赵祁看她的表情,也猜到了她大概的心思,估计是在心里把他骂了百八十遍,于是干脆不弄门了,手撑着门把她环在怀里。 一个狭小的三角区域顿时出现,年馥只觉得脸红心跳,支支吾吾地问:“你……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他上下打量着年馥,目光落在了她的腿上,“你穿成这样在我家晃荡不算,还要出门去,是怕不够惹火?” 听到这话,年馥才惊觉自己还穿着他的衬衫,下半身空空荡荡,一双玉腿颤颤巍巍地立着。 他把脸靠近她,热气喷在她的脸上,“你这样,被邻居碰着了,让我怎么解释?”语气又回到了在顾念南办公室初见的时候,他戏谑地说,“助理不是要随叫随到么。” 方才赵祁冲了个冷水澡,但浴室里的弥漫着的香味又让他满身燥热,于是他又开了浴缸,逼自己在冷水里泡了好一会才出来。 这个季节的水,冷的跟冰似的。总算是压抑住了他的欲望。 他从来都控制的很好,可这次……她又落到了她手里,想到昨晚她泪眼婆娑地扑向他,他目光亮了一会,忽而沉下来。 “你总该不会做让我上新闻的事吧。” 他不想她走,也不会放她走,于是随口编了个借口,也不管那借口有没有理越没越界。 “……”年馥没说话,只是缩在角落里轻微发抖。 赵祁:“……” 他有些心软了,又解释道“现在不要出去,人很多。” 他自知是自己犯糊涂了,撩拨的过火,于是示好般的拉过她的手,把她放置到沙发上坐着。他也坐到她对面,但余光瞟了一眼衬衫下的空处,于是又坐回她身边了。 年馥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他坐下时沙发陷了一下。 他开了瓶矿泉水递给她,她没接便放到了藤萝茶几上,自己另开了一瓶咕噜咕噜喝起来,半晌,他终于开口:“看电视么?” 他从来不看电视,不知今儿怎么鬼迷心窍般。 年馥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或许开了电视气氛能够缓和些。 电视里播放着j城本地台,讲着一些家长里短街里纷争的杂事,突然一条新闻插进来,说是前些日子绑架少女的通缉犯又绑了一个,这次是在年馥家附近。 赵祁眉毛轻轻的揪了一下,问:“你家那片安全么?” 年馥抬头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安全。” 其实她觉得不安全,听新闻的时候心里在打鼓——年志勋那房子是早年就买了的,小区是老小区,楼下没有保险门,还常常有附近工地工作的男人光着膀子在门口晃悠。想到这些,她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赵祁一眼洞察了她的心思,无奈的摇了摇头,“以后下班别自己先走,我顺带送你回家。”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又是在闹哪茬,但想到不必再挤公交等出租,她还是欣然地点了点头,毕竟他说了“顺带”二字。 有免费的苦劳力送上门,不用白不用——俨然忘了自己口口声声和他的身份差。 赵祁没心思去窥探她的内心活动,只觉得她同意了就行,长腿窝着不舒服,不自觉往前伸了伸。 不伸倒好,这一伸,他的浴袍从大腿两侧分开,露出一段结实有力的男人躯体。年馥脸红了,把脸撇到一边,但心里却在想这腿平日穿着衣服,倒也看不出来这么结实啊,真想捏一捏...... 想到这,她耳根红的红玉似的,把头埋了下去。 而一旁紧盯电视的赵祁眉头却皱了皱,他没发觉身边的情况,只是那通缉犯...... 正想着,他拨通了那家馄饨店的电话。电话嘟了半天也没人接,再上外卖软件看也关店了,他叹了一口气。 年馥听着了,转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他关掉电视,把手机放到一边,“你饿么?” 说到这,她摸了摸肚子,其实里面已然叫过好几回了。于是她点点头,眼睛如盛了清水一般望向他:“饿!” 赵祁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劈了一道,怔了一会,然后说:“那去吃饭吧。” “去哪吃?”其实她想问的是吃什么。 “对面商场顶层新开了家法式餐厅,甜点不错,或许你会喜欢。”他之前看见了她放在办公室的一堆零食,几乎全是糖。 “真的?”年馥两眼放光,“不点外卖么?” “不点了。” “那我的衣服...”她适时的开口。衣服在之前脱下时,被她粗心的丢到水槽里打湿了。 赵祁目光平静:“买一件。” —— 好在公寓对面就是商场,赵祁没开车,戴着帽子口罩,套一身白色运动服就出去了。年馥跟在他身后,隔开十米远。她的身上还是赵祁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着的一件小号衬衫。 走了几步他便停了,回头望年馥:“你怎么做贼似的?” 年馥努努嘴,暗自腹诽:我做贼?你把自己蒙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我做贼?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赵祁没理会她鄙视一般的表情,只是目光平静的等她跟上来。 他们先去到商场一层试衣服,年馥拿起一件白色连衣裙到身上比了比,然后再看标牌,价格吓得她吐了吐舌头,连忙放回去。之后就只是瞎晃荡了,满脸都写着:我要走。 赵祁站在门口,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他走进来,左挑挑右拿拿,身边跟着的售货员瞬时抱了一堆衣服。 “小姐,那位先生让您试试。”售货员把脑袋从衣服堆里探出来,指了指赵祁对年馥说。 “我?”她吓了一跳,一副干了坏事被抓包的样子。她顺着售货员的手望他,他环着双臂,悠然的对他点了点头。 于是她小跑过去,眉头苦皱道:“不了吧,这儿好贵啊。”像一根干瘪的小黄瓜。 赵祁笑了笑,风轻云淡地。“没关系,你先试一试,试一下又不花钱。” “对哦。”她眼神顿时一亮。说着便要往试衣间走。 “等等!”赵祁叫住了她,大步走到她刚刚去的货架前,拿起了一件眼熟的白色连衣裙。“把这件也拿进去。” 年馥笑着,用力的点了点头。 一番试衣下来,赵祁选的衣服她是一件没看中,不是太妩媚,就是太清纯。她累瘫了似的扶着试衣间的门,向他喊:“要不就不试了吧。” 收拾衣服的小姐姐也够累的,本就满眼怨念的看着她。听到这话,脸色便更沉了。 赵祁摆摆手,“再试会。” 小姐姐顿时多云转晴,眼神带电。“小姐身材这么好,我看着都羡慕,可这么多衣服都没一件喜欢的么?我觉着都挺衬你的呀。” 真是睁眼说瞎话,年馥在心里默默想。也罢,自己不也是为了五斗米疯狂折腰么,想着又返回去试了起来。 最后她左选右选,还是选了自己一眼相中的白裙子,v字领的设计恰到好处,奶白色的绸缎布料在灯光下泛着粼粼的光,腰上别着一根垂顺的丝带,温柔却不软弱,风情却不风骚。 年馥还没走出去,方才那个小姐姐便激动的赞叹:“您这身也太美了!这衣服也太衬您了!你眼光可真好!” 她一连用了三个“太”和三个感叹句,震的年馥迷迷糊糊。她稍显畏缩的走出去,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熟悉人影,问“好看么?” 他点点头,眼神毫无波澜,但是攥紧了拳头,最后掷地有声:“好看。” 听到肯定,年馥忽的笑起来,面庞如春风一样。她看不到他包裹着的脸上的表情,但听到“好看”二字就足够开心了。 “就这样穿着。”赵祁站起身便往结账台走。 一旁的售货员笑眼盈盈地谄媚:“您老公真是体贴又大方呢。” 老公,听到这个字眼她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老公。” “我就说嘛,您看着这么年轻肯定没结婚,瞧我这张嘴,只是平日结伴来我们店里的大多都是夫妻,我就这么称呼了。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看见男朋友能陪逛街陪这么久,还这么有耐心的呢。” 年馥嘴巴微微张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打算说了。她心一横,懒得解释了。 这时赵祁回来了,手上还拎着年馥换下的他的衬衣。 “走吧。”他向她走来,伸手帮她打开了面前略重的玻璃门。 “谢谢。” 走过一面悬挂着的巨大铜镜时,年馥不自觉慢下了脚步。她和赵祁并排站着,两人双双一身白衣;他肩宽腿长,抬头挺胸地大步走着,把衣服衬得尤为英气;而她个头小小的跟在他身边,像个小书童似的……想到这,她不自觉的笑了笑。 “笑什么?”赵祁转头看她,铜镜里映出两人歪歪扭扭的影子。 年馥不做声了,连忙低头。 他却还想逗她:“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要装铜镜么?” “为什么?”她疑惑的抬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没什么。”他本打算吓她的,可一看到那双清澈无辜的双眼,却又不忍心了。 —— 走到餐厅时,服务员询问了预约人的名字后便把他们领去了位置上。那是一个靠落地窗的位置,脚下是透明的玻璃和川流不息的道路。年馥心里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赵祁轻笑:“怎么?害怕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害怕。” 又在死逞强,赵祁看了她一眼,便招呼服务生过来:“您好,她有点害怕,还有其他的位置吗?”说到“她”时,他指了指年馥。 “这……”服务生迟疑地答:“现在恐怕是没有了,不过我去帮您问问。”说着便退下去问了。 过了一会,他面带笑容地走过来:“先生,那边有位女士愿意跟您一起拼桌。” “好,谢谢,”说完他就起身,扶起颤颤巍巍的年馥。“请带我们过去。” 年馥恐高,站在这玻璃栈道上吓得腿发软,手死死地拽住他,仿佛他是最后一株救命稻草。 而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Chapter 25. “赵祁哥哥?”镶着水钻的黑色高跟鞋走近。 年馥的心忽然一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是王尹衣,她穿着年馥同款的黑色连衣裙,衬的皮肤晶莹,唇红齿白,身段纤细,献媚一般的走过来。 赵祁的喉结滚了一滚,淡淡道了一个“嗯”字。手臂上年馥的力道又轻下去了。 服务员见场面不太妙,连忙抛下一句“是这位女士”便跑去别桌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哟,好巧。”王尹衣轻蔑的扫了一眼年馥,见她不仅和自己撞衫了,此时还和赵祁紧紧挨着,顿感不悦。 但碍于外人多,不好发作,便只是讥讽了两句品味不符之类的话。 赵祁目光凌厉,打断她:“够了。” 王尹衣于是不做声了,但年馥顿觉委屈。她讨厌王尹衣,不管是她泼她奶茶,丢她包包,还是在众人面前羞辱她,她都讨厌。此前年馥一直忍着她,但今天忽然就像一个有了倚靠的熊孩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王尹衣见了,连忙争过赵祁的另半边身子,拉扯之间,突如其来的力气让年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赵祁眼明手快,稳稳的扶住了她。 “没事吧?” “没事。”说着她便抚去了他扶她的手,也放开了自己拉扯他的手,望着脚下川流不息的道路,细细品着高空坠落的死法。 高空坠落,死起来总是难看的。想着想着,嘴角扬过一抹苦涩的笑。 王尹衣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大力拉扯,众目睽睽之下,赵祁不好扶她的面子,他无奈道:“你先过去等会。” 她自然不愿,又撒娇又打闹的粘在他身上,一旁已是有人拿出了手机,快门声咔咔作响。 年馥的喉咙里一阵腥,于是扯扯他的衣角,“你先去吧。” 赵祁眼底满是担忧,但拗不过王尹衣的死亡攻势,边被拉着走边回头,直到年馥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一坐下,他就知道年馥不会来了。 王尹衣所在的地方是雅致的隔间,四人座,但两个凳子已被她塞得满满当当——不是别的,正是大捧花束和一堆礼物。 王尹衣羞涩道:“赵祁哥哥,你来的好巧哇,我今天生日呢——” “噢,恭喜。”他的心思还在年馥身上,她穿了那么一丁点又没车,不来这会去哪,能去哪。 “你不祝我生日快乐么?” “祝你生日快乐。”他机械的如木头一般。 只想早点出去找她。 …… 年馥呆站着,迎面走来一个人,她怔住了,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那个人。 记忆如洪水猛兽一般侵袭……那人大腹便便地伸手去摸她的内衣,用腥臭的嘴去强吻她,掰开她幼嫩的嘴唇,向里面喷斥混浊的呼吸和肮脏的口水。 年馥一阵眩晕。 她死都记得他。在医院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就是凭着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撑到了现在。 而他此刻就在自己面前。 …… “赵先生,您的同伴……”服务员惊慌失措的跑进隔间,比划着对赵祁说。 赵祁连忙起身,走的太慌忙把桌上的酒杯带倒了一只,玻璃碎了一地。王尹衣也起身拉他,但伸手一抓,只抓住一阵风。 “怎么回事?”他火急火燎地跑到玻璃栈道上,见年馥正缩在角落哭,一旁的中年男子啐了口痰便要往她身上泼酒。 年馥哭到发抖,在液体倾下的那一瞬,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跑过来挡在她面前,打掉了那只酒杯,碎片溅了一地。 她乞讨般的伸手去够他的裤脚,嘴唇哆哆嗦嗦的:“赵祁……回家……带我回家……” 她要撑不住了。 他心颤了一下,蹲下身子,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毛巾,帮她擦脸。俯身看红酒溅在她的白裙子上的红斑,触目惊心。 身后的中年男子还在骂骂嚷嚷地叫着倒霉,正欲要把一瓶啤酒砸过来,王尹衣的声音出现了。 “哎哟我天呐,刘总您这是干嘛呢?” 他闻声回头,见婀娜多姿的美人摇曳生风,怒气也少了大半。 “哟~怎么把我们大明星惊出来了,礼物可还喜欢?” 赵祁眼一沉,三言两语见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那鲜花和礼物自然是他送的。 年馥看到了他的神色,心思更冷了半分。挣扎着便要起身——亏自己方才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 “这——?”王尹衣模样娇俏,“这是怎么回事?刘总您不是回公司开会了嘛。” “是啊,我是要回公司开会了,可下楼才发现我东西落卫生间里了,”叫刘总的男人转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年馥:“才折回来拿,就碰到了这个疯婆子,操.他妈.的拉着我往墙上撞,搞得我会都要迟到了。” 听到这话,赵祁皱眉看了年馥一眼,四周都是玻璃,往墙上撞?——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周围的人散了大半。来这吃饭的大多都是附近贵价小区的居民,有权有钱的多,有名气的更多,见事情不妙,自然也不想惹得一身骚。刘总也是因为这样,才敢露出真面目破口大骂。 年馥双眼通红,丝毫不惧的瞪着他,瞪到他发毛了,他随手抄了个烛台要砸过来。 “哎哟,刘总,这可万万使不得。”王尹衣拉住他的手臂,胸部有意无意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他才熄火。“伤那位事小,伤了这位事大。”她指了指蹲在年馥面前的赵祁。 “这位是?” “大明星赵祁呐,粉丝多,闹起来可能折腾呢,那得给刘总惹多大麻烦啊。” “行,今天就看在王小姐和赵先生的面子上饶了你,再让我看见你,眼珠子给你挖出来!”他凶狠如鳄,眼珠子发出凛冽的光。说着对年馥做了个挖眼睛的动作,然后啐了口痰,转身走了。 然而下一秒,本在为年馥擦拭污浊的赵祁忽的站起身,长臂向一旁抄了个烛台就往刘总头上砸去,砸的他头上殷殷淌下鲜红的血来。 “操·你·妈·的。”赵祁居高临下地对他说,眼神满是戾气。 年馥吓坏了,王尹衣更吓坏了,惊地把他高举的胳膊往下搂:“赵祁你疯了?” 这次她的语气倒是寻常,没有嗲嗲的令人作呕。 赵祁没说话,脸如沥青色的水泥一般沉着,几乎要沉到地里。 王尹衣在他身后连忙对刘总道歉,这回却是连贴身都没用了。刘总捂着头,恶狠狠地回一句:“得,赵祁是吧?你丫记住了!” 呵,这京腔扯的,地地道道皇城人。 那人走了,王尹衣回来,噙着眼泪疯打赵祁:“你干嘛打他?你干嘛打他?你疯了吧!” 年馥难得见到王尹衣这样失态。平日里她对她的针对也只是小女生常见的手段,不免以为她只是略有些小心机和幼稚的行事风格,然而今天她对刘总的举动却使年馥大吃一惊。 年馥这下不止是讨厌她,而是有些可怜她了。 正想着,赵祁直直向年馥伸出手,说:“走吧。” 年馥怔了怔,也鬼迷心窍般也向他伸手。 手被男人握紧的那一刻,年馥潸然泪下。 她看到他发红的眼眶,显然方才他是气急了,气疯了,才口不择言,才抄起烛台。 她惊恐不已:“这下怎么办?” 他只轻声道:“回家。” Chapter 43. 凌晨一点,当浑身粘腻的年馥趴在床边,指尖大力纠缠男人汗湿的发丝之时,她忽然就有些后悔引狼入室——这男人的体力和欲望比想象中更强烈,自己几乎要招架不住。 正如许生生所说,她个绝世牡丹,哪里禁得住这男人的软磨硬泡和“武力”威胁,最终不情不愿的把头像换成了一朵玫瑰——没错,一朵玫瑰,还是一朵蓝玫瑰。 任谁看了,都只觉得这是一个中老年表情包,还是不怎么受待见的那种。 于是赵祁机更纳闷了,他在她身上目睹了换头像的全过程,发现她选头像那叫一个果断,跟挑男人似的,心一横就做了什么。 所以赵祁不禁就有些闹心,觉得她拿这中老年表情包做头像就是故意膈应自己——或许是他太幼稚?她就非得老气横秋? 想到这,他就解释了自己只是想要同她一起用那情侣头像腻歪腻歪,然不料这提议一出口,便被果断拒绝了。 问及缘由,年馥只道是那动漫女主和爱人的结局不好,不愿意触那个霉头,说完便沉沉睡了。 但赵祁却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于是趁她睡着后随手搜了下她说的那个动漫——《nana》。 故事的结局,的确不太好。 与挚爱,只能阴阳两界,天人永隔。 与梦想,只能昙花一现,过眼风烟。 看着看着,赵祁就蹙起了眉头,这故事的男主人公也算是跟自己一个身份,且他和女主的故事,竟也有几分像自己和年馥的遭遇... 只不过他们是为了梦想各奔东西,而年馥是为了活下去。 想到这,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去纽约见到的人,想起他们说起的年馥...那样的她,究竟是如何愿意回来的? 哀莫大于心死,还是...背水一战,殊死一搏?他不得而知。 赵祁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轻皱的眉眼,不由叹了一口气,往后,爱她便是, —— 第二天是周六,故而闹钟没响,可能是昨晚太过折腾累乏了身子,年馥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十点。当她腰酸背痛的挣扎起床时,发现卧室里居然多了几个行李箱,而后走出卧室一看,发现赵祁已换了一身丝质浴袍,正窝在她小小的懒人沙发里看电视。 那架势,是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年馥于是不满的咳了一声。 听见声响,赵祁连忙回过头,一双乌黑的桃花运今儿尤为清澈,他笑问:“醒啦?”说完还不怀好意的扫了一眼叉腰扶墙一脸疲态的年馥。 年馥一看就知道他满脑子肯定又是那些事儿,于是板起一张生人勿进的臭脸,转移话题,抬脚踢了踢那几个行李箱,问:“这是什么?” 赵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说:“我的行李。”说着便放下水杯起身来迎她。他也知道经过昨晚那一战,年馥这小身子骨不散架也得酸疼几天。 “......”年馥望着眼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忽然就觉得简直了!但碍于淫威,她缓了缓才好声问:“谁允许你搬进来的?” 赵祁倏尔一笑:“我啊。” “......”她忍了忍,“这是我家。” “我知道,但你不是...”他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咱俩谁跟谁啊。” 这是年馥头一次见人把臭不要脸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她打开赵祁前来扶她的手,轻斥:“你家那么宽敞,不住多可惜。” 可赵祁却一把抱起她,放到沙发上安顿好才说:“我女朋友家危机重重,本骑士自然不辱使命。” 年馥揪了揪眉毛,问:“你脑袋被磕坏了?” 这么中二的台词,这个人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来的? 赵祁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谁让你不愿意跟我回家,那我只好跟你回家了。” 年馥一怔,然后开始努力回忆——貌似在昨晚欲仙欲死之时,他是提起过这件事儿的,但因她害怕被旁人发现便拒绝了。 那里可是公司员工宿舍,鬼知道哪天就被捉奸在床。 不行,绝对不行。 想到这,年馥还是有些后怕,遂倒吸了一口凉气。赵祁见了,好笑:“你那么怕去我家?” 她摇摇头,“只是你家那边,太复杂。”说完她又忽然想起遇见刘建宇的那家餐厅也是在他家附近,于是更惶恐了。 那片地方尽是有钱有势之人,她住着,太不自在。 赵祁却不这样想,他反驳:“大多都是熟人,一点儿不复杂。而且,我那个小区安保好,狗仔进不去,到你这反而容易被堵。” “被堵?”她诧异自己居然忘了赵祁的身份,忘了狗仔这茬。 旁人说女人一恋爱就变傻,果然是有道理的。 赵祁见她蹙着眉头,便落了一个吻过来,那吻恰好落在她的眉心,一下散去了她眉间的阴云。 “被拍我倒不在意,我只是怕有些不要命的狗仔来搞事。”说到这,他顿了会儿,“我有个朋友因为被狗仔堵在路上,出车祸了。” “...”年馥闻声抬眸,发现男人一双本冷淡疏离的眉眼此刻却拧在了一起,她伸出手去抚平它,轻声问:“去世了?” 赵祁眼皮一颤,点了点头。 年馥藕臂一伸,把他搂进了自己怀里。过一会儿,她轻声说:“既然是这样,早该跟我讲。” 赵祁抬起头:“你会去跟我同住?” “不会。” “......那你说.....” “我会阻止你把行李搬进来。”她说,“赵祁,你不该住我这里,你的身份不是一个口罩就可以遮掩的。” “......那我也已经搬进来了。”赵祁想着反正自己多幼稚的面儿她都见过了,再幼稚一次耍会无赖也无妨。 然而年馥却掏出手机翻开一个页面截图,沉默的递给他。 标题上赫然几个大字:天王巨星整容真相。配图是昨晚赵祁在医院门口的背影。 赵祁看了眼发这通稿的营销号,“这是?” “你身边有人跟着,我们在一起应该也被拍到了,但是消息暂时还被压着,可能要换钱或是其他。”年馥说,“这些营销号发通稿速度这么快,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好在你粉丝足够给力,稍微引导下就控住了舆论,目前舆论是倾向你的。” 赵祁沉默良久,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也是你处理的?” 对上他的炽热的目光,年馥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特别关注了他的信息,只好说:“我以前是记者欸,跟狗仔一个路数,自然知道他们怎么搞事的,说起来,他们还得敬我这个专家几分呢...” 说着年馥打了个哈欠,她昨晚半夜从梦中惊醒,睡不着便随意刷了下微博,发现竟然有营销号在发这些通稿,于是迅速起床联系了后援会的粉丝控评,还联系了网站的管理员删帖,不能删的就一个个举报,可把她累坏了。 赵祁倒是全程睡得跟猪一样,压着她搬都搬不动。 ——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Chapter 44 而赵祁并没有听见她的腹诽,他一言不发,紧盯着截图里那个营销号的名字,那个号隐隐让他觉得熟悉,却又说不上哪儿熟悉。正愁眉不展时,年馥发话了。 “吃早饭了么?”她问。 赵祁抬眸:“...没有。” “怎么不吃?你不是很早就起了?”她指了指门口的一堆行李。 从那堆行李来看,赵祁怕是比平常起的还早,不然很难在短短两个时间内打包好这么多东西,来时还要避开一堆赶早高峰的上班族。 “等你,想吃你做的,”他无声勾起了嘴角,“但是你太累,现在才起。”说着又低下了头,去看那个截图,试图从中揪出什么蛛丝马迹。 “...”年馥忽然就想咬死他,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片刻,她清了清喉咙,认真问:“想吃什么?” 赵祁仍在思考,头也不抬,轻声应:“都好。”他难得在她面前一副认真模样。 于是年馥堪堪望了眼面前这个认真思考的男人,她疑惑不已,张张嘴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只落了句“好”。说完便起身去了厨房。 这个房子是正儿八经的家居户型,各个空间都按功能合理划分,跟赵祁家那样设计前卫的高级公寓不一样。如果非要说这儿和别的普通户型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房子厨房略大。 说来可笑,年志勋这人极少着家,天南海北买房子,却间间都要有温馨的大厨房。这就跟一个著名红酒收藏家其实是酒精过敏患者似的。 人越是想要填满什么,便越是缺少什么; 人越是想要炫耀什么,便越是没有什么; 想到这,年馥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单门冰箱——这矮小的冰箱和偌大的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叫人看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填不满似的。 好在冰箱内部并不空,年馥喜欢逛超市,家里蔬菜水果肉类饮料应有尽有。她驻足纠结片刻,从冰箱里拿出了两袋已经打散了筋的牛排,一小盒黄油,一小袋青柠,还有些许蔬菜。 赵祁需要保持身材,她知道。 可两分钟后,当牛排在煎锅上滋啦作响时,赵祁循着味儿就进来了,活脱脱一只小奶狗。他吸了吸脸颊,表情真挚的望向年馥,喃喃道:“好香。” 年馥瞟他一眼,也同样表情真挚:“你饿傻了?” 她是真纳闷,这有什么香?顶多也就一点儿肉味儿和黄油融化的香甜味道。按理来说,以赵祁的身家,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 正想着,赵祁却从身后抱住了她,还把脸埋进了女人如瀑的发丝里。 安静片刻,他淡笑:“馥儿,你来我家,做我的煮饭婆好不好。” “......” 年馥毫不犹豫的用手肘狠撞了下他的肚子,他吃痛的把手放开。 她目不斜视,抄起锅里煎的韧嫩多汁的牛排,摊到右手边精致的蓝白圆盘上,面不改色问:“我这么一个人物,就只能做煮饭婆了?” 赵祁倏尔一笑:“管家婆也可以。” 年馥撅撅嘴:“我可不给别人管家。” “我是别人么?”说着他又环抱上来,男人身上混杂了自己沐浴露的气息,让她不禁想到昨晚在浴室发生的一切。 那是她第一次和男人一同洗澡,烟雾缭绕,欲仙欲死。 于是年馥不说话了,也不挣脱,只是背对着他,眉心揪成一团。 夜晚似乎有种令人自甘堕落的魔力,叫她忘了一切,忘了他的身份,忘了她的处境。 这是不理智的。 可偏偏她又是理智的人。 所以,内心深处某种隐隐的不安如同藤曼拧成了一股绳,缠绕着压迫着她的心脏,叫她喘不过气来。 半晌,她唤:“赵祁?”语气轻柔,却似乎走过了数年的忐忑与不安。 “嗯?”男人从她的耳背处抬起头来。 他方才一直在用下巴蹭她脖颈处的肌肤,新生的胡茬蹭的她心猿意马。 她问:“你觉得,我们能走多远?” 如她所料,话一出口,年馥就感觉到自己腰间缠绕着的两只手臂僵了一下。 沉默了有一会儿,她才听见人声。 他说:“这要看你想跟我走多远。”语气坚定,却又卑微,让人心疼。 年馥揪了揪眉毛,“你不怕被曝光么?” “嗬,你是怕这个?”他心情似乎明朗了起来,嗤笑一声,反问,“我为什么要怕曝光?”话语间男人呼出的灼热气息又重新落在了她耳边。 “...”年馥斟酌了几秒,道:“你是明星。” “我是歌手。” 她于是没说话了。 赵祁轻哼一声,问:“你觉得明星和歌手之间的差别是什么?” 年馥转过身子,直视他,问:“是什么?” “明星是一个包装,歌手是一个职业,”他眼眸深深,“我是一个写歌的,一个唱歌的,但不是一个卖笑卖身的,我只要把歌写好就够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想谈恋爱,想结婚,谁都拦不住我。” 听到“结婚”两个字,年馥顿了几秒,脑袋一片空白。 “可是..”片刻,她回过神,皱眉道,“顾大不会生气么?” 赵祁垂眸:“他为什么生气?” 说完他又落了一个吻在年馥眉间。这几天,年馥发现赵祁只要见到自己皱眉,便会用吻抚平一切,温柔而怜惜。 片刻,她回归正题:“你谈恋爱被发现,会影响公司的吧?” 其实她才不是担心公司,而是担心赵祁因为恋情而事业下滑,这样婉转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出口。 前些日子她翻找公关资料的时候,看见了好几个关于顶级明星因为恋情而过气的例子。 恋情,对明星来说,是绝对的黑料。 她不愿意看到赵祁落魄,她知道他有爱音乐。 然不想赵祁却瘪瘪嘴,不以为意道:“顶多跌几天股价,无所谓。” “...”年馥感觉额头上滑下三道黑线:“你...你不也是股东么...”这话怎么说的好像自己置身事外似的。 于是她满脸疑惑,仰头望他,却只见他蓬松的乌黑发丝垂到眉梢,眼角笑意盎然,眸底盛满清水,乌黑的眼珠子如同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 他说:“股价哪有你重要。” 他说:“你这次想都别想再逃跑。” Chapter 45. 待二人吃饱喝足收拾完毕后,时间已是近中午了,年馥一如既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并嘱咐赵祁不要打扰她。赵祁受不了家里太安静,便开了电视当背景音。 期间有一个卫视的编导发了微信过来,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新一档真人秀,被他果断拒绝了。 本来他受邀参加《声声入耳》就是因为想要分享音乐,不料竟被节目组散播花边绯闻坑了一道,公关部花了好大功夫才摆平。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昨天王尹衣发的那些通稿里,有多少是借了节目组的力。 ——嗬,电视台那群只要热度的白眼狼。 说起来,最近他的确是推了太多工作,以至于顾念南都来敲警钟了。但是……他就是只想陪着年馥,去弥补错过的时光。 幼稚也好,真爱也罢,总之他曾经视为生命的事业,因为年馥的到来,似乎皆可抛了。 此时的他觉得,这世间没有东西再比爱人重要。 很久之后,当他再回想起这一切,会发现后来的自己走了太多弯路,忘了初心。 —— 赵祁挂掉公司的第n个电话后,不禁翻了个白眼。 广告、商演、站台……他是一个都不想接。 经过十年的勤恳耕耘,他已经有了资本“浪费”生命,再也不想去迎合那些该死的市场和资本。 他难得有今天这样不用奔波,而是迎着阳光,守着爱人,躺在沙发上刷微博的周末。 于是他一边得瑟的摇晃着自己的大长腿,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粉丝们对无良营销号的围追堵截——当然,是关于王尹衣和他私会的通稿。 赵粉们还不至于去撕整容这种鬼才信的谣言,他们显然更担心自家哥哥的桃色新闻。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给一条催婚的评论点了个赞——那人说,我们哥哥根本不好王尹衣那口k?哥哥快结婚吧,别再叫这种人倒贴碰瓷@hi赵祁。 他想,知我者莫若我粉。于是嘴角牵起了一抹笑。 正想着,他无意抬眸扫了一眼电视,电视屏幕下方一行滚动的黄色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六月二十二日,j城某某公交车站发生了一起恶性绑架案,三名嫌疑犯尚在逃窜,望市民警惕安全,若有线索者请及时联系公安机关。联系人:赵天爵;联系电话:******* “……卧槽,”赵祁看到联系人的瞬间,差点没把胃给呛出来。 他拨了个电话,许久才拨通。拨通的瞬间,他脱口而出:“哥?” 对方嗓音沙哑:“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疲惫,给人一种他在密不透光之地的画面感。 “那个绑架案,在你手里?” “嗯,”对方很快明白了他问的是哪一个案子,“怎么?你有线索?” 赵祁吐了一口气,缓缓道:“……那个陈炳坤,我认识。” “操!什么?”对方的音量提高了n个分贝,“你怎么认识?赵祁!你搞什么鬼?!” 得!言语之间全是怀疑他干了坏事儿。有个正气凛然的警察哥哥就是这么倒霉。 但他也不怒,毕竟案子要紧。他先把推测说了出来:“我觉得那女生应该还活着,那几个嫌疑人不可能杀人。” 赵天爵沉默片刻,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直觉。”赵祁捏起玻璃杯,喝了口水,“你可以从陈记馄饨查查,陈炳坤是老板娘的儿子。” 说完他皱眉看了眼手里的杯子。他从来只喝瓶装矿泉水,但来这儿以后年馥就不让了,说是浪费,不环保。 可这从水管里流出的水,烧开后水垢一大堆……鬼知道有多少细菌。 正想着,赵天爵轻笑一声,“……你就是想说这点线索?”他的言下之意是,这点线索也要给我打电话?到底当你哥是无能的警察啊? 而赵祁会错意了,他冷声道:“不然?你以为你弟是什么通缉犯?” 赵天爵哼笑一声,“你要成了通缉犯,你粉丝非得把公安局踏平了不可。” “别扯淡,说正经的,陈记馄饨那查过没有?” “查过了,调查完陈记就关店回家了。”赵天爵缓缓吐了口气,似乎是在吐烟圈,他道:“这个案子,难。” 赵祁眉头紧蹙,“怎么个难法?” “就……”赵天爵顿了顿,“暂时不能跟你讲,嫌疑人没抓到,计划保密。” 然后他又补充:“有线索第一时间联系我。” “行,”赵祁犹豫片刻,问:“景荣小区这边还安全吗?”景荣小区是年馥小区的名字。 “怎么?你搬家了?”赵天爵语气里全是难以置信。 毕竟傻逼才从名流花园搬到景荣小区。 赵祁解释:“不是,我女朋友住这儿。” “……”赵天爵显然被他搞蒙了,“你不是发澄清了?” 赵祁微眯眼,想了想,他的确是发了澄清恋情的律师函,但那是澄清和王尹衣的关系,跟年馥半毛钱关系没有。 他于是一本正经解释:“澄清了一个,跟另一个没关系。” “……你也不怕爸打死你,”赵天爵显然不满意赵祁这个老弟的风流说法,他道:“当初你一意孤行要做练习生,他们就恨不得打断你狗腿了,现在好不容易混出了头,你又要搞事?” 赵祁不满道:“怎么说话呢?谈恋爱怎么是搞事?问你景荣小区安不安全呢,跟我扯别的做什么?家里反正也不待见我,随他们去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良久,赵天爵摁灭了一个烟头,声音刺拉作响。他低声道:“不安全。” 赵祁的身子僵了一下,“怎么个不安全法?” “……其实” 接下来的话对赵祁几乎是晴天霹雳。 他快步走到年馥卧室门口,抬起手便是一通乱敲门。 年馥正看书呢,被这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于是一脸幽怨的起身开门,可刚打开便被赵祁扯进了怀里。 男人的胸膛砰砰跳着,男人健硕的双臂紧紧把她箍在怀里,她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咳……赵祁,你放开……” 赵祁于是放开她了。他垂眸凝视着她,眸底有说不尽的苦楚与忧愁。 Chapter 46. 赵祁把方才赵天爵在电话里的关于案件的分析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年馥听完,稍稍震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抬眸:“这么说,那个团伙不止绑架了一个女孩儿?” “是。”赵祁面色凝重。 据赵天爵所说,在此案嫌疑人暴露的前几周,j城还另有几名女孩儿陆陆续续失踪。赵天爵直觉那些花季女孩儿的失踪可能和陈炳坤背后的组织有关,只是苦于没有找到证据,无法定案。 且那些女孩儿的家属也都一副不愿配合的模样,破案进展实在困难。 不知怎么,赵祁就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大雨滂沱,模糊双眼。他把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了。 年馥被他拢在怀里,脑子里也是愁思茫茫并未察觉。她忽然就想起山姆,那个自己实习时跟了两年的恋童癖议员;想到自己螳臂挡车,试图扳倒山姆背后靠山的那些岁月。 她于是有些不满:“那警方怎么...?” 警方既然已经有了这些推断,应当第一时间通知市民的啊,至少应该提醒一下那些独自生活的女性,好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和相应措施。 赵祁听出了她语气的情绪,连忙接过她的话。 “只公开一个女孩儿的信息?”他嗓音暗哑,解释道:“不可以,你不知道,警方办案都有硬性要求,容易引起社会恐慌的信息要谨慎透露。而且,目前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其他失踪的女孩儿跟这个案子是一个团伙干的,他们只是推测……但我觉得这推测很合理。” 年馥颇为认真的反问:“怎么说?” “都是6月份出的事,都是在j城出的事儿……我不知道,就是冥冥之中有这种感觉。” 年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唔,好像是的。”这种感觉她懂。 “所以,你......”赵祁眼眸深深,似乎想要说什么大事儿,但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浓眉稍稍蹙起,道:“等我一会儿。”说完便大步跑去厅接电话了。 来时太过急迫,手机被他甩在了原地。 数秒后,年馥踱着步子迈向厅,就听见厅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是,怎么了?” “不接,不想接,那种节目有什么好接的?”语气非常不耐烦。 “现在有事,过不去。” “欸!我说你怎么...” 走近时,赵祁已是一副横眉怒目的表情。 年馥于是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柔声问:“怎么了?” 摸索时,他的身体缩了一下,年馥惊觉自己或许是碰到了他的伤口,于是连忙放手。 然而赵祁却转过身了,他在年馥放手的瞬间又重新把她一双藕臂捞了回来。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喉结缓缓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光洁的额头。那力道比做时指腹的摩挲更诱惑一些。 他沉声道:“我要去一趟公司。” 年馥轻挣开他,“去公司?” “嗯,顾大找我有事,”他凉笑,“最近矿工太多,要挨训了。”说着瘪了瘪嘴。 “……”年馥顿了顿,心想说他的确是好久没工作了,但张张嘴,却又忽然想起他归国那天说的那些话,于是停下了。最终,千言万语堵在了嗓子眼。 最后还是他嘱咐:“外面不安全,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她点点头,说:“好。” 有了承诺,于是他放心的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黑色运动服换上,戴好口罩,再往杂草一般脑袋上随意扣了个黑色棒球帽,款款出门了。 临走前,他还抵在门框上撒了会儿娇,直到年馥红着脸踮起脚吻了他才作罢。 —— 待赵祁走后,年馥拨通了许生生的电话。 她声音饱满激昂:“生生,你上次说的那个心理障碍,是宋泽宴哪个朋友跟你讲的?” 许生生想了会儿,不确定道:“名字我记不清了,叫什么李子……什么的。”说完她顿了顿,问:“怎么?你愿意重新接受治疗了?” 年馥轻咬嘴唇,想了一会儿,道:“有这个意愿。” 那边,许生生脑子转的飞快,笑问:“因为那位?” 说完,电话里人声和快门声鼎沸,一片嘈杂,许生生应该是在外出采访,所以没有直呼赵祁名字。 在记者堆里直呼其名,就跟秃鹰带鬣狗去找食物一样——那不是找事么。 年馥迅速领会她的意思,淡淡道:“……也不是。” 是,但也不是,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心虚——她知道这种说话小伎俩,许生生一眼就能看透。但心里还是跟灌了蜜糖似的。 果然,下一秒,许生生轻哼一声,语气仿佛在说“我还不了解你?” “得了吧,我劝了你多久?有用没?”她啧啧两声,笑道:“果然爱情才是治愈一切的灵丹妙药,早知道就给你介绍男人了,不对,我介绍过,你也没要,眼光高的哟……” “……”年馥羞到耳根通红,她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说正事儿,宋泽宴那朋友是不是心理医生?在国内么?” 电话里传来推搡声和叫骂声,许生生哎哟了两句,才回:“是啊!哎呀!卧槽,你个大老爷们能别挤我么?!能不能绅士点儿?!” 年馥:“……你在外采?”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许生生哀叹:“嗯。” “你不是在编辑部么?怎么上前线了?”年馥问。上前线是记者们通用的俗语,指代奔赴第一线。 毕竟采访如打仗。 采访时,电视台或报社一般会派出那些身材魁梧高大的男记者和摄影师,他们身子一横就能占据最佳采访视角。像年馥和许生生这样的小身板,人家随便一挤,就能把她们挤到九霄云外去。 编辑部往往是她们这些小身板的最佳选择。许生生毕业回国后也如愿进了编辑部。她本来就只喜欢写字,那些抛头露面风餐露宿的事儿她才不爱干。 但事情总不能尽如人意。 “调部门了,社会新闻这边缺人,”许生生低声骂了一句,“鬼知道现在社会新闻怎么这么多……当初娱乐版求爷爷告奶奶让我去做专栏记者我都没去呢,哼,居然被搞到这儿来了。我合理怀疑是那个地中海报复我。” 地中海是她总编的外号。 因为稿子数据比不过她,总被她怼。 Chapter 47. 俩人通话结束后没多久,许生生便把心理医生的档期敲了下来,七月七日,周六,他那天课题结束,恰好有时间。 年馥也看了眼赵祁的档期,没有行程,应下了。 下一秒,许生生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给年馥:纪子珩,1992年12月出生于江苏扬州。2002年10月赴美国学习,2017年获得罗彻斯特大学临床心理学学士学位;大学期间在医学核心期刊发表多篇优秀论文,兼任上海师范大学心理学系导师;中国心理学会普通心理学与实验心理学专业委员会成员,美国实验心理学会、国际行为发展研究协会会员。 年馥回:?心想许生生这是怕她不放心宋泽宴朋友的水平么?居然给她发了这么长一条简历。 然而许生生马上打消了她的疑虑,她发了个小姑娘害羞的表情包:宋泽宴说他很帅,你打扮的好看一点儿。 年馥更纳闷了:....? 许生生:对方正在输入。 于是年馥等了一会儿,可几秒后没见回复,便发了条语音过去:我是去看病的,又不是去看医生... 许生生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你懂什么。 于是年馥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问:备胎? 许生生:什么鬼?他那种公子哥肯定眼光高,我是怕你乱穿一通,丢了我和宋泽宴的脸。 接着她又发了一条来:宋泽宴可说你是他妹妹啊,他才接下的。 年馥吸了吸脸颊:好吧,你替我好好谢谢宋泽宴。 许生生:你自己谢。 年馥打趣:我怎么谢?我说的谢法本就是以身相许。 许生生:...年馥我发现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越来越放肆了。 她发了个个暴怒的表情:我那个单纯可爱又善良的馥馥呢!!!? 年馥嗤笑一声,回:我错了,先不说了,我看会儿书。 许生生回了个:好。 手机终于消停了。 年馥坐在房间里悠悠的翻着书,不一会儿,电话响了。她皱眉看了眼,陌生号码,跨洋电话,纠结良久,接下了。 她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到老远,揪着手没说话。只听见那边有一个男人说:“hell?lisa?”标准的美音,只是嗓音有些困倦。 “......”年馥没答,但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于是凑近了点儿听。 “是我,妈妈,”傅萍接过了电话,并用英语轻声呵斥那人:“跟我女儿通电话要温柔,她会害怕。”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甜蜜。 年馥听了一愣,没想到傅萍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天,她本是那么坚硬的人。 果然,爱情才能带给人们转变的力量。她是如此,傅萍也是如此。 她轻轻启齿:“妈妈?” “欸,”她带着笑意;“听生生说你愿意重新接受治疗了?” 年馥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纽约那边则是凌晨两点。傅萍应该是真的很开心,不然不会半夜打个电话来。 她说:“是的,这两天才决定重新开始接受治疗。” “好!”傅萍说:“我以为你回国是要放弃自己了,所以怎么也不让你回去,没想到...真好,我的馥馥小脑袋最聪明。” 年馥不说话了。 春节过后,她的确是因为傅萍男友这一个问题闹翻了天,才偷了护照和身份证出来的。傅萍开始还以为她只是回自己的出租屋了,后来发现她回了中国,差点没在电话里把她骂死,好在那时话费及时用光,单方面的骂战结束。 再后来,她就把傅萍的号码拉黑了,今天这个陌生号码应该是她男友的。 傅萍似乎感受到了尴尬的气氛,于是转移话题问:“医生找好了吗?” 年馥“嗯”了一句,“是生生帮我找的,履历挺豪华的一个年轻医生。” “年轻医生好,年轻医生好啊,聊起来容易些。”傅萍顿了顿,问:“男医生还是女医生?” 年馥老实交代:“男的。” 下一秒,傅萍就笑了出来,她无比诚挚:“馥馥,其实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也很好,你要是喜欢可以试试。” 年馥沉默了。 她自然不会傻到去问“试什么?”,傅萍显然是想要把她托付给一个年轻有为又靠谱的心理医生。 和心理医生共同度过下辈子,她想想就害怕。于是她说:“不可能。” 每天都生活在询问和引导之下,她会疯,那样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忽然她又想起赵祁,想起赵祁从不问她什么,也从不逼她思考,他只是默默的陪伴在自己身边。 思索片刻,她坦白:“妈妈,我有男朋友了。” “hat?”傅萍惊了。身边的小男友闻声问她怎么了,她说:“?lisas gt a byfriend.(丽莎有男友了)” 小男友骤然清醒,抢过电话:“, ngratutns.(哇,恭喜!)” 年馥轻咬了一下下嘴唇,道:“tks。(谢谢。)” 小男友本来还想要问些什么,但手机又被傅萍抢过去了,她说:“馥馥,什么时候的事?” 年馥思索片刻,“就这几天。” “也是这几天你决定去接受治疗的?为了他?” 年馥感叹傅萍果然是自己亲妈,什么事儿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支支吾吾,最后说:“是的。” 傅萍轻笑一声,道:“馥馥,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他能让你重新接受治疗,想必你很爱他。但是,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一句,爱别人首先要爱自己,你知道这个道理的,对吗?” 年馥点点头,没吭声。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傅萍年轻时爱昏了头,为年志勋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最后受的苦果全都报应在了年馥身上,年馥哪里会不知晓这个道理。 只是爱起来,真的没有什么理性可言。 傅萍说:“你太单纯,我不知道那男人值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但是妈妈想告诉你,男人的心善变——” “我知道,”年馥迅速接过这一通说了数十年的话,“男人的心善变,女人的青春保质期短,一旦年老色衰,就会变成被抛弃的糟糠之妻。”她说:“我知道,妈妈,但是你并没有年老色衰,你很美。” 正是因为你太美了,美到不受控制,年志勋才报复你的。 对于女人而言,美丽才是过错。 没有力量保护美丽的女人,才是不幸的源头。 傅萍顿了顿,“你知道就好,我们馥馥长大了。”之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年馥听了,随意嗯了一句,说:“妈妈,没事的话我先挂电话了,有工作要忙。” 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进行这样陌生的寒暄。 最后,傅萍终于开口。她试探性的问:“我想结婚的话,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年馥哑口。 会吗?自己去不去真的重要吗? Chapter 48. “妈妈——”年馥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落到窗外。 这时,玻璃窗外掠过了三五成群的飞鸟,飞鸟欢快的叫着,亲吻着交换食物...看着看着,年馥清澈见底的眸子不自觉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 有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傅萍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邀请她去参加婚礼。 她是傅萍的女儿没错,但她也是傅萍前一段婚姻的见证者,是傅萍和年志勋爱的结晶。 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要如何一边顶着“年”这个姓,一边祝福自己的母亲同别人喜结连理,远走高飞,甚至早生贵子。 祝福自己的母亲成为别人的母亲。 她以为自己和傅萍吵架的那一天就说的很明白了——她不反对傅萍交男朋友,只是不愿意她结婚。 ——就算要结婚,背着她偷偷结也好,那样她还能自欺欺人自己是有家的。 可一旦自己去见证了傅萍的婚礼,自己就彻底没有家了。 连一个名义上的家都没有了。 这个道理傅萍自然也明白,但她此时还是在大洋彼岸,电话那头,情绪不明的深叹了一口气。 昔日那个强悍的女人竟也喃喃道:“我以为,我等你够久了。” 听着女人沙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年馥眼眸微怔。 她知道傅萍在说什么,她都懂。 傅萍在陪伴年馥的这十年里,从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只是这一次遇到了,好像就真的遇到了。 这一次,好像真的没得商量。 好像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想到这,年馥的鼻头狠狠的酸了一下。 下一秒,傅萍诚恳道:“馥馥,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她想起过去十几年的不易与心酸,尾音竟也微微颤抖。 傅萍的思绪一下飞到二十三年前。 自年馥出生起,她就知道这个小女孩儿和别的小孩儿不同——她的女儿很好的继承了自己的美丽,脆弱,敏感,善良...还有自我保护般的坚强,小小年纪吃了再多苦也一声不吭,像刺猬一样。 但没人知道,这个水晶球公主似的小女孩儿其实是只被剖了壳的刺猬,软乎乎血淋淋的,竟然还常妄想用自己柔软的身体去破坏敌人的炮火堡垒。 结局自然是她什么也破坏不了,只能伤害自己。 这一自伤,就是十多年。 当初傅萍之所以愿意跟年志勋低头,是因为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于是她陪着女儿远走高飞,默默守护她长大,直到等她能保护好自己。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这么一等就是十年。她看着镜子里日渐松垂的皮肤,忽然就觉得自己等不了了。 那些该死的梦想和事业,她统统不要。 如今她所渴望的,不过也只是一个家,一个能够为她遮风避雨的地方。年轻时候的那些傲气和梦想,全被磨了个一干二净,她想休息,想要躲进港湾。 但年馥不允许。 年馥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你看!你造的孽,你要偿还! 想到这,傅萍忍不住也抹了一把泪,引得身边的金发碧眼小男友直呼心疼,宠溺的亲哄声听的年馥楞了一下。 这时,那几只掠过的飞鸟又回来了,它们停在了年馥窗台的绿植上。年馥起身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几只小麻雀。 小麻雀跟在爸爸妈妈身后,屁颠屁颠儿的捉着虫子,头上的棕色羽毛又短又密,毛茸茸的,像个小小的绒球,一双玛瑙似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年馥凑近时,它还歪头跟年馥对视了一下。 当一人一鸟对视的瞬间,年馥呆住了。 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 她忽然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这偌大的地球上住着七十五亿人类,以及无数只动物和绿植,凭什么只有她是一个人。 就连小麻雀都有爸爸妈妈领着啄虫,凭什么只有她是一个人。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了,连忙按掉通话丢掉手机嚎啕大哭。 ——她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又变成孤苦伶仃一个人;害怕自己死了腐烂在家也没人发现;害怕... 她退后几步倒进了床,把哭的通红的脸埋进枕头里;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 这是她的城堡。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太阳渐渐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窗台的铝金晾衣架上熠熠生辉。反射的光影影影绰绰,年馥哭累了,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莫名熟悉的人影、街道和建筑。斜射的阳光铺洒在鹅黄色大理石地砖上,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她仿若神仙,脚下踩着一片云。 天空笼罩着朦胧的光影,高楼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天气扑朔迷离,一会儿太阳,一会儿雨。 她追逐落跑的影子,赶赴聚光灯下,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年馥。” “年馥。” 她闻声回头,发现一辆金色的列车从远处驶来,车前安着一个巨大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的响个没完。 她莫名有些烦躁,于是踩着云朵跟上去,想要把那个铃铛踩碎。 但在出脚的瞬间,她脚下的云朵突然消失了,她悬在了空中。 她脑子一片空白,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她惊恐的四处抓空气,她知道掉下去便会被列车碾成烂泥。 就在此刻,一只巨大的飞鸟从身后接住了她,她惊魂未定,紧紧的拽着飞鸟脑袋上的鸟毛,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可飞鸟似乎生气了,伴随着“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它默默回过了头,一脸生无可恋,玛瑙似的眼珠子晦暗无光。 年馥却惊诧不已——这飞鸟竟是方才那只小麻雀。 难道它是来托梦了?正想着,麻雀开口了,伴随着“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 它说:“年馥!” 年馥一怔,打了个激灵:“你说什么?” 卧槽!梦了这么久的声音,竟然是一只麻雀! 于是麻雀更生气了,大吼:“年馥!!!——” “......” 这声音真的好熟悉。 年馥于是把耳朵凑近了麻雀的嘴,还想再听听这声音到底是谁发的,结果听见了“砰”的一下惊天动地摔门声。 “小伙子你喊什么啊?楼都被你喊塌了!!!”年馥认识这个声音,是隔壁大妈的。 隔壁大妈的.. 她彻底清醒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 t t Chapter 49. 