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女王今天也在逃中》 第1章 [穿越重生] 《社恐女王今天也在逃中》作者:歌月元【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穿越成不知名宇宙中唯一的女王陛下,陶初然本该集千宠万爱于一身,迎娶高富帅王夫(们),统领万千臣民,成就一番宏图霸业,在宇宙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她的王者之路还未开始就折在了第一步——和别人对视上。 初生之时,群狼环伺。他们眼中的贪婪和期待太过明晃晃,让陶初然不由得低头避开了视线。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敢抬起过头。 连和别人对视都不敢,更遑论发号施令、论道经邦。但妄图和女王说话乃至于肢体接触的臣子多如牛毛,他们渴望王的注视,用无礼冒犯的痴迷和爱慕构筑了囚笼,令人不堪其扰。 经历了日常生活被直播给万千臣民观看、糟糕的日用品成为近侍的奖品和收藏物、不和高等公民贴贴就会引发宇宙大乱……等等一系列无法理解的事情后,陶初然觉得自己的社恐有明显的加重趋势。 “王,看看我吧……” 无数个夜晚,每当被灼热的眼神和妄想的呓语从睡梦中惊醒时,陶初然都坚定了自己拒绝当女王的志向。 ———— 据说千万年前的灾难中,人类消失,花草鸟兽却生出了神智。然而毕竟是非人之物,刚刚诞生的人性常常被兽性所压倒,无尽的杀戮与混沌遮天蔽日,永不停歇。于是生命之树拔地而起,结出了果子——那里面孕育着他们的王,那是一切痛苦和疯狂结束的希望。 ……听起来这个世界没女王不行,但如果不是她太社恐而私生饭太多,陶初然也不会想撂挑子走人。 三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陶初然终于逃离了王都那个奢华的囚笼。理所应当的,以那五个究极私生饭头子为首的专业抓捕女王团队也马上到位了。 为了应对那些纠缠上来的疯子,女王无师自通学会了画饼。 “我离开王宫是为了大家好,放心,最多一年我就回去。” “只要离我远一些,我就不害怕了。” “听话,听话我就可能会喜欢你。你不要被我喜欢吗?” 大饼画得很成功。但为什么抓捕她的队伍好像越来越多了? 为了不被抓回去贴贴,今天社恐女王也努力在逃中! 我流宇宙,架得非常空; 女主万人迷,且战五渣,但是科技树点满; 遍地雄竞修罗场,开放式结局。 内容标签: 星际 异想天开 轻松 万人迷 主角:陶初然、蓝幻 配角:松壑、红蔷、玄络、白玉 一句话简介:她逃,他们追,所有人插翅难飞! 立意:恋爱要有边界感 第1章 兔子 “咦?那是什么?”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形生物倒在一棵大树下,散发着有些诱人的香味。白云的鼻子动了动,警惕的红瞳转了一圈,两只长长的兔耳也不由得竖了起来。 翠森星上到处都是丛林,每棵树都有着自己的想法。白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赶在那棵树攻击之前带出“它”,如果是往常他绝对不会如此冲动,可是—— “它”真的好香啊!就算是现在就去死,他也想碰到“它”! 警惕而敏感的兔子并不知道自己一反常态的理由,可总之他就是这么做了。有力的后腿一蹬,它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那棵树在白云未动的时候就好似没有生命一般站在那里,为树下的“它”遮阴蔽凉。可这会儿白云一动,一只粗壮的树枝顿时扫了过来,想要挥退妄图侵占自己“宝物”的敌人。 不过树毕竟不如兔子灵活,就算未来这棵树能够拥有自己的意识,转化成宇宙的公民,可此时他也还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而已,完全无法拔根追去。 于是“宝物”就这样被抢走了,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只剩下一棵树在原地无能狂怒。 “嘿嘿!抢到了!”白云开心地抱紧怀里的东西,深深嗅了一口,就好像一只吸到了猫薄荷的猫,“好可爱!好可爱!太喜欢了!” 他明明都还没看到怀里人的真面目。 好奇地抱抱、贴贴、摸摸之后,他这才想起要好好看看“它”。可是丛林当中并不安全,像刚才那样会打兔子的树要多少有多少。白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把怀里的人搂搂紧,极速窜到附近悬崖的山洞中。 这也是他原本的家。三年前女王降生之后,大家发疯的时候少了很多,宇宙中混乱的情况明显好转,于是连翠森星这样偏远的小星球上也建立了聚落,白云后来也搬进了翠森城中。 可是这样的“宝物”,一进城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吧。白云把人轻轻放到用自己的毛做成的软和的毯子上,抿了抿三瓣唇,郑重又轻柔地把那缠得紧紧的黑色袍子掀开—— 那是一个灿若星辰的女孩。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长长睫毛下一双美目紧紧合着,琼鼻樱唇,黑发委地,安睡的样子恬静又美好,让人看着便觉得平静下来。 白云跪坐在她旁边,愣愣地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安心了。那是一种奇妙的倦鸟归巢般的感觉,就好像往日里的躁动、渴血都被洗涤干净,他只想把这一刻留住,在她的怀抱中得享安宁。 这种感觉,甚至比看到女王陛下的影像时还要好得多…… 白云正要深想,但女孩微微颤动的睫毛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屏住呼吸,看着她的眼睑如蝴蝶振翅,似要飞到他的心里去。 她就要醒了。她第一眼就会看到他吧?她会说什么?她……会喜欢他吗? 白云心如擂鼓。 在那双美眸睁开的瞬间,白云也睁大了眼睛。 只是一瞬间,一人一兔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和白云想得一样,漂亮得仿佛只在传说当中出现,却极衬她。漆黑的双眸好似无尽的夜空,清泠而纯粹,倒映出世间所有欲望和罪孽,却又能包容一切,让他自惭形秽却又忍不住追寻。 如果、如果能被这双眼睛一直注视着,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可是仅仅是一瞬间。刚醒的女孩看到他,就好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收回了视线。她的眼睑微合,身体也往后瑟缩了一下。 这是一个回避的姿态。 巨大的失落和自弃顿时涌上了白云的心头。 她不喜欢我。 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丝的希翼,小小声地问:“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女孩又悄悄往远离他的方向靠了靠。 于是他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本来通红的眼睛湿漉漉的,白云强忍住泪水。虽然他是各个种族当中相对弱小的兔子,可他其实不爱哭的。但是只要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他就觉得痛苦,这痛苦比之前他被蛇碾碎了全身骨头、被鹰从千米高空上扔下来更痛。 但是,被她厌弃的话,他也没有脸再活着了。 她这样厌恶他的话,如果他死了,也许能令她开心一点? 红色的圆瞳中充满了眷恋与不舍,可白云还是站了起来,慢慢倒退着出了洞口。 直到最后,他的视线都一直落在女孩的身上。可眼前人却目光低垂,再不看他。 —— 洞穴中只剩下陶初然一个人,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感受到了和在王都相似的一个头两个大。 本以为翠森星的密林已经够偏僻了,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让一只兔子发现了。 现在只能期望那五个能晚一点发现自己消失不见……然后当务之急就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找到一个无人知晓又能满足自己日常需要的落脚点。 在此之前,凭借她对这个变态世界的理解…… 陶初然叹了口气,呼唤道:“小普。” “在的主人。”一只发着光的机械鸟幻影凭空飞出,在陶初然身边打着转。 “小普”,全称“普通便携式小型机器人程序002号”,也是她能逃出王都的最大功臣。 陶初然前世是一个科学家,虽然不是专攻人工智能,但是基础的应用设计还是可以的。三年前,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发现现在宇宙通行的光网和自己以前设计的“普通便携式小型机器人程序001号”的某些功能有些相似,于是干脆自己做了个“小普二代”,把以后跑路要用的功能通通堆在里面,以备他日之需。 是的,如今距离她从生命之果当中出来已经三年了。但是从她初来乍到,一大群形态各异的宇宙人面露狂热,乌泱乌泱围上来把自己奉为女王争相和她说话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总有一天自己要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谁都不可能找到她! 经历过在臣民面前演讲结果头晕目眩到当场昏倒、被密不透风的视线24小时监视以至于紧张得茶饭不思瘦骨如柴、被强行进行肢体接触手足无措到木僵状态等等令人害怕的事件,她这几年当中不敢有一刻松懈,每天都在研究如何逃离这些奇怪的生物们,逃离这对于一个社恐患者来说太过水深火热的生活。 第2章 这一天她真的等得太久了! 这个世界的人对她的期待实在太高了,到处都是女王的狂热粉丝。只有陶初然自己知道,她绝无可能当一个好的女王。 原因无他,一个社恐怎么能去搞政治这种到处需要和他人打交道的工作? 哦,现在也不是他“人”了。自从千万年前的灾变以来,人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的人类化。他们不知何时生了神智,有了人类的特征,但是相比人类,他们有了更多的能力、更高的武力,比如陶初然就曾看到过她身边轻轻巧巧的小猫咪一脚踹翻了一座宫殿。 就连刚刚出去的兔子都能吊打一万个她。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逃过整个宇宙最厉害的守备力量不容易,但最难的还是她如何保证逃出去之后自己的安全。她没有那样强大的□□,又有着唐僧肉一般吸引人的体质,如果没有自保能力,就算是逃出去了,那也只不过是羊入虎口,从一个牢笼当中跑到了另一个牢笼当中罢了。 所以她坚持了三年。三年后,“小普”除了跑路必备的“跃迁”功能,还增加了数十种攻击和防御方式、能够屏蔽她大部分体质的“屏障”、遇到突发情况代替她与其他人交流的“光幕”等等超级实用的选项。 “打开屏障。”陶初然说。 因为“跃迁”消耗了很多能量,陶初然体质又差,在她因为空间跳跃的巨大压力而昏迷的同时,“小普”也暂时关闭了。所以直面她的白云受到了最大的冲击,希望还能赶得上。 虽然都是变态,但陶初然并不想杀了这只小兔子。 “光幕开启。”一道金色的光芒从机械鸟身上亮起,然后朝着洞口的方向追了出去,在还没有走远的白云身前拉开了一个长方形屏幕。 屏幕的中央是陶初然的样子,像她平常一样微垂着头,不与人对视。可这并不是真的“陶初然”,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告诉对方是谁在和他说话而已。 “你好,有吃的吗?”“陶初然”旁边冒出了一个对话框,金色的宇宙通用语字体一个字一个字浮现出来。 真正的社恐,连以自己为原型的ai都拒绝开麦交流,能少说一个字就绝不多说。 而萎靡不振、正要找树撞死的兔子在看到屏幕上的人像之后早已睁大了红色的眼睛,垂下的两只耳朵又重新兴奋得竖了起来。 完全不觉得自己没见过的黑科技有什么问题,白云也不管陶初然能不能看得见,忙不迭点头道:“有、有、有!我、我马上去拿!” 然后一溜烟消失在了丛林中。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是的,本文中所有出现的能互动的生物全部是痴汉,全·员·变·态 第2章 王都 王都星。星月宫。 身为宇宙当之无愧的中心,王都星占地广阔,其上宫阙连绵。但当飞船降落之后,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星球中间那棵直冲天际的巨木,无论是在它的地理位置上还是王都居民的心中,这棵古树都是无可替代的重中之重。 女王就诞生在这棵树结出的果子中。 围绕着生命之树的是一圈奢华非常的建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紧挨生命之树的星月宫。它的高度明显比其他楼宇高了一大截儿,强势地占据了最大的一片土地和生命之树的荫蔽,众星捧月不外如此。在星月宫上,一轮硕大的满月被放在了最高点,环绕着它的是五颗不同颜色的明星,五色光芒和模仿出来的满月清辉交相呼应。 这正是女王的居所。而那五颗星子,则代表了如今宇宙中维持秩序的五种力量——绿色为松涛殿,管理生产运作;红色为蔷薇阁,主管发布王令、宣扬教化;黑色为缠丝坊,主要统合情报和管理科技事务;白色为尺玉楼,主军队征战杀伐等;蓝色即是星月宫本身,负责侍奉女王的一切事宜。 只不过这一套看似完整的建制,也不过才运行了区区三年罢了。在漫长的女王未曾存在的时光里,疯狂是常态,理智向来是最稀缺的东西,公民们从宇宙的死物中转化而来,毫无感情可言,又怎么会组织起来相互保护。 但是如今,虽然被称作“辉光五门”的五个部门实际上松散得不像样子,平日里也没少明里暗里相互攻击,但较为稳定的秩序确实是建立起来了。 这一切都是在女王存在的前提下。 “哼~哼~我的王~可爱的王~” 有人哼着歌儿在星月宫中飞速穿行。他的步子不大,但迈出一步后眨眼就出现在了宫室走廊的另一端。人造太阳在天幕中缓缓升起,柔和的光芒逐渐渗透到彩窗上,又被他手中蔷薇花上的露水折射出好看的光点。 可他的容貌却比清晨的蔷薇更加娇美动人。他的眼睛也是红色,比小兔子的红瞳更加深邃,就好像是深夜里盛开的蔷薇,带着一种隐秘的危险。一颗美人痣点在右眼的斜上方,平添了几分妩媚,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尽管修长的身材昭示了男性的身份,可若是单看那张人比花娇的脸,还真是雌雄莫辨。 但这张脸在看到辉光之间门外那个魁梧的身影时,瞬间垮了下来,从如花笑靥一下子变成了柳眉倒蹙的带煞美人面。 “你怎么还没走?”红蔷质问道。 “还没有到你轮值的时间。我也没有向陛下告退。”熊腰虎背的男人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面容和红蔷正好相反,冷硬而棱角分明,深碧的瞳孔中目光如炬。虽然能看出他已经很努力地把自己缩在墨绿色的宽敞披风当中,盖住了那些快要蓬勃而出的筋肉,但是因为块头太大,他的存在还是像一座山一样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红蔷看了一下自己的光脑。很好,距离八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虽然相看两相厌,但是在这件事上红蔷觉得自己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他巴不得守着女王陛下门口的人永远是自己呢! “哼。”为了节省时间,以往会打得昏天黑地的两人选择了各退一步。这在辉光之间的门口简直是日常了。毕竟,每日伴驾的人轮换一次,如果让女王陛下见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就不好了。 他们整理了衣装,松壑推开了纹饰繁复的大门,两人一同往里走去。门后的两个房间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华贵衣饰,就好像是把整个宇宙的繁华都堆积到了这里。但是越往里走,最深处的房间竟然一改奢华之风,变得单调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相比于房间的面积,其中的内容物显得有些过于单薄。白色的沙发和茶几占据了一角,旁边还有两个书籍不多的纯白书架,此外就是房间中央那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挂着厚厚黑色帐幔的大床。 “陛下,松壑告退。”他们在离床很远的地方站住,松壑先开口,故意压低的声音小心翼翼。此时他的碧瞳中才真实地显露出一些属于人的感情,不舍、缠绵,或许还有一些脆弱的希翼。 无论是哪种情感,都看起来和他庞大的体格格格不入。 “王,早上好,红蔷为您带来了新鲜的蔷薇。”红蔷也展现出了他最轻柔的声线。只有黑白两色的房间中,唯有茶几上的花瓶里绽放着鲜活的颜色。翠绿的松枝尽情舒展着身姿,可惜下一秒,就被完全不怜香惜玉的红蔷一把碾碎成了粉末,取而代之占据了花瓶的是他手中的绯红蔷薇。 松壑忍不住皱了皱眉。 床上无人回应。可两个人都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女王出现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厚厚的床幔之后,也并不理睬他们。她隐在幕后美目低垂的样子是如此惹人怜爱,尽管这样的王也足够让人心折,可红蔷还是会升起一种不甘和遗憾。 如果能被王注视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他也会幸福得颤抖起来吧? 为此,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松壑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在红蔷的瞪视之中离开了。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一种奇妙的危机感,明明女王的气息还在那里,也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辉光之间除了王的床上,里里外外有着数百个摄像头监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而还在辉光之间深处赖着不走的红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往日里他们来拜见,如果王是清醒的,便会有一些可爱的小幅度的动作。如果不动的话,就说明王是睡着的。 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做,但是红蔷嘛,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和女王亲密接触的机会的。 于是他和平时一样,偷偷放出了自己蔓生枝,想要悄悄缠在女王的小手指上。蠕动的枝叶颤抖着爬上床,绯色弥漫上了红蔷的脸庞,他已经回想起了以往温暖柔软的触感,可是这次,蔓生枝扑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 “王?”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心头。红蔷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声音。 第3章 没有人。没有人。 是谁?是谁带走了王?王在哪里?王在哪里! 许久不曾激发的情绪激荡起来,嗜血和暴虐让他美丽的脸也变得狰狞。红光乍现,他已然维持不住人类的形体——长着可怕尖刺的枝条挥舞着充斥了整个房间,无数蔷薇花露出了獠牙,尖叫着想要吞噬带走王的敌人,不断膨胀的身躯挤压着有限的空间,辉光之间动了起来,白色的建筑材料不断砸向地面,整个宫殿摇摇欲坠。 还没有走出星月宫范围的松壑停下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折返。 不一会儿,辉光之间里就集合了四个人。面对发狂的红蔷,蓝幻果断地将鳞粉抛入他身上千万朵蔷薇啮咬的嘴中,松壑幻化的树枝死死地压住了每一条蔓生枝,玄络的丝线将他的主枝捆绑起来,白玉轻巧地踩着枝条爬上了他的肩头,然后一脚踹上了那张有着绝美容颜的脸—— 庞大的蔷薇丛停止了扭动,轰然砸到了地上。 超甲级战力的红蔷虽然在这个宇宙中难有敌手,但面对其他四个超甲级战力的围殴还是要败下阵来。 虽然战斗结束得很快,但因为几个人能分分钟毁灭一个星球的战斗力,整个星月宫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显然是没法要了。 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只有那张床。 站位靠近床的蓝幻第一个把黑色帐幔扯了下来。床上的黑色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完全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王上……” “怎么会……” “……” “她去哪了……” 惊人的悲哀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空气中漂浮着危险的粒子,似乎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烧毁一切事物,也包括遗失了王的自己。 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变故。特别是在他们已经尝到在王身边的滋味之后。 发疯的人于是又多了四个。 可离床最近的蓝幻毕竟执掌星月宫三年,对女王了解得更多一些。他强忍住苦涩和肆意发泄的冲动,维持着一丝理智,伸手掀开了被子。 里面一堆小瓶子“哗啦啦”地掉了出来,透明的玻璃当中,诱人的红色光泽随着液体晃荡而不断闪烁,那上面有着所有人都熟悉得不得了的味道。 就好像是技能读条被突然打断了一样,几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掉出来的是一张小纸条。 “一人六瓶。走了。勿找。” 字体也很熟悉。三年来,除了蓝幻,没有人听到过女王开口说话。每当想要表达意思,女王就会写下这样的一张张小纸条,然后轻轻把纸条从床幔中推出来,还不等他们抓住,那只手就好像被惊扰了一般又缩了回去。 蓝幻念了一遍,然后纸条便被白玉抢了过去,接着是玄络、松壑。 “……想找王上。”玄络是第一个动的,他从黑色的斗篷中伸出了手,飞快地数了六个小瓶子,放到了自己怀里。 “哈,这算什么。”白玉如法炮制,他晃着手中最后的那一只属于自己的瓶子,看着其中昂贵的液体流转不歇,“明明抛弃了我们……” 却留下了能够让他们乖乖听话的“药”。 怎么办?王令和本能发生了冲突。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王都f5:集体犯病ing 第3章 萝卜 陶初然木着脸打开了小普的“扫描”功能。 翠森星三维地图出现在眼前,好消息是这个星球确实如她之前所想地广人稀、人迹罕至,所有公民几乎都集中在唯一的城镇中,坏消息是,她现在所在的山洞距离地面8848米,满打满算正好一个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也是她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的力气离开的高度。 小普的“跃迁”消耗巨大,在找到下一个能量源之前,她无法第二次使用这个功能。本来她想把那只兔子引走,然后再暗渡陈仓偷偷离开,现在看是不用想了。 尽管她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但仍旧出师不利。 在出逃之前,她让小普接入了光网,伪造了几个假身份,又凭借这些身份在几个自己看好的“宜居”星球上置办了房产。以她的能力自然不可能像这些宇宙当中的普通公民一样在野外生存,因此她的生活所需资料和安全保障还是来自于“人”。 很奇怪的,明明她最害怕的就是有智慧、能沟通的同类,可她却要依靠这些能够伤害到自己的“人”来保证存活。如果是三年前,她的这个想法无疑是天真的,因为那时候宇宙当中处处是争斗,根本没有安稳的、能够维持她生活的环境。但是三年里她一手建立了“辉光五门”,让那些疯子都消停了,如今连这样的偏僻小星上都有了聚落,只要她在翠森星上足不出户,找一些不需要出门就能做的工作,平时用小普连接光网叫外卖、买生活必需品,就算是一个人也能过得很滋润了。 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用直接和人打交道了! 一想到自己已经成功离开了那群没有边界感的疯子,陶初然就又燃起了斗志。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只发现了自己的兔子怎么办? 她正想着,就听见洞口窸窸窣窣的。陶初然非常熟练地低头避开视线,下意识地往后缩,然后她的背后就靠上了湿冷的墙壁。 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她只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充满失落的低语:“对不起,我不会进来了。” 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地上。 “这、这是特产萝卜,很好吃的。”他急急地说,“我、我先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就敲敲墙壁。” 陶初然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无声响之后,才敢从墙壁上下来。她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只要确定空间当中有另一个存在,就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身下的绒毯已经被她揪得不成样子,但小普的“屏障”还是管用的,这让她松了口气。一般来说,以这只兔子的级别,如果完全放任,他除了死,是不可能产生“离开女王”这种想法的。 狂爱的本能是多么可怕啊。 陶初然微微抬头,看到了身边伸手就能够到的“特产萝卜”。白白嫩嫩的萝卜被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和她原本世界的萝卜没什么区别。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因为很多动植物都能转化为“公民”,所以食物也分“原产”和“特产”,“原产”就是没有神智的“非公民”生产的,而“特产”正好相反。 一般来说,“特产”更难得到,滋味也好,价格也更加昂贵,对一些“公民”来说还有特殊效果。但是如果可以,陶初然还是更喜欢“原产”,因为“特产”说白了,就相当于“人”身上的某些“器官”啊! 一瞬间有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浮上了心头。在那五个能和她直接接触的家伙当中,当然也是有人能够有“特产”的。当时她不知道,就那么吃了下去,结果…… 但是人是铁饭是钢,既然出来了,就当作普通的食材吧。一想到如果她拒绝食用的话还要敲墙壁和那只兔子沟通,陶初然就实力拒绝。 萝卜不愧“特产”之名,一口咬下去水润润、甜丝丝的,口感丝滑得不得了,而且吃进去之后有一股暖流在身体当中游弋,虽然只是一颗萝卜而已,却让人感受到了充实的饱腹感。 陶初然很快吃掉了整颗萝卜,然后继续思考那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对待这只兔子? 要说她的计划,第一选择还是去小普置办的房产中生活。这里的假身份叫陶桃,她要装作一棵桃树,但反正她也不出门,身份什么的怎样都行,只要不被别人看到。这套房子的地点也经她精挑细选,在翠森城的边缘地带,隐蔽得就像根本什么都没有一样,从三维地图上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保证无人打扰。 可是有兔子。如果被察觉这个地点,她想在这里长住的话,就再也甩不脱这只兔子了。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公民”的习性。他们简直毫无社交距离的概念,人人都是牛皮糖。 那么,就先让兔子带自己下去,然后到了翠森城再找机会离开他。陶初然打定了主意,召出了“光幕”。 于是半个小时后,陶初然顺利坐到了兔子形状的小型飞船当中。平日里用作通勤的飞船装潢非常简朴,但五脏俱全,最让陶初然满意的是,驾驶舱和乘客舱是隔开的,这也就是说,她又可以自己一个人呆着啦! 因为周围没有了奇奇怪怪的视线,陶初然难得地放松了下来。飞船启动得很平稳,等它升上高空之后,陶初然扭过头看向舷窗外。 蓝色的天幕之下,这座小船逐渐汇入了万千飞船的海洋。无数形态各异、一看就知道经过个性改装的飞船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一眨眼就消失不见。虽然看起来川流不息、车水马龙,但却也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这并非陶初然第一次乘坐宇宙飞船。实际上在她醒过来之前,那个时代中的人们就已经走向了宇宙,之前的她甚至考下了飞船驾驶证。但醒来后她一直在王都星里没有出去,只在光网中浏览过当下飞船技术的发展,反而没有体会过这个时代便利的交通。 第4章 尽管存在能够撕裂空间的少部分高战力宇宙公民,还有个别像陶初然这样,单单凭借技术做到即时传送的情况,大部分的公民还是受限于时空限制,不得不借助一些外力来实现位置的移动。 如果可以,陶初然也想拥有一架宇宙飞船,旅居生活也不错。可是想到当下宇宙中接轨升降都要通过盘查,补充资源也要和人沟通,社恐的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一会儿,飞船就接入了站点。从翠森站到城内还有一段距离,但陶初然已经能自己走了。 白云停好飞船,“嗖”一下冲过去帮陶初然打开门,然后唯唯诺诺地躲在角落里,生怕她讨厌自己。这样的好意让陶初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三年的时光足够她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黑袍,像往常那样把自己隐藏在长得能遮住脸的兜帽中。翠森星虽然是个边缘星球,人口密度远远低于王都星,但也是有不少人的。 她慢慢往前走,因为有小普的“屏障”,她没有感受到以往那些狂热的眼神。但她仍是引人注目的,她的身体在一道道好奇的视线中逐渐僵硬。 “喂!你碰到我了!”白云一直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突然就嚷了起来,“你没长眼睛吗?” 正在汇集的目光一下子转移到了白云的身上。 被白云拽住的是一个长着鳄鱼头的宇宙公民。这只鳄鱼刚刚一直盯着陶初然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这个黑袍人有点可爱,所以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所以撞到了人应该也是他的错? 可是他明明没什么碰到人的感觉啊?再说了,兔子不是最敏捷的吗? 长着坚硬鳞片的爪子挠了挠头。 而另一边,压力骤然减小的陶初然终于放松了身体。虽然有点恩将仇报,但还是趁着这个机会赶快溜吧! 于是她没有理会身后的争执,捂着兜帽快速进城了。但是当她沿着小普指出的路线,就要到达自己的新家时,还是被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了。 “那个、那个……我家在这边……”小兔子红眼睛水润润的,似乎比她更加紧张,却不得不纠正她的错误,“走、走这边。” 陶初然功败垂成,只能调转方向,保护自己新家的地址无兔知晓。 相反的,看到她乖乖扭头了,白云显然特别高兴,连原来蹑手蹑脚的行动都放开了许多,晃着一双长兔耳蹦蹦跳跳了起来,转而跑到她前面为她引路。 “我家、我家不大。别嫌弃。”在来之前,陶初然已经让小普查了此兔安家之地,发现意外地离自己家不远,地方也算得上偏僻,这才敢暂且过来。 木门打开,掩映在绿树之间的红房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口的院子里种着一片红萝卜绿萝卜紫萝卜。一个头上顶着三个萝卜缨的少年正躺在太阳伞下盖着被子沐浴阳光,听到有人回来,头也不抬地开骂: “还敢回来?趁着我睡觉薅我萝卜,活腻了是吧!” 白云脸上止不住的笑僵硬了。他悄悄看向陶初然,果然看到了一个同样僵硬的她。 等了半天无人回复。空气中传来异样的味道,很淡,但是却勾得人无法不在意。罗英烦躁地睁开眼,看到了一脸想打自己又不敢的兔子,以及站在门口看上去根本不想进来的黑袍人。 丝丝甜意蔓延开来,罗英捂着胸口,蹙着眉不知这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可他还是下意识放柔了声音,露出一个和刚才话里截然相反的堪称亲切的微笑: “是新客人吗?怎么不进来坐坐?” 【作者有话说】 罗英:礼貌而不失垂涎的微笑:) 第4章 狂化 陶初然一点也不想踏入这个院子。 一只兔子就够麻烦了,再加上一棵萝卜,是的,稍一联想她就知道今天吃的“特产萝卜”从哪里来了,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让她感到惶恐,事情好像已经完全偏离了她在三年中谋划的轨道。 陶初然在门口没有动。 转身就跑?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植物系对她的掌控欲。她在星月宫的三年中,不是没有人想把她偷走,那遮天蔽日的荆棘、漫天飘落的花雨……都是能杀死一万个她的武器。 相比于爱往主人身边凑的小动物,植物们更愿意把女王纳入自己的怀抱,死死地、没有一丝缝隙地捆住她,和她融为一体。恐怕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掌控地下的根就会一涌而上,把她吞没。 过往的记忆让她恐惧得颤抖。 罗英怀疑地看着她。他的根蓄势待发,已经在亲吻她脚下的土地。可是他脸上还是无害的笑容:“怎么了?” 旁边的小兔子已经看出了他的盘算,低吼着警告他:“收敛点罗英!不要吓到她!” 明明是最胆小的小兔子。明明没有他罗英就根本不会有转化为公民的他。 凭什么。 凭什么一副了解她的样子?他们才认识了多久? 微妙的嫉妒让他烦躁的目光中沾染了一些暗沉。三年未曾沾染过鲜血和肢体的根须蠢蠢欲动,他微微坐直了身子,侧头漫不经心地瞥向白云。 白云啊白云……撕碎一朵云,该有多么痛快? 舌尖轻轻抵住牙齿,兴奋却根本抑制不住,罗英想象着破碎的兔肉、飞溅到脸上的兔血、四散纷飞的兔毛,露出了一个带着血腥的、真心实意的笑容。 白云皱了皱眉,他讨厌这个堪称挑衅的眼神。本来就因为罗英突兀出现而不悦的心情更加低沉,似乎有一团火猛然窜起,让他想要毁灭什么、撕碎什么。 争斗一触即发。 “屏障”还在起作用。可这次陶初然碰到的,是“狂化”。 在这个宇宙当中,有灵智的“公民”能力无比强大,相对的,精神也无比脆弱。他们时时刻刻被情绪左右,状态极度不稳定,无论种族年龄、实力大小,一旦陷入了“狂化”状态,除了用杀戮和鲜血平息掉负面情绪,就是在极端的愤怒和狂躁中毁灭自己。 但这是在陶初然“出生”之前的事情了。女王降生之后,她本身就能够安抚大部分的“狂化”状态。甲级战力以下的,只需要看着她的影像就能清醒过来;甲级的就麻烦一些,需要和她有肢体接触;最难搞的是超甲级,需要摄入她的□□,最少每两月一次。但因为实力越强人数越少,她需要考虑的人其实并不多,像安抚“狂化”这种事,说实话并不难。 但这是对普通的女王而言。 陶初然感受着熟悉的氛围,想着自己过往安抚“狂化”的经验,不断地对自己说“不怕不怕”。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安抚的那一方。 她迟疑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两道视线牢牢地锁定了她。就好像刚才空气中的火药味都是她的错觉,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压力骤增。 没事的。不要紧。没有谁会伤害我。 至少记忆中如此。 她走得很慢很慢,就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对峙的一兔一萝卜都不由得放缓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在向我走来。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那些嫉妒、不悦、愤怒、残虐便都消失了,只剩下单纯地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喜悦。 她颤巍巍地向罗英伸出了手。 在罗英浅绿色的瞳孔当中,那只手似乎带着魔力一般,让他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就好像沙漠里干渴的旅人突然见到了绿洲,又好似他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只安抚他的手。 于是他虔诚地握住了这只拯救之手。他把额头贴到了对方白皙的手腕上,感受那蓬勃有力的脉搏,连同他逐渐同频的心跳。 而另一边,被另一只手触碰的兔子耳朵僵住不动了。小兔子蹲在地上,两只红眼睛呆呆傻傻的,似乎要因为情绪过于激烈而昏过去。 这就是效果最快的安抚方式——女王的碰触。 而对陶初然来说,代价就是—— “怎、怎么了?哇——” 她身体一软,直接滑了下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兔子的惊呼,然后感觉到有什么揽住了自己。大面积的肢体接触让她浑身发冷,极端的恐惧让她自愿跌入了无尽的漆黑。 ———— 陶初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相比于王都星模拟出的日升日落、月相变化,翠森星的自然生态显然更加贴近她前世的母星,这也是陶初然选择第一个落脚地在这里的原因。 静谧的夜色给人以安全感。但陶初然不敢放松,她熟练地躲在被子里观察周围,就好像躲在洞里的小仓鼠警惕着敌情,发现房间里没人才敢爬出来活动。 床头柜上有两张小纸条,陶初然捡起看了看,一张一看就是小白兔留下的,上面简单地写着名字和对不起。另一张则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为唐突的行为道歉之后向她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过往经历,从转化成公民到成为雄霸一方的松涛殿萝卜生产线负责人,不能说事无巨细,只能说向她提交了一份个人简历。又礼貌询问她需要什么,什么他都能弄来。 第5章 一边的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汤和小菜,全是用“特产萝卜”做的。陶初然无奈地抿了抿唇。 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对于自己的社恐程度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三年来,每过一年她都要来这么一次,为了安抚“狂化”一次性接见全宇宙的近千个甲级战力,手都会被握疼,而且会因为社恐而进入木僵状态,坚持不了一两个就晕过去,后面的安抚都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她真的受不了了。让她当女王真的是强人所难、左右为难、难上加难。 “狂化”终究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捆绑住了所有宇宙人也绑住了她。作为撂挑子跑路的最大绊脚石,还是要早点解决才行。 不然就是她跑得再远,一年后她都要回去当握手木偶人了。当然了以她三年来的卧薪尝胆,这个事情她其实也有了一个解决的方向。 但更亟待改进的还是小普的“屏障”。“屏障”的原理其实是模拟高位战力者对低位战力者的压力,从而达到压缩分散注意力的目的。为了逃跑后的幸福生活,在星月宫时陶初然曾经大范围测试过“屏障”的能力,她把对自己的好感度大致分为四个级别,分别是“神摇意夺”“念念不忘”“言听计从”以及“生死相依”。 这个世界虽有战力高低之分,但并无等级服从的秩序。在陶初然降生之前,低战力挑衅高战力是常有的事情,反而高战力更加能保持理智。陶初然降生之后,几乎所有人对她的情感都能达到“生死相依”的地步,生死被她的喜怒哀乐牵扯,自厌自弃都在一瞬间。 有了小普的“屏障”之后,不同战力的群体体现出来的效果就有所不同了。因为是模拟“威胁”,越是高战力效果越差,“屏障”对那几个超甲级一点作用也没有。对于大概是乙级的罗布和白云来说就是“念念不忘”的程度,很有好感,也愿意在不违背自己原则的情况下帮一些小忙。而她今日在路上碰到的那些对她感到好奇的公民则丙级较多,因此只是“神摇意夺”,被她晃了下神而已。 陶初然选择的居所基本上都是丙级以下公民的聚集地,她以为“屏障”已经够用了,但现在看来改进的空间仍旧很大。 或者说,她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在如何与人隔开距离上?毕竟如果不和人接触,就没有建立“屏障”的必要了。 她这样想着,一时半会却也并没有什么思路。于是陶初然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她一直非常关注的事情上。 她召出了小普,连上光网。 蔷薇阁辉光网是公民们每次登上光网看到的第一个界面,这个版面上排列靠前的信息往往都和女王相关,因此很受公民们欢迎,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宇宙第一新闻网。而今天挂在头版头条、用血红的大字表示万分紧急、引起宇宙轰动的是这样一条新闻—— 女王今日独自离开星月宫,现已与辉光五门失联,有消息者可到任一蔷薇礼堂报告,或私信账号…… 而下面讨论区则是一大堆高楼层飘红贴—— 震惊!女王不告而别,是星月宫渎职还是缠丝坊的失误?细数那些年辉光五子累累罪行! 理性讨论!陛下离开后会去哪里?其实每次岁祭时我都很心疼…… 那五个到底在做什么?一兰血书换掉辉光之间所有侍奉者!我又美又香让我来!王一定舍不得我! …… 有人质问,有人发癫,有人借机表白……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陶初然让小普断掉了和光网的连接。 坏消息来了。 他们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陶技高人胆大,很多时候都比较乐观。 实际上逃跑之路上的真实情况要比她预想的复杂很多。 第5章 医生 陶初然也曾经想过,如果那几个发现自己不见了以后会怎么做。 