伴随着屋外巨大的动静声响,年馥揉揉惺忪的睡眼,艰难睁开了。 此时夕阳已西下,月色爬上了墙头,她望着视线所及之处影影绰绰,心脏忽然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吞噬。 紧接着的,是太阳穴处欲裂的痛感,她每吸入一寸空气,都要承受神经末梢的剧烈拉扯。 这感觉,可真是不太美妙。 她挣扎着翻身坐起,呆呆放空片刻,而后抬起已被脑袋枕麻的小手用力摁向太阳穴,试图以此缓解阵痛。 正摁着,跟梦里大同小异的门铃声又响了,门外的人低呼:“年馥!”语气已是不耐。 “...”年馥一下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打了个激灵,手撑着床板猛然一跃,踉跄跑出。 “你怎么回来了?”她右手脱力靠着门框,左手虚弱的搭着门,还没彻底苏醒的身子躲在门后,乱糟糟的小脑袋则先探了出去。 只见赵祁又是穿着一身黑,口罩帽子齐全。他表情不明的杵在门外,手上还拎着几个购物袋。 整个人散发着修罗的气息。 年馥呼吸一滞,侧身让他进来。 下一秒—— “我不是跟你说了——”赵祁用右脚拨开门,进门后第一时间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到地上,抬手摸索着打开了门廊的大灯,一时间屋内恍如白昼,灯光刺的年馥阖上了眼。 年馥才刚睡醒,哪里经得住这样烈的光,于是连忙抬手想要捂住眼睛。可她一抬胳膊,便被赵祁拢下了。 赵祁长腿一伸带上了门,俯身用温热的大手捧住年馥微微肿起的小脸,心疼道:“你怎么了?” 年馥微眯眼睛:“没怎么啊,就是——” “等会儿。” “唔——”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男人柔软的唇已覆了上来。 年馥:“...”这男人怎么这么饥渴? 她不知道,此刻她小脸红润眉头微蹙,样若瓷娃娃,看的赵祁心疼不已。他脑子里什么也顾不上,只想要亲她,而且要亲到她喘不过气,才能放开她。 一个深吻过后,他放开她,眉头紧锁:“哭了?”说着伸手去抚摸年馥红肿的双眼。 男人粗糙有茧的拇指在年馥眼皮上游走轻抚,带来酥麻的触感。年馥思索片刻,只沉沉“嗯”一声,下一秒便抱住了男人健硕紧实的腰身。 这一瞬间,仿佛所有委屈都有了出口。 赵祁捏捏她的耳朵,又揉揉她的头,玩了好一会儿,才舍得问她:“你先说,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哭了?” 年馥摇头:“一点点事儿。”儿化音说的生硬又悠扬。 赵祁知道她这是在学他,唇角一勾:“我道是我家宝贝儿受了什么委屈呢。” 年馥点点头:“你家宝贝鹅是受了委屈鹅。”说着流下一道鼻涕,蹭在了男人黑色的t恤上。 赵祁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触感,暗自感叹:这姑娘怕是属狗的。 “好了,告诉我,怎么回事儿?”他双手按在年馥的肩膀上,有力又沉稳,压得年馥腿一软,鼻涕又流了下来。 见状,赵祁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然后弯腰从购物袋里翻出一包湿巾,一开一合后,两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了她的鼻翼处:“擤。” 年馥抬眸痴痴望他一眼,用力:“哼——” 擤完鼻涕,他仰起下巴长臂一挥,湿巾不偏不倚正好丢进垃圾桶里。 年馥平静收回视线:“你知道么,上一个这么丢垃圾的人已经被我弄死了。” 赵祁嘴角抽搐一下:“怎么个死法?眼泪攻势?悲伤逆流成河被溺死?” “不是,”年馥一本正经,“垃圾被他丢出了垃圾桶,然后被我捡回塞他嘴里吃了,他洁癖发作羞愧而死。”她嗤笑伸手戳赵祁的腹肌:“还好你丢进去了。” “...”行吧,赵祁回归正题:“下午发生什么了?” 他垂眸看向年馥,只见年馥眼睫轻颤:“妈妈给我打电话来了。” “...又骂你了?”赵祁语气不快,他自然知道年馥这位母亲是如何对她的——严厉,凶狠,毫无温情。 不知道的看见了,还以为是后妈。 可年馥却摇了摇头:“她要结婚了,想让我参加她的婚礼,见证...见证她的幸福...” 婚礼?幸福? 他皱眉,压抑住不满:“那你怎么说?” “...”她抬眸,对上赵祁的视线,喃喃道:“我...我不想去。” 语气嗡嗡,仿佛不去是多大的罪恶似的。 赵祁也被她眼中破碎的泪光闪的一怔,于是重新把人儿捞回怀里:“那就不去。”说着夹着她走向厅。 待俩人在沙发上坐好了,年馥迟疑问:“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会。”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你放心。”说完他顿了顿,认真道:“如果你有一天想去,我可以陪你,你不会是一个人。” 他握住年馥的手,坚定有力。 下一秒,年馥楞楞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害怕一个人?” 不等回答,她身子一侧:“赵祁,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说完,她又迅速倾身靠近:“赵祁,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赵祁伸手按住她的脑门,稳住气息:“什么什么都知道?” 这丫头,懵懵懂懂一双清眼最勾人。 然后下一秒,丫头忽闪忽闪的眨了眨自己清澈见底的眼睛,坦诚道:“就是——我感觉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你。” 放个屁你就知道我拉什么粑粑的那种。 当然,这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对上视线,赵祁心跳一磕,倏尔一笑:“你想瞒我什么?” “也没什么,”她正色回答:“赵祁,我想辞职了。” 赵祁音量骤升:“什么?”他直起身来,表情严肃认真,大手则抬起摸了摸年馥的额头,想看看是不是发了高烧。 满脸则写着——那么轻松的职位放着不要,你是怎么想的? 年馥略略躲开了他的手,缓缓道:“我在公司的这个职位名存实亡,每天什么都不用干——我知道这是你好意安排的,但是我实在闲够了,”她两只小手紧按住赵祁的肩膀:“我想重新回到正轨上了——你不知道,我在纽约实习时可厉害了!” 年馥直勾勾的盯着他,有些忐忑。 其实辞职这个想法是跟傅萍通话后才有的,当傅萍问她是不是为了男友去治疗的那一刻,她便感觉自己骨子里的那股热血涌上来了。 她曾突破过铁笼,所以无畏无惧。 但她忐忑的是,赵祁怎么想。 Chapter 50. 她既担心她答应,也担心他不答应;既担心他答应的太快,也担心他答应的太慢——好像怎么做怎么说都会是错的,这世间根本没有完全之策。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纠结困顿,好似飞来一根细细的尼龙绳,一丝一缕的贴着心脏缠绕,而后慢慢勒紧。 忐忑,心悸,紧张,期待—— 直到俩人对视数秒之后,她内心那股子莫名的不安情绪才有了出口。 她透过他夜幕般暗沉的眼,轻易摄到了一丝坚定的亮光。那一瞬,她好似得到了答案。 果然下一秒,他瑰红的薄唇开阖,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赵祁你真好——”说着年馥迅速飞近,跨坐到他身上,纤细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她穿着一件白色t恤,上身紧紧的贴着男人的胸膛,身体的柔软也透着薄薄的布料传给了他。 赵祁身子一僵,忍住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妈妈的电话跟辞职这件事有关系么?” “也没有——” 就是突然发现我已被拯救,从此贪恋上了生活; 就是突然发现我已得到了爱,便再想多得到一点什么; 自我也好,理想也好——这些曾被在我懦弱时被抛弃过的东西,都要一样一样找回来啊... 我忽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不能只靠你一个信念,活下去。 最终,这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顿住了。 她尖尖的下巴扎在赵祁的锁骨上,赵祁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打小就知道年馥不是自甘平庸的人,她小时候傲气的不行,跟他争国民儿子的头衔——虽然不知道她个女生为什么要这个头衔。 当初他私下跟顾念南打招呼要保她时,也不过是因为当时的她,太过死气沉沉,看不到一点儿对生的希望。 可如今,她已破土而出,同春天的绿芽一样生机盎然。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她了,不能把她禁锢在自己这一方天地里。 他的公主始终要走出那座高高耸立的城堡。 能看到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很好。 所以片刻后,赵祁垂眸道:“我很高兴。” 年馥听了迅速窜起,脑袋顶着赵祁下巴上一磕:“为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吃闲饭了!”语气竟横的跟个小冲天炮一样。 赵祁疼的“嘶”了一声,可又好笑道:“什么叫‘也’?” “就是,”见他被自己磕疼了,年馥只敢嘟囔:“这几个月,你把我保护的太好,我都不好意思了..”跟坐月子一样。 赵祁挑眉:“怎么?被你发现了?”他倒觉得自己悄咪咪的保护做得很好哇。 可年馥却振振有词—— “当然,要我说啊,你就是对我一见钟情,第一天见面就调戏我,你觉得我有那么愚钝么?”说完,她稍稍不满的撅起嘴。 赵祁见了,伸出长指去捏,两瓣粉嘟嘟的嘴唇瞬间被揉捏成了一坨。他手指稍稍用力,抱怨:“那你还喜欢别人?我很没魅力?” 然而话一说完,他心里咯噔一下——坏事儿了。连忙停住手上的动作望向年馥。 只见年馥风波不经:“你是挺没有魅力的,之前——” 赵祁迅速终结掉她的吐槽—— 她樱唇微张,他长驱直入,俩人唇舌交战,一时没了言语。 “唔——”年馥被这突如其来热吻吓了一跳,她推开他的肩膀,呛的咳嗽几声,忿忿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动不动就亲人。” 然罪魁祸首只邪魅的舔了舔后槽牙:“跟我读:事儿——” 年馥睨他一眼:“事鹅!” 赵祁:“...” 他发现这丫头是越来越可爱了,可这才晚上七点,不到开车的时候,于是强忍住笑意问:“晚上吃饭了没?” “没有。” “想吃什么?” 年馥转了转眼珠:“虾饺!” “好,”他说,“那我订外卖。”说着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定定看了一眼新闻推送,皱眉道:“啧,真烦——” “怎么了?”年馥好奇不已,攀着他的手臂,仰头去看。 然而赵祁很快叉掉了新闻页面,点开了外卖软件,淡淡道:“今天下午开了个会,结论是让我去参加一个旅行节目。” “哇塞!真的啊!”年馥一双红肿的小鹿眼晶晶亮,盯着赵祁,无比崇拜,“什么节目?去哪儿旅行?” 赵祁被她灼热的视线盯得不自在了,先老老实实报出节目名字,然后略不满的扫她一眼:“你怎么这么开心?我要去的是一个旅行真人秀,一去二十天。” 年馥羡慕不已,含笑道:“这么久啊?” 赵祁睨她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迅速点好外卖:“合着你这么开心是因为我要走?” 年馥戳戳他的腰:“不是啦,你什么时候出发?我七月七号也要走。” 这回赵祁正眼看她了:“去哪?” “魔都。”年馥含糊回应:“去那边见个朋友。” 见心理医生的事情她是自然不敢说的,赵祁这性子,知道后非得把她圈起来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的妥妥贴贴不可。 “朋友?”赵祁放下手机,想了一秒,“许生生?” 年馥点点头,还想补充,但这时手机响了。 听到铃声,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先警告赵祁闭嘴,然后才扫了眼屏幕。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八辈子没见的名字——年志勋。 “……” 她真是奇了怪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四海八方想见不想见的人都赶着迎上来了,逃都逃不掉。 她缓缓起身,避开赵祁的视线,小跑进卧室接了电话。 她的心狂跳不止——她不愿意让赵祁触碰到这个人渣的任何一面。 电话里,年志勋的声音很快响起:“喂,馥馥?” ——馥馥?嗬! 年馥顿时鸡皮疙瘩起一身——恶心,真的恶心。 半晌,她平定情绪,嗓音低沉:“是我,怎么了?” 那边开门见山:“听说你要来魔都——” “没有。”年馥脸色煞白,立马打断道:“你哪儿来的消息?” 年志勋怔了片刻:“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如果来了,爸爸想请你吃顿饭。” 年馥冷哼一声:“没那个必要。” 这一声激的年志勋回归正常了,他斥道:“年馥!不管怎样,我都是你亲爸,你血管里留的是我的血,身体里有我的基因,你想跟我撇清关系,撇的清楚么?!” 年馥天人交战,濒临崩溃,但还是倔强道:“所以?所以我把血管给你放干可以么?”她嗤笑一声,“你要的话,我拿浴缸给你装着——” “年馥!”年志勋怒斥。 他自然知道年馥在说什么。 Chapter 51. 九年前的一个冬夜,年志勋正在家里收拾包养小白脸的傅萍2.0时,接到了正主傅萍飘洋过海的电话。 毫无疑问,这通电话一接起,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通臭骂。 他从傅萍的愤怒中得知自己的独生女年馥竟借生日派对为由租了个豪华别墅给自己放血,差点和傅萍天人永隔。 于是傅萍没忍住,找到了一年前的罪魁祸首年志勋,对着电话大骂他畜生。当天,他差点没把傅萍2.0给打死。 第二天,他取消了所有会议和工作安排,匆匆打了个飞的去美国,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他早知道傅萍不会放他见女儿,只是没想到一向乖巧顺从的年馥也没出现,于是他知道年馥安然无恙后就回国了。 从那以后,父女俩便再没见过。 由此,一场世纪重逢不欢而散。 只是他不知道,彼时年馥心理状态已经很不好。 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 当天,年馥的计划本来是能够成功的。 她早早做好了准备,想掐准时间在自己呱呱坠地的那一刻阖眼——彼时她强迫症非常严重,严重到去死都要给生命凑个整数,以此来安抚沸腾喧嚣的灵魂。 好在她一时鬼迷心窍,见浴室水雾袅袅,竟没忍住先行躺进了放满热水和玫瑰的浴缸里等。脚边的台子上则摆放着一排锃亮的剃须刀刀片,这为之后的解救开了口子。 那天是她继十三岁生日之后,第二次携手死神——她试图在一个完美的时间和地点,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说起来可笑,她自小便是个很有仪式感的小孩,连自杀都要用最优雅的方式——跳楼摔成烂泥,跳海污染环境,最低调的安眠药也已经试过了,而吗啡不好偷,只剩下热水和刀片最为切实可行。 那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最佳方案,为此还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又放纵自己任性了一次。 当她光溜溜的躺在浴缸里扑腾时,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一条海里的鱼,忽然就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存在过的人。 于是她决定留下些什么——她在实施计划前,拍了自己光滑白嫩的“美人鱼腿”传上了ins——这世上的所有事务里,好像就只有这条腿是她自己满意的。 洁白,柔软,不经世事。 美人鱼撕裂着自己的肉体,她则撕裂着自己的灵魂。 正想着,“吉时”到了,她起身欲拿刀片,但下一秒别墅大门哐哐作响,她的手悬在了空中。 是她的同学顺着ins上的地址找了过来——ins上那张照片的角落里,拍进了不易察觉的一排刀片。 之后,她便再没机会碰到这些危险物品,再之后,傅萍竟拉下脸去求助了许生生。 儿时的自伤就这样化成了一滩淤泥,揉进了心脏里。 谁也没再谈起过。 —— 年馥没心情去跟年志勋争吵,便迅速挂掉了电话。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 她小跑出去开门,只见一道黑影迅速飘过——赵祁比她更快。 他回身时见年馥状态不对,于是挑挑眉问:“怎么了?” 年馥咧出一个笑:“没怎么。” 赵祁自然不拆穿她,只道:“虾饺到了,过来吃饭。” “唔。”年馥乖巧的跑去餐桌,和赵祁并排坐下。 一动不动,跟只等粮的流浪猫似的,乖得不得了。 男人手大臂长,很快摆好了餐盒,撇开了筷子,安置好了一切...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在面前利落无比,看的年馥略略出神。 “怎么?我的手这么好看?”赵祁说着伸手去弹她脑门。 年馥歪头躲掉:“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能当饭吃。” 这话呛的赵祁从头顶敲了个暴栗下来:“欸?怎么说话呢?我的手写歌呢,怎么不能当饭吃?” 年馥捂头:“是是是,赵大爷,咱吃饭成么?” “你这京腔是越来越正了,欸,我说咱俩在一起还没多久吧,你跟谁学的?”赵祁好笑:“你那几个野男人?” 年馥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手机游戏,于是嗤笑一声,道:“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天天跟您老身边耳濡目染,能学不好么?” 她才不会坦白自己前阵子看了很多他的视频——要知道这个男人,一哄就上天。 赵祁听了,知道是呛,便不做声了。 于是年馥轻轻松松就赢了一场小嘴仗,挺美滋滋的开始吃桌上的水晶虾饺——这个品牌贵的令人咋舌,一颗虾饺能顶别家一盒外卖。 也只有赵祁这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一点就是一餐桌。 不过贵价的品质就是不一样,口感入口即化。年馥正摇头晃脑叼着饺皮呢,下一秒,差点没被赵祁突如其来的一句骚给呛死。 这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不知什么时候把脑袋凑了过来,在年馥耳边吐气道:“我晚上说的话,你还记得那么清呢?” 气息接触到年馥脖子的一瞬间,年馥冻住了,下一秒,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筷子一松,饺子滚落在地,她低头看了一眼,而后目光幽怨:“赵祁!” 赵祁一双桃花眼弯的尤为好看,把脑袋更凑近了一点:“欸!” “...”年馥对上他骤然放大的五官,心跳骤停一秒,而后干脆放下筷子,严肃道:“咱能不能好好吃饭,我要饿扁了。” “吃,吃——我喂你吃?” “不要!” “...” 一番谈判之后,赵祁才终于消停下来。他的鬼心思年馥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下面还疼着呢,坚决不能接他这一茬。 晚饭过后,年馥揉揉肚子窝进了沙发看电视,赵祁则狗腿的收拾着残局。 要说这个男人除了脸帅多金之外还有什么优点——那就是爱干净,从自己家里收拾到年馥家里,压根儿不带停的。 年馥虽然一脸安详,但实则心里的疑云还没散,于是发了个微信给许生生:[你把我去魔都的消息告诉谁了?] 许生生秒回一个黑人问号的表情。 年馥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发出:[我妈或者年志勋?] 许生生的反应相当实诚:[?????我有病?] 看了这个回答,年馥是更加迷茫了——如果说当初年馥回国他打电话过来是因为傅萍交代过他,那么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正想着,许生生又发消息过来了:[对了,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海景大床房嘿嘿嘿,保你俩满意。] 年馥脑子一炸:[滚蛋!] 然后偷偷瞄了眼赵祁。 嗯,乖乖干活,很贴心。 Chapter 52. 次日,阳光明媚,年馥起了个大早,然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开了电脑写离职申请。由于昨晚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所以没几分钟就写完了。 很快,顾念南直批的离职报告回复了过来,只见意见处简简单单七个字:批准通过/顾念南。 这回复太潇洒,年馥望着望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扯着赵祁问了好一阵儿他才给解了谜——他曾经给顾念南讲过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所以顾念南其实一早就知道她是赵祁心心念念好多年的小女朋友;他亲办年馥入职和离职手续的原因无非就是怕出岔子,被狗仔的眼线逮了消息...总而言之,结论就是——年馥实际上是靠走后门进公司的。 这个结论还不如不结的好。 莫名就有一团火往年馥脑门上窜:合着我个高级海归,找工作还是靠后门的? 不爽。 非常不爽。 而且很快这份对自己的不爽发酵成对所有事物的不爽。 于是离职当天,她破天荒的在起床时间睡了个回笼觉——上班打卡交材料?等着吧! 最后,年馥睡了个自然醒,心情好到起飞,抹了个口红就兴致冲冲直奔公司。 但她没想到的是,公司今天也热闹非凡——前几个月一直在装修的二层食堂开业了,led显示屏上放的宣传片和门口摆的易拉宝差点没让年馥口水狂飙。 在一楼电梯门口纠结良久,她还是选择踏步迈向了食堂,然而下一秒,一条企业微信消息突然弹出—— 顾念南:[来我办公室一趟。] 年馥:“...” 年馥撅着嘴,乖巧回:“好的。”心里想的却是早知道我就把企业微信给卸载了哼哼! 午餐时间,员工电梯里人满为患,年馥果断掉头往老总电梯走。 当电梯快到达三十三层的时候,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裙摆——为了给同事们留下个好的临别印象,她今天竟然还穿了条裙子来!!! 电梯叮咚一声,到了,年馥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面前站着的人看了个目瞪狗呆。 “......叶筱?”上次年馥见到他还是三天前在火锅店闹翻的那次,经过那么一闹,年馥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叶筱顿了顿步子,“嗯。” 他走进了电梯,手在楼层数字上一通乱按。 年馥打断他:“等等,我要出去——” 说着她就要去按开门键,但被叶筱一把拉住:“我有事跟你说。” 年馥:“...”你有事跟我说毛线呐。 “说什么?”说着她扯开了他的手,拉开了一些距离——那个火锅店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叶筱手悬在空中,眼神冷了半分,道:“那天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地方人太多,只剩那个包厢。” 年馥双眼无神却含着笑意:“我知道,没关系。” “你为什么辞职?” “你知道了?” “我刚从顾大那出来。” “唔,”年馥点点头,“对,是要辞职了。” 叶筱眉头轻皱,解释:“因为我?其实你还想跟着赵祁我没关系的——” “不是!”年馥打断他,“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赵祁,更不是因为公司,只是这个地方,这个岗位,不适合我,”她抬眸望向他,认真道:“叶筱,这些日子很谢谢你,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很高兴能交到你这个朋友,祝福你能够前程似锦,真的。” 她眸底一汪清泉,看的叶筱心跳一磕,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她却伸手去按电梯了。 电梯于是再次上行。 “年馥,祝福你和赵祁一切都好。”他说。 年馥笑了,“谢谢。” 老总电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回到三十三层。 叶筱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年馥从他身旁跑开了。电梯门即将合拢时,她站在门外,回头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撞的他心里生疼。 那天他带她去私钥火锅,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天他看到了年馥哭红的眼眶,还有堵在楼下等赵祁的王尹衣,他想当然的就以为赵祁和当年一样,是玩玩小姑娘而已。 他于是灵机一动,当着王尹衣的面把人带走了,还故意大声透露了地址给她听。 他想要激赵祁做些什么,赵祁也的确做了——跟去私钥火锅劫人,威胁,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当他看着赵祁冷冽的眼眸,绷紧的脸,听到隐忍发怒的声音,他就忽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他暗恋顾思蕊的事情赵祁都知道,甚至全看在眼里,可一转头... 想到这些,叶筱就恨不得用他当年的方式报复他,叫他抽筋扒皮伤筋痛骨。 可直到今天,直到顾念南向他解释,他才知道当年不过一场乌龙。 赵祁这十年里,爱的不过只有一个年馥而已。 —— 年馥一路小跑跑到顾念南办公室,她气喘吁吁的敲着门,直到从里屋传来“请进。” 她脚步变轻,生怕自己的小皮鞋会发出巨大声响,一边注意着地面,一边含笑对办公桌上的人问候道:“顾大好。” 顾念南阖好手里的文件:“来了?” 他眼波含笑,却看的年馥鸡皮疙瘩起一身,她连忙解释:“顾总,刚刚上来时被同事拦了一下,耽误了会儿,您叫我有什么事情?” 顾念南一副“怎么突然叫我顾总”的表情:“你真想好了要辞职?” “是。” “赵祁欺负你了?调去叶筱那儿也不行?” 年馥一怔,抬眸望去,只见顾念南还在腹黑的笑着。她一本正经:“赵祁没有欺负我,是我忽然有了想要去做的事情,之前被一叶障目,现在想开了也看开了,很感谢顾总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一起共事。” 说完她小心翼翼的又瞄了顾念南一眼。 顾念南好笑:“行了行了,我也没说要怎么,你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不过,你跟赵祁在一块儿了?” 年馥猛然抬头,一双鹿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心脏怦怦直跳:“顾总...” “不用瞒我,”顾念南说:“一份感情走来不易,你跟赵祁好好相处,我还要靠你督促他好好帮我赚钱。” “是...”年馥弱弱道,心里想的却是:卧槽!竟然还有同意自家艺人恋爱的老板? 正想着,年馥手机动了。 Chapter 53. 顾念南的办公室独占一层,空旷且安静,所以此刻包里的震动声尤显突兀。 年馥惶恐抬头看他一眼,他略略颔首示意可以接,于是她便伸手去掏手机了。 本来不掏还好,这一掏却更尴尬了——她胡乱塞在小方包里的唇釉和护手霜撞的手机叮当作响,年馥忽就有些无语——在老总面前手忙脚乱,也是够尴尬的。 若在平时还好,她一向没有收纳的习惯和爱好,因为这还没少被许生生吐槽过不精致,所以她也不甚在意。 可在今日,在老板面前,这种生活小缺点暴露出来就有些尴尬了。顾念南是个生活态度严谨且眼睛很毒的人,年馥知道知道这点小动作肯接电话想什么呢?手机声儿都没了。” 年馥愣怔一秒,唰的一下把手缩了回来,由于速度太快,手边的那只玻璃唇釉顺势一下摔的老远,滚到了顾念南的脚边。 好在瓶身结实,想象中一地腥红的画面没有出现。 没等年馥反应,顾念南先俯身捡起了那只红色的小家伙,他把它捏在手里看了一圈,打趣道:“我记得你天天素面朝天啊,什么时候还用上口红了?啧,看来谈恋爱当真是滋润——” 然而“啊”字还没说完,顾念南的眼睛已经停到了一处,与此同时,他手里玩味的动作也骤然停了下来。年馥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唇釉瓶身的刻字处。 这只唇釉是她回国当天许生生寄来的入职礼物——一只樱桃色的pb。 她不太喜欢口红,总觉得碍事又浪费,所以一般收到都是送人了之。许生生知道她这一点,所以早早的打好了招呼,威胁道——这只小东西上刻着[许生生(爱心)年馥馥]几个字,是定情信物,必须物尽其用,送人或搁置就友尽。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但没想到今天被顾念南给看到了,她的脸上顿时红一片白一片。 顾念南没抬眸,修长的双指捏着拇指长的小瓶子,喃喃道:“这是?” 年馥愣怔片刻,也不知道他具体在问什么,只好答得全面一些,“啊,这个唇釉是我朋友送的,那上面刻的是她和我的名字,现在专柜都提供这些服务的,如果您需要——” 他眉头轻蹙:“许生生?” “...”如果年馥没看错的话,他似乎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和往常的礼貌性笑容不一样,颇有讥讽的意味。 年馥脊背一紧:“是。” 可能是声音太弱,他没听到,又嗤笑一声,“呵,许生生?” “...是...” 这氛围,冷的年馥额头都要渗汗了:老板不会怀疑许生生是男的,然后自己和许生生有一腿吧? 看这情况,可能是了。 她于是弱弱转移话题:“那个...顾总,我今天是来办离职手续的。” 言下之意:我不是跟你来唠家常的! 顾念南却没理,问:“你是辛夷人?” 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问题吓得年馥本能点头:“是。” 顾念南这下抬头了,他放下手里捏着的唇釉,往年馥这边一推,小瓶子恰好停在年馥面前的桌沿上。 “你和许生生是什么关系?”他的目光从未像这般认真过。 年馥咬牙:好嘞,许生生这个名字听起来还是挺像男生的,顾念南担心自家艺人被绿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和她,老友。”说着把唇釉往自己包里塞。 “哦?”顾念南也没看她的小动作,只挑了挑眉,语气质疑。 年馥阖好包包,含糊解释:“发小。” “可据我所知,你简历上的出生地并不是辛夷,又有长期旅居国外的经历,为什么会和她——”顾念南无比真挚,但被年馥颇不耐烦的打断了。 这种查户口似的问题叫她心烦,纵使有再大的耐心也听不下去。 “顾总,这个叫做许生生的人,性别女,您不用误会我和她的关系,虽然网上都说在营销买口红的男友力,但还是有很多女生自给自足的,也有很多闺蜜互赠口红。我知道您是关心赵祁,但是不必,我自有分寸。” 这段话说的冠冕堂皇,听得顾念南竟笑了一声,“我没说她是男的——” 年馥脱口而出:“那您在担心什么?我们性取向都是正常的!”说到这她想起自己也曾怀疑过赵祁的性取向,脸色不由得松缓了几分,示弱道:“顾总,对不起,刚刚我的语气有些冲,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只是这个朋友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任何事情揣度她,伤害她。” 说着她抬眸瞄了一眼端坐办公椅上的人,没想到这么一通无厘头的话下来,他竟笑了,“我没那个意思。” 年馥不解:“那您是?” “没什么,”顾念南摆摆手,“没什么事情你就出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好,”她吐了口气,总算不问许生生了,许生生现在的处境可容不得再出什么差错,如果顾念南要针对她那就完蛋了。她于是乖巧道:“谢谢顾总这些日子的照顾,” 顾念南略略点头:“不必,以后有机会你再还这份情便是。” “...”人精啊,“当然,那顾总我先出去了。” —— 年馥走出总裁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了,等电梯时,包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重新把手伸进包里掏手机,那只唇釉温热的触感燥得人心烦意乱,她赌气般把它塞到了隔层里,然后才掏出手机翻阅消息。 方才在办公室里的不是电话,是微信,所以她才没急着拿出来。 第一行是一个熟悉的头像,跟她匹配的蓝色海洋。 幼稚鬼:[结束了吗?] 幼稚鬼:[停车场等你,带你去吃饭。] 年馥嘴角一勾,飞速打字:[好,我在等电梯,几分钟就到。] 发送。事毕。 对方秒回:[好,我等你。] 年馥不动神色的关掉页面,望着电梯门上的倒影,忍不住笑了。 下一秒,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几个抱着文件夹的年轻人正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为了给他们让道,年馥悄悄往右挪了两步,再抬起头时,站在外面的几个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期间年馥一步未动,直到最后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出来,才挪步靠近。然而就在她抬脚迈进电梯时,电梯门忽然开始关闭,她吓得连忙往后退,可没退两步,她就撞上了一个坚实有力的胸膛。 “...”年馥抬头看,发现是刚刚最后出来的高大男生。 男生的一只手扶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悬在空中,面露歉意:“刚刚走的太慢,就知道门会关,抱歉。” 年馥轻轻拨开他的手,“没事,谢谢。” 说着赵祁的消息发来了:[下来没?] 年馥:[马上。] 身旁的男生瞥她一眼,笑道:“男朋友?” 年馥狐疑看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没回答。她一向不喜欢别人问她私事。 男生似乎也感觉出来了,摸摸鼻头,“抱歉。” 年馥把一丝散发缕到耳后,“没关系,刚刚谢谢你。” 男生笑了,两颗虎牙青春洋溢,“举手之劳,不用谢。” —— 年馥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四十了,因为刚刚那么一闹,她错过了一次电梯,最后是坐老总电梯下楼的。 赵祁靠在员工电梯对面的柱子上,一身黑——黑帽子、黑口罩、黑t恤、黑色运动裤和白球鞋。 几乎要融入黑色的背景里。 年馥小鸟一样窜到他身后,挠挠他的腰,“嘿”了一声。 赵祁惊喜回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年馥插着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指了指对面一台电梯,“那儿。” 他顺着女孩儿的手指看过去,笑道:“可以啊你,胆子大了,居然敢自己坐老总电梯。” 年馥“哼”了一声,脸却是红了。 上一次赵祁要带她坐老总电梯,她是死都没同意,最后还是被拖进去了。 到了离职这天,她倒也没那么怕老总了,甚至还觉得老总平易近人了起来。 赵祁牵着他的手往车里走,她用力握住,小声问:“欸,你和顾总关系很好么?” 赵祁把她塞进副驾,然后自己坐上驾驶位,“怎么这么问?” “就是,他好像挺关心你的。”年馥撅撅嘴,还是对他怀疑自己给赵祁带绿帽的事情耿耿于怀。 赵祁认真看她一眼,“是么?” “难道不是?” “不是吧,他这人对什么都不关心,对我们只能说是战友爱,”说着他按了按她撅起的嘴,小嘴肥嘟嘟的,叫人心猿意马。 年馥完全没看出来,嘴巴嘟的更高了,“要不是摸清了你的性取向,我还以为你俩会是一对儿呢!” “...”赵祁戴着口罩不方便啃人,只好伸手拧了拧年馥可以挂酱油瓶的嘴巴,“你怎么不说我是双性恋呢?一边跟你,一边跟他。” “啊?你是麽?” 赵祁气笑了,又揪揪她耳朵,道:“就算我是,人家也不是啊,刚刚只是开个玩笑,想什么呢你?” “...”毛病,年馥翻了白眼,“好吧。” —— 赵祁把车开出了公司,七月的中午,天气炎热,一路畅通无阻。 年馥全程趴在车窗上看风景,小眉毛揪成了一股绳。 等红灯时,赵祁赏了她一个爆栗,“想什么呢你?” 年馥眨巴眨巴眼睛,扯谎,“想吃公司的新食堂。” 赵祁瞥她一眼,“真想吃?” “不想,”年馥摇头道,“只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这隐射的,赵祁好笑:“说人话。” 年馥这下把身子掰正了,“刚刚有人抱了我。” “...”赵祁差点没把老血给吐出来,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谁?什么时候?” 年馥斜他一眼,男人结实有力的白皙小臂就在身侧,于是她伸手去摸,“刚刚在楼上,等电梯的时候,我差点摔了一跤,被人扶住了。” 女孩儿冰凉的手指在他的小臂上游走,他愈发燥热,纳闷女生的皮肤是不是一年四季都这么凉..正想着,身后响起了一声喇叭,他咳了一声,冷声道:“谁?” 年馥脸一黑,撒手不干了,抱拳面向另一边,“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会摔跤。” “...”好吧,“为什么会摔跤?” 年馥嘟囔:“还不是想你想的分心了。” 声音很小,但赵祁捕捉到了,他笑着伸手去揉她的头,“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儿了?”年馥的口气俨然一个小包租婆。 然而他一本正经的配合,“错在没上去接你,让你想我了。” “这还差不多。”说着她又折回来继续玩弄他的小臂。 赵祁的小臂不算粗,但肌肉紧实,而且汗毛不重,干干净净的,是年馥最爱的那一款,每次做时,他的小臂撑在她面前,她都忍不住伸手去摸。 动作很轻,跟抚摸流浪猫狗一样,总惹的赵祁身体绷到不行,然后就会施以她嗯嗯啊啊哦哦嘤嘤的一阵报复,让她再也不敢去惹火。 但在今天这样的阳光下,纵使他穿的再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也还是闪闪发光的。她全然忘了之前他施以她身体的一切,任性的自顾自摸着。 很快,赵祁的身体又有反应了,他空出了一只手抓她,“别闹。” 手被控制住了,年馥只好颇为不满的踢踢脚,赵祁看到她的小动作,不恼却笑了——他就知道,她是没有变的,还跟小时候一样任性又傲娇。 “你笑什么?”年馥嘟囔。 “你看出来了?”赵祁诧异的蹭了蹭口罩,然后说:“笑你可爱。” “好吧,这个理由成立,”说完她话锋一转,“顾大有女朋友么?” “怎么?”赵祁瞥她一眼,问:“你要帮他介绍?” “哪儿啊,”年馥挣开他的手,叹了口气,“我觉得他挺阴暗的。” 赵祁嗤笑一声,“那你感觉对了。” 年馥凑向前,双眼晶晶亮,“怎么说?” 赵祁皱眉:“你对他这么感兴趣?” “是的呀,长得帅又多金,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说着她佯装心痛不已。 “你就死心吧,”赵祁又赏了个爆栗过来,伴随着蹦的一声响,他缓缓说道:“他也蛮惨的,有个初恋吧,藏在心里八百年了都还没忘,”说着又瞥年馥一眼,“多少女明星赶着追他都没追到,你肯定没机会,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吧。” 年馥“切”了一声,揉揉自己被敲的额头,“谁要跟着你。” Chapter 54.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正值夏季,风景如画。 进了门,赵祁报了个名字,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年馥小高跟的声音尽数被吸去。 包厢门推开,又是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镂空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欢笑声藏在了一扇山水画屏风后。 放眼望去,只见屏风另一头有个红木四方小桌,四五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赵祁牵紧了年馥,脚步轻,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然不想早就有人听着了响声,探头出来看,笑道:“诶?大明星终于来了?” 年馥循声望去,发现那几位男士很眼生,并不是娱乐圈内的人,但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倒是跟赵祁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应该是他私下的好朋友。 见到那位探头出来的寸头男士,赵祁略有几分懊恼,把口罩扯了抛进垃圾桶里,对着他抱怨:“我去,你这耳朵真是比狗还灵。” 寸头男子呸了一声,“狗鼻子才灵,你这个文盲——”说着目光转向年馥:“这位是?” 赵祁扬了扬俩人牵着的右手,“诺,看不出来?女朋友。看来你眼睛也不怎样,比我家那只小博美差远了。” “...”年馥脸涨的通红,在背后掐了他一把。赵祁于是脚步停了,凑到她耳边问:“害羞?不想过去?” 年馥点点头。 “哟?女朋友?”那位寸头来了兴趣,把牌丢到了脑后,其余几位男士也都怔然放下了手里的牌,一字排开摊到了桌面上。寸头拍拍旁边一位长发男子的肩膀,“诶,老郑,你赌输了。” 那位叫老郑的中长发男子转过身来,目光淡淡的扫了一圈,“哦。”说着他又回头看起了桌上的牌面。 赵祁没把年馥牵过去,而是带她走到了圆桌靠窗处,拉开了一把镂空木椅让她先坐下,话却是对身后几人说的,“你们赌什么了?” 寸头屁股一挪,拍拍身旁的空皮椅,啪啪作响,“过来坐会儿。” 赵祁于是走进去,跟他们融为一体,身影被屏风挡住了一半。 年馥无聊的直望天。 寸头男伏在他耳边小声:“赌你什么时候**。” “...”赵祁听了,手臂一挥就要拍他脑门,但被迅速躲开,“你们无聊不无聊?”说着压低声音瞄了一眼屏风外,确定年馥听不见才骂:“你丫能不能正经点?” 寸头男笑的花枝乱颤,“n prble (没有问题)!” 赵祁斜他一眼,又伸手从桌上捞了几张牌,“你们这牌面也太烂了。” 一位穿着黑色老虎印花t恤的男子指了指老郑,笑道:“这人你也知道,出老千的,除了你我们没人能赢他。” 老郑瞟他一眼,“放你妈狗屁,菜就要安静如鸡知不知道?” 那位穿老虎印花的男子不乐意了,“诶诶诶,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啊。” 赵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而后转身看向寸头男:“诶!阿伟,我跟你打个赌。” 寸头男明知故问,“赌什么?” 赵祁小声:“赌老郑是不是性冷淡。” 老郑:“...” 叫阿伟的寸头男用力一拍大腿,“妙啊,我也这样觉得。” 赵祁睨他一眼,咳嗽一声,回归正题:“行了行了,我老婆还在外面等着,她饿坏了,咱们先出去吃饭。” “操!”寸头男对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拍,“妻管严啊你。”说着他已起了身,其余几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拿了各自的手机出了屏风。唯有叫老郑的长发男子没动,他的手指还在灵活的按着手机,回消息。旁人见他有事情便没扰。 屏风外头,年馥一脸茫然的端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红木圆桌,一动不敢动,紧张的手指都快被自己掐掉了,模样活脱脱一个见家长的小媳妇。 赵祁淡然一笑,坐到了她身边,右侧墙壁上是中央空调的的吹风口,冷的他打了个激灵。 他低头按了按桌下一个红色按钮,没几秒,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男服务员走了进来。 服务员样貌秀气,彬彬有礼,“赵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赵祁扭身指了指右侧的吹风口,“空调调高一点。”说着他侧身捂住了年馥的手,细声问:“冷吗?” 年馥红着脸看了看他,又估量了一下被他挡去的风口位置,“还好。” 服务员很快调整好了屋子里的温度,“赵先生,您看这样可以吗?” 赵祁扬起手感受了一下风,点点头,“可以,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有需要您再按铃。”说着服务员退了下去。 桌上四人目睹了这一切,目瞪口呆: “卧槽,赵少爷居然当人了?!” “胡说,赵少这明明是当男人了。” “赵少,还不赶紧介绍一下这位妹妹?” “...” 年馥双颊绯红,全身燥热不已,她巴巴的斜瞄了一眼被男人挡住的空调风口,心道早知如此,刚刚怎么也不会任他升了温度。 就这么想着,她又不动声色的瞥了赵祁一眼,然而马上就被赵祁捕捉到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一勾,右手中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道:“我老婆,年馥。” 年馥诧异的看着他,嘴巴微张,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其余人反应也差不多,该捂脸的捂脸,该吐血的吐血,寸头男阿伟则后仰长啸:“卧槽!虐狗,老郑你快来看看,救命!” “嗯。”一道低沉的声音慢悠悠的从屏风里飘了出来。 年馥好奇的望过去。 只见屏风里的人已经直起了身,屏风上倒映着他颀长的身影,他声音懒散,“阿祁,叫兄弟来吃狗粮是不是不太仗义?”说着他长腿已经迈了出来。 赵祁盯着走近的人,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那没办法,谁叫你这人难请,不是在山里就是是国外,好不容易逮着了当然要凑一起,让我老婆见见婆家人。” 这下长发男子看向年馥了,“哦?” Chapter 55. 年馥抬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只见他眼睛亮亮的,饶有兴致:“阿祁老婆?” “不是不是,”年馥摆摆手,没什么底气的说,“暂时还不是。” 说完她悻悻抬眸瞄了眼赵祁,赵祁低着头没看她,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桌上几人却目光相对,笑了起来。 方才那一名穿着黑色老虎印花t恤的男子笑声最大,以样貌来看他大概三十一二,他端起一杯酒,指了指赵祁,“这小子,我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谁知道说脱单就脱单了卧槽!” 阿伟摆摆手,按下他嘴边的杯子,“诶!先别喝酒,趁着清醒先跟弟妹自我介绍一下。” 那位黑t男子也不恼,连忙道:“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说完他起身对着年馥举杯一邀,“弟妹,我叫黎贺千,打鼓的,以前跟阿祁一块儿玩过。” “神他妈一块儿玩过,”黎贺千右手边一位戴鸭舌帽的男子也站起来了,举杯笑道,“刘毅,键盘手,年少轻狂时跟桌上这几位凑过一乐队。” 话音刚落,另一位一直沉默的男子也说话了,“我是常子宁,吉他手。”说着就要来跟年馥碰杯。 “等等等等!”寸头阿伟急了,胡乱倒了一杯酒,抬手拦住常子宁的杯子,“弟妹,我是肆伟,以前队里的吉他手,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好哥哥。” 赵祁瞪他一眼,做了个要泼酒的假动作,“去你吗的,毛长齐了吗?叫嫂子。” 肆伟于是弱弱道:“嫂子...” 这架势,一看就是队欺。 年馥淡然一笑,而后连忙起身,端起杯子回礼,杯子里是赵祁备好的橙汁,“我叫年馥,是...赵祁的女朋友。”说着她瞥了一眼右手边的赵祁,手却不自觉的伸了出去。 见她这样畏畏缩缩,赵祁终究是没忍住,笑了。年馥见了,心里顿时松一口气。 这时,长发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年馥左边,挡住了她给肆伟敬的那杯橙汁。 他抬眸对上年馥不经意扫过的目光,他眸光深深,直视她的眼睛,眼帘一垂一抬,将她的脸审视了一道,“弟妹这杯,怕是要先敬我。” 他有着一双跟赵祁一样好看的桃花眼,但眸底只是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年馥迟疑的看了看肆伟,肆伟接收到了她眼神里的信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同意,并向她郑重介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郑乔森,音乐制作人,我们乐队的主唱。” “主唱?”年馥疑惑的扭头望向赵祁。 之前根据这些人的自我介绍,她已经能够大致摸索出当年的乐队情况了,但是突如其来一个“主唱”,还是叫她思绪有些混乱。 她以为赵祁才是主唱,而不是眼前这个长发飘飘的艺术男。 显然长发飘飘的艺术男也很快察觉这一点,他唇角一勾,道:“赵祁当年可不是主唱。” “...”年馥面红耳赤,“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腹诽:卧槽这人什么来路,居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下一秒,她想再说些什么挽回局面时,却被赵祁拉住了,她腿脱了力,“吧嗒”一下坐回椅子上。 赵祁蹙眉,清冷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郑乔森身上,冷声轻斥:“行了,哥你别吓她了。” 年馥疑惑:“哥?” 赵祁“嗯”了一声,“亲哥,”见年馥脸色好些,他才松缓了脸色,耐心解释道:“这个乐队是他的,我不过是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玩,所以才认识桌上这些兄弟,你不用怕,都是自家人,不会刁难你。” 年馥再次腹诽:哪儿啊?你哥看起来就很难相处。 她先悻悻的侧眸瞄了郑乔森一眼,又再环视了桌上一周,最后在桌下扯扯赵祁的衣角,伏在他耳边小声:“那你怎么不跟他一个姓呢?” “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郑乔森耳朵好,听见了,淡淡瞥她一眼,“弟妹以后生了孩子可以考虑也这样安排。” 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但还是叫年馥瞬时涨红了脸,她没想到悄悄话会被人听见,于是连忙撇清:“那太远了,还没想过。” 这回郑乔森笑了,“那看来是我这弟弟魅力不够啊。” 一旁,肆伟饶有兴致的插嘴:“哪儿啊,我上次跟赵祁去他们公司那个酒吧玩,差点没被送上来的大波妹挤死...” 年馥面不改色,默默瞥了右手边的男人一眼,眼神带刀。 赵祁于是直了身子,向肆伟挤眉弄眼“我操”,声音却是淡定的,“那次是老板硬性要求我去宣传的,你自己非要跟去,”说着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而一口气没顺下去,呛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年馥无奈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拍一边嘟囔:“我又没说什么,人人都爱大波妹,我也爱啊,你怕什么。” 这话是真的,年馥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耳濡目染早已接受了开放的性观念,她对于男生女生一起聊聊身材这方面还是没什么芥蒂的。 毕竟总在沙滩上聚餐,你夸夸我胸大,我夸夸你腹肌,不仅能找到话题,还能够互相满足彼此的成就感。 这真的没什么。 然而这话落在一群大老爷们耳里就有些奇怪了。 年纪稍小的肆伟没沉住气,双眼晶晶亮,“怎么说?嫂子也喜欢?” 赵祁抛去一个死亡射线,年馥权当没看到,壮了壮胆道:“当然,我也喜欢丰满的女生,不过像卡戴珊那样过分填充的不行,稍微小点就完美...” 桌上几人都傻眼了:这小丫头片子是在跟自己聊女人? 好在年纪大些的知道分寸,都默默的喝着酒没敢插嘴,想着弟妹聊完了话题也就结束了。 然而肆伟越聊越嗨,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情到深处他用力一拍大腿,“哎哟卧槽!你们别说,嫂子看女人的眼光还真跟我一样欸!” 赵祁:“...” 郑乔森:“...” 黎贺千:“...” 刘毅:“...” 常子宁:“...” 年馥怔然抬起头:“...” 这话说的,叫人怎么接? 怎么接都不对! 最后还是上菜的服务员打破了僵局。 Chapter 56. 又是一位身穿旗袍的服务员进来问是否需要上菜,赵祁坐在主位上略略点头。 于是众人作鸟兽散,各自奔向卫生间。 黎贺千一行人也都是有眼力见的,见赵祁看着手边的小姑娘欲言又止,便识趣的推搡着其他人去了屋外。 包厢里的卫生间便留给了他们。 年馥全身心都在另一件事情上,没察觉到,失魂落魄的推门进了卫生间。包厢里卫生间非常干净,素白色勾着藏青色条纹的亚光瓷砖铺了全屋,颇为文雅。 她一边暗自叹着这些公子哥的品味,一边按了一泵洗手液,在青葱似的指头上细细打着圈。 她对清洁这方面一向有洁癖——从小傅萍就对她严厉有加,生活细节为人处世是一样不能马虎怠慢,而年志勋那边虽然不说,也是希望自己女儿能有个大家闺秀样子的。 凤凰男总是有这些无厘头的敏感点,年馥只当他是身份焦虑,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泡沫越搓越多,沿着白皙细嫩的手指往下流,年馥望的微微出了神。 刚打开水龙头,背后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又关上,落了锁。 年馥心猛然一沉,往后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笼了过来,下一秒,她的脖颈耳后充斥着的全是他的鼻息。 这是她所熟悉的他的味道,他偏爱薄荷,家里一柜子沐浴露几乎都是薄荷的味道。 什么柳橙薄荷,柑橘薄荷,葡萄柚薄荷...应有尽有,当然,用得最多的还是绿薄荷,就是现在压在她身上的这种。 他的胡茬蹭的年馥有些痒,年馥侧头蹭蹭他的下巴以缓解痒意,“你怎么进来了?” “老婆生气了,我来看看老婆是不是跑了。”他有些委屈。 年馥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淡淡的,看不清情绪。 她把指尖的泡沫全都冲干净了,关上水龙头,侧身从旁边的纸抽里扯了一张纸。 白色的卫生纸很快被她揉成一团,随着摩擦,指尖的湿意也散去了。 她把软乎乎皱巴巴的纸巾丢进了脚边一个一个烟灰色垃圾桶里,解开了赵祁环在她腰上的手,淡淡蹙眉,“赵祁,这样的场面,你至少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句。” 只有她知道,自己方才在外面的谈笑风生,不过是一层伪装。 她还没有做好认识赵祁家人朋友的准备,她的家庭环境和社交圈子塑造了她的个性,让她对这些事情望而却步。 她非常讨厌社交,以前是生活所迫,逼着自己融入社会才会学了一套表面功夫。 跟赵祁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她以为他知道了的,可今天他却还是瞒着她,把她带来了这里。 纵使他是在诚恳的分享自己的过去,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 赵祁何尝不知,刚刚从她熟稔又套路的攀谈中,他就知晓她生气了,还用一层保护壳把自己包了起来。 那模样,哪里是他那个傲娇又任性的女朋友。 于是他才趁着没人摸进了这里,怂怂认错。 “他们来得突然,今早才约好的,我不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嘛,何况,我想给你个惊喜。”他牵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好了,别生气了,是我错了。”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年馥轻轻扯开他的手,那暧昧的触感叫她脑袋里警铃大作,有些话,她觉得不得不说。“赵祁,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立场,我的想法,我的态度。” 赵祁有些失望,“我没有?” “没有。今天的事情暂且不谈,那一次录节目时,在后台碰到了王尹衣刁难,你让我在车里呆着,好,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去了,后来我通过别人的嘴才反应过来,你是在保护我,可是,你有问过我想要躲在你身后吗?” “还有,这两天我一直让你回家住,你不肯,我当你是舍不得我,想想你马上就要出差二十多天,所以我忍住了再劝你的想法。” “但是赵祁,你想过没有?你的身份,你的知名度,怎么能跟我一起窝在那个破落小区?万一被狗仔曝光,你是不是全完了?” 她一想到身边还有狗仔跟着,就紧张的不得了,一脸严肃的说了一大堆流水账,然后被赵祁匆忙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年馥想了一会儿,仰头看他:“我希望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多多考虑一下你自己,你的名誉,你的未来,不要像个毛小子,一腔孤勇。” 赵祁脸色暗了,“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我幼稚?” 年馥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这个结论,但看他根本没想好好理解自己的意思,暗暗咬牙:“是,你这些日子的行为非常幼稚,我希望你能成熟一点。” 成熟的爱,首先要爱己,其次才是爱人。 无论如何,年馥不会任由自己和赵祁再跳入傅萍和年志勋的怪圈。 那样为以爱为名抛弃一切的做法,蠢不可及。 不知是年馥的态度太坚定,还是话语太刺耳,赵祁半晌无言,气笑了,“你们女人就这么喜欢说男人幼稚?是生理满足不了你,还是心理——” “啪!——”没说完的话被她一巴掌堵在了嘴边。 年馥愣住了,她只是因为他轻浮的态度生气,想堵他的话,不知怎么就下了手。力气重了,手还是麻的。 反应过来,她悻悻收回麻木的手,脸色煞白,骂了一句:“下流!” 她是真的不知道,男生怎么可以随意的把那件最私密的事情拿出来调侃。 赵祁不恼也不怒,没有半点反应,跟块石头似的。 年馥眼瞳里蒙上了泪雾,不想被他看到,便要往外走,可没走两步,被赵祁一把按到墙上,那双宽大的手掌蓄满了力气,按的年馥肩膀几乎要碎掉。 她挣扎着,眼泪扑簌簌留下来,开口想骂他畜生,但被他堵住了嘴。 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酒精味儿顺着他的舌尖冲到了她的舌根,她被吮咬,被搅拌,舌根搅的生疼。 她砸他的胸口,手却脱了力气,被他捞起一并按在头顶。 她呜咽着开口:“赵祁,住手...” 住手。 她丝毫不知此刻她含春的双眸,娇柔的嘤咛俨然一条烟火的引线。 下一秒,漫天烟火轰然炸开。 Chapter 57. 到最后,赵祁几乎是在撕咬,在啃噬,他此前从未有过这般粗暴和疯狂。 不受控制的,像一只野兽。 不知是被咬疼了,还是被吓到了,年馥眼泪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控不住,苦涩咸湿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留,顺着缝隙进去,被纠缠中的唇舌吞了个干净。 一切暧昧全被赵祁锁在了门里。 肆伟在外头敲门敲得砰砰作响,一边敲门一边喊:“赵——少爷!年——嫂子!开——门啊!” 郑乔森叼着一根没燃的烟,拍拍他的肩膀,神情晦暗不明,“行了行了,等会儿,别喊了,头疼。”他说着开始扯住肆伟的后衣领往外拖。 其余几人见了,也连忙跟上去,毕竟主唱队长发了话,他们不好不听。 何况,那少爷和弟妹在里面做什么,他们几个经验丰富的大老爷们不用想都能知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 然而事实上这春宵几乎是年馥的打架时间。 她挣扎的推开他,打他,掐他,直到双腿发软快要瘫到地上,赵祁才放开了她。 他架着她的咯吱窝按在墙上,居高临下,“堵话是这样堵的,记住了?嗯?” 年馥气喘吁吁,一双疯牛般透红的双眼死死的瞪着他,嘴唇上不知哪儿破了皮,渗出殷殷的血珠。 赵祁蹙眉,从手边扯了一张纸,轻轻覆上来,帮她擦拭,好声劝,“本来好好的,你非要闹脾气——” 年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哪里在闹脾气?!” 她嗓音嘶哑,一张嘴眼泪就下来了,赵祁叹了口气帮她擦,被她别开脸躲掉。 他的手悬在半空,离她的脸颊很近,但终究是再没碰她。 年馥这个丫头,看起来淡漠又文静,实际上则是一团火,一块冰,跟乖巧的外表截然相反,行事从来只走极端。 虽然遇见他之后好了些,但实际上她心里那道自我保护的屏障还在,而且彼此都心知肚明,那道屏障永远不可能消除。 想到这,他忽然就累了。 累这种体验他不是没有过。 从前一天录制十几个小时节目的时候,他累;一天跑数个行程,在天上飞来飞去不阖眼的时候,他也累;但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叫他心疲力竭。 十年前,年馥以年糕之名离开他的时候,说他是个保护不了她的幼稚鬼。 十年后,他什么都有了,可他发现自己原来在她心里还是没有变。 但是没变的话,这些日子的欢愉和相处又算是什么? 裂隙,无法自愈,越陷越深。 —— 十年前一个夏天,赵祁的父亲赵逸以小儿生日为名,邀请了数十名各业各界的大拿,甚至官.场的得意人士前来自家酒店赴宴。 那场宴会,赵祁只参加了个开头便被阿姨带走了——从来都是这样,在父亲眼里,他或许是个借口,是个工具,是个私有物,但一定不是人。 也不知怎么想的,出门后他向阿姨求了个情,让她在隔壁再开个包厢给自己过生日。 母亲早早去世,父亲又是这个样子,阿姨看他可怜,便允了。 那天,阿姨还给他加急定了个巧克力蛋糕,很晚到,他吃了一口就开始哭,哭着哭着昏昏沉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梦里妈妈在片场拍一场爆炸戏,顿时火光冲天,他哭着拨开人群冲进去找人,但什么也没找到,一片漆黑。 紧接着,是全世界都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来,听见那哭声隐约是从隔壁传来的,于是他挣扎着起身。 或许是太累,照顾他的阿姨已经在一排椅子上睡着了,他轻手轻脚的走出去,悄悄跑到隔壁去看,看到底是谁哭的那么凄惨。 他扒着门缝,看到了一群衣冠禽兽; 一群衣衫不整的小孩; 还有年馥。 年馥在不远处贴墙站着,退无可退。 她被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拉着手,那男人色迷迷的,肥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柔软幼嫩的肢体。 她站在原地颤栗发抖。 透着门缝,她看到了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下一秒,他对上她的目光,扒开大门就往里冲,可后领却被人死死揪住,勒的他差点窒息。 赵逸脸色铁青,拎起他就往外扔,他跟垃圾似的被摔到地上。 赵逸冷声威胁:“赵祁,你他吗脑子给我清醒点!里面的人物是你能惹得起的?!你天王老子我都惹不起!给我滚出去!” 那时的赵祁不知是太震撼,还是太伤心,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爬起来抱住父亲的大腿,嚎啕大哭,“爸爸...爸爸..年糕是我的好朋友..你..你帮帮她...” 赵逸一脚直踹他心窝,“没出息的东西,人家亲爹把她送来的,你帮的着个屁!” 说完,他怕儿子太伤心,还是淡淡留了一句:“看在她老爹的面子上,他们不会太过分。” 那个背影,那些欢笑,那些哭喊。 化作了解不开的梦靥。 等赵祁再次听见年糕两个字,是关于年糕退圈的消息。这个消息在圈内掀起了小小一波风浪,但很快又便风平浪静。 他无声的听着化妆师姐姐们在后台感叹童星的路子难走,年糕好不容易走出来,却放弃了。 谁也不知道那一年,众人眼中那个软软糯糯的年糕不仅想要放弃事业,还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她如一叶孤舟,在大海里肆意飘荡。 谁也没有救她回来。 谁也没有再提过当年那个可爱娇俏的广告公主,国民女儿。 谁也不记得她了。 但赵祁记得,他记得她最后见他时那个决绝又冷漠的眼神。 那天是傅萍带她来公司解约,他见到她,她没有哭,只是说:“齐天哥哥,那天你没有保护我。” 你是一个胆小鬼。 你是一个幼稚鬼。 你说一个叛徒。 赵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那段浑浑噩噩的时间的。 那年冬天,他违背了母亲的遗愿,拒绝了名导的电影邀约,退了圈,再也不做演员,也不做和演员有关的任何事情。 也没再上过t台,没再走过秀,尽管那些都是演员们争破头的时尚资源。 他从家里逃了出来,跟着哥哥的摇滚乐队东奔西走,在一个又一个酒吧里,唱到喉咙失声。 郑乔森嘲笑过他,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在家当小少爷,非要跟自己出来流浪。 那时他顶着一头长发,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郑乔森痞气的影子。 他唇角一勾,说:“你为女人抛弃一切,我怎么不可以?” 那时他才十六岁,是一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绝望的年纪。 Chapter 58. 年馥咽下了喉咙里的话,她执拗的别开脸,不看胸前这个和自己在数个深夜里缠绵过的男人。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不忍心推开他。 赵祁也红了眼,但到底是混娱乐圈的,神情收放自如。 他丢掉了手里的纸,嗓音喑哑,“对不起,我没控制住,疼么?” 年馥不做声,倔强的高昂着头颅,拨开他的手臂往外走。腿还软着,仿佛一只受伤的鸵鸟。 在她背后,赵祁手握成拳锤向墙壁,也不知道好好一顿饭怎么就吃成了这个样子。 走回圆桌时,年馥愣了一愣——桌上一个人也没有,包厢门被赵祁反锁了。 年馥对着空无一人的桌子哂笑,怪不得刚刚他那么放肆。 回过神来,嘴唇又裂开了,蹦出一粒又一粒血珠,疼的她连忙抿嘴,小舌头在嘴唇上轻轻舔舐安抚,跟小猫似的。 赵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从身后递来一张纸,低声告诫:“别舔嘴唇,越舔越干。” 年馥接过纸巾,讷讷的点头。 他和赵祁的相处永远是这样,严谨的遵守着智商守恒定律——但凡有一人智商在线时,另一人就绝对不在线。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乌龙。 刚刚明明是一件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俩人都非要往死角里钻。 死要面子活受罪。 想到这,年馥脸色松缓了几分,毕竟是自己先动手,她扯了扯赵祁的衣角示好,“叫他们进来吃饭么?” 赵祁抬眸看她一眼,眸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半刻“嗯”了一句。 —— 肆伟是从进屋时发现气氛不对劲的。 小嫂子眼睛红红的,埋着头不说话,赵祁下颚也紧绷着,眼眸暗暗,一副要揍人的表情。 肆伟看看这两人,又看看其他几个兄弟,只见黎贺千沉默的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沉默是金。 于是他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郑乔森身上。 可郑乔森刚才进门时接了个电话,便一脸凝重的出去了。过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软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那个..”年馥弱弱开口,声音有些不稳,“你们饿了么?刚刚服务员要上的菜也没上来,我让他们重做了,这有几个小菜,你们可以先吃。” 肆伟看了看桌上的花生米海带丝,挤出一个笑容,“不用啦小嫂子,我们不饿。” 说完他下意识的撇开视线,发现黎贺千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就差明说“什么小嫂子?叫什么小嫂子?这是叫小嫂子的时候么?”了。 听到年馥的声音,赵祁才反应回来这个局是自己攒的,他于是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谢谢兄弟们捧场,我赵祁不懂事,海涵。” 黎贺千连声否认,“没有的事儿,你能有这个心我们就很开心了。” 赵祁又倒了一杯酒,红酒沿着他白皙的皮肤倒入口中,跟吸血鬼似的。“只有你们体谅我,也只有你们体谅我。” 除年馥外,桌上四人皆是一愣。黎贺千是其中年龄最大遇事最多的,众人便挤眉弄眼着要他开口劝一劝。 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俩人,分明就是趁他们不在吵了一架。 想到之前自己推搡着几位兄弟走的画面,黎贺千内疚不已,要是他们没走,没眼力见的留下了,这小两口也不至于吵了架。 他看的出来年馥是个乖巧的女孩,于是他决定先从这个弟妹下手。 “弟妹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得,又是一句土的不能再土的搭讪套话。 肆伟幽幽的瞥他一眼:呵呵,谁不让我叫小嫂子来着! 年馥以为他是在问“馥”是哪个“馥”,便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解释:“年馥,新年的年,香气馥郁的馥。”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就差点上手教他写了。 她对这种事情莫名上心,真是应了那句话——越出国,越爱国。 以前在纽约时报实习时,她就能因为报道上的一个汉字跟编辑扯上好几天。 那个编辑是个华裔,按理说华裔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感是很高的,可偏偏他又是个用繁体字的台湾人,对中华民国的认同感也高得不得了。一到有关于中国的报道,他就会用繁体字,有时候不敢大片大片的用,只好悄悄的藏在一行行铅字里,例如“爱”和“愛”,本地的华人读者哪里会看得出来。 但年馥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她非得揪出他报道中的繁体字,逼着他改成简体,还屡次三番对他强调简体字才是现在中国官方认证的汉字,他不认,最后还是年馥聪明,拿出了中国市场压他,闹到了总编那儿她才赢下这一仗。 烦归烦,双方都心知肚明年馥本意不坏,他的本意也并不坏,不过都是在捍卫各自的文化认同感罢了。 后来因为这事儿,他还特地找年馥聊过,一来二去,吵着吵着,他跟年馥也就成了好朋友,从此报道上繁体字简体字这种问题也就再没出过错。 她这副认真“教书”的样子可爱极了,肆伟见了很欢喜,“小嫂子,有没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像小鹿?” “...”年馥偷偷瞄了赵祁一眼,“没有...吧。” 其实是有的,赵祁特别喜欢在做情事时让她把眼睛挣开,后来她问为什么,赵祁只说那时她泪眼朦胧的,像小鹿,引得年馥直呼变态,吐槽他居然喜欢人兽恋。 毫无疑问,这样说就是找死,后半夜又是一顿折磨。 也不知赵祁是不是想起来了,他唇角勾了一下,没作声。但年馥羞红了脸。 肆伟不依不饶,“小嫂子,你这么好看,有姐姐妹妹能介绍给我么?” “姐姐妹妹...”年馥想,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哪儿来的姐姐妹妹,但她还是认真说,“我有一个姐姐,但有男朋友了,帮不上你,抱歉啦。” 正说着,许生生电话拨过来了。 一般这个时间,许生生都在午休,年馥有些纳闷她怎么会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 她拿起手机对众人说了声抱歉,然后出去接起,“喂?” 她出门时正好碰上了端菜进来的服务员,她侧身让了一下,大腿霎时被门口方方正正的垃圾桶勾出了一条白杠。 “呜呜呜,馥馥,”电话里许生生崩溃大哭,“我不知道该找谁了,你救救我。” Chapter 59. 年馥急得直跳脚,但不敢刺激她,轻声疏导:“怎么了?生生你别怕,我救你,我一定救你。” 说着她嘴唇又裂开了,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到了裙子上,竟也感觉不到疼。 她踉踉跄跄的走过长廊,蹲在一个推车的后面,推车和墙壁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缝隙,恰好把她藏了进去。 她总是这样,喜欢往角落里钻。狭小的空间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只要背靠着墙,就什么都不用怕。 电话里许生生还只是哭,“宋泽宴..他不要我了...怎么办?怎么办馥馥?...呜呜呜呜...馥馥...” 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年馥知道她的人身安全没问题,顿时松了一口气,“生生,你听我说,你现在在哪里?” 许生生冷静下来,深呼吸,抽抽嗒嗒的,“我在绿洲酒店门口...” 年馥太阳穴突突地疼,她稳住呼吸,“酒店?他出轨了?” 许生生没作声,但呜咽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年馥忍住杀人的冲动,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打着圈,最后还是没忍住用英文骂了句脏话。 这世界上的男人,就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年志勋,年志勋的那一群狐朋狗友利益往来,现在还搭上个宋泽宴。 要不是现在在j城,年馥觉得自己能抱着炸弹冲上去,跟那一对狗男女同归于尽。 心理医生的纯正美音又在耳边回响: “lisa,我们是朋友,你能把你的故事分享给我吗?作为交换,我给你一颗糖果。” “lisa,今天的测试很成功,药物是有作用的,你不要放弃自己,你的自虐倾向已经弱了很多,相信我,你会越来越好...” “lisa,你低头看看,今天的太阳很温暖,脚下的风景也很美,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会破坏这一片美景和游人的心情,来,跟着我下来...” “lisa,你最近很棒,我相信再过些日子,你不必再见我了...” 年馥徒劳的抓着墙壁,头越来越痛,许生生的呼喊也旋成了一个圆,打着圈的在耳边转。 世界安静了下来,但又并不安静,嗡嗡嗡嗡的叫喊声,哭喊声融成一片,年馥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身上都是粘腻的汗,那感觉像是掉进了一个巧克力熔炉,柔软的,顺滑的,温热的... 年馥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她脑袋空空的,太阳穴里抽筋般疼,她又闭上眼睛,很快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由远到近。 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于是沉沉睡去。 病床前面无血色的赵祁狠狠的骂了一句操! 什么狗屁许生生,狗屁宋泽宴,年馥出了事,他们一个也别想跑掉。 就在傍晚的时候,“罪魁祸首”许生生来了,她风尘仆仆嘴唇苍白,一件白色t恤背后汗的透湿。 赵祁拿外卖回来见到她时,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纤细瘦弱的背影,她正捂着年馥的手发抖,嘴里在不停的念着什么。 赵祁不想听到什么隐私,便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进来了。 听到声音,许生生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轻轻放下年馥的手,转过身来,小声道:“赵先生,谢谢你对年馥的照顾,也谢谢你告诉我医院的地址。”说着她顿了一下,“不然,我不会这么快找到她。” 赵祁坐到阳台的沙发上,轻轻的剥开果盘,把塑料包装丢到垃圾桶里,抬眸说:“应该的,她还在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过来吃点水果解解渴吧。” 他看着许生生这狼狈的模样,用脚也想得到她肯定是挂了电话第一时间飞过来的,想到这,赵祁心里舒坦了些,要找她算账的想法也弱了许多。 许生生倒也不扭捏,她坐到赵祁对面,言简意赅,“赵先生,这些日子很谢谢你,但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要带她走的。” 赵祁手一顿,漂亮的眉毛拧成川字,刚想骂她“你他妈谁啊就要带我老婆走”,但看着那张和年馥有些相像的脸,还是忍住了,只道:“许小姐怕是没有这个权利。” 许生生听了也不意外,不卑不亢,“我自然是有权力的,等她醒来您再说吧。” 赵祁最烦这种话,他炸毛了,“许生生,今天年馥是因为你出的事儿,要是她醒不过来了,我第一个找到你头上,你丫还敢舔着脸跟我这儿要人?告儿你啊,不可能!”这话是真冲,连京片儿都飚了出来。 自从他跟郑乔森离家出走后,就很少说北京话了,只有打架的时候会冒出几句。今天这事儿,是真惹他不爽了。 许生生不恼不怒也不跟他扯皮,只说:“今天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以后会注意,但年馥这个人,我是要定了的,放眼中国,没人比我有资格能照顾她。” 赵祁正想掀桌子,就听见病床上弱弱飘来一声:“姐...” 赵祁腿都软了,啪叽一下飞奔过去趴到病床上,摸摸她的额头,“你醒了?” 年馥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气若游丝的“嗯”了一句。嘴唇上破皮的地方还没好,疼的她缩了缩脖子。 赵祁心疼坏了,想去吻她,只听年馥弱弱道:“姐,你怎么来了?” “...”赵祁狐疑的扭头去看身后的许生生,“姐?” 许生生莞尔一笑,“嗯,我来了,馥馥你还好吗?” 年馥声音依然是很轻,跟飘在天上似的,“还好,只是又听到arline在我耳边碎碎念了,还挺怀念的。” 许生生脸色马上严肃起来了,“馥馥,你现在又开始幻听了。” 年馥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嗯。” “你要跟我回上海吗?”许生生语气笃定,“纪子珩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在等你。” 这下年馥转过头来了,眼睛看着赵祁,话却是问许生生的,“现在吗?” 赵祁抓她的手紧了紧,她用尽力气对他笑了一下。 这张俊朗的脸,此刻跟做梦似的摆在她面前,无论如何,她也要冲他笑一笑。 赵祁眼眶一下就红了。 Chapter 60. 年馥没什么力气跟许生生周旋,但还是跟她打了个商量,“过几天吧,过几天行么?” 赵祁眸底暗了暗,“年馥,我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但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许生生跟年馥交换了一个眼色,识趣的出去了。 病房门咔哒一声被关上,静谧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年馥抬起胳膊揉了揉他的头,“赵祁,这次我必须要走。” “为什么?” “之前辞职的事情,不是说好了吗?” “那不一样,你辞职是为了——”话说到一半,赵祁顿住了,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许多,他小心翼翼的确认,像是捧着一个脆弱的宝贝,“你早就打算要走,对不对?” 年馥点头,“但是,赵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脆弱的宝贝瞬间摔了一地—— “你别跟我说我想的哪样——”他用力打开她的手,也不管她痛不痛,“你就是——”想要抛弃我,这种话他说不出来,他捂住脸趴在被子上,深呼了几口气,“你走吧,反正你早就走习惯了。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你都是一只鸵鸟,从不正面解决问题,出了事情就知道逃避,不对,我也是,我也只会逃避,不然他妈的十年前就不会放你走。” 他哽咽:“我没出息,我幼稚,我胆小,才他妈那一天没有冲进去把你救出来。” 年馥心脏钝痛,痛感沿着四肢百骸游走,脑子却顿时清醒了,她的眼角滑下两行清泪,试图讲道理:“赵祁,你看,我们都没有从过去走出来,这样对我们都不好,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就一点点,好吗?” 可现在他怎么听得进道理,他满脑子,满脑子都是年馥要走了,年馥不要我了。 一想到她不告而别的的十多年,他的心揪成了一道死结。 男人窝在病床上,哭的像个孩子。 年馥状态清醒多了,便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就像无数个夜里他抚摸自己的后背那样。 温柔,却又带着无尽的心疼与哀伤。 许生生倚在门外无心的听着,眼眸里是一样的黯淡,她滑动着手机,删除了宋泽宴的一切联系方式。 从微信到微博,从电话到邮箱,那一串串数字和字母像着了魔似的越删越多。 屏幕太亮,刺的她潸然泪下。 再抬起头时,才发现十米开外,医院的走廊上站了个人,那人顶着匆匆忙忙的人来人往,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没有局促和闪断。 窗外已经是沉沉的夜色,黑夜吞噬着他的身影,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看清来人后,许生生的心猛然坠入冰湖,她收起手机逃入病房走,也不管年馥和赵祁谈没谈完哭没哭。 她现在只想躲开那个人。 病房的门吱呀一下被拉开了,她憋住眼眶中汹涌的热泪,问年馥:“馥馥,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一起?” 年馥为难:“我们不是说好了——”她抬起头来,看到许生生殷红的眼眶,急切地问:“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许生生吸了吸鼻子,“外面风大,进了沙。” 年馥于是不做声了,她知道许生生一向拿这个当借口,掩饰自己的眼泪。 可她知道,当前能让许生生情绪这样波动的,只有一个人。 想着想着,她头又开始疼起来,如果那个人来了,她一定会拼尽一切找他算账。 她死死的盯着病房的门,生怕房门被人拉开,生怕看见记忆里那一张风度翩翩的俊朗小脸。 然而下一秒,病房门被再度拉开了。 看清来人后,年馥惊呼出声:“顾大?” 顾念南略略点了点头,他穿着一身薄薄的黑色西装,一脸云淡风轻。 可天才知道赵祁给他发消息说年馥晕倒了自己不能去参加发布会晚宴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 结束会议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往这边赶,赶到了又不上去,就坐在车里等着。等到夕阳西下,月亮升起,他才远远的,远远的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她在夜色中狂奔,下车时还笑脸盈盈的对出租车司机表示感谢;他则在自己的车里,在黑色的车窗下,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问资讯台的护士,问路过的护士...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上楼来。 看到她在病房前哭的时候,他本来是想扭头就走的,但是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许生生,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叫他撕心裂肺,叫他痛苦不堪,却又叫他从痛苦里生出花儿来。 操他妈的! 忘不掉! 年馥见许生生一动不动,以为她是没听到,毕竟刚刚失恋,伤身在所难免。她唤了一声:“生生?” 许生生眼皮一跳,强忍着喉咙里的不适,“怎么了?” “这位是木森娱乐的顾总,”年馥抬起手给她解释,“他不常露脸,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是他把hi带出来的。” 许生生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到背后的顾念南先开口了:“哦?许小姐喜欢hi?” 许生生还是一动不动,年馥有些恼了,开始教育她:“生生,你干什么?顾总跟你说话怎么能不理呢?” 她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从来不是姐妹,而是朋友,真心的朋友。 许生生暗暗咬牙,转过身去,“是,顾总好。” 顾念南唇角一勾:“许小姐好。” 许生生看也不看他,说完就要回头,手腕却被拉住了。 身后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点抱怨,带点委屈,“许小姐,我以为握手是礼仪?” “……”许生生沉默不语,腹诽:这人还是这么腹黑。 年馥急得耳朵都要冒气儿了,跟个教导主任似的似的叨叨:“生生!握手啊你!哪有打完招呼不握手的!” 赵祁看她这样张牙舞爪,心情倒好了点儿。他抬起头当和事佬:“她也是太累了,就算——” “好!”许生生咬牙切齿,从齿缝中蹦出两个字:“您好。”说着把手伸过去,俩人简短的握了一下。 这回赵祁抬眸睨了她一眼,呵了一句。 许生生这才想起来正事儿,“赵先生,您不必这样,您要死要活还是半死不活,都不影响我带她走。” 顾念南再度掐住她:“走?你去哪儿?” Chapter 61. 要不是有年馥在看着,许生生觉得自己能飙出一句“关你屁事儿!” 但碍于有“顾念南现在居然还特么的是年馥的老板”这一个理由,许生生还是按捺住了胸腔中的怒火。她按下他的手,“顾先生,她已经辞职,就不关您的事儿了。” “我没问她。” “那您就更管不着了。” “……” 病房里忽显逼仄。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嘀嗒嘀嗒的走着秒。 白色的圆形吊灯灯壁上吸引了几只小蚊子,这蚊子是开门是飞进来的,许是受不了楼道走廊里浓郁的消毒水味儿。 年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眼神呆滞的望向赵祁,赵祁也心有灵犀般回望着她。 眼神交换之间,俩人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有故事。 于是情绪有了转移的出口——人一八卦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年馥眨眨眼睛,示意让赵祁去问,而赵祁也捏捏她手心表示拒绝。二人一副谦虚自持的样子,俨然忘了几分钟前他们一个趴在床上哭,一个费尽心力哄。 后终,考虑到顾念南这个大魔王不好攻略,还是年馥向许生生开了口,“生生……你们认识?” 许生生把头甩到一边,决绝又冷漠,“不认识。” “……”顾念南见了,哂笑,也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嗯”,“不认识。” 如果非要说出他们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那就是四个字——口是心非。 噢,还有掩耳盗铃。 赵祁于是轻“啧”了一声。 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许生生竟缄默了,小脸绷得紧巴巴的,一言不发就弯腰捞起了病床下行李箱的手柄,硕大的黑色方块赫然立起在她的脚边,俨然一个守卫,在她脚下圈起了城堡。 那是个黑色哑光的大号行李箱,它原先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下方空位的最里面,如果不是许生生来这么一出,谁也不会知道她竟带了行李来。 年馥怔然:她不是来带自己走的,她是在等自己带她走。 可她此时却说:“馥馥,我要走了。” “去哪儿?” 不知道。她不作声。 魔都有宋泽宴,j城有顾念南,这两个城市,她一个也不想呆,一个也呆不了。 好歹是跟她推心置腹聊过n次的,就算她把嘴巴缝上,年馥也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害怕什么,逃避什么。 “赵祁,你去帮我买根棒棒糖吧,我嘴巴里好苦。” “可是你又没吃——”药字还没说出口,年馥给了他一个眼色,默然片刻后,他说,“好,”出门前还把顾念南拉了出去。 顾念南这人不好糊弄,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配合任何人打哈哈。哪怕前一秒眼里都是恋恋不舍,后一秒还是默然去买棒棒糖了。 门锁咔哒一声关上。 “怎么了?”年馥皱眉道:“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以前有过不算关系的关系,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许生生丝毫不避讳。 “那你——” “你跟不跟我走?” “生生,现在不是鲁莽的时候。”年馥起身,掰开她紧紧攥在手里的拉杆,把箱子拉到墙角。“我现在状态不太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 许生生站在原地没动,单薄的背影在日光灯下微微颤动。年馥过去抱住她: “生生,你等我几天,这几天先去我家住,好不好?”她用脸蹭蹭许生生单薄的后背,嶙峋的蝴蝶骨让她感觉有些不适。 这不禁让她想起一件事情——赵祁的刮伤似乎还没有好。他一直不给她看,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那辆推车失控时,也是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背上。 虽然她脑子昏昏沉沉的,但还是听见了黎贺千一众人的叫喊声,还有小姑娘的哭喊声。 那惶恐的哭喊声想必来自她出包厢时遇到的那位穿旗袍的小姑娘——她是新来的服务生,是她告诉了年馥推车后面可以藏人,但她应该也没想到,每天下午两点钟,打扫卫生的人都会把推车全部拢到一起清算一遍。 “生生,我欠他的。”她说,“我不能这样不负责任的甩手走人。之前订好了七月七号,我不会迟到,但是提前走的话...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跟他交代清楚。” “我知道。”许生生都知道,所以她轻轻挣开了怀抱。 爱像一棵救命稻草,但也是致命的毒药。 “你想好怎么跟他说了么?”许生生问。 “没有。” “不打算告诉他?” 年馥点头,缄默不语。 她不知道怎么跟赵祁坦白自己就医的事情,他梦呓的时候会把她的身子箍紧,像抓着一条蹦跶的逃走的鱼,而嘴里说着的,都是那句话。 那句他以为她没有听到,但她却又全听到了的话。 他说:“爸爸...爸爸...求你救救她...” 年馥猛然回过神,只见许生生已经转过身来了,“好吧,我陪你。” “你辞职了?” 许生生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不会带这么多行李过来。”年馥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行李箱上。那不是宋泽宴买给她的情侣款,她这是又买了一个一模一样,但不带有任何宋泽宴标签的东西。 她喜欢一件东西,便是不会轻易变心的。 许生生正想吹捧她的神婆功力时,赵祁回来了。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往后飘,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赵祁拿了两根棒棒糖,一根轻放到年馥手里,一根抛给了电灯泡。他走到年馥面前,说:”我们聊一聊。“ “好。” 许生生于是又识趣的出门罚站了——年馥是病号,受不得热。只是她这次跑远了点儿,可不想再碰上熟人来探病。 病房内,日光灯晃如白昼。 赵祁嘴唇苍白,“你是不是真的要走?” 年馥看着他,试图给他坚定的安慰,“不是要走,你别把事情想的这么严重。” “会回来?” “会回来。” “什么时候?” “不确定。” “我能不能去找你?” “最好不要。” “所以。”赵祁凉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仿佛透过它就能看到他的内心。“你这是要分手?” 年馥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那为什么不让我找你?”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说分开就要分开,说不要再见这样草率的决定有跟我商量过?我他妈——”我他妈以为你真是为了去追梦的。 他去纽约的时候,他们说她是一名优秀的记者。 “不草率。”年馥咬唇。声音不大。 “什么?” “不草率,”她抬眸,认真道:“赵祁,如果在你心里我们的感情这么脆弱,脆弱到经不住一次分别,那么我觉得分手也不错。” “你说什么?”他气笑了。 “跟我在一起以后,你得到什么了?放弃了多少资源不说;腰上的刮伤,你不让我看;别人传我们的绯闻,你不让我听;今天被撞伤了,你抱着我在大街上跑,没有带口罩——赵祁,你处理事情的手段永远都是以伤害自己达到目的,你从不跟我分享你的伤痛和手段,你以为那是爱我吗?” “那他妈不是爱是什么?”赵祁终于发怒了,咆哮声震的年馥耳朵嗡嗡疼。 她嗓音喑哑:“你是在赎罪。” 她说:“赵祁,我们分手吧。” Chapter 62. 每年都是有史以来最热一年。 当许生生上一秒还在看着天气预报,下一秒则生无可恋的告诉年馥这个道理的时候,年馥正窝在沙发里翻看那本她从美国带回来的《人间失格》。 年馥看起书来一动不动,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心静自然凉。 但许生生是个不怎么坐得住的人,特别是天气一热,她屁股便跟着了火般,不由分说的凑近年馥看了一眼。 见到纸张上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和标注,许生生感觉自己的头皮顿时麻了半边。她一向对这种排版有生理性排斥。 “馥馥,我觉得湾湾的编辑审美有问题,真的,这是什么鬼排版,繁体字本来就复杂,全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她无比嫌弃的翻了一页纸,然后打了个哆嗦,仿佛鸡皮疙瘩下一秒就要掉一地似的。 她用力往后一仰,瘦弱的身子啪一下撞在沙发靠背上,最后发出一声闷吼:“我死了。” 年馥笑:“没花钱的,要求那么高做什么。” 她合拢,抓着书脊在手里把玩,双眸仿佛一汪清泉,几点橘色花瓣飘在上面。 她喜欢实体书;喜欢沉甸甸的厚本;喜欢巴掌大的小人书;喜欢牛皮纸页;喜欢乳色带有一点点凹凸感的纸张,那种纸摸起来虽不如精致纸平滑,但有着恰到好处的摩擦感,像人体的皮肤。 不喜欢腰封,但在翻阅时依然会好好按住它,不让它掉,也不让它有多余的折痕。 只要细心一点,便会发现她其实有强迫症。 许生生是知道她有强迫症的,而是还知道她是细节控,对一下细枝末节的东西在意的要命,只是从来不说。 一副文静的皮囊,一颗蒙尘的心,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这姑娘是温良如水,而不是深不见底。 看着那本只有细微划痕的,许生生叹了一口气。年馥疑惑的望向她,她含糊道:“你家这空调,不太行。” 结合许生生方才的话,这个理由颇有几分可信。 年馥于是抓起遥控器再调低了几度,“26度最环保,我今天为你破戒了。” 许生生漂亮的杏眼一眯,“嘿嘿,馥馥真好真贴心,不知道以后谁有这么大福气能娶了我们馥馥——” 年馥睨她,把遥控器藏在背后,双手环臂,“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 “...” 许生生似乎下了很大决定,才说:“你真跟赵祁分手了?” 年馥点头。 “我觉得没必要。”她皱眉。 刚刚失恋的人才会格外珍惜感情。 “怎么?他给你什么了,让你这么帮他说话。” “诶,我是轻易出卖同志的人么?” “你不是。”说着年馥捞出手机,打开微信,搜索赵祁两个字,把一页又一页的聊天记录摆到她面前。“但脑残粉是。” “...”许生生手长,一把夺过她举起来的手机,“打人不打脸啊,谁没年少轻狂过...俗话说,不遇见一个人渣,怎么能随随便便当妈。” “嗯,”年馥好笑:“有道理。” 许生生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你看繁体不会很费劲么?” 一个“你”字,深刻又明确的昭示了二人的不同。 虽然中国人似乎天生自带在时无缝转换繁体简历的能力,但那能力是建立在九年义务教育的文言文基础上的。许生生之所以说“你”,是因为年馥在国内时一直是请的家教,在国外读书更是全英文,几乎没什么机会接触高深点的文学,更别说简体繁体火星文。 所以在这种背景下,这个问题的语境就复杂了一些,年馥略略想了一会儿,道:“先难后易。” 起初,她的确是有些吃力的,不过后来也就好了。 读书么,就讲究了一个重复。重复多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这本书是上高中时一个台湾同学送给她的,当时她不爱交际,身边只有jhn一个朋友,所以什么都依着jhn。可偏偏jhn又是个胸无点墨玩世不恭的主,一到小组学习时间便拉着年馥开溜,惹得年馥成绩一落千丈。 终于有一天,学习小组的组长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了,他送了年馥一本书,书签上写着:“小心堀木正雄。” 当时年馥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后来看了书才知道——他在提醒自己,不要交损友。 再后来,由于身在异国他乡,又是西方国家,人对东方文化就不免更迷恋些。年馥也因此读了很多东亚儒家圈的书籍。 相比希腊神话,她还是更喜欢聊斋志异子不语,那种传统的鬼神文化使她离家乡能够更近一些。 既然无法去爱,便用恐惧警醒自己。 在那么多书里,这本《人间失格》是她翻阅最多的,人对启蒙的东西总是格外用情。所以这次她不远万里的把它带了回来,像带着一个护身符。 许生生见她对这本书格外爱护,便打趣道:“这本书是谁送的啊?” 年馥顿住了。 他叫什么来着?l... “lgan。吧。”组长从没说过自己的z文名。 许生生默然,原来是个外国人,那就不好调侃了。 正想着,年馥手机响了。 她摸起来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于是塞到了许生生怀里,“开扩音,你帮我接个开头。” 她感叹着,身边有个人真是好啊——以前遇到陌生号码她要哆嗦半天才敢解决,然而自从许生生来了,什么外卖小哥快递小哥她就没再虚过。 反正都是许生生搞定的。 于是许生生今天也没扭捏,无比自然的滑开了电话。“喂?” “...”电话里鸦雀无声。 于是她本能的提高了音量,“喂?” 还是没人说话。 许生生跟年馥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个诈骗电话准备挂掉时,对方说话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他语调疑惑的有些变形,“许生生?” “...”电话这边,许生生宛如被一盆冰水醍醐灌顶。 年馥做着口型问:“谁?” 许生生没作声,神色有些懊恼,把手机物归原主。那速度快的仿佛这手机是烫手山芋一样。 既然许生生敢给她,那么这人肯定就是认识的,于是年馥弱弱接过:“喂?哪位?” 对方缄默了一秒,“是我,顾念南。” 年馥怔然,“顾大?什么事?您怎么会打我电话?” 说完她又想起来,自己早就把企业微信和内部邮箱给注销了,怪不得顾念南会用电话找她。 Chapter 63. 如果非要年馥说出一个佩服的异性,那她肯定会说顾念南。 这人看着冷冰冰的,但又很好说话;看着很好说话,其实又有点腹黑;看着有点腹黑,可工作起来却又是一本正经的。 顾念南言简意赅:“公司出了事,我需要你帮忙。” 能让顾念南开口求助的,肯定是大事,是大事就不免会影响到赵祁,他是公司的门面,更是股东。 于是年馥想也没想就答:“好。” 许是顾念南没料到她这么爽快,他在电话里静了好几秒。好几秒后,他才问:“你和赵祁分手了?” 这“质问”比年馥想象中来得要晚。 那天顾念南走的早,没见到他们分手的场面——在年馥说出“赎罪”两个字后,赵祁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期间没说过一句话,眼神冷若冰霜。 尽管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非常高冷,但也从没高冷成那样过。仿佛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何况,他在她面前,从来是热情又温暖的。 那一眼,那背影,决绝又冷漠,只叫年馥心钝钝疼。 于是她当晚就拜托许生生带自己出院了,那是一家私人医院,是赵祁这种公众人士御用的“太医院”。 赵祁走后,她一秒钟也呆不下去,既没有受伤,也就没有留下住院的理由。 后来她听人说顾念南有再来看过,心里是有些内疚的。 她知道顾念南有多在乎赵祁这一个兄弟,当初可以说因为他,俩人才会重逢。这份恩情,年馥不会忘。 于是年馥也不打算隐瞒,只想了想怎么说比较好,毕竟这是顾念南,比赵祁还会读人心。“是,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顾念南顿了两秒,“这不是不是好事,但..你可以把它转化成好事。” “怎么说?”年馥隐隐感觉到顾总要搞事了,他一向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顾念南发来一张截图,“赵祁恋情曝光”在热搜一位上爆了。 年馥脑袋轰然炸开,这两天她窝在家里过暑假,没有上网也没有出门,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连忙叫许生生把电脑打开,只见那个微博话题上满屏都是那天赵祁抱着年馥在大街上狂奔的照片。 那一次,为了她,赵祁没有戴口罩。 年馥鼻子一酸,热泪差点从眼眶中掉下来。 许生生递给她一张纸,她道谢后把脸擦了个干净,继续滑着鼠标往下看。 下面的大多是蹭热度的营销号,标题千篇一律写着:情歌王子赵祁为爱狂奔,神秘女友曝光! 年馥没有点开那些文章,而是把目光落到了一个相关链接爆料帖上。 那是一个热度高达一百万量的工作人员爆料帖,楼主先是发了一些自己是工作人员的证据,当然,码去了个人信息;然后发了很多微信的截图。 年馥悻悻的点开了大图。 那些截图有的来自单个人,有的来自工作群,言语里无非都是在说赵祁为女友放弃了很多资源,是恋爱脑,有的还爆料赵祁跟女友早已同居了云云.. 同时发酵的,还有一张高清大图——在地下停车场里,赵祁拥着她。 年馥一眼认出了那身衣服,那是他们前两天,也就是分手那天穿的。 按说木森娱乐的安保非常森严,根本不可能放外人进停车场,这爆料者绝对是公司里的人,而且知道的还不少。 年馥暗自感叹:自古熟人最可怕.. 看着这些帖子的评论量一路飙升,她忍不住点开了评论区。 有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但很快被淹没在叫骂声里; 有人说她是用性事勾引上位,是狐狸精,获得了上千的点赞数; 有人说木森娱乐给艺人拉皮条,这一层里全是赵祁前来维权的粉丝; 还有人说她是赵祁和王尹衣之前的小三,一下子掀起了赵祁粉丝,王尹衣粉丝和p粉的战争; .... 荡妇羞辱; 身份鄙视; 胡乱猜忌; 甚至人肉信息.. 这些传播中失控的小火苗全都燃烧起来了。 “顾大...”年馥手和声音都有些发抖。 她学了这么久的传播学,却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大众舆论的压力。 果然像勒庞说的那样,“我们就要进入的时代,千真万确将是一个群体的时代。” “形成集体的个人会感觉到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使他敢于发泄出自本能的欲望。” “群体永远漫游者无意识的领地。” “在暗示和相互传染的推动下,一个人编造的奇迹,立刻就会被所有的人接受。” “一切宗教或政治信条的创立者所以能够立住脚,皆因为他们成功激起了群众想入非非的感情,他们使群众中崇拜和服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随时准备为自己的偶像赴汤蹈火。这种任何时代概无例外。” “...” 天呐!年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网络暴力的那一天竟来的这样快! 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心里默读着: “它是惟一的创造者,也是惟一的伟大毁灭者。” “它们获得力量靠的是时间,失去力量也是因为时间。” “时间是我们最可靠的主人,为了看到一切事物有何变化,应当让它自由地发挥作用。” 她沉着道:“顾大,消极应对会不会比较好,不理他他就过去了。” “不行,”顾念南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其他事情可以,这件事情锤太硬了,不公关会很被动。” “那...那要怎么公关,我跟赵祁也分手了啊。” 说起这个,年馥就蛋疼:以前在一起时,年馥天天担心关系被狗仔曝光却屁事没有;现在分手才两天,倒是“被公开”了。 她真是没这么憋屈过。 就好像人在冰面上战战兢兢的走了数十天都安然无恙,眼看着要踏上陆地了,却陷入了沼泽。 她脑子一片混沌,倒是顾念南发挥了一贯的“聪明才智”,他给年馥指了一条“明路”,只是那法子...有些伤人。 权衡利弊之后,年馥答应了。 “顾大,我按你说的做,我完全授权给公司,声明的话...交给您了。” “好,”顾念南说,“这些日子少出门,出门也注意安全,怕有疯狂的粉丝去找你麻烦。” “好...”她欲哭无泪。 Chapter 64. 正如顾念南所预料的那样,这几天家里常常有偏激的粉丝找上门,楼下没门禁,彪悍无脑一点的小太妹会直接蹲在门口砸门飙脏话,然后被邻居或警察拎走;怂一点的则会寄一些诸如骨灰盒鬼娃娃之类的玩意儿来,吓得年馥差点没把舌头咬掉。 所以,当年馥第一千零八次授权快递小哥可以自行解决这些东西的时候,快递小哥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他说年小姐您就放过我吧,寄东西的人特地嘱咐了要您亲自签收,您不收我这几个月就白干了呜呜呜呜。 年馥心软,只好忍着麻烦先签收了再自行丢掉,快递越来越多,每次下楼丢垃圾时都是满满当当一大袋,久而久之惹得楼下收垃圾的大爷都认识她了,见到她就喊——哟,小年又来丢宝贝啦。 那神情,跟商场里的柜姐看到富太太没多大差。 刚开始年馥丢垃圾之前还会先毁掉快递箱上的面单,可后来快递越来越多她也就懒得管了,名字暴露就暴露,心道反正这时代也没有隐私可言。 大爷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知道她姓年,不然年馥实在想不出他还能从什么渠道认识她——上网八卦?不存在的。 所以对着如此热情的大爷,她只能不好意思的笑笑,偶尔还会过去攀攀话——毕竟全是因为自己,大爷的工作量才会剧增。她就这样一边歉疚着一边庆幸的想——还好大爷不是个贪便宜的人,不然看到那些鬼娃娃非得吓出心脏病不可。 好在这种担忧只持续了几天——顾念南那边公关进展的很顺利,恋情风波逐渐褪去,疯狂的粉丝们也偃旗息鼓了。 毕竟这个住在破落小区的“落魄”女人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这些“待遇”了。年馥翻着评论就不禁想,这些粉丝对赵祁到底是欣赏,是爱意,还是占有欲? 如果是最后一样,那可真够变态的。 —— 木森娱乐官微发布澄清声明的那天,微博服务器瘫痪了半个小时,全网热闹非凡,而声明里的主人公之一年馥同学却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在家里瘫着,浇浇花草看看书,偶尔还会读一读粉丝寄来的恐吓信,一脸惬意。 相比之下,“旁观者”许生生则比她上心的多。彼时正在打扫卫生的‘贤妻良母’许同学越想越不对劲,最后拉下小脸问:“年馥,你到底怎么想的?” 年馥瞥她一眼。 自从恋情曝光后,年馥担心被报复便不再出门了,许生生也跟她一同宅在家里躺尸,等风波过境。彼时许生生唯一的消遣运动便是干家务活,这点让年馥颇为赞赏。 而当她第101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年馥还是觉得自己头有点大,需要把许生生塞回房间里再理一遍书架。 “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最好的?”许生生气笑了,手里的抹布被她抛弃,白色的一块儿在空中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她的声音像那道弧线一样凌厉:“顾念南发的那个声明,根本是把责任引向了你这一边!什么‘经确认,赵祁与工作人员恋情属实,但现已和平分手’,什么‘该工作人员已被木森娱乐辞退’,我真服了,这声明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说你利用职位之便勾引了赵祁然后被公司开了呗?合着赵祁就是一纯情易骗的傻白甜形象?这招玩的真阴,赵祁人气不降反升了。顾念南,真是厉害,阴险狡诈。” “最后那个成语好像不是褒义词。” 说着年馥垂下眼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当舌头舔到微凉的杯壁时,她忽然想起赵祁在她家第一次喝水的样子。 据观察,赵祁从来只喝他家那一款进口的矿泉水,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王子,可那天他却随她过上了平凡人家的日子,喝起了水壶里烧的白开。 当她递给他一个印着某牌洗衣服的玻璃杯时,他表情是说不出的嫌弃,漂亮的眉头全都皱成了一团,比川字更甚。但最后还是默认接过了。 想到这,年馥不禁勾了勾唇角。 许生生想到顾念南的手段,边脱围裙边骂:“顾念南那个鳖孙,欺负不了我就来欺负你,我跟他拼了!”说着就要往外走,许是想去帮年馥报仇。 而年馥狐疑瞥她一眼,抓住了话中的关键,“欺负不了你?” “...”许生生自知说多错多,便不再提那人了,只委屈道:“馥馥,这份声明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年馥半刻无言。 年馥是知道许生生的——若有人欺负她,她肯定能忍则忍,但要那人动了年馥,她肯定拼了命也要跟那人没完。 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前带着赎罪的歉疚,现在带着超越友情的关爱,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想到这,年馥的内心一下就柔软了。 她温声道:“不是你想的这样,前两天顾总打电话来问的就是这事儿,我同意了的。” 许生生顿时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年馥不语,要这事搁在许生生身上,她多半也是会骂许生生脑子有病不爱惜自己的。 可感情这回事儿,不就是这样—— 尤记得年馥上大学时很喜欢去蹭社会学的课,有一天课上就听那文质彬彬的老师说,人类是宇宙中最是自私的物种。她当时还颇有意见,但后来经过一些事儿,她又看清了。 人类的确就是这样,自私入骨,可以轻易的开启种族清洗,可是一旦爱上另一个人,却又会变得无私,心怀他人甚至大爱了。 所以她觉得那老师没说全——人类明明是自私又贪婪。 自私是为自保,贪婪则使人甘愿放弃自保。就好比这次事情败露后,年馥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如何可护赵祁周全。 顾念南提供的这个法子,也算是给赵祁转移火力。他说的没错,反正分都分了,为何不加之利用来谋取一些利好。 声明发出后,赵祁的死忠粉日益增多,超话也一度被虐上了榜首,与此同时他的商业价值也更大了,真人秀路透一度被爆了热搜...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年馥还是觉得心脏位置有点空。 半晌,她问许生生:“生生,你爱过人么?”说完她又觉好笑,自我否认的垂头,“你当然爱过。” 许生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语被脑子里浮现的影子给压下去了。 Chapter 65. 爱真的是个很难定义的名词,冷静下来的爱与欢愉时的不同,总是带点儿自我奉献的味道,这让许生生不免想到什么春蚕,蜡炬之类的衰词。 她打了个哆嗦,试图把这种想法压下去。 她要的爱,不是意乱情迷时的情话,也不是自我堕落的借口。 她绝对,绝对不要像傅萍那样自甘堕落。 许生生见她脸色难看,便跟她讲自己的故事,试图把她从她那个混沌的脑子了拉扯出来。 “馥馥,我曾经掏心掏肺的爱过一个人,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 年馥果然起了兴趣,她轻蹙眉头想了想,直觉这人不会是宋泽宴,因为许生生同宋泽宴的情感纽带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抱团取暖。 但她还是问了,“不是宋泽宴?” 许生生没有表现出任何犹豫,“不是。” 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宋泽宴伴了她三年,可原来在这种问题上他的份量却是无论如何也抵不过那个人的。 