如果她什么也不做的话,以他们几个的性格,一定会狂躁到屠尽王都乃至整个宇宙之后,在混战中自行了断吧。 无论是她自愿离开或者是被什么掳走,其实都是一样的。以陶初然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恐怕都会觉得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她,所以他们要毁掉一切伤害到她的人,也包括自己。 惹她不开心离家出走的要死,因为失误没能保护好她让她被掳走的也要死,被她讨厌了的话更要去死。她猜想这些年可能有许多人在她视线不可及的地方死去,因为这样那样在她看来很小的原因。但这就是所谓的“生死相依”,生与死都依赖于她的一念之间,她的每一个情绪都被无限放大,被观察、被揣测,似乎所有人都想取悦她,她的快乐就是所有人的幸福。 可是她从来不快乐啊。 所以他们也很痛苦。有时候陶初然会感到很愧疚,她强迫自己去迎接那些狂热的目光,故意让自己暴露在视线的中央。但她控制不了木僵与颤抖,身体总是比心理更快地败下阵来。 仿佛在遥远的记忆当中,她也曾经这么努力过。但是没有用,快乐不是强迫就能拥有的,社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克服的。 所以她逃了,跑得毫不犹豫。在陶初然的计划当中,她再也不需要回到星月宫,那是由无数视线和狂爱交织而成的牢笼,在那里,她和所有人都会痛苦。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自毁。超甲级爆发起来足以荡平整个宇宙,她需要安稳平静的生活环境,只有每个公民都精神稳定、各司其职,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留下了抑制“狂化”的药剂,意在告诉他们,女王尚未放弃职责,也并未抛弃他们这些拥护者。至于那张小纸条,陶初然虽然希望一切照她所想,但也预想到了有些人会违背王令。 毕竟,那是“本能”啊。 于这些疯子而言,女王失踪的消息会引发什么震动才没有人去管,民心不稳、争端频起乃至于世界动荡、生灵涂炭都无所谓,反正除了她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小事,找到她才是第一的大事,他们只要能看着她就好了。 陶初然长叹一声,断开和光网的链接,机械小鸟儿又飞回了她的身边消失不见。 她已经足够小心了,也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不要害怕。不要着急。 但一些星月宫的回忆还是不由得袭上心头。也许是很久没有听到房间当中的响动,木门“咔哒”响了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红彤彤的兔子眼睛出现在了门后: “不、不爱吃吗?” 在感受到视线的那一刹那,陶初然就缩回到了床上。 温暖的被子和被窝中狭小的空间让她觉得安心,正如在星月宫辉光之间的那些日子一样,她只有躺在漆黑的床幔下才有安全感。兔子迟疑的脚步声传来,她又往床里挤了一挤。 “我、我去换一些吃的来。”白云的眼睛更红了,忽略掉心头的那一丝莫名的酸涩,他端起了一边桌子上的饭菜。 “罗大人说了只能在门外!”但他还没走出那扇木门,一个声音就从地下传来。然后紧接着一颗萝卜头冒了出来:“坏兔子!不讲信用!” 小萝卜头拔地而出,对着兔子的脑门“邦邦”就是两下,一边砸还一边大声喊:“我要告诉罗大人!” 但敏捷的乙级兔子并不会被刚“出生”的丙级小萝卜痛殴,他一闪身就躲开了萝卜头的头槌攻击,甚至手里的汤都没洒出一点。 “别闹了。”眉头一皱,往日里羞怯的小兔子也变得有了几分威严,他腾出手来一把薅住萝卜头上的萝卜缨,“别吵到她。” 可是还是晚了。 怒气冲冲的小萝卜拼命抻着身体想要逃出兔爪,结果用力过大,本就脆弱不堪的萝卜缨断了开来,就好像人被薅下来一把头发似的——结果因为反作用力,一只圆滚滚的小萝卜直接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床上。 陶初然顿觉身上一沉。 “哇!对、对不起!”头晕眼花的小萝卜迅速伸出根须撑住了身体,小心翼翼朝被子的缝隙里偷瞄,结巴得像是兔子一样了,“你、你没事吧?” 而手里抓着一把头·萝卜缨·发的兔子也大惊失色,完全忘记了陶初然不喜欢他靠近的事情,两步蹿过去就要掀开被子,看看这个牵动自己心神的人是否因为他们莽撞的举动受伤了。 随着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陶初然感到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和重物砸身的感受相伴的是大脑宛如空白了一般,紧接着冷汗滑下。陶初然紧紧抱住被子,就好像守护着那一点点稀薄的安全感。 可是这唯一能给她带来安慰的黑暗也要被夺走了。 陶初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在平日里侍奉她的人中,也有些很粗心的,因为太过激动而忽视了自己的拒绝。她唯有闭上眼睛,等待着难熬的光明过去。 可幸运的是这次有人打断了这只六神无主的兔子。 “你在干什么?” 第6章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棵巨大的萝卜把他粗壮的根茎从泥土里拔出来,抖了几下。在他如同森林般茂盛的根系中间,许多根缠绕在一起裹成了一个茧。 等罗英化成人形之后,他的手上就连着一条细根,根的另一头则化成了绳子,绑着一个年轻男人。他面容清秀,眼睛和土地的颜色差不多,却好像蒙着一层雾。一头短发乱糟糟的不怎么打理的样子,唯有一只耳朵上缀着一团肉嘟嘟的红色圆珠,像是什么植物的果子,看上去有点好吃。 白云被罗英打了个岔,这才反应过来他和陶初然离得有点太近了。一兔一萝卜开始同款结巴:“这……我……” 倒是小萝卜终于反应过来,他看到罗英回来,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蹦蹦跳跳地过去打小报告。 “呵呵,又是偷我萝卜,又是殴打我们萝卜组员工,一会儿和你算账!”罗英不咸不淡地说,但自从他出现,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床。 明明才半天不见,可他却无法不思念这个才见了一面的人。真是奇怪啊,可他却并不抗拒。 “……病人呢?”被绑架来的参苓倒是无所谓他们做了什么,他打了个哈欠,只想着早看完早回家,“千里迢迢非要我来……唔,好香?” 是熟悉的气息。那是他绝不会忘记的、刻在了骨子里的、一年只能闻到一次的香气。 昏昏欲睡的身体难得清醒了一瞬间。他想起了来之前正在看的挂在辉光网上的头条新闻,冥冥之中有了某种笃定的判断。 啊,是她啊…… “都走开都走开,你们这样我怎么看病。”他看似不耐烦地轰走一兔两萝卜,其实那颗常年古井无波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了胸腔——女王眷顾!女王眷顾! 他马上就要见到了,那世界上唯一的宝物。 尽管不情愿,但白云和罗英还是带着小萝卜离开了房间。参苓是宇宙里远近闻名的甲级医师,据说还曾经照顾过女王陛下。如果不是太懒不愿意动,罗英一个乙级萝卜是怎么也绑不来他的。 动不动昏倒、从不开口言语……这或许是某种疾病?把她交给参苓应该没问题的吧? 空气中逐渐沉寂了下去。但参苓并没有轻举妄动。他站在原地,那是一个和陶初然离得非常远的距离。参苓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放松猎物的警惕。 在相对安全的距离中,陶初然终于敢于活动一下了。她慢吞吞地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斜乜了一下参苓的位置,然后迅速收回了目光,从床上坐了起来。 陶初然虽然社恐,但是对于他人的接受程度也是有所区别的。在星月宫时,有人只能在辉光之间外等候传召,有的人却能和她长久地共处一室。因为这件事那五个明争暗斗了很多次,但她的想法总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变。 参苓的选择很显然是猜中了她的底线,对于这样遵守规则、又能控制自己的理智型人物,陶初然也愿意释放自己的好感。 不去捕捉女王的视线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煎熬。在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时,就像是永恒的黑暗迎来了光明,可是当她把视线移走时,这光明也随之不见了。很少有人能忍受这其中的巨大落差,但参苓是一个。他狠狠地压住了心底“看看我”“看着我”的呐喊,在一颗心被撕扯得鲜血淋漓之后,终于获得了在王身边停留的许可。 “吾王。”他遥遥跪下来,颀长的身躯伏了下去。 在判断对方短时间内不可能与她对视的时候,陶初然的目光终于又敢于落在参苓身上了。不曾料想到第一个找来的竟然并非那五人其中之一,陶初然是有些惊讶的。她悄悄打量着垂首俯身在地的男子,这个颤抖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但她想了又想,还是没能从回忆里捞出他的名字。 这也是自然。之前有面见她的机会、有可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认出她的甲级公民足有千人之多,她必然是不可能一一记住的。 【作者有话说】 逃跑计划不说是出师不利,至少也是折戟沉沙。 以及小萝卜的形象可以参考保卫萝卜游戏里的主角。 第6章 蝴蝶 在陶初然的印象当中,除非她昏迷或者在休息,一般情况下,向她问好的对象如果没有得到她的回复,是不会自己行动的。 默认参苓不会突然抬头直视她,更不会突然暴起靠近的陶初然稍微有了一点点安全感。这导致她安心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有些走神了。 而另一边的参苓就没她那么自在了。女王的视线如同他预想的那样又转了回来,他死去的心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并且尖叫着想要冲出胸膛,去到那个近在咫尺的温暖之处。低垂的头掩盖了参苓勾起的嘴角,他被女王虚幻而飘渺的眼神包围着,如果时间有永恒的话,他多么希望能停留在这一刻啊。 但很快他又变得不满足了。这个距离实在太远了,如果近一点、能再近一点……哪怕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比如他的心脏能被女王踩在脚下,他一定会更加幸福的…… 抑制着这些杂乱的思绪,参苓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但甲级的他受到“屏障”的影响,终于还是保持住了理智。他想起了并不遥远的过去,他是如何被赶出王都星的。那是他一生当中最后悔的事情,每每想到都痛彻心扉。 他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了。 于是尽管他忍得辛苦,但终究是没有动作。地下的根系纠缠在一起,互相阻止着彼此的动作,反而没有碰触到陶初然一丝一毫。 长久的沉默中,因为克制而变得微妙的平衡蠢蠢欲动,只等待对方的一句话、或者仅仅一个轻微的动作来打破它。 陶初然回过了神。她仍然不知道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是谁。 于是她索性唤出了“小普”,光幕拉开,ai开始为她代言。 “你是谁?”微微低头的半个女性身影在参苓的眼前铺开,言简意赅。 参苓有些愣怔地望着白色光圈合成的幻影,这无疑是他第一次听到女王“说话”。这是她真实的声音吗?还是说,只是如同眼前影子一样的幻梦呢? 他忍不住装作不小心般地上下晃了晃头,鼻尖轻触到女性的肩膀,幻影如同涟漪一般荡漾开来,又重新汇聚到一起。ai不会恐惧,只是像她的主人一样,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王,我名参苓。”参苓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仍旧露出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温柔微笑。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虽然有点遗憾,但过去的事情对两人来说都并非美好的回忆,就让这段往事在他自己的脑海里化为尘埃吧。 “王,您有哪里不太舒服吗?”参苓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离开星月宫,更对第一次看到的机械鸟视若无睹,只是语气中有些恰到好处的担忧,“罗英说您今日昏倒了,方便的话,我为您检查一下身体?” “不用了。”陶初然断然拒绝。之前似乎也有人说要为自己检查身体进行治疗,但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总之又是什么社恐的噩梦罢了。 不过,一个能控制自己的疯子总要比两个无法自控的痴·汉要好对付吧? “带我走吧。”于是“陶初然”说。 —————— 漆黑的房间里,唯有眼前光脑的屏幕不断明灭,一个又一个星球的名字和三维地图出现又消失,无数难懂的字符努力闪烁着,似乎要找到什么,却始终是大海捞针般的徒劳罢了。 站在光脑前的是一个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人。他有一张精致的娃娃脸,细碎的短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白皙的鼻子和殷红的唇。在侍奉女王的众人中,他显得最是幼稚,也正因如此,他总是喜欢用帽子或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可此刻他却无暇他顾,被隐藏起来的黢黑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些变幻莫测的数据,只等待着一个结果。 一只乌黑的蝴蝶不知什么时候飘飘然飞了进来,和黑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讨厌。”黑色的丝线破空而出,狠狠抽在蝴蝶身上。小巧的蝴蝶摇摇晃晃,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看似惊险却完美躲过了来势汹汹的丝线。 两边都是一探即收。 蝴蝶落在地上,抽长了身形,化作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他黑发蓝眸,眉目如画,目光温润似水,未曾开口便有了三分笑意。身上的纱衣流光溢彩,却并不显得妖娆,而是更令人觉得他风姿绰约,恍如仙人。这样的人一出现,便让整个阴暗的房间都亮堂了起来,娴静美好得像在世外桃源一般了。 最关键的是,他比黑斗篷要高一个头,显得对面的身材更矮了。 玄络有些生气地抿了抿唇。 “打扰了,”蓝幻轻飘飘地说,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歉意,“坊主一天都闭门不出,我也只好不请自来。” 第7章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时候找他,为的什么简直是路人皆知了。玄络抬手收回正在运行的光脑,屋子里刹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唯有身前的蓝幻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彩,显得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随之隐去的是玄络本就裹在黑色当中的身形。蓝幻并未阻拦他,只是在斗篷完全消失之前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诱饵:“我这里倒是有了王上的消息。” 钩很直,但愿者上钩。 于是玄络即将消散的身影又一次凝实了,比黑暗更深重的目光锁定了他,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不出所料地顺着他的思路:“什么消息?” “辉光网的动静你应该已经知道。如果是我们五个还可以瞒住,但现在一切都晚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乱起来,如果不尽快的话……” 玄络的心跳停顿了一瞬,这也正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按说光脑网络这一块应该属缠丝坊负责,但辉光网作为直接发布王令的渠道是唯一的例外,他完全插不了手。如今红蔷重伤,已经丧失了寻找王的先机,正因如此,作为蔷薇阁阁主的他才会操控辉光网,选择向全宇宙公布王失踪的消息,搅乱局势,让他们四个也寸步难行。 这就是当下宇宙中最高级别的战力。毫无大局观,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不择手段。 蓝幻和玄络都不齿红蔷的做法,更为女王陷入险境的可能性感到愤怒。但如果换成他们在找到女王的竞速比赛上注定落败,他们也会做出和红蔷一样的选择,拼尽全力攀咬他人,自己得不到的,也绝对不让别人得到。 “你想合作,就要拿出诚意来。”玄络迅速理解了蓝幻的意思,他声线平平,带着几分郁闷。现在的宇宙公民大多是独行侠,如果不是玄络知道自己胜算太少,他也不会在这里和蓝幻纠缠。 虽然玄络不想承认,但几人中间对女王了解最深的,可能就是蓝幻了,因此他对蓝幻有女王消息的这一说辞也有几分信任。 “这就要仰仗坊主了。”蓝幻眼尾的笑意浮于表面,更像是一种习惯,“你我作为王之近侍,恐怕对这样的事情也早有预料吧?王上在光脑上的浏览记录能找到吗?我会根据王的喜好推测出她会去的地点,虽然不一定正确,但范围总小多了。” “……不容易。”玄络摇了摇头。这个思路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王已经很久没用过光脑了。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需要隐瞒的事情。玄络重新打开自己的光脑,密密麻麻的字符光点又充斥了整个房间。 “三年前,王刚到星月宫里时曾向我要过光脑。但是她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再也没打开过。”玄络把这一个月内的使用记录调了出来,就是普通的每个功能都试了试,好像一个刚拿到光脑的人在学习一般,毫无值得注意的地方。 再后来,所有需要她处理的纷争、事件、公务,她全部采用最古老的书面形式交流,就像这次留下的小纸条一样,连字迹也是寥寥几笔,能省则省。 就好像她在故意和所有人、和这个世界隔开距离一样。 蓝幻和玄络一起看了一会儿这冷冰冰的数据,想起陶初然的态度,难言的绞痛与心碎感填满了胸腔。但好在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已经不能令两人动容了。 如果爱人注定不会回眸,那至少自己能注视着她就好。 这已经是底线了。 “王上真的很聪明。”蓝幻原本清越的声线变得有些低沉沙哑。 “她早做好了准备。”玄络跟着道。两日已经足够他们理清头绪,这是不争的事实。 三年时间,在所有人的眼皮之下,被这么多目光环绕着,她不仅尽到了女王的责任,也为自己铺垫了一条完美的退路。 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也并非是毫无察觉,只是大家都沉浸在对方营造出来的虚幻的甜蜜之中,谁能想到,那个娇娇弱弱、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能做到这一步呢? “既然王上不想使用光脑,又为什么会向你要外接设备?”蓝幻的手指轻点着眼前的光符,“你不觉得王上的操作有些太熟练了么?除非……” “一个月,她自己制作了一个‘光脑’。”玄络接道。 【作者有话说】 你追我赶竞速赛马上开始。此时一些选手已经开始纵横捭阖了。 第7章 偏航 既然知道了王的动向,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玄络开始动用缠丝坊的权限,仔细查找通过非法路径接入光网的id。有了方向之后,结果出来得就很快了。普通宇宙公民很轻易就能拿到光脑,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必要,因此,那一道道经过加密的痕迹虽然隐蔽,但只要有心去找,总是有迹可循的。 玄络娴熟地跃过女王的其他操作,只挑选了她曾经浏览过的地点,生成了一张表格给蓝幻。 颀身玉立的公子仔细地端详着这些数据,像是透过光符注视着另一个曾面对它们研精苦思的人。 蓝幻很快指了几个地点:“这几个地方是王上会喜欢的。” 但是她会不会去就不一定了。 玄络在心里补充了后半句话,但他什么也没说。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蓝幻也不多言,点了点头,身影迸散在空气中。 翩跹的黑色蝴蝶上下翻飞,飘飘悠悠地飞走了。 如今宇宙中以最为接近女王的人形为美,不同级别的公民也以此区分。越高级别的公民越能维持得住完美的人形,站在最高点的五人更是和女王的形态别无二致。 在人人都争相追逐“人形”的宇宙中,蓝幻是个例外。他似乎更喜欢自己原始的样子,除非面见女王、或是像今日这样为了避免争端之外,他都会以原身的形态出现。 玄络盯着他飘远的方向眨了眨眼。 “海沙港,花鸟庭,云水山,翠森城。” 四个地点,只有最后一个是蓝幻刚才提到的。 这也难怪,当下的宇宙中哪里有什么公平的交易?各取所需之后,不打得头破血流就不错了。 如果不是一个个找过去太慢,玄络甚至不会让蓝幻看到任何一个女王浏览过的地点。当然也明白他一定会误导自己,所以让对方主导合作放松警惕,再仔细观察表情和动作就可以了。 蜘蛛和蝴蝶,猎人和猎物。既然已经飞到了他的网上,一切就都在掌控之中。 更何况,虽然他对王的了解可能比不过负责王衣食住行的蓝幻,但他也可以算得上是离女王最近的人了。 毕竟,正是他在三年前教会了女王使用光脑啊。怎么会猜不到她做了什么呢? 她挥手叫自己过去的样子,近在咫尺的疑惑眼神,微微低着头拽住自己斗篷的可爱动作…… 那样近的距离,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殊荣。 玄络深邃的黑眸当中闪过了疯狂的神色,好似夜空中突然爆炸的恒星。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深红色的透明瓶子,食指拧开了瓶盖,任由诱人的香气奢侈地溢散在空气中。 “快要、坚持不住了。”玄络平稳了情绪,小心翼翼拧上了盖子。 “如果再不见到她,就要疯掉了吧……” ———— “喂,你们几个发的什么疯?” 参苓一手撑着舱门,一手捂着头,掩饰着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顾及到不能吓坏陶初然,参苓也只能“好言相劝”。 “我说你们几个都没事干了是吧?”他挨个点名,“罗英,我没记错的话最近正好是晒萝卜干的时候,你就这么翘班松涛殿不会通缉你吗?白云,你身为自由职业者今年需要缴纳的税款准备齐了吗?税都不交你还好意思说是女王陛下的臣民?!” “还有你!别以为你往罗英身后躲我就看不到你了!”参苓从衣摆下伸出的根系往后一甩,捞起一只小萝卜头吊了起来,“连个人形都没有也敢往这边凑,回去好好修炼个一千年吧!” 绑得紧紧的根茎挥舞了两下,只听“嗷呜”一声,头晕眼花的小萝卜头就被甩出了舱外,逐渐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对此,罗英和白云都视而不见,默认了参苓的做法。 高战力的压制对两个乙级就没有那么管用了。眼看气氛逐渐僵持,世界大战再一次一触即发,陶初然只得出面调停,好在这种事她也算熟练了,而且有ai代言,她也算轻松不少。 光幕拉开,只有两个大字:“回去。” 罗英和白云可以对参苓的话无动于衷,却做不到无视陶初然的意愿。也许是“小普”的屏障起了作用,两个人不似以往那样对女王那么执着,开始犹豫起来。 所爱之人和自己的意愿发生了冲突,理智与情感相互拉扯,恰巧这时参苓又增加了筹码:“你们叫我来不就是为了治好她?周围人太多只能加重她的病情,让她更容易受到刺激。你们如果真为她好就别跟来。” 第8章 罗英和白云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虽然知道陶初然的排斥,但太过喜爱就总是容易自欺欺人。这样的认知被点破之后,他们都有些灰心。 似乎觉得筹码还不够重,参苓又假惺惺许诺道:“以后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等她好些,你们随时可以来看她。而且安静的环境还利于恢复,也许她马上就好了呢。” 这样一来,罗英和白云终于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虽然一步三回头,但终究是要离开的。 参苓把两个难搞的家伙赶走,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关上舱门,偷偷瞄着脸色苍白的女王。 “带我走吧。” 多么美妙的四个字,就好像全宇宙只有他们两人一样。再无人与他争抢这世间唯一的珍宝,他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这四个字被他妥帖地珍藏,在心间反复咀嚼。 参苓当然不会拒绝女王的这个要求。他本想偷偷带走她,却被一直盯着他们两个的罗英和白云发现了。 参苓找了个女王需要疗养的借口,但这两个人非要跟来。虽然他是少见的不爱动手的类型,但是如果涉及到女王,他的性格也是可以改变的。 只是……绝对不能在女王面前失礼了。 参苓干咳两声,难得的独处时光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他想了想,同手同脚地亲自为陶初然倒了一杯热水,却还知道保持着距离,仅仅是从桌子的另一端推了过去。 参苓的住所离翠森城有一段距离,因此陶初然又一次登上了飞船。参苓的飞船明显比白云的兔子飞船高级了很多,不仅面积更大装潢更好,也不怎么需要人工操作,设置好目的地就可以解放双手了。 这也意味着两人要独处很久。杯子上飘荡的水汽渐渐稀薄,陶初然盯着水面,感受到了对面越发灼热和痴迷的目光。 “王,您这次出来,是想要做什么吗?”也许是发觉了她的僵硬,参苓略微收敛了些,转而找了个话题,“我愿意帮助您。” 他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赤诚与温柔。参苓没有提到因为女王的失踪外界掀起的波澜,王都星众人找她的事情更是被他三缄其口。毕竟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女王在一起的人是他。 尽管对方看上去善意而无害,但陶初然并未放松警惕。说实话,参苓当然能帮助她——只要离开她就帮大忙了。但她很确定参苓是不可能帮她这个忙的。 所以陶初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转向了舷窗。外面各式飞船穿行而过,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除了她。 陶初然突然觉得心好累。 但参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有了误解:“您喜欢飞船?您想要飞船对不对?真是,那些大人怎么回事,连这样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您真可怜……” 看看,这自说自话的样子是多么熟悉。 陶初然无意辩白。可能因为她不爱说话吧,一个一个都爱猜她在想什么,还总是和她的真实想法差的十万八千里。就算她解释了有什么用呢?只是给了他们继续搭讪的机会罢了。 所以陶初然听着参苓唠里唠叨,从飞船说到他们的目的地,再说到他家里一些好玩的装置……说得陶初然昏昏欲睡。 也许是因为逃亡路上精神太紧绷了,陶初然感觉到了一阵困意。抱着“睡着了就没人烦她了”的想法,陶初然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陷入了睡梦当中。 注意力在女王身上的参苓当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声音渐渐沉寂了下来,他想了想,从储物室里拿过了一个薄薄的被子,轻轻盖在歪在沙发上的陶初然身上。 虽然可以调节飞船内的温度,但是—— 被角掖了又掖,靠近过女王的人都知道,只有对着睡着的她,大家才敢于小小放纵一下自己的欲望。于是眷恋的的轻吻半落在额头上,从背后看去,娇小的身影完全被另一个影子圈在怀里,因为距离过近,参苓的鼻息之间尽是女王身上的香气。 直到此时,参苓才有了一种真实感。两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被折磨,在这偏远的星球反省自己。好在女王仁慈,才没有抛弃他,让他也有参加岁祭的机会。可是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又怎么有资格见她呢? 说起来,这还是几年来的第一次,他有了直视她的机会。害怕吵醒女王,参苓并不敢碰触她,只是虚虚环着她,但这样已经足够幸福了。 而在静谧的安睡之中,飞船已经渐渐调转了航向。 【作者有话说】 蓝幻和玄络都觉得自己赢了。然鹅真的是如此吗?相互套路之后这波谁在大气层还要拭目以待~ 第8章 研究 参苓对罗英、白云的承诺自然是假的。 没有谁能抵抗得住独占女王的诱惑,他也不行。所以飞船行驶到一半,完全摆脱了罗英二人的追踪之后,参苓悄然换了目的地。 两年多之前,因为他犯了大错,所以本该居住在王都星的他被流放到了这里,和一些低级公民一样被安排了许多肮脏而又辛苦的工作。不过他毕竟是甲级医师,自己也小有积蓄,所以为了自己的爱好,参苓又买下了附近的一个废弃行星。 他的住所几乎人尽皆知,但这颗小行星的方位却鲜有人知。如今这颗没有名字的废弃行星派上了其他用场,这里常年阴暗无光、空气稀薄,并不适合生命生存,因而显得十分荒芜。参苓买下它主要是为了建立实验室,满足一些现下律法不允许但他又十分想继续的小爱好。 这种做法在当下宇宙中还是很普遍的,毕竟建立律法制度也是这两年的事情,有漏洞也很正常,因此参苓做研究的时候可谓心安理得。但如今要用这样的地方接待女王,参苓心里觉得十分忐忑。 快到目的地之前,参苓叫醒了睡着的女王。舱门打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沉沉土地,钢铁环绕的实验室仿佛一座监狱,威严肃穆又冰冷无情,和刚才参苓在飞船上描述的世外花园毫无相似之处。但陶初然对此早有预料,在参苓惭愧的眼神中无动于衷。 现在再做接驾的准备自然已经来不及,更何况要想达到参苓心目中女王行宫的标准,这个实验室恐怕要重建才行。参苓带着女王往实验室里走,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懊恼。 更可怕的是这里还有许多会污染眼睛的“脏东西”。参苓走在陶初然身边,尽量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女王的视线。但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徒劳,因为陶初然的目光显然更偏爱无人的另一边。于是那些泡在液体中的器官毫无遮挡地涌入她的眼帘,半人化的身躯扭曲地贴着器皿的边缘,狰狞可怖的面目保留在奔赴死亡的那一刻,就算是高战力公民看到了也会感到胆寒。 这也是蔷薇阁严禁此种研究的原因之一,“实验品”太过难看完全不应该和女王陛下存在于同一个宇宙当中。参苓僵硬地压抑着胸腔当中突如其来的毁灭欲,偷偷观察陶初然。 他的女王啊,是那么脆弱……会被吓到的吧?吓到她的东西,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王的眼神沉静得像是一团死水,毫无波动。 她并未做出任何排斥的反应。相比之下,她对于参苓的抗拒感还更为浓重,就好像和这些丑陋的“实验品”相比,还是他们这些现实当中会靠近她的“公民”更可怕一些。 虽然女王大概率不知道他的研究,但参苓还是下意识地想把女王与那些“实验品”隔开。但实验室并没有居住区,废寝忘食的研究者并不需要睡觉。于是参苓带她一路穿越了无数诡异的瓶瓶罐罐、实验仪器,最后陶初然被安排坐在了办公室唯一的椅子上。 参苓快速地指挥家用机器人打扫房间,力图把实验室收拾得窗明几净,多少让女王第一夜住得舒服一些。尽管如此他也不曾离开这个狭小的办公室,就好像守护着珍宝的恶龙,一刻也不能错开贪婪的视线。 陶初然仍然躲在自己的黑袍之下。只是一双眼睛却无法抑制地瞥向了桌上杂乱的文件。说实话,这样凌乱的环境反而让她有了几分安全感,信手抽了几张废稿,陶初然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她看得很快,快到参苓都觉得女王只是好奇随便看看而已。可是这对他来说也不重要,总之女王要做什么,他都支持就是了。 除了要离开他。 灰褐色的眼眸中难得闪过一丝锋芒,然后又重归于朦胧。参苓笑嘻嘻地从柜子深处拿出了一叠文件,随手递给她:“王,您刚才看到的是我演算的废纸,这些才是我这些年的研究成果。您要看看吗?” 借着递文件的机会两人的距离又一次拉近了。这样光明正大的靠近让参苓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忍住想要拉住对方的手、把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的欲望,参苓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温柔而可靠。 可女王向来是冰冷的偶人,从来不回复他们的任何期待。这次也一样,陶初然头都没抬,只是平平淡淡地伸出手来,接过那厚厚一摞纸,快速翻阅了一遍。 第9章 这份“研究成果”完全是手写的,似乎也根本没有想过发表,就好像参苓本人一样,散漫跳脱而不修边幅,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全宇宙除了他自己很难有第二个人能够看懂了。但这份文件对陶初然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 它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很可能是正确的。 女王似乎在发呆。用自己全部的心血换来了短暂的靠近,参苓自然是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地看着对方。因为比女王高出不少,他只能看得到兜帽下的几缕青丝,以及敲着纸面发出细微声响的玉指。 参苓索性蹲了下来。男性修长的身躯尽管缩成一团,也还是能和她平视。参苓的手好似自然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密集的根系已经贴上了对方的鞋底。 非常绅士的姿势。但陶初然还是感受到了密不透风的包裹感。她回过神来。 她往后靠了靠,这个距离显然已经超出了陶初然能容忍的社交范围。低垂的眼睛终于落到了参苓身上,只不过是在他的手臂上打转。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参苓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怎么突然靠得这么近?这只突兀的手臂不能离开吗? 参苓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女王说出这些话时带着嗔怒的神态,那个时候她的目光会真正落到他身上吗?他又要怎么哄她呢? 可是事实就是女王什么话也没说。参苓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没有明确反对,那他全当他的僭越被默许了。 比起两年前的女王,如今她似乎更加沉默。她在王都星生活得不好吗?那五个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 参苓已经发现,尽管有了ai代她说话,但陶初然其实根本不太愿意使用,对所有交流都是能避则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参苓内心百转千回,但长时间的忍耐磨练了他的意志,让他能够在女王面前勉强保持优雅:“王有哪里看不懂吗?需要我为您解释一下吗?” 他朦胧的眼眸中荡漾起柔软的笑意,像宽厚的大地包容着怯懦的身影。他的动作也并未再进一步,而是给了陶初然适应的空间。 陶初然摇了摇头。 虽然这些公民们往往欺瞒成性、满嘴谎言,但是参苓在这件事上却没有骗她。曾经同是研究者的陶初然自然能看出手中这份研究报告的重量,就算是她要想拿到这些结果,恐怕也要不眠不休工作一两年。 参苓的研究内容一共有两个。一是关于当下宇宙公民如何提升战力,二是社交恐惧的治疗方法。相比于前者,后者的研究显然相当不顺利,那厚厚一叠中大多数数据、演算都是关于前者,而这位医师研究出来的真正关于“治疗”的内容一共就最后薄薄的两页,上面还画了不少问号,涂涂改改一看就是没有什么进展。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女王诞生之前,大家平等发疯,要么赢要么死,没人会在乎“治愈”。女王诞生之后,女王本人即是这世间唯一纯正“人类”,出于对她的保护,旧时代中所有关于人类的记录都被缠丝坊封存了起来,除非女王首肯,不然所有人无权翻阅。 治疗社恐属于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也在人类相关的数据库当中。参苓被流放至此,是没有权限查看这些知识的。要知道科学研究总是要有背景和基础,参苓的行为就好像是在新的领域白手起家,这个领域还是他从未接触、并不擅长的,自然不可能进展迅速。 而关于公民如何提升战斗力的问题,如果这个课题不在《缠丝坊禁止研究目录》当中的话,参苓的研究成果完全能够让他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从文件的厚度和内容来看,他对这个问题有着长时间的关注和思考,各种猜想被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简单来说,他最后的结论就是:要想提高战力,乃至达到越级的质变效果,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摄入相对应质量的高等级公民。 这个结论能解释当下宇宙中出现的种种现象,比如为什么普遍认为吃了“特产”会对身体更好,因为“特产”简单来说也是公民的一部分。而那些为人所熟知的少数实现跨级的宇宙公民,也大多是机缘巧合之下吃过更高战力的血肉、甚至是尸体。 陶初然虽然没有像参苓这样踏踏实实做实验收集论据,但女王的视野和科学家的敏锐让她做出了类似的判断。《缠丝坊禁止研究目录》是经她审阅过的,之所以禁止研究,也是出于避免争斗的目的。 毕竟以陶初然对他们的了解,一旦知道了这个秘密,针对高级战力的围猎行动恐怕就会蔚然成风。两拳难敌四手,到时候汇聚甲级、超甲级的王都星会是第一个沦陷之地。 更何况,这个研究其实只完成了一半。而它本身又是另一个更大秘密的其中一环。 【作者有话说】 在小陶卧薪尝胆打算逃跑的时候,参苓也在卧薪尝胆钻研精神医学,但是因为半路出家加上闭门造车导致效果很差。 第9章 哭泣 全都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陶初然自然不需要参苓的解释。 但参苓却希望能多靠近女王一会儿。被断然拒绝了,他也没有气馁,而是转而找寻其他的话题。 “王喜欢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参苓克制住伸出细长结实的根须,把眼前的身躯缠到怀里的冲动,声调和缓得像是在唱一首奇异的歌,“绵延的山脉还是碧蓝的海洋?或者是能够俯瞰大地的天空?我们在天上建一个小小的房子,谁也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他的话语像是勾勒出了一个个无比美好的幻境,轻柔的声线能抚慰任何战栗的心灵。但实际上他们哪里也去不了,因为辉光网的消息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传输着,宇宙里一片哗然,“狂化”的概率提高了,有一些组织已经全面停工,本就不堪一击的社会秩序正在分崩离析,他是万万不敢把王放到这样的环境当中去的。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可不愿意王被其他人抢走。参苓回想着自己查到的为数不多的资料,又结合了之前在王都星上的一些见闻,极尽诱惑之能,力图让王自己决定留下来。 如果可能,谁都不想违背王本身的意愿。 但陶初然还没有反应,参苓却先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了。他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另一个世界中美妙的一切,眼中难得迸发出剔透的光彩,盈盈双目中只能看得到紧紧抓着黑袍的女孩子。如果陶初然愿意低头与他对视,就能轻易发现那双眼睛中汹涌的渴望与哀求。 再美丽的幻想如果不能令王垂怜,也只是空无的一腔妄想罢了。希冀的彩色气泡还未成形,就碎在了对方淡漠的表情中。 陶初然的脊背绷得僵直,紧紧贴在椅背上。也许是不太耐烦了,她扭过了头,只留给参苓一个侧脸。 参苓哑然。刻意的轻柔声线停了下来,一种熟悉的无力感贯穿全身,他终究还是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您……看看我吧……”他沙哑着说。离她越近,痛苦与不甘就越是明显。如果见不到她,可能还能自我欺骗。但是就像飞蛾注定追逐烛火,偏执阴暗的生命怎么能不去追寻那一轮明月的清辉? “求求您了……看看我吧……”他喃喃重复着,仍不愿让尖锐的声音刺伤对方脆弱的身体。哪怕,哪怕只有一次,让那冰冷的月光赐福于他,救他脱离这求而不得的苦海,切断他不绝不灭的嫉妒与嗔恨,让他在温暖而纯真的爱意中得享安宁。 眼中不知何时聚起了雨水。参苓不愿让王看到这样的自己,看不到那个身影更是让他难以忍受,于是硬生生扛着没有让那雨水落下来。他仍然没有贴得更近,只是执拗又悲哀地看着那日思夜想的人,无论对方将他的心弃如敝履,还是向他挥下利刃,他都甘之如饴。 只要她能有回应。那么他就算是真的被她看进眼中了。 就不会再像这样忘记他了吧?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所幻想的一切都未曾出现,女王瑟缩着,高大结实的椅背让她退无可退。于是她只能撕咬着下唇,轻颤的眼睫如同挣扎在□□中将要被焚烧殆尽的蝴蝶,不得逃离只能忍受。 陶初然感受到了熟悉的头晕目眩。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面对着极端恐惧的事物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直到脱离危险感到安全为止。 她觉得她马上就又要倒下了。 那只一直让她很在意的、半环着她的手臂像被烫伤一般地飞速撤走了。陶初然这才敢扶住椅子两边的扶手,用深呼吸来保持情绪的稳定。冷汗滑下,窒息感逐渐消退,陶初然松了口气。 “对不起……”参苓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退到了门口的位置。远离了室内的灯光,他身后的阴影纤长而落寞。他低着头,不再追求那遥不可及的辉光。 但泪水最终还是在女王看不见的角落里滑落了。 参苓选择了退让。这是必然的,在陶初然的记忆中,这样的逼迫和退让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不同的只有她对面的人——有人会温柔地引诱,有人则歇斯底里地咆哮,也有人像今日这样凄婉哀求。 第10章 陶初然其实有点儿不明白,“看着他们”这个动作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不是没有试着回应过,但是那种如出一辙的兴奋眼神总会让她感到恐惧,相伴而来的躯体症状更是让她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后来王都星渐渐没有人这样对她了。 在女王的健康与安定之间,他们的心情变得不再重要。在知晓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目的之后,退让是唯一的选择。 参苓勉强扶着墙,站稳了身躯。 “王,抱歉……”他再一次道了歉,精神萎靡,“您先休息一会……我去为您准备饮食……” 在罗英家里,他们走得匆忙,陶初然没顾得上吃饭。但可能是因为吃过了“特产萝卜”的原因,她也并不觉得饿。相比之下,与他人过近接触带来的恐惧与瑟缩还缠绕着她,晕眩感轻微却不容忽视,她突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陶初然缩进宽大的椅子里,双手环抱,机械鸟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光幕拉开,ai平直的声音传来。 “不吃饭。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果然……被拒绝了啊。 因为屏障的开启,参苓难得保持住了理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参苓恋恋不舍地向女王告退,一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陶初然仍然能感受到那缠绵得犹如实质的视线。 她整理了一下刚才被自己抓皱的黑袍,捂着胸口喘息着。靠近天花板的墙上,红色的光点闪了闪,玻璃般无机制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对准了她。 怎么舍得让女王一个人在这里?参苓站在监视器前,贪婪的视线终于肆无忌惮地勾上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 王都星。 三天前这里还是琼楼玉宇鳞次栉比,到处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但今天就算是女王本人回来,也不一定能认得出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几只推土机轰隆轰隆地工作着,另一边,吊车把堆成一堆的建筑废料扔到运送垃圾的飞船里,带起一阵阵呛人的烟雾。整个王都星好像遭遇了时光倒流,退回了三年之前女王刚刚降临时的样子。大片大片的废墟之外,零零散散的几个公民正试图重新为女王建起宫殿,可是因为人数太少而显得过于杯水车薪了。 整座星球除了生命之树依旧茂盛以外,如今竟然找不到一座建筑。王都星上到处是高战力的女王拥趸,星月宫在几个超甲级公民的争斗中化为齑粉,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们,因此在红蔷通报全网之前,女王失踪的消息在王都星上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正因如此,王都星是第一个乱起来的地方。大家互相指责,尽管今年的岁祭刚过,本该是治安最好的时节,但因为这场意外,“狂化”开始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就好像原本大家可以用一年的时间回想岁祭上那一瞬间的美好,在日夜咀嚼中期待下一年、下一次与王的接触,却因为那个令人安心的源头消失了,那一点点安慰已经不足以覆盖往后可能发生的永恒黑暗,许多人就因为绝望而疯狂了。 刚开始只是有人在街头斗殴,尺玉楼还会管一管。但随着辉光网消息的发酵、女王离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多的人群精神崩溃,加入了斗争与杀戮当中,管理者也不能幸免。“辉光五门”开始不分彼此,他们忘却了自己的职责,在自相残杀中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在自厌自弃中期待女王怜悯,宽恕他们的怠慢与不敬。 没有女王的王都星不值得停留。在一次又一次的流血事件中,那些“没用的”战力不强的公民被淘汰,而理智尚存的公民也纷纷离开王都星,前往宇宙的各个角落里,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地寻觅着女王的身影。尽管希望渺茫,但每个公民都会抱有这样的幻想—— 如果第一个遇到王的是我呢? 而离女王最近、并且接受了她临行前赠予的五人在这几日里最是瞩目。谩骂、指责和攻击如同潮水一般向他们袭来,跟踪与刺杀也很常见。不过这些只算得上是一点小麻烦,完全没人把这些小事放在眼里。 轻盈的身体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像猫儿般灵巧的少年慢腾腾地伸出一只手,五道银色的光泽一闪而逝,再收回手时,整齐的指甲仍然圆润干净。一只凶恶的豹子头于是凭空出现,睁得大大的眼睛中透露出不甘与希望破灭的悲哀,像是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梦想中的身影一般,他的眼角划过了一丝晶莹。 然而紧接着他的另一半也随之出现,和人类毫无二致的身体上只缺了一个脑袋。一头一身,一前一后,很快地落到了下面的垃圾堆里,被吊车拖走了。 “恶心。”白玉这才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像是要掸掉什么脏东西,“临死之前还要想她,真让人不愉快啊~” 【作者有话说】 参苓想给小陶话疗,结果把自己疗哭了。 他的医术是真滴拉胯。 第10章 饮鸩 “别找麻烦,白玉。”另一边,虎背熊腰的壮年男人闷声道。尽管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他在刚刚也并没有阻止白玉动手。 堆成小山的建筑材料当中,宽大的墨绿色披风包裹着健硕有力的身躯,他站在那里魁梧得就像一座踏实稳重的山。身边零零散散几个形态各异的公民各自工作着,对白玉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 两人之间隔了很远一段距离。白玉原地起跳,眨眼就到了跟前,轻巧而又精准地落在了小山顶上。 琥珀色的猫眼中瞳孔拉直成了一条线,漫不经心的高傲表情与清俊雅致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白玉蹲在一块石板上,居高临下俯视松壑:“嘁,虚伪。” “别找麻烦”这句话,看似是要维护秩序做个调停者,但实际上却缺了最重要的那两个字。松壑真正的意思是“别给我找麻烦”,是嫌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乱丢垃圾了。 白玉作为松壑的老同事,自然第一时间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一时间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当年两人共事时,因为女王讨厌争斗,这棵恶心的早该烂了八百年的木头就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还老是拿需要除邪惩恶、所以不得不经常动用武力的他当对照组,作为一只天真单纯的小猫咪,他早年没少在这方面吃亏。 于是白玉恶劣地转动手腕,慢慢推着两块一人多高的金属板材,在它们快要掉下去的时候猛然一击,闪着寒光的重物就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笔直砸向了下方的松壑。 百无聊赖的小猫咪恶作剧了一番,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蹲了回去。很快下面传来了木质与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几道粗糙的松木枝卷着板材,又把它们送了回来。 把掉下的东西堆放到原位,完成了目的、看起来相当乖巧温柔的松枝本该缩回主人的位置,却在经过白玉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暴起,狠狠往他身上抽去。 “雕虫小技。”白玉不屑地撇嘴,早有预料的他身形动都没动,锋利的指甲划断了看似结实的枝条,破碎的针叶和嫩条掉落了一地。他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毛,却在下一秒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暴跳如雷。 “我的衣服!!!”他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俊俏的面庞涨得通红,直到这时才有了几分属于少年的莽撞感。 原本洁白笔挺的军装上不知何时印上了灰黑色的泥印,斑斑点点,像是谁把墨水打翻了,又用毛笔甩了几下。白玉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枝条的用意—— 可恶!为什么一棵树会这么狡诈! 猫猫彻底炸毛了。白色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颜色,女王就曾被他的纯白所吸引。要知道最开始他们几个同时迎接女王时,王的视线可是第一个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且“辉光之间”也是白色的,王一定最喜欢白色的他! 现下纯白的他遭到了玷污,白玉这下动了真格。圆瞳中闪过一抹凶光,他身形一闪,直接从“建材山”上跳了下去,对着松壑就是一爪子。 在移速上,习惯扎根于一个地方的植物当然比不上需要移动捕猎的动物。松壑知道自己不可能快得过白玉,干脆不避不闪,直接正面迎敌,密密麻麻的枝叶从地下涌出疯长,遮天蔽日,挡在了本体之前。 然而同为超甲级,以速度见长的白玉也不遑多让。他踮着脚尖,借着枝头林梢的巧劲往前跳跃,穿过无数枝条,在被抓住之前,圆润的指甲突然抽长,尖锐的指尖擦过了那张坚毅冷硬的脸。 一条并不明显的划痕出现在了松壑脸上。另一边,白玉已经逃出了繁枝茂叶的围追堵截,两只手抹着身上的污渍垮下了脸。 ……两败俱伤。 松壑和白玉都露出了杀气腾腾的表情。 大战眼看一触即发,那些工作人员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角落。然而很快的,两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身后,松涛殿花费了两天时间好不容易收集到的重建星月宫的材料,随着双方昏天黑地的打斗,终于四分五裂、七零八碎,最后,塌了。 第11章 陛下如果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会更讨厌我吧? 王看到会生气的吧?一定会的吧? 霎那间,一树一猫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们下意识按照经验揣测那个人的反应和情绪,尽管陶初然并不在场,但没有人会忽视她,所有人都仍然以她为中心,想要讨她欢喜。 可是,王真的还会回来吗? 理智回来之后,两个人心头都涌现了同一个疑问。缠绕不去的愁绪围绕着两个人,思念犹如化成实质般侵入到空气中,让松壑和白玉都感受到了窒息。 碧色暗沉,琥珀色无一丝光泽,两人对视,意料之中地在彼此眼中发现了疯狂的迹象。 不知是谁先掏出了红色的小瓶子。白玉摩挲着瓶身,这上面有她的气息。 她是温柔,是安定,是光辉。是所有“公民”的不可或缺。 为什么要走呢?外面多危险啊。 松壑打开了瓶盖,如果不是已经在“狂化”的边缘,他不会和其他人共享这甜美的气息。 三天,已经是极限了啊。 天上的人造太阳已经在不知哪一场厮杀中损毁了,施工用的泛光灯也在刚才的交锋中和那些建材一样支离破碎。漆黑的大地上一片寂静,除了生命之树,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呢? 对他们,王避之不及的态度是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没有了他们王会更加幸福,那他们还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如果王真的不回来…… 他们……没有必要…… 混乱的思绪纠缠着,化成锋利的刀刃将身躯割得体无完肤。无论是清俊活泼的少年,还是沉稳矫健的成熟男性,都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中兽性的拉扯。 他们不再犹豫,同时仰头,吞下了那冰冷的红色液体。 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气息含在口里,迟迟不舍得咽下去。 是“她”的味道。 偾张的血脉如遇甘霖,又像凶猛的野兽咬住了最鲜美的猎物,满足而乖巧地蛰伏了下去。因为与“她”融为了一体,就像是她还在身边一样。 尽管再留恋,那深红色的液体还是穿过喉咙,顺着食管渐渐向下蔓延。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疯狂地想要挽留逐渐落下的液体。冰冷的触感被温热的身体同化,四肢百骸都在回味着这一场甜美的梦境。 松壑和白玉的眼神都有些涣散。被抚慰的两人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褪去了凶狠的表情,倒是显得有些呆愣。 两只瓶子里已经不见任何一滴液体。松壑回过神来,捏紧了空空荡荡的瓶身。 因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令人沉醉的香气也在逐渐散去。白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想要让这份令人上瘾的触感再多停留一会儿。 因为同样的心情,这一刹那的氛围竟然有些和谐。两个人都没有了争斗的心思,这次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开始谈起正事了。 “玄络离开缠丝坊了。看方向是去了蓝海星。”白玉恹恹道。理智回来后,意识到自己因为和别人的争斗浪费了一瓶女王的恩赐,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松壑也有同感。沉稳持重的大树越看白玉越觉得不顺眼,但好在“药”的效果还在,他的情绪毫无波动,只想早点说完让白玉赶紧滚。 “怎么回事?” “走之前见过蓝幻。” “呵,也就只有他敢相信。”松壑轻嗤一声,开门见山,“为什么来找我?” “你难道对王的消息不感兴趣?”白玉难得瞪大了猫瞳。 大家都铆足了劲儿想要找到女王,他就不信松壑对王的消息无动于衷,如果真是这样,他刚才也不用和他一样吃“药”了。 “……有用吗?王都说了不用找她。”松壑粗哑低沉的声线不带一丝犹豫,“我会遵王令。” 可是,女王也从未做出会回来的承诺。那么松壑重建星月宫又有什么用呢? 白玉无语:“……行吧。那当我没说。”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挥了挥手,空间就像是被谁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动荡的波纹泛起,可怖的气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白玉没有再留恋这女王宫殿的旧址,轻巧一跳,身形就消失在了这片空间里。 作为当下宇宙中暴力机关的领袖,白玉在物理攻击上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此外,因为宇宙太过宽广,他需要经常远距离执行公务,为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女王身边,他的空间操控能力也已臻化境。 无论是空间压缩、空间跃迁甚至是反跃迁侦查,他都十分拿手。 上一次事发突然,而且人太多了,所以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而这一次…… 白玉回忆着刚刚在空气中感受到的残留波动,心里有了大致的方向。 而空间的另一端,松壑看着白玉撕裂空间而去,有了划痕更显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去吧去吧,都去找她。违背了她的意愿,会被厌弃也是应该的吧?到那时,唯一遵守王令的他再出现……那是他难得的机会啊。 所有人都我行我素心怀鬼胎,唯有他安分守己值得依赖。陛下会因此对他改观吗? 还有一片狼藉等着他去收拾,松壑迈开步子,稳健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废墟里,一株似乎早已死去的破碎蔷薇花动了动,化成灰烬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宇宙中一些不成文的风俗习惯:见面先打一架。 松壑、白玉和红蔷也都觉得自己赢了。很好,每位选手都很自信!现在我宣布,你追我赶竞速赛正式开始!!! 第11章 惊吓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陶初然垂着头休息了一会儿。众所周知,社恐对于视线是十分敏感的,但她实在没力气去管这样的小动作了。 毕竟两百多个摄像头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要面对的只是一个而已,并不可怕,并不可怕。 不可怕……怎么会不可怕呢?任何行动都被监视着,影像被数以万计的公民奉为至宝、轮番观看,她的任何一条生活视频在光网上都会飞速传播,尽管这些传出去的录像已经经过了审核,连她的容貌都没有暴露出来,可是那些随处可见的舔屏剪辑、视频下不堪入目的示爱评论,它们编织成了更大的、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网,让她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女王没有秘密,不能有任何兴趣与爱好,更遑论自己喜欢的生活。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虽然仍然在某人的视线之下,但因为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陶初然感觉到晕眩感在渐渐消失。她想了想,落在她肩头的机械鸟便伸展翅膀飞了起来,替她接入了光网。 “爱”是不值得相信的。虽然在这个宇宙里,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太多了,但是陶初然只相信自己。 逃跑之路看上去比她想象中更艰难一些,但是既然已经行动了,她就不会后悔。 带着一往无前、誓死不要再被围观的心态,陶初然开始通过网络了解外界的动向。甫一登上光网,陶初然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往常小普就像一只真正的鸟儿,肆意翱翔在光网中间,而其他账号则像是行驶中的飞船,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二者互不干扰,也没有谁会觉得鸟儿的存在突兀。可是今天,小鸟身后似乎缀了丝线,悄悄追随着它的轨迹,似乎想要跟随它顺藤摸瓜找到什么人一样。 陶初然心里一沉。 果不其然,似乎感受到了鸟儿不同寻常的活跃,光网的界面逐渐模糊,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了出来。 “王?”还不等身影凝实,那个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的少年就忍不住开口。他身体略微前倾,像是要直接顺着光网跳到这边来的样子。声音中似乎夹杂着细碎的海浪声,模糊的背景画面中隐约可见一片浩渺的大海。 “咔——”陶初然来不及多做思考,当机立断迅速拍了拍机械鸟的头顶,小普于是软绵绵地落到了她的手心里。 小普被手动关机,光网切断,那个被强制唤起的视频页面也随之溃散了。陶初然刚刚聚集起的、想要直面问题的勇气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擦了擦头上渗出的冷汗,觉得自从逃出星月宫之后,好像就一直没有顺利过。 “王。” 是谁?! 抓着小普,陶初然惊魂未定地下意识朝声源看去。好在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声音和刚才的明显不同,知道并不是那个人找过来,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马上收回了视线。 也是。就算是白玉,也不可能在不知道她具体位置的情况下,直接跃迁过来。 可她还是看到了站在门口逆光的影子。男人的表情仍然是温柔可亲的,可是配上那双暗色的、充斥着疯狂与势在必得的眼睛,只会让人觉得危险,从而毫无靠近的欲望。 “王?刚才是谁在叫您呢?” 第12章 参苓一步一步走近,陶初然预感到大事不妙,电光火石之间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小普关机了,“屏障”也不存在了,虽然眼前的人级别应该不低,但是既然不是那五个人,那么屏障就是有作用的。她在星月宫时尚且不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独自面对任何超甲级以下的公民,更何况是现在! 陶初然马上想要捏紧小普,第一时间让它开机,把屏障召唤出来。可是参苓显然更快,修长有力的手指包裹住那只捏着机械鸟的手,陶初然手腕不由自主地一抖,那只小鸟就毫无生机地摔落在地上。 “还是说,您主动联系了别的人?” 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她所有的光源,参苓欺近,并未理会掉到椅子下的小鸟儿,大掌也完全没有放松桎梏的意思,反而握紧了那只颤抖的手,五指坚定而缓慢地插入其中,与她交扣在一起。 她的眼睛诉说着恐慌。 她的表情像是被吓到了。 她的手在颤抖。 她的体温在下降。 …… 她在我的怀里。 参苓原本暴怒的心情不知何时变成了怜爱。他知道机械鸟的存在,也看到了王在登陆光网。原本他是不准备管的,因为小心翼翼皱着眉头的王也很可爱,比他在身边时生动许多。他还想继续看一会儿的。 直到那一声“王”的传来。 ……有人要来抢她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这和他怀里娇弱的少女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王这样害怕,一定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吓到她了。 “不怕,不怕……” 参苓情不自禁地把怀中的她搂得更紧,抱着她坐。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环住她,轻轻敲打着她的后背。少女的眼睛呆滞无光,像一只不会动弹任人摆布的人偶。参苓的目光却终于温和了下来,因为那令人安定的躯体和他重合了,鼻息间尽是她的味道,焦灼不安、妒火中烧的心脏被抚慰着,他追寻的辉光终于安静地落进了手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就算是陶初然担任女王一职已有三年,也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的身边总是环绕着很多人,如果是在星月宫有人敢这样做,第一时间就会被在场的其他公民攻击。 可是,这真的是她第一次遇到吗…… 精神上的刺激一波接着一波,靠近、肢体接触、气息交融……这些单拿出来都让她敬谢不敏的情况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一道完全无法反抗的冲击波,直接将陶初然砸得晕头转向。 也许是因为刺激叠加冲击过大,陶初然反而一时之间没有像往常那样昏过去。脆弱的神经因为无法处理这样的冲突而自欺欺人起来,她恍惚中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眼前的男人薄唇翕动,他究竟在说什么?身边有一种微微苦涩的草药味道,他的原身恐怕是植物吧? 可是为什么连植物都这么可怕啊! 陶初然像往常那样和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做着斗争,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努力睁着眼睛,尽可能把视线稳定于一点。因为靠得过近,对方微微侧着头,令人晕眩的目光直视着她,耳垂上的红色团状耳坠在模糊的视野里摇来晃去,肩膀上轻柔的抚摸流连着,像细小的根须攀上身体,捆住了她的脖颈…… 世界天旋地转,陶初然终于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睛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出声来。 排斥。恐惧。恶心。 但她颤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精神也全线崩溃,只能瘫坐在参苓怀里,由着他充满怜爱的耐心安抚。 很显然这样的安抚是无济于事的。陶初然咳了没几下,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呼吸也越发轻微,显然是娇弱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刺激。 参苓这才慌张起来。失去理智的大脑全部依靠着情绪做判断,可他终究还是意识到,如果什么也不做,那么他就会眼睁睁看着爱人鲜活的生命逐渐衰败,走向腐烂。 他徒劳地圈着因为脱力慢慢滑下去的身体,惊慌失措地喊着王的名号,终于想到了办法。 刚刚还在陶初然视线中摇晃的“耳坠”被他粗暴地拽下来,团在一起的朱红色小果子四散奔逃,又被他精准地聚集在手心。小小的果子们像一颗颗丹药,被胡乱地扔进了陶初然嘴里。 微苦之后,淡淡的甜意在喉咙中回还。小巧的红色果实争先恐后地涌入,在口腔中炸裂开来,厚重的草药味道顺着汁水往下,化成一股股暖流撑住了脆弱的神经。 陶初然的呼吸平顺了些许,意识也回来了一些。她一抬头,首先对上的还是参苓担忧的视线,然后是殷红色的血液,顺着撕裂的耳垂滴答滴答,淅淅沥沥落在浅色的衣服上。 眼前出现了重影。陶初然不敢多看,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又是往常低垂着眉眼、不动如山的模样了。 她紧捏着拳头,做好了重量马上压下来的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的,“砰”的一声,沉重的男人身体向后倒去,手肘磕在了椅子的金属边缘上。 一双手仍是紧紧箍住了陶初然。昏迷之前,本能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参苓下意识地揽住怀里的人往后倒去,怕她突然摔倒,也怕砸到她。 陶初然呼吸窒了窒。她试图掰开环住自己的手,可是对方尽管没有了意识,力气却意外的大,娇小的手掰着修长强劲的手指,就好像蚍蜉撼树,根本无法产生丝毫作用。 最后还是刚刚和主人连上脑电波、立下大功的“小普”放开了正在注射液体的鸟喙,挥着机械翅膀飞了起来,“咔咔”啄了两下参苓的手掌,又注入了一些让肌肉暂时失力的药物,这才把陶初然从禁锢中解救了出来。 因为这一番惊吓,陶初然双腿仍然发着颤,她扶着墙缓了一会儿,干脆找了个离参苓最远的角落,瘫坐在了地上。 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参苓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 光网上的种种对于小陶来说算是社恐与社死的双重攻击。一些久远的回忆也要开始攻击她了。 第12章 初见 陶初然在降临到这个宇宙之前,虽然也是个不敢对视、见人脸红的社恐,但是她自认为她勉强还是过着正常的生活的。 大概。 她父母早亡,被叔叔收养,和家族关系一点儿也不亲近。她上学,但是没有朋友,因为跳级太多,和谁都说不上话。她工作,有独立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工作场所,只需要循规蹈矩按时提交成果,完全不用和他人打交道。 总之,陶初然没感觉社恐给自己带来了什么不便。但这一切都在生命之果破开的那一瞬间结束了。 被孕育的过程她完全不记得,但是陶初然甫一睁眼,面对的就是浩浩汤汤、密密麻麻、山呼海啸、争先恐后的人群。 哦,说是人群也不妥当。因为她分明看到了那些形形色色不属于人类的器官组织,人头蛇身的怪物、头上满是狗尾巴草的异形…… 她的周围被围绕地水泄不通,并且这个“围绕”是三维的。靠近她的地面一会儿突起一会儿平整,好像地下有什么东西在鼓动。很多有翼一族飞上了天空,想另辟蹊径接近她。如果不是他们后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在攀咬争夺,她估计早已经被这群奇怪的“人”淹没殆尽了。 尽管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但当时没见过世面的陶初然还是被这庞大的数量和浩然的场面震撼到了。 这只是个开始。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和嗜杀的气息,地面上尸横遍野,各种怪异的身体与器官被随意丢得到处都是。陶初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某个星际战场上,她不由得环抱双膝,露出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的动静,却好像冷水注入了热油锅,一下子引发了激烈的反应。 这些怪物停顿了一下,一瞬的寂静像是让人产生了幻觉,紧接着,战斗好像更加白热化了。除了陶初然方圆半米之外,几乎所有的空间都染上了血色,尖叫嘶吼悲鸣声不绝于耳,痴迷病态的目光全部汇聚在她身上,前世见过的人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多,初来乍到的陶初然完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快,在尸山血海当中走出了五个人。他们是胜利者,他们接近了她。 陶初然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她的身后是生命之树的树干。 她无路可退。 他们拥有最为完整的人形,各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准了她。陶初然不敢抬头,鼻间浓重的血气挥之不去,和记忆中的一些画面重合。 “吾王。” 好像有人跪在了她的面前。 和刚才的吵闹不同,现在,他们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王。” “王上。” 又几个不同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响起。 ……虽然知道应该是在叫她,但陶初然完全不想承认。 第13章 社恐敏感的心脏有了不妙的预感。 似乎是看她没有反应,有人尝试着抓起了她的一只手。 “啊,好柔软,好可爱~”一个荡漾得不得了的声音。 对方的手指微凉,摩挲着陶初然的手,就好像把玩着一块稀有的玉石,爱不释手的同时还不停赞叹,并且试图来咬一咬陶初然的指尖。 陶初然想要把手缩回来……对方力气太大了,没有成功。 ……毛骨悚然。 “喂!你干什么!王让你动了吗?”少年清澈的声音透露出不满。 有人打抱不平了,陶初然松了口气。 “她好小啊,这就是我们的王吗?”语气一转,这个声音变得无限向往,“王,我能抱着你睡觉吗?” ……这对于社恐来说是一个不能再冒昧的请求了。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也很冒昧好吗?! 陶初然心里升起了一股荒谬感。她觉得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她可能是唯一的正常人。 可是如果“正常人”是“唯一”的,那么她难道不是唯一的“异类”? ……不寒而栗。 然后是另一只手被托了起来。温热的唇落在手背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接着是粗粝的舌头划过手背的湿漉漉的触感……陶初然放空了思绪,拒绝感受。 有人捏着她裸露在外的脚趾,一路滑到小腿,好奇地揉揉按按,敦厚的声音却在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王的脚……和我的不一样。想被她踩一下。” ……陶初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她感到自己要被生吞活剥了。 最后有人把她抱了起来,有力的手掌轻轻松松撑着她的膝窝,她身上还挂着一堆人,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放开她。 她听到从头顶传来的温和声音。 “王,您不看看我们吗?” ……如果你说话就好好说,不要离得那么近,然后把牙齿从我的耳垂上拿下来的话。 陶初然心里想着,终于还是艰难地抬起头,犹疑的目光带着雏鸟般的怯懦,轻飘飘地首先落在了其中一个她觉得还能勉强接受的人身上。 是一个猫瞳少年。人群的夹缝中,他笑呵呵看着自己,圆圆的猫眼中一派纯然的好奇。 其他人都是一副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样子,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只有这个人没有。 身后的生命之树散发着白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五人包围圈之外的地方,肝髓流野,赤地千里。 陶初然余光扫过了其他几人,最终视线还是回到了少年身上。 其他四个人身上都有不同深浅程度的红色团块,但少年仍是纯白色的。白色毛衣一看就很难打理,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难道他没有参加刚才的争斗? 他是可以交流的吗? 陶初然正要开口和他说话,却见少年在她的视线中眼睛越发熠熠生辉,因为太过兴奋而露出了一种兽性的残忍。 “王,现在不能抱着你睡。”他有些委屈地给陶初然看袖口,那里有一丝被晕染开的红色,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我脏了。” “我才不会像他们一样不爱干净。但是王想要我先来吗?”他凑近,把手收到身后,然后是一种忍到不行后终于得逞的笑,“那我不客气啦。” 黏糊糊的吻深入了唇舌。结束之后,少年还像猫猫一样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脸,把她唇角残留的液体舔舐干净。 原来是他。陶初然浑浑噩噩的神经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匪夷所思,这个冒昧的变态竟然还有洁癖呢?!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吗? 因为惊吓过度陷入昏迷之前,陶初然彻底对这个宇宙绝望了。 从这以后,她过上了水深火热的女王生活。陶初然并不能适应以至于出现了应激反应。 她把自己隐藏在黑袍之中,遮盖了容貌,拒绝一切公众活动。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害怕发抖,再进一步就会呕吐晕厥。 她再也没有对着人形的几人开过口。 半年后,陶初然果不其然弱不胜衣、形销骨立,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神思恍惚、心如死灰。几人费尽心思、千方百计都没能让她再多吃一点东西,更遑论让她开心起来。于是他们终于明白,自己要有一些牺牲了。 “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宇宙中的医生。” 走投无路之下,五个人终于达成了一致。虽然他们也不确定女王是不是真的生了病,但万一能成功呢? 刚刚成立但其实只是个空架子的辉光五门运转起来,效率竟然极快。一时间宇宙中骤然掀起了学医的风潮,精挑细选之后,胜出的佼佼者被允许每周定时面见女王。 于是辉光之间的门在某一天被敲响了。 今日是蓝幻陪着她。几人当中,因为蓝幻和玄络情绪还算稳定,很少突然发难,陶初然对他们的接受程度也稍微高一点。 蓝幻为她泡上了养生的花茶,侍立在一旁。漆黑的的床幔被他细心地绑好,少女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床上。 门外的人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走了进来。这一点略微让陶初然有了些许好感。 来者穿着浅黄色的针织外套,衣服搭配简洁而自然,暖色调模糊了距离感。明显经过精心打理的短发帅气十足,灰褐色眼眸类似大地的颜色,温柔包容。唯有单侧耳边垂着的红色耳坠,像是许多玛瑙珠连缀在了一起,因为张扬的颜色而稍微有些侵略性。 陶初然并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其实她入住星月宫以后很少见外人了,一般有事都是这五个一手包办。 反正就算从她本来的意愿来说,也并不希望见人就是了。 那个人似乎第一次到辉光之间来,有些茫然地往前多走了好几步,但很快他就在蓝幻警告的眼神中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稍微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 “王,我名参苓。” 他说。 头微微垂下以示尊敬。参苓的表情褪去了温和,变得莫测起来。 在见到真人之前,他以为他能够忍住的。不顾一切的本能推着他往前走,让他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做出了和来之前截然不同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白玉痛失先机,本来小陶的第一份好感度是想加给他的。这个时候大家还都比较坦诚,但是后来因为小陶不喜欢大家还是收敛了很多。 大概。 第13章 治愈 宇宙中有医生吗? 如果在半年之前,所有宇宙公民都会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要什么医生?完全不需要。什么?你问受伤了怎么办? 继续打啊!公民就是要战斗!打得酣畅淋漓!缺胳膊少腿岂不很正常,打不过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如化为星际尘埃算了。 参苓抱着文件在女王对面落座,不知为何,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升起了一丝荒谬感。 治愈。 女王低垂着头,裹着黑袍,落下的长发遮住了自己半张脸,甚至看不清容貌。 她是哪里病了呢? 另半张巴掌大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唇色也很淡,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虚弱感。 参苓观察着,和那些自己查阅到的资料艰难对应。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再怎么仔细也不为过。 可是那些旧时代的资料已经尘封了不知道多少纪元,还有用吗?如果她一直这样憔悴该如何是好? 从未有过的愁绪和焦虑让他踟蹰起来,他的想法转变得如此之快。参苓意识到了古怪,他微笑着体会自己胸腔中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这难道是……资料上写的“一见钟情”? “王,我是辉光网的编辑,想为您写一篇专访。您愿意和我聊聊吗?” 他打开文件夹,又拿出笔摆好姿势,一副想要采访陶初然的样子。黑色边框的平光镜让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有点像陶初然在大学里看到的学生们,青春而热诚。 但陶初然无论是对当年的同学们还是对眼前的参苓,都并不感兴趣。不过听说是蔷薇阁的人,又是为工作而来,陶初然还是强打精神打算配合。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参苓挑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大多是女王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陶初然本来还有点担心,蔷薇阁的人一般都是一些难搞的狂热分子,据说还成立了什么与她有关的教派,如果他是为她本人而来,那真是一场灾难。 好在陶初然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对面的人规规矩矩坐着,很有礼貌的样子。 笔尖在纸上沙沙地画下线条,陶初然的回答很快传给了参苓,以文字的形式。从内容上来说,答得很是官方,好像不带私人感情的机器人,简洁并且一针见血。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女王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倦容。参苓适时提出离开,走之前他似乎有点犹豫。 第14章 “那个。可能有些冒昧……”他说,“您是……不会说话的吗?” 陶初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反应,明显是拒绝回答。 “不好意思。”参苓迅速道歉,“我可能有点逾越了。实在是太过好奇,真的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一副做错了事任对方责罚的样子。