年馥见她失神,又明知故问,“你曾经为他抛弃一切吗?” “是,”许生生回过神,脸上稍露难色,“不过最后一次时,我没有为他抛弃什么——那次我抛弃了他。”看起来,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许生生难得谈起这种话题,年馥于是锲而不舍:“为什么?害怕他受伤还是害怕自己受伤?” 许生生毫不避讳,“都有。” 年馥哂笑,“所以啊,你怎么还问我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她的眼眸如一口幽深的井,里层是深不见底的故事,表面是星星点点的光,凝着一层冰凌。 那清澈又幽深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曾经为人掏心掏肺,我此刻也在为人掏心掏肺,所以你该知道,爱起来是不讲道理的。 许生生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明白年馥为什么要离开赵祁。说起来,这和她当年决绝离开都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她便不再问了。 可年馥仿佛被勾起了求知欲,停不下来,“你说爱是什么?” 这个问题除了康德和柏拉图那种哲学大家,谁问,怎么问,在什么时间地点问,都很尴尬,所以许生生听了也不例外的有些无语。 她含糊道:“爱是..爱啊。” 以前她为此也翻阅过字典,只见字典上是这么解释的: 1.?对人或事有深挚的感情?。 2.?喜好。 3.?容易?。 4.?重视而加以保护?。 5.?吝惜?。 可无论哪一种,都不好说道,于是她选择不说。 年馥摇摇头,颇有教师风范,“我们常常将一个个体毫无保留的奉献称之为爱,当我们心甘情愿去输的时候,我们会说,那是爱情来了。”她睨了许生生一眼,“懂了么?” 许生生迎合的点头,“懂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场面不大对劲——按理来说,年馥是她妹妹,就算是远房的,也不该这么没大没小。更过分的是,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 于是她揪了揪年馥的小耳朵,“你怎么回事?什么态度?” 年馥哪里不知道她在指什么,心虚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我不知道。” 许生生忽就咧开大白牙笑了,正想说些什么时,年馥手机又震起来了。 “...”许生生撒开手,“您这业务可真够忙的。” 年馥无奈的摊开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在职时闲出屁,辞职了反倒忙起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顾念南。 “喂?顾大,怎么了?” 许生生动作忽然停住了,年馥狐疑的瞥了她一眼,没瞥出什么花儿又认真讲电话去了。 顾念南那边也开门见山:“年馥,恐怕你要来一趟公司。” 年馥拧眉,“怎么了?” 之前恋情曝光时顾念南也没让她回过公司,今天恐是出了大乱子。 果不其然,顾念南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今天有个造谣贴劲头很猛,说并不是公司辞退了你,而是金屋藏娇了——” 没等顾念南说完,年馥狠狠的骂了一句:“fu*k!” “...”顾念南似乎对这样的年馥有些陌生,他沉默了好几秒,才说:“当然,这样的问题不应该一次又一次叨扰你,但你的离职手续的确没办过,到底是应该来办一趟,以正视听。” 说到这,年馥才猛然想起来,那天她去办离职手续的时候,先是被顾念南一通质问给打乱了思绪,后来又被赵祁接去吃饭见朋友了。所以,那手续,至今都是没办下来的... 这几天她竟然还以为自己已经辞职了,正美滋滋的过暑假呢... 她终于汗颜:“这...不好意思我忘了...”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委屈的。 她没在国内就过职,之前在纽约时报离职又是因为恋童癖议员的事情跟报社一拍两散,压根就没办过离职手续,所以其中弯弯绕绕,她自然是不清楚的。 所以,顾念南那天让她走,她便心无旁念的走了... 这也不怪她啊,老板让人走了,人能不走么。 何况,她来的时候手续就是顾念南一手操办的,找人事部也没用啊。 “顾大,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她垂眸乖顺的模样倒叫许生生有些恼怒了。 许生生方才一直在听着,也不知道顾念南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叫她的小姑娘嘴里一直都在不好意思对不起。 她抢过电话,年馥大惊,但她安抚示意没事,才对顾念南说:“顾总,年馥已经离职了,于公于私,您都不应该让找她麻烦,您那样的地位和权力,跟一个小姑娘置气,犯不着。” 年馥倏的站起来,被许生生死死按住头,她语气气气的,但是每句话里都带刺。“顾总,您是人中龙凤,能力超群,所以能不能别再纠缠小姑娘为您解决破事儿了,人家家里被脑残粉堵了这么些天,也没见您伸过援手,所以,她也没理由再帮您不是?还有那份声明,虽然是她同意的,但要我说,你们也太不要脸了,欺负女孩子,垃圾!”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许生生凛然挂掉电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爽!打倒资本主义这种事儿,做一万遍都不够! 她美滋滋的把手机递还给年馥,只见年馥腿都吓软了,哆哆嗦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生...生生...我...我还没离职...” 许生生:??? Chapter 66. 最终,离职手续的事儿还是安妥办下来了。 就在通话次日,年馥怀着对顾念南“被惹麻烦”和“被骂”的双重歉意,亲自到公司过了一遍流程,只是这次过流程时顾念南特地安排了自家的媒体跟着发稿以散谣言,相关手续也交给了人事部。 期间不知是人事部的哪个大嘴巴的走漏了风声,一办完手续,往日相处尚算融洽的同事们就全都饶有兴致的凑了上来问东问西,一个个的八卦的不得了。 那神情,跟看到小红帽的大尾巴狼没什么区别。 年馥向来嘴巴笨,学不会八面玲珑,也就对这些事情应付的有些心力交瘁。 就在年馥被某位金牌经纪人缠的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她又遇见了那日在三十三层电梯口撞见的男生。他今日身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右胸位置印着一个手心大的红色lg,白皙干净的小臂自然的垂在腰侧,修长的手指插在牛仔裤兜里,一副青春正好的模样。 同样高大的身材,就让人不免想起赵祁平日里的地狱修罗装扮。 这样一对比,赵祁倒也真是一个成熟男人——她接触的男性不多,能长久相处下来的无非就是医生和老师,而这两个职业往往都有着稳重成熟的心态和处事方法,这不免也让年馥就对成熟的要求要更高一些。 她就这样想出了神。 若在旁人视线里,恐怕会以为她在犯花痴。 果然—— “喂喂!年馥?”那位堵在大厅问她问题的金牌经纪人此刻就对她出神的行为颇为不满,圆润的脸盘子都要充气了。 “啊?”年馥猛然回过神,“李姐,怎么了?” 李姐原名李丽君,是木森娱乐的资深金牌经纪人,素以挖掘培养了一大票优秀的娱乐圈小树苗为荣,现任新人部副部长。面对年馥这样一个职位不高的小角色,她自然是不需要给什么好脸色的,但碍于赵祁甚至顾念南的关系,她还是气气道:“小年啊,按理说这事儿不该麻烦你,但赵祁之前不都是你在跟么?他现在也不是不接节目了,所以啊,他接节目的标准你能不能给姐透露下?实不相瞒,姐这边有几个新人,想让他带一带——你也知道,捧一个新人有多不容易——” 话说到这,年馥就明白了——赵祁并不是任公司拿捏的主,所以接不接节目,接什么节目全都只看他的心情和喜好。李丽君今天之所以来问年馥,就是想要知道赵祁接节目的取向——说到底电视台的新项目也就只有那么多,只要能拿到赵祁的私人情报,她李丽君就能缩小“投资”的目标范围,在那种类型的节目多推几个人上去——毕竟赵祁现在热度那么高,只要借到了这船东风,就不信一个都捧不红。 李丽君太过直接,倒叫年馥又信了那些传闻几分—— 自hi大火后,木森娱乐的新人部再也没出过一线艺人,网络上便流传着木森娱乐新人部是废物的说法。还有传闻说木森会撤销新人部云云... 想来新人部这回真是到了穷途末路,不然以李丽君这样的金牌经纪人身份,并不至于亲自来大厅堵人,何况还是堵一个被公司辞退的小助理。 这对于李丽君来说,的确是一根救命稻草——毕竟年馥和赵祁的关系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就算俩人已经分了手,年馥也肯定是要比旁人更了解赵祁的。 可是—— “李姐,我也实不相瞒,他工作上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拍板子的,我真不知道啊——”说着她低下了头。 年馥知道赵祁不喜欢录制节目,嫌弃电视台的人麻烦又功利。说起来,火爆一时的音乐类真人秀《声声入耳》和这次的旅行真人秀《旅行的意义》都不是他本人想要积极参加的。 当初他之所以愿意参加《声声入耳》,是因为被音乐舞台剧的这种新颖的节目形式打动了,但节目组后续的炒作方式实在让他失望,所以他再没应允任何节目邀请。 这次参加《旅行的意义》也是因为前阵子他矿太多工,被顾念南逼着接下的。他为此还跟年馥好倒了一通苦水。 好巧不巧,这也成了赵祁唯一一个可以理直气壮逃避的理由。 节目是在欧洲拍摄,赵祁去的恐怕比编剧组还要早。 就在年馥提出分手的当晚,赵祁消失了,连带着在她家安放着的几大箱行李。那些行李甚至来不及铺展开,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据顾念南说,他那晚一出医院便拿了行李直飞了欧洲。那么多行李,也不知道他要在那呆到猴年马月。 如果年馥知道,她会拦下他的。可那晚她也很晚才回家。 那天办完出院手续后,她先带着许生生去了趟木森娱乐的酒吧——也就是她仗着有赵祁在,第一次喝醉的那家。 当后半夜许生生搀着她到家时,她才发现本来摆了一屋子的行李箱不见了。见到空落落的房和厅,她的心猛然揪了一下。 而后嚎啕大哭。 这是她要求的,她希望的,他终于做到了,但—— 正想着,年馥湿热的视线里多出了一双白色阿迪达斯篮球鞋。这鞋不是李丽君的,也不是任何她认识的人的。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青春俊朗的脸。 那人笑容灿烂,“李姐,年小姐,你们好呀。” 李丽君轻轻给了他一个栗子,“凭什么她是小姐我是姐?我就这么老?”说着她笑了,眼里满是宠溺和欣赏。 年馥疑惑道:“李姐,这位是?” 李丽君“咦”了一句,有些不解的问:“你们不认识?” 年馥摇摇头,“不认识的。”说着她又看了眼那个男生,男生含笑不语。 李丽君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啊,我就说嘛,这小子肯定是从新闻上认识你的,”说着她瞪了他一眼,“不熟叫什么年小姐?”又跟年馥解释:“这是我们新人部的小孩儿,叫纪子骞,下个月就出道了。” 年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啊,怪不得呢。” 这样一张脸,她之前居然还以为他是新聘的小助理。 纪子骞笑了,一脸人畜无害,“我可不是从新闻上认识的这位小姐姐哦。” Chapter 67. 纪子骞笑得人畜无害,反到叫年馥更无解了。 “什么意思?” 若这个少年猥琐一点,她会以为他是在搭讪开玩笑。 可他偏偏却顶着一张天使般俊朗的小脸,脸上却偏偏没有半份轻薄调戏之意,这叫年馥实在难以理解他刚刚那句——“我可不是从新闻上认识的这位小姐姐哦。” 不是从新闻上?那是从哪儿? 还有,“哦”个鬼啊。 年馥平日最讨厌男人说话带“哦”的尾音,刚刚看着他说话却没主意到——真是色令智昏。 她防备的盯他一眼。 可纪子骞却只是笑,一张白皙的小脸青春逼人,“年小姐早和我见过的。” “...”年馥认真想了想,还是问:“三十三层?” 除了三十三层,她想不出其他地方了。 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年馥看过绝对不会没有印象。 可按刚刚纪子骞话中的意思,三十三层应该并不是俩人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正琢磨着,她又抬眸认真看了纪子骞一眼,上下打量着,估计眼前这个大男孩也就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可这个年纪——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何地见过他了。 她扫视纪子骞的时候,纪子骞含笑不语,也毫不避讳的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之间,他眼神里分明还有更多意味,可年馥看不出来了。 她于是有些丧气的说,“好吧,艺人都这样么?一个比一个能端着。” 她以为只有赵祁那样身经百战的老艺人才会这炉火纯青的装逼能力,却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连没出道的小屁孩儿都这么能装,能掩饰。 小小的年纪,眸里却深不见底。 可怕,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二人的距离。 李丽君观察力何等敏锐,很快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样。 眼神是带有敌视意味的,可嘴上还是气气:“可不么,艺人都这样,所以——赵祁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节目啊?小年,不,年小姐,你就透露一点点成不?” 年馥于是更无奈了,都说了艺人一个比一个能端,赵祁不应该也列在其中么,怎么还问个没完。她暗自腹诽:这些经纪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能纠缠,要不怎么说娱乐圈脸皮薄的甭进呢。 又想到赵祁当年不让她进摄影棚,恐怕也是不想让她被这些规则所潜移默化吧——他知道她是一个低自尊的人,也知道她一旦接触到这些手段,便会为他破戒。 所以—— 她说:“李姐,真不是我不帮您,我是真的不知道。” 见年馥铁板一块油盐不进,李丽君的态度也顿时冷下来了——她的身份跟年馥这个被辞退的小助理纠缠本就不合适,让手下其他小助理见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想——原来老大是个势利眼?碰见赵祁女友就怂了?对赵祁女友那么气,怎么指使我们就那么强硬?——这还让她怎么树立威信。 于是她有些恼怒:“行吧,那祝你以后一帆风顺,千万别有要低头求人的时候——人呐,总是恨比爱长久;何况这行就丁点大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呢。”说完她就拂袖而去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板上噔噔作响,让年馥久违的想起了王尹衣。 她们吵完架总会趾高气昂的踩着高跟鞋离场,留下的背影也都是潇洒至极的——常人见了,恐怕会觉得自己没吵赢,要被气的耳朵冒烟——这一点倒值得年馥学习,她吵架总是太弱,许生生说这是气场的问题。 年馥晃神,正看着李丽君敦实的背影渐行渐远,又听到旁边有人说—— “这话是挑明了要你在这一行干不下去啊——”纪子骞轻叹了口气,小小年纪,讲起道理来倒是老成,“小姐姐,你怎么就不服个软呢?” 说着他俯身凑到年馥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不想让新人取代赵祁,其实有更好的办法,何必惹了她。” 年馥眼瞳一敛,怔然片刻,立即否认:“小屁孩儿瞎说什么。” 她下意识的否认着,但心底却慌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 当看见李丽君还等在远处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拒绝李丽君所有请求的准备。 她知道李丽君捧人的手段——先是攀着有话题度的明星一起工作,前期跟着别人搏好感度,然后再准备热搜通稿拉踩或是炒p——炒完p就提纯,引导撕逼,圈死忠粉。这样的手段简单暴力却十分好用,李丽君就是用这样的手段把王尹衣捧到了国民御姐的位置。 而这样的公关案例,甚至被木森娱乐收纳进了优秀模板——年馥在之前跟顾念南讨要的宣传部资料中,就看到了这么一沓。 那是年馥第一次认识到——木森娱乐是一家上市公司,顾念南是一个商人,艺人是一件商品——公司不会为了某一位艺人的星途而放弃其他盈利可能性。 虽然江湖上总说木森娱乐是靠着hi盈利的,但实际上细心一点的人便能发现,hi的几位元老艺人早已无心恋战娱乐圈,这两年公司的营收大多都来自新签约的演员和新人偶像。 在这样的情况下,木森高层绝对不会放弃新人部,他们要放弃的,恐怕是同他们风雨同舟的那一票老人。 这也是年馥之所以要让赵祁回归工作的愿意,她知道他有多爱音乐,她不能自私到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抛弃事业。那样,她便跟年志勋无异。 她要把他推回正轨,要看他站在万人之巅,要让他的音乐传遍大江南北——而不是窝在那个破落小区的沙发里,给她一人弹唱。 他不甘心的。 他会后悔的。 这些想法一直埋在年馥的心底,只是没想到被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眼看穿了去。 她皱眉:“你到底是谁?” 他挑眉:“纪子骞。” 纪子骞...纪子骞...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可是,想不起来。 她问:“我们很早就见过?” 他点头。 “那么,早到什么时候?” “这个不能说,”纪子骞又扯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到时候你会知道,留个悬念。” 留了悬念,才有惊喜——或者惊吓。 Chapter 68. 就在年馥和纪子骞关于“初次见面”这个问题僵持不下之时,许生生的电话如同雪中送炭一般拨了进来。 真别说,在这人来人往的楼道口,年馥还挺庆幸此刻眼前站着的不是赵祁,而是这个小屁孩儿。 纪子骞还没出道,所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在外人看来,他的形象大概就跟来找姐姐要零花钱的弟弟没差。 只是这弟弟,帅的有点儿离谱了。.. 电话接通后,对方把声音压得很低,“喂?馥馥,怎么还不出来?” 这搞地下工作一般的语气,年馥用脚趾头也能脑补出许生生此刻杵在公司门外的尴尬神情。 面对那一票站姐审视的目光——嗯,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马上,我这边有点事耽误了,等我两分钟,后门见。”几句话交代清楚后,年馥就果断撂了电话。 她有点急了。 早上来的时候她带许生生走过一次后门,但碍于生生没有通行证便又把走前门去了,也不知道这路痴还记不记得通往后门的小路。 如果不记得,那门口那些站姐可不是好惹的。年馥实在想不出把许生生从那儿带走的万全之策。 想到这,她又愁云惨淡的瞥了一眼纪子骞。 嗨呀,现在的小孩—— 她讪讪抬眸打着商量,“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一出口,她又觉有些后悔。 自己都已经是二十三岁的老阿姨了,干嘛对一个小屁孩摆这么低的姿态!等会儿他非得笑话自己不可! 果然,下一秒,小屁孩笑了,还笑得花枝乱颤,这张脸,这表情,要是搁许生生那里肯定把持不住。 不得不说,李丽君眼光还真是毒,在当下鱼龙混杂的娱乐圈里能有这样一个好苗子,不愁不火。 或许是娱乐圈的小孩儿都早熟,这“好苗子”面对年馥丝毫不虚,反而能出言调戏,“小姐姐不用怕我,我虽然年轻力盛,但不吃人。” “...” 年轻力盛个鬼啊!这词用在这个语境下不奇怪么啊喂! 何况,鬼才怕你啊魂淡! 年馥压抑住内心暴走的小恶魔,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小朋友你误会了,老阿姨现在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咱们以后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年馥是绝不会脱口而出“老阿姨”的。 可这小孩儿...实在是太难缠了,万一他真是看上了自己,那顾念南绝对会扒了她的皮。 想想就可怕。 刚好此时电梯到了,年馥不等他回答,拔腿就冲了进去。跑速一快,她头上扣着的黑色棒球帽迎风飞起,掉在了电梯外。 那是赵祁的帽子... 今天她出门前在家找工具伪装自己时,许生生从沙发上的一个抱枕下找出了这玩意儿,这是她家的唯一一个帽子,虽然有些大,但勉强还是能用的。 于是,她就顶着这顶不分男女的潮款棒球帽来了公司。 可是没想到,这帽子居然自己跑路了。 年馥望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望着纪子骞徐徐走来的身影,望着他脚下的那一顶帽子。 真是欲哭无泪。 反正是不可能折回去拿的了,年馥只能暗暗祈祷,希望那帽子不要有什么重要意义,希望赵祁事后不要找她算账。 正想着,眼前的影影绰绰里就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她腹诽:老天爷对她还真是给力,想到什么,什么就来了,哪怕是海市蜃楼一片幻影。 不对—— 年馥猛然回头,嘴巴微张,凌乱的发丝飞了一嘴。 她试图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但喉咙就好似干涸的水龙头一般,一个字,一个音节也蹦不出来。 她想靠上前去,问他怎么回国了,想问他怎么在这儿,想问他那晚为什么不告而别... 想问的好多,忽然一句话犹如闪电般窜过耳朵。 噢,是她忘了,分手是她提的。 想到这,她默然回头,低头垂眸,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脚下,仿佛要把脚下那块柔软厚实的地毯给看穿。 第一次,年馥第一次觉得电梯下行的这么慢。 还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开了口,“年馥,手续都办完了?” 年馥一下便听出这是谁,昨天他们还在电话里交谈过,“是,顾大,都办完了。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没有看到您。” 她没再回头,但听见顾念南声音淡淡的,含着笑意,“没事儿,说起来这次还是要谢谢你。”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赵祁,“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赵祁唇角崩的笔直,看不出情绪,但神情异常疲惫。 昨天顾念南就年馥的态度跟他通完电话后,他第一时间就赶回国了,刚刚冲到三十三层对顾念南好生数落了一通。 十一个小时的飞行,加之心里钝钝的痛,使他煎熬万分,熬的他眼眶通红,眼球里全是红血丝。 可就在他为年馥万般心疼时,他又看到刚刚那个场面。 纪子骞,跟他一起参加节目的新人,竟然叫她笑得那样明媚。 她不喜欢他幼稚,可别人幼稚倒是可以的么。 呵呵。 如果年馥后脑勺长了眼睛,她会发现赵祁的目光是多么灼热,可惜她没有。 她严词拒绝:“顾大,绯闻的事情才刚刚解决,我和赵先生还是不要出现在一个画面里的好。” 顾念南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没分手,这事情本可以解决的更好的。可惜——”他真是不希望俩人分手,何况是在知道年馥和许生生关系之后。 年馥平生最烦人话说到一半,但这回在赵祁面前,她倒也耐下性子了,“在一起或分手都是两个人的事情,性格不合也好,心有芥蒂也好,只要出现裂痕,就难以修复了——何况,分开一段时间反而对彼此都好,顾总不必惋惜。” 这番话说的坦荡大气,又容易有一些歧义,惹得赵祁看了她一眼。 年馥从电梯门的倒影中和他对视,期盼着他能读懂自己的心,可是他没有,他很快收回了目光,仿佛刚刚那轻鸿一瞥只是必须的生理运动罢了。 年馥终于冷下了脸。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她连招呼都没打就跑了出去,一头乌黑的发随着脚步在身后摇摆。 顾念南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身边人一眼——这个傻逼,真是没救了。 Chapter 69. 当年馥的背影飞速消失在大厅后,顾念南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狠锤了一下赵祁的肩膀,他摆出一副万事通的样子点拨:“你说你,人家小姑娘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你怎么就听不懂呐?” 赵祁睨他一眼,一双因为奔波而红彤彤的眼睛十分骇人。 吐字却是淡淡的,坚定的,不容置疑:“我听懂了。” 他的确听懂了,年馥说的那么婉转,可字里行间无非就是指他们之间只出现了一些小裂隙,这裂隙不足以让这段感情分崩离析,但俩人还是必须要分开一段时间去修复。 她并没有给这段关系下最后通牒。 可他就是不明白,距离产生美这种事明说就好,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呢。 或许是男女思维有别。 当他在比利时隔着时差接到顾念南电话,得知年馥竟然为了保全他的事业而甘愿自毁形象的时候,他那颗已然坠入冰湖的心好似被猛然提起,被一根细细的绳索系着,悬在了半空,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他何尝不知年馥是爱他的,只是那一晚,那一句,那两个字——实在是太伤人了。 然而,伤人归伤人,赵祁却也知道其实她说的并没有错——自己在最开始接近她的时候,本就只抱了一颗赎罪的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当年孩童时期的情愫也早该沧海桑田,只是没想到后来事情慢慢偏离了轨迹,让他陷入了其中。 他知道,他们几乎是昏头昏脑的开启了这段关系,想当初,俩人在一起的理由居然来自一句上床时候的情话——若不是那天年馥遇见了刘建宇,若不是她太害怕,太寂寞,她或许根本就不会和自己走在一起,更别说爱上自己。 此前,他以为,她对他,应当只有恨才对。 可她却说她爱他。 且不论她是被快感麻痹了大脑,还是说的真心话,他都一股脑听进去了,并且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以为自欺欺人不过如此。 赵祁平日里多么骄傲自爱的人啊,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天才少年,人生赢家,却也心甘情愿陪着她一起疯狂,一起迷醉,甚至一起堕落。 可,就在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却清醒了,还给了他当头一棒,要求他也醒过来,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她在等着他收拾好过去再出发,可那样血淋淋又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他又要收拾到猴年马月呢。 见他愁眉不展,顾念南深深叹了一口气,再也没说什么。 他昨天心血来潮打电话给赵祁,不过就是想要博一下赵祁对年馥的态度,毕竟共事这么些年,顾念南他从来没见过赵祁近女色的样子。当初“木森公主”顾思蕊费尽心力灌醉他,爬到他床上去,都被他赶了下来。 他是真想瞧瞧这两人到底有多爱彼此。 顾念南觉着赵祁不过是图个心安理得,分手便也不会纠缠,但没想到赵祁这次这么认真,收到消息后,今天早上几乎是拖着一副站都站不稳的身体来到他面前指责他的。 指责他竟然踩着年馥上位,指责他没有为他护她周全。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隐忍,一个比一个还要爱对方。 可—— 爱的太深刻,就容易受伤。 越认真,就越容易输掉。 —— 赵祁碍于身体原因步伐过慢,于是顾念南不忍脚下生风先走一步,稍顿了脚步迎合他。俩人正出后门门口时,就听后门的那些保镖大惊失色道:“大门口求增援,有粉丝闹事!”说着一大帮汉子乌泱泱冲出去了。 赵祁恍若未闻,低头弯腰,眼睛一闭,窝进了保姆车。这些天他发觉比起那些豪车,还是坐保姆车来的舒心——车身宽敞又隐蔽,不怕狗仔拍。 那天他就是一时兴起开了辆太打眼的车去接年馥,年馥才会被狗仔拍到,才间接导致俩人分手,又间接导致年馥受伤。 他对粉丝不粉丝的,已经完全丧失兴趣了。他不想听也不想管那些人,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恶言恶语,他全都看到了。 他绝不承认那样恶毒又肤浅的人,是他的粉丝。还以爱他的名义伤害他和他爱的人。 而顾念南虽然也不想管,但身居高位,心思到底还是稍稍缜密一些。 虽然往日里站姐和粉丝总来公司对艺人进行围追堵截,偶有粉丝还会溜上楼求合影签名,但要说到在大门口闹事,这还是第一回。 他总直觉哪儿不大对劲,于是逮着一个泊车的大爷问了句:“闹事?这是怎么回事儿?” 泊车的大爷貌似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怵他,下巴翘得老高,“门口啊,有两个小姑娘被另一群小姑娘追着打,那打的可狠嘞,指甲挠的,头发抓的,比我家老婆子可厉害多了。” 顾念南想了想,没在脑子里匹配到这件事情的相关人物形象,存了心思多问了句,“为什么打那两个小姑娘啊?” “嘿!”大爷颇为不满的指责,“你这小伙子怎么不看自己公司新闻呢?就是那个前两天跟赵什么什么,一唱歌的,长得挺帅的小伙儿谈恋爱的那个,就在我们地下停车场,那叫一个甜蜜哟——” 大爷一脸幸福的叨叨着八卦不停,而顾念南眉头已经拧起来了——这他妈不就是年馥?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年馥? 车里躺着的赵祁比他反应还快,长腿一迈就要飞奔出去,被顾念南眼明手快一把拉住。 顾念南把大爷请去泊车了,自己则扯着赵祁的手臂,下令:“你不能过去。” 赵祁知道为什么,所以他只挣扎,“放开我!” “放了你不就跑过去揍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年馥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才得到这样的结果,你出去就把她的心血和牺牲全毁了。” 赵祁咬着嘴唇半刻没吭声,一双原本氤氲缱绻的桃花眼此刻狼狈的像大草原上失控的狮子。他内心天人交战,片刻,他看向顾念南,“那怎么办?” 顾念南正在打着电话安排这事,看到赵祁冷静下来后,他收起手机,“事情已经解决了,年馥和..已经送去了白家的医院,别担心。” 他眼神无比狠戾,“闹事的,伤人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Chapter 70. 年馥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脑子只依稀有着昏睡之前,在公司大门前发生的记忆片段。 房间光线昏暗,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只有床前亮着一盏光线很弱的小台灯。灯头被人扭过去了,让光线背对着她的方向,以免影响她的睡眠。 房间里熟悉的装饰和布局,还有白茫茫的天花板上的吊灯,让她一眼认出了这是哪里。 这是j城著名的私人医院,上一次她在饭店晕倒也是被赵祁带到了这来。只是当时她还身在庐山中,并不知道这家医院就是j城大名鼎鼎,只接受权贵病人的白家医院。 年馥没什么常识,后来还是许生生在家感叹赵祁壕无人性,对他的挥霍一通指责时,她才知晓这是哪里。 上次出院那天她还可惜了没去花园细看——本以为这么上档次的地方她不会来第二次,结果打脸来的这么快。 年馥挣扎着起身,其实她身体素质还算好,练跆拳道时没少挨拳头,久违的挨一次打算不了什么。可没想到那些小姑娘下手忒狠,她现在稍微动一下,全身就痛得像要碎掉。 借着昏黄的灯光,年馥卷起了自己的衣袖。低头看去,只见白皙的手臂被人掐出了一个个青色的环和块;再往其他地方看,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没有了完好的地方。 甚至她感觉到自己被衣物遮挡的细嫩后颈处都有几条抓痕,隐隐作痛,同样头皮上也有刺刺的痛感。 年馥也算半个练家子,若要是一对一正经打架她是不会虚的,可偏偏今天对上的是一大群小姑娘,打架只会挠人拽头发,手下没轻没重。让人头疼。 那过街老鼠般的逃窜感,回想起来,可别说,还真憋屈。 就这样想着,年馥鼻头一酸,上次挨打还是在纽约被恋童癖议员的保镖威胁。疼痛总是能勾引出良多回忆,她就这么又忽然想到了白天打架的场面。 借用宋丹丹老师的一句话: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可,许生生呢? 想到这三个字,年馥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是今天自己连累许生生出了什么事情,她非得带着那些疯婆子一起去死不可。 要知道今天许生生耐心的在门口等她等了那么久,期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偏偏就在她放松警惕现身后出事了——年馥自认口罩墨镜带的还算齐全,可武装的再好也架不住那些私生粉的眼睛一个比一个毒——见年馥走对着许生生招手,她们竟活活把许生生给拽住了。 许生生那稻草杆身材,哪里经得住她们这般用力,不一会儿就疼的小脸拧成了一团。 年馥也忍不住这样的挑衅和威胁,二话没说就冲了过去。本以为这只是小粉丝一时脑热的过激行为,但是却没想到那私生行事竟敢那样放肆,她们竟敢呼朋唤友过来拿人。 一时间数人打成一团,场面僵持不下,连大门口的保安都没把人拦住。 结局当然就是俩人被一顿围殴,直到木森娱乐增援的保安和附近的巡逻警察冲出来维稳才算结束。 年馥若是被送来了医院,那许生生也应当来了。可这偌大的房间,哪里有许生生的半点影子。 她不禁有些后怕——不会是木森娱乐的保安不认识许生生,就把她丢在那里了吧。 忍不住呜咽:“生生——许生生——!” 她下意识的想墙壁上打开大灯的开关,她右手撑着床板,左手四处摸索,可没想到摸了两下,没摸到开关,却摸到了一颗毛茸茸的球状物。 再往下,那球状物的触感软软的,热热的,像是人类的皮肤。灼热的呼吸喷在床单上,在她的指尖缠绕而过。 年馥愣怔,没敢再动,呼吸都凝住了。 下一秒,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醒了?”沙哑,低沉,这是她所熟悉的男人嗓音,在每个日日夜夜带给她无尽的诱惑。 而此刻,在这静谧的空间里,这声音却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忽然就想抱着他痛哭一顿。 这些日子被网民骂的委屈和被疯狂粉丝威胁恐吓的后怕统统一股脑的涌上了头。她鼻头骤然变酸。 本来以为不在意的,本来以为够坚强的,有了靠山就都软下来了。像一个找到了家长的委屈巴巴的孩子。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到她的红了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赵祁,生生呢?你们有把她接过来吗?她还好吗?” 赵祁伸向她脸颊的手停在了半空,片刻默默收了回去,“挺好的,她很安全。”语气是遮掩不住的心疼。 打架这件事,他消息收到的晚,收到消息后人还被顾念南拦着。等他跟着白家的救护车出去接她的时候,闹事者已经做鸟兽散了。 车子到达门口后,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她躺在地上止不住的抽搐,没人敢碰她。那一刻他恨不得冲出去杀人,把年馥揉进自己的血肉。 后来听顾念南说,被打时年馥全程都把许生生护在怀里。许生生个子小,落下来的伤害被年馥挡了大半,于是年馥手上,胳膊上,腿上,背上,青紫一片。甚至还有人在混乱之中划伤了她的脸。 那样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就这样结了一道长长的痂。 他看着她的脸,喉结滚了了滚,“疼么?” 年馥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痛楚,小眉毛揪了揪,“还好,一般疼。” 说着她想把灯开了,拧着身子继续在床头摸来摸去,被几根冰冷的手指一把按住,手指虽是冰冷的,但手心的热度却是传了过来。 “想做什么?”男人的声音沙哑,严肃,有如三月的蛊药。 年馥唯唯诺诺:“想开灯。” 男人瞧了她一眼,也不知瞧没瞧真切,昏暗的光线倒映在他清黑的眼瞳中,像不起波澜的深渊。 他用的祈使句,似在明令禁止:“不要了。”脑袋靠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年馥不知他是不想见她,还是怎么,竟心生慌乱。 杂草漫无目的的生长。 Chapter 71. 说话间,病房门被推开,灯光亮起,刺的年馥眯了眯眼。 是许生生进来了,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没看出有外表有受什么伤口,脸上的气色也是比年馥要好很多,面颊红润,眼睛里也有了往日的亮光。 自从她跟宋泽宴分手后,年馥好久没见到她这样精神了。 视线所及之处,满室亮光,只有赵祁一身黑,趴在床边没动。 “馥馥,刚刚你一直在睡觉我就没来,你还好吗?”许生生神情急切旁若无人的冲了进来握住年馥的小手。 看得出来她很担心也很心疼,眉头都快揪成川字了,下手的力道也有些重。 “疼..疼..”年馥嘤咛出声。她的手腕在打架时候磨破了皮,不知何时被涂了药,此刻才有痛楚的实感。 赵祁抬起头了,双眼如同地狱修罗的瞪了冒失鬼许生生一眼,“放开。” 许生生好笑:“我凭什么放开。”但说话间还是把年馥的手轻轻放下了,她有分寸,只是不满赵祁这个人说话做事的态度,故意激他。 何况也是因为他的粉丝,年馥才会受伤。想到这许生生就对他好不起来。她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他粉丝大军中的一员。 年馥:“...”她头大。 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见面必吵架,年馥一个都不能偏袒,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许生生不屑:“要不是看在你照顾年馥的面子上,我连病房都不会让你进。” “这个...”年馥腹诽:要是我自己,也进不了这样的病房昂。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赵祁似乎对许生生也很有意见,“许小姐,年馥受了这么多伤,不想您这么活蹦乱跳能串门,您能不能给个清净?” 说着他睨了许生生一眼,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年馥丫的为你挡了那么多攻击,你跟着活蹦乱跳个毛线啊?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病房门咔哒一声,是顾念南进来了。 他拎着两个大纸袋,纸带上标识的是j城某家著名餐馆的名字:“过来吃晚餐。” 许生生闻声迅速跑开,跑到顾念南面前去扒拉他的纸袋。那模样,虽然说有些刻意的躲避,但神情之间还是自然的不得了。 而年馥只对“晚餐”二字表示有点懵,“晚上了?” 她睡了一觉,颇为不解:怎么就从白天到了黑夜呢。 “嗯。”赵祁轻轻转了转脖子,想必是他窝了太久颈椎硬了,转动时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年馥听见了,又看了看他骇人的双眼还有遮挡不住的疲惫不堪的神情,只问:“很累?” 赵祁摇了摇头,不看她,“还好。”说着他站起身,长腿向沙发处迈了两步,长臂一捞,把一个纸袋从顾念南身边捞起来,再帮年馥立起靠背和小桌板,把纸袋里的外卖盒齐齐整整的码到年馥面前。 顾念南:“...” 许生生:“...” “吃饭。”他面无表情的说。说话时手指还没闲着,帮年馥拨开了一副一次性餐具,递到她面前,又再把小菜调配好才算完。 “嗯。”年馥直起腰,坐小桌板这头,扫一眼桌上,清粥,鸡蛋羹,清炒西芹,芥蓝,老鸡汤,翡翠虾仁……她有些食欲了,拿起筷子。 病号服袖子太长,老是掉,赵祁见了隔着桌子伸手过来,帮她卷袖子。 她微红了脸低头看着他的手,手指很长,骨节硬朗,像翻花儿似的;卷完一只了,她乖乖把另一只递过去。 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房间窗帘关的很严,顾念南见了微微蹙眉,找了会儿控制窗帘的遥控器想把它拉开,却在下手前被赵祁阻止。 “还是不要开了,万一..有狗仔呢?”他帮年馥卷完袖子,看向顾念南,目光沉沉,带着苦恼,带着警惕。 年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顾念南手上按窗帘遥控器的动作也停下了,“这里,不会,关着窗帘太压抑。” 赵祁还是摇了摇头,长指翻动着,跟闲不下来似的,又开始一个一个的打开外卖盒子,嘴里喃喃道:“不行,万一被拍到,馥儿她——” 话到此戛然而止,屋内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打架心知肚明:赵祁这是——害怕了。 他没再抬头,年馥看着他,心里一阵剧痛。 这样一个热爱阳光下的人,这样一个连卧室都不肯装窗帘的人,却因为担心她,担心她再曝光,自愿阻隔了窗外的一切。 明媚日光也好,繁华夜景也好,他全都不要了。 难道他就是这样,守了她一天吗?年馥不敢去想。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许生生安心吃菜不做声了,顾念南也搁了遥控器坐回原位;而年馥这边直到眼前这一桌子的纸盒都被悉数打开后,两人才对面而坐,开始吃晚餐。 年馥舀了一勺热热的鸡蛋羹进嘴里,细腻嫩滑,熨帖人心。 她忽然小声开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祁沉默片刻,说:“节目组需要回国取景,就回来了。” 年馥没看到沙发上顾念南的笑而不语,继续问:“那是因为节目才走的?” 这些话她知道通过电话问没用,只有面对面才能看到他的表情。 赵祁失身片刻,“嗯”一声,又低头喝粥了。 他却知道,她真正想跟他谈的话并非这些。 粥喝了一小半,年馥稍稍坐直了身子,轻声说: “那天,我说的那些话,是在气你,气你不好好工作,不好好爱惜自己,白日宣淫..” 赵祁抬眸看她。 许生生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句:“白日宣淫不是这样用的。” 年馥却舀着热粥,没理任何人也没看任何人,双眸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勺子,像自言自语: “其实我没有安全感,我父母以前也爱的很深——” 许生生拽了拽顾念南,正色:“我们出去聊会儿。”顾念南失笑,被拉了出去。 病房门咔哒一下关上。 年馥抿了抿唇,说,“他们年轻时候也是干茶烈火,我妈妈爱的太深,为爸爸放弃了梦想和事业,可最终却只得到一个我,还有一段不愿再提的情史。我不想,我不想我们变成他们那样,我希望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前程,我不想毁了你。” 她轻吸一口气,短暂停顿;而他安静听着,没有打扰。 Chapter 72. 夏季傍晚的天空并不灰暗,而是呈现一种绚丽通透的蓝色,浅蓝色的天空中挂着几道或橘或白的云,地平面之上的片片彩色,那是被夕阳浸染了的染缸。 病房外,一个颀长的身影和一个削薄的背影并肩站着,倚在墙角。 病房内,白色的灯光十分炫目,耀的人微迷了眼。 赵祁终究是听完了年馥的解释,但她除此之外,并没再表达其他。 没有要和好,也没有要挽回,只是在把事情讲清楚,说明白。 赵祁于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你要走也可以,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是要去哪儿?” 他介意的始终只有走这件事情,可偏偏年馥却也只有在这件事上不给他任何解释。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该说的已说尽了。冰幕骤然升起,赵祁忽然就觉得没劲透顶。 对于彼此内心深处的伤口和秘密,他们只能相对无言。就这样,还说什么放下,说什么过去了。 放得下去个狗屁。 他掏出烟盒,长指缓缓的夹了一根烟出来;手指修长,夹烟的动作尤为好看。 放到嘴里,牙齿轻轻叼着,并不点燃。眼眸沉沉的,仿佛一个戒奶的孩子,需要含着奶嘴才能过活。 屋内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见里面久久没动静了,屋外的俩人才重新走了进来。俩人一矮一高,后者高大的阴影全然把前者罩住,前者小跑冲出阴影,与身后的男人拉开长长的距离。 白色的吊灯在赵祁头上,在地上投射出圆圆短短的影子。 “走吧。”顾念南说。 他一改方才看热闹的姿态,表情晦暗不明,声音也是哑的,一双眸子如夜幕一般乌沉沉的。 赵祁瞧了他一眼,踩着自己的影子,一声未出的出去了。 屋内顿时只剩下两个女生,一个躺在床上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个则站在病床跟前,扣着自己的手指。 “馥馥,纪子珩刚刚打电话给我了。”许生生有些纠结的说。 年馥回神,“怎么了?不是约了七号见面么?”她看了眼墙上的电子挂钟,“这才四号。” 说到这,她又恍然大悟,收回视线,看向拧着眉毛的许生生,“他,我记得是宋泽宴的朋友?” 许生生不想见到宋泽宴,她把这岔给忘了。 她犹豫着开口,“宋泽宴那边拒绝帮我了?” 说到这,她其实也有点肉痛——自己和赵祁分手,和他死也不能说的原因,不就是要去看病么。 可这下,医生居然随着人渣准姐夫跑路了。 许生生怕她想多,连忙摆手,“不是,你想多了,宋泽宴再渣也不会是那种人,只是他替宋泽宴传了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年馥皱眉,“宋泽宴还要问你做什么。” “他说有误会。” “误会?”年馥不屑的“呵呵”了一声,“从酒店衣衫不整的出来,能有什么误会。” 年馥是知道许生生的,由于父母的关系,她有感情洁癖,若要是男人背叛了她一次,她定然不会原谅。 因为她的座右铭是——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许生生也颇为苦恼,“我只是在想,纪子珩那边机会实在太好,你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她语气认真,“你和赵祁之间的隔阂就是因为心理问题,若要治好了,才能再无后顾之忧,你说呢?” 她直直的看向年馥,年馥倏尔一笑,“生生,你对我太好了。 许生生皱眉,“你对我不好么?你个笨蛋,今天那样护着我。”说着她坐到年馥身边来,卷起她的袖子,扒开她的衣服看,“你看,胳膊上,背上,没一块好地方了。”她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臂给年馥看,“而我的完好无缺。” 年馥嗤笑一声,“你这小身板,我不帮你挡你岂不是要散架。” 许生生嗔道:“那倒也是。” 俩人默契的对视一眼,笑了。 说起来姐妹俩人相差三岁,但从不以姐妹相称,姓名也相差甚多,故而一直被外人看做朋友。 久而久之,她们也不再解释,这样的共识是从光屁股的时候就达成了的。 小时候年馥调皮,总是玩的找不着人,许生生也贪玩胆大的狠,跟着她满世界跑。在外婆家的那段时间里,她们下池塘爬药山约隔壁男孩子打架什么的都干过,在当地那是活脱脱的两枝霸王姐妹花。 年馥的母亲傅萍是许生生的小姑姑,是许生生父亲的亲妹妹,由于长得好看,年纪又小,家里惯着,性格骄纵的不得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敢不顾万人阻挡,毅然而然的嫁给了年志勋,和家里决裂。 整个许家,只有许生生和和年馥两个小丫头之间是没有芥蒂的,小孩子又性格很合,傅萍便会在暑假时不时的把年馥带回来玩。其实说是年馥交朋友,还不如说是傅萍想借此讨个台阶下。 本来台阶都快铺好了,可许家和女儿的关系又在年馥七岁那年发生了变故——傅萍离婚了。 只能说结婚时候的誓言有多甜蜜,离婚时侯的打脸就有多疼。许家向来家教甚严,当年许家的长子——也就是许生生的父亲得知傅萍擅自离婚后,大怒,下令不准她再和许家往来。傅萍也因此一气之下带了年馥离开故乡,前往j城。 许家有个规矩,许家的子孙但凡有了二胎,都要跟母亲那边姓,好宽慰女方的父母;傅萍是许家的小女儿,所以没有例外的跟着母亲姓了傅。 年馥盘算过,自己若有幸得了个弟弟妹妹,是该跟许家姓许的。可算盘打得再好,也抵不过傅萍和年志勋夫妻二人感情破裂太快的事实。 对此,年馥是有遗憾的,她不是没想过改名,但每次都被傅萍拦下了。 傅萍说,自己情愿女儿跟外人姓,也不要跟那铁血的许傅俩家姓,因此,年馥的名字得以保留。但年馥对此始终是有遗憾的,特别是跟许生生关系以后。 这么些年,许生生都在不留余力的帮她,尽管家里生了变故,也没有影响到她源源不断伸出的援手。 譬如这次联系纪子珩,她明明再也不想见到宋泽宴,但还是应允纪子珩会带着年馥回去魔都。年馥自然不好推诿。 这份恩情,深入骨血。 Chapter 73. 时间飞逝,纵然有人伸手去抓,却也是徒劳的从指缝中溜走。 年馥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是在纽约,那时候她跟着恋童癖议员的案子,把一份时间摔成八份用,却还是怎么都不够。 第二次再明白这个道理,则是住院的这几天。 那天她被围殴的事情在网络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好在网络世界信息飞速更迭,她又是一个小人物,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她,负面的消息很快被刷了下去。 算上送来的那一天,年馥一共在白家住了两天院。顾念南帮她挂的外科,外科那位主治医生对她的晕厥很感兴趣,做了两次全面检查,但报告显示的都是——她除了些许外伤,再无其他毛病。 于是第二天办理出院手续时,医生没好留她,只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就放行了。 她讷讷全部应下,医生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她脑子晕不晕,有没有问题,她说没有。 医生也是奇了怪了,行医这么久,第一次碰上什么问题都没有,还会晕倒躺在地上抽搐的病人。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脑子的问题,是心理的问题。那位外科医生没提,她自然也不会开口。 更何况,她对心理医生要求奇高,这么些年来,她也就接受过卡罗琳的治疗,现在看在许生生的面子上,又多了个未曾谋面的纪子珩。 而且和纪子珩见面的那天,比想象中来的要快。 在j城的这些日子,年馥懒散惯了,习惯在家躺尸,可许生生这个收纳癖一来就逼着她收拾行李,几乎收拾了一整天。 五号出院,六号打包,七号一大早,许生生就带着年馥飞了。 算起来,年馥已经四个月没坐过飞机。 她来时,j城阴冷难耐;她走时,j城阳光明媚。 真是应了那句话——你走了,这里的天气都变好了。 —— 三个小时的航行时间不算长,年馥和许生生二人没到中午便抵达了魔都。 在年馥的记忆中,魔都异常可怕,她幼时和刘建宇那些商业大佬的龌龊记忆就在此开启。何况,这里还有她最厌恶的人——年志勋。 她来时是瞒着年志勋的,本以为年志勋没心思管她,可没想到,他的控制欲比想象中还要来的强烈——俩人刚刚在传送带上拿到行李箱,就被一票西装革履的人控制住了。 他们“无比气“的把年馥拎到了一辆黑色红旗里,许生生开始还踢打叫喊,但在看到红旗的车牌后,便不做徒劳的挣扎了,安安静静的杵在车外等候。 她穿着一身t恤牛仔裤,发丝凌乱,和身边一票西装革履的保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气氛诡异至极,惹得路人都不禁要往这里看上几眼。 车内,年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目光警惕,身子紧靠着后座的车门,与同坐一排的年志勋生生拉开能够拉开的最远的距离。 不知是不是岁月太磨人,年志勋的面容比记忆里要温和许多。他见年馥一脸防备,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馥馥,我是爸爸,不会害你。” 年馥讥诮一笑,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爸爸?不会害我?您可真会说笑。” “当年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 “够了!”年馥尖锐的打断,跟吃了火药一般,“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他们是畜生?还是不知道你是畜生?” “年馥!”年志勋青筋暴起,手里的拐杖重重砸在车门上,车门差点没砸凹。 司机吓了一个哆嗦,默默摸开车门滚下去了,差点没摔个狗吃屎。车内顿时只剩下父女俩人。 年志勋气极,拿起一个方巾捂住嘴巴咳了几声,隐忍的说,“馥馥,我是你父亲,在外人面前,该有的尊重和礼数,相信你母亲都教过你。” 听到这句话,年馥眼眶骤然涌上湿意,别过头去。热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掉下来。 窗外一排排脸色紧绷的西装男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记得小时候,年志勋偶尔会牵着她出去送,她当时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的保镖叔叔,帅气又高大;而车里坐着的人,往往都是不苟言笑,非常冷漠。 流年经传,她竟然也成了车里的人。 那时她的母亲,虽称不上淑女,但也是正经人家教育出来的大家闺秀,这辈子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讲礼数的同眼前这个男人私奔了。从那以后,有家不能回,被人唾弃,甚至逃到了国外。 就这样,这个男人竟然还敢提她的母亲,提她母亲的教育。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连骂人都失了力气。 父辈的恩恩怨怨过错纠葛,她无法力挽狂澜,但也不想沾染半分。 可现在,他却主动找了上来。 年馥沉了沉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漠稳重,“虽然不知道您是怎样神通广大找到我的,但我不会跟您回去,我有自己的事情。” 年志勋听到这话,脸色才松缓了几分,“你不想跟我回去可以,但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遗产终究都是你的。” 正值中午,太阳光万分毒辣,透过车窗玻璃直射下来,亮的人睁不开眼。年馥稍稍躲开一些,让自己处于阴影下,吁了口气,“你怎么了?生了什么病?” 在纽约时,年馥是听说过年志勋身体不好的,但她只当那时报应。 她叫嚣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终有一天,她会循着当年的人,一个个的把仇报回来。 年志勋眼尖,摇下车窗对杵在车外等待的特助说了句话,直到遮光帘被徐徐拉下,他才缓缓坦白,“年纪大了,总归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 “您这入土入的有点晚。”她闻声凉笑,几乎要嘲笑出声,但还是不敢太过分。 在她的记忆中,年志勋醉酒后很凶,几次摔门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就算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就算他两鬓已经依稀斑白,对她而言,他也依旧是那个恶魔父亲。 可这恶魔父亲却转性了,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Chapter 74. 人忽然变得柔软,大概有两种情况。 一是因为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看透生死离别,人就会变得更加通透,和慈悲。 二是罪孽越多的人,越渴求救赎。这是他们求心安的救命稻草。 年馥觉得,年志勋应该就是第二种情况。 因为年志勋的年纪并不算大,他和傅萍结婚的时候正值而立之年,现在也不过五十有四。这个年纪放在政坛里,正是顶天立地的好年龄,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因为人在新闻界,年馥大学时一直有关注国内的新闻,年志勋作为一匹政界黑马,雷厉风行极有手段,上位时收拾了不少贪污腐败的官员,因此也进一步攀上了权力的高峰。 