但是正因为这爽朗的应对,反而让人很难生得起气来。 陶初然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他。只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轻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马上走了。 参苓心里有些隐约的不爽。 是因为要离开她,还是不希望看到她这样冷淡的态度? “王会说话。” 正当他转身之际,一道冷清的声线传来。参苓这才惊觉,有个被当做背景板的人竟然还在。 都说玄络善于藏身,若他不想让人察觉,便没有能找到他。蓝幻明明存在感如此之高,竟然也能被他忽略。 也是,这才是第一面而已。怎么可能放任他和女王独处? 参苓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超甲级的差距。 两个男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蓝幻笑意盈盈,漫不经心。参苓目光莫测,身体紧绷。 高下立见。 “王对我说过话。”蓝幻又道。他的语气还是温和的,像是家属对着医生补充病人的情况。但是参苓明明听到了一股炫耀的意味。 “王对您说了什么?”他忍不住问。 “这要看王的意思。王,我能告诉他吗?”蓝幻转向了陶初然。和面对参苓的皮笑肉不笑不同,他的视线一落到女孩身上,便真正化成了一滩水、一片海洋。 参苓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身体僵硬地看向陶初然,果然看到对方后退了两步。 他百般忍耐,好不容易才取得了王的好感。如果他真的对王毫无想法,那么此时就会把注意力转回到王的身上,而不是纠结她对别人说了什么。蓝幻的一句话,彻底暴露了他的嫉妒心。 女王是一个多敏感的人啊。 功败垂成了。 但是为什么蓝幻是特殊的呢? 参苓雾蒙蒙的眼睛中涌现了凶狠的光。他不曾知道,除了工作之外,女王不会对任何人任何话题产生反应,而今天“点头”的动作已经是破例了。 所以蓝幻其实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参苓是特殊的呢? 在两个男人旺盛的嫉妒心中,陶初然转身回到了床上,就好像刚颤巍巍伸出了半只触角的小蜗牛,因为碰到了善于伪装的天敌,意识到后飞速地缩了回去。 这次是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但是因为女王的一点点反应,几个人还都对参苓抱有很大的期望。参苓得以继续接触女王,虽然收效甚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果。 比如和她今日吃到的“耳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红色药丸…… 陶初然终于明白了这药物的成分是什么了。 原来是“特产”啊。她回想着朱红色果子的形状,是……人参子? 安神定惊的效果这么好,但是后来她为什么没有继续吃呢? ……当然是因为发生了和今天相似的事情。 说实话,参苓坚持的时间比她想象中更久一些。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陶初然明显感到了对方的精神状态越发朝着她熟知的那种可怕模式而去。 他开始找各种理由支开她身边的人,说辞就是“找到了一种绝对能治愈女王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什么呢? 在参苓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有一次还真的被他找到了时机。 那是第一次岁祭之前。因为几乎全宇宙的甲级战力都集中到了王都星,就算有女王坐镇各种明争暗斗也少不了,于是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岁祭其实也是陶初然的主意。她觉得既然早晚都要安抚“狂化”,不如一劳永逸,干脆一年拿出一天来,专门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但毕竟要同时面见那么多狂热分子,陶初然的压力也相当大,焦虑随着岁祭的临近与日俱增。这也是她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发现参苓然后马上叫人的原因。 总之,等她反应过来,参苓已经托起了她的下颌。 “王,请您相信我……您受不了的,岁祭那么多公民,他们一定会伤害你……必须治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看着我,看着我可以吗?对,就这样……” 突如其来的直视。 她仍然坐在那个唯一让她有安全感的黑色床幔里,可是狭小的空间如今却被他人侵占。漆黑的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了弧线,她茫然地抬着头,被迫看向那双灰褐色的眼睛。 “您终于看到我了……” 逆光之下,他眼中带泪,清秀的面容却绽放出了一个璀璨的笑容。 “看看我,多看看我吧……”他喃喃着凑近,“多可笑,我一开始并不想的……这就是本能吗,本能要让我疯掉了……” “治愈,对,我能治愈,我是医生,我一定要做医生……暴露疗法……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陶初然的瞳孔放大了。她的眼睛中空无一物。她摇摇欲坠。 “再坚持一下!王,只要您能坚持下来,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不,您已经做到了,随意地驱使我吧,我什么都听您的……只要您再坚持一下……” 也许是他的话有了作用,陶初然撑着身体,抬起了一只手,覆上了那双捧着她脑袋的大手,想要把它们掰开。可是就算是正常情况下,她也完全无法胜过最低等级的公民,更何况是现在。 她拼尽全力抬起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拂开,然后一只有力的手离开了她的头,转而插入了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把她牢牢钉在了原地。 坚持……有意义吗? 意识到自己毫无胜算之后,陶初然任由自己陷入了绝望的黑暗。 然后醒来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参苓。红色小药丸也不怎么吃了,问就是怕对身体有害。 陶初然之所以没想起参苓,说到底还是因为这种人比比皆是,她在三年中已经见过得太多了。 但是!这次和往常不一样了! 陶初然摇摇头,把那些过往的噩梦从脑袋里扔出去,转而兴奋起来。 这是第一次,她按照自己的意愿打败了公民,让独处成为了可能。 这是何等伟大的一步! 陶初然喜极而泣。没有人知道她为这短暂的胜利付出了多少,但总之,她现在逃了出来,并且有了自保的能力,已经迈出了通往自由的第一步。 陶初然信心倍增。 但是,刚刚在光网中看到的画面……休息了一会儿,陶初然爬了起来,开始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 玄络比她想象得更快。也就是说,翠森星不能呆了。 那么她要去哪儿才更安全?玄络现在在哪儿? 小普开始运转。 “嗯……蓝海星?” 【作者有话说】 小陶第一次见面对参苓的好感度:+1-100 因为科研压力过大?参苓终于意料之内地疯了…… 其实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让一个疯子治愈一个社恐显然是有点强人所难。 第14章 找她 “……真麻烦。”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巨浪滔天,就好像有什么生物在水下搅动似的。细碎的水沫堆积着高高扬起,徒然落下后破碎成茫茫水雾,然后重新积聚力量,将海浪推得更高,想要吞噬那个浮在半空中的少年。 玄络不悦地抿了抿唇,极细到肉眼不可见的丝线破空而出,切割顺着海浪缠上来的藤蔓。泛黄的枝叶和枯萎的花瓣稀里哗啦地落进海里,消失不见。 ……这片海域已经完全被红蔷占据了。 黢黑的眼睛穿过海水的阻拦,将视线投向了深邃的海底世界。高低起伏的峡谷之间,大片爬藤覆盖其上,无数枝叶一边狂舞着搅动海水,一边飞速蔓延扩张。 看来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是怎么跟着自己来蓝海星的? 玄络的心情更差了。他无数次打开光脑,刚刚建立的联系已经断开,女王的踪迹消失得毫无踪影。 他又申请了和蓝幻的视频邀请,无人回复。 到这个时候,如果再不明白他是被蓝幻摆了一道,他也枉做缠丝坊坊主了。 眉眼垮了下来,玄络脸色阴沉,但因为娃娃脸的加持,反而透露出了一种可怜兮兮的委屈。 这四个地点,真的是王的目标吗? 玄络不由得这样想。或许蓝幻也知道了他的打算,所以故意伪装起来骗他。 不愧是能从他们手中抢到星月宫的人。 好在他也并没有完全信任蓝幻,而是继续追踪王的轨迹…… 总之他确实知道王在哪里了。 “s47508……” 那个小行星上真的有人居住吗? 第15章 一想到可能被其他人捷足先登,玄络就感到心急如焚。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被人牵绊住了手脚。 玄络叹了口气,又一次尝试直接跃迁。果不其然在他成功的前一秒,巨大的藤蔓拍浪而起,冲出海面,捆住了那个即将消散的身形。 玄络只好不甘不愿地停下来。 在枯黄色藤蔓的重重包裹当中,他听到了从无数凋零的花朵中间传出来的细碎声音—— “找她、找她……” 完全退化的怪物一切行动都依靠本能,执念让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走遍宇宙,除非有朝一日他的愿望成为了现实,否则他就会一直追寻下去,至死方休。 不能硬来。 玄络烦躁地把玩着手中的丝线,他已经明白了蓝幻的打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谁都想做最后的赢家,估计蓝幻在最后拿走属于红蔷的那一份“药”时,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情况。 没有“药”的红蔷已经彻彻底底地疯了。 可有她赠予的“药”,又能坚持多久呢? 苦涩蔓延,几重打击叠加下来,玄络也感受到了灰心和绝望。 “找她、找她……” 蔷薇藤挣扎着开出花来,好像拼尽全力只为了喊出那个名字。每一朵花都长着尖锐的牙齿,狰狞狂乱地嘶吼着,又很快地衰败凋零。 对于植物来说,女王是阳光,是雨露,是提供一切养料的根。没有了爱人的悉心照料,花会枯萎,生命也会在疯狂中消逝。 红蔷之所以散布女王失踪的消息,也正是因为知道他马上就要疯了吧?在掉进绝望的深渊之前,拼命地想要抓住唯一的绳索,所以才不顾女王的想法,哪怕她会厌恶,会生气,只要她能记住…… 只要她能看得见我…… “找她、找她……” 仿佛咒语一般,窃窃私语的花儿越来越多,遮天蔽日,覆盖了整个海面。位于一切中心的玄络浑浑噩噩,心中某个声音开始和这些花朵重合。 “找她……” 他猛然惊醒。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原本环绕他一圈的藤蔓瞬间绷紧,包围圈越缩越小,挤压着玄络的生存空间。 作为宇宙的最高战力,五人其实各有所长。玄络善于隐匿,白玉擅长近战,松壑防御很厉害,蓝幻在幻术方面无人能及。 而红蔷擅长的则是精神攻击。 玄络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虚弱的时刻,红蔷竟然还有力气攻击他。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红蔷,也许还和他有一战之力。但是现在…… 到此为止了。 玄络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他心里的想法还是“不能硬来”,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的战意不断攀升,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 他的身形从蔷薇的包围圈中消失了。阴沉的天空之下,海天一线,巨大的缠藤找不到攻击对象,狂乱地抽打着海面。风起云涌,无数丝线交织,把杂乱的藤蔓割裂破碎,海水卷起残枝败叶,剩余的能量重归于本体,再度支撑起下一次攻击。 这一场战斗整整持续了一天。 一天之后,海面重归风平浪静。残花遍布海面,半死不活的枯藤龟缩于海底峡谷的一角,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机。 已经废弃的海沙港内,玄络脸色苍白,慢慢寻找着还能使用的飞船。因为消耗过大,他甚至已经无法进行跃迁,只能借助工具。两个星球的距离如此之远,他到达s47508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等他到了,女王还会在那里吗? 而且,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无数次打开瓶盖嗅闻香气,这次他终于没有忍住,小口小口舔舐着女王赐下的液体,任由冰冷的触感划过肠胃,平息他沸腾躁动的魂灵。 —————— “真可怜。” 浑浊的海水之下,一只蝴蝶翩然穿过。淡蓝色的鳞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危机四伏的海底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因为刚刚激烈的争斗,海底一片狼藉,有智慧的生命纷纷避让到了其他海域。蝴蝶转了一圈,悠悠然落在了那一截不起眼的枯藤之上。 “被人伤成了这个样子,王如果回来看到了,一定会不高兴吧。” 蓝幻幻化出了人形。他眉眼如画,此时看上去,也只是微蹙眉头,似乎真的在为红蔷打抱不平。 手里红色的液体在瓶子中流转,蓝幻不舍道:“虽然是王说了赐予你,但是……太浪费了。” 发现女王离开的那一日,几人联手制止了红蔷的“狂化”,也顺便让他受了重伤,因此最后红蔷的那六只瓶子无人取走。蓝幻身为星月宫宫主,平时有权帮助王处理一些私事,此时更是借职务之便把这些珍贵的恩赐收入囊中。 “不过,蔷薇阁无人主事也是个问题,尤其是辉光教最近可是闹出了不少乱子……怎么办呢?” 一缕清愁浮上绝美的面庞,美人生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为他排忧解难。但是这里可没有人能够欣赏他的美。他想要取悦的那个人也不在这里。 因为计划顺利而愉悦的心情沉寂了下来。蓝幻叹了口气:“算了。” 瓶口被毫不犹豫地打开,香甜的气息顺着海水飘往远方,引发了阵阵骚动。 看上去毫无生命力的枯藤动了动,枝桠上突然爆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花苞。 就像是闻到了雨露的气息,梦呓般的声音从枯藤上唯一的花苞中传来—— “找她……” “找她?”蓝幻自嘲般地笑了笑,“王是自愿走的,你们还不明白吗?” “她不喜欢这个宇宙,她不喜欢星月宫,她不喜欢我。” 一边说着,蓝幻把瓶子里红色的液体倒在了枯藤之上。 一瓶,两瓶,三瓶……一直到第六瓶。 六个小瓶子里一滴液体都没有剩下。 “当然了,她也不喜欢你们。” 液体,是冰冷的也是温暖的。因为带上了她的味道,所以能让他们暂且得到安慰。 随着吸收的液体越来越多,枯藤也在渐渐复苏,逐渐恢复了青绿之色。花苞越长越大,最后开出了一朵层层叠叠的蔷薇花。 “找她、她……” 连语气都变得沉醉。 吸饱了雨露的蔷薇花满足地睡去,女王的血液正在修复红蔷破败的身体,填补那些因为受伤而造成的亏空,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他就能恢复到全盛时期。 可是,一次性喝掉了六瓶“药”的他,再遇到狂化,还有试错的机会吗? 或许,到时候只能祈祷女王垂怜了。 “找她?只会惹她厌烦罢了。只有她自愿回来,才能证明我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就让我看看,我们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到底会在她心里占据多少分量……” 一瓶、两瓶、三瓶……六瓶。 十二个瓶子转瞬即空。 在饮尽最后一滴液体后,蓝幻感受到了久违的肆意。那是一种空无一物的令人茫然的自由。自从他到女王身边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放纵。 爱让人卑微,让人变得小心翼翼。 “真可怜啊。” 他又说。 破釜沉舟。 蓝幻又开始不自觉地计算他有多高的胜率。但算来算去,都觉得必败。 但是如果真的是这个结果,他也无所谓了。 他接受女王的所有选择,包括永久地离开他。只不过他会让这个选择以另一种一劳永逸的方式实现。 “狂化”可怕吗?当然可怕。但“狂化”只不过是失去理智遵循本能而已,和他现在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连同他一起,早就疯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陶医生给大家开了六个疗程的药,结果蓝幻一个疗程不到就全给干完了。 在此小陶医生严肃提醒大家:要严格按照医嘱吃药,切不可自行随意用药。 不然下回一瓶也不给开了。 第15章 演说 房间里另一边的椅子上,参苓仍在昏迷着,以小普注入的药量,估计还要一天才能醒过来。 陶初然先是检查了一下小普的各项功能,把玄络用来追踪的程序甩掉,并且重新升级了反追踪功能,这才继续查看光网上的各项信息。 蓝海星确实是她会喜欢的星球。 陶初然在选择自己未来居住的星球时,一般会主要考虑两个因素。一个是自然环境,宇宙中大部分星球都漆黑一片,所以首先就是要有光照,昼夜时长合理,最好风景优美;第二个就是人文环境,简单来说就是人多不多,是否便于社恐患者行动。 蓝海星是少数的两个要素都满足的星球。整个星球上几乎大部分都是海域,唯有海沙港一座城市。城市里公民也并不多,以海洋生物为主,因为星球上海底有大量的矿产资源,所以大部分公民都隶属于松涛殿,从事矿产开采的相关工作。 第16章 但是陶初然并没有在这个星球上居住的打算。因为工作单一加上人数很少,她很担心蓝海星上的公民相互认识,这样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就显得很突兀。 玄络为什么会认为她在那里? 除了白玉经常需要出去执行公务之外,其他四人无特殊原因,一般都会在王都星。此时玄络出现在蓝海星,除了找她不做他想。 一边思考着,陶初然一边翻看光网上的消息。如今光网呈现一种无人管理的混乱状态,大部分帖子都是关于分析猜测她的位置的,很多语言粗俗不堪,违反了《缠丝坊光网管理条例》也没有被删掉,可见缠丝坊也逐渐瘫痪了。 ……这个宇宙比她想象中还要脆弱很多。 陶初然当然也想象过这种情况。混乱之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偏安一隅,要想过无人打扰的日子,首先就得先让这些人平静下来才可以。 她承认,在星月宫时,她也曾把稳定的希望放在过那五个人身上。但是现在看来,尽管平时他们伪装得文质彬彬,在工作上也算得上一丝不苟,但关键时刻显然一个也靠不住。 光网上她失踪的消息是红蔷发布的,别人可能不清楚,但身为女王的她立刻想到了星月宫作为她的直属机构,有直接插手一切事务的权限,自然也包括拦截辉光网的消息。 又是谁这么了解她,能够计算出蓝海星这样的星球,让玄络都信以为真? ……蓝幻。 陶初然心里有些复杂。 其实,在计划逃离王都星的时候,她也思考过自己的继任者的问题。如果有朝一日“狂化”的问题真的解决了,那么她卸任的事情看起来也指日可待。 这个人选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蓝幻。 和陶初然完全不同,蓝幻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往常她必须要接见一些公民时,蓝幻就在身边,帮助传达她的意思,往往她刚起了个念头,蓝幻就已经明白了。 女王的客人也很复杂。他们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更是难以沟通。如果是其他人大多会选择武力压制,只有蓝幻,能在她在场的情况下用言语安抚他们,而不必让她亲自处理。 和她本人相比,陶初然觉得蓝幻才更适合当这个宇宙的王。 但是,这样善于察言观色并且足智多谋的人,却成为了自己在逃路上的强大阻力,陶初然也感到十分棘手。 不过既然是蓝幻,那么说明还是有时间的。 他一定知道蓝海星不在自己的选择范围之内。既然他让玄络去了那里,就肯定不会让玄络在短时间内找过来。 想通这一点,陶初然短暂地松了口气。 可以在这里再停留一会儿。她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环顾四周,两个文件柜堆在角落里,旁边是办公桌和桌边昏迷的参苓。除了桌面上杂乱的文件之外,各种废纸扔得到处都是,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并不擅长整理。 但是陶初然却感到了一丝安心。她想起了她前世的实验室分析区,和这里也差不多。尽管她的世界和这个宇宙无纸化技术都已经十分成熟,但是对作为研究者的他们来说,数据可以被篡改,实验结果可能被销毁,最重要的结果一定会在纸上双重备份。 陶初然喜欢这样的环境,而且现在不如说是羡慕。她来这里三年,是很想拥有自己的实验室的。但是一想到建立实验室需要和玄络提出需求,然后还要和无数人反反复复沟通,她就打起了退堂鼓。 如今有这样现成的机会,陶初然有点兴奋了。 陶初然让小普看守参苓,如果看到他醒来,机械鸟会第一时间加大注射药量。能够暂时迷晕公民的药物也是陶初然自制的,因为她根本找不到实验的机会,因此这还是第一次使用,陶初然不得不万分小心。 然后她回忆着之前参苓的动作,打开柜子,掏出了其他的资料。 圆润的指尖划过纸面,陶初然扫一眼翻一页,不一会儿就翻完了一大摞。如果参苓还醒着,就会发现她的翻页速度是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好几倍还有得多。 参苓的研究进度、研究成果一览无余,陶初然还在资料中找到了实验室的内部结构图和实验品清单。这座建筑有太多暗室和奇怪的装置,实验品也林林总总,很多编号都有点奇怪。 陶初然思索着,尽管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但研究者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她想要一探究竟。更何况小普也需要补充能源,之前在星月宫她能接触到的材料太少了,完全不够她发挥,而这里有太多能让她如鱼得水的东西。 不过,在这之前…… 陶初然并未忘记自己无处可去的处境。让外界稳定下来是她必须做到的。 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陶初然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这里只有她自己,她能够掌控一切,不会再有人看着她,更没有人会强制她做什么。 更何况她马上也要离开这里,就算是这个位置被人追踪到,她也很安全。 这样想着,她让小普开始录制视频。 小鸟的眼睛泛起了红光,在镜头面前,陶初然还是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身体有些颤抖,她知道,这个视频将会被她传到光网上,宇宙中百万之数的公民会立刻看到。她能够想象之后的状况,可是这是她除了放弃跑路回星月宫之外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愿她的迟疑不曾影响时机,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大家好……”陶初然犹豫着开了口,颤抖的声线让她马上闭了嘴。 小普红色的眼睛闪了闪,熄灭了。看上去有些笨拙的机械头部往旁边歪了歪,似乎在疑惑主人为什么突然停住。 心跳开始加快。镜头是另一双眼睛,社恐都害怕眼睛。 但是陶初然做下决定后就一定要完成。 她深呼吸平复心情,拿手帕把额头上的冷汗擦掉,示意小普继续录制。 “大家好……我是现任女王陶初然。”声音依旧滞涩,陶初然感到声带在拉紧,因为过于恐惧喉咙有些干哑。 她尴尬地舔了一下唇,努力将视线放在小普的头顶,尽量给对方一种在注视着他们的错觉。 陶初然继续说了下去。 “一直以来,狂化困扰着所有公民,也困扰着我……此次出来是为了找到解决狂化问题的方法,请大家安心……” 她说得很慢,但因为内容太少很快就到了尾声。 “如果我失败了,会在一年后回到星月宫。请大家相信我,谢谢。” 结束了。 小鸟瞳孔中的红色光芒消失了,陶初然后背一塌,靠在了墙上。 她真的非常努力了! 光网页面在面前拉开,小普强势地把视频植入到了辉光网首页。为了加快传播速度,以防有些地方狂化程度太厉害,情况已经变得不可控,陶初然还写了个程序,随机让一些设备自动播放视频。 “大家好……”女王青涩而甜美的声音在宇宙中回荡,借由网络和某些播放设备很快传播开来。 她并非抛弃了他们。 她在为他们而努力。 她做下了承诺。 …… 喜悦如同清泉荡涤了心灵。这是他们首次听到女王的声音、首次看到女王的面容、首次知道女王的名字、首次被女王注视……太多的首次诱惑着他们听从女王的指引,如同虔诚的信徒追随着他们的神明。 安心。相信她。 战意消退,理智回归。几天时间之内,干戈遍地,因此而毁灭的星球不知凡几。又是几天过去,重建后的星月宫拔地而起,辉光五门恢复了往日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就是女王。一念众生死。一念万物生。 很长一段时间内,公民们都对视频中女王的表现津津乐道。过度的爱意是另一种失智,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没有注意到陶初然的用词。 现任。 如果失败了。 明明没有前任,也不会有下一任,那么现任从何而来? 如果失败了。那么如果成功了呢? 而在s47508非法实验室地下的一处暗室中,小小的窗口正在播放女王的演讲。 “大家好……” 无机制的琉璃色眸子中久违地流转过一丝神采。 漆黑的长发在水中微卷,手蹼不由自主地贴上培养皿的边缘。 他不想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陶总觉得自己的女王当得很拉胯,但其实宇宙中其他公民对她的工作都可以说是赞不绝口。 客观上来说还是公民们更客观一些。因为小陶来之前这个世界真滴稀碎。 第16章 人鱼 让小普上传视频之后,陶初然火速切断了和光网的链接。就好像只要看不到,那些令人羞耻、恐惧的画面和言论就不存在了一样。 ……还是一段时间之后再看看效果吧。 第17章 陶初然鸵鸟地想。她检查了一下小普剩下的能量和储备。自从跃迁出来,陶初然因为身边一直有人而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补给的事情,此时才发现连给参苓注射的药物都不剩多少了。 这也是自然的。三年中她虽然努力见缝插针地收集材料,但因为社恐加上不敢让人知道她正在计划跑路,根本不敢提出需求,而她的身份也注定了很难接触到那些危险的能量源和化学品。 让小普把剩余的药物一次性给参苓注射完,陶初然再三确认了对方短时间内不会醒过来,这才决定开始勇闯这个非法实验室。 再次出门,独行的陶初然终于没有掩饰自己快乐且羡慕的神色。 看看,这么多的标本,要收集起来一定很不容易吧! 哦哦,竟然还有混合实验,但是手法太粗暴了,变量也完全没有控制好,这样的结论可一点也不严谨啊…… 这个实验思路有意思,不过前期研究没做好,导致后期的结果南辕北辙,实验者应该本身也发现了问题,不过这么难得的材料,就这样放着也有点太浪费了,他预算很多吗? 陶初然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对这个实验室做着点评。很显然,就算是天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她就像一个严格的导师一样,犀利吐槽着学生参苓的科研工作。 这片区域连接着办公室和外面,陶初然很快转了一遍,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如果这个实验室是她的该多好!她一定会物尽其用,绝对会比参苓做得更好。 尽管对那些她第一次见到的实验仪器很感兴趣并且跃跃欲试,但陶初然好歹还记得自己是个在逃女王,不能任性。 她决定先去解决补给问题。 小普需求的东西在这片区域是很少见到的。陶初然想了想,决定直接前往实验品仓库。 因为有了内部结构图,她很顺利地找到了暗门,顺着电梯来到了地下一层的仓库里。这里因为太大而分成了几个区域,陶初然一个一个看过去,收获了不少好东西。 但是在最后的那个柜子前,陶初然犹豫了。 结构图显示,柜子后面就是仓库的最后的一个房间。不仅位置隐蔽,而且,实验品清单上那些编号奇怪的实验品应该也都放在这里。 究竟是什么呢? 好奇心是研究者的天性,在某些时刻,甚至能够压倒社恐的属性。 陶初然看向小普,这是她最大的倚仗。它刚刚才帮她打倒了这个实验室的主人,而现在就飞在身边。 陶初然心里有了一点底气。 按照结构图上的方法操作,装满试剂的柜子轰隆隆移开,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门口。 陶初然舔了舔唇。其实她大概能够猜到里面有什么。可是她实在太好奇了。 这个实验室的所有设备她都能看个大概,以她的理解参苓的实验其实并不需要用到这里的这些。 所以,为什么?还是说这是为他下一步新课题做的准备? 小普打开了照明,陶初然小心翼翼地跟着进去。 “啪嗒……” 黑色的小皮鞋踩在地上,陶初然感觉到了不对。 是……水? “大家好……我是现任女王陶初然……”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广阔的房间里,只有门右侧墙上的小小窗口在循环播放视频。女性有些紧绷的美丽面容出现在视频中,赫然正是陶初然自己。 陶初然僵硬了。刚刚迈出的小皮鞋收了回来。 在视频散发的淡淡光晕中,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伏在地上。他两只手撑着身体,黑色长发一直覆盖到腰间,修长白皙的脖颈高高扬起—— 就好像虔诚的信徒在叩拜神明,又好像一条濒死的努力挣扎的鱼。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来,琉璃色的眸子冷冷转向门外,仿佛很不悦自己被人打扰。 但是很快,他察觉到了一股比视频更强烈的,完全无法反抗、他也不想反抗的吸引力。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门外站的人是谁,但本能已经足够让他做出反应。他不由得双手用力,往门口光亮的地方爬去。 陶初然往后退了两步,贴上了刚刚移开的柜子。 刚刚爬出门口的“实验品”停住了。 他裸露着身体,一半躯体已经到了光明之下,而另一半还隐藏在黑暗当中。他的身形很是瘦削,但是从臂膀上看却有着结实的肌肉,因为一直趴在地面上,身上沾满了水珠,顺着臂膀慢慢滑下。 光可鉴人的漆黑长发一半披在肩上,另一半有些暴殄天物地在他的移动中垂落于地。 他琉璃色眼眸当中有些迷茫,小心翼翼地看着陶初然。整张脸美得不似凡人,嘴角上却不知道粘了什么东西,上下唇一动一动,似乎在咀嚼什么。也许是因为沾了地上的液体,五个手指有些奇怪地黏连着,不太能分开的样子。 陶初然只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眼,就视线微移,恢复了她平时垂首敛目的模样。 ……有点不对。 陶初然有心再多看几眼,但是面对人的时候社恐又占据了上风,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站一趴,一上一下。 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鱼……渊……” 似乎很久没有说话,地上的人声音比刚才视频中的陶初然还要滞涩。 “我……名……鱼渊……” 逐渐流畅了起来。 陶初然不说话。面对镜头,她可以自欺欺人,骗自己自言自语。但是一旦面对会说话能交流的真人,她就什么勇气都没了。 剩下的只有恐惧和尴尬。 好在对方也不是很在乎她的回复。亮晶晶的琉璃眼眸眷恋地盯着陶初然,甚至不舍得眨眼。 陶初然僵在原地,她微垂着头,因此视野里只能看到对方往前伸出的手。 “实验品”在变化。 陶初然意识到。他的五指之间原本似乎有透明的薄膜,似乎是像蹼一样的东西,但现在它在渐渐消失。 他的五指并拢又微微分开,似乎在适应这种新出现的变化。但手指确实变得更加灵活了。 “您是……王……好幸福……” 清澈的声音像是海妖在唱歌,带着特别的诱人调子。 “我……没能……帮上忙……对不起……” 他说着陶初然听不太懂的话,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眼眸再次黯淡了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自来到这里以来,一个又一个见到、听到的证据像小齿轮,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汇聚成了精密的猜想,在陶初然心里划过。 看起来这个仓库存放的内容正如她所想。 活体实验品。 但清单上的活体实验品不止一个。其他的去哪了? 深刻知晓自己体质的陶初然知道,如果此刻其他实验品还没出现的话,那么就说明他们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地上的“人”还在试图接近她。 但是似乎有什么牵绊住了他的脚步,让他的行动变得缓慢无比。他就好像一条刚刚冬眠结束的蛇,慢慢伸展着僵硬的躯体,用上肢的力量把下半身从这间暗室中拖出来。 下半身上,亮银色的鳞片若隐若现,定睛看去却仍是白皙的肌肤。湿滑的地面让他滑动地更加顺畅,最后等他整个身体全部离开暗室,除了脚踝上的鳞片,其他部分已经完全和真正的人无异了。 “王!”他似乎很高兴自身的变化,挣扎着试图从被他搞得湿漉漉的地面上爬起来。可是因为四肢不协调,他又重新跪倒在了地上。 陶初然已经后退到了房间的中央。之所以还没有夺门而出,一是因为过于丰富的经验让她下意识避免刺激到对方,二是她还是非常好奇,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人化”啊。 “人化”是陶初然给这种现象起的名字。宇宙中战力等级的高低和人的形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战斗力越强,人形就越完美。 而“人化”就是指低等级战力公民向高等级转变的过程。这样的转化是很罕见的,在这之前,陶初然仅仅是听说过的程度,每一个类似的案例都像是以讹传讹的故事,真实性根本无从考证。 可是现在,就在她眼前,“人化”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陶初然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厌恶自己社恐的性格。 她努力把视线落到鱼渊身上,不去碰触对方黏腻腻的目光,尽可能忽略掉他会说话的事实,只把他当做一个没有生命的“实验品”来观察。 “人化”的速度很快。鱼渊的身体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之内已经趋于稳定,不会再出现转换状态的情况。 成年男子的体型尽管清瘦,但和陶初然对比起来也显得过于庞大,跪坐起来差不多能到她的胸口处。蓬勃有力的身躯□□着,结实的肌肉隐约可见,因为沾染了乱糟糟的液体而显得有几分落魄可怜。唯有漆黑长发如瀑般垂在胸前,遮住了某些重点位置,但却更显的奇怪了。 第18章 【作者有话说】 夭寿啦!参苓快醒醒!有全(重)裸(点)的鱼在你的地盘上抢小陶啦!!! 第17章 饮食 但是吸引了陶初然视线的,却是他身上唯一还长着鳞片的部位。 他的脚踝。 说是鳞片,但其实痕迹并不显眼,就好像戴上了一条细细的脚链,在光照下反射出白银色的光芒。 按照战力越高人形越完整的原则,甲级一般只有不太明显的位置会留下原形的痕迹,比如说参苓的人参子“耳坠”。而乙级则原形特征更加突出,就好像白云的兔耳兔唇和罗英的萝卜缨。丙级就完全看不出人形了,罗英身边的小萝卜就是那样,只是会和人一样说话交流。 鱼渊应该是从乙级跳到了甲级。 陶初然分析着。 她跃跃欲试地想去后面的房间看看,寻找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可是鱼渊现下正堵在门口,一想到如果进去就要向对方提出请求,陶初然热血沸腾的心情就冷静了下来。 然后就不期然地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咕噜”一声。 ……也是,就算是“特产”再有饱腹感,也架不住她好几天没吃饭了。 “您……饿了……吗?” 鱼渊有些恍然,似乎脑子转动的速度也受到了影响,半天才找到了对应的词汇。 不过也不怪他慢了一拍。在这个宇宙中,公民不仅战斗力爆表,而且耐性也极好。普通公民可以不吃不喝坚持一周左右,渴了饿了喝点浓缩营养液就行,女王到来之前,大家也没怎么在意过吃喝的问题。 后来还是因为陶初然需要进食,所以对美食的追求也在宇宙中流行起来。松涛殿这几年也赶上了潮流,新开设了许多生产基地和小型生产线。 这也是陶初然为了自己落跑后不至于饿死所做的准备。果不其然,现在就用上了。 在众多生产线中,翠森星生产的萝卜全宇宙闻名,参苓在这里的正式工作其实就和萝卜加工有关。虽然他沉迷研究无心工作,但这里还是囤积了不少萝卜产品,大多数都被他随手投喂给了“实验品”们,以此来减少科研支出。 鱼渊当然知道参苓把食物放在哪里。 “来……这边……” 他说着吃力地站起了身子。就好像刚刚幻化出双腿的小美人鱼一样,尝试着往前走路,因为太不习惯而踉踉跄跄。 他离开了门口,自觉地扶住了一边的柜子,借助外力慢慢适应。 陶初然借机赶紧往门里看,试图找到一些刚刚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门口黑洞洞的,房间中唯有循环播放的视频透露着淡淡的光芒。地上隐约可见一片狼藉,刚刚踩踏到的液体也并非是陶初然最开始以为的水,她仔细嗅闻,鼻尖触到了一股复杂的香气。 但马上她的视线就被裸露的躯体挡住了。鱼渊靠近她:“王?” 他的身上,这种复杂的香气尤为浓重。之所以复杂,是因为是多种味道复合,陶初然闻到了海水的腥味、血肉的锈味,但都被那种熟悉的试剂香味掩盖了。 这种香味也在她身上出现过。在陶初然还拥有自己的实验室时,她有一段时间,因为常用这种试剂而不自觉侵染了味道。 简而言之,这种试剂的作用是“笼子”,用来限制某个活体实验品的自由,泡在里面的生物会按照比例削弱身体的强悍程度,以陶初然自己的使用经验来看,绝大部分生物遇到都会四肢无力、任人宰割。 除非,他的力量强大到即使经过削弱,也能轻轻松松打破桎梏。 陶初然在这之前只遇到过一次这样的例子。至少“人化”之前的鱼渊还没有这样的力量。 他是怎么出来的?从哪里取得了力量? 陶初然即便不用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也明白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男人精壮的身体已经贴得很近了,琉璃色的眼眸中呈现出一种单纯的痴态。于是陶初然的求知欲被满足后,社恐的属性又占了上风。 她忍无可忍地后退几步,贴上了另一边的墙体。 光幕拉开,代言ai言简意赅:“衣服。” 他们的衣服是可以自行幻化的,不过因为陶初然需要穿衣服,因此现在服装类生产线也变多了。尤其有一阵子女王同款黑袍黑斗篷黑披风黑帽子极为畅销。 只有刚刚经过转化,第一次做公民才会因为不熟练而忘记穿衣服。 鱼渊显然并非新的公民。但他确实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穿上了银色的连体衣。衣服上半身很贴合身材,下半身却越来越飘逸,垂到脚边如同海浪托起了鱼尾。 尽管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但鱼渊也没有把半分注意力放在变得有点奇怪的自己身上。从视线中倒映出陶初然的影子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移开过目光。 “来这边……” 他重复了一遍。 鱼渊又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脚步慢慢平稳了。身上的银色流光溢彩,衬得他像一个不知世事、刚刚落入人间的小王子。 ……如果他没有频频看向陶初然的话。 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只顾得上观察陶初然的反应,然后调整自己的动作和仪态。这样一看,反倒更像是一个没有了自我、只知道在意主人感受、满足主人要求的玩偶。 陶初然远远地跟上了,鱼渊见她没有再探究那个房间的意思,僵硬的动作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可以被看到。 难吃的骨头被他吐在了角落,那些碎烂恶心败于他手的断肢残体实在不该沾染了她漂亮的鞋子。 鱼渊敛下了心思。 他到现在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实验室的餐厅离活体实验品仓库也并不远。说是餐厅其实就是个堆放食物的地方,真正的研究者总是善于利用时间,参苓本人都是直接喝浓缩营养液的,这地方囤积的全是给实验品的速食。 萝卜罐头、腌萝卜、萝卜冻干…… 都是从萝卜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残次食品,很低级的“原产”,也算是废物再利用了。 鱼渊这时才察觉到让女王吃这样的食物很不妥,他手足无措:“我不知道……” 既不知道这里除了这些难吃的口粮外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还能再去哪里找吃的。 他丧失自由已经很久了,久到除了眼前的人之外,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愿意去了解。 陶初然倒是无所谓。星月宫的她锦衣玉食,但如果她能自己选择,还是喜欢之前在实验室天天吃速食的自己。 如今见了这么多简单粗暴的食物,陶初然难得涌上了一丝怀念。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个萝卜罐头,想要勾起拉环—— 纹丝不动。 是的,这个世界的食品也都是基于公民的体质设计的。她这个宇宙中唯一的人类,连个罐头都打不开。 陶初然有点无力地抿了抿唇。 但是没关系,人类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会使用工具。 她正想召唤小普,手中的罐头却被另一只软软的大手抢先拿走。因为速度很快陶初然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就结束了,只感觉到对方手指冰凉,带着一些尚未消散的湿气,如同在海水中刚刚被捞起似的。 “咔——” 陶初然的视线抬高了一点点,让她能够看到对方在做什么。 在陶初然手中安如磐石的萝卜罐头,在鱼渊手里像纸糊的一样,被一下捏成了两半。 浸泡萝卜的汁水顺着大掌滴落在地上,被暴力损毁的金属边缘划过肌肤,却造不成任何伤害。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吗? 陶初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她觉得她还是好好升级小普比较好。 鱼渊显然也有点儿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用的力气和平时一样,但是结果却大相径庭。 像是要掩饰刚才的失败,鱼渊僵硬地把手里的罐头整个儿塞进嘴里——是的,连着金属的外壳一起,想要销毁罪证。 “卡巴——卡巴——”利齿与金属碰撞,令人牙酸的声响回荡在室内,震撼着陶初然的心灵。 当下宇宙公民的胃……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陶初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她的印象中,金属外壳确实是不能吃的,不能吃的吧? 而鱼渊咀嚼着,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还空无一物的眸子因为迷醉而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 女王勾拉环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为什么会对一个罐头这么认真呢?不过,现在罐头被他吃掉了,是女王碰触过的罐头呢…… “好、好吃……”鱼渊面不改色地吞下罐头,诚实说道。 他吃过仙人掌、巨骨舌鱼和穿山甲,还有很多他也记不住了,总之是真的很好吃,比之前的那些所有。 然后他又重新拿起了一盒罐头,是他以前吃过最好吃的那种。这次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小心翼翼地拿着,长长的指甲划入拉环的缝隙中向上勾起,“啪”地一下一气呵成,非常完美地开了罐头。 第19章 然后就见他单手托着罐头,搬来了椅子让陶初然坐下。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闪烁着银色流光的漂亮勺子,半跪在地上,虔诚地挖了一勺萝卜,送到了陶初然的嘴边。 琉璃瞳中流转着期盼的神色,和陶初然逐渐僵化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为什么星月宫山珍海味的供养她,她还能饿到瘦骨嶙峋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小陶病情这么严重说实话这个宇宙的在座各位都有责任。 虽然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一直到现在小陶还是坚定地认为,相比于其他人,自己的病情是最轻的。 第18章 实验 这并非陶初然第一次应对这样的情况。 不知为何,这些打起架来你死我活逞凶斗狠的宇宙人,对待她的时候经常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 ……但她真的不太需要。 “放在桌上,我自己吃。” 小普一板一眼地替她说话。 也好在有小普的“屏障”在,鱼渊没多做挣扎就放下了罐头。陶初然坐在桌边,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挖萝卜吃。 虽然不是“特产”,可能也有口味上的某种缺陷,但毕竟是高科技宇宙的产物,陶初然不觉得有多难吃。 甜丝丝的普通萝卜反倒格外让人有安全感。 被轰到桌子另一边的鱼渊依旧半跪在那里,只把眼睛露出桌面,看着陶初然吃萝卜。她吃东西的时候慢条斯理,吞下一口之后停顿一下,才去挖另一口,看上去就好像某种警惕的小动物一样,一边吃一边关注着外界的变化。 鱼渊觉得自己没能加入她的用餐当中非常遗憾。如果环境允许,他想把自己的血肉烹调成最美味的食物,放在她的盘子里。 他是一种很好吃的鱼。 绝对要比之前他吃过的那些血肉好吃多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鱼渊看了下陶初然手里的勺子,满足地笑。 至少她现在舌尖舔过的勺子是他的鳞片做的呀。 鱼渊琉璃色的眼波荡漾出温柔的痕迹,他觉得女王和以前他听说过的大不相同了。 她好像更加活跃,也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生人勿近。虽然一直和他保持距离,但她竟然吃了他开的罐头!从这一点来看对他的接受程度还算比较高。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女王的情况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鱼渊做出了和参苓完全相反的结论。 是她的性格有了变化,还是独独对他一条鱼如此? 鱼渊一想到后面的这个可能,就感觉到被无数鲜血浇灌而成的心脏蓬勃地跳动起来,全身都鼓噪着愉悦。 而陶初然也在思考鱼渊的事情。 短短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鱼渊看上去已经完全掌控了身体。他的之所以能够“人化”,应该是因为进食了其他公民的身体。 而参苓的结论是,想要越级就要摄入相对应质量的高等级公民。这两者之间是能够对得上的吗? 不,情况类似但并不完全是这样。 公民之间打斗是很正常的,低级挑衅高级的情况屡见不鲜。但之所以有战力高低之别,就是因为即便敢于发起挑战,能够越级打赢的人却寥寥无几。 就好像飞蛾扑火一般,尽管知道是自取灭亡,还是无法自控地前赴后继。 鱼渊能够在“养蛊”的过程中胜出,是因为他很可能是这些活体实验品当中级别最高的一个。 也就是说,他所吃掉的并非是高等级公民,而是等级比他低的公民。 他一定吃了非常、非常多。 为什么参苓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研究,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他的课题归根结底是“如何快速提升战力”。达到质变所需要的不同等级公民的质量是不同的,实验的话需要低级别实验品太多了,也完全无法真正应用起来。 不能指导实践的课题没有意义。 但是阴错阳差,陶初然找到了这个圆的另一半。或者说她本来就有这个猜想,只不过是在这里意外地得到了验证。 那么,下面的问题就是,具体是什么影响了公民有高低等级之分?通过堆积量变导致了“人化”的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陶初然找到的解决“狂化”的方向。也是她前世最熟悉的东西。 陶初然越发觉得自己在找到长期的落脚地之后,要在家里建一个实验室。 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需要低等级实验品,那参苓在仓库里囤积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一盒萝卜罐头很快吃完了。银色小勺“当”地一声敲在了罐头盒的金属边缘上,陶初然拒绝了鱼渊再给她打开一盒的提议,打算去给小普找找能源。 至于鱼渊……虽然很想和对待参苓一样给他来一针,不过既然是第一个“人化”的实验品,陶初然决定多观察他一会儿。 鱼渊似乎对这个实验室极为熟悉,察觉到陶初然想要找能源,立刻带着她来到了位于顶层的实验室中控室。这里有着能够看到整个实验室的监控,电源、能量源都在这里。 在中控室里,两人也看到了监控中在办公室昏迷的参苓。有些出乎陶初然意料的,鱼渊的表现很平静,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转而更加不错眼珠地盯着陶初然。 ……这种熟人见面一般都是打架开局,陶初然已经习惯了那五个每次换班都要明争暗斗一番,没想到鱼渊被参苓当作实验品这么长时间,竟然不怨恨他的吗? 陶初然于是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监控几眼。这次鱼渊倒是有反应了。 “王,不要看他。”鱼渊挡住了画面。此时他皱着眉头,眉眼中有一种对参苓的厌恶。 “他说会治好您。他没有。”鱼渊说。 似乎害怕陶初然也和他一样被骗,鱼渊难得的说了一大段话,描述了一下他成为实验品的经过。 “我之前是他的助手,他说王的病在古代叫做社交恐惧症……不是生来就有的,所以需要实验。我和很多公民一起,自愿配合他……” “我们被关在黑暗中,很长时间无法出去,无力,不能说话……他说王可能有类似的经历,所以会害怕……可是我们都体会不到,无法理解……” 鱼渊回忆起他在暗室中的经历,很是茫然。 他们尽管处在封闭的、没有依靠的环境中,也并没有体会到参苓描述中的类似感觉。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感受的话……大概是寂寞吧。 暗室的墙壁上有个小小的播放器,会固定时间播放女王的各种视频,为的是防止大家“狂化”。视频中往往只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面容模糊,出现的时间也特别短暂,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贴上那一面最近的玻璃,不愿错过一秒。 在影像播放完后,再到下一次影像播放前,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寂寞。 那种空落落的、想要不顾一切再见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无所适从、百爪挠心,贫乏的词汇不足以描述这样漫长的难过。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只有能为女王的痊愈尽一份力的期待在支撑他们。 可是,怎样才能体会到和王一样的感受? 一开始,参苓每天都会过来记录他们的状态和心情。到后来就是两天一次、一周一次……再到后来,可能研究者本人也放弃了这种低效的实验方法。 为什么体会不到?什么是害怕?她在害怕什么? 鱼渊又一次描述了自己想要见面、想要碰触、想要奉献、想要保护的心情,参苓有些愤怒地丢下记录本,关掉了作为备份的录像。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他焦躁地在暗室中走来走去,“旧时代的资料中就是这么写的,怎么会不对!黑暗、密闭空间、童年阴影、负面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痛苦地蹲在地上薅着头发:“怎么会不对呢……暴露疗法也失败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真的能体会到女王的感情,真的能够让她快乐起来吗? 参苓颓然坐在地上,耳垂上的人参子因为激荡的情绪一甩一甩,地下的根系狂舞着,把暗室里的砖石顶得七零八落。 鱼渊看向了小窗口,今天又到了播放视频的时间。 “嗨~这里是蔷薇阁红蔷~我们的王今天也在努力哦!” 画面中红衣翩然的妖娆男性笑得像一朵在阳光中绽放的蔷薇花。 同样在盯着视频的参苓和鱼渊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暴打这个人一顿的想法。 紧接着镜头一闪而逝,短暂地在那个参苓和鱼渊都朝思暮想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秒,快得甚至看不清她在做什么,画面就又转回到了红蔷那惹人厌烦的脸上。 “怎么样!王是不是很可爱~好了,今天的视频就到这里,大家可不要因为太恋慕王而做出一些过激行为哦~” 第20章 最后的话红蔷说得意味深长,配合着红眸中快要溢出化成实质的凶光,谁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然后所有画面全部消失,只留下一行黑底白字—— 加入辉光教,在王的光辉下享受美好与安宁。 影像很短,但是光网上流传的女王影像需要蔷薇阁审核,都这么短。 “哼,还有比他们更过激的吗?”参苓倒是因为这一个视频冷静了下来,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要不是我级别太低,打不过他们,又怎么会到这里……算了,王还在等我。” “先把她从那五个超甲级手里救出来……这种环境只会让王更加恐惧……” 参苓站了起来,喃喃自语着往外走,甚至忘了刚刚被他根系撕碎的实验记录本。 暗室的门合上。从那以后,鱼渊再也没看到过参苓。 【作者有话说】 虽然参苓医术拉垮,但他其实已经算得上是这个宇宙中的名医了。 以及他的参考文献全是当年某度上遗留的只言片语。 第19章 说话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鱼渊是想顺着参苓的想法继续做下去的,然而他被囚于暗室之中,始终不得其法。 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理解陶初然的心情。但是既然见到了她,鱼渊也不再奢求什么了。 如果注定无法理解……那就追逐她的视线吧。用血肉供养她,让精神做她的俘虏,俯首称臣,只为赢得她的注视。 这是大部分公民都会做出的选择。 而听鱼渊这样说,陶初然这才想起参苓还有第二个课题。 虽然说起来可能有点冷血,但实际上陶初然也不能理解参苓和鱼渊他们的行为。 关于她的社恐问题,她本人反倒没觉得怎样。要她说解决办法就在眼前,那就是她离人远点就可以了。 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有什么错呢?像他们这样社牛地贴在她身边才让人困扰。 可惜现在的她还尚未有和“本能”作对的能力。她最大的倚仗“小普”尚且算是个半成品,和前世一代的能力不可同日而语,还有很多改进空间。 不过,鱼渊的话倒是真的勾起了陶初然的一些回忆。 黑暗。无法出去。无力。不能说话。 陶初然的瞳孔有些涣散。 “黑暗……”她轻轻说。 也许是因为“小普”的初次胜利给了她开口的勇气,也许是因为刚刚录过视频说了很长一段话的惯性,也可能是这回忆太过遥远让她不自觉的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总之,算上录视频的这一次,她第三次面对着别人说话了。 鱼渊的眼睛猛然亮起,那一瞬间琉璃色绽放出了璀璨的光彩。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这样会吓到女王,因此掩饰般地移开了视线,又因为不愿错过陶初然开口的这一刻,左右漂移一圈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转了回来。 他看上去慌张又滑稽,但眼睛中的鼓励和期待已经满溢出来。 女王会说些什么呢? 不论说了什么,他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他屏住呼吸听从王的谕示。 “……是保护……所以……不害怕……” 陶初然没有看到他的这些小动作。她只是单纯地断断续续回忆着,有人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而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句话是正确的。 鱼渊回想起了他刚刚才说过的话:“我们被关在黑暗中,很长时间无法出去……王可能有类似的经历,所以会害怕。” 黑暗是保护。 所以不害怕。 女王回应了自己。 她是在和他说话。 这是鱼渊完全不曾想到过的场景。不如说今天一整天他都晕晕乎乎的,在他自愿参与实验的日日夜夜里,他从未奢望有这样完美的一天。 这就是甲级的世界吗。鱼渊感叹着。原来宇宙中那个传言是真的,战力越高就离王越近……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再上一层呢? 因为获得了超过预想的惊喜,所以鱼渊也变得贪心起来。 他耐心地听着王的言语,对他来说那一不小心就会忽略的微弱声音简直响彻心扉。那双微垂的美眸仍是那么惹人怜爱,让他都不敢动一动了,只觉得会唐突了她。樱唇微微颤动,从中吐出的字句优美而典雅,完全不是机械而无趣的ai所能比拟。 真的……太开心了。 胸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而活跃得快要炸掉,他想要抱着她亲吻、舔舐,吞入胃里融为一体,又害怕她会恐惧和疼痛,想抚着她的脊骨安慰她,和她一起沉溺于温柔包容而安宁的大海。 ……这样僭越的想法,在见到她之后,逐渐变得愈发强烈,甚至完全不能自已。 鱼渊突然明白了。 参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去面见王之前,他明明还傲慢地说要看看王与他们普通的公民有什么不同,却在回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过几天时间,参苓的眼里除了王以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如今鱼渊也步上了参苓的后尘。 而鱼渊也很确定,在他之后,还会有无数人为了见到王、获得王一丝丝的垂怜而机关算尽、付出一切,只要能得到她的一点点回应…… 作为极少数和女王相处过的公民,鱼渊最是明白这一点点回应的意义。它就好像世间最甜美的糖果,包裹着令人上瘾的毒药,一旦尝到过,削骨剥肉、断魂舍魄都不足以摆脱这巨大的诱惑。 仿佛只有永恒的死亡才能隔断他们的向往。 鱼渊只能痴痴地望着陶初然,再也无法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哦对、女王在和他说话,他要回复,他、他应该说什么? “哈、哈,是这样的吗?”鱼渊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烧着了,在暗室的漫长时光中他为了能够体会女王的情绪,很长时间都在保持沉默,本来就不擅长说话,如今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真是太好了……”他笨嘴拙舌地说着。 如果是参苓这个时候会说什么? 鱼渊这样想着。和他不同,参苓生来就是甲级,能够住到王都星去,还被星月宫邀请侍奉女王。 自卑与嫉妒一体两面,化为同一颗种子在赤诚的心田之中首次扎下了根。女王还在他身边,但这颗种子马上就要飞速生长成参天大树了吧。 但是这样的思路还是有用的。鱼渊回忆着参苓很早之前的那些研究,那时他为了第一次见面就博得女王的好感,让自己查阅了很多旧时代的资料。 《如何给女性留下好印象(基础篇)》《社交活动中的五大原则》《恋爱心理学——稳定关系30天速成》…… 诸如此类。完整的文献是很少的,据说千万年前的大灾难毁灭了一切,仅剩的只是飘荡在宇宙中残存的数据流。 如今,鱼渊也要在这些断简残编中汲取知识的力量了。 《避免冷场的50个基础聊天小技巧》当中怎么说的来着? 哦哦,对了,要先看看对方的话题,然后顺着她的话题提出问题。 “黑暗是保护,所以不害怕。” 可以抓住的话题是“黑暗”“保护”和“害怕”。 鱼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陶初然的脸色:“您在黑暗中停留了多长时间呢?” “保护,是有人保护了您吗?是谁呢?” “害怕……是什么感觉?不、不,您是因为什么感到害怕呢?”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问到最后几乎是有些急迫了。 《避免冷场的50个基础聊天小技巧》看起来很实用。 鱼渊在书籍的指导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紧接着第二句、第三句就脱口而出了。他终于发现自己问得有点太多了,这些问题好像早就在他心中打好了腹稿,只是借着这个时机一吐为快而已。 女王的脸色却淡淡的,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表现。 她的眼中不曾倒映出任何人,正因为如此,无论木讷呆笨还是游刃有余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吧。 这让他觉得挫败、苦涩甚至害怕。 是的,越是与女王接触,他就越感到害怕。 他的心仿佛裂成了两半,越是喜悦就越是痛苦。见到她快乐,可是担心也会与时俱增,他恐惧着终要到来的分离。他渴求的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满足,于是连本心都扭曲成了不认识的样子。 他完全懂得了,害怕和恐惧的意义。 但女王的心情也是如此吗? 从来不为和他人相处苦恼,交流沟通、解决矛盾基本靠打架和进食的鱼渊即使懵懂,也大概知道这两种感情是不同的。 她不会为这种事情害怕恐惧。 ……所以说无法理解。 也不是因为黑暗。 那是为了什么呢? 鱼渊并非参苓,当时还是乙级的他更没有前往星月宫的权力,因此他也就不知道陶初然在辉光之间的寝室是什么样子。 第21章 白色房间黑色床幔。 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黑色床幔中。 尽管这可能并非她的本意,但她确实下意识地把“黑暗”当成了一种“保护”。 为什么呢? 陶初然没有回复了。 她被鱼渊的话语惊醒,虽然很诧异自己终于在别人面前开了口,但这对她来讲也不是一件那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她是社恐,又不是哑巴,怎么还不能说句话了?而且她前世与人交流也没什么大问题嘛。 但是鱼渊的提问她真的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在黑暗中的时间……忘了。 谁保护了她……没人……她也不清楚。 因为什么感到害怕……她要知道社恐早就好了。 因为没有答案,陶初然索性不回答。 而且……那种熟悉的目光,令人胆寒的气氛似乎又来了。 因为从乙级跳到甲级,“屏障”的作用也在变小,陶初然敏感地发现了鱼渊的变化。从“念念不忘”到“言听计从”,前者露于外而后者隐于内,因为所求非小而展现出一种蛰伏的态度,看似更容易相处,实则对她的依赖度更加深刻。 鱼渊在快速地进化,无论是从躯体强度还是精神倾向来看都在无限趋近于甲级公民。 不需要再看了。“人化”的第一手资料已经拿到了。 陶初然想,她现在可以甩掉参苓和鱼渊,离开这个实验室开始下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陶的算盘打得昏迷中的参苓都听见了。 第20章 失误 《避免冷场的50个基础聊天小技巧》似乎又开始不太管用。 果然……还是他说错了什么吧。 鱼渊感到了一种懊恼和无力,黯淡下去的眸子流露出心碎与失落。 他好像有点儿能理解参苓了。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小普一直在中控室里兜兜转转。它悄悄停落在蓄能晶块上,孜孜不倦地摄取能量,把支撑实验室运转的后备供给搜刮得一丝不剩。 “啾啾~”吃饱了的小普连飞翔的动作都比以往轻盈了些,它欢快地叫了两声,停留在陶初然的肩膀上,亲昵地衔住了她的一绺头发。 鱼渊有些羡慕那只机械鸟。他决定以后和鸟族公民不共戴天。 陶初然知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走的了。小普的补给已经全部完成,甚至从蓄能晶块上取得的能量足够它再完成一次跃迁。 她让小普给这座实验室留了半天的时间。半天以后,没有了能源的实验室将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其中还算能利用的试剂、材料她全部让小普收入了囊中,即使这样,陶初然还是觉得非常心疼。在她走后,室外可怕的严寒和飓风将会侵袭这座毫无防备的建筑,设备和实验器材会飞速损坏,不会有任何扭转乾坤的机会。 当然了,自然环境再恶劣,也很难对身体强悍的甲级公民有什么影响。但是,他们想靠一己之力保下这里也是不可能的。 在逃女王仍是女王,女王就需要遵守自己定下的规则,不然上行下效,有禁不止,她就更别想安心跑路了。 当看到参苓的课题和研究对象时,陶初然就明白这个实验室不应该存在。不过陶初然也确实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当凛冽之风毁坏一切,她存在的痕迹也会被隐藏,这样多少也算是为她争取了点儿时间。 陶初然细数可能会找到这个地方、对她接下来行程产生阻碍的人。 首先是在视频中见到的玄络,估计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玄络既然知道那蓝幻也不远了,不过蓝幻似乎有一点儿别的想法,陶初然还不太能确定。按照性格白玉和红蔷也很难不来找她,他们各有门路,只是可能会晚一点儿。松壑她不太熟,但按照女王吸引力超强的宇宙通则来说也非常有必要做好防范。 还有就是白云和罗英。回想起他们离别时依依不舍的样子,陶初然怀疑这两个早晚也要找来这里看她。哦,还忘了这个星球的本土居民,参苓和鱼渊要是能在清醒状态下放她走才奇怪了。 这其中先来后到的变数又实在太大了。 ……最坏的情况就是他们在同一时刻齐聚一堂,但那一定不是她能够面对的修罗场。 这里马上就要乱起来了,她应付一个公民已经很费劲,要是来了一堆人,她肯定当场社恐发作,分分钟被就地擒拿带回星月宫。 陶初然十分清楚,离开这里已经迫在眉睫。 小普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陶初然仿佛已经看到了独居的快乐时光已经在向自己招手。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她的注意力终于悄悄地放到了鱼渊身上。 跃迁过程中不能受到任何阻碍。 鱼渊仍然沉浸在负面情绪当中。当然,他也感受到了女王似乎在进入中控室以后,有了一些不太妙的变化。 鱼儿最擅长辨别洋流的方向。在千头万绪中抓住细微的一缕,以小见大抽丝剥茧,分离出最核心的真相。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参苓会挑选他作为助手。 鱼渊细心又敏感。今天的一切都很反常,但最反常的还是当下的女王。 机械鸟追逐着女王黑亮的长发,那是一个牵引的动作,仿佛想要拖着她去往一个无人知晓的方向。 小普也确实在催促着陶初然。虽然从理论上看还有半天时间才会有危险,但毕竟这里是瞬息万变的宇宙,谁也不能保证有什么突发情况,霎那间耗完能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王……”鱼渊忍不住靠近她,凄苦的碎琉璃像是要散落一地,他惶然地问,“您……究竟要做什么?”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前三个问题陶初然没有回答是因为不清楚答案,这个问题不回答是因为不想刺激到鱼渊。 小普蓄势待发,只等着陶初然一声令下,它便和对待参苓一般如法炮制。 陶初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鸟喙中于是吐出了针管,小普机械缝合的躯体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鱼渊冲去。鱼渊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捏碎什么,却在看到女王无动于衷的态度后又再次垂落,任由冰冷的液体扎进血脉中。 陶初然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原本就隔开了距离,为了能够让王好好说话,鱼渊一直在克制自己想要靠近的欲望。 可是……为什么呢? 刚刚不是还和他说话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鱼渊感觉到了比落寞、恐惧更大的情绪起伏,那是无边无际比海洋更宽广的哀伤,能够溺毙他的哀伤。 他想哭,但是没有眼泪。他想笑,但是嘴角怎么也扯动不起来。之前他所有的情感都像一场笑话,他仿佛和注入的液体一样冰冷了。 “您是……想要我死吗?”鱼渊说。美丽的脸上一片灰暗,像是垂死之人万念俱灰,那一双华彩的眼睛终于还是归于了无机质般的沉寂。 陶初然这才微微往他这里看了一眼。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看他,仍然避开了直视眼睛。 陶初然有些惊讶。 按照小普注射的药量鱼渊早就该倒下,但是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 陶初然下意识地罗列出她所收集到的相关数据,猜想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 按照抗药性来说,参苓的条件要比鱼渊更加得天独厚,他的本体就是药材,可是陶初然的配方对他是起效的。鱼渊和参苓有什么不同呢? ……鱼渊吃得太杂了。 陶初然这才发现她仍然产生了失误。她抿了抿唇,意识到了马上要面对的局面。 如果不能一击必杀,那么下次他一定会有所防范……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情绪激荡的公民狂化几率往往大幅提升,陶初然都不敢想安抚住他会付出多大代价。 陶初然示意小普换药。为了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陶初然当然早有准备。但在发现换了四五种药物还是一点作用也没有的时候,陶初然就让小普停下了。 不用麻烦了,参苓练出来的“蛊”,真的是已经百毒不侵了。 尴尬。到底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 陶初然感到了棘手。 而另一边鱼渊还在等待着女王的回复。王令是审判,而所爱之人的言语能决定他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但是……也许王就喜欢这样对他呢? 鱼渊甚至开始欺骗自己。 也许王也有和他一样的想法,把他迷晕只是为了吃掉他。嗯,因为有很多瞬间他也想这样做,吃了她和被她吃,对他来说都很开心。所以王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吧? 双方的心思都在飞速运转,除了小普拍打翅膀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一时间场面竟然有些诡异的和谐。 第22章 最后想要立刻逃避、甚至已经感到晕眩的陶初然首先遭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半天时间都不够用,她必须速战速决。 首先还是从回答对方的问题开始吧。 陶初然招出了“光幕”,社交的关键时刻,ai比她靠谱。 “不想。”ai忠实地传达着她的意思,“活体实验品应该被缠丝坊监控收容。” 鱼渊的睫毛颤了颤,表情茫然。 于是“光幕”上又出现了一本书,书皮上《缠丝坊禁止研究目录》几个大字微微发亮。掀开第一页,在第一部分基本原则当中,第一段被红线重重勾画。 “所有项目必须上报批准后方可进行研究。严禁把公民作为活体实验品;严禁在提交的报告及成果中夹带危险品;严禁杀害其他公民以占有他们的研究成果。收缴的活体实验品、危险品等应经过缠丝坊监控观察后进行安排。如有争端可提交尺玉楼处理,以女王裁定为准。” 所以女王的意思是要把他交给缠丝坊? 而在利用官方说法蒙骗无知公民的同时,陶初然也感受到了蔷薇阁的普法工作任重而道远。 但是她认为这个理由非常合理——她可是女王,履行自己的职责、主动维护当下宇宙的法制法规有什么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鱼渊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实验品。他依靠自己的能力完成了进化,他的身上还有许多值得探究的东西。 就算是在前世陶初然的实验室里,作为实验品,他的价值也可以排到前三名。如果能够利用他做更多的实验,一定能够事半功倍,得出很多她想要的结论。 这样的实验品对于任何一个研究者来说吸引力都是巨大的。但是,陶初然如今已经不会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 自信的时候最容易翻车。这个理论适用于你追我赶竞速赛中的所有选手。 第21章 欺骗 “那您……为什么……突然体外注射?” 鱼渊对于刚才换了几种注射物是有感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吃了很多身带剧毒的公民,连带着他也对一些药物成分有了认知。他能够感受到这些液体的作用,无非是麻醉、脱力几种。 因为没有直接致死的药物,鱼渊反倒对女王的话相信了一半。 ai反问他:“你会去缠丝坊吗?” ……不会。 他百般不情愿。 因为女王在这里,他无论如何不愿接受与她分开。 去了缠丝坊被监控起来的话,就见不到她了吧。 于是鱼渊也明白了陶初然的意思。 因为他不会自己去,所以她要“送”他去。 ……真是半分留恋都没有呢。 那些特殊的、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对待,在王的心里没有留下半分涟漪。 鱼渊完全信任了陶初然说的话。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他需要做出选择了。究竟是恪守女王的意志,还是遵从自己内心所想、顺应本能? 这几乎是每一个遇到女王的公民都曾遇到过的问题。 小普能量充沛,被陶初然唤回来之后收敛了翅膀,悬浮在了空中。“屏障”一直开着,但对甲级的影响力还是很有限。 陶初然也知道鱼渊的心里天人交战,说实话她也没有把握让这些公民有令则行。在过去的经验中,她完全明白了把选择权全权交到他们手里是非常不靠谱的行为。 所以陶初然其实很少会让对方选择。就比如说她的此次出逃行为,闷声干大事,简直是先斩后奏的典范。 这次陶初然也没有想让鱼渊选择。 这样的话术只是权宜之计。自她发布视频以后,那些人只会找来得更快。无论如何她必须要保证自己在半天内离开。 药物不管用了。那么该怎样控制一个她无法武力压制的强大公民呢? ……只要能保证她的跃迁不受干扰就可以了。 陶初然很快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是在暗室里找到的鱼渊,当时他已经“人化”到了一半,尽管如此也没有离开那个房间。据她的经验,实验室的门一般都是特制的,非常结实,为的就是防范实验品逃脱。 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找到一个房间,让鱼渊进去,保证她在外面之后,关门。 不需要完全挡住他,只要能争取到跃迁的时间就好了。 而另一边,鱼渊也有了行动。 当他靠近时,陶初然就明白了他的选择。 “您……真的很了解我们呢……” 其实鱼渊也很了解她。毕竟他的工作就是辅助研究女王的病症,他可以轻轻松松辨别出什么样的距离是女王接受的极限。 就比如现在。 陶初然退无可退,被逼到了监控屏幕之前。两只手压到了控制面板之上,她有些无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鱼渊半跪着和她平视。她的弱点也实在太明显了。 一旦被人接触就思绪混乱、浑身僵硬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这个时候也无法和机械鸟的波动进行链接,只能任人宰割。 她的身体在颤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她在努力维持平静,但是收效甚微。 她真可爱。 没有必要啊,这么辛苦地克制自己……鱼渊静静地看着她,这个时候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安宁。 别害怕啊……王。 鱼渊等她稍微恢复了一会儿才开始碰触她。不像其他的一些公民那么激进,鱼渊是从她的发丝开始接触的。 距离又拉近了一点点。 陶初然甚至能感受到鱼渊身上的温热气息,带着海水般的潮湿。 她僵硬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鱼渊非常巧妙地挑起了一绺漆黑的长发,嗅了嗅。 是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比之前他闻到过的所有味道都更加令他迷醉。 “小普”因为和主人失联而落到了一边。如果它还在监控中就能发现,鱼渊挑起的这一绺头发和刚刚它衔着的正是同一个位置。 鱼的心眼儿其实非常小。他第一次意识到嫉妒是这么可怕的事物。 他舔了舔发尖,似乎要把上一个家伙留下的痕迹抹去。 真好吃。 没忍住又啃了两口。 耳边传来唇齿相撞的声音,以及咀嚼的“沙沙”声。陶初然紧张地捏着手下的面板,手指泛白。 但除了头发,鱼渊确实一点也没有接触到她。 和长久与陶初然接触、已经彻底陷入疯狂深渊的参苓不同,刚刚得遇女王的鱼渊显然还没有放弃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他仍然期待着自己是特殊的,仍然相信女王的视线有可能被他俘获。 正因为还有希望,所以也有所忌惮。 “……怕吗?”琉璃色的眼波笼罩了陶初然,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轻柔而单纯的吻一触即逝,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与本能抗衡是很辛苦的。鱼渊感觉到自己正在崩坏。 把身体和精神切割开……根本就不可能。他知道这样的碰触有些过了,但他没有忍住。 于是陶初然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也许是因为参苓与鱼渊一直在研究她的社恐,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关注的问题也仍然是她“怕不怕”。 也正因如此,给了她反抗的机会。 陶初然紧咬着嘴唇,从牙缝中挤出了字。 “怕。”她说。 仍然是轻轻的、小小的声音,像是幻觉。 她说的是实话。 鱼渊看着她,瘦弱的身体已经像没了骨头一般发软,她只能半撑在仪器上,竭力维持着仅存的神志。 但是这次……他确确实实可以肯定,女王回答了他的问题。 多可怜。多可爱。 被回应的狂喜之后,摇摇欲坠的精神终于因为侥幸而倒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怕,不要怕我。”他甚至移开了一点距离,急切地展现着自己的无害,“怎么样才能不害怕呢?” “……你出去。”陶初然说。 她仍旧微垂着头不看他。但鱼渊知道,这并非ai的语音,而完完全全是她的自我表达。 她说的话越来越多了。 鱼渊为她的变化而高兴,同时也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也许参苓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 女王……可以是……不,一定是属于他的。 于是鱼渊遵从了王的指令。 他迷迷糊糊一步三回头地撤到了中控室的门口:“不怕……我现在就出去……”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踏出那扇厚重的门,反而是回过头,高大的身躯好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一般仓皇:“……王,再和我说说话吧?” 陶初然没有理他了。只是一只手挣扎着抬起,抚上了胸口。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汗出如浆,像是被吓得狠了,用这种方式消除恐惧一样。 第23章 于是鱼渊没有了索求的理由。 他失魂落魄地踏出了门。站在门口,他看到女王歪着身子,往后一扑—— “卡巴”。 门合上了。 作为整座实验室的核心枢纽,参苓把中控室的防御做得很好。外面的大门是从两边慢慢合上的,但透明的隔离膜却瞬间形成。鱼渊尖锐的指尖划在隔离膜上,对它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眼睁睁看着陶初然趴在控制面板上,没有看他一眼。 ……被骗了啊。 第二次。 鱼渊终于无法自欺欺人,意识到了女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非是,想要……抛弃他。 “警报!警报!中控室遭到攻击,启动一级防御!完全封闭!完全封闭!” 自动防御系统因为隔离膜受到攻击而触发了警报,反而提高了警戒等级。 摄像头转动起来,开始搜索入侵者。红色的不详光线下,鱼渊神色不明。 连这一点也计算到了吗…… ……不会……放弃的。 ——— 参苓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他似乎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他找了很久、很久,马上就要抓住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时,却在身影转身的那一霎那被超大声的警报叫醒了。 身体似乎很沉重,甲级公民强悍的身躯很少能感受到这样的虚弱。参苓揉着头,发现自己一个人陷落在办公室宽大的椅子中。 记忆逐渐苏醒。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女王呢?! 警报还在继续。 “……中控室遭到攻击,启动一级防御……” 嗯?中控室? 是在那里吗? 拖着不太灵光的身躯,参苓决定去中控室看看。 一级防御可是无差别攻击,如果王被攻击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有怎样的举动。 可是……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来,在昏迷之前他都对王做了什么? 王……一定是怕他了…… 参苓的脚步稍微放缓了一些。 他难得生出来犹豫,似乎是一种越靠近越慌张的奇妙感受。 怎么办呢?可是一级防御只有甲级以上的公民才能够毫发无伤的应对,他很怀疑女王身边的机械鸟能否保护好她。 思想上犹豫,但身体却在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奔赴。 参苓决定先隐藏在暗处看看情况。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中控室门外疯狂攻击的前同事—— 鱼渊。 【作者有话说】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小陶的心好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一样冰冷,刚从禁闭中出来天真单纯的鱼渊也要成长起来了。 第22章 离开 成功了。 警报声响起,陶初然反而松了口气。这证明她真的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 “小普,开始跃迁吧。” 此时的声线和刚才同鱼渊说话完全不同。少女轻快的语气一扫僵硬滞涩,变得流畅起来。 这是属于她的第二次胜利。 这次胜利其实有巧合的成分存在。比如鱼渊确实没有太多和她相处的经验,所以甚至给了她机会,如果是那五个,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她。 尽管如此,陶初然仍然觉得在逃路上有了一丝丝盼头。 