然而他不是生来就衣食无忧大权在握的,饶是身边最亲密的特助,或许都想不到如今彬彬有礼礼贤下士的男人,在当年竟是从贫困区里爬出来的孩子。困难时,连一身西装都买不起。 由于缺乏人脉和背景,早年间他的仕途并不顺利,从辛夷县城那个小地方一步步爬到b城省城耗费了他近十年。他也是在省城郁郁不得志时,遇见了影响他一生的女人——傅萍。 傅萍家境殷实,在辛夷时背靠许家这棵大树,一直活得滋润无比,一毕业就被家里安排到了省城一家大学当音乐老师。彼时她正是b城名流社交圈的一朵高山雪莲。 就这么一富有一贫穷,一骄傲一自卑的两个年轻人,狗血的在一场音乐会上相遇了。那时年志勋虽然没钱,但全身都散发着一种高岭之花的气质和坚韧不拔的品格,深深的吸引了“没见过世面”的骄纵富家大小姐傅萍。 说起来,傅萍在感情上并不是白纸一张,身边也不乏条件优越的追求者。她长得漂亮,家境又好,不说被别人安排相亲的对象能排一马路,就连她屁股后头跟着的求爱者都络绎不绝。 但偏偏,她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就是看上了那个死活看不上自己的穷小子。 许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一次又一次死皮赖脸的追求,他一次又一次言辞禁令的拒绝,后来也不知是被死缠烂打的躲不过了还是被感化了,他终于接受了她,并且还在不久后奉子成婚,打了家教甚严的许家一个措手不及。 这也是许家和傅萍毅然决裂的主要原因。 伴随着结婚这件终身大事的进行,不止一个人问过他们——他们相爱吗? 从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到许家的掌权大哥,再到亲戚朋友,甚至到他们的女儿——作为俩人爱的结晶,年馥不止一次的想过问过这个问题。 在年馥记忆里,她是趴在床上,翘着小腿问妈妈,你后悔嫁给她吗? 具体的答案已经没意义了,但据傅萍描述,那时候的他们,定是相爱的。 傅萍跟许家决裂后,俩人就一起窝在年志勋的宿舍里,那时她身怀六甲非常辛苦,年志勋会为她揉脚按摩,为她洗手作羹汤,为她三更半夜跑出去买一碗酸辣粉.. 那段时间,是傅萍在这段婚姻里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再后来,傅萍受不了这种贤妻良母小女人的日子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一事无成,那时她找了个日子跟年志勋商量,问他可不可以出去唱歌演音乐剧,可不可以再追求一次自己的梦想。 然而年志勋看着小小一只的年馥,拒绝了。 他发誓,无比诚恳,仿佛是在害怕妻子看不起他,生怕她下一秒就跑掉。他说:“萍萍,你放心,我能养的起你。” 从泥泞中成长出来的穷苦少年,不论日后如何跻身进入上流社会,如何学习名门望族的礼数和姿态,他始终都是自卑的。 自卑入骨的他听了那句话,第一反应竟是——她嫌他穷,要自己出去赚钱了。 傅萍大大咧咧惯了,哪里想得到这些,她只是觉得年志勋并没支持她的梦想。 她嫁给年志勋之后,的确吃了很多苦——生孩子时医院没有病床,他们没钱加价买床位,就睡在走廊里,最后还是许家没狠下心,找人帮了忙;生完孩子后,傅萍又做了一段时间全职太太,每天每夜的对着毫无道理可言哭的震天响的小婴儿,她心力交瘁,得了产后抑郁症;最心酸的是,这一次出演音乐剧的机会递到她面前,她终于看到了一丝振作的曙光,却被年志勋一票否决了。 他说,母亲不可以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 她争辩,她也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人。 也是那天起,俩人之间的隔阂越来愈深,误会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但站在彼此的立场,根本说不出谁对谁错。 年志勋因为生长环境原因生性自卑,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自己的骄傲;可偏偏傅萍是只娇生惯养二十多年的烈焰凤凰,她心思粗,不敏感,有话直说,有时还说话不经过大脑。 她傲娇惯了,是无意也无法去维护年志勋那颗玻璃心的。 于是一起走过几年的金童玉女,最终还是无可避免的坠入了离婚的深渊。 如果不是傅萍在美国忏悔时一遍又一遍的赎罪,年馥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原来也是相爱过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看着跪在地上无比虔诚的母亲认识到一个道理——爱的天平一旦向一方倾斜,那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在一次读书交流会上,她第一次知道势均力敌这个词,她想,这个词完美的契合了她对感情的要求。 她追崇平等的交往。若是别人给了她三分,她就还四分;别人给了她六分,她就还七分;别人给了她九分,她就还十分。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遇见了jhn涂鸦被抓,她会跟着一起承担责任;遇见了许生生被打,她可以冒着毁容的危险帮她挡刀;她对所有人的付出都锱铢必较,可偏偏到了赵祁那儿,她慌了。 赵祁所押注的,是他整个人,携带着他的梦想与未来。这和当年傅萍所作的事情,是何几相似。 她不会允许,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和赵祁重蹈父母的覆辙。 Chapter 75. 年志勋之于年馥,始终是一个复杂的存在。她无法给他的形象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很小的时候,她记忆里的父亲温文尔雅,每天拿着一个保养的很好的公文包出入家门,进出房间时会给母亲留一个吻。 然而等到年馥稍微长大一点,他的形象却随着傅萍的忤逆甚至出走崩塌了。他开始迷恋酒精,女色,流连于纸醉金迷的声色场所;与此同时改变的,还有他越来越犀利的行事风格和手段。 那时他总喃喃道,为达目的,他会不惜牺牲一切。 才几岁的年馥并不能很好的理解他的话和他的野心,直到傅萍演出回来把她带走的那天,年志勋彻底失控了,像个愤怒的狮子。 他一次没有内敛,隐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而是捉住傅萍狠狠的吵了一架。他爱傅萍,爱到偏执,爱到剖析自己,想与她并肩。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自卑和脆弱被他悉数掏出,展示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看。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莫大的悲哀。 循规蹈矩的他绝不允许他的人生偏离轨迹,可偏偏,傅萍就是洪流中的那一叶孤舟,任风任雨不任他。 年馥在实习时候曾经跟过一个杀妻案,那位丈夫控制欲极强,撞见妻子与异性同事说话的当晚便抹杀了她还未绽放的生命,并把她的身体私藏到冰箱里,直到一次全城停电尸体腐臭了才被发现。 那时新闻小组里只有她这么一位小姑娘,有位年长的同事便告诫她,不要轻易去招惹情深的人,也不要轻易去救一个身处绝境的人。这些人,一旦被招惹上身,便要负责一辈子。 显然在那些外国人的眼里,“负责”和“一辈子”,无论哪一个都是可怕的名词。 当时的她莞尔一笑不做声,心里确是想,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身处绝境的人。 傅萍沾染上她,一生漂流海外;许生生沾染上她,从此脱不开身。在回国以前,她想好在她这辈子,也就只依靠过这么两个人。 可一回国,情况就变了。 赵祁,甚至年志勋,都成了她需要周旋的对象。他们送上门求依靠,她避之不及,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心累过。 原来找到靠山,居然是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赵祁那边,她已决心先冷静一段时间,要等自己心病除了再无忧无虑的的接近他,要她现在接受他毫无保留的爱,对他而言并不公平;对她而言,也不稳当。 而年志勋身居高位,似乎是用了一些非常手段,调动了她所有的信息资料和行程安排。从航班到酒店,他悉数掌握,只有纪子珩那边由于是私人医生的原因,没有被查到。 于是就在年志勋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她为何回魔都,回来后有什么打算时,她只说:“我是自由的。” 年志勋闻声一顿。 若当年傅萍说这句话带给他的是心痛,那么此刻年馥说这句话带给她的则是悲怆,无尽的悲哀和后悔。 年馥也毫无畏惧的望着他。 尽管年纪大了,但从五官上也能看出他年轻时是极为英俊的。经过岁月的洗礼,他的面容要比当年要慈祥许多,看不出失望或愤怒,也或许是他故意掩盖了这样一种情绪。 他就坐在年馥右手边,像一位忘年交,满脸慈祥说:“馥馥,我是给你自由的。” 年馥一脸不可置信。 可年志勋何等机敏,多年的政治生涯早已把他察言观色的能力锻炼的炉火纯青,他继续攻城:“馥馥,当年的事情,有误会也有过错,误会需要说清楚,过错造成的恶果我担着,你不想提可以不提,但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他字字珠玑,完全不给年馥打断的机会,“你既然回来了,我会弥补你,你不想认我也好,不想理我也好,都可以,但我希望你有困难时能找我。“他顿了顿,继而说,“爸爸现在,比以前要有能力许多。” 年馥哂笑,她何尝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多有能力——玩弄权术,翻云覆雨,只手遮天,或许这就是他的毕生所求。他当年用尽手段,受尽耻辱,终于达成了今天的成就。 可,年馥觉得讽刺,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刻的年志勋就像一个屠城后的侩子手,他诚恳无比的忏悔,告诉城外的人他是如何的无可奈何,他渴求原谅。 然而——选择都是他做的,伤害也都造成了,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现在又回来兼收鱼和熊掌。 这样,真的可以吗?年馥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恨意是无法轻易消散的。纵然她再冷漠,再无情,今日的会面还是让她心里那一搓恨意的小火苗燃起来了。 她说:“我没有困难需要找你,但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她一字一句,尤其认真,“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强行把我和朋友绑过来,我不接受,也很厌恶。” 说着她看了许生生一眼,年志勋的目光也随之看过去。 “那不是生生吗?”他说。 年馥愕然——对啊,这个男人是认识许生生的,他也认识许家,他甚至曾陪着傅萍跪在许家祠堂里。 他带给她的东西,是血肉,是回忆,是那些抹不掉擦不去的东西。 她顿感无力,落败的承认:“是。” 年志勋于是卷上遮光帘,打开车窗,叮嘱窗外的特助:“尹特助,好生照顾外面那位小姐。” 姓尹的特助一看就是老江湖,面不改色波澜不惊道:“是。”说着就要招呼保镖们把许生生驾到车里。 天气太热了,皮肤的触感尤为敏感,许生生被碰到的瞬间尖叫出声:“别碰我!” 她小跑向年馥的方向。有尹特助的话在前,保镖们不敢拦她,任由她跑到了车身处,一下又一下的叩着车窗。“馥馥,你在吗?” 车外的人看不见车内的景象,年馥几乎是三下五除二的扒开了遮光帘,按下了车窗,和许生生近在咫尺,“我在,你别怕。” 两个小姑娘犹如找到了浮木一般靠近彼此,恐惧,惊慌,担忧纷至沓来。 年志勋见了沉默半晌,吩咐特助,“把小姐安全送到酒店。”又对年馥说,“馥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等会儿坐特助的车回去。” 年馥眼神戒备,“不用了。” Chapter 96. 最后年馥还是拗不过尹特助的坚决,百般无奈的携着许生生乘了“便车”。 许生生住在闵行区,车子驶到许生生家的时候,时间已近中午一点。正值盛夏,烈日高悬,晒的人口干舌燥。 小姑娘怕晒黑,二人下车后几乎是逃命一般的躲着太阳,行李丢在身后也不管不顾。尹特助见机行事,直接命人把行李搬进了公寓大厅,给她们两个小姑娘省了不少力气。 但也仅此而已。 年馥说什么都没让年志勋的人进入公寓大厅。她虽说不再恨他入骨,也知道年志勋不会加害于她,但她对这个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始终还是介怀的。如果要让他的势力进入自己的生活,她绝不愿意。 尹特助何极聪慧,做事点到为止,他把年馥送到楼下后,便留步门外,止步不前了。直到看着二人上了电梯才离开。 年馥觉得或许他是知道年志勋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所以这一路上看着她的眼神总不自觉的流露出那么一些怜惜和安慰。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许生生生活的地方真的不怎么样,甚至能联想到她这些年的凄惨岁月。 许生生居住的小区位于魔都一处城乡结合部地带,距离市区非常远,周边新建的空荡荡的写字楼和破落的工厂林立,生活基础设施少之又少破之又破,甚至只有一条地铁线经过,环境也不堪入目。 年馥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娇滴滴的许家大小姐许生生会住在这种地方,她一路上沉默无比。 许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问和心疼,许生生边开房门边嬉笑解释道:“你别瞎想,其实我平常不在这里住,这里也好久没来过了。” 钥匙一捅进门锁里,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毫无安全性可言。若在纽约皇后区,这样的门锁是随便用一根铁丝就能打开的。年馥已经很多年没看过这样简易的防盗门了。 进了门,许生生连忙从鞋柜里取出两双拖鞋给她踏着。房内的装修陈设干净朴素,阳台上还种着几盆花花草草,倒是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也同外面乌烟瘴气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舅妈呢?”年馥知道这样的装修绝不是许生生的风格,定是舅妈在这住着。 果然,许生生惊诧不已,嘴巴长得老大,“你怎么知道?” 她不知道,由于多年的自闭和抑郁,年馥对细节的把控十分厉害。按许生生那样张扬跋扈的小豹子性格,绝不会接受这种老年人装修风格。而且她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则情绪不稳皈依了佛门,这种风格的房子,绝对出于她母亲之手。 “其实你不用把舅妈叫出去的。”年馥有些心酸,父辈的恩恩怨怨,怎么总是牵扯不清,连累子女。 许生生垂头丧气的带上房门,门锁咔哒一声自动关上,她的小脸也吧嗒一下耷拉下来,“对不起啊生生,我本来不想带你来这里的,实在是没办法了。” 许生生表达能力强,简要的跟年馥解释了一遍——她早早就给许生生定了绿洲酒店的套房,想要尽好地主之谊,然而某天绿洲酒店的服却通知她那间套房被vip户定下了,只能退她违约金。 她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于是气势汹汹的过去跟他们理论,然而理论失败,钱永远比不上权。惨的是也是在那天,她恰好撞见了宋泽宴衣衫不整的和一个一直在追求他的女同事从套房出来。 说起来可笑,那间套房,还是宋泽宴极力跟她推荐的。对于一个男人为何这么清楚酒店构造的问题,她傻乎乎的什么也没想过。若不是眼见为实,到今天她都不会相信那个帮扶了自己三年的优秀男人原来这样不洁身自好。 所以那间套房,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带年馥去住了,实在太恶心。又由于时间紧迫,只好先带她来自己母亲的房子里暂住着。 年馥对此表示理解。 世事变迁,人心难测,意外总不为人的意志为转移。 只是她没想到宋泽宴的行事竟如此荒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纪子珩那边,或许要比想象的难搞。这次约见,或许是宋泽宴的鸿门宴。 正想着,纪子珩电话打来了,他声音哑哑的,这个时间许是刚刚午休完,“年小姐?” 年馥是存着他的电话的,所以没有犹豫的接下了,“您好,纪医生。” “许小姐到上海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淡淡的,有点儿说不出的熟悉。 年馥努力的把这个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跟人物匹配,但实在是能力有限匹配不出,“是的,我刚刚到,您怎么...?” 年馥虽然加了他的微信,存了他的号码,但俩人是从没联系过的。按说俩人约的是晚餐时间,他不该这么准确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达的上海。 “噢,是许小姐说的,她说自己不能陪你来了,便把你的航班号报给了我,大概是怕你溜走,想要我去接你,只可惜我刚刚才结束一个会议,想必你已经到了。“ 由于电话开的扩音,许生生全听到了,她尴尬的吐了吐舌头,进卫生间去了。年馥瞧着她的背影,想着她原来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想着她前几天还信誓旦旦的说要陪自己去治疗的那些话,不禁有些好笑,“谢谢您啊,我是才到没多久呢,不愧是心理医生,真细心。” 通过长久的接触,年馥知晓心理医生的敏感度都比平常人要高,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和心理医生交流要比正常人轻松的多。跟纪子珩交流的语气也就轻快的多。 纪子珩显然对这样的夸奖很满意,他尾音稍稍上扬,带点儿说不出的俏皮,“年小姐真是谬赞了,不知道今晚年小姐想吃什么呢?我来订餐厅的位子。” “餐厅?”年馥默了默,她本是不想在治疗之外跟心理医生有任何交流的,但这位心理医生说话仿佛不容拒绝一般,于是她妥协,“都可以,您看着办就好,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她想着,吃饭就吃饭,只要自己买单就好。 Chapter 77. 或许是留学过的原因,这位履历豪华的纪子珩先生说话和行事风格都特别老美,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也没有任何坏心思。 一通电话下来,年馥已经大概的在脑子里捏出了他的形象——温文儒雅,或许还有点儿斯文败类。 由于有年志勋的前车之鉴,年馥对温文尔雅这种类型实在是爱不起来。 通话结束后,纪子珩马上就在微信上发了一个餐厅的地址来,约定好晚上六点不见不散,年馥回了个“好”。她点开链接看了一下,那是一家正宗的西餐厅,环境雅致食物可口,在魔都小有名气,颇有口碑。 于是年馥对他的印象又加上了“有品位”这么一条。 许是蹲了太久蹲不住了,许生生悻悻的从卫生间里出来,没好意思直视年馥,可怜巴巴的说:“馥馥,我本来是想陪你去的,但我发现还是怂,怕一看到宋泽宴就兵败如山倒了,你也知道纪子珩是宋泽宴介绍来的,很难说今天他会不会去...” 听着听着,年馥感觉自己心脏被猛然揪了一下,她扶正许生生的肩膀,一字一句,“听着生生,你帮了我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也不想再让你去面对渣男,所以你这么做,其实我很欣慰。” 许生生垂眸不看她,继续说:“还有,馥馥,航班是我随便说的,也是他主动问的我。我真的不敢告诉他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一起回来。” “嗯。我知道。” “我撒了谎。” “没事儿的,”年馥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许家的家教甚严,许家儿女就算再落魄,也鲜少会违背家训。年馥知道她是难受了,这种必须对现实妥协和对信仰坚持之间的拉扯叫她难过,“我天天撒谎不打草稿呢,我说什么了?” 许生生抬眸,摇摇头道,“这不一样,纪子珩是真心实意帮我们的,如果他真去接机了,傻傻的杵在那浪费时间,我想想都觉得后怕。”若真是那种情况,他一定不会再介入年馥的心理治疗。 年馥知道她的担忧,只能从一个好的方面安慰她,“那如果宋泽宴跟去了呢?你想想,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做的就是正确的了?” 许生生略略想了一会儿,“那倒也是。”她这人极好安慰,想通了,眉眼一弯,问:“吃饭么?” “在飞机上吃了点儿,还不饿,晚上去吃西餐。”说着年馥故意摸了摸肚子,一双黑溜溜的杏仁眼眯得跟小狐狸似的,“那位心理医生人很好啊,我要留着肚子去吃好吃的,我馋那家的舒芙蕾很久了。” 许生生对西餐不感兴趣,她还是对年轻帅气的心理医生比较感兴趣,“据说他挺帅的,我查资料的时候没看过照片,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是从声音就听得出来长相不错,你刚刚失恋,有没有兴趣试试?” “并没有,”年馥不知道她怎么就定义自己失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能从声音听出来腌制,暗自腹诽许生生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第一,我和赵祁并不是恩断义绝从此江湖别过了,第二,你个知名记者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声优这种职业?我可采访过一名导演,他说配音演员通常长得都不怎么好看。” “...行,那我也一个一个来,首先,你和赵祁为什么还有可能?你瞒着人家来治疗,人家会领情么?其次,配音演员也有长得帅的——” 年馥打断道,“对,有帅的,但这种几率就像你的初恋成了霸道总裁一样小——长得帅还多金长情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近乎于绝种。所以,声音好听所以颜值高这是个伪命题。” 许生生默了默,嘟囔:“你怎么知道我初恋成了霸道总裁——” 她声音极小,蚊子嗡嗡似的,年馥没听清,“什么?” 许生生退了一步,从电视柜上捞起遥控器,开了厅的空调,厅的空调年久失修呜呜作响,她趁着这样的间隙又嘟囔了一句“没什么。” 于是年馥也不再跟她纠缠了,眼下更重要的是晚上的晚餐。她嘴里虽然说着觊觎美食,但其实她是借着对美食的关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心理医生了,在纽约时,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卡罗琳的复诊邀请,医院那种地方叫她喘不过气来。 小时候她是被傅萍押着去的,严密的看护无法拒绝,可傅萍也没想到小孩都有韧性,打压的越狠反弹的也会更厉害,所以一到了成年的年纪,年馥便再也没踏进过医院半步。说起来上个月她竟因为昏厥进了两次医院,也是造化弄人。 要是清醒,她绝不会踏进那个地方。 正想着,许生生给她选了两套衣服出来,一条眼熟的黑色连衣裙,还有一件普通的白色纯棉t恤,“我看了看,你放我箱子里的东西也就这两件,一个成熟,一个休闲,”她一脸真挚,“我觉得还是裙子好,约会都该穿裙子。” 那条裙子,年馥无比熟悉,看到它,仿佛她和赵祁在郊外共度的那个夜晚都有了画面,“我选这件。”她接过了许生生左手上挂着的白色t恤,还不忘打趣,“去见医生,还是不要穿的太性感,以免乱了医患关系。” 或许是顾虑太多想法太杂,但那条裙子,她到底是不会再穿出去的,何况是穿出去见其他男人。 许生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当她是跟自己一样喜欢休闲风,于是又拎了条牛仔裤给他,“诺,配上这个。” 年馥心里一暖,她记得小时候她们也是这样,在舅妈的房间里试衣服,那时的许生生是她眼中最强的造型师。她自然的接过,比在身体上,抿着嘴巴笑,“嗯,好看。” 听到这句话,许生生狐疑睨她一眼,也笑了。 六点不到,年馥就到了那家西餐厅,由于今天是周末,店里的人很多。年馥跟着服务员的指引到了预定的位子坐下,才发现纪子珩已经来了。 Chapter 78. 几株白色蝴蝶兰娇娇的竖在小臂长的玻璃花瓶中,远看瓶子摆的错落有致根茎通透的很,近看方能发现瓶身盘旋的螺旋花纹。瓶口处花瓣绽放,圆润美满,竞相逞美,遮去了座上男子的半边脸。 年馥尚未走近,便已经感知到了他周身不由自主散发的威严气场,不由得地缓下步子沉沉的吐了口气。待胸腔一股浊气消失殆尽,才继而笑脸盈盈的迎上去。 她自小就不喜欢约事情约在餐厅讲,但既然对方执意要求,她也不好推诿,应当拿出诚心赴约的样子来。 穿着打扮走休闲风没关系,但第一次会面态度到底是要严肃点。 服务员在她四步前领着她走,她亦步亦趋。正准备先行拉开椅子请年馥就座时,服务员的动作被人拦下了。服务员也很机敏,迅速俯身退了出去。 拦下服务员的男人起身,年馥这才有机会仔细看了眼他,发现这人的侧脸棱角分明,很是英气,但又不失柔和。 彼时,顶上一道圆锥形的柔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他目不斜视的走到年馥跟前,眉骨和低垂的睫毛拦住自上而下的光线,在眼窝深处投下一抹幽暗。 下一秒,他淡淡牵了牵唇角,那抹笑意味不明;手上却是动作着,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扶上椅背;他侧身让开一个座位的距离,声音极为温和,“年小姐,请坐。” 年馥道谢后坐下了,他也踱步走到了对面。 她细细的打量着他,觉得这人礼数极为周到,只是至始至终不曾抬头看她一眼。年馥不自觉的把他和赵祁进行了对比,得出的结论是他和赵祁那样的高冷不同,是全身都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换言之,这人是冷入骨血。 “纪先生?”年馥怕认错,语气狐疑。她心想着若是坐错了地方可不好,万一这是哪家约的相亲对象,一桩美事岂不是被她搅了局。 也不怪她这样想,这个男人这样一张脸和清冷的气质实在不像心理医生——她在来的路上百般无聊,分析过许生生的话,想过纪子珩这种人物就算不说帅气,那肯定也是极有气质的。毕竟有着这样显赫的家世和豪华的履历,定不是无名之辈。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许生生一语成箴,这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还定被她说中了。 正想着,男人已经坐下了,坐下后理了理衬衫的细微褶皱,才抬起眼眸,眼底瞬时涌入灯光,亮闪亮闪的。“嗯。” “...还真是您啊。”年馥有些局促,想着若是寻错了对象还叫她自得些,或许还能跟他要个微信帮他相亲。 正值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绪万千的时候,纪子珩端起了桌上盛水的高脚杯,抿一口,说,“怎么不是我。”说完又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年馥,仿佛要把她看穿,跟方才垂眸疏离的绅士恍若两人。 那眼神里似乎蕴含着一些诉求,只是年馥没看懂。 年馥移开视线,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瞄了眼指间的杯子,心下竟担心那里面装的是白酒,但又收回视线,看着他眼目清明觉得应该不会,于是敛了神开始说正事儿。 “纪先生您好,想必我的资料您已经看过了,您今天既然愿意来跟我吃饭,许是愿意帮我治疗的,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说着,她讪讪抬头看了他一眼。 纪子珩放下高脚杯,双手搁在桌子上,合拢成防御状,微微蹙了眉。“你说。”语气里没了方才的轻佻和熟稔。 年馥不动声色的想,他大概是不喜欢旁人同他谈条件的,如果一个没谈好恐怕是要崩盘,但想到许生生又是不得不说,于是进退维谷有些无可奈何。“纪先生,您认识宋泽宴吗?” 他顿了一下,点头,“认识,是他把你的资料发给我的。” 年馥也轻轻的点了点头,试探,“不知道您和他关系怎么样?” 年馥自知玩心理战玩不过纪子珩,但她觉得自己社交技巧总归还是懂一些的,或许要比专研学术的纪子珩更胜一筹,于是主动出击试探他和宋泽宴的关系——若俩人关系很好,那么这次治疗进行下去恐怕是十分艰难。 然而纪子珩也不是一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料,他含糊的反问回来,“为什么这么问?” 正在喝水的年馥呛了一下,四处摸纸巾,没摸着;他扯了两张递给她,她接过道谢,“我坦白讲,若您和宋泽宴关系很好,恐怕这治疗不好再继续下去。” “哦?怎么?”他还挺感兴趣。 年馥也没打算瞒他,反正宋泽宴那样的渣男行径非要叫天下人耻笑才好。“不知您知不知道,宋泽宴之前是我好友的男友,也是因为她我才来到了这里跟您见了面,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分手了,所以我想,若您和宋泽宴关系很好,日后我好友与他就免不了要常常相见,这样对我好友极不公平,”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最坏的结果,哪怕这个结果的概率低的不能再低,但——“所以以防万一,我要跟您确认下,您和他关系如何,他在这件事上出了多少力,日后他会不会再介入,以及他会不会得到我的个人资料以及我好友的私人信息。” 这么一大段话霹雳巴拉的砸了出去,年馥顿觉轻松,心里一块大石头了然着地。自从许生生去到j城以来,她就惦记着这件事儿了,若要是因为她的原因叫许生生同宋泽宴继续陷入爱恨纠葛,她会窒息。 俗话说,在男人面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治疗一旦开始,就必定要全身心陷入,她不想信任一个宋泽宴那边的人——若要是纪子珩私下通报二人的住宿和行程等信息给他,他去围追堵截许生生,那就完蛋了。 所以来的路上,她几乎都是在斟酌用词和语气,想着怎样才能把诉求表达的清楚而不伤人。 很明显,这段言之凿凿的长篇大论起了效果,纪子珩倏的一笑,眼睫轻颤。见他终于笑了,年馥于是也迎合着微笑了起来,以为他会说“你想太多”之类的话。 结果他却是说:“lisa,你真是越来越呆了。” 年馥的笑容凝在嘴边。 呆的宛若木头。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lisa? Chapter 79. “等等,纪先生刚刚喊我什么?”年馥把发丝撩到耳后,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lisa,”纪子珩冷下脸来,“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年馥腹诽,我怎么就是来真的了??? 但还是克制着情绪,引导他说出正确答案,“对不起,纪先生怎么知道我的英文名?我好久没有听过lisa这两个字了,所以——” 纪子珩彻底皱了眉,一双好看的浅色眸子投射出冷冽的光线,“你不记得我了?” 年馥彻底懵了,杏眼瞪得铜仁大,支支吾吾的说:“你等会儿。” 说着她又仔细的打量起他来。 棱角分明的侧脸,挺拔的眉骨和低垂的睫毛,深邃的眼窝...还有那眉下的那一颗痣。 眼前的画面瞬间和记忆中的羞涩面庞重叠在了一起。 “你是..lgan?”年馥一脸不可置信,嘴巴微微张开,吐字分外缓慢。 “是我。”纪子珩这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方才年馥全然陌生的反应真叫他不悦。 说起来虽然他和年馥的确不算熟,但也好歹在异国他乡同窗过半年,又曾经有缘同在一个学习小组学习过,所以对她完全不记得的这件事儿,他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受伤的。所幸她没有全部忘记,很快又想起来了,他才不会斤斤计较。 可年馥完全懵了,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忘了喝一口杯子里的柠檬汁。纪子珩注意到,她方才一直在觊它,此刻她无从下嘴了,叫人好笑又好气。 她这样一副蠢样,又叫纪子珩记起来那时候在纽约上学的年馥——那时她从来不主动融入班集体或者女生们的小群体,每到课间或者户外活动都是独自一人,像广袤无垠的大海上漂浮的一只孤零零的浮木。 然而巧的是,他也同样。 许是在异国他乡,人总容易对同种皮肤和发色的其他人产生依恋和好感,于是当时还是个小矮子的纪子珩看着她清冷的样貌和娇小的身体,不禁产生了对她的保护欲望。后来,他还真是在暗中保护她了,只是是以她不知道的方式。 纪子珩是转学来到年馥这个班级的,因为肤色和身材的原因,他在之前的班级一直被种族主义者霸凌排挤。受欺负受的久了便也有了经验,当他有一次摸索出中餐是歧视源之后,他便再在不把中餐便当带去学校了,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毕业。 可那时年馥总爱带中餐去学校,什么饺子汤圆小馄饨,清炒煎炸煮炸蒸,一顿不落。纪子珩注意到她,也正是因为如此,熟悉的饭菜飘香味总是叫人魂牵梦萦。 可惜的是,同样热爱中餐的二人,从未有过机会交集。 纪子珩那时候身材矮小,成绩不好,在班里并不出众,也不敢贸贸然接近谁;而年馥一向高冷,目空一切,也从未注意到他。 俩人第一次对视还是在一天的午餐时间,班里来了个身材高大的黑人朋友在找她,那位黑人朋友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弟一般绑着脏辫打着唇钉嚼着口香糖的黑种人。这几人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仿佛是来干架。 那天年馥恰好没去餐厅,她利用午餐世界留在教室看书,纪子珩也恰好在。当她饿了准备打开便当盒的时候,那几位黑人朋友又找回来了。 纪子珩看着远处走来的身强体健的的黑人朋友,又看看纸片一般一吹就倒的年馥,一咬牙就下了个决定,冲向前去把年馥的便当抢过,悉数倒在了垃圾桶里。 那是他第一次冒犯她,却也不是最后一次冒犯她,但那时的他太懦弱,那时的她太淡漠,俩人从来没有就这件事商谈过,直到今天年馥坐到他面前,他才意识到自己道歉的机会才真正来了。 他看着惊愕不已的年馥,不禁失笑,“lisa,别告诉我你忘了我。” “怎么会,”年馥收起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摆摆手,神色恢复如初,但依然十分惊讶,“你变了好多哦。” 说这话时,其实年馥有些心酸——她和赵祁久别重逢时,赵祁和他的境遇是一个天一个地;她和纪子珩久别重逢时,纪子珩和她的境遇还是一个天一个地;饶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受不了这样鲜明的对比和打击。 更何况,纪子珩以前是那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可怜小孩儿,现在却是以著名的心理医生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的神采飞扬一表人才...说不酸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就是一颗柠檬精,只能克制着自己要遁地的冲动。 看到自己一身白t恤,她脑袋更疼了。 纪子珩许是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打趣道:“你倒是没怎么变。” 得,更羞愧了。 年馥把手凑到唇边,轻轻咳嗽一声以掩尴尬,“lgan,原来你的z文名叫纪子珩。” 纪子珩挑挑眉,“怎么?不好听?” “不是不是,很好听,”年馥终于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皱起了眉头,“柠檬汁?” “怎么?不喜欢?我倒是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拿柠檬泡水喝。”纪子珩端起高脚杯又抿了一口,语气淡淡的,不轻不重,像一阵风吹过耳朵。 年馥曾经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泡茶,什么枸杞柠檬山楂片,她托人买了巨多。那时候她没什么朋友,生活十分枯燥,每日每夜的听着许生生的八卦杂谈。后来也是听许生生说喝柠檬水可以变白,于是她才开始带了个杯子天天在学校泡柠檬水喝,喝的差点没折腾出胃穿孔。 想来,纪子珩应该也是那时候转来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对她的生活小习性知道的这么清楚,还一记就记了这么多年。 年馥想到了许生生给她的豪华履历,心里咯噔一下,想他不会是为了自己回国的吧,面纱却是不动声色,只说:“这么多年,人总是会变的。” 说着她又叫服务员给她换了一杯白开,喝下去小半杯肚子又饿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被纪子珩听到。 纪子珩睨她一眼,只见她嘴巴紧的贴着杯壁,一声不吭,小脸羞的煞白。他终于失笑,“上菜吧。” Chapter 80. 趁着侍者上菜的间隙,年馥抬头打量了一下餐厅的环境。这是她第一次来,方才进门时又太紧张低着头不敢乱瞄,不免就错过了整个餐厅最值得观看的装潢。 大隐隐于市,餐厅位于闹中取静的某某路,法式梧桐的点缀让餐厅更显典雅,也更富有异国情调;餐厅里每一个角落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恰到好处的装饰,简单大方的灯具,处处都不刻意,但又似乎处处都在刻意之中;建筑则是老上海最经典的低矮弄堂,有一种做旧的复古美感,厅内布置格调浪漫幽雅,处处洋溢着北欧风情。 木制门牌上镶着一个简简单单的铁艺lg,加之几盆吊兰垂顺,叫人心下柔软。从装潢的色彩和构图看得出来餐厅主人别具匠心。 餐桌上摆放的几瓶白色蝴蝶兰更是叫人心情舒畅。年馥想起以前学美术的时候,老师层说过白色单调、朴素、坦率、纯洁,使人有安全感,对烦燥情绪有镇静作用。 只是万物有利有弊,当趋长避短——这白色,叫人胃口实在没法大开。 年馥看着桌上精致小巧的食物,半天没下得去手——她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奶油鸡酥盒。 而且见到纪子珩以后,她就难免会把他和以前的故事联系到一起,总怕自己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她这人有个毛病,一旦投入起来就常常废寝忘食,高强度的精神高压让她几乎感觉不到饥饿,因此也落下了胃疾。 纪子珩见她不动刀叉,疑惑道:“怎么?不合胃口?” 年馥哪里敢说不合胃口,连忙捏起刀叉“上刑场”,“没有的事儿。”她略略尝了一口,眯了眯眼,“嗯,好吃。” 还没放下刀叉,纪子珩挥挥手,“撤了吧。” ‘“怎么了?”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 年馥:“...”行吧,是她在他面前虚与委蛇了。 侍者很快收好了盘子,旁边的小姑娘又端来下一道菜,纪子珩见了又摆摆手,对他们吩咐道,“抱歉,这道也不用上了,换一道蔬菜汤上来。” 小姑娘动作一顿,甜甜道:“好的,先生。” 年馥冷眼旁观全程,不禁开口,“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换?” 纪子珩睨她一眼,“你现在不是不喜欢奶油?” 年馥一怔,半天没说话,搁下刀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那倒也不是,就是不大喜欢鸡酥盒罢了。” 年馥看到了侍者上来的菜品——是奶油汤。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以前的确是很喜欢奶油相关品的,尤其是对奶油汤爱不释手。但成年后就不怎么吃了,后来又跟着许生生开始抗糖,便几乎没再碰过。 这些小细节没想到纪子珩还记得,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她对他全然没有这些记忆和关怀,尽管那时她没少陪他吃过西餐。 纪子珩叹了一口气,“也是,岁月总是不饶人。” 他这样一副正儿八经缅怀过去伤春悲秋的模样可把年馥乐坏了,她嗤嗤一笑,“说真的,lgan,我觉得岁月不饶人这话用在谁身上都行,但用在你这——不妥。” 纪子珩闻声挑了挑眉,“怎么?” 年馥有心逗他,优雅的切了一小块儿牛排入嘴,细嚼慢咽嚼完了,才说:“你现在简直是辛德瑞拉大变身,”她把刀叉轻轻的搁在盘子边缘,“说真的,不是你自报家门,我绝对不敢认你。” “哦?”他尾音上扬。 正说着,年馥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动了,她对纪子珩说完抱歉,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倏的变了。 手指滑动几下,更是彻底冷了脸。 这种变化哪里逃得过纪子珩的眼睛,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这轻轻一句宛若惊雷震醒了年馥,她慌忙的把手机塞回去,“没怎么。”一个没拿住,手机差点摔地上。 纪子珩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切,微微蹙了眉。 寂静之中,他想起了自己回国后的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受人之邀,他回国之后便挂职在了一家大学做研究,一日欢迎会上,恰好碰上了同院一位东道主师弟,那位师弟便是宋泽宴。 局上所有人都在攀关系扩人脉,唯有宋泽宴递给了他两页资料,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关于一个心理临床治疗的课题,只是他没有说纸张最后还附着一位特殊病患的个人信息。想来也是个脸皮薄的,羞于第一次见面就求人班时。 他与宋泽宴并不熟,但见他行事磊落有分寸,便礼貌性的收了文件,只是转眼间文件就被他随手丢在了车里。 本来他都快把这事儿忘了,却不想一日堵车时发现了这被搁置的资料。见路上堵的水泄不通,他又没有其他消遣方式,便捏起来草草翻阅了看一眼。 看到最后,他脑子轰然一下炸成了一朵烟花。 病患名字清楚的写着——年馥。姓名栏下还清楚的写着她过往的治疗经历和心理测试结果。 于是,他就自己送上门了。这还真是他活这么久头一次当个热心肠。 只是费尽心思见了年馥,才发现已是沧海桑田——她不认识他了。 若在她拿出手机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许是他外貌变化太大,认不出来也正常,但此刻,她正在他面前蹙着眉头,心不在焉的切着牛排。 这哪里是以前那个目空一切的lisa? “出什么事情了?”他的语气和用词在诱导她说出真相。 年馥倔强的摇了摇头,把牛排塞进嘴里一口有一口的吃着,直到塞不进去了才住手。纪子珩一直在跟她讲话,但她恍若未闻,脑子里全是刚刚赵祁给她发的微信。 那是一张自拍,照片上顾思蕊美丽青涩的面庞占了大部分构图,看姿势她大概是趴在床上,一双桃花眼含着秋波的看向镜头,脸颊一处绯红惹人遐想。 女人青涩的素颜摄人心魄,她乌黑的发丝沿着细长的肩颈垂在胸前,圆润白皙的肩部和锁骨裸.露在外。因为是大头自拍,锁骨以下的部分并没有出现,但从她的姿势和空缺的肩带处不难想象她穿了什么,或是根本没穿。 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叫年馥心痛心爱的那张脸,正静静的躺在她身边。 Chapter 81. 赵祁正安静的、疲惫的、沉沉的在顾思蕊身边睡着,状态一如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里她所熟悉的他的事后状态。 年馥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连忙冲到垃圾桶旁把嘴里胃里的牛排全部吐了出来。 纪子珩匆忙跟上。她抱着垃圾桶跪在地上,他则蹲在她身边为她抚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近处的侍者是一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还以为是食物出了问题,连忙递纸巾过来道抱歉,问需不需要帮忙。 年馥吐完舒坦多了,避开纪子珩的手,扶着椅子坐回去。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喝了一大口水,直到把不断涌出的胃酸感都压下去了,才对着侍者小姑娘笑盈盈的说,“没事儿的,我吃得太急,胃病犯了而已。” 她的笑容太过格式化,笑的让人脊背发凉。小姑娘见她都这样说了,只好讷讷点头。纪子珩眼里容不得沙子和傻逼,连忙把人打发下去。 方圆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今天餐厅的人本就不多,他们又刚好是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年馥环顾一周,故作俏皮的吐吐舌头,“还好没什么人看到,不算太丢脸。” 这训练有素的神情和语气,要不是纪子珩认识以前那个目空一切的她,倒真会相信这副面具。 纪子珩沉吟片刻,“虽然你不会告诉我,但我还是想问刚刚你怎么了?” 年馥眨眨眼,“难得这就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病吗?” “什么?” “话痨。” “...”纪子珩没见过这么能扯皮的人,有些气又有些好笑——以前的患者哪个不是乖乖听他话的? 但也只能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是心理医生,既然你已经决定接受我的治疗了,那么是不是要相信我一点?” 年馥点头,做出一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的表情,“可我已经很相信你了。” 纪子珩轻哼一声,一张扑克脸和圆润饱满又可爱的蝴蝶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信我?你信我就不会话里话外给我下这么多套,还揣测我,呵——” 终究是熟人,气氛使然之下他还是没忍住吐了个槽。 闻声年馥动作一顿,两指间的高脚杯也晃了一下,里面的水倒映着头顶吊灯的形状和颜色。 她这回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许是内敛了太久,刚刚纪子珩的直来直去真叫她噎了一下,更气的是她还真就是无法反驳。 回想今晚,她的确一直在套他的话,也的确一直在揣测他——被人当场抓包原来是这种心情,比被赵祁的粉丝在网络上人肉还要来的尴尬和失措。 嗬——赵祁,或许下一个被骂的就是顾思蕊了吧。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纪子珩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做声,敛了语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年馥抬眸,一脸懵怔,“什么?” “治疗,这两年我研究了一个临床疗法,对ptsd很有——” “我不想治了。”她尖锐的打断他。 “什么?”纪子珩抬高了n个音量,“呵呵,你费尽周折找到我,就是为了请我吃顿饭的?lisa,原来你这么大方。” 他话语里尽是讽刺,偏偏年馥无法反驳。 一开口,恐怕就会溃不成声。 年馥低着头,死死的盯着地面,仿佛要把地面看穿。 纪子珩见她垂头丧气小脸煞白,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对她就沉不住气,也不讽刺她了,也不凶她了。 只是理性的劝,“lisa,你的决定我不管,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绝对不赞成你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逐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话,年馥掐紧自己的手指,指甲在指腹压出一个又一个白色的痕迹。她掐的又狠又急,仿佛是要用肉体的伤痛来麻痹自己。 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卡罗琳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若刚才那句话是杀伐果断的开山之斧,那么纪子珩接下来的这句话便是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 她的眼睫轻颤,纪子珩知道她在动摇,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蹲在她脚下仰视着她,再接再厉道:“你怎么做,怎么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纵然再想要帮你也只能建立在你的意愿之上,lisa,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上?现在你手上掌握的便是如此,”他语气愈发温和,好似安慰,“lisa,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不会做出愚蠢的决定。” 年馥哪里会不记得那句话——纪子珩以前瘦小又懦弱,常常被校园霸凌,有一次正好被年馥撞见了。平日里,年馥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那时她看到他满身的伤忽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救人渡己,年馥当时脑子不受控制的就做了个决定——她走向了被身材高大的西方学生围攻的他,把他从阴暗的角落里带了出来。 彼时,他们身后就是那一群高大魁梧的混混,但那一群混混始终没有追上来,而后竟然还响起了一阵霹雳巴拉的打架声。 那时他好奇不已想回头看,被年馥拉住了。 她依旧目空一切甚至目中无人,恍若置身事外,但纪子珩知道,那时她是真切的安慰他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上。言下之意,不要因为那些人渣而把自己拖入深渊。 彼时的纪子珩是有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年馥那一句话,他恐怕早已和那些人渣拼了命。 许是年馥看到了他在实验课里偷偷带出了硫酸,便赶在他坠入地狱之前伸出了援手。 这件事情,纪子珩刻骨铭心永生难忘,这也是后来他苦习心理学的原因。 然而年馥并不知道纪子珩的心理活动,她只记得那时候的她全然是靠着这句话撑下来的,也是靠着这句话接受了生活。 那些艰难的岁月,痛苦的时光——记忆统统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想到这些,年馥竟然凭空生出几分勇气。 “好,那我接受治疗。”她掷地有声。 那样惨痛的过去她都挺过来了,如今——如今一张床照算得了什么呢。 但——年馥心里仿佛在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着。 Chapter 82. 年馥从没把“高岭之花”这词儿和自己联想在一起过,但今日和纪子珩的交流确实让她了解到了一个新鲜的自己,并对自我形象产生了新的认知——原来在她那一段自暴自弃的日子里,竟是朵“高岭之花”,还不经意间成了别人的太阳。 她这样黑暗无度的太阳。 这想法一出,她自己都笑了。又想到日前赵祁对她话的曲解,敛了笑,心想或许这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她来之前对这顿饭本不抱什么念想,只是觉得好歹不能辜负了许生生的心意。但纪子珩这人真叫她意外。 不说话时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聊起天来,却完全变了个人——他近乎是要把心里话全部塞给年馥,也不管她接不接。惹得年馥暗自腹诽:心理医生这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么。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话题即将钻进死胡同之前,年馥手机又来电了,拿起一看,是许生生。 吃饭时接电话总是不礼貌的,年馥顾忌这些礼数,抬眸看了眼纪子珩,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直到纪子珩点了头。 年馥才接起,压低声音道:“喂?生生?” 说话间侍者已立在一旁开了一瓶红酒递上来——一只手的白色手套轻轻握住瓶身,另一只手把螺旋钻头钻入酒塞后,将起塞支架置于瓶颈边缘,一步一步把酒塞拉出,发出“蹦”的一声清脆声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侍者手指翻花似的尤为好看,看的年馥晃了神。直到侍者将宝石红色的清澈液体倒入年馥面前的高脚杯时,年馥才骤然清醒过来——她没点过红酒啊? 于是她一脸疑惑的望向侍者,等待着他的解释,然而他却一言不发弯腰退下了。 正准备开口叫回他时,手机那头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口了。 “馥馥,你什么时候回来?”许生生嗓音稍有些哽咽。 年馥猛然回过神,“怎么了?” 语气急切,惹得餐桌对面的纪子珩动作顿了一下,他把刀叉搁下,两指举起盛着红酒高脚杯,喝了一口。动作太大,年馥望向他的脸。 许生生吸了吸鼻子,“刚刚宋泽宴来找我了。” 年馥收回视线,蹙眉,“找你?做什么?” “他说自己跟那个女人没有发生关系,是他妈联合那个人一起骗他去的。”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强买强卖。 “你别心软,”年馥语气愈发冷,“不要听风就是雨,不要随便相信这些鬼话,你现在冷静一点,等我回来。” 说着她就已急不可耐的想起身,但一抬头又撞上纪子珩玩味的目光。 许生生平静道:“馥馥,我没有心软,很冷静,你别担心,我只是觉得他妈妈这关实在是太难过了,就算这次和好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要怎么过下去,”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现在和纪医生在一起么?” 看着对面岿然不动的男人,年馥神情复杂的“嗯”了一声。 “那就好,”许生生好似松了一口气,“你听着,纪医生对ptsd很有研究,你跟他好好聊一下,顺便——” 许生生一口气停在了这里,总是惹人遐想。 “顺便什么?” 许生生小心翼翼道:“你看微博没?” 年馥蹙眉,语气疑惑,“什么微博?” “算了,等你回来再聊。” “好。” 年馥挂了电话,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蔓延。眼皮凸凸凸凸跳。 微博?许生生自然是知道她不玩微博的,在国外的生活叫她只习惯了推特和ins脸书,微博那样垃圾营销和广告众多的软件对她而言十分不好上手。 但今天许生生竟然问她看没看微博?她心下不免多疑了几分。 想着想着,年馥的手不经意点开了微信,置顶处那一条图片消息尤为刺眼。 年馥的手指轻轻触碰到那一行,点开熟悉的头像,找到拉黑栏按了确定。想了想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把手指搁在那一行上向左一滑,删了个干干净净。 纪子珩冷眼旁观全程,问了句:“怎么?前男友?” “不是——”年馥本能的想要否定他,但后知后觉他说的的确没错,于是瓮声瓮气道:“嗯,没错。” “赵祁?” 年馥惊愕抬头,“你怎么知道?” 纪子珩这样的人,应该不对八卦有兴趣的才对。 纪子珩不以为意,酒杯轻晃,“你从进餐厅到现在,至少有三个小姑娘在盯着你看,其中两个是床边的一桌人,她们应该是在谈论八卦;另一个则是给我们上菜的小服务员;她们年纪都不大,但显然都认识你,所以你肯定是在他们这个年龄圈小有名气的。” 他语气笃定,叫年馥懵了。她完全没想过纪子珩观察和分析的能力这么厉害,也没想过自己竟然被认出来了。 见年馥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纪子珩稍稍有些不自在,“刚刚我在国内的网站上搜索了一下你的名字,虽然新闻稿什么的的都没搜到,但还是找到了一些八卦论坛的帖子——而你和赵祁,恰好是他们讨论的对象。” 年馥了然,删帖这种事是没办法做到毫无痕迹的。她端起红酒杯喝了一口,那沁人心脾的甜香味儿真叫人陶醉,“你认识赵祁?” 说完她嫣然一笑,唇角的湿润液体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也是,怎么会有人不认识赵祁,是她掩耳盗铃罢了,以为自己逃来了魔都就会没人认识她。 