马上、马上就要离开了。 没有再起身,她就保持着趴在控制面板上的姿势,等待着小普带她离开。 心理上平静了,但是身体似乎还没有从社恐发作的症状当中脱离开来。陶初然身上软绵绵的,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说起来,她为什么会这么社恐? 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或多或少地都很在意这个问题,连带着陶初然也思考了起来。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她的社恐是因为这个畸形的社会吗?不会吧?不会吧! 陶初然想着,阴阳怪气的语调把自己都逗笑了。 她的心情着实很好。 外面似乎有的公民终于了解了真相,正在不甘心地妄图突破中控室的防御。 令人耳酸的嘎吱声传来,伴随着“砰砰”的大力击打声,整个房间都在颤动,陶初然非常能够感受到门外鱼渊的努力。 但是……她悄悄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缩成了小小一团。就好像在黑暗中的样子。 相比于把别人关进门里,她更习惯把自己锁在屋里。房间里的、后来是实验室里的小天地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让她能够自由自在地发展自己的喜好,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 ……门外的攻击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天花板上的装潢在向下坠落,警报声开始断断续续,照明系统也无法再维持稳定,刺目的灯光和黑暗交替出现,似乎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 陶初然看向中控室的大屏幕。 ……所剩不多的能量下滑得太快了。 出了什么事?按照她的计算,一个甲级公民的战斗力还不足以让防御系统消耗能量到这个地步。 陶初然又看了看小普的状态。 跃迁完成一般需要半个小时左右,这才过去了大概十多分钟。 陶初然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有什么掌控之外的变量出现了。 她趴在精密的控制器上,开始飞速调动数据。很快,实验室内外的一切监控视频都呈现在她的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分析图在一旁辅助。陶初然快速划过了无数视角,包括参苓与鱼渊攻击中控室的画面…… 不对,不对,即使是两个甲级,也不可能…… 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了面向实验室之外的监控录像上。 ……原来如此。 硕果仅存的监控传输完数据,完成了它的任务,在宇宙风暴之中迅速分崩离析,化成齑粉。 这就是小普之前催促她时提到的“突发情况”。 其实宇宙风暴在当下是很常见的。无非是各种射线和星尘微粒席卷过来,对建筑、设备等等产生危害而已,大家也早已习惯。 这个星球之所以被废弃,也是因为像宇宙风暴、极温严寒、飓风风暴潮这样的天灾太多了,又没有什么资源,不值得被开发而已。 而参苓在建设实验室的时候,确实充分考虑到了抵御天灾的情况。各种设施都非常完善,采用了当下宇宙中的最新科技,能够保证从外到内都固若金汤。 ……前提是在能源储备充足的情况之下。 “警报!警报!能源不足!能源不足!一级防御关闭!请做好撤离准备!” 能量条见了底,闪烁着的醒目红色预示着实验室系统即将全线崩溃。 陶初然看向小普,机械鸟稳定启动,散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还需要八分钟。 但所谓的“墨菲定律”就是这样,事情总是在向着与自己意愿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啪——” 中控室的所有照明、所有屏幕全部熄灭了。 “砰——” 所有的防御都消失了。那扇笨重的大门在两个甲级公民的手里不值一提。 “咣——” 是天花板吊顶落地的声音。 中控室在实验室的最上层。尽管构建它的材料十分坚固,但没有了能源的支撑,在宇宙风暴经过的时候它也只能俯首称臣,无奈地成为一堆破铜烂铁。 而陶初然正在吊顶的正下方。 在那一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两道身影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陶初然。 一个从身前把她抱在怀里,一个从身后护住她的头部,在这一刻两人竟然十分默契,密不透风地把陶初然保护得完好无损。 沉重的建筑材料压了下来,搅合着外面狂暴的粒子,撞击在参苓和鱼渊的头顶、肩膀和身躯上,甲级公民的血肉构成了最强大的防护网,带着陶初然避开了一切伤害的可能。 ……一片废墟。 三个人以“嬲”的姿势抱了一会儿,谁都没发出动静。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不社恐的老牌甲级公民参苓。他先是紧张地查看了一下女王的情况,但黑暗中女王低垂着头,没有人看得清她的神色,参苓只觉得他抱住的是一个僵硬的冰块。 “王……没事吧……”参苓声线有些颤抖。 鱼渊帮女王理了理乱掉的头发。 “王……别怕……”他在陶初然的耳边说。 而另一边,小普散发出的光线越来越大,轰鸣声响起,很快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但是……已经无法阻止了。 白色的光芒骤然吞噬了陶初然。 就好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机突然开始闪烁,光线中,陶初然的身影也飘忽不定起来。维持影像的粒子像是有延迟一般逐渐散去,娇小的身躯毫无反抗地被吸入了另一个空间。 参苓和鱼渊的手落空了。 第24章 ……就像一场久未醒来的噩梦。让人怀疑刚刚凝实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吗? “啊。”参苓维持着环抱的姿态,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叹息。 又一次……重蹈覆辙。 鱼渊的手还停留在女王头部的位置。 为什么……没能抓住她? 浩渺的宇宙当中,与唯一的辉光相遇,又再次失去。 他本来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第一次,在女王的意愿和自我的本能当中,他选择了后者。可是第二次,他没能坚持住这个选择。 如果……刚刚没有相信她…… 一时间,两个人都在反思自己的失误。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会再让她逃掉了。 参苓和鱼渊都笃定着自己能够和她再一次相遇。 或者说,只能相信他们有能追上她的那一天。不然,这个宇宙就太空旷也太绝望了…… “……是她把你放出来的?”参苓捻了捻手指,似乎想要挽留某种正在逝去的气息。他懒洋洋地看着鱼渊,如果不是地表突然绞杀而上的根系,就好像是在和老朋友寒暄。 无数粗壮的、纤细的根脉妄图蚕食鱼渊的身体。没有了约束之后,公民残暴嗜杀的本性无所顾忌地暴露出来。 而被根须埋葬的鱼渊,没有理会参苓酸溜溜的语气,更是毫不在意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痕,只是机械地用锋利的鳞片和牙齿撕扯着无休无止缠绕上来的根茎,然后,吞噬,咀嚼。 明明两人才刚刚合作过。只是因为鱼渊的一句“王在里面”,参苓就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行动。 而在无法留住女王之后,他们又迅速反目成仇,陷入了无穷的苦战。此时两人的想法同样不谋而合—— 吃掉对方。 只要吃掉对方,就可以变得更强了。 就可以……得到她。 “这样也很好,毕竟同等级的话,效果还是要好一点……” 参苓舔了舔唇,看向鱼渊的眼神像看着某种死物,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 他的研究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既然无法对女王有益,存在又有什么必要?不如化为养料,让自己能快一点去到她的身边。 巧的是鱼渊也这样想。 两个甲级公民在实验室的废墟之中,伴着狂暴的粒子、恐怖的飓风战斗,互不相让,赌上全部只为了增加一丝飘渺的希望。 但最终还是参苓略胜一筹。 “人化”的身体才刚刚稳定下来,鱼渊尚未来得及适应新的变化,在攻击技巧和力道掌控上都远逊色于参苓。 这也是参苓选择先发制人的缘故。 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拿下鱼渊,或许这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毕竟每一个实验品都弥足珍贵,不物尽其用实在可惜。 但是…… 层层叠叠的根系在快要成功吞噬对方之前,被另一双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尖锐利爪撕成了碎片。 一股骇然的气息从空间的彼端传递出来,让参苓和鱼渊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 紧接着是两个熟悉的声音。 “视频里的就是这儿!” “王一定在这里!” 琥珀色的猫瞳圆溜溜的,透露出一种即将见到主人的纯然喜悦。白玉迫不及待地一脚把罗英和白云踹开,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洁白无暇的军装,然后抬头——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恐怖起来。 “王呢?” 【作者有话说】 喜报!你追我赶竞速赛又增两名选手。 第23章 废墟 粒子风暴呼啸着席卷而过,无光的废墟之上,徒留一片空白的寂静。 “……王呢?” 殷红的双唇轻轻咬着这两个字,白玉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稀薄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恋慕不已的气息,但是因为源头已然离开,这一点点微弱的安慰似乎也在逐渐飘散。 王啊…… 白玉捂住了眼睛,遮住了希望坠落之后的失落、怨怒与疲惫。 他一路风尘仆仆,顺着星月宫空间波动的痕迹辗转追到了翠森星,又在这个偏远小星上寻到了见过王的两个乙级废物。为了防止他们骗自己,他不得不带着两个累赘跃迁,却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而白云与罗英也终于在白玉的问句中回过神来。 “都是你!”红彤彤的兔眼第一时间锁定了参苓,“你说了会治好她……她呢?” 罗英在一边嗤笑道:“愚蠢的兔子,还不明白他是在骗你吗?呵,她……不、王怎么可能被一个受驱逐的罪犯治好?” ……然而当初也是罗英第一个主张去请参苓来为陶初然治病。 自从那个视频在光网上流转,白云和罗英终于意识到了陶初然的身份。恍然之后的错过对于二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他们后悔不迭,想要再一次见到王,却发现参苓带着女王消失了。 s47508这颗小行星确实鲜为人知,他们只能通过视频拍摄的背景分析女王所在的位置。但好在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他们从参苓这条线索开始查起,特别是后来又遇到了白玉,在尺玉楼的帮助之下,几人终于找到了对的地方。 而那个对的人却已经不在原地了。 这样的认知让白云和罗英肝肠寸断。视频的安抚效果限制了“狂化”,让他们保留了神志,不会和甲级公民产生直接冲突,却阻止不了他们质问责怪参苓这个和女王独处时间最长的人。 参苓懒得理他们,而是转向了鱼渊:“你对王做了什么?” 吃掉对方的计划被打断,参苓倒也不是很在意。意识到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参苓转而开始想要通过鱼渊搜集信息,榨干报废实验品的最后一丝价值,为之后的研究做准备。 他急需知道当他昏迷时女王身上发生的事情。这对他的实验……对他自己来说都很重要。 “治愈”已经成了执念。但执念背后却饱含膨胀的私欲。 鱼渊明显与王发生了什么。参苓没有发现自己盯着鱼渊的目光正和白云、罗英看着自己的目光一模一样。 阴森可怖。嫉妒得快要滴下血泪来。 鱼渊则半个眼神没有给参苓。他跌坐在地上,琉璃色瞳孔紧盯住白玉—— 没有理会身边关于王的明争暗斗,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的白玉很快收拾好了心情,一双猫瞳竖成了狩猎的样子,他正试图继续通过刚刚跃迁过的波动查找女王的踪迹。 ……不会放弃的。 虽然彼此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乃至于大打出手,但只有在这个问题上,在场所有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当今宇宙中能够凭借自身力量跃迁的公民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在这其中,能够进行反跃迁侦查的更是凤毛麟角。至少在场五人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白玉而已。 意识到了白玉在做什么,一时间暗潮汹涌的几人都安静了下来,希冀的眼神汇聚到白玉身上,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白玉的眼睛里只有王的动向。 他如同最优秀的猎手,将空间分解离散、合成重构,在不同维度之间寻找王穿行过的踪迹。 但是—— ……做不到。 白玉不甘地退了回来。正如陶初然预料的那样,宇宙风暴打乱了空间秩序,恶劣的自然环境磨灭了痕迹,如同一场大雨,将她的脚印洗刷得无影无踪了。 少年清俊的脸上很难不露出郁闷的表情,于是剩下几个人也都明白了结果。 ……他们在宇宙中迷失了方向。 “王会去哪儿呢?”白云喃喃着。 “去哪儿?你们也配知道王的去向?”白玉琥珀色的竖瞳中尽是傲然的神色,他此时才有空搭理这帮令人厌烦的垃圾。 “嘁,真是不爽。” 也不知他是不爽自己迟来了一步与女王失之交臂,还是不爽在场这些公民或多或少都曾沐浴过王的恩泽。总之脾气暴躁的猫猫抬起锃亮的军靴,一人一脚,随意地把他们踢到不知道哪个异度空间去了。 然后凭借高等级力压群雄的白玉在废墟里晃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那个气息残留最浓郁的地方。他蜷着身子躺下,环抱着陶初然曾经紧紧捏住过的、但现在只剩下了一半的摇杆,就好像退化成了一只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小奶猫。 “王,好想你……” 白玉拿头磕了磕摇杆的顶端,就好像在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他的声音小得像在呜咽,又像是在撒娇。 被王的气息环绕着,白玉渐渐感觉到了放松。连日来紧绷的身体慢慢打开了,逐渐变得柔软,他焦躁的精神也安定了起来…… ……等等!为什么王的气息会留存这么久的时间? 刚刚还有别人在的时候,白玉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挥之不去的熟悉气息。当时他以为是王刚刚离开,并且在这里停留时间比较久的缘故。 第25章 而现在平静下来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不正常。 白玉皱着眉坐了起来。他一边嗅着手中摇杆上的味道,一边仔细观察。果不其然,他在摇杆侧面很不显眼的位置,看到了一丝暗红色的痕迹。 凑近的话,上面的气息非常、非常浓郁。 就和他手里那六个小瓶子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因为痕迹太小,无论是外观还是气味都很难被发现。 白玉的心里一沉。 他盘腿坐在废墟顶端,踩踏着万千建筑碎片,摩挲着那一抹暗红。 指腹擦过她的遗痕,心中的天平在摇摆。 “真是……”他喃喃道,“为什么要跑,外面到处都是危险……” 这并非白玉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惑。女王或许有自己的想法,但没有一个公民能容忍王受到伤害。白玉光是想象着摇杆上痕迹产生的来源,就已经心疼得要死了。 于是白玉最终还是点开了随身的光脑。 他正要在群聊中发起通话,却先接到了另一个视频邀请。 白玉点了通过。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在屏幕上依次显现。除了重伤的红蔷之外,辉光五门的首脑竟然聚齐了。 发起邀请的是蓝幻。视频当中,他落座于旧星月宫唯一的遗物——那张王曾日夜相对的大床上,倚靠着床柱垂目凝思。青丝与黑色的床幔勾连在一起,如玉公子的蓝眸中含了轻愁,他一只手拨弄着光脑的屏幕,另一只手流连在身旁细腻的布面上,缠绵缱绻,好像要从床缝里汲取到什么一样。 然后他的这幅做派就受到了其他两人的一致针对。 “……王似乎没有允许你使用她的床。”玄络的娃娃脸有些苍白,像是刚刚病了一场。他似乎正处在某个飞船的驾驶室里,冷着脸开口。 “陛下如果知道会生气。”松壑简单地陈述事实,“我会如实报告陛下,你也不必作态,有话直说。” 强健的身躯挺拔如松,正在向着另一个方向移动。生命之树的枝桠偶尔划过天际,松壑身后轰鸣声渐远,正在重建中的星月宫被他留在身后。 蓝幻笑了一下,他转了一下身体,这次直接半躺在了床上。明明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动作,看起来却有几分飘然姝丽。 “你们应该都看过那个录像了吧?”蓝幻慢慢说,“王和我们说不要找她,又承诺所有公民一年后会回到星月宫。你们怎么看?” 他似乎完全不顾忌女王的心情了,这让松壑和玄络都诧异了一瞬。 怎么看?为什么要告诉他? 尽管这样想着,但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力量驱使着、诱惑着,让玄络开了口。 “……骗子。”他低声说。 不可能会回来的。 当看见这个视频的时候,所有人都清醒地明白了王的意思。 她说她要找到解决狂化的办法。解决了会怎么样呢? 会无牵无挂、畅行无阻地离开。 那些甜蜜的语言,说着“安心”,说着“相信”,不过是鸩毒之外的陷阱,让不明真相的人傻傻咽下去罢了。 所幸的是,在她的身边长年侍奉的几位因为受过了血与泪的教训,尚且无人被她迷惑。 找到她、保护她、把她藏起来。 有人这样想。 但蓝幻从不觉得这样就好了。 “骗子。”他重复道,“没错,她是个骗子。” 骗走了他的全副身家,骗得他一无所有。 在看到那个视频的那一刹那,蓝幻就明白,他的计划还未实施,就已经陷入绝境了。 他已经不可能成功了。 机关算尽、费尽心机让这个宇宙乱起来,只为了她的回眸……可是她一个人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她的信念坚定不移,她的步伐一往无前,已经不是他能阻挡的了。 既然如此……重建星月宫有什么意义?辉光五门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而他们,如果之后漫长的生命中全都是痛苦,又何妨终结在她存在过的此时此地? 【作者有话说】 “辉光五门”王者之队: 玄络是神出鬼没的打野,平时不见人影,关键时刻上来带节奏;松壑是稳扎稳打的肉盾,单走一路,因为毫不起眼所以经常偷塔成功;白玉是射手,攻速一流无脑输出,上去就是干;蓝幻和红蔷半法半辅,都擅长硬控,经常换线并为了谁拿蓝buff而在野区大打出手,但因为蓝幻打法更脏所以往往更胜一筹。 哦?你问小陶? 小陶是需要守护的防御塔,是被抢夺的野区和大小龙,也是能恢复生命的泉水,以及没有了就等于输掉的水晶。 她是一切,是这个小队存在的意义。 第24章 联合 蓝幻看着另外三张面孔。 他们是多么天真啊,以为只要追上去就可以够得到那一片辉光了。 但辉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强行留住,也不过是…… 蓝幻不愿再思考,总之已经决定了。 他幽蓝色的瞳孔变得无比深邃,似乎成为了一旦凝视就会被吸入的漩涡。视频的彼方好像有粉末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玄络恍然间觉得这雪花透过了屏幕,飘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松壑眨了眨眼。他不像玄络那样被战斗耗尽了能量,因此只是被蓝幻出其不意的攻击晃了下神。 这种程度的争斗往日在星月宫中经常发生。所以松壑也没有在意,他甚至没有出声提醒玄络,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打算做个渔人,在鹬蚌相争之后补上一刀。 在看到王的视频后,松壑也立刻转变了想法。既然离开是注定的事情,那他也只能做第一个找到她的人了。 就在刚刚,松涛殿的人传来了女王的消息。据说一个偏远小星上有人见过女王,似乎是一个种萝卜的公民。相比于其他四门,松涛殿内部盘根错节,公民众多乃至于遍布整个宇宙,如果他想要找人,是比其他几人更有优势的。 松壑很有信心。如果不是蓝幻的视频请求到了,他又想看看其他几人的进度,那么现在他应该已经见到了那个公民,甚至顺利的话可能已经见到女王了。 风雪越来越大了。 甚至连松壑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在飘飘洒洒的粉末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向自己走来。 “……王?” 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精神却比身体先一步产生信任,巨大的喜悦冲击了心神,让他只想沉醉在美梦中不可自拔。 白玉的唇拉成了一条线。 风雪覆盖于眉眼,玄络与松壑都进入了幻境当中,任蓝幻宰割。 他当然也看到了。 蓝幻跻身于五位超甲级,最为闻名的即是他的幻术。他极其善于揣摩人心,总能寻找到敌人的弱点,然后趁虚而入,一击必杀。 ……但其实,他们的弱点如此明显。 是女王啊。 向他而来的女王。 能够影响到超甲级的幻境非同凡响,蓝幻恐怕也是拼尽了全力。白玉感受到了自己的理智开始偏向于视觉,但是沸腾的情绪在碰触到那个身影时却骤然冷却。 白玉从幻觉中转醒。 ……向他而来的女王,手上滴着血。 心底最恐惧的事情被翻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刚刚才幻想过这样的情境,白玉看到已经被白色湮没的雪地上绽开了朵朵红梅,女王踽踽独行于世,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下,一步,一滴,一步,一滴,伴着她的只有暴雪和难以愈合的伤口。 “够了。”白玉说。 风雪继续飘落,无穷无尽,像是要下到时间尽头。 她走得实在是太艰难了,像是永远到不了他的位置。 “我说够了!”白玉终于嘶吼出声,“你听不到吗!不要这样对她!” 身上的桎梏在超甲级的全力一击中破碎,白玉终于能够移动。他闭了闭眼,再次出现,已经直接来到了蓝幻身边。 尖锐的利爪猛地掐住对方细长的脖颈,蓝幻却毫无反抗之意,只云淡风轻地闭上了眼睛,撤了所有力道,任由身体全部陷落到残留着女王气息的被褥之中。 暴雪停下了。 飞扬的鳞粉铺了满满一地。因为过量使用的缘故,蓝幻身上以往绚丽夺目的纱衣也暗淡无光了起来。 白玉抓着他,就好像捏着一只了无生趣的濒死蝴蝶。 “你怎么舍得……”白玉锋利的指甲勾破了惨白的肌肤,力气大得像要把对方的脑袋揪下来一样。他的声音从喉咙里迫出,沙哑得厉害,“她受伤了你知道吗!” 蝴蝶的翅膀轻轻颤了颤。 蓝幻的眼睛睁开了:“你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只知道打打杀杀,原来还知道关心王啊?”白玉的指尖又深入了几分,他满目嘲讽,“王明明那么脆弱……她的皮肤稍微碰一碰就红了,一场简单的风暴就能要了她的命……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内讧?” 第26章 他的王,好可怜。 必须要赶紧找到护在怀里才行。 他本来想着集合辉光五门的力量一起找会快一点,结果刚刚观察了这么久,这些最高战力的公民,除了他之外,竟然没一个靠谱的。 他替王感到委屈和不值得。 琥珀色的瞳孔中因为过于愤恨而流露出兽性的凶残,白玉把蓝幻丢下床,又把摇杆当作证据扔给了他,看着他颤颤巍巍接过,慌里慌张地检查。 在确认白玉说的是实情之后,蝴蝶终于剧烈地挣扎起来。 “受伤了?怎么可能受伤……是谁伤害了她?她现在怎么样了?有人帮助她吗……不、不,必须马上找到她……”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运筹帷幄,此时的蓝幻像是痴傻了一般,狼狈地坐在地上,满脸无措,动作癫狂,大失方寸。 在他们几个的看护下,王从未受过外伤。不,偶尔也有,可那是王强烈要求的……但是在外面她会遇到什么?曾经蓝幻觉得他只是王众多爱慕者当中的一个,没有了他,还有其他公民在,王的安危万无一失。可是事实证明,没了自己在身边,王就会受伤。 蝴蝶在短短的几息之间,重新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他很快冷静下来。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的?”蓝幻问。他的思路逐渐清晰,既然来找自己,说明白玉根本没见到王,不然他早就跟着王一起走了。 “位置发给你了。”白玉说。他伸手把神色恍惚的玄络拉进来,再转头看向刚刚跃迁到这里的松壑:“松涛殿和缠丝坊有消息吗?” 直到此时,除了蔷薇阁之外,其他辉光四门才真正同步了手里的信息。然而最后的位置只能追溯到s47508,再往后就毫无线索了。 “要快一点,不然的话……” ——— 垂露星。尺玉楼第二军理事厅。 林鸽专心致志地划拉着面前的屏幕,辉光网首页的视频正在播放第三百四十八遍,他甚至已经记住了女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神态,更别说背住王演讲的这短短一段话了。 “……请大家相信我,谢谢。” 林鸽的声音不自觉地与视频中的声音重叠。然后他痴痴笑了,圆圆的黑色眼睛中溢满了欢喜。 王在说谢谢呢。 这个“大家”也包括他的吧。 当然相信王,不用谢,嘿嘿。 然后第三百四十九遍开始播放。 偌大的报道处大厅只有他一个管理者。就在林鸽以为完美的一天会在女王的陪伴中度过时,厚重的透明大门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响声。 有其他公民来了。 林鸽手忙脚乱地关了视频,正襟危坐。 ……但是,人呢? 他等了一会儿,竟然没人推门进来。 不应该啊。 林鸽抬起覆满翎羽的手臂挠了挠鸽头。 难道是他幻听了?他们鸽子在听觉上虽然不如蝙蝠和猫头鹰,但是也算是佼佼者了吧? 满头问号的林鸽索性决定主动出击。他直接站起身来,推开了大门。 咦?没人? 鸽头灵活地转动了一圈,林鸽不信邪地继续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在墙脚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公民。 她穿着长长的黑色袍子,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则是被面具挡着,完全看不到样貌。她的右手呈现出正常的人类形态,左边袖子里伸出来的却是红褐色的粗壮枝干,上面还盘踞着几只小小的花芽。 林鸽心里顿时有数了。 尺玉楼和缠丝坊在各方面多有合作,垂露星上除了第二军外,也常年居住着一些提供技术支援的公民。这些缠丝坊公民深居简出,形象也正和眼前之人差不多。而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缠丝坊有人来也很合理。 不过,她为什么不进来呢? 理事厅位于花鸟庭最高处,外面多冷啊。 林鸽有点心疼,他帮对方撑住门,绅士地请对方进来。 “是来报到的吗?”他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热络地说。但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瞄向后面,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看起来是个植物类的公民呢。嗯,好可爱的花苞,是桃树吗? 她点头了!但是她为什么离自己这么远啊。 “请把光脑给我。”林鸽重新返回了办事处后台,郑重严肃地伸出了手。 但是眼睛中却莫名产生了期待。她的手好小!触感一定很好吧! 但是令林鸽失望的是,对方并没有把光脑直接放进他的手里,而是远远地放在了桌面上,一推。 连话都没有说呢。 林鸽敛下眸中的失落,终于开始工作。 “滴!身份核验完成! 姓名:陶桃; 等级:乙级; 所属:缠丝坊; 无不良记录!核验通过!请放行!” “好的。”林鸽笑着说,“欢迎来到垂露星花鸟庭。祝您生活愉快。” 布满灰黑色羽毛的双手捧着光脑的外设,送到了她眼前。 克制住后退的冲动,陶初然伸出唯一的一只手,像蜻蜓点水般轻盈地扫过了对方的手心。 林鸽于是雀跃地跳出了后台,殷勤地替她推开了门。远望她离去的背影,林鸽不知为何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触。 再次回到工作岗位当中,林鸽再也没有打开之前在看的视频。他盯着系统刚刚分配好的地址发呆。 “嗯……关心新来的公民也是我的义务。所以去拜访也很正常吧?” 【作者有话说】 小陶:要快一点,不然的话我的伤口就愈合了:) 第25章 垂露 陶初然静悄悄行走在花鸟庭街道的阴影当中。 从理事厅出来向下望去,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间或窜过几个奇形怪状的公民。视频的发酵还需要时间,外界的乱象尚未被完全安抚下去,陶初然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见人就躲,打算在局势稳定之前,先去刚刚分配到的房子里住下再说。 小普幻化成普通光脑的样子缠绕在手腕上,造成树枝的视觉错觉。她的面容通过视频已经人尽皆知,不做伪装的话恐怕马上就会被认出来。好在在星月宫时陶初然就料想到了这样的局面,把“伪装”加入到了防御功能的序列当中。 以防万一,她还戴上了面具。所有能做的全部做完,陶初然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看向光脑中自动显示的位置:d区41号。导航一下,和她现在的直线距离大概有692公里。 ……走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有飞船可坐吗? 垂露星,其实在陶初然看来,应该叫“垂陆星”才对。整座星球由上下两层组成,下层是一望无际的花田,而上层则以花鸟庭这块最大的陆地为中心,大大小小的岛屿悬浮在它周围,共同构成了一副“陆地在天上”的奇观。 d区就在岛屿群的最边缘。资料上显示,花鸟庭是垂露星最大的公共场所,而周边的岛屿大多是公民的私人居住区,两者之间根本没有沟通的桥梁,那么别的居民都是怎么回家的呢? 看看天上,又收到了小普的提示,陶初然熟练地按住了自己的兜帽,躲在了墙体的角落里。 被搅动起来的气流吹乱了她的长发,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了她又离开。 鸟类的形体是陶初然的十数倍有余,遮天蔽日,像一朵突然经过的云,在她的上方快速划过天际。 “花鸟庭”上的公民,大多是有翼一族。 简而言之,他们会飞。 陶初然不会飞。小普会飞,但也并不能让她长出翅膀。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陶初然也有点灰心丧气起来。 按理说这次跃迁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空间跳跃之后降落的位置很合适,她的伪装也万无一失。可并非“公民”的她尽管有了小普,生活还是比她想象中更加不便。 就比如刚刚去第二军报道的时候她甚至推不开门。 而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的房子,但是却没办法回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垂露星其实并非陶初然的最佳选择,在她的宜居目录里,只能算是备选中的备选。 想要在尺玉楼这样的军事重地生活,限制条件和需要面对的危险都太多了。但陶初然之所以第二站选择这里,也是因为经过翠森星上的事情,她发现有些人可能比想象中还要了解自己。 能够通过她的性格和原则推断出她想要去的地方,这对陶初然来说是更加危险的事情。 况且垂露星虽然交通不便、危机四伏,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至少私密空间大,一个浮空岛只住一个公民,d区作为最外围更是无人注意。 而且这个缠丝坊的假身份还附带了一份可以居家完成的工作,短期时间内生活应该问题不大。 ……总之还是先去花鸟庭的外围站点看一看还有没有飞船吧。 第27章 陶初然这一路走得可以说是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到了日落时分,她终于走到了距离她最近的鸟庭站。但是遗憾的是,确实正如她担心的那样,整个站点空空荡荡,一架飞船都没有。 在秩序完全崩溃的情况之下,交通系统很显然也陷入了瘫痪。 怎么办。 陶初然站在原地思索着。气流拂过,她下意识躲向一边,然后,就感受到了一个庞大的身躯停在了身旁。 “喂!帮忙拦一下!” 她听到远处有人在喊。 拦什么? 她恍然抬头。 是……一只有她两人高的苍鹰。 黑白分明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完全失去理智、丧失了思考能力的猛禽锁定了猎物,黑色的双翼微微张开,展现出了蠢蠢欲动的姿态。 陶初然僵住,兜帽之下的脸色惨白。 这就是她一直在拼命维护秩序的原因。 如果乱起来,就是她再小心再努力,也难以克服自己身体孱弱的劣势,只能受制于人。 手腕上的小普蓄势待发,静待时机。 但其实因为刚刚跃迁过的原因,小普现在的能量又一次所剩不多了。 庞大的鹰头朝着陶初然压下来,近在咫尺的弯喙贴近了戴着面具的鼻尖。 陶初然视线向下。 头部顺滑的绒羽蹭了蹭她的面颊,但是因为没有掌握好力道,把她蹭得一个趔趄。 “哪个队的?不是说了让你拦一下,你倒是攻击……哎?” 声音渐近。 白色披风之下,几颗纽扣歪歪扭扭地系着,身材修长的男人打着哈欠,从另一边转瞬飘到了眼前。 “……缠丝坊的人?”一张英俊的脸上眉头蹙起,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潇洒自如的模样。 好吧,缠丝坊的家伙并不归他管。 只不过这个气息……有些诱人啊。难道她的原形是某个能够影响精神的种类? 雪枭习惯性分析着。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狂化程度如此之深、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苍冥竟然没有攻击对方。 难道是之前给他播放的视频终于起效了? 但下一秒雪枭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苍鹰双翼示威性地展开,尖利地高鸣一声,向着他飞扑过来,一副要和他不死不休的架势。 “喂喂喂!你清醒一点!”雪枭赶紧躲开,“你都快把花鸟庭拆完了!我要是也被拆了这个第二军就真的没法要了!” “真是,长官都疯了……大家一起玩儿完算了。”雪枭抱怨着,但手上迎敌倒一点也不含糊,转瞬之间两只鸟就在空中过了数十招。 不过令雪枭感到荒唐的是,苍冥和他同为甲级,他本该全力以赴,但是不知为何,他的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缠丝坊的公民所吸引。 真是太奇怪了。对方看上去只是乙级而已,对他的精神能够影响至此吗?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了。 她抱着腿坐在了墙角。 她蜷缩起来了。 是吓到了吧?不过也是,缠丝坊大多不太擅长战斗,苍冥也太凶了,怎么在人家面前这样!害得他一点都不帅气了! 真可怜啊,好想抱着她安抚。 雪枭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打了。他牵引着苍冥尽可能地远离陶初然的位置,但是在看不到她的时候,他又会没由来的心慌,一会儿不看她就会想她现在如何了。 啊啊啊,真的是,他可能也要疯了吧! 光脑自动跳出了屏幕,对面浑身是血的队员狼狈地向他求助,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顾及着她还害怕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雪枭强迫自己把苍冥引开,然后去支援部下。这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还是忍不住望向她的方向。 没有、没有看他一眼啊。 走吧、走吧,终究会再见的。雪枭劝说自己。 苍鹰被男人的攻击激怒,追杀他去了远方。陶初然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她还真能出得去这个花鸟庭吗? 陶初然深切地怀疑了。 这两个人她不熟悉,也不记得名字,但应该是见过的。 “长官吗……” “狂化”的程度太深了。 一般来说,无法维持人形是自毁之前的最后一步。 公民之所以是公民,是因为还有人性,觉得自己是人。当他们放弃理智、重返兽类的原始状态时,也意味着死亡近在咫尺了。 “狂化”能被视频安抚下来,前提是“公民”仍然是“公民”,有人性就还有获救的可能。 像这只苍鹰,已经无药可救了吧。 陶初然整理了一下衣服,打算先在花鸟庭上找个落脚点,过了这一夜再说。 她转身。 阴影落下。 庞大的流线型身躯停驻在她的身旁。 黑白分明的鹰眼再一次锁定了她。那里面无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兽类的贪婪欲望。 尽管如此,他仍然是用最细腻的头部绒羽,轻轻地,蹭了她一下。 这次他的力道把握得很好。陶初然站得安安稳稳,只感觉到脸上拂过一片柔软温热。 因为知道眼前的并非人类,陶初然反倒稍微自在了一些。 在她的授意之下,小普的鸟喙中探出了针管。纤弱白皙的小臂露了出来,尖细的针尖探入其中,源源不断的红色液体被提取出来。 其实,并非“无药可救”。只是“药”太难得而已。 鸷鸟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烦躁地小幅度拍着翅膀,挥开了几次想要靠近的小普。 装满红色液体的针管于是落到了陶初然的手中。 陶初然踮起了脚尖。 鹰头很乖觉地低下了。他温顺得不像是个猛禽,威武的黑色双翼敛起,安静地看着陶初然把液体注射进他的脖颈。 “人性”在慢慢回归。 人形和兽形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的形态在两者之间高频度变化,苍冥神色逐渐暴躁,因为从“兽”变成“人”是很痛苦的。 陶初然看着他。 想了想,最后还是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 “快点恢复吧,去履行你的职责。” 【作者有话说】 小陶:这个宇宙没我迟早得散:) 第26章 住所 苍鹰的情况逐渐变得安稳,陶初然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问题了之后,就打算直接离开。 希望“长官”的醒来能够让垂露星的交通系统赶紧恢复,不然,她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 但是刚走出没多远,陶初然就在路上碰到了急匆匆赶来的雪枭。 尽管她走路贴墙根,低调的像是不存在一样,但雪枭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对方的军装上似乎多了许多污渍,显得更邋遢了。但他的视线一落到陶初然身上,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雪枭惊喜道:“你还没走!” 然后眨眼间他就已经贴近了陶初然,雪枭担忧地上下打量她,甚至想上手捏捏看她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现在垂露星很乱,我们已经发布了通知让所有公民呆在家里,你们缠丝坊应该也得到了消息。” 陶初然后退了两步,躲过了那只手,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真是奇怪……”雪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他感觉她和自己哪里都不对劲。 这个人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应该大有问题。雪枭查了记录,她在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前往理事厅办理过报到手续。如果是技术人员不会在垂露星如此之乱的情况下还选择过来。 ……她难道也是出来寻找女王的吗?或者是来监视尺玉楼的? 雪枭这样猜测到。但奇异的是本该感到警惕的雪枭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他甚至生出了“管女王和第二军做什么,眼前的人开心就好了”这样大不敬的想法。 真是可怕。 包括他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对部下的说辞是来找消失的苍冥,但他究竟是为谁自己心里非常清楚。 他小小的试探了一下。垂露星上的公民以尺玉楼所属为主,初来乍到的新人并不会收到什么信息,她应该顺势询问情况才是。 她回避的态度说明了她有戒心,并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是不想和“他们”尺玉楼打交道,还是独独不想和“他”打交道? 雪枭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心思敏感的一个人。 救命。 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你后来看到苍冥了吗?哦,就是刚才那只鹰。” 陶初然给他指了方向。 “不会吧,你还真见过……”雪枭捂住额头,刚才的怪异让他怀疑陶初然是敌方,但是此刻他又不确定了。如果真的想对第二军不利,那不是应该隐瞒苍冥的下落,让他继续胡作非为吗? 第28章 他真的看不懂她。但他更看不懂现在的自己。 就在刚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样让对方乖乖留下来。 不是为了第二军,也和公务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留在他身边而已。 雪枭竟然觉得,是敌人也没什么不好。他可以看着她,做她的监管者,保证她不会危害到尺玉楼。 但是他又觉得,只要对方提出要求,他甚至无法拒绝。 ……哪怕是让他背叛第二军,向缠丝坊倒戈也无所谓。 他果然还是受“狂化”影响太严重以至于疯了吧!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雪枭的内心无限偏向了把她留下监视起来。但是看着对方弱小无害的样子,他怎么也说不出“你很可疑”这四个字。 “……算了。”想不明白的雪枭决定先放过她,优先处理苍冥的事情。 但他还是仔细叮嘱她:“垂露星晚上会很危险,你最好找个结实的地方住下来。哦对,你不会飞,现在也没有飞船了。你家住哪儿?我带你过去。” 真是个好借口。雪枭为自己鼓掌。这样就能多和她呆一会儿了。 陶初然心里一动。 可以相信他吗? 他看上去还算正常。 但是正常的人在接触她之后变得不正常,这样的情况也是很多的。 陶初然给他看了光脑里的数据。 d区40号。 “d区?”雪枭耐心地看她慢吞吞点开光脑,看到数字后难以置信,“他们竟然让你住d区?” a到d四区,既是按照和花鸟庭的距离划分,又在居住环境上有明显差异。简而言之,靠近花鸟庭的a区浮空岛面积最广阔,住起来最舒服,苍冥和雪枭都住在那里。而陶初然要去的d区最寒酸,一个岛上只有不大的立足之地,连个小花园都没有。 雪枭觉得理事厅的办事员疯了。 怎么可能让她住这样的地方! 他完全忘记了他刚刚还推测陶初然是敌人来着。再说陶初然现在的身份是缠丝坊技术相关人员,本来就应该住在外围的。 反倒是他的想法越来越奇怪了。 “你先等等。”雪枭说,“不,你还是先和我走吧。一会儿送你过去。” 他又强调道:“晚上真的很危险,d区防御也很简陋,现在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了。” 完全不给陶初然拒绝的机会,雪枭对她伸出了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陶初然的后颈,虽然隔着衣物,但触感意外的好,他不由自主地揉了两下。 雪枭感受到手下的身体一哆嗦。 他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慌忙放开了手。 “怎么了?” 陶初然摇了摇头。 她好像只会点头和摇头。 雪枭心里升起了某种爱怜。就算是间谍,这样木讷笨拙也实在太可爱了。 “好吧,好吧,我不碰你了。”雪枭妥协了,“那你要跟着我啊。” 陶初然点头。 像个乖乖巧巧的娃娃。 但是乖巧的娃娃偶尔也会叛逆。走了几步之后,雪枭扭过头疑惑地看向身后:“你怎么不走了?” 于是陶初然又跟着走。 然后过一会儿,雪枭就又听不到后面轻到不可闻的脚步声了。 叹了口气,雪枭终于明白了陶初然的意思:“你不想和我一起去找苍冥是吗?” 陶初然点头。 “但是不好拒绝我?” 点头。 “为什么不好拒绝,是……想让我做什么事?” 点头。 雪枭开始回忆刚刚的单方面交谈中自己做出了哪些承诺。 “你想让我保护你?” 摇头。 “……想让我送你去d区?” 点头。 破案了。 但是她也太可爱了吧! 明明只有两个动作,但雪枭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坚持。 “好吧,只要你说话,我就答应你。”雪枭笑眯眯地逗她,“不表达的话,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陶初然没有动作了。 表达的话,也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啊。 雪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茫然出神的陶初然,竟然感觉到了心疼。 “好了,就算不说话我也能明白的。”雪枭想抱抱她,却想到刚才她瑟缩的那一下,收回了手,“你也不是第二军所属,没必要和我一起找苍冥。找个地方等我一下,我处理好了事情就回来。” 但他说完就后悔了。 一想到又要分别,他就有一种无法抵抗的留恋和失落。 但是他明显看到陶初然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好吧。好吧。 “这个给你,”雪枭拿出了一把小巧的配枪递给陶初然,“这个会用吗?” 宇宙中公民之间的厮杀几乎很少用这样的热武器,因为这样古旧的武器对公民强悍的躯体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但是在缠丝坊的研究改良之下,尺玉楼统一配备的枪支还是有几分可看。 陶初然点头。 她的手和这把漆黑的配枪相得益彰,竟然非常和谐,就好像这种武器就是为了她所研制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 虽然很少用到,但是小普上搭载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功能。 发射子弹、光波、粒子乃至于一切能够对周围环境产生影响的因子,用攻击来进行防御。 相同类型的武器研发课题也是在她默许的情况之下进行的。 而这把枪除了配置比较高端之外,也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枪支,是雪枭的象征。 如果来者尚有理智,多少会顾忌到他尺玉楼甲级公民的身份。如果来者理智已无,那么这把枪就任凭她支配使用,替她扫平危险吧。 雪枭虽然仍不放心,但也无可奈何。 只有快去快回了。 他几番起落,本就风驰电掣的速度拉到极限,很快就看到了苍冥。 但令他瞠目结舌的是,和他想象中的鸡飞狗跳、血雨腥风不同,地上安详躺着的,也并非苍鹰的尸体,而是一个身型非常完美的男人。 黑色制服包裹着修长健壮的身躯,细碎的黑发遮盖了略显苍白的面容,只露出浅色的薄唇与清晰锋利的下颌线。脖颈上是一圈黑白相间的绒毛,像毛领子一般托着头部,增添了几分气势和威严。 雪枭落在他身边。 苍冥从“狂化”当中完全恢复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 不……雪枭敏锐地意识到,这其中掺杂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量。 陶桃,那个缠丝坊的奇怪公民,除了她之外,还有人接触过苍冥吗? 花鸟庭上现在可用的监控已经没剩下几个,再纠结这样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如果说有什么线索的话,一定就在那个正在等待自己的陶桃身上。 既然确定了苍冥无事,雪枭便没有管他,径直向来时那个心心念念的方向冲去。 而说好要在原地等他的乖巧娃娃,已经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可喜可贺!小陶在社交方面终于有了些许自信!她已经可以和人玩海龟汤了! 第27章 天灾 陶初然当然不会在原地等他。 三年之期已至,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天真容易相信别人的女王,她现在能够拥有这样自由的生活,也多亏了自己冷硬的心肠。 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期待他们在和本能的抗争中取得胜利,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但是雪枭确实透露给了她一些可以相信的信息。 “晚上会很危险。” “危险”意味着什么?无非是天灾和人祸。 “人祸”的话,没有比“狂化”更大的人祸了。而且雪枭提到夜晚和白天是有区别的,所以说究竟是怎样的“天灾”呢? 陶初然到达鸟庭站时已经夕阳西下,被苍冥和雪枭耽误了一阵子,眼看巨大的太阳就要沉入地下,花鸟庭上只看得见遥远的一线光。 ……没有时间再去光网上查找资料了。 让小普自动搜索相关信息,然后汇报给她,陶初然心里有些焦灼。连甲级公民都十分重视的“危险”很显然非同一般,而垂露星又是军事重地,各种信息藏得很严实,以小普的能力还不能精准搜索。 陶初然决定先按雪枭说的做。 “找到一个结实的住所。” 她举目望去,整个花鸟庭像一座大山一般盘旋而上。最上方的是整个星球的服务中心,也是她刚刚去过的理事厅。它的下面紧挨着第二军的行政中心议事厅,再往下然后是小集市和商事厅。最边缘的地方即是两个飞船站点,花庭站和鸟庭站。 零零散散的建筑群星罗棋布,覆盖了整个花鸟庭。哪里是最结实的?又是可以接纳她的? 陶初然飞快地奔向了商事厅。如今她的位置离鸟庭站不远,和商事厅也近,最重要的是,作为三大机构之一的建筑,一定是要更加坚固的。 第29章 一进入商事厅,陶初然就感受到了和在理事厅一般的萧索。宽阔的大厅当中空无一人,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残破家具、废弃商品,看上去就好像被谁洗劫了一样。好在这个地方确实结实,整体结构看起来还完好无损。 在踏入商事厅后不久,陶初然透过玻璃窗看到,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了。 垂露星周围没有星体能够反射光芒,于是上下两层陆地都被黑暗所笼罩。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没有雷,没有闪电,只是雨。无穷无尽的暴雨毫无过渡,像有谁拿着盆泼撒一样倾泻而下,根本不顾及下面的容器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这巨量的洪水。 很快,玻璃窗就被水流模糊了。陶初然的视线被阻挡,但她的心中总觉得惴惴。 如果只是雨水还好,毕竟下面还有一块大陆承接着,反而让花鸟庭不会被淹没。 但是…… 陶初然听到了外面响起了“撕拉撕拉”的刺耳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外向内腐蚀着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这里的建筑断壁残垣、坑坑洼洼,陶初然恍然大悟。 是酸雨啊。 液体还在不断的腐蚀着建筑,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就像已经咬住猎物喉咙却非要慢慢蚕食的野兽。 而在陶初然看不到的下层大陆却是另一片热闹的场景。白日里看上去漂亮温柔的花儿们喝足了水,又有了精神。它们抽长,它们生长,它们爬上了天际,从边缘开始,裹挟住了岛屿。 它们盛开了。 花朵中间,血盆大口中是可怖的锋利獠牙。咀嚼吞咽声在暴雨声中并不明显。许多被缠绕的岛屿都亮起了光芒,似乎爆发了一些小小的争斗。但是在养分的争夺战中,很显然受到浇灌的花儿更胜一筹。 岛屿在消失,和岛屿上的公民一起。 花鸟庭作为最大的岛屿,承受的压力更甚。贪婪的植物总是习惯捕获更大的猎物,于是无数花儿都盯住了花鸟庭。 雪枭和苍冥都在花鸟庭的边缘战斗。整个第二军几乎大半都在这里,另外的一小半在外面的岛屿上。 她……去哪了? 雪枭一边削掉一片刺过来的花瓣,踩过两条纠缠过来的藤蔓,一边想。 她会被这些讨厌的花儿欺负吗? 苍冥同样打得心不在焉。完全陷入“狂化”后的记忆已经消失,但他直觉在这期间遇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现在根本无心和这些花花草草纠缠,只想着怎样找回这段回忆。 “雪枭,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锋利的翎羽像镰刀一样收割着反叛的植株,苍冥在战斗中显得游刃有余,打到现在他不仅毫发无伤,还能抽出空来和雪枭说话。 “不知道不知道!”雪枭一个俯冲躲过了葵花籽的远程攻击,不耐烦地回,“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都说了我到的时候你就已经躺那了!” 他确实没说谎。但却隐瞒了陶初然的存在。 “看来你已经完全没问题了,那我去那边。”雪枭瞪他一眼。 花鸟庭很大,原本一队二队就应该各占一边。如今是因为苍冥刚刚恢复过来,雪枭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这才和他一起。 不过,这个“意外”当中是否包括苍冥突然想起什么来,就只有雪枭自己清楚了。 雪枭话落,人已经离开了苍冥的视野范围。苍冥手里破碎的枝叶随着雨水一同落下,他看向对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几个起落之间,雪枭就来到了花鸟庭最高处的理事厅之外。登高望远,目之所及只有疯狂砸下的雨水,整片陆地上的建筑都在这摧枯拉朽般的的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场面看似危急,但对于长居垂露星的雪枭来说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之所以第二军会选择这个星球作为驻地,也是把它当成了一个有现成资源的训练场。 在这里可以练习如何面对天灾和宇宙中非公民的攻击。大多数乙级都能够经过锻炼完美应对,而对甲级公民来说,酸雨也好,花草的暴动也罢,这些危险简直不值一提。 但雪枭从未觉得如此焦虑过。黑金色瞳孔无比专注地透过雨线,试图找到那个娇弱的身影。他心里又不希望能在这里看到她——她那么娇弱,连小小的一番械斗都害怕,怎么可能抵挡的住这狂暴的酸雨? 他第一次痛恨起了这个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天灾。 如果、如果她真的被酸雨、被下面这些污秽的花草所伤害…… 这样想着,雪枭一颤。 明明知道这并非自己所该管的事情,也知道这个时间去找她简直是把“渎职”两个字写在了脑门上,但雪枭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哪怕是背叛尺玉楼,背叛女王。 专注于寻找的雪枭很快在厚重的雨帘之外发现了异常。 不知道什么时候,商事厅几乎要被藤蔓和花朵裹成了一个球,还有植株在不断地缠绕上来。它们的速度不急不缓,似乎像是怕吓到了中间的包裹之物,但是这种不顾一切靠近的姿态却是雪枭从未见过的。 说起来……今晚的暴动好像比以往都要来得更猛烈一些啊。 “真是……”雪枭低低咒骂一声,“苍冥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会让这些下层的低劣植物突破防线,如此嚣张地出现在这里! 他飞快地朝那个方向赶去。直觉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然而就在他路过议事厅的时候。 翠色欲滴的植物在水中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叶子。 缠绕,阻拦,绞杀。 雪枭一时不察,脸上被划了一道,渗出血来。英俊的面庞上突然有了瑕疵,雪枭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 “啧,看来不愿意让我过去啊……” 那就没有办法了。 意图已经被发现,但是那棵植物却并未显现出全部身形。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枝干细细小小,却生出了锐利的尖刺。无数整齐的叶片同一时间炸开,化成刀锋冲着雪枭的要害部位割过来。 麻烦了。 雪枭脸色一变。 这并非那些无神智的植物,而是…… “晗修,你怎么也……”雪枭叹了口气,知道这场战斗恐怕短时间内无法结束了。 可是她那边…… “去商事厅!”雪枭最终还是做了决定,他一边躲过攻击,一边朝着天上大喊,“去商事厅!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他做出了让步。 在与他人共享和她的安危之间,雪枭选择了后者。 天上正盘旋着,打算俯冲下来帮忙的鹰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落在商事厅最大的建筑之上,苍冥扬起翅膀,搅动起了漫天的风雨。 巨型藤蔓徒劳地想要咬住光溜溜的建筑表面,可还是在急风骤雨中倾倒,顺着地势滑落下去。不一会儿,苍冥就清理了商事厅周围的植物,他化做人形,站在了已经沾染了脏污的玻璃之外。 因为交易需要公开透明,商事厅和理事厅、议事厅不同,玻璃是双向的。也因此苍冥能隐约看到里面的那个身影。 她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似乎并没有为外面的情况所困扰,只是在安静地发呆。只是远远看到那个身影,苍冥沸腾的情绪就像被冷水浇灭了一般,安定了下来。 可是…… 苍冥不悦地皱了皱眉。 被人捷足先登了啊。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辉光五门还在开会中。 第28章 烹饪 朦胧的雨水顺着玻璃滑下,遮挡住了视线。 陶初然知道今夜是无法出门了。只希望商事厅的建筑再结实一点,能庇护她度过这个危险的长夜。 把目光转向商事厅之内,陶初然摸了摸肚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饿了。 也是,自上次在参苓那里吃过萝卜罐头之后,她来到了这里,运动了整整一个下午,又受到了不少惊吓。如果不是昔年熬夜做实验的坚强意志支撑,恐怕现在她已经瘫倒在地了。 虽然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丢得到处都是,但商事厅中各区域还算完好。这里既管理着公民之间的普通交易,也是军需品进出的关卡,在之前秩序还算完备的时候,也曾繁华到昼夜不停运转。也许是因为平时也有公民在这里值班的关系,陶初然甚至在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简陋的小厨房。 总之先来弄点吃的。 小厨房的柜子里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液体,瓶瓶罐罐之间散发着各种奇妙的味道。制冷设备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原材料,上面沾染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气。唯一能称得上食物的就是堆了满地的营养液,但是以陶初然脆弱的体质是无法食用的。 消化系统空空如也,陶初然浑身都叫嚣着饥饿与疲惫。但也许是之前有过很多类似的经历,她还忍得住。 第30章 有气无力地翻完这些地方,陶初然抿唇,直接靠着橱柜坐了下来。 她也困了。 就这样先睡一觉吧。至少比前世困了也不能睡的状况要好上太多。 她就这样靠着橱柜,打算先睡一觉。 “你……要做什么?”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哎,真没办法。” 身体一轻,似乎是谁托起了她。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躯体被放在了柔软的被褥之间,一双微凉的手把她的被角掖了又掖,又贴在她的额头上,好像是要抚平她不安的眉眼。 “睡吧,小可怜。”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后,被子包裹起来的腰肢被有力的臂膀牢牢禁锢。陶初然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即使在梦中,她也察觉到了窒息。 于是在短暂的休息之后,陶初然挣扎着清醒了过来。在她醒来的前一秒,那双手怜爱地摸了摸她面具之外裸露的脸,然后松开了手臂。 对方身材修长,陶初然被笼罩在阴影中抱紧了被子,一如既往垂目不敢直视对方。 “小可怜,刚刚不是还反客为主地乱翻东西,现在怎么这么胆小了?”那个声音温和地打趣道。 陶初然感觉身边一沉,也许是察觉到了陶初然不会看他,对方就主动凑近了些许,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名林鸱,是商事厅的管理者之一。”那个声音自我介绍道,不急不缓,很有安抚的意思。 但陶初然反而更加警惕。公民是非常狡猾的,一开始表现得很正常,后来图穷匕见的情况多如过江之鲫,她甚至已经有些习惯了这种套路。 “你是从垂露星外的宇宙来的吗?”他勾着陶初然说话,提出了一些简单的问题,“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过去陶初然好歹有ai代言,但是现在她要伪装一个假的身份,“小普”这样明显的目标再出现就不太合适了。 但好在她也有丰富的交流经验。于是陶初然点了点头。 “原来这样啊。确实现在到处都很混乱,其实垂露星也差不多。幸好女王垂怜降下谕示,应该很快就能安稳下来了吧。”没有听到他想要的自我介绍,林鸱倒也不在意,只是客观地分析道。 陶初然心里一动。 她稍稍抬眼,刻意不往对方脸上看,只是打量着这个靠得很近的身影。和人类别无二致的躯体看上去瘦弱斯文,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衫,和昏暗的环境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不注意就会忽视过去。 对方很可能是甲级。陶初然做出了判断。 不太对劲。 和很多公民不同,林鸱在面对她时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小动作,单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自然垂下,就好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朋友在和她说话。言谈之间温和稳定,目光也轻飘飘得像是根本感觉不到。 陶初然对视线极度敏感。小普的屏障对甲级的影响有限,参苓、鱼渊还有第二军的那个男人,甚至是完全狂化的鹰都对她的存在表现出了十足的关注。但林鸱很奇怪,他的关注度实在太低了。 但又不能说他完全不符合陶初然的认知。至少他也表现出了好感,并且试图靠近她。 好奇是研究者的天性。陶初然知道自己又开始提出千奇百怪的猜想了。 “有……吃的吗?”声音还是有些滞涩,陶初然仍然摆脱不了面对陌生人的紧张,但好歹这句话是顺利地说出口。 “嗯?有。”林鸱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性格如此内向的人也会开口和他讲话。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很饿了吗?要不要先喝点营养液?” 陶初然摇了摇头。 “好,那我去做饭。”林鸱没怎么纠结就流畅地站了起来,然后不放心地叮嘱她,“外面现在很危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不要出去。” 林鸱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虽然陶初然很少说话,但她其实也意识到,声音的影响仅次于肢体接触,对公民来说有抑制狂化的作用,也能广泛地影响神智。 但是这对林鸱来说没有用。 他实在太稳定了,稳定得不像是个公民。 陶初然想了想,下床出了门。 她所在的房间在一道暗门之后,似乎是员工的休息室,和小厨房一样狭窄,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但这里却非常整洁,仿佛有人在定期坚持打扫。 这个房间离小厨房并不远。陶初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鸱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食材,正在专心致志地烹饪。 因为是背影,所以陶初然敢于光明正大地观察他。修长的身体包裹在暗色长衫之下,及肩长发在脑后扎成一绺小辫子,上面缀着几根灰褐色的羽毛,和头发颜色非常相似,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根本分辨不出来。 果然是甲级。 “等着急了吗?”似乎是背后生了眼睛,林鸱出了声,“你先去商谈区找个位置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好。” 陶初然收回了视线。 商谈区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有很多座位,很适合用餐。陶初然没有去那里,反而重新回到了大厅当中,捡起了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外面黑漆漆的,雨声似乎也不太明显了。有什么挤压着玻璃和墙壁,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声响,似乎想要冲进来抢走什么。 外面很危险,正因为如此,她才必须搞明白危险的来由,然后做出正确的应对选择。 陶初然召唤出了光网。这是她如今唯一能连接外界的方式了。 和上次看到的混乱情况不同,这次光网上的内容明显更有秩序,很多不符合规范的帖子被删除掉,一些言论疯狂的账号也被禁封,网络环境可以说清朗了很多。 辉光网首页上,陶初然发上去的视频已经被星月宫的官方账号置顶,播放量显示已经过亿。而之前那则女王失联的消息则没有一丝水花地消失了。 陶初然继续往下翻帖子,有很多公民表示自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愿意听从女王差遣。还有一些公民在称颂女王仁慈,为之前自己慌乱中渎职的行为感到愧疚和忏悔。 评论一片和谐,局势一片大好。 陶初然却心里一跳。 录像中她确实用了一些话术,模糊了重点。但她相信至少那五个是能够听得出来她的真实意思的,可是从光网上看,他们毫无反应,竟然是完全相信了她。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这样众口一词的情况,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已经联合起来,想要放松她的警惕一样。 ……怎么会呢? 陶初然感到匪夷所思。过往的三年中,她看到的永远都是明争暗斗,团结协作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不是有她调停,辉光五门早就分崩离析、各自为政了。 但是她现在有了新的身份。垂露星这个地点也不是按照她之前性格选择的,她应该多少还有些时间,等观察一下他们的动向之后,再做决定下一次去哪里吧。 在这之前,还得先找到新的能量源。 然后她又搜索了“垂露星”的词条,还是一无所获。如果想要得到内部消息就要使用女王的权限,采用非法途径的话又有很大概率被缠丝坊抓到。 陶初然索性关掉了光网,在心底盘算着之后要怎样做。 她正想着,就听到外面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外面被剥落,“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消失了。宛如泪痕的水流丝毫没有休止的意思,继续流淌在建筑的表面,小口小口蚕食着它们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漆黑的夜色中,落在了模糊的雨水之后。 陶初然敏感地察觉有一道视线经久落在自己身上,正如她无数次感受到的那样。 “饿坏了吧?来。”就在这一刻,林鸱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他甚至没有问陶初然为什么来了这里,只是捧着食物,送到了她面前。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林鸱转过头,平淡地冲进门之人打了招呼:“好久不见,苍冥。” 【作者有话说】 so sad!率先抢跑的小陶选手看起来真的是毫无优势!本来后面几位选手的明争暗斗浪费了一些时间,但现在他们使用了一些合纵连横的战术!要苟住哇小陶! 第29章 同僚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林鸱在心里如此评价自己的状态。 “你是谁?” 苍冥开口。他没有理会林鸱,视线始终落在陶初然身上。鹰眸锐利,仿佛要把对方死死刻印在脑海中。 陶初然低头含胸,往相反的方向缩了缩。 林鸱心底涌上了一股不悦。 但他不该有情绪的。 “她饿了。”林鸱说,他把手里朴素的金属盘放在一边,一只修长柔软的手勾起了她紧紧捏着衣角的右手手指,“先吃点东西,好吗?” 第31章 轻轻托着她的手指,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林鸱蹲在她面前,耐心地看着她。 因为视角比较低的缘故,林鸱甚至看到了陶初然面具外露出的眼瞳,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涣散。 真是个小可怜。 苍冥则一言不发地端起了“盘子”。 垂露星战事繁杂,第二军经常被带出去拉练,根本没人有这个闲心搞什么烹饪,自然也遑论什么餐具了。 这个金属盘子看上去是从某个机械上拆下来的零件,被现场打磨成了“盘子”的样子。边缘很光滑,中间稍稍凹陷,因为太过简朴而让苍冥觉得有些赧然。 但从上面的菜品上看却能感受出烹饪者十足的用心。小肉排被煎得两面金黄,切成均匀的小块整齐地码在中央,隐约可见中间流淌而出的丰富汁水。精心调制的酱汁淋在边缘,给散发出诱人香气的肉排增添了新的风味。 苍冥拿起了放在餐盘上的银叉,很显然这个精致的小玩意儿也是用其他材料现做的。他叉起了一块小肉排,有些笨拙地放到了陶初然嘴边。 高大的身影一下子笼罩了陶初然。这让她更加如坐针毡。 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星月宫,回到了那个密不透风的窒息世界。 陶初然感到了熟悉的眩晕感。 她果然还是不太行…… 她的指节被摩挲了一下,那双柔软而坚固的手放开了她。 “把盘子给她吧,苍冥。”林鸱站了起来,退开了几步,说道。 苍冥却固执地不愿动弹。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鬼使神差般地想要看着她,因为得不到回应心脏仿佛都像浸泡在了酸雨当中一样,他可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 为什么不吃呢?是因为……讨厌我吗?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流出了几缕悲哀,却还是不愿退却,想要爱人的答案,却又害怕她出口的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 想入非非又患得患失。 责任也好,骄傲也罢,一时间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好像无法思考其他了。 怎么回事呢?太奇怪了。 这就是雪枭说的答案吗? 林鸱看着苍冥和陶初然像是凝固了一般,肉排上的酱汁甚至马上就要滑落在她漆黑的衣物中。 “她已经很虚弱了。”林鸱强调。 像是奇幻的梦境被惊醒了一般,苍冥收回了银叉,微凉的肉排落在了盘子里。 “……抱歉。”他说。 然后飞快地从旁边乱七八糟的杂物堆中拼了个简易的桌子出来,把对他来说轻飘飘的餐盘放了上去,推给了陶初然。 身边两个令人恐惧的源头离开了一些,陶初然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因为有了对比,她的感受更加明显。苍冥这个名字她今天才刚刚从另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过,显然就是她救的那只鹰了。他的表现就是那种陶初然很熟悉的模式,同为甲级,林鸱显得太古怪了。 陶初然揉了揉因为过度饥饿已经发痛的肚子,开始吃饭。 林鸱的手艺出乎意料得好。不仅看上去很有食欲,尝起来也特别鲜美,和她上次吃的寡淡萝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能媲美她在星月宫上的饮食。陶初然很快吃得一干二净,顶着两道各异的视线放下了银叉。 “还要一些吗?”林鸱端走了空空如也的餐盘,“我再去做。” 陶初然摇了摇头。她想了想,抓住了林鸱的衣袖。 被微不可察的力道轻轻拽了拽,就好像翩跹的蝴蝶在树枝上点了一下,又受到了微风的惊扰而匆匆离开。如果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的话,这样轻微的动作很快就会被忽略过去。 但林鸱关注到了。他莫名觉得低沉的心绪有了些起伏。 “怎么了?”林鸱低声问。 “别走。”陶初然小声说。 苍冥的状态很显然比鱼渊、雪枭等人更加疯狂,刚从狂化中恢复的他甚至做事情已经毫无逻辑。如果是刚认识她的公民,可能还会疑惑自己的奇怪之处,试图反抗本能带来的变化,可苍冥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接受了这一切。 但这也在陶初然的意料之内。星月宫时,大多时候她只需要定期为那五个供给血液,每次他们进食完毕之后,也会有一段这样的异常期。 就好像狂暴的野兽被美味可口的食物填满,他们餍足地贴在她身边,敞开身心去依赖她。这段时间他们会变得十分情绪化,比平时更期待她的回应,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她的关注。 简而言之,就是更难缠个大概十几倍的程度吧。 就算有了小普的“屏障”,陶初然也不敢放松警惕,和如此状态的公民独处。 虽然林鸱的情况也不太正常,但因为他表现出的分寸感,陶初然还是下意识觉得他更让人安心。而且在身边的话,总会有机会观察他吧。 “好,我不走。”林鸱脾气很好地有求必应。 心底涌上淡淡的喜悦,心脏似乎莫名跳得快了一些。这是他几乎不可能感受到的情绪。 林鸱大概也知道陶初然不爱说话,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把脏污的餐盘放到了远一些的地方,回到她身边守着她。 “别怕,我不走。”林鸱重复道。即使是现在,他也和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他不说话的时候气息微弱,与环境浑然一体,就好像静态生长的一棵树,或是一朵花。 “我也不走。”苍冥干巴巴道。到了这时候,他也看出了陶初然对他的排斥,碎发之下,锐利的鹰眸黯沉,嫉妒之火焚烧着理智。 虽然陶初然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自我欺骗“别走”也是对他说的,苍冥也承诺道。 “我名苍冥。”他推销着自己,“现任第二军军长,不必担心,在这里我能护得住你。” 他有心想说“只有我能护得住你”,但又担心这样的话太自负了,给陶初然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但是。为什么林鸱能站在她身边? 苍冥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林鸱一瞬。那一刹那,漆黑的眼珠中倾泻出了浓重的恶意。 仿佛要当场把林鸱撕碎肢解。 陶初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似乎永无尽头,随着夜色遮蔽了大地。 苍冥如果还有理智,就该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在他“狂化”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吗?可是此刻,他只知道贪婪地注视着陶初然,嫉妒着林鸱和她的熟稔,觊觎着她身边的位置。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因为陶初然无声的拒绝。她的眼睛当中没有自己。 痛苦席卷了心脏,因为某些液体而冷静下来的兽性开始沸腾。 “你们认识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在意识到是谁在说话之前,苍冥已经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认识。虽然隶属机构不同,但都是同僚。” 林鸱迟了一步,但也点点头:“在述职会议上见到过。” 每年一次的岁祭是所有甲级公民唯一面见女王的机会,同时他们也需要向女王汇报述职,总结一年工作。在这之前,大部分星球都会自己召开一些小范围的述职会议,提前商议好岁祭上的说辞,以免有人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产生矛盾以至于在王都星上大打出手。 吃过饭,有了些力气继续思考的陶初然明白了,苍冥和林鸱是不怎么熟悉的同事。 这两人她都应该见过。但实际上甲级公民虽然不多,却也有数千之众,那五个又把她藏得严实,说是向她述职,但大部分事务他们都自行处理了,陶初然自然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人。 既然是同事。 “你们……不需要工作吗?” 陶初然真心实意地发问道。 垂露星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危险,针对这种按时段变化的星球,为防意外发生,重要场所都该有人值守,甲级更应当以身作则随时警惕,这也是她订下的规则。如今他们一个是商事厅的管理者,一个统领第二军,就这么无视自己的职责,和她一起在这里躲着? 陶初然有些失望。她以为作为长官,苍冥狂化结束后会做一些事情的。而林鸱既然在这里,为什么商事厅还这么乱? 但是想想她走后那五个做的事情,她又觉得这也不是很过分了。 “保护公民也是我们的工作。”仍然是苍冥抢答,“你需要被保护,你就是最重要的。” “工作已经做完了。”林鸱则给出了堪称离谱的答案,“商事厅被他们拆得差不多了,我也没必要再管理了。” 【作者有话说】 俗话说,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女人的胃。没错说得就是你鱼渊!你看看人家林鸱再看看你,一点饭都不会做是毫无优势的!(指指点点) 第30章 失控 如何才能不需要工作? 把公司炸了。 很好,和这个答案一比,连苍冥的狡辩都有点不够看了。 第32章 陶初然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林鸱的情绪太淡了。 “工作”这个词,是陶初然来到这里后才有的。有秩序才能有组织,有组织之后才诞生了“工作”。工作是女王的赐予,除非受到狂化等等不可抗力,不然没有公民会懈怠它。 就连苍冥都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工作的意义,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但林鸱不同,他似乎对女王都没有什么执念。 对陶初然来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犹豫再三,还是抬起了头,看向了林鸱。 陶初然很久没有和他人对视过了。 视线相触的那一刻,眼球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飞快地转向了另一边。但是那一瞬间看到的影像还留在脑海中。 淡金色的瞳孔中满是漠然,就好像什么万年不变的贵金属。在看向她时却似乎像是触到了逐渐升高的温度,金色也忍不住稍稍融化了些许。 因为条件反射移开了视线,所以陶初然没能完全确定对方的情绪。 但是再让她对视是不能的了。 陶初然垂首,用没有幻化树枝的右手捂了下额头,忍住了一时间的头晕目眩。 “怎么了?”离她最近的林鸱轻轻扶了她的肩膀一下,在她皱起眉的同时快速离开,“是累了吗?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吧。” 苍冥也靠近了,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紧张道:“头痛?我带你去找医师……” 毛茸茸的领口扫过面颊,陶初然闻到了他身上属于天空的味道。 苍冥伸手就想要抱她起来,被林鸱拦住了:“你想找谁?晗修吗?” 苍冥这才反应过来。从他刚刚来时看到的情况,第二军的军医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 那她要怎么办? 苍冥脸色苍白,心急如焚,甚至要比完全狂化之前的状态还要差了。嫉妒与担忧相互拉扯,刚刚回来还不太稳定的理智如同瞬息万变的海平面,因为陶初然的表现而骤然掀起波澜。 “现在外面还暗着,一时半刻恐怕不能结束。她的身体很脆弱。”林鸱说。 小可怜,怎么看了他一眼就成了这样呢? 林鸱叹息一声,却还是抑制住了环向她的手。 “……没事。”陶初然也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 两个人够她受的了,再多来几个她能当场晕过去。 苍冥和林鸱都是刚刚认识陶初然,并不了解以前的她曾经创下过三年只说一句话的宇宙记录。他们只觉得这个公民有些过于怯懦了,说话也小小声、颤巍巍,但莫名惹人怜爱。 但是宇宙宽广博大,万千公民也各有性格。他们看出她的原形大概是桃树,植物嘛,也有很内向的,比如说晗修,因此两人都没有感到很奇怪。 不过社恐就是社恐,沟通对陶初然而言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她能伪装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之所以想要尝试多说话,一来是因为表达意思确实很不方便,她既然能做到逃出来,还能拍视频了,那为什么不能做到正常交流呢?二来则是为了不刺激苍冥。 他的精神状态太不稳定了。陶初然很确信她亲自任命的第二军军长不太可能是这样莽撞的性格,无论是狂化的后遗症还是摄入她血液后的异常期,经验和直觉让陶初然都必须稳住他。 这种状态下的公民真的很难搞。既不能让他们靠得太近,又必须让他们意识到她是在意他们的。陶初然觉得这样的要求太高了,所以一般她的选择是用其他的事情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苍冥在靠近她之后再也没有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担忧的目光流连不去,遮掩了眼底疯狂的妄想。他总觉得眼前的人是他血肉中的一部分,遇到她就好像是干渴的土地突遇甘霖,每一粒灰尘都叫嚣着渴望。 他想要拥抱,想要严丝合缝地把她嵌进身体里。又想看她因为他而露出不同的表情,就像他被她牵制了心神一样。 他们本该在一起。 因为距离过近,陶初然感到了不适,而苍冥感受到了诱惑。 巨大的、他无法反抗的诱惑。 于是他又伸出了手,试图抓住近在咫尺的猎物。 “那么、休息室……我抱你过去……”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因为滞涩而有些喑哑。说话间甚至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为欲望即将得到满足而感到期待。 没有给陶初然反应的时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撑住了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穿过了膝盖与椅子的缝隙。苍冥轻轻松松就把她抱了起来,他感受到怀里的重量简直轻到不可思议。 