可偏偏这里认识她的人比j城还要多。 她由此开始厌恶起大城市的传播速度起来。 纪子珩也大有陪美人一醉方休之意,喝酒方式由品改为灌,一杯宝石红液体下肚,他脸上已泛起了红晕。 得,又是一个酒量小的,年馥心里想。 “我不认识赵祁,但有人认识他。” 年馥一怔,“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过。” 年馥不以为意,“是又怎么?你也是他粉丝?也要来人肉我恐吓我?” “恐吓?”纪子珩放下酒杯,“谁恐吓你?” “没谁。”年馥忽然想,怪不得那日在酒吧赵祁不许她动红酒,这红酒的醉意可比啤酒来的大的多。 Chapter 83. 纪子珩拿起手机,晃晃悠悠的举到年馥面前,唇角一勾,说不出的玩味,“是他么?” 年馥没喝多少酒,但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她顺着纪子珩的手定睛看了看眼前的手机屏幕,顿时清醒了——手里屏幕里竟赫然显示着一张赵祁的照片,照片里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女人端着酒杯围在他身边,灯光幽暗,许是ktv之类的地方。 年馥不禁冷了脸。 “哪儿来的?” “别人拍的。” 纪子珩虽然有醉意,但并不至于神志不清。他今日借着酒意把照片亮出来无非就是要给年馥敲个警钟。他自然是知道赵祁的,他回国之前就打听到了年馥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赵祁下手这样快,把她的心绑了个严严实实。 如果说他当年是把年馥当女神,那么现在就是把她当女人,可以接近的那种。 知道年馥生病后的这些日子,他利用关系查到了不少当年的资料,特别是在得知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后,他只想要赵祁滚的离她越远越好。 他心里一直想要保护的女孩儿,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毁了童年,如今又被毁了正常的生活。连个电话铃声都不敢开,叫他怎么放得下心? 然而年馥看起来挺排斥他的好意,“在哪拍的?” 纪子珩礼貌性的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别人发给我的,我怎么知道。” 年馥皱了皱鼻子,又夺过手机去看,按着照片放大又缩小。 这绝对不是老照片——照片上周边的环境和人物都在告诉年馥,这是最近的照片,而且是最近两天——发型和衣服,还有眼神中的疲态,恰好和前几天那个伏在她病床边的男人对得上号。 想到这,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次围殴中,她的侧脸处被划了一道小口子,还在医生处理的到位,她自愈能力也好,没两天就掉了痂,化妆品一遮倒也看不出什么了。 纪子珩见她举止异常,不禁怀疑她是醉了酒,故意套话:“不想知道他这是在哪?” 年馥摇了摇头,把手机还给纪子珩,“跟我没关系了。” 可这委屈巴巴的神情哪里是没关系。纪子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年馥到底是个没学过表演的,情绪在心理医生面前完全藏不住。 纪子珩也不再装醉了,觉得没意思,想逃离这个局促的氛围,便问年馥:“你吃饱了吗?” “...” 年馥犹豫了一会儿,没答。 其实她对前菜和主食根本没有胃口,但对那道赫赫有名的饭后甜点舒芙蕾倒是心向神往,要是在以前在别的地儿别人这样问她,她肯定麻溜起身走人,但在这儿,她绝不允许自己放弃那道美食。 她看出纪子珩想走了,于是打着商量,拐弯抹角的问:“纪医生,饭后甜点是什么呀?”她想以此来宣告自己对那道甜点的期待。 纪子珩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只见她语气虽是小心翼翼的,但表情却又是一脸冷漠,仿佛方才说话和此刻端坐着的不是一个人似的。 纪子珩喝了一杯水,脸上的红晕也散了三分,“怎么?你不知道?” 他酒量虽不至于千杯不醉,但还算大,只是他喝酒上脸,所以常常用这个作为挡酒的借口,或者以此来调戏别人。他想年馥听着他说话应该瞧出来了。 果然,年馥睨她一眼,但也只是对他不接茬的行为表示不满。“哼,不配合。” “行了行了,”纪子珩心情大好,招呼着侍者来撤盘,并贴着侍者的耳朵嘱咐了句什么话,“舒芙蕾马上就上来,等会儿吧。” 年馥开心了,乖巧的点头。 不一会儿,精致香甜的舒芙蕾就上上来了。年馥眼睛放光,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挖了一下,表层蓬松的部分开始收缩塌陷进。 “...”纪子珩见她一副小馋猫样,笑“你不吃奶油了,对这个倒是还喜欢的紧。” 年馥一愣。 读书时候她喜欢奶油制品,喜欢鸡蛋制品,喜欢巧克力制品,在学校餐厅的所有甜点中,尤其喜欢蛋挞蛋糕还有舒芙蕾。 如今,奶油她似乎是不碰了,嫌腻;但蛋挞和舒芙蕾之类的还是喜欢。 年馥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那是,我平常不大吃甜点,但一旦碰到了值得吃的,是不轻易放过的。” 纪子珩笑笑,“那就好。” 年馥舔舔勺子,不经意的接着他的话问:“什么好?” 纪子珩没回答她,只是在她快吃完的时候叫来了服务生。服务商手上拎着一个精致的小袋子,小袋子里面是是一个精美的纸盒,看高度的话,大概有两盒。 服务生先是把袋子放到桌子上,然后看到纪子珩用下巴点点年馥,又把袋子递给了年馥。俯首弯腰气气的,叫年馥有些不自在。 她知道这种地方贵就贵在服务,但被这么气的招待,倒还是第一次。 年馥搁下手里的勺子,接过袋子看了一眼,而后转头讷讷问纪子珩:“这是什么?” 纪子珩淡笑:“回去看。”说着就要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年馥如临大敌,放下袋子环抱手臂,“lgan,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喝醉了?” 纪子珩斜了她一眼,“lisa,我没醉。” 年馥嘟囔:“只有醉了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 “...”纪子珩就不知道她这歪理从哪儿来的,“没醉的人当然会说没醉。” “行,打住,”年馥做了个stp的手势,“反正你不能酒驾,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一本正经的,纪子珩好笑:“谁跟你说我要开车了?” “那你坐计程车送我回去?”年馥起身整理好t恤的后摆,“不行,太浪费了,你打到那里还得打回来,浪费自怨又污染环境。” “...”纪子珩嘴角抽了抽,“想不到你还是个环保主义者。” “那是自然。”年馥回头又看了眼座位,确定没东西了才走向结账台,“lgan,谢谢你的款待,但是今天我要买单。” 纪子珩眼角抽了抽,“谁告诉你在这吃饭要买单了?” 年馥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想吃霸王餐?” 纪子珩:“...” 他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 赵祁还他那个高冷的女神来! Chapter 84. 还是侍者好一通解释,年馥才知道这家西餐厅竟然是纪子珩名下的产业。 这着实叫她愣了一愣。 她知道小小年纪出国留学还读得起私立高中的定然不会是穷人,但她也没想到这个在国外天天受欺负的小男孩儿家底竟然这么殷实。许是年志勋都不一定拼得过他的财力。 要知道魔都这地儿寸土寸金,市中心老弄堂更甚。这片儿的建筑讲究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儿,跟北京市中心的四合院一样,有市无价。 就这样,纪子珩竟然买下了一栋当店铺? 年馥愕然片刻,哂笑:“lgan——不,纪医生,纪总,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纪子珩走在前面替她推开玻璃大门,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就算深藏了?” “什么?”年馥跟着他迈出步子,听见他似有话说,便回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纪子珩腿长,很快跟她拉开了距离。 纪子珩本是要发扬绅士精神送年馥回家的,但无奈中途接了一通紧急电话,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先行离开,便帮她拦了辆出租车,嘱咐司机把她送回家了。 年馥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一刻,这顿饭比年馥想象中结束的要早很多,所以当许生生颇不耐烦的打开门问“你闹够了没”时,她敲门的手马上僵住了,然后马上就明白了她离开的这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泽宴来找你了?”她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到鞋柜上,一边脱鞋一边打量许生生的表情。 许生生愣了一会儿,“没有。” “那你说‘你闹够了没’?” “...” 年馥继续解自己的鞋带,她这人绑什么都绑的死紧,今晚出门前她怕初次见面系鞋带不好便打了个死结,一时半会儿没有工具根本解不开。 这会儿又蹲下了,仰着头问许生生,“其实我不想插手你们的事情,但他叫你不开心,我就不能忍。” 许生生嗫嚅:“我知道。”她嘟囔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今天我在微博上看到赵祁的热搜了。” 年馥手里动作顿了片刻,半晌才问:“什么?” 她这反应叫许生生琢磨不准,又有点儿骑虎难下,只能如实告知,“他和王尹衣好像在炒p。” “噢。”她凉笑,随即转移话题,“这儿有两盒蛋挞,吃么?” 要说之前听到这个消息,她肯定要摆出正宫的架子去和赵祁好好理论一番,但今晚赵祁竟然给她发了一个另一个女人的床照,这就叫她有些不好自处了。 以什么身份吃醋?女友?分手了;喜欢的人?也不一定;顶多算个前女友,还是几天就被遗忘的那种。 果然在感情里认真的人就输了,这回她输得心服口服。 要不怎么说男人在爱情里累积经验,女人在爱情里伤筋动骨呢。老一辈儿的话,一说一个准。 就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鞋带解开了。跟感情一样,想解开的时候解不开理还乱;不想解开了,又什么都解开了。 挺烦躁的,年馥忽然就想拿什么划自己一下,但周围什么尖锐的物品都没有。锁骨处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顺势低头瞄了眼领口位置,毫不犹豫的就伸手进去把那条血痂撕了下来瞬间白色t恤边缘染上鲜红。 这一举动把许生生吓了一跳,她连忙把她的手打掉,又拉着她的手臂给她扯到沙发上,“年馥,你疯了?人家炒作你搁这儿自虐?划算吗?叫王尹衣看了怎么笑你?” 年馥不做声,任由许生生按着她涂药。 “你呀,为了他跑过来治病,却偏偏要说那么绝情的话分手,你也是自己作的。” 年馥吸了吸鼻子,“嗯。” 听到她嗓音哑了,许生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要不你跟他聊聊吧。” 年馥摇头,“我想说的已经表达清楚了,如果他没想清楚我不会回头找他,何况——” 何况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绑着他,拖累他; 何况他方才给我发了那样一张照片; 何况这几天里他一直在花天酒地,身边莺莺燕燕围不停。 若他是这样一个经不住诱惑的男人,那么她绝不会要。 当然,这些话她没说出口。 她说:“生生,我累了。” 许生生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中,“好,收拾一下去睡觉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嗯。” 年馥洗完澡,躺在许生生家并不舒适的单人床上冥想时竟沉沉入睡了。 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 睡梦里有赵祁,有叶筱,有石姜杰,有夜拓,有顾念南。 石姜杰在剧组拍戏,被大火烧伤,她惊恐不已,浑身都是汗水;夜拓,叶筱和顾念南则是在那个电梯里,含笑等着她走进;赵祁就在他家门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灼穿。 她被盯得不自在,便抬眸与他直视,电光火石之间,他的眼睛竟流出了鲜血。 不知是混了泪还是汗,鲜血稀释的一塌糊涂。 年馥猛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 她摸着自己的身体,汗津津的。周围昏暗的环境仿佛还是梦境,她脑袋昏沉沉的,身子仿佛有千斤重。 直到门口传来许生生的敲门声,“馥馥?” 她才清醒,哑着嗓子回应,“嗯,怎么了?” “没事吧?”许生生按下门锁,打不开,是年馥把门给锁了。 她睡觉一向有锁卧室的习惯,只有前阵子赵祁在她家住时没锁过,因为赵祁总喜欢半夜干点坏事,而坏事干完要洗澡,偏偏卧室跟浴室不再一处,他嫌弃出去洗澡还要开门怪麻烦,就没让年馥锁了。 在那些或暖或冷的夜里,她被赵祁炙热的身体拥在怀里,倒也没怕过,亦没做过一场噩梦。 但今晚睡觉前,她怕了。且不说周围治安怎样,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在一个陌生环境,独自躺在一个房间太没有安全感,何况大门处的防盗门功能也只是形同虚设。 年馥很害怕,但她是清醒的,她没有勇气打开门面对许生生,她不想再在这个包容的姐姐面前释放自己的脆弱。 她脑子里忽然浮现许生生那道消瘦的背影。 许生生吃不消的,她知道。 她不能这么自私了。 Chapter 85. 年馥被噩梦一扰就睡不着了,耳边又回响起许生生的话,便下载注册了一个微博开始翻看热搜。 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静悄悄的夜晚,微博上一爆再爆,发生了几件大事。许是晚上公关们都睡了,删帖速度大不如前,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搁在以往,这都是摆不上台面的新闻,会被压住不能发表的。 年馥顺着热搜的排行榜往下翻。 热搜之一是赵祁和王尹衣的绯闻甚嚣尘上,热搜相关贴下全都是赵祁粉丝和王尹衣粉丝的骂战。 骂战的起源还是来自《青春旅行》的一条微博视频——他们这些天一同远赴欧洲参加了《青春旅行》那个真人秀,又因为这阵子赵祁热度太高,节目组就借着东风陆陆续续放出了一些节目花絮片段。 其中有一段视频是在伦敦塔桥的玻璃栈道上,恐高的王尹衣一改美艳形象,宛如邻家小妹一样害怕的紧抓着赵祁的手,仿佛抓着一株救命稻草,让人想到那天那个餐厅。 帅哥美女,才子佳人,刺伤了年馥的眼睛。 年馥一言不发的把这条热搜叉掉,接下来又是一条重磅新闻映入了他的眼帘——et运动席卷全球,好莱坞导演被指性侵! 年馥手抖着把新闻链接打开——今年6月,著名制作人j·j·艾巴姆斯(j.j.abias)的妻子、badrkt制作公司联合e凯蒂·麦克格拉思(katiegrath),给念新艺人经纪公司(以下简称bb)主席理查德·拉夫特(rihardlvett)致电。麦克格拉思是好莱坞平权运动tiesup的积极倡导者,也是同名保护女性权益法律基金会中的重要成员。麦克格拉思在电话中告诉拉夫特,听闻bb经纪人亚当·伯克威茨(adaberkit)在艾美奖颁奖礼后的晚宴上,对badrkt公司电视部门主管本·斯蒂芬森(benstephensn)动手动脚。调查随即展开,6天后,拉夫特和bb其他数位高管共同决定,解除与伯克威茨的雇佣关系,即使后者手中握有诸多大户资源。 ——拉里·肖(rrysha)是一位心理学家,有不少好莱坞影视界人士都接受过他的心理咨询和治疗,他透露,“我有不少病人产生了巨大的焦虑情绪。他们会回顾过去由普通的工作关系发展成为私人亲密关系,之后又因为种种原因非友好分手的人,害怕对方会以此为理由打击报复自己。其中有不少人都处于极度的焦虑不安中,生怕哪天自己的名字就会莫名其妙地成为丑闻的中心。” 看到这些熟悉的人名和媒体,年馥内心震颤不已,顿感自己头都轻了。但她一直克制着情绪,直到她又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自己跟了两年的政坛人士名字,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纽约日报简讯:罗马森州议员涉嫌强奸、性侵、猥亵、性骚扰未成年儿童,被警方逮捕,案件于下月开庭公审。 罗马森——她跟了两年无果的罗马森——毁了数十名孩子童年的罗马森。 此刻,年馥内心被说不出道不明的巨大悲怆和满足所交织着的复杂情绪所填满。 她咬着下唇,哆哆嗦嗦的打开微信,碰错了一个又一个的头像。 明明是她删了他,可她却忍不住的想要找回来。 那些纠结着轻贱不轻贱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的委屈,过去的故事,她只想对他一个人说。 可她找不到他了。 正想着,一个前缀是0044的十位号码拨了进来。 年馥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就很快的转换好了时差——此时国内是凌晨两点,英国是傍晚七点,晚餐时间。 她在纽约的时候没有朋友也不出去玩,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记时区算时差,各大国家和地区距离中国的时差数她都能记住。她以为远在海外,记住这些是很有必要的,但此刻她却推翻了这个想法。 如果她不认识那个44的区号,不知道此刻电话那头是傍晚时分,是不是就可以心无旁骛的接起这个电话。 她在怕——害怕他发现了她删好友的行径,害怕这通电话是最后通牒。 更害怕电话那头,有人与他共进晚餐。 可是电话一直在动,动的她心肝脾肺肾都抖了,她不得不接起——赵祁知道她熬夜且睡眠浅,两点没睡不足为奇。 她长吁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喂?” “睡了?”那边嗓音喑哑,年馥听出了他的疲惫。 在大棚里录节目尚且如此,在外奔波只会疲惫更甚。 年馥心头顿时软的一塌糊涂,“没有,怎么了?” 赵祁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馥儿。” 听到馥儿二字,年馥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一个眨眼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跟个泄洪的水库一样挡都挡不住。“嗯?你说。” “别哭,”赵祁叹了一口气,“你别哭。” 他本来想跟年馥聊一下他被她拉黑的事情,但年馥这么一哭,他也不好开口问了。 今早节目组带他们去拍日出,凌晨两点开始准备,直到八点多才结束折腾。他最近一直没睡好,整个人累得不行浑浑噩噩的,拍摄结束后就直接躺在剧组的休息室睡了一觉,一睡就睡到刚刚才醒。 补觉补的太猛,他整个人都睡懵了,不知道几点是几点,也没想过国内此刻是几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给年馥发张日出的图片,结果消息刚刚发出,就显示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他盯着那个感叹号瞧了好久,才发觉自己这是被拉黑了。 分手都没拉黑,甚至他昨晚还瞧见了年馥给别人的点赞,但今晚就莫名其妙被拉黑了。 怎么也想不通,也不可能想通,紧接着电话也打不通,赵祁才知道这是出事了,动真格的了,于是在新卡办好前就只好先看了下聊天记录,寥寥几句,也没发现异常。 他们本就不怎么用微信聊天,年馥说怕被黑盗了聊天记录,所以一直都是电话联系,所以赵祁发现自己被了黑的时候其实是没那么慌的,但打不出电话是真慌了。直到新卡办了下来,给她打了电话,听到嘟嘟嘟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才能安心。 可谁曾想,这姑娘一接电话就哭鼻子,只能叫人更担心。 Chapter 86. 年馥只是抽泣,不说话,既怕脑子一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怕这么晚了会惊动一墙之隔的许生生。 而在千里之外英国拍摄节目的赵祁显然没有这个顾虑。 今晚一个旅游景点的赞助商非要给节目组办欢迎会,作为节目组的重量级嘉宾他自然躲不过商家和导演们的敬酒,也正是借着酒意他才敢给年馥拨出这个电话。 这也是将醉就醉,明明赵祁脑子是清醒的——微信被拉黑还知道再用英国的卡给她打一次,但自己就是不愿承认这点,就是觉得自己醉了,觉得自己醉了才能肆意妄为。 可他没想到这将计就计的招数在年馥这里并不奏效。 他听到年馥抽泣时心顿时化了成一滩水,于是也不顾他们已经是前任这个尴尬的事实,对她好生一通哄。语气亲昵,态度诚恳,俨然一个好好先生。 他半询问半诱哄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料她嘴风实在太严,根本撬不开她的嘴巴,只好作罢。只能轻哄轻就着她。 但人到底是好奇心重的,特别是事关自己心上人的时候,赵祁不免有些懊恼自己不再她身边看着她身边发生的一切。但恰好就在他黔驴技穷的时候,有一名相熟的导演小解完从他身边经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导演从原路折返提醒他看下微博的热搜。 于是他这才明白——年馥这丫头应该是在吃醋。 于是他半气半好笑:“我们不是分手了么?你吃什么醋?” 这话本意只是想要挑逗一下年馥,却不知这玩笑不太合时机,落在此刻的年馥耳里只觉尤为刺耳。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喊了回去:“是啊,我们是分手了,分手了你干嘛打电话给我。” 不蒸馒头争口气,她又委屈又愤懑,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憋屈过,但好歹是个情商不低的,话音刚落又觉自己冲动了,于是只好咬着嘴唇不吭声开始装坚强变隐忍。 方才她的本意也并不是向他开炮,但王尹衣,罗马森,刘建宇,这些名字一个个的在她脑子里转悠,叫她心烦意乱,于是莫名其妙的就对他恶语相向了。 人们总说,人只会把自己最恶劣的一面留给最亲近的人。年馥觉得这话不假,傅萍和年志勋是这样,她和赵祁竟然也沦落成了这样, 果然,赵祁被她的火药味儿给噎住了。 既气又恨,但下一秒,他还是只恨不得赏自己一个嘴巴子。 今日事情今日毕,尽管年馥之前千不该万不对,但至少她在这样一个夜晚还是接了他的电话——还是在她心情极差的情况下。 果使屈原知醉趣,当年不作独醒人。他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不禁有些头痛。 “馥儿,你说的事情我都想清楚了,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于年馥分开后度日如年,所以对这通电话尤其投入,以至于周围有人故意接近都不知道。 年馥楞了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她借着睡意醉意抱怨:“你身边从来不缺美人,何必吊死在我这一颗歪脖子树上。” 有人说绝对不要在夜晚做决定,她显然听进去了,所以不正面回应他。 但赵祁故意会错了意,自家姑娘这醋吃的他心里别提多美,于是声音不觉柔了几分:“只要是你——” “赵祁哥哥!”他话还没说一半,就被突如其来一女声给打断了,他循声望去,只见王尹衣穿着一件露背小黑裙在他身边的石凳上落座,“怎么不进去吃饭跑这儿来了?” 湖边,柳岸,石堤,帅哥美女——若此刻有外人经过,定会脑补此情此景是一对甜蜜的情侣在散心。 然而可惜这一场春花秋月,只可能是妾有意郎无情。 赵祁心思全在年馥那里,闻声只是惯性的瞥了王尹衣一眼,然后没搭理。 想着年馥还在吃醋,正想对年馥解释时,就听见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电话那端的人把电话挂了,反应速度之快令人非常无语。 他顿觉好气又好笑——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吃飞醋了? 他想立马重拨回去,但碍着旁边还有一位不速之,终究是忍住了。之前的新闻和曝光对年馥来说已经不堪重负,若他这边再出点什么复合新闻,她不在他身边恐怕会有危险。 上次公司门前的围殴事件叫他心有余悸,无论如何,他不可让她涉险。一切等他回国再说最为妥当。 权衡之下,他收好手机,对那位不速之黑下脸,“你来这做什么?” 听到质问,王尹衣一怔,心想这人方才还是和声细语,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但到底她行走娱乐圈多年,还是个有眼力见的,见赵祁一脸不悦,就知道自己突兀的举动打搅他了。 她赧然道:“对不起啊赵祁哥哥,刚刚不知道你在打电话,以为你自己在这边抽烟呢。” 赵祁没搭腔,但被她这么一说,烟瘾倒是起来了。分手那几天他几乎是以抽烟酗酒度日,只因为年馥那丫头做得实在过分,叫人抓心挠肝。 想到这里,他的脸不禁又沉了沉——自欺欺人这回事儿一旦被想破,谎言就不再圆满了,不管是年馥骗他,还是他骗自己。 见赵祁如此,王尹衣也自知方才她是碰了老虎胡须,索性破罐子破摔,给自己博个机会,“赵祁哥哥,我们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一躲我就躲了这么久?做不成情人,朋友总归是可以的。” 自那日赵祁跟她把话说破后就再没出现在她面前,十分决绝。这次于节目里再相遇不过也是因为她的一厢情愿——她自降咖位接下节目,想的是在这二十几天的旅途中或许能跟赵祁日久生情擦出些火花。 可不想赵祁态度十分坚定,就连跟她走在一排就不肯,最后还是导演看不下去了,强行要求他和王尹衣摆拍一些片段,以证外界不和传闻。 介于节目组宣传需要,就算赵祁万般无奈也不得不从,这才有了今天的微博热搜。 赵祁对此是十分不屑的。 Chapter 87. 王尹衣摆出“朋友”二字,无非就是觉得赵祁重情义,不会不念这份旧情。 可赵祁却轻哼一声,“朋友?你坑我的时候可没有把我当朋友。”他转过头,一双幽深的桃花眼眸里竟闪现出了狠戾,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王尹衣,说真的我很佩服你,对谁都能狠下心。” 这一刻,王尹衣看清了他那张俊朗的脸,他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投射出厌恶、嫌弃、可怜还有威胁,从未有过的心凉让她那张艳美面庞上泰然自若的神色尽崩。 她纤细的手指徒劳的抓着石凳,漂亮的指甲在花岩十上抓出一道道滋滋的声音,明明心下慌乱不已可是还要硬撑着颜面,“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坑你?” 她猜想赵祁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她对年馥做的那些事情,耍的那些手段。 果然—— “哼,”赵祁起身跟她拉远了些距离,确保任何角度看来都无任何的暧昧,像是避着魑魅魍魉,“王尹衣,此前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是妹妹,毕竟一起患难与共的情分不是谁都能替代的,但你这一步步走来实在错得太离谱,”他一件一件的数落着她的过错,“你一不该攀附权势迷失自我,二不该野心太大失了分寸,我上次在车里已经把想法跟你说的很清楚,我想你不会遗忘的这么快;但现在最后以旧友的身份再告诫你一句,”他一字一句,格外认真,也格外有威慑力,“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既然找到了靠山,就应该立稳了阵营,不该再当棵墙头草。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做错了事情就早点收手,切莫一错再错。” “还有,”说到这里,赵祁向她走近一步,脸色更是从未有过的狠戾和陌生,“你不该把对我的怨恨转移到别人身上,你要是再敢动伤她的念头,或是帮着你家那位大爷出谋划策,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番话赵祁说的不轻不重,却字字诛心。王尹衣心痛欲裂,脑子一片混沌,仿佛天地间茫然一片。 此时,身后一阵闷热的夏风吹来,赵祁扶了扶额,烦躁不已。话说重了,他知道,可无力也无心去挽回。 方才他逃出有空调的包厢来到户外,不过就是想避开众人给年馥打个电话,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说没把对年馥那半通电话的情绪发泄到王尹衣身上,他是不信的,但既然话已出口,他也不想去收回。 辣手摧花这种事儿他没少干过,多这一回不多,少这一回不少,若要说让王尹衣彻底死心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他瞥了眼垂头丧气的王尹衣,又想到她这副乖顺外表下藏着的蛇蝎心肠,便一刻再不想多呆。 他迈开步子往回走,想着回去再敬导演一杯酒就回酒店了——英国的潮热环境实在叫他吃不消,他此刻只迫切的想要回去淋个澡。 没走两步,却听到了身后王尹衣带着哭腔的喊叫:“赵祁!你个混蛋。” 赵祁脚步微顿,一脸怒气,却没回头。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上次被人骂“混蛋”,还是在年馥家床上跟年馥厮混纠缠的时候。他显然不想让这种暧昧词汇落到别人嘴里,但他也实在管不住别人的嘴,便只能充耳不闻。 有人曾告诉他,对大喊大叫嚎啕大哭的小孩子,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不搭理——不搭理他,他的气焰和倾诉欲自然就消下去了。 他心道或许对王尹衣这一号没脸没皮的人也只有这招管用。 正想着,王尹衣又不知怎么跑上来拉住他的衣摆了,“赵祁哥哥——” 声音很低,带着点讨好的以为,但赵祁不吃这一套。 他颇不耐烦,怒斥道,“你干嘛?”他看了眼四下无人,又教训她:“你什么身份不知道?跟我在这儿纠缠什么?被别人看到,被狗仔拍到,哪一样能带给你好果子吃?” 王尹衣眼泪本簌簌而下,哭的梨花带雨,但听到这句带着关心意味的话后眉眼又弯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们一起吃了那么多苦——” 赵祁果断打消她的念想。“不是我们一起,是所有木森的艺人一起,而且当年吃的苦现在也都得到回报了,我不觉得你还能计较些什么。” 赵祁一向冷酷直接,王尹衣是知道的,但她就是看不下去这个自己相处几年的男人对着别的女人温声软语。方才她故意打断他电话,是因为听出来他表白的意味,她觉得再不出手就又晚了。 前两周赵祁和年馥分手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满城皆知,她还欣喜的以为这是自己机会来了。可谁知道拍摄才没几天,她又在现场看到了赵祁抓着手机魂不守舍的模样。 说不嫉妒年馥,那是不可能的。 在这场爱情争夺战中,她总想做些什么加强赢面——既然赵祁这边心心念念魂不守舍,那她就只好从年馥那边下手,可年馥那边离了职,她也没什么方式能接触到。 琢磨了几日,正好今日碰上了拍摄任务繁重的档口,就放手去做了。她趁赵祁在休息室熟睡时,用他指纹开了他的手机,还用他的账号给年馥发了她珍藏已久的顾思蕊自拍。 这一招是从顾思蕊那儿学来的。 几年前,顾思蕊追赵祁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面对赵祁狂轰乱炸死缠烂打,一面对情敌们严防死守威逼利诱。 那时木森娱乐发展势头甚好,顾思蕊又是总裁顾念南的妹妹,她看上的肥肉自然无人敢动,可偏偏就有不怕死的——那就是王尹衣。 作为追求赵祁的头号情敌,王尹衣得了顾思蕊很大的重视,那时顾思蕊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跑到赵祁身边当助理——这张近似床照的自拍也是那时顾思蕊给她发的,意为让她知难而退。 后来,她心灰意冷放弃了赵祁,以为赵祁攀上总裁的高枝了,可谁想到没两天顾思蕊就被赵祁开除了,而且从此赵祁也不再招用助理,工作和生活都是独来独往。 直到年馥的出现,才打破这一规则。 说不嫉妒,那时不可能的。 Chapter 88. 赵祁回到酒店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今晚的聚餐是来到英国来的头一回,所以大家尤为兴奋。总导演喝多了酒怎么说也不肯放他先走,再加上那几个新人嘉宾都是玩票性质的,三番二次撺掇人喝酒,他作为娱乐圈前辈和节目主咖终究没逃过这一劫。 酒上三巡,反而意志愈发清醒。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幽深好看的眸里倒映着一串熟悉的号码。 但始终是理性战胜了感性,那个通话键始终没有按下去。他知道如果按下去,年馥这一晚是真不用睡了。 他始终是体贴她的,然而误会也正是在这样自以为是的体贴中才会滋生出来。 年馥挂掉那一通电话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电话那边的女声显然来自王尹衣,而赵祁曾经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证过他和王尹衣绝无可能甚至友情都已破裂。 可从今晚的热搜和通话都证明他和她显然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关系的,毕竟无风不起浪。 而且,赵祁和顾思蕊的陈年旧事... 这些事情剪不断理还乱让人越想越头疼,年馥索性不去想,收起手机很快沉沉睡去。 只是这次的睡里竟无梦靥,只是有一个长相俊俏但实则面庞模糊的小孩追着她喊妈妈,小奶音甜丝丝的,叫她心里又慌又喜。 小男孩把她带到一个有着碧海蓝天的地方,下一秒,周边涌上一群比基尼美女,大家唱着跳着喝着酒,热闹非凡,那场景仿佛是在举办一个海滩音乐节。 再之后—— 年馥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自从离开辛夷后,年馥好久都没睡过这样踏实安稳的懒觉,许是房间的淡淡的香薰味道有安神之效,令人总是瞌睡不断。 待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后,许生生才叫了声她。此时许生生已经定好了外卖,还把昨天从餐厅带回来的蛋挞也放进微波炉加热了,只等着年馥落座。 许家的规矩——不论家里有几个人,都必须要等全部人员落座才能动筷。 许生生显然饿了,但她也不想打扰年馥的睡眠,只好一脸小馋猫样的守在微波炉旁边,一遍又一遍的加热。 此刻见年馥醒了,她喜上眉梢,赶紧招呼人去洗漱,“馥馥,卫生间里牙膏牙刷我已经帮你摆好了,你快洗好来吃饭。” 外卖的香味四溢,年馥“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然后循着味道扫了一眼餐桌上的包装盒,见到实物后忍不住问许生生:“你什么时候成富婆了?” 说许生生是富婆一点儿也不夸张,这桌上几盒外卖的身价起码值五张毛爷爷。倒不是说有五张毛爷爷就是土豪,而是这几盒吃的作为主食性价比实在太低,低到令年馥等穷苦百姓发指。 而且那个包装盒上的lg年馥不要太熟悉——之前赵祁哄她,给她定的虾饺就是这个餐厅品牌,而且一哄就是好几天。她现在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来这味儿。 想到这,她又想起自己之前恶补品牌知识时查到的资料,不禁对许生生这“一夜暴富”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这家店说来是做贵价餐食,但实质上并不同那些高奢品牌一样走小众贵族路线,而是在全国几个一线城市都有连锁店,而总店就是在魔都这家——也就是许生生定的这家。 特别的是,总店的包装跟分店的并不一样,更加精致贵气,价格也更贵。而且听赵祁说不是vip的话,这家店根本不提供送货上门服务,所以许生生忽然这样,也难免年馥会有所怀疑。 正想着,微波炉“叮”的一声打断了年馥的思绪。 只见许生生满脸欣喜的从里面拿出两盘蛋挞,蛋挞的奶香味儿瞬间散满整个房子,年馥闻了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奇了怪了,她以前虽然好吃,但从没馋到这个地步过——小时候那几年家里穷,她难免会馋别人家小孩的零食,但后来年志勋很快发达了,给她砸了不少钱,她便再没有对食物有过过激的欲望。 今天这个反应,是叫她有些懵逼的。 难道说自己拒绝了年志勋遗产,连带着穷酸反应就来了? 对于这个想法,年馥表示嗤之以鼻。她对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着实无语,便钻进卫生间洗漱了。 许是慢性咽炎犯了,刷牙的时候,她竟然特别想吐——跟昨晚在纪子珩家西餐厅那个恶心感一模一样。 难道是感冒了?年馥想着,扯下一条毛巾擦干了自己的脸。 许是卫生间的灯光是暖色,年馥见着镜子里倒映着的她的面庞竟然格外温柔,让年馥想到一个词——母性光辉。 这个想法着实吓了年馥一大跳,但很快又她被打消。 她除了和赵祁以外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关系,而她同赵祁的的最近一次关系是在两周前,那晚他做了安全措施,不会中标。 正想着,许生生走近了,她看年馥这么久没出去,便等在门外敲了敲门,“馥馥,好了吗?” 年馥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摔个踉跄,“没...好了,好了,我马上出来。” 她连忙又浇了一捧冷水到自己脸上让自己清醒,然后胡乱的拿毛巾擦干了水渍。走出卫生间时,许生生已经去厨房了。 许生生弯腰半蹲在冰箱前,手里不停的拨弄着里面的瓶瓶罐罐。 年馥闻声走过来瞧了她一眼,“干嘛呢?翻箱倒柜的。” 许生生手里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一双清澈的杏眼蕴含着俏皮,“找好吃的给你,你一定会喜欢。” 年馥疑惑的望着许生生,听了她的话后继而把目光转移到她的手上,“什么?” 许生生只消没说话,又折回头去找。年馥便也由着她。 不一会儿,许生生终于倒腾出来了一个罐头瓶子,那瓶子是辛夷人家最常见的玻璃罐头瓶子,年馥一眼就认出来了。 辛夷人家都喜欢收集这些瓶瓶罐罐,许家老人更甚,常常利用这些瓶子腌制腐乳之类的小菜。在傅萍还没和许家闹僵的时期,她每次回到许家都会带回几瓶这些家乡特产。 自从外公外婆去世后,年馥以为自己是再也没机会尝到这童年美味了,却不想今日许生生却又献宝似的把它拿了出来。叫她实在意外。 Chapter 89. 年馥实在惊喜,眼睛发亮,“这是姥姥做的腐乳?” 本来见年馥双眼亮晶晶,许生生还挺高兴的,但听到这句话马上不乐意了,“才不是!怎么会是姥姥做的?” 许生生拨正了冰箱快要掉出的包装带,合拢冰箱门,“是我妈做的,不过师出姥姥,那味道应该跟姥姥的也差不多吧,”她瞧了呆楞楞的年馥一眼,“想不想吃?嫌弃不嫌弃我妈妈?” 最后这句玩笑语气的话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年馥听出来了,拍了拍一脸担忧的许生生的肩膀,“不会,昨晚我不也在舅妈房间里睡了么?过去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我觉得我应该放下了。” 说是“应该”,是因为年馥自己其实都不知道她原没原谅舅舅舅妈,她以为自己心里对这些旧人旧事始终是无法释怀的。 说起永远,大家嘴里都是——我心永恒,永远爱你。但年馥觉得不是这样,曾经的她以恨意维系生存。恨始终比爱长久。 旁人总说深仇大恨最为深刻,年馥不以为意,她觉着那种长年累积的千磨百折倒是更加令人刻骨铭心,仿佛一场细细密密的秋雨,叫风湿患者苦不堪言。 她没有最恨哪一个人,她是恨每一个人——恨刘建宇那一邦人面兽心的畜生;恨见死不救懦弱无度的旁观者;恨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母亲;也恨破坏了她的家庭的父亲;甚至恨与傅萍断绝关系的许家亲人。 甚至她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不止一次的回想——如果许家当年没有那么决绝,是否傅萍就不至于带她远走j城,不至于带她进入娱乐圈捞金,更不至于让她遭遇了那一件毁了她一生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些日以继夜的想法,年馥才始终无法释然。 可真要追究起对错来,会发现其实是她的想法过于偏执了,这点她同许家人一样——许家人并不坏,也无坏心,只是过于刻板规矩也过于偏执,在他们面前个人应永远臣服于集体,所以每个人都是可以被抛弃的个人。 但被抛弃的人何其无辜。 所以当许生生的父亲掌权后拒绝与傅萍往来时,年馥是恨他的,连带着整个许家。若不是许生生俏皮诚恳,她也不会接受她。 许生生瞧出了她的勉强,便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她拉着年馥走出厨房,双手扶稳她双肩,把她按在餐椅上,再拿起勺子从罐头瓶里舀了一勺腐乳放到碟子上递给她才算完。 “试试看,看味道和以前一不一样。”她说着就入座了许生生对面的位置。这样相对而坐更能让人观察到彼此的行为举止一颦一笑。 果然,年馥一抬头,就对上对面许生生炙热的目光。她想或许对许生生而言,这勺腐乳好不好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态度和评价。 面对她如此大的期待,年馥善意的笑了,“好。” 可刚拿起筷子,桌边的手机又响了,是许生生的。她略抱歉的看了年馥一眼,便跑去阳台接电话了。 由于许家有不能擅自动筷子的规矩,年馥便也搁下了手里的筷子耐心等她。等了一小会儿,见人还没来,年馥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见桌上有两盒外卖还没打开,年馥便动手去掀盖子了。然而还没掀开一盒,许生生就回来了。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烦躁情绪,可年馥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怎么了?”年馥掀起眼皮问了她一句。 虽然在血缘关系上她是妹妹,但其实她的心理年龄一点儿也不比许生生小,甚至更加沉稳冷静,所以一般决策上遇到什么事情,许生生都会同她商量。 同样的,她的生活常识和情感经历要比年馥多的多,所以在这方面会给年馥出谋划策。只是这次见她的表情,八成不是情感上的事儿,所以年馥这才会问。 果不其然,许生生被撩拨一下就吐露实情了,“我这次本来要辞职的,结果没下来。” “辞职?”年馥嘴里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你没事辞职干嘛?你在公司不是干的好好的么?穿普拉达的女王。” 许生生这人虽然性格像小孩,但工作起来其实没话说——脑子灵光机敏,做事有手段,为人不卑不亢,最重要的是在传媒业,她有人脉有资源,这对传媒从业者来说是最重要的资本。不是这样,她也不可能这么快爬到魔都十大主编的位置。 许生生也知道这些,但她也没办法——此前她的资源多来自于一个上司,但自从被调职社会部门做记者后,她不知道在打假专栏里得罪了哪家公司高层,别说公司外的专访资源了,就是在公司内都受到了压制。 最近终于有一个有门路的同事告诉了她,这是某家制药公司花了钱封杀她,公司的上司也只是得了命令不得不从,毕竟在传媒业,资本才是老大。没有了赞助,别说专栏了,就连整个传媒公司都得喝西北风——谁让传媒公司的内容不能直接转现。 没钱的总是低人一等,许生生恨恨的插了一个虾饺。“以前当编辑的时候总觉得当记者可风光了,可真的当了记者,才发觉是真的累,累成狗还没尊严。” 年馥闻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你现在发现也不晚。” 她是在大学时就发现了的,那时她在纽约日报实习,每天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盯着罗马森,在发布会各种公开场合给他下绊子。那时她刚刚从自虐的泥沼张爬出来,见到这样一个与自身经历契合的案子,便以此当作自己在大海中前行的唯一浮标。 这一跟就是两年——投资撤了,她就去说动罗马森的敌对党议员投资;设备坏了,她就拿着手机在亚马逊上买劣质收音筒...总之那两年是她二十几年来过的最鲜活也最振奋的两年。 可是谁也没想到,在罗马森的身后还有更深的背景,那时他们几乎要触碰到真相背后,但也是一夜之间,年馥小组的所有资料被内奸毁于一旦。罗马森恋童丑闻小组因此解散,年馥也回了国。 Chapter 90. 往事随风而去,年馥咬了口小笼包,浓郁汤汁绕舌,甜滋滋的,沁得她微眯了眼。 忽而想到什么,她搁下筷子,问许生生,“是不是赵祁找到你了?” 正在吃蛋挞的许生生动作一顿,眼神闪烁片刻,否认道:“没有。”说着继续啃她心心念念的蛋挞皮了。 青葱般的五指捏着金黄色的蛋挞,色彩亮眼,对比鲜明,画面令人食欲大振。 可年馥不觉如此,她瞧许生生分明有事情瞒着自己,又想到宋宴泽的事情,不免心怀担忧食欲大减。 踌躇片刻,她道:“生生,我跟纪子珩聊过,他跟宋泽宴的关系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好,这次他愿意接我的单子不是因为宋泽宴。” 年馥的言下之意很明显——纪子珩那边你不用管,你若要是铁了心和宋泽宴一刀两断,大可放手去做,不用顾及我。 昨晚年馥没有提及这件事情,是因为被赵祁那一张照片打乱了阵脚,感到心绪不宁心力交瘁,从而无意地忽视了许生生的感受,这叫她感到抱歉。 毕竟昨晚晚餐时许生生的那一通电话很明显的表露了她心里有事情,而年馥不仅当时没有抛下纪子珩立马赶回家,而且还倒头就睡一睡睡到了中午边。直到现在俩人相对而坐,都没能好好的聊一聊。 人非神,而是人,在为人处世上年馥自认做不到十全十美,但对许生生终究是上心的。昨晚那样的疏忽在以往俩人的相处中曾未有过,她心里是始终觉得对不起的。 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许生生一个朋友,而且许生生早早就担当起了“吐槽垃圾桶”和情感专家的双重身份,无论是家务事还是学校事,她都能第一时间为她开解。而现在许生生有事情,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赶赴她身边,甚至是在失去了宋泽宴这个黑马骑士的情况下。 这叫她更加自责了。 然而许生生却很淡定,二十几年的人生阅历支撑着她并不止于在这件事情里翻船。 她一向爱恨分明雷厉风行,要说刚刚被劈腿时无法接受的心态是有的,但久而久之也就看通透了——宋泽宴这件事情无非就是男男女女之间最常见的分手方式,不仅常见于各大卫视晚间黄金频道的狗血电视剧里,还实实在在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中。 所以于她而言,做了就是做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从不渴求别人的原谅,也不曾回头原谅任何人。 只是这次某人来势汹汹,她也有些束手无策。 立式空调的冷风呜呜的吹着,许生生小臂上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她舔完自己手指上的最后一点澄黄蛋皮,侧身从抽纸盒里抽了一张卫生纸擦手,事毕丢纸巾入篓,抬眸看向年馥:“馥馥,赵祁的确没有联系过我,但宋泽宴的确有。” 年馥闻言动作一顿,不言语,听她继续讲。 许生生神色坦然,消薄的身子仿佛蕴含千钧力量,格外坚定挺拔,这模样倒是跟她在工作时的态度差不多,可见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多么的认真。 “我和宋泽宴,其实早就该完蛋了。我曾经去蹭过园艺课,你知道植物烂根时候的表现是怎样的吗?” 年馥没料到她画风转的这样快,懵怔的摇了摇头。 许生生莞尔一笑,“看植物品类,不同的植物烂根表现都不同。首先可以看一下栽培的土壤的颜色,如果土壤干燥并且有些白的话就说明正常,要是浇水次日仍然处于湿润的状态的话,那么根部就有可能已经腐烂了。话语,如果三天之后还没变化,那就代表这盆花底下的大部分的根都基本是烂掉了。 然后呢,可以再看一看叶子的颜色,有的在根茎坏掉之前就会凋落枯黄,也有的会在根茎彻底坏掉之后才彻底枯萎。 你懂吗?这就是不同人在不同感情阶段里有的不同化学反应,我和宋泽宴就是属于根茎底部烂透了也没表露一点枯黄迹象的。 你知道,我其实是第一种人,我从不愿意接纳勉强的感情,但可惜的是宋泽宴是第二种人。”说完,许生生瞥了餐桌上的小绿萝一眼,“绿萝的根烂了,其实可以把烂根切除掉,然后将伤口消毒之后,再放到阴凉处晾晒就可以。但是——” “但是你不接受这样的委曲求全是么?”年馥舔了舔嘴唇,看她。 许生生叶梅轻蹙,“不是的,”她继续用婉转的说法挑明心迹,“其实人受伤就跟植物一样,藏着掖着就容易腐化,绿萝剪枝时尚且要把所有的烂根切除干净才能消毒,人这种有血有肉的动物更是如此。 我和宋泽宴,其实不是单方面某一个人的问题,是这段感情的本质上生病了,单方面某个人又并不能拯救它,所以它才会大面积感染。至于宋泽宴出轨的事情,也不怪他吧,是人就会有私欲,我满足不了他,吃顿外卖也是应该的——但这件事情的确推进了我们关系的僵化没错,在这之前,我们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机会和好的,但碍于他没把他的烂根彻底清干净,那我自然也不可能给他机会回头。” 年馥:“...” 许生生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听起来并无不对,但凑到一起就哪哪都不对。 “你不爱他么?”年馥疑惑。 “爱?”许生生眸光微闪,“我们是如何在一起的,你也知道。我觉得我和他之前说爱不如说情谊——互相帮助,彼此扶持...” 年馥神情肃穆,打断道:“所以我当初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的,不能自欺欺人的以为安全感和感激就是爱情。” 说完她也是一怔,这句话下意识的就从嘴里蹦出来了,以至于没有考虑过这句话会引发的蝴蝶效应。 她于是默默戳着小笼包不做声了,心里想起了刚刚那句话的主人。他也是这家店的常,之前在j城时还以此来讨好她。 或许这句话也戳中了许生生的g点,她也默然想了一会儿才道:“馥馥,其实我这二十七年,只爱过一个人。” Chapter 91. 自许家衰败后,许生生再没跟旁人聊过自己过去的事情,尽管对年馥她也是能不开口则不开口,生怕勾起什么伤心事。 所以这会儿,许生生要跟她聊过往情事,年馥不可能是不吃惊的。 但再吃惊也只能忍着。年馥对许家过往不敢兴趣,但她对许生生的情史倒是好奇的很。 两姐妹从前聊天时,由于隔着远山重洋,聊天也只能聊些最近新奇的事情,聊不到这些细碎的往事,更别说许生生爱过谁这种事情。 据年馥所知,年馥刚到美国没多久,许家就破产了。破产没多久许父就不负重压跳楼身亡而去,而许母和许父一直恩爱,遭此一役差点也随他殉情。由此,许生生一夜长大,从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任性娇纵的许家小公主变成了什么都没有的许生生——变成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且铁石心肠的许生生。 以前许生生长得好看打扮也新潮,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上挑俏皮又可爱,而且皮肤也生的白皙细嫩,性格又直又烈,活脱脱一个娇俏小郡主,惹了不少桃花劫。许家周边的小男孩没少为她打过架——当然,她也没少跟那些小男孩打过架。 所以桃花绕身是没错,但要说真到了谈情说爱的地步,应该还是没有的。年馥虽然那时跟许家没什么接触,但从傅萍那里也听了一些许生生的消息,无非就是破产后许家受了些威胁,然后接受了傅萍的接济离开了辛夷。 最严重的消息,就是许母那段时间精神有些失常——这还是傅萍说的,许生生从来报喜不报忧。她只是接受了傅萍的安排同年馥走近,每天会给年馥打电话交流日常,以此来缓解年馥的心理症状。 所以,许生生现在说自己心里有爱的人,是真叫年馥大吃了一惊——按理说,许生生离开辛夷后身边只有宋泽宴这么一个男人,要说爱的话也应该是爱他,可她却否定了。 其实宋泽宴和许生生还是有些缘分的,而且宋泽宴对许生生也的确是用情至深——当年许母发病时,正好在医院碰上了在医院实习的宋泽宴,宋泽宴对许生生一见钟情,从此便借着医生的由头一直照顾着这势单力薄的母女二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生生直到自己二十五岁生日时才答应了他,本以为二人柳暗花明了,可没想到又是穷途末路。 年馥懂事后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物质方面没体验过像许生生这样的大起大落,自然不能感同她的深受,就像许生生亦不能感同她的身受一般。 生活对这两姐妹的鞭笞,一个来自精神世界,一个来自肉体凡身。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许生生却主动说起自己前十七年的人生只爱过一个人,这叫年馥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是谁?”年馥问。 许生生瞧她一眼,眉眼里都是含着笑意的,年馥知道这就是爱中人的模样——总是目带柔情温柔似水,仿佛万千星空竟落在人儿眼中。 “我啊,高中时追过一个男孩儿,”许生生又拿起一个蛋挞,仿佛那甜香味儿浸入了她心脏似的,嗔笑道:“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天是地,是我的一切,他回我消息我能开心到鲤鱼打挺,不回我消息我能难过的一个星期不说话,他看我一眼,我就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掉下来了——我这二十七年,只那样深刻的爱过一个人。” 年馥愣了愣,回想自己和赵祁的相处,好像的确是那样。于是她也笑了,“追到了吗?” “追到了。”许生生笃定,但神色却暗淡下来,“可是追到没多久,我就单方面跟他宣布分手了。” 年馥:“...” 这的确是当年那个许生生大小姐做得出来的事情。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年馥默然片刻,道:“你这是贯彻落实渣男行径——不,是渣女。” 听到这贬义的话,许生生也没急着否认,等舌头上的蛋挞皮化了,她才解释道:“对我而言不算渣了,对他而言可能有点——那个时候家里出了事情,我又心气太傲不肯同他解释自己落魄的现状,所以就选择了最差的分别方式——说了你别不信,我俩最后一面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说到这里,许生生脑子里似乎是有画面似的,回想着,沉默了。 还是年馥打破了这种压抑又悲伤的沉寂,“我信,年轻气盛嘛——所以你以前一直没接受宋泽宴是因为他?” “嗯。”许生生笑说,“说起来,我接受宋泽宴也是因为他。” 年馥不解,“怎么说?” “两年前我见过他,那是在宋泽宴跟我表白的生日派对上——你也知道,宋泽宴他家条件好,朋友都是那个阶层的,”说着她比划了一下高处,意思是高阶层的,年馥了然,她继续说,“那场派对他家长朋友都在,我自然不能让他下不来台,但是也不想答应他。就这样僵持着,僵持着,我看到我那个初恋了,身边还有一个特漂亮的女孩子挽着他,然后——” “然后你一气之下,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年馥差点没吐血,许生生那么精明的脑袋瓜子,那么精致好看的脸,怎么就配了个这样火急火燎的冲动性格。 “嗯。”许生生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不过没有他的话,再过两年我或许还是会答应宋泽宴的。我现在已经看透了,在婚姻中,爱情并不熟最重要的,相濡以沫的陪伴或许更重要。宋泽宴这么些年帮了我这么多,他的心意我明白的——” “明白的他就出轨了?”年馥没好气的呛她。 她一愣,继而叹了口气,“也不是这样说,唉,这种事情说不清,就是缘分吧,宋泽宴其实这次也挺冤,是他妈给他下的套。” “他妈?” “嗯,他妈妈不喜欢我的,我又不是本地名媛,又没钱,就空有一张脸,她儿子这样几年如一日的对我和我妈,估计她心里也挺闹腾。”说到这,许生生有些怅然。 年馥怼她,“他这么好,你怎么不回头?” Chapter 92. 许生生望着年馥,一字一句格外认真,“他放不下他家庭,我也放不下我的,你知道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家和万事兴,我们之间没有家庭的祝福是走不远的。” 家和万事兴,年馥心下怅然,这五个字放哪都好都温馨,但唯独由许家人说出来会让她感觉有那么一丝嘲讽的意味——仿佛当年把他们母女二人赶出家门的不姓许似的。 但这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许生生只是许家一没有话语权的小辈,又从未辜负过她们母女二人,甚至还总是在危难之时搭出援手——若年馥把那些前尘往事旧账新仇都施加在她身上,她何其无辜。 许生生或许是后知后觉到方才自己那番话说的不到位,连忙低声笑着转移话题,“这家外食真的挺好吃的,还有自热包,真体贴。” 说着她就要把把自己手边的小白碗推过来。 年馥接下,从中舀了一勺金汤蟹黄豆腐,吃了两口,又搁下。 “如果宋泽宴真是被冤枉的,你这样撒手就走,他岂不是会恨死你。” 许生生闻言沉默半晌,手里晾着的东西一动不动,随后又唇角一勾凉笑道:“恨就恨吧,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那样恨我的人。” “真不打算回头了?”年馥见她动作微顿,狐疑道。 许生生摇摇头:“好马不吃回头草,回头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又不是在演电视剧。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此,何况我同他在一起的初始目的就不纯洁,是我对不起他,现在一拍两散也好,不至于拖累他太久。说真的,如果不是这件事,我不知道我们还要貌合神离多久,这种相处方式太累了,还不如彼此分开的好。” 随即又望向年馥,“哎呀,你别光顾着问我啊,快吃快吃。” 年馥不吭声,埋头吃了一小会儿。若在往常,这样的一桌美食定能让她心无旁骛,可如今她却是心不在焉。 她就这样如行尸走肉般的夹了几箸菜,份量小而清淡的蔬菜丝统统塞到嘴里,而譬如生煎小汤包类有些油腻的她完全不想动,甚至闻到就想吐。 奇了怪了。 再抬眸看向餐桌对面的许生生,她也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年馥再度搁下筷子,问她:“生生,今天这一桌,是谁点的啊?” 许生生怔仲的抬起头,苦苦思考了一会儿,决心坦白,于是道:“不瞒你说——我那个初恋。” 年馥:“...” 年馥大脑停机了一秒,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等等——你不是说,他身边有新女友了么?” 许生生反驳:“是女伴,两年前参加生日宴时挽着女伴而已。” 年馥沉默了。 许生生这样急于维护那个人,无非就是感情还在。可那个人既然参加了宋泽宴的生日宴,那身份必定也不低微,他和许生生的阶级差距尚在,且许生生刚刚从一个坑里跳出来,未见的这一个新坑就是好的。 再冷血的人也总会白月光,甚至有初恋情节,但他们大多也只是玩玩重温下过去而已,不会对特定某个人产生特别的情愫。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身边的永远比不过记忆里的。许生生这样贸然接受,年馥不知道是好是坏。 于是忧心道:“他现在是在追你?” 许生生一怔,筷子里夹着的小笼包差点没滚到地上去,“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也不知道。” 她心底其实是没底的。 现如今那人身处高位有权有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贸然主动的献殷勤,不知道是为何。 或许是要报复她当年的不辞而别吧,现在他才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想要她重新对他死心塌地,然后再把她狠狠甩掉——跟当年她对他做的一样。 想到这,许生生倒是畅快许多,毕竟这么多年她的心早已经是石头一颗。宋泽宴那么多年的温柔攻势都没能占据几分,他这个阔别多年的人更不用说——枉费心力而已。 她不想也不会再动心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许生生默默下定了决心。 年馥也捉摸着许生生既然这样说了,也不再多问——许生生头脑聪明,处事圆滑有分寸,还不至于在这种一顿饭上乱了阵脚。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你这个初恋,长得帅么?” 按许生生挑男人的眼光,不帅绝对入不了她的眼——想当年她相中赵祁这颗新星时,说的最多的就是——哎呀,我们祁祁真好看。 才华?人气?事业心?宠不宠粉?这些对她而言都排老末,只有颜值最重要。 果然,许生生肯定的点了点头,另外还补充:“帅,帅的惨绝人寰——当年。” 年馥嘴边的筷子一顿,戳到了贝齿上,“现在不帅?长残了?” 许是她的问法太直接,许生生神情复杂的看她一眼:“帅,但不是同一种帅。” 年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也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容貌不变,那气质也是变了的。 虽然她不知道许生生的初恋长得一张怎样的脸,但既然当年能被许生生看上,那底子一定不错,至少不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整容脸。 许生生说过,她不喜欢一捏能把玻尿酸捏爆的手感,也不喜欢高耸入云的通天鼻梁。所以男人又要帅,还要纯天然,此外还能点的起这么一桌吃的,挺不容易了。 于是年馥悻悻抬眸问:“他结婚了?” “没,”年馥果断道。 “你怎么知道?” 许生生:“...” 瞧见年馥一脸坏笑,她就知道自己进套了。 但许生生多犀利淡定的人啊,多年的传媒业从业经验早已让她波澜不惊,她知道年馥想问什么,于是将计就计。 “说起来,你还认识他的。” 不就是想要旁敲侧击这是谁么?哼,我偏打直球,打你个措手不及。 果然,年馥吓了一大跳,脸上的表情仿佛见到了uf。 “我认识?”她仔细想想,她还真不认识多少男人,数量两只手就能数的清,“谁啊?” 最后这句话语气乖乖的,许生生听着笑了。 “顾念南。” Chapter 93. 年馥:“...”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再小心翼翼的向许生生确认一遍:“你说谁?” 许生生抿抿嘴唇,不再笑了,语气也认真,直直的看向她。 “你的前任老板,顾念南。”她如是说。 话音一落,俩人都沉默了。 顾念南——还不是单单顾念南三个字,她前面还加了前任老板的前缀,这下真是想要误会同名同姓都不好误会。 年馥这边沉默了,想的是如何把许生生嘴里的那个顾念南和木森娱乐老总顾念南扯到一块儿,想着想着,又似乎这些天顾念南和许生生二人的的反常行为都得到解释了。 首先是顾念南那样冷淡的人,居然会主动来医院探病——这不过是他知道年馥同许生生关系之后的行为。他不是来探班员工的,而是在守株待兔。 还有发布声明前天的那通电话,他那样高傲的性子竟然能做到对许生生的嚣张态度不怒不恼... 还有那日被他捡到唇釉,他少见的失态了,那时年馥还觉得他行为举止轻浮,没想到他其实是深情难以自已。 而许生生这边则在思考着顾念南的动机。 很显然他不是临时起意,他在j城时一路为她保驾护航,而现在又一路跟来魔都,给她订餐跟她偶遇...这一切的一切显然都不是巧合,就像当年一样,巧合总是一方人为的。 只是当年是她刻意,如今是他刻意。 若要是旁人做出这般长情举动,许生生或许是会认的,可偏偏顾念南不是旁人,他如今家财万贯,身边莺莺燕燕无数。只要他要的,不会得不到。 何况当年,的确是她抛弃了他,且逃跑的姿态太难看。 想来想去,只有“复仇”这一个选项是合理的——她早已过了当年那个娇纵任性的年纪,姿色也大不如初,这样的她,按理说顾念南不会想要;可现在他要了,那便是有其他心思... 最后还是年馥打破了沉寂。 “你把那碟腐乳给我推过来。”她说。 许生生应道好,然后把桌边的小碟子给她递过去。 掌心大的白色小瓷碟,边缘处描绘着流畅简洁的蓝色线条,画面毫无赘余彰,构图更是恰到好处,彰显着主人简洁大方的品味,一看就身价不菲。不说是收藏品,怎么也算是一个艺术品的。 由此可见,许家虽然落败了,但几代人从骨子养成的那份矜贵始终还是在的。 细看之下,碟子中心那一抹红更是衬托的瓷白的碟子晶莹剔透。 年馥正准备用勺子去舀一点腐乳,被许生生拦下了。 “别舀太多,会咸。”她说。 年馥一怔,是了,离开太久,也太久没品尝过这类东西,她竟然忘了这中国的小菜是腌制的,会咸,不像美国那样不是果酱鱼子酱,或是芝士奶油。 她局促的笑笑,“好。” 然后拿起筷子,按照记忆中的品尝方式蘸了一点。 当筷子抵到舌尖的时候,一股凉凉的,咸津津的味道布满了舌头,很快蔓延至口腔。 年馥很少吃辣吃咸,便觉得有些不适,拿起手边的水杯一饮而尽, 但很快吐了出来。 那杯子里的不是水,竟是一杯子浓汤,是外卖那家店附带的。 年馥觉得胃里那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又回来了,于是攀着餐椅起身,踉踉跄跄往卫生间去。 许生生见她捂着胸口脸都白了,连忙起身去追,走出餐厅之前还折回去看了下那杯子一眼——里面有枸杞有白色肉沫,是浓汤,且闻起来没有坏。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子,她连忙朝卫生间奔去。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呕吐声,但频率很高,让人心惊。 许生生推门去看,只见年馥跪坐在马桶旁,小脸苍白,右手箍在脖颈处拢着头发,左手则紧紧握着马桶边的铁艺架子,仿佛害怕下一秒自己就要倒掉,必须牢牢地攥紧些什么。 许生生从洗漱台上多扯了一些湿巾递给她,满面愁容的问:“怎么了这是?这样多久了?” 年馥这回吐空了胃里的东西,连胃酸都吐出来了,最后吐无可吐,苦苦忍耐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站起来。 许生生向前扶起她。 “没事儿,可能是着凉了,这两天奔波又太累,才会这样,”说着年馥接过湿纸巾,擦了擦嘴,又忍了忍胃里翻腾的呕吐感,“休息一下就好。”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继续去吃饭。 年馥拦住她,一脸凝重。 许生生不解:“怎么了?” “你和赵祁上一次做是多久之前?”许生生倒也不扭捏,开口就问,毫不害羞。 然而年馥这个从美利坚回来的大小姐却羞红了脸,“说什么呢。” 正搪塞着,忽然她也想到了什么,呆住了。想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是你跟我打电话说和宋泽宴分手了的前一天。” 许生生思索片刻,沉吟,“一个月了。” “这...”年馥脸色惨白,“不会吧。” “可能是,”许生生见她这样,也不好指责她不做措施,只好安慰道:“你吃完饭收拾收拾,下午我带你到医院去查查,不查是不安心的。” 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道:“哦,对了,验孕棒也可以测,但是我家没有,这边太偏也没药店,去了市区那边我再帮你买吧。” 年馥此刻已经失了神,只能乖乖的听从许生生的安排。她本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但在这种事情上,她实在没有什么经验,而且身边也没有可靠的女性长辈,所以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她答应道:“好。” 说着,她情不自禁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垂眸看去平坦如初,又心想若这肚子里若真孕育着她和赵祁的孩子,她必然是欣喜的。 可眼下她的心理障碍还没除去,和赵祁之间的关系也仍有隔阂,且赵祁的事业尚有起色,她断不能在这种时候毁他大好前程。想到这,她眼眸不自觉的又暗了暗。 当初分开的时候,她就是想要逼他冷静一阵子,好好权衡一下爱情和自我的比重,可权衡还没到位,当下却迎来了这样一个突如其来不只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消息,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在她纠结之时,许生生已经淡定安排好了一切。 Chapter 94. 那边,许生生不知拜托了谁,很快楼下驶来了一辆黑色昂科雷。低调的墨黑车身隐匿在道行树的树荫下,只留了一个圆润的车尾。 在这片城乡结合处地带,私家车多是风尘仆仆满身灰尘,只有这一辆崭新轿车锃亮,如同刚从4s店里提回来一般。 年馥从窗外收回视线,视线又落到餐桌上,余光处还扫到了那一小碟子红色的腌制品。 房间里混杂着饭菜的香味,腐乳的臭味,还有空调风里独特的味道。本该让人心静。 但终究这顿饭吃的再清净,年馥内心还是惶恐又纷乱——她既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许生生带来麻烦,更不想这件事情在没下定论之前被赵祁知道——又或者下了定论她也是不想透露半分的。 她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发觉身为女人竟有繁衍生育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只要不是遇人不淑,女性便对自己的身体有百分百的话语权。 而男人就算再渴望孩子,也终究是要靠女性的身体孕育的。工业时期以前,男人出外打猎砍柴,女人则留在家织布采桑。 男女的身体条件造成了彼此的社会分工不同,而她孩子的父亲正在外赚奶粉钱。想到这,她又自觉好笑,检查都没做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她竟然如此当真,而且还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想好了自己未来的一生。 这于她而言,从来没有过。或许是疑似怀孕这个消息太过重磅,总叫人思绪满天飞。 就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已被许生生拉出了门,坐进了昂科雷,直奔市一院。 车里的司机面生,是不认识的人。年馥见了松下一口气来。 “这...你叫的车?” 司机的脸冷了再冷,许生生眼神闪烁了一会儿,说:“不是。” “噢。”年馥于是不再问了。 到了市医院,许生生跟司机道了谢,捏着年馥的手直奔妇产科。 不预约,不挂号,直接冲进二楼办公室找人走后门。 这办事风格倒是颇有许生生的风格。 年馥被许生生安置到休息室坐下,她则火急火燎的跑出去办事了,回来时,手里捏了个药盒状的东西。 拿过来一看,是验孕棒。 “这...怎么用?”年馥并无看说明书的习惯,见许生生在这,下意识就问许生生。 许生生大喘气的说,“我怎么知道。”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拿起说明书去看了——年馥在国外生活太久,z文能力自然不及她。 说明操作方法之后,年馥进卫生间去了。 回来时,就见到办公室里多出了一个人。那人理着干净的小平头,穿着白大褂,一脸风轻云淡。 “这是?”年馥收起手里的小白棍,羞涩的看向那人,话却是对许生生说的。 许生生神色坦然,“妇科圣手——王自叙。” 年馥:“...” 叫王自叙的医生做狠状轻轻赏了许生生一个暴栗,脸上的宠溺毫不遮掩,年馥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纳入眼中,心想许生生果然还是许生生,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许是她目光太胶着,王自叙将头转过来,看着年馥解释道:“妇科圣手称不上,但我的确是一名妇科医生,”说着他便把大手摊开在年馥面前,“给我吧,我帮你看看。” 年馥面颊顿时红晕升天,脖子处都是绯红一片,“不...不用了。” 这种私密的东西交给旁人看本就不自在,何况王自叙还是个男的。 她悻悻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验孕棒抓的更紧了。 “行,行,”王自叙轻笑,“不看就不看,你们小姑娘该害羞的时候不害羞,不该害羞的时候疯狂害羞,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话是对着许生生说的,年馥尴尬。 许生生白她一眼,拉着年馥介绍:“这是我妹妹年馥,这是我发小的哥哥王自叙——虽然说他是我发小的哥哥,但实际上比我大不了多少,”她鄙视的瞧了他一眼,“天天叫别人小姑娘,其实他才是最幼稚的那一个。” “嘿,怎么说话呢?”王自叙瞪她。 许生生丝毫不怵,“要不是怕你的个人信息泄露,我才不带你来这儿。” 说完,她和王自叙目光交汇,空气中火光四起。显然,王自叙作为一名医生,很不爽别人对他职业素养和能力的轻视,特别这人是许生生。 这不大的办公室里让其中第三者年馥忽感逼仄,她拉了拉许生生的衣袖,轻声问:“什么意思啊?” 声音虽然小,但大家都听见了。年馥吐字,嗯,太清楚。太清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听见年馥有了问题,许生生不再挑衅王自叙了,专心为她解密。 “你不是不知道姑父从哪儿拿来的你的行程信息么?昨天我一个宣传部的同事告诉我,姑父和公安部一把手关系很好,他肯定是从公安系统里拿到你的信息的,包括之前我在绿洲给你定的酒店,我头一天刚刚定好,他第二天就知道了。” 年馥诧异,“所以——” 许生生迎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所以他知道我们的航班,尽管我们临时起意改签了;他也知道我们在哪里做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确定他不知道,那就是你见纪子珩,如果他知道了不会不插手,所以我想今天带你来医院一定不能用你的信息挂号预约,不然就完蛋了,姑父知道一定会杀人的。” 说到这,许生生难得的面露了些许惧色,年馥见状也点了点头——就凭年志勋那莫名强大的掌控欲,他女儿的男友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要掉层皮,更别说他还让她疑似怀了孕。 于是许生生接着说,“所以我带你来这傻逼这儿了,”她用下巴点了点面色铁青的王自叙,“虽然医生是越老越吃香,但他其实还可以,正儿八经医学院高材生,不会差到哪里去。” 年馥顺着她的话茬,说好,然后颇为怀疑的点了点头。 然而王自叙表情还是不怎么样。 见王自叙欲言又止,她缓和气氛道:“王先生这么年轻就当了主治医生,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许生生噗嗤一声,“就他,还一表人才?” 年馥:“....” 到哪得罪人不好,偏要到别人的地盘得罪人?年馥脸都气红了。 Chapter 95. 许生生这样的伶牙利嘴的性格犀利起来总是气死人不偿命,王自叙看来是久经魔爪习以为常了才能保持按兵不动的姿态。 半晌,他终于按捺下自己要爆发的情绪,隐去忽明忽暗的神情,决心不再搭理许生生,只问一旁乖乖杵着的年馥。 显然在今天的问诊里年馥才是主角,而许生生总是有反为主的能力,叫他险些忘了今日被嘱托的任务。 “是你疑似怀孕?”他的目光落到年馥身上,很干净,语气也毫无窥探和揶揄之意。 年馥在国内时很少遇到这样不窥探病人隐私公事公办的男性医生,心里一暖,回答:“是。” 不害羞也不扭捏,为问诊的进行奠定了良好的沟通基础。 有时候医患关系的好坏往往跟谈恋爱一样,只要第一印象好,那么最后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要一方不要太过分。 人类的关系本来就是复杂又简单的——事物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状态,人和人或人和事物之间的某种联系都是关系,医患关系是,恋爱关系也是,只要眼缘好,那么后续治疗不是问题。 想到这,年馥不禁想到纪子珩那日的话,心里的屏障不禁也融化了一些。当年在国内医院奔走时,那些老医生总是有意无意的刺探她的身份背景,现如今医疗环境当真是好了,新冒出头的这些年轻医生素质比那波老人素质不知道要高了多少倍。 于是年馥也配合了许多。 “上一次房事在这个月以内?” 年馥一怔,千避万避总是躲不过这个话题,脸一红,“是。” 王自叙平淡的“哦”了一声,“那怪不得的,月经还没到周期,是很难把握怀没怀上。”说着她抬眸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你男朋友呢?怎么叫这么个黄毛丫头来陪你?” “怎么说话呢你王自叙?”许生生把脸一黑,“你小心我让王子辛揍你。” 显然“王子辛”是个很有份量的名字,王自叙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了,“许生生你丫求我办事还这个态度呢?别的不说,就冲你不挂号这点,哪个医生愿意给你看病啊?我特么还是专家号,你丫预约没预约啊?有没有爱的号码牌啊就带过来我看?” 没想到他一连几个反问,打的许生生措手不及,“行,我错了,你继续。” 年馥感觉自己被俩人夹成了一个平民啊。 “...王医生,我男朋友不在的。”她弱弱道。 她曾经看过人的孤独分十个等级,其中独自来医院好像是排行前几——虽然这次有许生生陪着她,但她心里知道来妇产科这种地方,男人不在身边终究是孤独的。就好像你伐尽了千军万马,但实则背后始终没有倚靠。 王自叙之所以要这么问,想必是想提醒她要注意让男人尽责任。她都知道,可赵祁的确不在身边,没有办法。 于是王自叙也不再问了,他敛了笑:“你验孕棒什么结果?” “一条红杠杠。” “但是你这个月份还小,一个月可能验孕棒也看不出来,还是要抽血化验下。” “啊?”这回年馥抬头了,“您看不出来么?把脉什么的。” 王自叙被她的反应弄笑了,“你以为是电视剧呢?我一不是老中医,二不能裸眼鉴孕妇,看不出来的。你还是用机器检查下比较好,机器在这种事情上比人精准。” 年馥正犹豫时,许生生插话了,“王自叙,我今天托你办这事儿就是因为她的身份不能暴露,有人能从公安系统调动她所有的注册信息,可要机器化验就得实名——”她面露难色,“你能不能给想个办法?” 王自叙睨她一眼,“这时候知道求我了?” 许生生求饶道:“是是是,哥哥哥,我错了,你快说办法。” 王自叙沉吟片刻。“不然用你的身份信息吧。”他用下巴指着许生生。 “我?” “嗯,反正没人会查你。”王自叙一敛坦然。 许生生:“....” 年馥瞧她为难,开解道:“其实不一定要化验的,过阵子来不来大姨妈就知道了。” 许生生瞪她一眼,“不行,早检查早解决,一天都不能拖。” 若真有孩子,她私心是希望年馥能不要这个孩子的。毕竟年馥和赵祁的关系并不牢固,且处境也今时不同往日。 前有年志勋,后有脑残粉,赵祁能不能陪她走完这一段路还尚未可知。 年馥也懂得这些,只好讪讪点头。 好在王自叙在医院还是有些门路的,很快安排好了这些检查。许生生就陪着年馥在办公室等。 不一会儿,许生生电话响了,被人叫了出去。年馥不好跟去,只好坐在办公室里玩手机。 点开微博,又是一条新鲜的词条在热搜上爆了——木森娱乐公主顾思蕊怀孕,孩子父亲疑似人气歌手赵祁。 年馥脸唰一下就白了。 点开那条热搜进去看,那一张自拍照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紧接着的就是顾思蕊进出医院的照片。照片里她小腹拱起,一身宽松娃娃衫和平底鞋尤为刺眼。 年馥立马叉掉页面。 这时王自叙捏着化验单走进来了,他见年馥小脸苍白,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年馥强忍下眼泪,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不舒服。” 话虽这么说,可王自叙并不相信,他还是给年馥倒了杯水,“喝点水吧,胃里会好受些。” 他以为她胃里又不舒服了。 年馥接下水,半晌,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我没怀孕对吗?” 王自叙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他,“怎么说?” “如果我怀孕了,你就不会说是胃里不舒服。” 王自叙唇角一勾,“还挺聪明的,果然是许生生的妹妹,但是你忽略了一点,怀孕了胃也会不舒服——孕吐。” 年馥皱眉:“那我到底是?” 王自叙把化验单递给她,“恭喜你——” “什么?”年馥接过那一张纸。 “不用走进婚姻的牢笼。” “....” 年馥看不懂单子上的那些数据,但到底结论是看得懂的。 没怀孕。 她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些小失落,但既然不必再面对那些莫须有的抉择,不用在这种非常时期承担责任,她开心大于失落的。 “谢谢你,王医生。”她诚恳的笑道。 王自叙唇角一勾,“不气。” Chapter 97. 陈念着装极为简单——上身穿着一身黑色宽松t恤,大大咧咧的罩着下身的杏色棉麻阔腿裤,脚上还踩着一双粘了尘土的白色板鞋。 阔腿裤的材质很轻薄,但对抗夏日显然不够,裤腿被她挽到了小腿肚下方,由于重力的原因,那一卷叠起的裤腿在走路时不停的往下掉,最后散在了脚踝处,松松垮垮的,颇有侠风道骨之味。 年馥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现在很少有小姑娘会穿成这样,更别说这小姑娘还是公认最年轻有位的全国十大媒体人——新闻人在公共场合多是职业套装,外派采访也多是冲锋衣之类的户外装扮,很少有人穿着一身阔腿裤就来谈事情了。 看来这场会面对她并不重要。 她步伐很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年馥对面的位子上,如一阵风一般,然后坐下。 咖啡厅除开工作人员,一个外人也没有,她这样的举动倒也不显突兀,反而有些小俏皮,显得她整个人生动可爱起来。 许是刚刚出完任务,她本来该处在耳下的短发湿哒哒贴在鬓角上,扯了张纸巾擦干净汗,她才伸出手,“你好,我是陈念,不好意思刚刚外采突然出了点问题,我来晚了。” 年馥淡笑,握住她的手掌,“你好,我是年馥。” 年馥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处停留了片刻,诧异她的手心竟然是干燥的——刚刚年馥还好生苦恼了一下握手的时候会不会沾上陈念的汗。 就这样想着,又对比这个女孩有礼貌的行为举止,她对陈念的观感不自觉好了很多。 陈念有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但完全不影响她发散自己的魅力。 这女生给年馥的感觉和以往认识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样——她干净,质朴,自信,明媚,一颦一笑间非常吸引人,但不具攻击性。 怪不得陈念这么年轻就能成为十大媒体人,年馥想,这和她的个人魅力是离不开的,大概是个人都愿意跟她聊天,被她采访。 陈念察觉到了她目光里蕴含的欣赏意味,笑道:“年小姐,这次约见你可不容易啊。” 年馥也笑,“我没想到陈小姐这么年轻,要早知道你这么好看,我肯定就自己送上门了。” “谬赞了,不要见面就调戏我哇。”陈念捂脸笑道。 年馥也笑,然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不作声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谬赞——陈念今天虽然未施粉黛,但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非常有气色,倒比旁人化了妆还要好看。除了年纪轻轻的女明星,年馥很少碰见这样的。 又看到她一身休闲服装,年馥了然,或许是跑现场采访运动量太大,才会导致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正想着,前台那位点单员把陈念点的咖啡端上来了——不加糖的黑咖啡,嗯,很苦,很酷。 陈念对服务员道了声谢,抿抿嘴,主动攀谈,“年小姐跟我年纪差不多大,我可以称呼你名字么?一直这样套怪生分的。” 年馥一愣,心觉这人好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人卸下防备。 她放下咖啡杯,淡笑道:“行啊,当然可以,就叫我年馥吧。” “好,年馥,”陈念试探性的念了年馥的名字,然后明媚一笑,“你叫我陈念就可以,年年也行。” 年馥点点头,然后微微蹙眉,“我听许生生说你找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是——?” 许生生同她讲的,除了陈念的个人信息,还有陈念利用年馥在医院的照片威胁许生生转告年馥的这些事。因为她先跟许生生先有了这么一出不太愉快的交往经历,年馥对她也自然是防备的。 毕竟能在看病的时候还有高度新闻敏感的人,必定不会好对付。 陈念闻言动作顿住,再抬眸时眼眸里情绪复杂,“实不相瞒,年馥,我也是受人所托。” 年馥一怔,“受人所托?谁?” 她以为陈念找她无非就是八卦那些事,但如今看来,事情竟然不是这样简单。 陈念纠结片刻,问:“年馥,你记不记得碗碗,陈婉婉,艺名碗碗妹妹,以前跟你在一个公司呆过。” 婉婉。 陈婉婉。 碗碗妹妹。 年馥苦苦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记忆中的那张脸和这个名字缓缓重叠。 忽然一切都对上了—— 那张如花儿一般明媚的小脸,那双黑漆漆的能看透人心的猫眼,那条粉嫩白皙的手臂,那带着婴儿肥肉嘟嘟的可爱脸蛋,哪怕化着妆都抵挡不了她小小年纪的媚意...那时的她在舞台上摇曳生辉,仿佛她就是明日之星; 然后,画面一转, 又到了那个纸醉金迷的名流酒会,还有酒窖旁边那个漆黑的房间,那些惨厉的哭喊声,那些仓皇而逃的小孩儿,最后还有一个小女孩赤身裸体躲在角落里的失神模样...她看到了年馥,挣扎着,忍着身上的伤向年馥爬过来... 年馥脸色煞白,“认..认识。” 她多么想不认识,可是怎么会不认识——当初的噩梦还历历在目,陈建宇那个畜生看上了她,然而碍于年志勋的身份不好下手,只好找了个和她长相年龄都相似的小女孩做替身,那个小女孩不过十二三岁,在花开一样的年龄凋谢了,清白彻底毁在那些人渣手中。 而年馥也因为当年被引导着目睹这一切,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那日她是接到了熟人的电话前去酒窖,却没想到撞见这一副人间炼狱模样,还被人钳制着看完了全程。 日后,她把那日所看见的刘建宇对陈婉婉的施暴手段悉数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可——可这哪里能赎罪啊。 她感觉自己脑中白茫茫一片,要窒息了。 陈念扶住她,盯住她涣散的眼睛,完全被她这个模样吓到了,心想前一秒还在活蹦乱跳跟她斗心眼斗得游刃有余的人,怎么下一秒就成了这样? 她越过咖啡杯握住年馥的手,不知道是厅内冷气太凉还是怎么,年馥的双手冷的有如冬天的铁。 “你还好吗?”陈念一脸担忧的问她。 然后年馥身子一软,直直倒下了。 Chapter 98.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片雕花的屋顶,然后视线下移,出现了一张铁青的俊脸。 “醒了?”纪子珩和着一袭白衣长身而立,居高临下的问她。 与此同时,屋角的唱片机上正旋动着一张黑胶唱片,舒缓的钢琴曲从中流淌而出,与纪子珩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合成了一曲优美又瘆人的协奏曲。 之所以说瘆人,是因为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变态心理医生都喜欢钢琴曲。 年馥微眯了眼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是哪儿?” 环顾四周,她发现她所在的地方很陌生,放眼望去窗帘紧闭,环境幽暗,手边是一个两米高的嵌入式书架,书架正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装饰用的大理石壁炉,而她正躺在一张皮质的沙发床上,接收着纪子珩满满质询的目光。 “我家。”纪子珩毫不在乎的说。 沙发床边是一炷香熏,淡淡的松木味道,很好闻。 “我家”这两个字好似一个棒槌敲动了她的耳膜,她坐起身,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问:“我怎么到你家来了?!” 纪子珩本来是端着一本书在灯下看,但听到这话就把书归置到一边了,面色沉沉,“我把你从那种境遇中解救出来,你居然跟防贼一样的问我这个问题?——很明显,第一我不知道你的住址,第二我不能带你去酒店开房。”说着,他轻嗤了一声,“我这样的正人君子,想哪儿去了你。” 年馥觉得自己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有些抱歉,诚恳的道了好一会儿歉,忽而想起什么,问:“陈念呢?” 纪子珩坐下,撑着下巴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蹙起眉头一脸懵逼地发问:“谁?” 年馥:“...” 虽然有点儿“断片”,但她好歹是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在咖啡厅陈念问她认不认识陈婉婉,她一时心态失衡就晕倒了。现在她能安全躺在纪子珩这里,想必就是陈念帮的忙,这才过去没多久,纪子珩不至于不记得她。 ——可纪子珩也实在不至于,也没有必要跟自己撒谎。 “那个跟我在一起的女孩子。”于是,她提醒他,“齐耳短发,皮肤很好,黑t恤,杏色阔腿裤,还穿着一双白色运动板鞋。” 说到这些,她才惊觉自己对陈念竟然观察的那么全面。毕竟以前她很少对旁人上心,更别说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同性。 纪子珩仰起脖子略略一想,恍然大悟,“那个叫陈念的是不是一个女生?” 年馥认真点头:“嗯嗯,很漂亮的女生。” 然而纪子珩完全不在意“很漂亮”这个前缀形容词。 “她拿你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晕了报了地址让我去接你,然后不等我过去人就跑了...前台说那个女生是突然有急事要去解决,但——她其实是不是被你吓得,以为你要碰瓷?”说到这,他脸上的笑意更甚。 年馥不知道初见时宛如一座冰山一样的高岭之花是怎么样沦落到如今这副傻白甜模样的,于是扯出一个配合的笑容,“是是是。” 说着她便开始摸索自己的口袋,然而半天没摸到想要的东西,惊呼:“欸?我手机呢?” 纪子珩闻声睨她一眼,弯腰从书架跟前的小茶几上捏起一个黑色的薄片,“诺,在这儿,你晕倒的时候掉出来了,屏幕有点碎。” 捏,真的是捏——屏幕又碎了,欲哭无泪。 这个世界上的钢化膜厂商能不能有点儿良心! 年馥却却接过自己那只支离破碎的小手机,正准备道谢时,又听纪子珩说:“哦,对了,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国际号码打了进来,我本来没想接,但是他一直打一直打,我怕实在有什么急事就帮你接了。” 国际号码,一直打——是赵祁。 年馥动作一顿。 她按开了手机的屏幕键,白色的屏幕光幽幽的照在她脸上,照的她神色坦然镇定,“他跟你说是什么事了吗?” “能有什么事儿,我问了半天是谁,人家压根儿不带搭理我的,”纪子珩摊手,一半调侃一半无奈,“lisa,我可不知道你在欧洲还有什么孽缘。” 年馥瞪他一眼,无语道:“lgan ,你就不能说点好?为什么我碰上的就非得是孽缘!” 她生气了,然而纪子珩却更开心——或许是年馥阅历尚浅,总能被这样简单的一句调侃轻易转移注意力。 他笑道:“没错lisa,就是这样,”他看着她生动的表情,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现在的什么样子么?就是像这样一点就燃的样子,偶尔生生气多可爱嘛!” 语气活泼又可爱,还听出了一些宠溺的味道,让人不禁想到赵祁——他也总这样说。 想到这,年馥一怔,随即垂眸为自己辩解:“我哪里一点就燃了?” 纪子珩:“....”这女人好像永远也抓不到重点。 那句话脱口而出时他还有些懊恼会不会太激进,然而别人却完全没领到他的情——喜欢啊,喜欢,这话是随便说的么,又不像英文的我爱你我喜欢你,z文总是含蓄又深情。 读书时他喜欢她清冷目空一切的样子,现在他也喜欢她现在生机勃勃的样子,好像只要是她,他就是喜欢的——但这不重要了。 当下有更棘手的问题要解决,尚且不谈儿女私情。 他回归正题:“今天怎么会忽然晕倒了?” 纪子珩这人说话和不说话是两幅模样,工作和工作也是两幅模样,虽然年馥在这两个星期的接触里已经大概摸清楚了他的脾气秉性,但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物还是有些不好拿捏的。 比如上一秒他还是跟她侃天侃地的好闺蜜lgan,这一秒就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医生。 年馥弱弱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受了刺激。” “哦?”他尾音上扬,“什么刺激?” 要是她告诉他这次晕倒是因为赵祁,他觉得自己能当场把她打死。 毕竟这么多天的治疗,主要就是让她放下过去。 见年馥久久不做声,他把目光移了过去,只见她秀气的眉头紧蹙着。 Chapter 99. “lgan,你相信现世报吗?”年馥皱着眉头,诚恳的说。 “不信。”纪子珩下意识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在心理医生这一行,有千不该万不该,但最不该的就是信鬼神,信因果,信报应——虽然相信这些能够给内心带来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但他们这一行见过太多变质的信仰。 所以,他坚信唯有有着强大内心的人才能做好一名心理医生,而也只有不倚靠任何外界信仰塑造自身精神世界的心理医生才能不受其他因素干扰,穷尽一生兢兢业业救人。 有时候,跟病人谈话很容易让自己无法自拔。他碰过很多因为给病人治病而陷入抑郁的同行,他不能这样,也不会这样,他是沙漠里唯一一株仙人掌。 纪子珩回答的太果断坚决,年馥见找不到话题突破口,只好求饶作罢,“lgan,还能不能好好聊天。” “我在好好聊。”纪子珩一脸认真。 年馥瞥一眼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相信有现世报。” 左拐右拐,总算拐进了这一个话题口。 然而纪子珩瞥了一眼快播完的唱片,“lisa,要不要换一首听?想听什么?” “都可以,”年馥闭着眼睛,“催眠的吧,香薰也可也换成檀香。” 檀香安神,这么多年的心理治疗她早已熟悉这一切流程。 纪子珩一切照做,弄好回来后年馥已经半梦半醒了——她主动的给自己催了眠,想必她这回是下了狠心要吐露一切。 诊疗室灯光暗下,只留身侧一盏忽明忽暗的小灯,舒曼的《夢幻曲》如潺潺流水般淌出,檀香香烛袅袅的飘着烟雾,一切都是安静的。 纪子珩轻声循循诱导,“先深呼一口气,这样的话会变得很舒服。” 年馥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沙发靠背抬高的恰到好处,她眼睫轻颤,沉沉的呼了一口气。 纪子珩轻轻的拨动了一个铃铛,这铃铛是特质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催眠中的人听清。 “你现在身处哪里?”他的嘴唇轻轻的一合一张,语气蛊惑。 “在...后台...”年馥眼皮颤动着,乖乖回答他的问题。 “好,你去后台做什么?”纪子珩继续引导。 “去...”年馥抓紧了皮沙发的边缘,深褐色的皮具被拧成了一道一道沟壑,“去跟齐天哥哥说再见。” 纪子珩心脏狠狠一沉,重重吐了一口气,在这些天的催眠治疗里,年馥回想最多的便是这个场景。 那时她还没去纽约,他和她也未曾相遇,可就是在那样一个含苞待放的年纪,她竟已经已经对别人付过真心了。 纪子珩强忍着太阳穴的拉扯感,“馥馥,我们离开这个场景,从前你最快乐的回忆是什么?” “馥馥”是他听到许生生唤的,也只有在这样场景中,叫“馥馥”才能更好的引导她的情绪。毕竟十年之前,她还不是lisa。 “t台...灯光...走秀..”她一个词一个词的呢喃着,“牵手...” 是了,在t台上的那一次牵手,直接把她和赵祁双双推上了知名度的高峰。 “那你最痛苦或者伤心的记忆是什么?” 年馥听见这句话,好像真的很痛苦似的,眼睫颤动的幅度变大了,手指抓沙发抓的更紧,“酒会...碗碗...碗碗...” 回忆有如洪水猛兽,把她这个困兽讨伐的片甲不留,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正不着寸缕的读躲在碗碗妹妹身后,而碗碗妹妹的尖叫声杀的她猝不及防。 “没事...没事...馥馥...没事的...都过去了...”纪子珩第一次去抚摸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仿佛这样能带给她巨大的安慰。 而这样的安全感却带给年馥无限的依恋,她呢喃道:“赵祁...赵祁...” 纪子珩的手一顿,然后迅速收回。 他面色平淡如水,看不出情绪,或许这样的伪装才是他的真面目。 “酒会发生什么了?”声音还是一样的轻,但话语里带着的宠溺感没有了。 年馥眼脸频频颤动,“他们...他们把碗碗妹妹...当成了我...”话音未落,两行热泪从她的脸上缓缓淌下。 这还是年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到这个场景,之前她所吐露的大多是和赵祁有关的,譬如饭局,舞台。 纪子珩了然,这个第一次在场景里出现,但出现频率很高而且带给她震撼很大的碗碗妹妹,想必就是今天她晕倒的刺激点。 刺激点找到了,本来就不用继续下去了,但见年馥似乎还承受的住,纪子珩不打算错过这次解开她心结的机会。 纪子珩轻声引诱:“为什么把碗碗妹妹当成你?” 年馥唇角一勾,讥诮的笑了,“碗碗妹妹...长得像我...”她脸上两行热泪和这副嘲讽的表情非常不和谐,但竟有了不和谐的美感。 纪子珩喉结轻动,“他们是谁?” 然而年馥在这个问题上极为封闭自己,她抿着嘴,怎么都不肯说。纪子珩以为她是有意保护那些人,却不知她其实是在保护她自己。 年志勋曾经警告过她,这样人地位崇高实力雄厚,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谁都能扳倒的。绝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显然,她也并没有完全敞开心扉,她还是下意识的把纪子珩归出了自己人的行列。她遭遇的这件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或许除了加害者与受害者,没有第三方知道。纪子珩这样贸然的询问,她自然不会回答,但心里却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她紧闭双眼,全程没有透露任何情绪,只有颤动的面部表情显示了她很害怕,然而面部颤动甚至吞咽流颜都是催眠过程中常见的现象,所以纪子珩没有多想,继续引导:“他们为什么要把碗碗妹妹当成你?” “啪——”年馥的手机被她撞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似乎陷入了极深也极其可怕的回忆,挣扎的幅度逐渐加大,表情也恍若窒息,憋得小脸通红,眼泪成河越流越多,甚至开始抽泣,而后转为嚎啕。 尽管纪子珩经验丰富,也还是被吓到了,之前的催眠治疗有让她激动的但没让她激动成这样,或许这才是她内心的症结所在。 这样想着,他轻轻唤醒了年馥。 Chapter 100. 年馥睁眼,冷汗大颗滚下,胸口由于激动而大幅度起伏。 十年前的那段记忆对年馥来说,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也是她最黑暗的过去,她不愿意去触碰,更不愿去提及。 她一直在逃避,从中国逃到了美国,从十三岁逃到了二十三岁,然而如今却是退无可退了——既然陈婉婉已经找上了门,她就再没有理由封闭自己。 是她欠她的。 虽然这些年她一直在安慰自己是受害者,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非受害者,而是旁观者——按照沉默的螺旋理论来说,或许她也是一名加害者,冷眼旁观一切却毫无作为的加害者。 那些“双方力量悬殊”的说辞根本没法减少她的罪恶感,黄飞鸿以一敌百吊打日本高手,张无忌说“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 一句简简单单的“为光明故”,完美阐释她心中所念所想所牵挂,这是生来的风骨和信仰。 所以,她是要还债的,迟早是要还的——但并不是现在。 眼下赵祁还没有回来,误会还没有解开,她...不能不顾一切的回头。 她好像忽然就能理解那些武侠中的大侠为什么大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了,心里一旦有了牵挂,干什么都是绊手绊脚施展不开的。 想到这些,年馥不觉的摸出了手机,查阅那个人的信息。 几千公里之外,盛夏的英国,赵祁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赵哥,你感冒了?”节目组年龄最小的副导演攥着台本,围着赵祁操碎了心。 “没有,”赵祁倚靠在塔桥的栏杆上,低头看了眼手表,“还要多久补拍完?” “这——赵哥你等我一会儿,”小导演屁颠屁颠的跑去导演那儿问了,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来给他解答:“王导说还要半个小时,之前的镜头一换则动全身,景都要重新抓,不然容易穿帮。” “行。”赵祁好脾气的应下了,现在导演在拍空镜,他干脆去了旁边一家咖啡店等。 虽然是午餐时间,虽然咖啡厅旁边就是餐厅,但,他还是没有踏进去那家餐厅的门——不是不饿,而是英国这边的食物实在不合他口味。他宁愿窝在咖啡厅吃份甜点打发肚子,也不愿去尝试那立牌上写的老大的炸鱼薯条。 吃饭就跟爱人一样,他只要有了喜欢的菜肴,就不会再乱试其他的。 在英国呆的这几天里,前几天还能靠着自带的老干妈解决几顿,后来就没办法了,也好在这次旅途在英国呆地时间不算太长,若不是今天要补几个镜头,恐怕早就跟大部队一起抵达德国了。 他对着眼前的马卡龙放空,一旁的小导演呼哧呼哧的跑过来,跟他八卦,“欸,赵哥,您说王尹衣为什么忽然毁约回国了啊?” 小导演名为刘国国,身材敦实,脸盘贼大,组里人都戏称他果果,赵祁初来时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就觉得刘国国模样跟“果果”这个小名倒蛮相配的,而且小伙子看起来也挺憨厚老实平易近人,然后俩人在工作上也有往来,一来二去的,也就跟他成了朋友。 刘国国就职于j城电视台,是一名基本功非常扎实的科班专业人士,凭着自身过硬的实力很快就在电视台那群鱼龙混杂的人里来了个鲤鱼跃龙门,工作不到两年就从编导跃上了最炙手可热真人秀项目副导演的位置,而且深受总导演栽培。 赵祁和他的相识相交也算是缘分天注定,就在木森娱乐总址刚刚搬来j城的时候,赵祁因为公司和j城电视台的合作接下了j城电视台当时一个户外真人秀的项目。 那时候j城电视台还没有现在的知名度和讨论度,收视率也堪堪与二三线城市卫视持平,所以金主爸爸自然也是没有这么豪气的。那个真人秀是在山里拍的,条件极其艰苦,节目开拍没几天,赵祁就被蜱虫咬伤了,当时是刘国国自告奋勇的放下工作,吭哧吭哧的把他背到了山脚下送去了医院。 那时候节目组经验不够,并没有配备医疗小组和经纪人小组之类的“组织外”人员上山,而赵祁自从身边出了王尹衣那档子破事后,也没再聘用过助理甚至个人经纪人,所以那次的蜱虫事故,如果不是因为刘国国处理及时,他指不定早就成脑瘫或者驾鹤西去了。 对于刘国国,他是有感激之情的,且这份情在日后的合作里也很好的体现了出来——比如帮他在导演面前说好话,在台长面前说好话,还有关注了他的微博,偶尔转发两条关于他新节目的信息。 这些赵祁的资源为他的前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毕竟在电视台这种最容易走后门走关系的企业,没有人是万万不可的。很显然刘国国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和赵祁的相处也比和别的明星自在许多。 比如遇到八卦问题,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祁。 可惜赵祁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赵祁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本就悦耳的声音在午后水汽氤氲的英国显得更为悠远有磁性,“我哪知道。” 咖啡杯隐去了他嘴角的淡淡弧度,他心道,我就算知道,那能告诉你么?要知道是我把她赶跑了,你们这群电视台的人不得跟我拼命? 刘国国单纯如斯,听赵祁这样一席话,溢于言表的八卦之火很快被浇灭,“媒体不都说你跟她关系很好么?怎么这个都不知道。”说到这,他捂住了嘴巴,压低了声音,一副“跟你讲个小秘密”的模样,道:“我们组里都说她是因为你来的,艺人对接组都说她是知道你来她才会来。” “哦。”赵祁不为所动,放下咖啡杯他竟有片刻的怔愣。 方才咖啡色的液体倒映着他的眉眼,年馥说过,她最喜欢他的眉骨,事实上她做的时候也最喜欢摸那里。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透过他的皮肤,给他的心脏扣上了一把锁。 锁的是他的眉眼,和他紧皱的眉头。 Chapter 101. 刘国国看到他手边碟子上的马卡龙,眼睛都在发光,随后招呼服务员给他也来一盒。 赵祁思绪一顿,瞥他一眼,“要一盒?吃的掉么?” 刘国国点点头,脸上的肥肉——他自诩为婴儿肥的肥肉轻轻的颤了两颤,“吃的掉,反正也没打算现在吃,王导那边马上拍完了,我打算带在身上慢慢吃——或者带回家送人也行,嘿嘿。” 他笑容憨厚,赵祁反倒不好开口打击他的乐观了,只是提醒一句:“要送人的话,法国的马卡龙才是正宗的,下此要是有机会能买到,我帮你带一盒回国内。” 赵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刘国国的新节目马上开了,他只能在这个组里呆到德国行结束,而法国行在节目的安排里比较靠后。 刘国国也是领他这个情的,成年人之间的情感维系往往就是靠这些“利益”往来,撇得太干净的反而没法交朋友,但此交友法则的前提是,往来的双方该是一类人——譬如贪婪自私的人玩在一起,睚呲必报的人玩在一起...而他和赵祁虽然身份悬殊巨大,但品质上其实是一类人——他老实本分从不八面玲珑,赵祁自持清高不屑于与小人为伍,在这个浮华的名利场,他们实在是一股清流。 但该收的收,该给的也要给,赵国国从那个盒子里取出一个马卡龙,塞到嘴里,含糊道:“赵哥威武,话说我那个新节目,你有兴趣参加么?” 刘国国的新节目是一个乐队选秀节目,题材在国内还算是比较创新的,而且刘国国这个人非常敬业,他操刀的节目节目质量也会有保证,不像别人吹的天花乱坠实际上一团狗屎,但—— 赵祁沉吟片刻,“我恐怕不太合适,第一hi已经散的七零八落了,我凑不齐他们;第二hi不是乐队,不符合节目要求。” 其实顾念南之前提过让hi合体的计划,但无奈被四人联合否决了,毕竟现在舒坦日子过的多了,以往那些共患难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而且他们现在各自发展的都很好,强行绑在一起或许弊大于利。 团体就是有这样的弊端,当年若不是苦于出人头地让年馥看到自己,赵祁不会选择这条路——尽管这在外人眼里是条康庄大道。 听到赵祁的拒绝理由,刘国国咧嘴一笑:“你不是有一个摇滚乐队么?我看过你们的视频,之前在我读书的时候还火过一阵呢。” 赵祁一怔,刘国国说的是和肆伟他们一起组的那个地下乐队。 他笑道:“果果,拿不出手的,我好久没唱过摇滚。” 公司给他的定位是抒情王子,主唱担当,不能有任何破坏人设的行为,所以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碰过摇滚,听到摇滚两个字,心都是麻的。 刘国国天生乐天派,“我觉得你这嗓子,唱什么都行——欸对了,你看微博没?昨晚你和王尹衣的绯闻炒的轰轰烈烈,然后她马上就死的不声不响,真厉害啊,你们总裁干的?” 木森娱乐的总裁非常低调,网络上几乎没有他的个人信息,只有简简单单一个英文名,有人说他长得丑不愿见人,有人说他是只挂名不干活的富二代...反正怎么说的都有,但业内人几乎不信,主要还是他每次出手都是雷霆手段,而且手段都太过狠戾,实在不像废物二世祖。 如果赵祁不是认识他,恐怕也是会害怕的,这样的老总对艺人来说简直就是高压网——主动触到网了得死,被动触到网了也得死,完全不给任何人任何事情留情面,比如这次王尹衣就死的很惨。 当晚新闻一放出,顾念南就立马找到了国内的各大媒体发放澄清,快刀斩乱麻,边删谣言帖边买水军,最狠的是,木森法务部最后查实了该新闻是某家公关公司和王尹衣一方联合的作品,就直接把那些查到的转账和私信等证据丢到了台面上供大众观看,并单方面宣布和那家公关公司永不合作,且要和自家旗下艺人王尹衣解除劳务合同。 王尹衣还因为违反了合约中的某些条例,还将面临巨额赔偿金——这不是狠,这是实在太狠。放眼整个娱乐圈,估计都没有一个像木森总裁这么雷霆手段的人。 而王尹衣居然也甘愿毁约回国去,这叫刘国国实在搞不懂——一般跟节目组签了约的人很少主动毁约,毕竟这是一个很好的洗白渠道,而且王尹衣放弃了这里回国去,就意味着她要付两边的赔偿金了——这样的自杀方法,刘国国这种穷人自然是看不懂的。 可是赵祁看得懂——他和王尹衣彻底摊了牌,她这样高傲的性子自然不允许自己还留在他身边,而国内情势就算再差,也有刘建宇帮她撑着,不至于一丈跌落谷底。 然而王尹衣或许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个陷阱她竟然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跳下来了——顾念南之所以要担着风险这样做,是因为赵祁;而赵祁愿意这样下狠手整一个女人,是因为年馥...前些日子王尹衣的一个点赞,让年馥平白无故收到无数人参和恐吓.. 那些堆在门口的雪娃娃,他全都看到了,她受的委屈,他全都知道,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只好委屈了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王尹衣追来英国的那一天起,国内的计划就开始启动了...这一切的一起,都是一个套,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随便放点消息,王尹衣就甘心跳,计划比预期还要成功一些。 刘建宇那边,只要再软一次心,就能收网。赵祁觉得自己在这雾蒙蒙的英国,心情从未这样好过。 想到这些,赵祁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一旁的刘国国打断他的思绪,“赵哥?赵哥!” “嗯?”赵祁回过神。 “你们总裁大人——” 赵祁果断道:“不行!” “啊?什么不行?”刘国国一脸懵逼。 “果果,”刘国国知道赵祁一旦叫他果果就没什么好事,果然,赵祁垂下眼眸,再抬起时威胁意味浓浓,“你知道资本家都是杀人于无形的,你惹谁都不要惹我们总裁,他可怕的狠。” 刘国国腿都软了。 他——他也没想惹他啊!就是问下这次业内著名的公关行动是谁干的啊! 他这么勤学好问,怎么还就被威胁了呢?! Chapter 102. 彼时网络上关于赵祁和王尹衣的绯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公关们雷霆手段,把这些绯闻删了个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有意去找根本找不出来。而热搜榜上取而代之的是王尹衣被木森娱乐解约以及起诉的重磅消息。 很少有公司能和艺人撕逼撕到这种程度,何况还是跟自己旗下最红的一线女花旦撕。几个业内大v纷纷表示王尹衣这是触了木森总裁的霉头——但具体是什么霉头,就不得而知了。 等年馥看完所有关于赵祁的消息时,已是晚上八点。天色已晚,纪子珩那和许生生家又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隔了十万八千里,她出于安全的考虑,终究是没推掉纪子珩的好意,任他开车把她送回了许生生家。 但这个举动,隐隐让年馥不舒服了,虽然纪子珩口口声声是朋友在尽地主之谊,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或许是小时候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让她会更加警惕身边不怀好意或心怀叵测的人,就算是无意识的,她也会自动远离这些人。 就这样想着,俩人在车上沉默了一路,纪子珩当她是在想陈婉婉的事情,她当纪子珩心里藏着事在想秘密,总之二人都一声不吭,就是在这样的沉默里,他们跨越了大半个城区,穿过了数条隧道和大桥。 然而到了家还未上楼,新事故又来了——她看见了杵在楼下发呆的许生生。 这么多的事情接踵而至,叫她根本没有时间冷静下来缕清任何一件事。 在夜里,许生生巴掌大的小脸几乎要隐匿不见,眸子却是晶晶亮的,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许生生的长相深似姑姑,也就是年馥他妈傅萍——年馥以前根本不认,但现在这么一看,确实是有点像的。 许生生倚在墙边对着灌木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失魂落魄,连身边人来人往都察觉不到。 年馥悄悄走向前去,用胳膊轻撞了她一下。 “嘿,在这儿干嘛呢?喂蚊子?” 许生生猛然回神,见是年馥,扯出一个笑容:“你回来啦?走吧,我们上楼去。” “...”年馥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在等我?” 这么热的天,在楼下等她,等个鬼啊! “没有。”许生生很果断的就否定了这一个猜想,随后笑眯眯道:“我才回来了一会儿就碰到了你,算不算是很有缘分?” 算!怎么不算呢!年馥咬牙,毕竟要在她们之间扯上缘分二字,那还得从娘胎里扯起。 没人能比她们俩更有缘分。 年馥断定许生生今天绝对出了事情,而且心里都事情在瞒着她,但她并没有直接戳穿,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年馥自然相信她处理事情的能力——除了解决渣男。 好在渣男宋泽宴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出现过了——无论是以哪种方式都没再出现过,这对许生生来说倒也真是一件好事。 年馥被她扯着上了电梯回到了家,许生生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瘫在沙发上躺尸,状态也回到了在楼下那个失魂落魄的状态。 年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挪着步子过去递给她一盒蛋挞,蛋挞纪子珩特地叫餐厅的甜点师做了送来的,就因为年馥上次治疗时随口提了句蛋挞很好吃,他就记住了。从那天起,每次去他那儿都有免费甜点供应——大多是蛋挞,因为相对而言更容易保持。 许生生回了神,狐疑的接过蛋挞,“纪子珩对你安的什么心?治疗不收费,还倒贴吃的。” 年馥耸耸肩,表示并不知道。 今天的蛋挞是提子口味的,不仅挞皮混入了提子汁,蛋浆里也有提子干碎肉,嚼起来层次分明口感极佳。 许生生只吃了一口,就惊艳了,“我的妈呀,你说这纪医生怎么这么好,自己博学多才不说,家境也好的一塌糊涂——高富帅,齐了。” 年馥不解,“你怎么知道他家境好?” 许生生恨铁不成钢,倒是完全把自己剥离开之前那种失神的状态了,“你知道南京西路那一片地多值钱么?特别是那一片红砖洋房,纪医生小小年纪就已经在那有了产权,那不是家境好是什么?” “那——没可能是他自己挣得?”年馥没有底气的为纪子珩辩驳了一番。 “自己挣?”许生生此时看年馥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那片地,不是有钱就能买,何况纪医生人一直在国外,哪里有时间去打理餐厅——你不是说静安那家西餐厅也是他家的么?他一个心理医生就算再赚钱,也不可能出诊费比天王老子的身价还高吧?” 许生生的分析头头是道,叫年馥深深的点了个头。 “话说你们居然在国外就认识了,这点我还真是没想到过,缘分呐,缘分。”说起别人的八卦,许生生倒是精神十足,一点儿也不难过了。 年馥见时机成熟,不露痕迹的转移话题,“是啊,有钱真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想挣钱了。” “得了吧,你爹一个冤大头杵在那,你会没钱?要我说你就是该硬的时候不硬,该软的时候不软,在国外能用他钱,回国了为什么不可以?” 年馥被噎,神情复杂,“生生,你不知道,在美国的时候我是认定了不会再回来,所以要报复他只有花钱这一个方法,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现在姑父照样欠你的。”许生生不以为然。 年馥默了默。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若无其事才是最恨的报复。 她现在若是花了年志勋的钱,年志勋只会开心,不会难过,甚至还会逼着她去把他名下的财产全部过户一边——她可不想这样。 想到这,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年志勋那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又全然一副无限包容子女胡闹的慈父模样,真叫他适应不来。 “我想赚钱,首先想去上班,我都来魔都两周多了还没投过简历,你说我投哪家好?” “嗯...”许生生沉吟片刻,“我给你推荐已经传媒公司吧,主要拍电影电视剧的,那边宣传工作比较轻松。” “可我想做记者。”年馥抬眸问:“今天傻逼主编又找你麻烦了?” 许生生今天这样魂不守舍,定然是在公司里受了委屈,可年馥不敢问的太明显,依许生生那样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的性格,这样问绝对会触她逆鳞。 她不露声色的观察着许生生的微表情,许生生却莞尔一笑。 “我们喝酒吧。”她说。 Chapter 103. ——你喝酒为的是求醉,我喝酒为的是要从别种醉意中醒过来。 年馥本想拒绝,但忽然想到这句话,很快答应了。 记忆中,许生生几乎从不沾酒,她也很少喝——一是因为两姐妹都遗传了许家的“优良基因”酒精过敏,二是她们酒品实在都不怎么样,许生生喝醉了到处逮人亲,而年馥喝醉了则变身话痨,两个人里没一个是喝了酒就能安安静静的。 但在这种时候,有话说总是比没话说要好,俩人很快穿好鞋子,噔噔噔就跑下楼去了。 许生生家楼下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年馥很快从中找到了自己喝过的酒——那是在毕业晚宴上,她第一次接触到酒精,这种酒在国外是开价货,飘洋过海来到这边却成了高档进口货。 年馥以酒对比自己的处境,不禁哑然失笑。 除了一扎酒,许生生还多拿了些薯片之类的零食,俩人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年馥不禁掂掂手里的塑料袋,打趣道:“许富婆,你说我们这像不像回到了小时候去春游的情景。” 许生生杏眼一弯,“像。” 小学时候年馥在许家居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小学生最期待的就是春游秋游两大户外活动,而许家作为辛夷当地比较殷实的家族,家里的大人常常会在出游前夕带着家里的小朋友去购置很多很多零食,羡煞了其他人家小朋友的眼。 年馥作为许家一份子,是享受过这些待遇的,只是后来为何两家矛盾会激化成那样,她也不知道。想来,两方竟都是荒唐。 但事已至此,她已无意去缅怀这些美好岁月。 年馥接过许生生付完帐的口袋,四处张望了一下,偶然发现便利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大奔。大奔的壕气和这个落败的小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年馥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她知道处处卧虎藏龙,就连赵祁那样“过气”艺人都是拥有巨额资产的隐形富豪。看的多了,便也不甚在意,她问跟在身后出来的许生生:“这边有药店吗?” 许生生一脸慌张:“你怎么了?” “欸,没事啦,我买点抗酒精过敏的药,别紧张。” 许生生闻言长吁一口气:“没有的,酒精过敏没有特效药,防过敏的最佳方式是避开过敏源。但你想避开吗?”她眸子晶晶亮,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不想。”年馥笑,“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呸呸呸!”许生生狠狠的跺脚,“我们就喝一点点,不会过敏,只要微醺就好——” 她话到此戛然而止,年馥明白了,“好,微醺就好。” 她们追求的从不是如酒徒一般痴醉,而是要以酒为依托,让自己自在一点。她虽然不说,但只要一个眼神,年馥就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血缘和默契,或许血缘和默契才是让她们远隔重洋也能心心相惜的原因。 俩人很快上了楼,然而就在年馥摆好零食和酒瓶时,她电话响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她已经能开手机铃声了。 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她不敢接,却步好不接——因为那是个越洋电话,德国的区号,想必是到了德国的赵祁。 微博路透上说王尹衣退了新综艺的录制,但赵祁留下了,有p粉揣测是二人情感生变,但年馥知道不是的,肯定是赵祁拒绝了她,她气急败坏才回了国。 年馥接通电话:“hell?” “hell?”电话那边的人笑意都要溢出来了,“跟谁hell呢你?” 是赵祁。 许生生这时刚好走过来,满脸揶揄戏谑,年馥不好意思的起身回了房间。 “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她问。 为什么忽然想到给她打电话?赵祁想了想,或许是太想她。特别是在拔掉了王尹衣这颗碍眼的棋子后,他更是发自肺腑的想她,想到恨不得把整个计划摊开在她眼前,告诉她,我要帮你报仇了,你快回到我身边。 然而一切未成定数,他不能这样做。 “我到德国了。”他说。 主动汇报自己的行踪,像每一个远行的丈夫一样,主动向妻子汇报。 他太温柔,以至于年馥都忘了,他们现在还在分手期——尽管只是关卡似的分手。 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是不是很辛苦?” 他们虽然看起来只是在欧洲旅行,但实际上有着很繁重的拍摄任务,艺人的旅行从来都不简单,私人的旅行要全副武装,人多的地方不能去;而工作上的旅行更是要配合节目组的节奏,去哪儿,做什么,在什么景点干什么事,和同伴发生什么矛盾...这些统统都是要谨慎又小心的事情。 前些天由于天公不作美,节目组的很多镜头都堆到了这两天来补拍,很累吗?累;辛苦吗?辛苦;但这一切的苦在听到年馥这一句问候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他温声道:“还好,只是出来玩,不辛苦的。” 于是年馥噤了声。 怎么可能不辛苦?赵祁那样随性的人,整天整夜的对着镜头会有多大心理压力不说,这两天还要背负着王尹衣毁约的双重拍摄压力。 作为节目里最知名的嘉宾,他担了最大的番位,自然也是抗下了最多的责任...怎么可能不辛苦? 半晌,她盯着嗡嗡作响的空调,“是不是你把王尹衣气走的?” “不是。”那边回答得很快。 “不是?” “是我把她逼走的。”赵祁如是说。 突如其来的坦白叫年馥有些慌张,“逼她?为什么?怎么逼的?” 年馥脑子有些乱,如果说王尹衣是被气走的,那就是赵祁再一次拒绝了她的求爱;可她如果是被逼走的,那赵祁在其中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呢?逼迫别人做什么的赵祁,她没见过,也不熟悉这个形象。 这种陌生的感觉叫她有些不舒服,但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 “你别乱想,”赵祁说,“我并没有通过强制手段逼她,我只是拒绝了她,她觉得面子挂不住就回去了吧——” 这是实话,但很片面。可现在的局势也由不得他片面不片面的。 年馥呼了一口气,“还好。” 赵祁笑了,“怎么?吃醋了?” “没有。”年馥死鸭子嘴硬。 赵祁仿佛没听到,他说:“馥儿,我想你,我们复合好不好。” “我会好好工作的。”他说。 Chapter 104. 酒不醉人人自醉。年馥通完电话走出房间时,许生生已经倒腾五罐啤酒入腹了,旁边的铝罐稀稀拉拉摆了一排,一如武松冈下喝酒。 许是喝的太急,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然有些微醺。 眼见着她就要磕到茶几上,年馥连忙小跑过去托住她,“生生,还好吗?” 许生生面颊绯红,朝她笑了一下,眸子清澈见底却有些迷离。 “我怎么会不好。”说着,她又要去拿手边的啤酒罐。 年馥皱眉阻止她,“这款酒虽然度数不高,但也不是让你这么喝的,你还有酒精过敏,忘啦?” 啤酒罐子被年馥一脚推到老远,确认许生生够不着了,她才缩回腿。 许生生嘟囔着嘴对她这种行为表示抗议。“馥馥,你说,为什么男人总想着吃回头草?” 年馥闻言猛然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许生生是在说自己,而非她。于是开解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谁要吃你这株回头草啦?宋泽宴?” 按纪子珩的说法,宋泽宴现在应当已经出国进修了,不应该在国内的。 正想着,许生生嗔道:“不是——是顾——是顾念南——” 年馥要摸她头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如果赵祁方才所说是真的,顾念南这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办起事来也是雷霆手段。如果是他回了头,铁了心要吃许生生这株回头草,想必谁也拦不住。 要按照世俗的看法,顾念南颜值高,年轻又多金,这三点随便拿出一点放在婚恋市场上那都是要门庭若市的,可偏偏他撞上的是许生生——许生生这样从小骄纵到大又突逢变故的小姑娘,心里最缺的就是家庭的安全感,这一点宋泽宴给不了他,顾念南也是。 宋泽宴是因为有了家里那个羁绊,无法在这段感情里施展拳脚随心所欲;而顾念南是因为太过厉害,年馥根本不用多想,就已经看到了未来许生生成为弃妇的模样。 诱人的饵食下方往往有陷阱,年馥深谙此道,许生生也是。 可许生生现在喝醉了,摇头晃脑的抱着年馥撒娇,“馥馥,你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他呀——” 她的小手不安分的到处乱拍,年馥纵是个子再高,也始终是个女孩子,根本扛不住她这暴风骤雨般的酒疯。年馥索性随她去,自己也摸了两罐酒喝起来。 俩人都没有什么喝酒的经验,一罐接一罐的往肚子里灌,薯片零食那些“下酒菜”全被她们抛在了脑后,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此刻的醉意是清醒。 不知什么时候,两扎啤酒全部空掉,二人也不胜酒力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年馥已经躺在了次卧的床上,她以前从未醉过酒,此刻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身上也瘙痒难耐。 这是酒精过敏的反应来了。她也很无语,自己昨天怎么就着了许生生的道,一句话没套出来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 一出卧室,她愣住了。 厅的狭小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满室的阳光全都洒在他身上似的,衬得他闪闪发光。 然后他一回头,年馥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顾——顾——顾总?!”哪怕辞了职,遇见前任老板的心态也是稳不到哪里去的。 顾念南身着一身白色t——看着像许生生同款的,一头黑发刚刚洗完没吹干,刘海软绵绵的耷拉在额头上,看起来要比以往年轻了不少。 他略略点头,跟年馥打了个招呼:“早。” 年馥真是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顾总,您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时间,顾念南不应该在木森娱乐的大楼里好好开会吗?怎么突然泡魔都来了?还而且还这么坦荡的就进了许生生家?而且他脚下居然还穿着许生生家的拖鞋? 满脑子的不可置信统统化作了表情,显示在年馥的脸上。 顾念南勾了勾唇角,“昨天赵祁跟我打了电话,说你们喝醉了,让我来看看。” 这个理由...行吧,反正以前赵祁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找的绝壁是他。 只是——为什么赵祁隔了那么远会知道她们喝醉了?而且就算喝醉了,也是在家醉的,安全的狠,为什么顾念南这个忙得要命的老总要亲自来看? 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顾念南这是对许生生出手了,而且还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心。 想到这,年馥沉默了。 仔细缕缕,果然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生生还好吗?” 年馥想清楚这些,对着顾念南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顾忌了。 她心道,哼!什么木森娱乐总裁!反正最终都是要追着我姐姐身后跑的! 顾念南点头,“挺好的,就是有点累了,还在睡。” 年馥:“...” 行吧,都是成年人,她也不想去追究一个男人说女人累了究竟是什么涵义。 “对了,你和赵祁和好了?”顾念南忽然想到什么,转过了身。 年馥默默的退了一步,又羞涩又胆怯的摸了摸鼻子,“是...” 顾念南瞧她避他如虎,嗤笑一声,“怕什么,我又不会因为你跟他谈恋爱就对付你。” 年馥:“....” 是,您不会对付我,但您会对付赵祁啊! 许是年馥把心中所想表露的太明显,顾念南又补充:“我也不会对付赵祁,我不是那种人。” 下一秒,年馥对他的忽略的定语来了兴趣,“哪种人?” “棒打鸳鸯。”说着,他无意的抬眸扫了一眼许生生的卧室门。 年馥恍然,“顾总,真的啊?”语气满满的欣喜。 “真的,”因为许生生的原因,顾念南也完全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笑着调侃:“我什么时候说不准赵祁谈恋爱了?你怕个什么劲啊?” 年馥:“...” 合着还是她多虑了?“不是,顾总,一般娱乐公司管艺人不都有禁止恋爱的条例嘛,我这也是——” 顾念南摇摇头,“赵祁不一样。” 年馥怔愣,“啊?哪里不一样?” 顾念南神色复杂的瞥了她一眼,“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啊?说什么?” 年馥一脸懵,而顾念南一脸“这两人没救了”的表情。 Chapter 105. 在二人谈起赵祁的以往之前,顾念南先推心置腹的阐述了自己和许生生的过往已经当下情形,并央求她这个小姨子以后要在许生生面前多帮他说说好话,以此来还他上次帮忙公关的人情。 虽然想来想去都觉得那次公关是他应该做的,但年馥还是答应了,她看得出顾念南是真心的,而许生生心里也有他,或许跟他在一起会更快乐。而且不管怎样,这种久别重逢的戏码既然上演了,她就不好棒打鸳鸯,何况她经过方才顾念南一番话更觉得许生生跟他在一起会幸福了。 于是顾念南心情大好,平日里根本不会情感开导类言语也多说了一些: “你走的那些年,赵祁一直在利用自己的人脉和知名度在找你,当初我挖他来做团体的时候,他还是个在地下小有名气的摇滚歌手。本来他不愿意来木森的,但是我答应了他一个条件——帮忙找你的条件,他就放下一起来做练习生了。 刚刚开始做公司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本金都投给他们练习了,公司很穷,hi最开始的预备役也走了散了一大堆,最后留下的这四个人里,赵祁是留的最久的,因为他说自己要红遍全国,既然他找不到你,就让你找到他。 老实讲,我开始并不信他这么痴情。你也知道,赵祁这人外形条件很好,而且据我所知他家庭条件也很好,父辈不是从政就是从商,要是他愿意高调的进影视圈绝对有大把大把的资源往他跟前送,根本不至于来木森这小破公司吃这么多苦遭这么多罪,但是他没有。 他说他家对不起你,他就离开他家,他花了八年时间在娱乐圈东山再起——哦,对了,你知道他以前是童星的吧?他根本不缺资源捧,但是他硬是没有接受那些,还抹灭了自己的过去,改了名字,删了资料,一切从头来过,只是因为他说要让你看到他。 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你叫什么。有一次碰到了一个秀的负责人,那人负责过你们以前走的秀,所以他认出了赵祁,他知道赵祁家里的势力,于是跟赵祁好一番热络,结果赵祁根本不搭理那人。 可后来那人随口问了句你去哪儿了,他硬是舔下脸求着那人把你以前的简历资料发给他,还答应接了他一个私活——那私活就是一个商演,档次低的狠,他一毛钱没要,还倒贴了路费,终于是把你的简历搞来了。这才知道你叫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要我说,赵祁真的挺痴情的,这点像我,所以——” “呵呵!”顾念南话还没说完,年馥的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讥讽的笑声,“顾总,您脸皮能不能再厚一点。” 许生生穿着一身白色睡裙,乌黑垂顺的发丝随意的散在肩上,显得干净又乖巧。由此,说出的狠话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跟小猫儿挠痒似的。 顾念南听见她的嘲讽,不气反笑,还有三分宠溺和挑逗:“生生,我们之间,不用那么生分,跟以前一样叫我念南就可以。” 年馥:“...” 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逼仄了。顾念南方才说的话年馥还没来得及消化,就感觉自己被他们二人压成了一个平面,压根儿喘不过气。 在顾念南面前,许生生又找回了十年前那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呵,要说顾总贵人多忘事呢,我以前叫的可多了去了,人渣,笨蛋,蠢猪,顾总怎么不让我叫您这些呢?” 她说的又凶又狠,怎奈听起来就是不吓人。 “都可以。”顾念南唇角一掀,“我倒是没想到,这都过去了这么久,生生居然还记得我们之间斗嘴的那些小情趣——” “你!”许生生被他抓住了话里的漏洞,气急了,但碍于年馥在场不好发作,只好憋着气一动不动,一张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 年馥什么都不多,但眼力见很多,见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马上就想到了法子脱身:“生生,我下午约了纪子珩,中午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要先走一步。” 说着,年馥就一阵风似的溜回卧室换了衣服拿了包,又一阵风似的出了家门,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他们做好安全措施。直到许生生气的都要扑上来咬她了,她才嬉笑着跑开。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她脸上的笑容马上黯淡下来。 屋内许生生的怒骂好似撒娇,一阵又一阵的传来。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孤独过。 人冷静了,方才要思考的问题也都一股脑的摊在了面前——原谅赵祁为她做了那样那样多,她何其有幸居然得了这样一个男人。 正想拨电话给他时,另一个电话打进来了。是陈念。 电话铃声好似催命符,一声未停,年馥忽而就有些焦躁。 她滑动接听键:“喂?” 电话那边声音颤抖着,“年小姐,你帮帮我,帮帮我妹妹好不好——” 陈念的声音听起来绝望又无助,年馥听了心脏猛然一揪,“出什么事情了?” 边说边跑,年馥脚下好似踩着风火轮,一步比一步快。就连这电梯,她都嫌弃速度慢了。 陈念那边啜泣不止,但到底是十大媒体人,不仅说话逻辑强,心态也很快稳定了下来。 她在电话里大概的陈述了一下自己家庭的情况:家境普通,父母远在外地,家里只有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而妹妹今天又发病了,刚刚就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她报了医院的具体地址,但更具体是却是怎么也不肯说了,只说要等着年馥过去,再细细详谈。 等陈念挂了电话,年馥迫使自己冷静了片刻,想了想,又拨通了纪子珩的电话。 纪子珩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他语气有些诧异:“lisa?” 年馥第一次主动拨电话给他,还是在午餐时间前,他不得不多想。 年馥语气焦急:“lgan,我有朋友出了事情,进了医院,你有相关的人脉资源能帮帮忙吗?” 她之所以找到纪子珩,是因为他曾经跟她说过自己在魔都的势力很大,特别是在医院方面的人脉资源很广。在陈念说出医院两个字后,年馥第一时间想到的许生生,第二就是他。 然而许生生正在和顾念南促膝长谈,年馥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又耽误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在纪子珩够义气也很爽快,“什么医院?我去安排一下。” 年馥报了陈念留给她的医院地址,纪子珩一怔:“你确定?” 年馥讷讷点头,“确定,怎么了?” 纪子珩呼了一口气,语气不乏担心:“那是魔都一家精神病看护医院,你什么朋友出事了?” 这回轮到年馥傻了。 Chapter 106 陈念所说的那个精神病看护医院位于魔都郊区,毗邻航城,是国际ipi(心理疾病研究中心)的重要研究基地。纪子珩作为n大临床心理学的天才尖子生,最曾在那儿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項临床研究。 而那次临床研究里遇到的棘手问题,也成了纪子珩职业生涯中为数不多的一道坎——那个医院的病人多是重度精神病,几乎每个人都有自虐倾向,更甚者具有反社会人格。 而纪子珩当年着手研究的那个病人,就是因为一桩灭门案被逮捕。彼时纪子珩的研究课题已经临近结束,但就是差着最后的实验数据。他研究起来如痴如狂,所以当他知道这个案件后,第一时间要求要力保那个狂躁症病人,同时也身体力行的为病人请了律师,企图用刑法中的精神病相关条款获得缓刑,以便于课题研究的顺利完成。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妄想,在当时那样尘嚣甚上的舆论环境下,力保一个灭门案嫌犯——尽管嫌犯是一个重度精神病患者,在旁人看来那都是丧尽天良。国内舆论也越来越犀利,甚至威胁了纪子珩父亲的仕途。 由此,纪子珩被父亲一张机票遣送出国,又回到了他孤独的呆了近八年的纽约。直到父亲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他才得以过来继承家业——说是继承家业,其实也只是继承了几家店铺和几处产业管理而已,闲暇时间,他还是继续开自己的心理诊所,偶尔会去大学做做座教授讲课。 尽管如今他的生活光鲜亮丽多姿多彩,但是那家精神病看护医院,他从那年之后就再没回去看过。当年那个被灭门的小女孩瞪着双眼对他说,他是恶魔的同伙。理所当然的,他就觉得那地方是恶魔之所,尽管他精通各种心理治疗方法也没给自己治疗过。 医者不能自医,当年的荒唐过去就这样印在了他的心底。他从未想过,再过去时,他竟是自愿同年馥一起,去面对和当年同样棘手的问题。 见到陈念时,是在医院偏门处,她穿衣一贯昨天的休闲风,黑衣黑裤马丁短靴,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统统别在耳后,鹅蛋脸素净白皙,宛如新闻联播女主播。倚在偏门阴影下,手里捏着半点猩红。 远远的,她就看到一辆黑色奔驰疾驰而来。 奔驰车内,年馥还未下车,只降下了半边车窗,一张脸随着路过的光影半明半暗,渐渐清晰。 陈念看清了,毅然踏出阴凉圈,快步向奔驰走来,而后敲了敲车窗以跟年馥打招呼,“来了?” 嗓音由于隐忍而平稳,由于悲伤而沙哑, 年馥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清凉的眸子,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懵懵点头。 转而拉开安全带,对驾驶座上的人说:“我先去跟她谈谈,你等一会儿再下车。” 纪子珩点头,然后侧眸对上了车外陈念好奇的窥探目光,没说什么。他没功夫去认识别人,也没心情去了解别人怎么看他,他来这儿只是因为年馥。年馥要他帮忙,所以他来了。 下一秒,年馥拿起了手包,果断推开车门站了出去。 八月的天,酷暑难耐,年馥拉着陈念的手臂四处张望,想在进医院前先寻一个谈话的地方跟她好好谈谈,毕竟这个医院地方实在特殊,她不想进去,更不想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对自己造成伤害。 然而这所医院地处郊区,好似监狱,别说正儿八经的咖啡厅了,就连路边摊都没有。 陈念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缩回手臂,道:“这边没有谈事情的好地方,我们去那片谈吧。” 那片,她手指的地方,是方才她倚靠的墙角。 年馥点点头,俩人径直走了过去。 “这里面住的是谁?”年馥问。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陈念这人不仅身份特殊,是知名记者和新闻主播,还是颇有手段的新闻人,更重要的是,陈念认识陈碗碗,这无疑是掐住了年馥的七寸。她必须要谨慎再谨慎,以防陈念拿她出来做文章。 果然,陈念也十分聪明,“你知道的。”她说。 不知是天气热的还是心里惶恐,年馥手心全是汗。她紧盯着陈念,生怕漏过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陈念也紧盯着她。 这是两个新闻人之间的较量。可到底是心虚,年馥还是输了,且溃不成军。 “陈碗碗,对吗?”年馥揣揣不安的问。既害怕陈念承认,那样将代表着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亦害怕陈念否认,那样她将没有赎罪的机会。 许是瞧出了她的内疚,陈念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是数不尽的悲怆与沧桑。 是陈碗碗,她知道;陈念不说,她也知道;何况陈念在说,而且是在源源不断的说,仿佛要把这些年的苦痛全部诉清;仿佛只有源源不断的说,才能减去心中苦楚,哪怕只能减去半分。 可陈念到底说了什么,年馥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无心去听。她呆望着眼前戒备森严的电闸大门,还有透过电门看到了里面压抑又齐整的灰色建筑。一行行绿油油的树木宛如持枪的士兵,倒影都是肃穆的。烈日下,有不知名的聒噪蝉鸣。天空中乌鸦徐徐飞过,晦气的乌鸦叫声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留下了无限的类似于电音的回音,在脑海里不停地回震。 仿佛不用窥探其中,年馥就已经看透了这被圈禁着的孤独建筑,以及建筑中孤独凄惨甚至绝望濒死的灵魂。 是她害的,年馥想。 如果不是她,陈碗碗不会被刘建宇所控股的娱乐公司挖掘;如果不是她,陈碗碗不至于从遥远的市独自来到魔都;如果不是她,陈碗碗不会一遍又一遍如傀儡一般的接受着公司的要求;如果不是她,陈碗碗不至于深陷着鱼龙混杂的娱乐圈…… 陈念是她姐姐,受圆满幸福的家庭影响,成长的坚强又勇敢。如果不是她,她们姐妹当在同一个生活背景下长大,陈碗碗当同陈念一样,洒脱又坚强。 可惜,没如果。 哪有什么如果啊。 Chapter 107 自己最后是怎么跟陈念进的医院,年馥已经不记得了。恍惚间,她只觉得腿仿若灌了铅有千斤重,最后还是因为陈念的话,半推半就半清醒半惊惧的走了进去。 当然,有纪子珩陪在她身侧,她并不担心自己再晕过去或者发生什么情况——这就是医生这个职业的运用,哪怕只有心理作用,也是不言而威的。 这个名为“物生医院”的医院并不如其名一般生机盎然,可以说是名不副实。 八月的天,太阳跟烙铁一样炙烤着大地,这偌大的建筑群里,治疗区和住宿区分布的井然有序,然而这井然有序的“序”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整个园区,安静的好似奥斯维辛集中营。 陈念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纪子珩亦步亦趋,跟在年馥左右,边走边跟她讲解这个医院的恐怖历史——比如病人多是重度精神病患者,且有很多是无父无母无子无女孑然一身的社会人士,这种人往往是因为在外伤了人,犯了罪,但罪不至死,普通医院又不收,才被送到了这里来。 然而“物生医院”的主人们并不是心怀天下的慈悲人士,而是彻头彻尾的精致利益主义者——他们一面对外宣传自己的救助收容等慈悲手段,彰显“物生医院”普渡众生的救世主形象;一面在私下跟数所医院和大学签订了临床研究的协议——他们提供临床研究的患者和数据,医院和其它科研大佬们给他们回馈资金。 就这样,“物生医院”渐渐成为了一所现代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里面的病患们不仅不能重见天日重获自由,还要被迫的接受医院和学者们的刺激研究,这对心理防线本就不堪一击的病患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因此,“物生医院”里的虐待现象此消彼长,愈发严重。 但是,很显然,陈念的妹妹陈碗碗绝不是以上那种任人宰割的病患——她不旦有亲人,亲人还是极富影响力的全国十大媒体人。不仅是医生,谅整个医院都没人敢轻易动她。 听到这儿,年馥不禁疑惑发问:“还有第二种?” 纪子珩点头,“没错,有第二种,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妹妹应该就是第二种。”他用下巴悄悄指了指陈念。 陈念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年馥只当她没有听到。 但还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第二种是什么?” 纪子珩瞥她一眼,叹了一口气,“第二种比第一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她妹妹大概是被权贵们搞进来的,就算没有精神病,也能变成精神病。” 说到这,他抛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给她。年馥愕然。 “这不是害人嘛?!”她皱眉抗议。 “是害人,”纪子珩道:“而且是权压权,利压利,一层又一层的执行下来,最终成了大家一起害人。” 所有的经手者,甚至旁观者,都毫无例外的在这场惊世骗局中成了加害者。 年馥心口一塞,一种说令人窒息心痛的苦闷情绪萦绕在她胸口,久久不能散去。 忽然想到什么,她眸光一闪,“可陈念是记者,又这么有影响力,谁敢害她妹妹?” 她之所以这样明知故问,是因为心里始终怀抱着对人性美好的向往。毕竟把这样一个恐怖的真相放在她面前,她宁愿退而求其次去选择另一个——她宁愿去相信陈碗碗是遭受不住当年的伤害而生病,也不愿意相信她是坚强的挺了过来,可是却被奸人所害送到了这里。 沉舟侧畔千帆过,柳暗花明又一村。若陈碗碗真是被奸人所害,那她这些年该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挺了过来…… 可……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没有任何人的解释和读白,年馥终究是从陈念抹泪的动作中,读懂了这一切。 纪子珩也看到了,于是他也不做声了。他以为影响力这种朝不保夕的东西,只有弱者才会引以为傲,甚至把它当做救命稻草。父亲曾身体力行的教过他,有权有势的人,根本不惧于舆论。像陈念这种“十大媒体人”,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捧一堆出来玩儿,同样的,他们随随便便也能毁掉一批。 名利场里,名在前,为浮云;利在后,为地基。或许年馥不懂这个道理,她才会因为陈念一通电话而急匆匆的跑到了这里来,并且没有做任何准备;而显然陈念是懂的,所以她才会叫年馥过来,纪子珩想,她叫年馥过来的原因无非就是年馥的父亲是年志勋,魔都政界赫赫有名的“半边天”。 此外,纪子珩也是懂的,所以他才陪年馥来,因为他知道年馥不一定会麻烦年志勋,但一定会麻烦他——因为此刻,他正陪在她身边,为她护航。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比想象中更偏离轨迹。 陈碗碗的病房是单人间,走廊里布满了翠绿色藤蔓的壁画,病房内的露台里则摆着整整齐齐几盆花,门一开,花香扑鼻。只差再添几只俏皮可爱的珍珠鸟,否则这方天地可谓是鸟语花香了。 然而鸟儿是不会来的,或许不远的外头,草坪上树丫上会落下几只鸟安家,但鸟儿永远不会飞进这拘束的建筑里来。它们闻得出这建筑里的人儿散发着压抑痛苦的气息,也看的到一个又一个渴望自由的人儿是怎样从自我救赎走向自我灭亡的。 收回视线,露台上摆着的花盆是塑料制品。年馥记得自己以前崩溃住院的时候,住院部是不提供任何锐利工具的,包括但不限于刀叉,花瓶,水杯……这一切能够被拿来伤人的物件,全都被替换成了塑料制品。而也只有最严重自虐倾向的病患,才会被提供这一切——毕竟那塑料是国际新兴材料,摔不碎捏不开,质量好,而且很贵,普通病患根本用不上它。 想来,陈碗碗是真的病了。或许前些天年馥听到的陈念电话里的救护车声,就是因为她。因为此刻,陈碗碗正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仿佛只有滴滴答答的吊瓶才能告诉大家,她还活着。 她活下来了。 Chapter 108. 待护士来换药后,屋内一行三人人才悄悄退出病房。既怕惊扰了陈婉婉,也有事情要谈,在病房里终究是不方便的。 陈念心里怀揣着心事,默然的关上了门,然而转头就撞上了年馥惶恐的眼光。 “陈念,她这是?”如果仔细听,会发现年馥此刻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纪子珩陪在年馥身侧一言不发,抱着手臂,静静的旁观着这一切。 陈念看着年馥,眸子里划过了不可言喻的悲伤,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说着她提防的看了一眼刚刚从身边经过的护士,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对话不该有外人在场,于是跟年馥打着商量:“我们..可以去那里谈谈吗?”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年馥无奈的笑了,“好。”然后又看了一眼纪子珩,问道:“我可以带他一起吗?我的身体状况你也清楚——说晕倒就晕倒,他是心理医生,能及时疏导我的情绪,我带着他会方便很多,你也能跟我聊到更多的事情。” 她态度坦诚,纪子珩又神色坦荡,于是陈念不疑有诈或其他,同意了。她一开始要跟年馥谈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只要用些手段去查就能查到,所以便随着年馥心意去,说不定还能获得更大的利好。 但到底陈念还是一个防备心很重的人——从她对谈话地点的选择就能看出来,她对反侦察很有一套。 把年馥带进一个视野开阔的空旷大厅后,她先是打开了所有的柜子和侧门检查了一遍,以确保隔墙无耳,然后才把玻璃大门落了锁。玻璃大门能很好的监视到屋外的情况。 当锁“咔哒”一声落下的时候,陈念松了口气。 “年小姐,你放心,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陈念关好门,眼神扫过纪子珩,落在年馥身上。 她开门见山的坦荡倒是叫年馥好生吃了一惊。 年馥最受不住这样的坦诚,傅萍从小就教育她——做人当以物质换物质,以真心换真心。若旁人对她付出三分真心,她定是要回馈同等真情的,何况这人是陈念,是陈婉婉的姐姐;又何况陈念对她的付出和期望显然不仅仅局限于这三分真情,而且她也吃定了一件事情——年馥善良,不会对她的求助视若无睹。 此外,年馥也看得出来她的迫切和焦急,她现在是巴不得对年馥推心置腹掏心掏肺。年馥看得出来,陈念的眼神出卖了她——从她见到陈念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陈念绝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然而,年馥只是没想到这故事与她有关。或者说是陈念要让它和她有关。 善恶好恶,因果轮回,不得而知。 年馥不愿去想其他,只略略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以此遮掩自己恶劣的揣测。 而陈念也接收到了眼神中的“继续”指令,面色稍稍缓和。仿佛年馥的猜忌不重要,只有年馥能不能听她说完才重要。 “你已经看到了,在医院的那位是陈婉婉,十年前她曾和你签过一个公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还在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 “很短。”年馥皱眉打断她,“我们接触的时间并不多。” 说到这,她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手心里微微渗出的细汗扰乱了她的心绪。决定来这之前,以及开车来这的一路上,她都以为自己这次已经是破釜沉舟了,她是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来的,可没想到陈念这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她好不容易放下的自我防卫屏障给重新激起来了。 这一切都落入纪子珩眼中,纪子珩了然,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想要牵她手,安抚她,但被无情拒绝了。殊不知在年馥看来,他的安抚不仅没用,或许还会起反作用。就这样,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救世之手再次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中,半晌,又被他默默的缩了回去。 陈念不不知是真没看见这一切,还是顾及纪子珩的颜面装作假没看见。屋外烈日炙烤着大地,仿佛天地这熔炉要把人炙烤的变了形。她一瞬不瞬的望着窗外的一处,看起来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状态,脑袋却是清醒的。 话语落在她嘴中也是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年小姐,陈婉婉是我亲妹妹,我唯一的亲妹妹,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相信只有你和许记者能懂。” 话到此处,陈念恰好转过头,对上了年馥不耐的目光——年馥一向不喜欢别人对她的私生活说三道指手画脚,特别是当这私事涉及了许生生。 然而,陈念却一脸无辜小脸苍白,神情还很坚定,此外还隐隐透露着一丝悲凉企图谋求年馥的同情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年馥自认她的谈话技巧是厉害的,毕竟她知道要在一开始就拿许生生做鱼饵,这点就足以让她赢在起跑线上了。 许生生和年馥一直以闺蜜自称,如果是以一般人的洞察力和灵敏度,绝对不可能发现她们之前的关系,然而陈念发现了,这足以证明她在察言观色和逻辑推理这方面的能力。 并且,陈念既然知道许生生和她之间的关系,想必也已经查过了二人所有的过往资料。以陈念这样的身份和手段,想要知道什么,谁也瞒不过她。于是年馥干脆缴械投降,静静的听她讲。 “她很乖很懂事,但性格也很自我,很执拗,性子强势起来从来不让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最爱她的人,是世界上绝不会害她的人。当年她被星探挖掘,要来魔都做童星时,我父母和我都是坚决不同意的,我父母都是学校的教职工,为人老实本分,从来不盼我们飞上枝头变凤凰,因为他们知道天下没有白掉的午餐,害怕我们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年馥松缓了脸色,有这样开明又善良的父母,教育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比如当今事业有成的陈念,当年乖巧可爱的陈婉婉。 突如其来的,几个画面闪过了年馥的脑海,她的心骤然疼了起来,像是被人一丝一缕的扯空了。风一吹,刮过一阵嗷呜的寒潮。 Chapter 109. “可是,就是这样的宝贝婉婉,”陈念憋红了眼,声音竟还是平稳的,“在十一岁生日过后,自己跑去了娱乐公司,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当时我妈骂她脑子被人下了蛊,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不是被下了蛊,是被下了药!” 虽然午夜梦回时候那些痛苦的画面和声音在年馥脑海里回响过千千万万次,但没有一次比的上今天这样震撼——那个满身疮痍的小女孩,那个形同走尸的小模特在受了伤害之后没有哭;而现在她的姐姐,她的亲人,她的保护神现在也是这样不卑不亢,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在为她捍卫权力,哪怕这捍卫晚来了十年。 年馥喉中苦涩,忽觉头重脚轻,但被人拦住了。 回头看,是纪子珩,他脸色铁青很不好看,“lisa,深呼吸——” 他像对着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做着示范,年馥鬼使神差的同他学,重重的呼了一口气。 陈念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的问年馥:“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上次怎么会忽然晕倒?” 年馥张张嘴,刚想回答,却不想被纪子珩抢过了话头。他的脸色照样不好看,一张俊朗的脸此时晦暗不明,好似年馥与他在西餐厅重逢的那一天。 他这个表情,大概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年馥心疼陈念这个美女,生活遭遇了如此重创,还要被纪子珩这个冷面冷山凶。于是连忙打着圆场:“我身体不大好——” “ptsd,她是ptsd。”纪子珩语气很冲,脸色很黑。 听到这句话,年馥先是愕然,随即皱起了眉头。 她显然不悦,但这份不悦的情感不是来源于ptsd这个病,而是因为纪子珩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擅自把她的病情透露给了别人,而且这个别人是陈念,陈婉婉的妹妹,当年那件事情直接的受害者。 她不是有意隐瞒自己的病史,也不愧于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但莫名的,她就是不太想在这种时候告诉陈念。或许是心理始终怀抱着对陈念以及她们一家的歉意,她潜意识的认为,自己如果主动的透露了这些,也许会给她们一个卖惨的形象——“看,我都有ptsd了,你们还要把我怎样?” 她这十年,精神状态的确不好,偏激时也一度寻过死,但到底因为一个年志勋女儿的身份,她是从不愁吃穿用度的。在她看来,她这种精神上的贫瘠和苦痛根本不足以慰藉陈婉婉一家分毫。她们受得苦痛和折磨是真实的,而她,只能自己把自己的清明意识关进大脑的牢笼里,然后狠狠的惩罚自己。 纪子珩这样突然发声,无异于是在把她往不仁不义的路子上推,这跟脱了裤子就翻脸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她眉头皱的更深了,刚想出声训斥纪子珩时,被陈念打断了。 “ptsd?你也——”陈念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不负清澈,她很疲惫,也很吃惊。 年馥大力甩开纪子珩扶她的手,侧过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年馥淡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没什么大碍。” 她想一笔带过,可陈念哪里那么好骗? “以前的事情?我们见面才是在昨天,然后你今天又带了心理医生过来。”说着,她神色复杂的瞥了一眼纪子珩,或许是从未见过脸这样臭的心理医生。 脸臭的心理医生发话了:“lisa——年馥她,这些年过的并不容易,现在也是。” 言下之意,年馥并不能跟她搅和她所谋划的事情。 陈念何等有眼力见!听到此话马上了然,然后又抬眸看了一眼纪子珩,这次的眼神里还带着点敬佩。 但事已至此,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年小姐,纪医生已经看出了我的想法,不知你和他是不是——” “是什么?”年馥一脸狐疑,眉头揪成了倒川字。 陈念见年馥态度不定,神情也不像装的,于是拉了拉年馥的手臂,小声询问:“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纪子珩:“.....” 年馥点头,“好。” 既然知道了年馥心理状态不好,还有ptsd,陈念说话用词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哪一个字就触碰到了她的敏感点。边说还要边忌惮门外的纪子珩,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把话听了去,一不小心就发了火把年馥这个病患抢了回去。 好在陈念是媒体人出身,说话非常有逻辑,吐字也清晰,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想法说清了。她的想法过于有想法,年馥听了,首先是心下一震,然后考虑了良久,才点了头。 这样一个足以翻天覆地的计划摆在她面前,她不会不东西,何况这计划还和她本人息息相关。十年前的那笔孽债,是时候找人还清。 她从来不是公主,她是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而新闻媒体,则是她的战场。 谈完事情走出医院后,已是傍晚,纪子珩刚提议要带她们两位女士去自家餐厅吃饭,年馥电话就响了。她躲开陈念和纪子珩,委身跑到了一边去接。 纪子珩见了这个场景,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陈念一头雾水,但还是提点他:“她接男人电话,你笑什么?” 纪子珩笑容微僵,“你不懂。” “为什么不懂?”陈念果断发扬自己媒体人的死皮赖脸精神,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 纪子珩道:“她以前手机从来不敢开铃声,因为我的治疗却敢开了,你说我不应该高兴么?” 他话说的明白,但陈念还是一头雾水:“她ptsd的刺激物是电话铃声?” 纪子珩半晌没作声,要真是这样倒好了。他看着远处捂着电话窃窃私语的生动少女,心道,罢了,能解决一样是一样吧。 陈念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是不是喜欢年小姐啊?” 纪子珩动作顿住,视线收回,情绪不明的瞥了眼前这位一身黑的小巫婆一眼,“喜欢?我喜欢lisa?” “对啊,你不喜欢她,为什么陪她来这儿,又一直看她。”陈念嘟囔。 女人说的坦荡,叫纪子珩心里泛起了一阵子涟漪。 喜欢lisa,他不是没想过的,但事实证明他对lisa没有男女之爱——譬如证明情感的最原始的**。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这个女孩儿。 lisa对于她来说,是不可染指的女神。喜欢她?他倒是真没想过。 Chapter 110. 年馥接受了陈念的推荐,隔天便去到了魔都本地一家颇具名气的纸媒面试。面试过程很顺利,人事部的小姐姐当晚就发了邮件让她下周一去上班,还附上了合同和公司的宣传资料。 总之,很贴心。 年馥当晚窜进跟许生生房间跟她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眼中不乏惊讶,但很快被更多的欣慰和期盼所替代了。如果说年馥是一棵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草,那么许生生就是甘愿为她遮风挡雨的小树苗。年馥初次踏入魔都的职场圈,她这个长辈兼前辈自然是要多叮咛嘱咐以及关心的。 所以,当晚许生生帮年馥看完合同后,又拉着她坐在床上说了几个小时的职场注意事项,以及推心置腹的分享了一大波自己在魔都摸爬滚打多年累积下的相关经验。直到年馥眼睛都睁不开了,许生生才放她回去睡觉。 如果有人在旁边,一定能看出许生生当场散发的母爱光辉。可惜年馥混沌看不出,也没有别人有机会看得出。 报道那天,是周一,魔都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年馥站在传媒大楼的脚下,竟然生出了几个月前在木森娱乐大楼下同样的忐忑。 要克服恐惧和心理障碍去面对一个新环境,还真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情啊。 陈念所推荐的纸媒名为《南城都市报》,在魔都甚至全国的媒体业都极具盛名——这家纸媒靠着专栏尤其是出色的深度报道,硬是在日渐衰败的纸媒业打下了一片天,并且愈发有垄断魔都媒体行业之势,且势不可挡。 两面开花。 同时,该报旗下的自媒体账号“南城都市”也在网络平台上有着巨大的受众群和影响力,仅凭着自媒体账号上的收益就可以秒杀一切纸媒销量,公司内部都打趣自媒体部就是公司的太子部。而年馥则是被推荐到了这个部门,摇身一变成了太子——的侍童。 周二早上十点,公司例行晨会。然而有些不同的是,这次的晨会是人事部而非各个子部门主持的,目的是要加强各个部门的交流合作,已达到更好的合作效果。毕竟在传媒这一行业,真正吃香的从来不是笔杆子,而是优秀的笔杆子以及身后的人脉背景资源。 如果新媒体这个“太子”能和业务部销售部甚至其他部门深入交流合作,达到各取所需的状态,那么这对于公司的经营来说定然是件大好事——毕竟公司的摇钱树生财有道,如果能带着其他部门一起,公司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可惜,“太子”部的掌权人是位真太子,总裁大人的亲儿子——别说业务部销售部,估计总裁办都不能拿他有半分打算。 今天,这位小太子也会来开晨会。年馥还没见过自己部门的老大,又想起陈念的嘱托,有些忐忑不安。 她一改常态,破天荒的穿上了一身不是休闲风的衣服——还是许生生借给她的灰色西装套裙。虽然她个子比许生生要高一些,但其实身材围度和许生生差不多,所以她拿许生生的衣服来江湖救急还是挺明智的。 然而,晨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 九点五十整,年馥有些拘谨的跟着人流走进了公司的会议大厅。年馥在纽约实习的时候,公司有正事儿都是拿大礼堂开会,而她们小组是冷门小组,她又只是实习生,参加那样场合的机会少之又少;到了在木森娱乐的时候就更惨了,别说开大会了,小会她都没开过——她根本不需要开会,只需要跟顾念南单独汇报赵祁的行程。 所以像今天这样就职,然后一步一步的都走在正轨的流程上的这个过程,她倒是有些甘之如饴。哪怕她才是底层员工,只有站着听大会的份。 会议还未开始,大人物也都没来,年馥趁着这个机会,偷偷了打量了一下四周。 周围跟她一样拘谨的,还有几名神情青涩的职员,年馥心道这些人也许是跟她一样新入职的,结果在他们的窃窃私语中了然,他们原来还只是实习生。 这些实习生许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大气都不敢出,畏畏缩缩的躲在年馥后面,也怪不得年馥注意到她们。 她并无意窥探他们的谈话,但听到一个男生说到自媒体部门那位“太子”的冷酷并且边说便倒吸冷气的时候,她不禁扯了个笑容出来。 笑容极淡,但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很快就被人捕捉到了。 那人男生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受到了轻视,语气不大好,道:“有什么好笑的?等会儿见到大魔王你就知道了。”说着还轻嗤一声。 年馥:“...” 年馥觉得自己极为冤枉,她发誓她刚刚笑只是因为小男孩儿讲起故事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把这个曲解成嘲笑。 但,曲解就曲解吧,搞得好像谁在乎一样。她下意识的瘪了瘪嘴。 正想着,身后一名善良的小女生发话圆场了:“张小宁,这么多同事呢,你别这样说啊。” 年馥顺着声音转头望去,发现小姑娘齐刘海娃娃头,还挺可爱。 既善良又乖,还懂得帮同事调节气氛,年馥顿时对她心生喜欢。 小姑娘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悻悻缩回脑袋,一旁的张小宁又说话了,“本来就是。” 张小宁是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聪明人,见年馥一身高定西装却跟他们这些底层员工站在一起,不自觉就生了排斥的心理。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脸蛋,有颜又有钱,不叫人嫉妒是不可能的。哪怕张小宁是个男的,他也会止不住的揣测年馥的身份和背景,揣度完毕,认定她是个没背景的虚荣女,自然就会对她产生厌恶。 年馥全程没看那个吃了醋包的张小宁,自然察觉不到他异样的眼神,以及眼神下隐藏的龌龊又恶意的思想。她只是在想,公司的太子究竟多厉害啊。 正想着,几位身着西装的高层推门进来了。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走在最后,身侧跟着一名男性秘书。 会议厅顿时寂静无声,年馥的思绪也被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