薄薄的黑色手套里汗水已经打湿了手心。明明没有和她的肌肤接触到哪怕一寸,苍冥还是觉得碰到的地方热得快要烧起来。 如瀑般的黑发散乱在他怀中,苍冥用下颌蹭了蹭陶初然的发顶。不堪其扰的娇小身躯缩了又缩,却逃不出强壮臂弯的禁锢,反而和他贴得更近了一些。 一步,又一步。 苍冥珍重而沉稳地走着,他稍稍感到了安定,至少这一刻他是离她最近的。 而林鸱也终于把注意力从陶初然身上移开。他自然也发现了苍冥的不同。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当苍冥抱起陶初然时,林鸱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邪火从心底升起。 真讨厌。没看到小可怜都怕得在抖了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更喜欢我。 为什么现在抱着她的不是我? 这种想法是很奇怪的。林鸱捂着胸口,感受着心脏不正常的跳动。 难道桃树也有精神攻击的手段? 还是说……药效要消失了? 可他刚刚才吃过药。难道身体这么快就产生了抗药性? 总之,再补一剂吧。 他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苍冥。 是因为已经承诺过“不走”了吗?可是他什么时候会这么轻易地许下承诺?他能从承诺中获得什么好处? 这不正常。 但也许从他揽着她睡开始,就已经不正常了。 不、也许在这之前,从她走进商事厅,他就一直注视着她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端倪。 林鸱感到了困惑。他神思有些恍惚起来。 正是因为这一晃神,他的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苍冥却突然提速,像一阵风似的带着陶初然进了房间。 关门、落锁。 垂露星的服务系统里,他的权限是最高的。林鸱仅次于他,也许他能尝试用别的方式打开门,但那也需要时间。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被拒绝、被忽视,在他面前和别人含情脉脉对视,是在故意折磨他吗? 看看我呀。 心底有声音在叫嚣。也因此让他做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行动。 陶初然感到了不妙。 甚至没有来得及走到床边,迫不及待的猎手就行动了起来。 陶初然只感觉到身体骤然一轻,似乎被向上抛了一下。趁着这个空当,抱着她的两只手换成了一只,从她的背后穿过又卡住膝弯,牢牢把她的身体禁锢在怀里。 而另一只手。 丝制的手套轻轻拂过面颊,不满意面具冰冷的触感,灵巧地绕过系带,把这聊胜于无的防御轻松地卸下。还来不及欣赏爱人真实的面容,苍冥的眼睛里就剩下了单纯的欲望。他把怀中躯体压向自己,两只同样苍白的唇贴上了彼此。 一个急不可耐的、毫无章法的吻。 激烈的情绪通过唇舌纠缠而得到了释放,苍冥向她索求着关注,又想要讨好她,凶猛中多少透露了些许小心。他一心沉醉于探索新的领域,从她口中得到抚慰的甘甜,但多出来的那只手却温柔地摩挲着陶初然的后颈,似乎在为他莽撞的行为做出安抚。 这确实是最快的方式了。 陶初然浑浑噩噩,感觉到身体被对方军装上金属链和卡扣硌得生疼。撸猫一样的手法确实不太适合安抚她,这种毛骨悚然、后背发麻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让她又一次陷入了应激模式当中。 军装的前襟刻板而光滑,她根本拽不住,身体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漂流的破败小舟,只能依靠着对方起起伏伏。她几欲晕厥,浑身上下抖成了筛子,可一只手还在努力抬起试图做出反抗。 她抓住了什么。 手下毛绒的触感还算不错,非常便于抓握。短小白皙的五指陷入了大片黑色的羽毛中,苍冥把头往前压下,让她的手能触碰到更深入的位置。 核心部位被她掌控的感觉多少让苍冥有了些安全感。他急切的动作放缓了一些,唇齿相撞,欲望却似乎像外面的黑夜与雨水一般,永无止尽。 “你们在做什么?” 本该坚如磐石般执行主人意志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林鸱浅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偏了偏头,靠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是淡淡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明明已经黑云压城,但却隐而不发,让人更加噤若寒蝉。 第33章 【作者有话说】 捉奸要在床(不是) 这一次星际时代的门也立了大功。 第31章 清明 苍冥清醒了过来。 他的精神似乎变得清明了一点,支持着他开始思考和应对外界的变化。 舔了舔柔软的樱唇,想要让苍白的颜色变得红润起来。尽管这样幼稚的行为并没有什么效果,但苍冥还是觉得餍足。 接着他把陶初然的头紧紧扣在怀中,试图隐藏怀中之人,尽量不让林鸱看到她的样子。 “正如你所见。”他模糊着说辞,但黑漆漆的鹰眸眯起,唇边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正是一个挑衅的姿态。 他未曾遗忘之前林鸱可算是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林鸱的目光落在陶初然身上。 她的状态很不妙。 如同幼鸟被人捉住了翅膀,些微挣扎根本不足以引起注意。而罪魁祸首却骄傲地捏着她颤抖的身体炫耀,根本不顾她的死活。 小可怜,怎么会如此可怜呢? 可怜得他都要想出手抢夺了。 林鸱歪了歪头,感受着越来越明显的情绪变化。 再这样下去,他离狂化也不远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这样的预感。 “你是想让她死吗?”林鸱却并没有动手,只是指出事实,“她很痛苦。” 苍冥愣然看向怀中。 她汗如雨下,眼眸微合,气若游丝。 他都做了什么? 林鸱上前,帮陶初然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发丝。 “放下她吧。”林鸱平静地说,“她不会喜欢这样。” 苍冥的怀里空了。 就好像他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林鸱则让陶初然平躺在床上,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睑,又测试了体温,还从房间里掏出了简易仪器做了全身检查,最后发现晕厥是因为激动引起的脑供血不足。 “可能合并某些焦虑症状……主要还是情绪起伏过大……”林鸱并非医生,但是对这些情况却如数家珍,“简而言之,和狂化的过程差不多,因为精神上出现问题而导致了行为异常。” 苍冥心里一动,可能是因为离开了诱惑的源头,又恰好摄入了某些能够让他清醒的“药物”,他终于想起了违和的地方。 狂化。他刚刚从狂化中恢复。 狂化有那么好逆转吗? 他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公民如此依赖? 他如此思考着,眼睛却还是黏在陶初然身上。 他看到林鸱掏出了针管。 “……等等!你要做什么?”鹰眸挑起,他沉声问。因为习惯了身居高位,此时的质问也颇具气势。 但林鸱没有什么感觉:“我试过这个了,应该有用。” 看着苍冥还要阻拦他,林鸱顿了顿,眼神不变:“不然你有其他的办法?” 苍冥偃旗息鼓了。 透明的药水被注射进苍白的肌肤中。陶初然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细小到肉眼不可见的针眼。 “这是什么?”苍冥移开了目光。他甚至不太忍心看这样的画面。 就算是在战斗中砍断了翅膀,重伤到无法起飞,他也未曾感受到这样的疼痛。 他为自己莽撞的行为感到后悔和茫然。 “试剂序列号f173。”林鸱说。这并非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星际时代有些奇妙作用的试剂或药品也很正常,特别是f代表着没有通过缠丝坊和蔷薇阁的审核,这类试剂不能投入生产,只能报备后个人使用,但也因此监管比较宽松,勉强算是合法的。 “什么功效?”苍冥一针见血地问。 “……减缓狂化。” 苍冥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讶色。 减缓狂化,他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功效的试剂。如果能在宇宙中推广应用,那么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那么女王就没有了借口…… 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么有用的试剂为什么没能通过审核? “有什么副作用?”苍冥问。 “很难说清楚。”林鸱递给他另一管没有拆封的试剂,“你可以试试。” 苍冥没有丝毫犹豫,一针扎在了手臂上。 冰冷的液体顺着血脉流淌过每一寸肌肉,带走了身上的所有温度。寒风过境,每一点火星都被皑皑白雪覆灭,徒留一片空无。 苍冥感受到他的情感在逐渐被抽走。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不死不休的依赖、难以移开的注意力……所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他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说陶初然的身体离开怀抱时,是将他身上一块肉割去的空荡,那么现在,他就像一缕幽魂轻飘飘浮在天空中,看着自己的□□。 这种第三人的视角让他的思维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冷漠。 他的理智完全回来了。或者说他只剩下了理智。 这就是“副作用”吗? 无感情、无意义地作为一件物品存在。 虽然没有了兽性,但也没有了人性。那么他究竟是什么呢? 苍冥不由得这样想,可是他的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她……也会这样吗?” 在苦寒彻底填满世界之前,苍冥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大概吧。” 林鸱看着苍冥。试剂发挥了作用,这才是正常该有的情况。 所以还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他仍未明白,星星之火就算被大雪覆盖,也终有重燃的一天。 而到那个时候,蛰伏已久的火焰席卷全境,恐怕更加势不可挡,连天空也会被染成鲜红色吧。 而陶初然在试剂的作用之下,原本不断跳动的眼皮渐渐安静了下来,身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度。她陷入了深眠,双手覆盖在腹部上,难得没有蜷缩起来,而是舒展开了身体,恬淡的面容让她平平无奇的相貌也变得有几分引人注目了。 小普还在任劳任怨地替她伪装,在陶初然没有指令的时候,它会一如既往地运转下去,直到能量耗尽。 苍冥看了看陶初然,觉得她短时间内可能醒不过来。没有了牵绊,这时候他才想到了自己的职责。 “这里就交给你了。”他对林鸱道。然后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商事厅。 大雨中,又有一些蠢蠢欲动的植物想要吞噬掉眼前的庞然大物,苍冥手起刀落,利落地斩杀掉敌人。他在雨中闲庭信步,路过议事厅的时候看到雪枭和没有了理智的晗修,他们战况胶着,很显然是要打到早上了。 f173能让晗修从完全狂化当中恢复吗? 苍冥觉得不太可能。 这一晚好像与三年中的每一晚都没有什么区别。苍冥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指挥着杀戮,在杀戮中指导着新人,维护着垂露星上的秩序。 可是……太无聊了。 他丧失了属于鹰的骄傲自由,也没有了人该有的爱与欲望。他只是一个精密的仪器,大脑好像光脑一样,按照既定的程序自动自发地向下运行,没有一丝一毫超出轨道的可能性。 在朝阳升起、花草深眠之前,淅淅沥沥的雨中,苍冥接到了视频会议的邀请。 一个又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依次出现在虚拟会议室里。第一个画面中为首的纯白色少年斜靠在尺玉楼总部属于楼主的办公桌上,琥珀色的瞳孔环视了一圈。 “不错,剩下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啊。”他舔了舔唇,清俊的脸上甚至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还以为能再多筛掉一些的。” “尺玉楼护卫女王,可不像其他四门,一点打击都经不住。”白玉漫不经心看着他们,“连这点小风波都处理不好的话是没有资格效忠于王的。三军、四军的军长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他抱怨了一番,尽管明里暗里把大家贬低得一文不值,但也没有人打断他。高战力并非服众的资本,尺玉楼之所以秩序井然,是因为白玉是女王亲自任命的。 女王的意志就是他们的方向。 苍冥看向三军、四军的位置。尺玉楼平日里处理各种争斗纠纷,伤亡情况时有发生,因此人员调动也很频繁。此时三、四军军长的陨落也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原来的副官直接顶上,自动升职为新的军长。 如果他没有从狂化中恢复的话,那么现在在他这个位置上的应该是雪枭。 “好了,这次找你们来,应该也都知道为的是什么了吧。”白玉很快拉回了话题,谈到正事,少年严肃了起来,“女王尚未回归,我得到确切消息,她受伤了。” 一语掀起千层浪。 “什么?怎么会这样!” “外面那么危险,得赶紧找到她啊!”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王平时就很脆弱……” 一共六人的会议室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安静!”白玉拍了拍桌子,“既然知道事情严重性就好,现在辉光五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其他四门也在行动。” 第34章 琥珀色眼瞳中熠熠生辉,白玉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情:“我们必须要快,赶在所有人之前……真是,那几个没有一个靠谱的,女王在他们手里我不放心。” “三军、四军,你们按照以往划分的区域地毯式搜索,特别注意其他几门的动向。五军重点研究一下定位女王的位置,任何方式都可以,尺玉楼不再做限制。” 白玉简单几句分配完了任务,然后转向苍冥:“你今天有些反常啊,这几天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猫瞳竖成了一条线,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他。苍冥有种感觉,如果他的回答不能让白玉满意,那么这位坏脾气的楼主马上就会劈开空间,冲过来把他撕碎。 【作者有话说】 在你追我赶竞速赛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但有永远的女王信徒。 第32章 任务 “只是精神有些不太稳定而已。”苍冥简短地回答。 他也并没有说谎。 很奇怪的,他现在好像游离于宇宙之外,以旁观者的角度俯视一切。 按照以往他的性格来推理,他应当和他的同僚一样,表现出焦躁的情绪。 可他心止如水。 “是吗?那你可要小心了,”白玉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懒洋洋地靠了回去,“如果你因为精神崩坏耽误了事情,我会亲自干掉你哦。” “我不会耽搁事情。”苍冥保证道。但是这个“事情”是公事还是私事,他却一带而过。 白玉也并没有管下面人的小心思。对他而言,这些下属就如同过眼云烟,要多少有多少,最好全部死掉,这样竞争女王的人还能少一些。 “第二军机动支援,特别是注意附近缠丝坊动向。女王习惯使用光网,他们很可能先有消息。”白玉不耐烦地下达完了最后的指令,然后又笑眯眯地威胁道:“强调一下,如果被我知道谁敢私藏女王——” “你们也不想做刑狱里的第一个客人吧?” 刑狱,第五军所属,刚刚建成还没有投入使用。据说引进了最先进科技,能够保证犯了大错的公民在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王仁慈,可是谁要是敢打女王的主意,就不要怪我不念同僚旧情了。”白玉淡淡道。 虽然他也从来没念过“旧情”就是了。 除了女王之外,他可从没对谁留过“情”。 “行了,赶紧去干活吧。” 光脑的画面黯淡下去,这个简短的会议结束了。 遥远的天边泛起薄红,狂风骤雨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绵绵细雨,然后在太阳完全跳出地平线的时候止住。 和第二军战斗了一整晚的植物们也终于显露出了颓势。失去了水源滋养的枝叶蔫巴了下去,它们从天上的大陆退下,回到了靠近根茎的地方。 白天的垂露星风景如画。如果忽视掉那些尸横遍野的战场的话。 “报,一队死亡26人,二队死亡94人,三队损失2人。” 各队开始清点战损人数。 这些数字都在苍冥的预料范围之内。 一队由他带领,在垂露星的时间也比较长,应对夜晚的情况已经熟能生巧。二队则大多是新吸纳的公民,由雪枭领队,边打边练。三队则负责勤务方面,由医生和前哨组成,很少参与正面战场,自然损失不多。 但这只是死亡人数。而受伤、狂化是不在统计范围之内的。 就比如第三队队长晗修已经完全丧失理智,马上就要坠入兽性的深渊,但他还勉强算是活着。 其实在女王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因为狂化自毁的人数甚至比战斗牺牲的人数更多。 二队、三队队长还在议事厅对战,苍冥只能以军长的身份收束三支小队,让他们各司其职,勉强维持住秩序。往常白天的事情其实不算太多,但今天苍冥需要把楼主刚发布的任务布置下去。 首先是“机动支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二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灵活,会飞能让他们在面对突发情况时做出更快的反应。这个任务完全可以以逸待劳,等着其他几军需要帮助的时候联系他就行了。 第二个任务,关注缠丝坊的消息反而更难一些。缠丝坊公民善于隐匿,又是情报方面的专家,想从他们身上搞到什么消息简直难于上青天。 刚刚和林鸱打过交道的苍冥深谙这一点。 不过好在他们人多势众……如果他去得还不晚的话。 苍冥刚到议事厅外面,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排叶子。 两侧边缘俱是尖刺,中间泛着黑色的大口流淌着垂涎的口水,滴落在地上冒出了灰色的烟雾。 它们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着苍冥的脸颊割来。 苍冥偏头,躲过了第一波叶子攻击,然后就看它们掉转了方向,继续不依不饶地围追堵截。 真麻烦。 而视野可及之处,到处是残枝败叶,巨大的植物挥舞着枝条,和一只白色的雪鸮陷入苦战。一边试图捆绑缠缚,一边灵巧地飞到天上躲过。毕竟陆空有别,两者打得旗鼓相当,谁也没占到便宜。 很显然,经过一夜鏖战,双方都很难再维持人形了。 “雪枭,我有事情问你。” 苍冥决定速战速决。他直接冲着晗修的本体而去,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压制住了狂舞的枝条,然后趁虚而入,看准根部一下扭断。 失去了根系支撑的植物轰然倒地。雪枭也捂着臂膀化成了人形,他的翅膀被淬了毒的叶片割伤了,军装也破破烂烂,连白色披风都染成了半灰的颜色。 “她呢?她怎么样了?” 能说话的第一时间,雪枭就迫不及待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苍冥看他一眼:“你最好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晗修的毒不好对付。” “这我当然知道。”看着苍冥顾左右而言他,雪枭更着急了,“回答我的问题,她怎么样了?你找到她了吗?” “你好像很在意她。”苍冥观察着雪枭的神情,有关这个人的所有事情都很古怪,注射试剂前的他和雪枭似乎都有些过度关注的倾向,“为什么?” “那当然了,她那么可爱!难道你不……”雪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你不会在怀疑她吧!” 当然了,他也猜测过对方是能够影响精神的品种,怀疑过她是缠丝坊派来的间谍什么的。 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缠丝坊的长官,他舍得让这么可爱、这么脆弱的公民来做间谍这么危险的职业吗? 绝无可能! 雪枭不知为何,自己怀疑她的时候有理有据,但是听到苍冥也怀疑她,他心里立刻就不爽了起来。 苍冥没回答他的这个白痴问题。“可疑”两个字都已经差不多被对方写在脑门儿上了,雪枭还如此头铁,他都要怀疑这位副官的智商了。 “……你的枪呢?” 原本别在腰上的枪套空空如也,苍冥看着他左顾右盼就是不看自己的心虚神色,感到匪夷所思:“你不会是把配枪都给她了吧?” 那把配枪搭载了空间传送技术,子弹就是雪枭的羽毛,如果被有心人滥用的话,他全身翎羽被薅光也不是不可能啊! “是、是又怎么样!”雪枭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比起我她更加需要这个吧!你都不知道,她连咱们打架都不敢看的!我……” “咱们、打架?”苍冥一字一句地问,“她、看过、咱们打架?” “是谁说什么也不知道,到的时候我就躺在那里了?” “我、我也没骗你啊……”雪枭自知理亏,挠挠头,怕苍冥对陶初然再产生什么奇怪的偏见,倒是说了实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在阻止你狂化的时候遇见过她,后来我们打着打着就失散了,还是她告诉了我你的方位,找到你那时候确实已经是人形躺在地上了。” “其实我觉得,就算和她有关,但她也是做了好事。”雪枭真诚地劝说道,“如果她不想说就算了吧,苍冥。” 这其中大有古怪。明明是很危险的人,但好像雪枭已经喜欢她到能突破自己的原则了。 又正赶上女王失踪的这个节点,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份…… 然而还是有很多疑点。 如果是他猜测的那位,林鸱为什么对她并不热络?如果这能用他也注射了f173来解释,那么白玉说的“受伤”又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好端端的,不像是有外伤的样子。难道是用了什么遮掩的手段?但是整个宇宙都知道那位养尊处优、弱柳扶风,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又因为什么需要遮掩? 或者他猜错了,这真的只是一个宇宙中的普通公民,只不过精神攻击或者幻术相关的方面比较厉害而已。 苍冥思绪千回百转。第三人的视角让他的思路清楚了很多,但现有的证据并不足以让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第35章 还需要再接触一下才行。 苍冥打定了主意,但雪枭的偏心却是八匹马都拽不回来了。他眼巴巴看着苍冥,想要像他寻求一个不会为难陶初然的保证。 “我是没问题,但是晗修呢?”苍冥指了指地上半死不活的蔫耷耷绿植,“他的狂化程度比我还深,放着他去死是没问题,但是那个人好像身体也不太好,万一需要医生怎么办?” “也是……甲级医生也就他一个……”提到陶初然,雪枭的思路就跟着苍冥跑了,“那怎么办?等等你是见到她了吗?她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也是,垂露星晚上这么危险,她又没有住处……” “够了,”苍冥甚至感到了头痛,难道他被蛊惑时也这样降智?他果断打断了雪枭的碎碎念,“我们带着晗修去找她,如果她有办法最好,没办法就算了。” 但是,等苍冥拎着晗修、带着雪枭回到商事厅的时候,休息室床上的温度还未散去,但整座建筑已经人去楼空了。 【作者有话说】 苍冥身上多出了“智商+10%”的buff。 第33章 吃药 后半夜,注射了不明液体的陶初然开始发烧。 林鸱有些困惑地看着陶初然发红的脸颊。f173实际上并没有大范围地做过实验,他和苍冥是唯二试过它的公民,都没有出现什么不良反应。 为什么用在她身上就不行? 体温极限升高到四十度,原本恬静安眠的面容挣扎起来,陶初然眉头蹙起,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林鸱也跟着她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和苍冥说得很保守,但实际上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把握f173会起效。 f173原初的试剂合成配方是他从旧时代残留的资料中找到的,为此他收集了至少四个不同版本的古籍,前后比对发现高度一致后才开始制作。完成后又在星际动植物身上先行试用,发现对抑制它们活跃的行动有明显效果。然后根据当下宇宙公民的实际情况,又进行了从f171、f172的更迭,f173已经是非常完善的成品了。所以在自己也将要陷入狂化之前,林鸱才敢把它用于自身。 也许他应该更加谨慎一些。林鸱想。 但他说到底是个商人,把实现利益最大化作为选择的标准。他讨厌苍冥,于公于私都想干掉他,但又打不过,所以只能想一些别的办法了。 按照以往他对苍冥的了解,对方可不是个会随意给自己注射不明来历液体的莽撞性格。但苍冥太在意这个人,这次可以说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机会。 f171有很多缺陷。因为原始配方中很多成分都不可考,他只能用当下宇宙中存在的材料替代。作为不太成熟的第一版试剂,原材料大部分都来自于公民,效果也很不稳定,实验品沉寂的时候像死物一样,活跃的时候又疯狂到自残自伤。 林鸱给苍冥的试剂正是f171。狂化没能让苍冥自毁,那他决定再加一把火。他可是非常期待看到苍冥陷入疯狂,把整个第二军都掀掉的。 而他这样做的原因中有几分是因为看不得苍冥看她的眼神,几分是因为看不下去小可怜害怕无助的样子,林鸱自己也说不清。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给陶初然注射了f173。 也许他心底是希望小可怜不再那么可怜的。 但这样的想法却和f173的效能相违背。 林鸱从桌子抽屉的角落中翻出了几片药。商事厅往年人来人往,之前另外的管理者都是按时上下班,只有他长居于此,因此这个休息室也算是他的房间了。 甲级公民几乎不会生病,但因为工作的关系,晗修和他有过多次交易,偶尔也会送他些自己研制的药品。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场。 林鸱尝试把一片药丢进了陶初然小声呻吟的口中。 小可怜非常乖巧地把药片咽了下去。熟练得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这让已经准备好哄她吃药的林鸱有些愣然。 明明那么脆弱,却意外地有些坚强。 但是出乎林鸱意料,吃过药的陶初然不仅没有好转,情况反而更加恶化。 她的身体又一次颤抖了起来。之前抖是因为情绪,而现在则是因为烧得太严重了,娇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凶狠的药力,免疫系统更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横冲直撞,身体大部分的机能开始罢工。 陶初然其实很少生病。 前世的她认真工作,常年两点一线,研究内容又和医学有些关联,相关知识也丰富,因此身体保养得还算好,顶多因为过度熬夜有点虚弱而已。而这里的她诞生在生命之树当中,一“出生”就被接到了星月宫,那五个对她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什么营养品都想要堆给她,她就更难生病了。 这也让她这次生病显得极为凶险。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血液中攒动,陶初然面色潮红,汗如雨下,觉得热得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怎么回事呢……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和那种因为紧张而感受到的窒息不同,如今陶初然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呼吸艰难,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会这样。 林鸱看着她,心中终于生出了一丝慌张。 她……会死吗? 没有公民畏惧死亡。死亡是狂化的归宿,奔赴死亡是每一个公民注定的结局。 可是林鸱发现自己接受不了。 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自己死亡,他倒是无所谓。但一想到眼前的人失去了生命,没有了气息,再也不会看到她怯生生的身影,也不会有人抓着他的衣袖说“别走”…… 他无法接受。 一颗早已被种下的种子,在经历过千万年的风霜雪雨之后,终于在面对她的生死抉择之时破土而出了。 他需要医生。 打开了光脑,翻着自己长长的好友列表,林鸱筛选着能够帮得上忙的合作者。 医生在这个宇宙中是很稀少的存在。三年时间还是太短,不足以让一个新兴学科发展得很成熟。特别是最近因为女王失踪的缘故,很多公民陷入狂化,死亡率极高,有很多账号已经灰了下去,这里面也不乏一些宇宙中著名的医师。 林鸱筛到最后,竟然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找到。 恰在这时有视频会议接入了进来,林鸱烦恼地按下了拒绝,但是邀请又一次跳了出来,这次显示出了申请人——他的顶头上司,玄络。 林鸱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陶初然。看到她面露痛苦、奄奄一息的状况,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f173也好,还是晗修给的药也好,他自己都亲自试过,根本没有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他必须要想个办法。 林鸱走出房间,开着房门,保证陶初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然后点开了会议邀请。 一个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出现在虚拟会议室里,人数猛然激增一阵,才逐渐稳定下来。第一个画面中是黑色斗篷的少年,他戴着半张金属面具,和陶初然被苍冥摘下、扔在床上的那张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是同款平替。 但是会议室里还有其他数十人也戴着类似的面具。 看着人到得差不多了,玄络开门见山发布任务。他的声音也经过了特殊处理,没有一丝特点,让人根本记不住:“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女王的事情。她受伤了,你们马上去找,什么手段都可以,所有规定全部作废。找到后马上联系我。” 叙述非常简单明了,和白玉那边情况不同,他说完之后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接话。 “不要想着独占王,你们是知道我的,没有什么轨迹能永远瞒过我的眼睛。”玄络淡淡道,“没有问题就赶紧去做,其他几门也都在找,不要败坏缠丝坊的名声。” 玄络想要和往常一样,迅速关掉视频。但意外的是真的有人提出了“问题”。 “等等,”林鸱飞快地说,“王既然受伤了,如果我们找到了她,肯定要第一时间进行治疗。到时再调遣医师可能来不及,我们是否需要携带急救药品。” 涉及到女王安危,玄络把林鸱的话听了进去。这个担忧是非常有道理的,玄络点了点头:“我会向星月宫申请最好的药物,马上发给你们,拿到后立刻开始行动,不惜一切代价,用所有你们能用的方式。” 缠丝坊人才济济,最善于隐匿和情报收集,成员和其他四门相比也是五花八门,不乏一些擅长旁门左道之徒。他们平日里也很少聚集,反而更热衷于单枪匹马做事,组织极为松散。 三年里玄络没开过几次会议,可这次事关女王,时间紧急,他也不得不把这个消息广而告之,传递出去。 这次真的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了。林鸱退出会议,关上光脑。 不出片刻,他身边的空间就泛起了涟漪。像是有人从虚空中划开了一道口子,有个四四方方的小药箱从开口处掉了出来。 第36章 药箱上,蓝色星子依偎在满月旁边,正是星月宫的标识。 拿到药箱之后,林鸱几乎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陶初然身边。f173让林鸱在这种时候也能保持住理智,手稳稳地打开了药箱,挑选出最适合现在情况的药物,然后给陶初然喂了下去。 可能因为丧失了意识的缘故,陶初然好像一个来者不拒的乖宝宝,给了什么就下意识地乖乖咽下去。 星月宫出品的药物很有效,至少和那些连审核都没能通过的试剂相比,显然是要靠谱很多的。陶初然很快退了烧,濡湿的发丝和潮乎乎的面颊被林鸱细心地擦干,舒服了一点之后,她沉沉地睡着了。 而林鸱则坐在床边,一只手攥着陶初然的右手,以此来试探她的温度。其实他手里也有能自动观测的仪器,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用。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摆弄着放于膝上新拿到的小药箱。 药箱里药品种类很全,几乎囊括了林鸱知道的所有最有效的急救药物,可以看得出准备这些的人十分用心。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观察了一下之后,觉得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大部分药物都平平无奇,他手里甚至有更好的替代品。 所以为什么玄络要绕过缠丝坊,反而从星月宫那里求取药品? 【作者有话说】 论人吃了兽药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34章 回家 等到天光乍现的时刻,陶初然终于清醒了过来。 在她睁开眼睛的前一秒,那只牢牢把控着她的手离开了。林鸱站了起来,以一种有距离感的礼貌迎接她的苏醒。 陶初然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化。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总之就好像是灵魂脱离了躯体,她以一种第三人的视角观察着现在所处的境况。 很奇怪,但又没那么奇怪。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体验。 心里空荡荡的,那些因为外部环境变化而引起的情绪起伏全都不见了,她只有一种感受。 平。 心态很平。情绪很平。 精神状态平之又平。 她坐在床上看向林鸱。 画面从下往上移动,陶初然却没什么感觉。直到两段视线在空中交汇,陶初然眨了眨眼,却没有感受到以往的紧张、恐惧和无处不在的尴尬。 她能够清晰地看到林鸱的脸。那是一张淡漠的、又极其美丽的脸,配上根本不搭的灰色长衫,就像是一位居住在冰山里的冷美人,只愿意餐花饮露,完全不为世俗的繁华所动容。 淡金色的眼眸中微微露出讶意,又很快释然,只是不声不语地看住她,瞳孔中有流光闪过。 陶初然竟然没有一丝想要移开视线的想法。她大大方方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经年的习惯让她先垂下头来。 她回想起彻底昏迷前手腕的微痛,左手不由得蹭了蹭那个有针眼的地方。 然后就被林鸱拉住了:“别动。” 陶初然看向被拉住的左手,手腕上小普盘成了一个光脑手环的形状。于是她意识到恐怕在林鸱的眼中,她的左手还是树枝的样子,这样大力戳弄刚刚形成的细小伤口,看上去是有些奇怪。 她放下了手,心情非常平和:“苍冥呢?” 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苍冥。 林鸱心里叹气,却还是回答她:“他身有公务,先走了。” 陶初然点了点头。去工作就好,也不枉她冒着风险救他一场。 “你们给我注射了什么?” 于是林鸱给她详细地解释了一番f173的功效,把告诉苍冥的“减缓狂化”四个字扩充了一万倍,连相关的药理知识和副作用都和她说得清清楚楚,就差出一篇论文让她详细了解了。 陶初然看着林鸱。 为了方便陶初然看他,林鸱又一次坐回了床边。他靠得近了一些,但陶初然毫无反应,只是凝神听着他的解释。 f173还是发挥了作用。 林鸱和陶初然都清楚这一点。 从林鸱这里,陶初然知道了注射f173之后她身上发生的一切。虽然试剂让他摆脱了情绪的干扰,可在生理上,林鸱还是无法反抗女王的影响,把她想得到的所有都和盘托出。 “那是什么?”陶初然指着床边那个有着熟悉标识的小箱子。 “星月宫发了一些药物。”林鸱模糊地说,说到这个话题时,他仔细观察着陶初然的微表情。但他失望地发现,f173带来的情绪消除效果实在太彻底了,陶初然像是在听着别人的事情,他什么也判断不出来。 “我能看看吗?”她只是这样说。 林鸱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时也听话地把箱子交到了她手里。陶初然翻着里面林林总总的针剂、药片,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虽然大家都有人形,但实际上,她和宇宙中的其他公民算是两个物种。和其他人强悍的躯体相比,她的身体无比孱弱,因此很多他们能用的东西她都不能用,比如营养液,再比如针对公民研发的药品。 在星月宫时虽然她基本没有生过病,但隔三差五的昏迷、体温骤降等等情况还是让她身边的人相当焦虑。除了参苓之外,后来她又见过很多医生,也许有人开发了她也能够使用的药物也说不定。 这个药箱里的所有药品都是她能用的。从这个剂量和温和程度来看,可以说全宇宙只对她一个人起效。 是……被人发现了吗?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她之前的破绽也太多了。好在三年里她深居简出,其实真正认识她了解她的人也不多。她还有些狡辩的余地。 更何况,如果她真的被人认出来,并且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那现在她的身边断不会只有林鸱一个人。 这样想着,她干脆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怀疑我是女王?” “你不是吗?”林鸱反问她。 骤然提起这个话题,他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小可怜”变得不太可怜之后果然有趣很多,也许这样稍微有攻击性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兴味,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陶初然自证。 “如果我是女王,你会怎么做?”陶初然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道。 “唔,”林鸱有些困扰地眯起了眼睛,这样他瞳孔中的金色反而显得更闪耀了,“都说女王有着绝对吸引力,可是现在找你的人太多了。果然还是把你留在身边比较好吧?” 果然啊。 “如果我是女王,恐怕也没办法对你有吸引力。”陶初然摇了摇头,“你应该也注射过f173了吧?我本来是想要得到女王,但是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而且很抱歉,我真的不是。”陶初然指了指自己的左手尖,“看到这个了吧,我的桃花有魅惑能力。我身体确实比一般公民要弱一些,所以害怕和其他公民接触,这可能也是刚刚注射完f173后我出现了排异反应的原因。” 难得说了一大长串话,但陶初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我平时用的药物也比市面上流通的要稀释很多倍,不然身体会承受不住。不过可能也正因为这样,我虽然是乙级,但桃花甚至能影响到甲级。特别是当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桃花的效果会达到顶峰。”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 陶初然又点开光脑上的通行证:“我已经办理过报到手续了,这是我的身份证明,你可以验证一下。” 通行证上连居住地都已经分配好,赫然写着“d区42号”。 林鸱记住了这个地址。陶初然的这一番话可以说有理有据无懈可击,他一时也没能找到破绽。 不过。 “你还真是对你的吸引力没什么自觉啊。”林鸱说。 因为被猜到他给自己注射了f173,所以林鸱也放弃了伪装,那些为了社交而刻意营造出的表情都被他收了回去。他说话的时候面部甚至一动不动,漠然得像一个机器人。 所以陶初然也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带着这种表情说被她吸引,怎么看都像是个玩笑。 “天快亮了,外面应该已经没有危险了。”陶初然看向已经透出些微光亮的窗户,含糊地说。她至今仍不知道危险究竟是什么,总觉得酸雨之外还应该有更多的状况。 “嗯,你要回家吗?”林鸱问她。 “回家。但是我不会飞,现在又没有飞船,我回不去。”陶初然老老实实回答。 “那我送你。”林鸱很自然地接道。 陶初然下了床,因为生病步伐显得有些虚浮,林鸱在一边很有耐心地扶着她。出了商事厅,天色越来越亮,在澄澈的青空之下,林鸱化为了原形。 正如他的名字那样,这是一只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鸱鸟。他的颜色和体型都像树枝一样,如果是停留在和他一样庞大的枯树丛中,恐怕根本找不到他的影子。 灰褐色的翅膀扬起,轻盈地托起了陶初然。确定她在背上坐好之后,林鸱抬起硕大的头颅,高高鸣叫了一声,提醒背后之人要出发了。 第37章 有两三人高的巨型大鸟拍起了翅膀,他搅碎了空气,卷起了流云,然后越飞越高,直冲云霄。直到高到能把整个上层大陆尽收眼底,林鸱这才慢慢往d区的方向飞去。 陶初然伏在他背上的羽毛中,一根羽毛比她的手臂更粗,因此她半个身体都陷入了羽毛的海洋。大鸟羽翼丰满,裹得陶初然暖洋洋的,唯独露出了脑袋,高空中猛烈的风把她的兜帽吹得猎猎作响。 身边是触手可及的云彩和晴空,他们在空中盘旋穿行,自在得像是整个宇宙都是他们的舞台。林鸱有意多转了一会儿,他记得这是独属于鸟儿的快活,他现在分享给了陶初然。 但可惜的是,陶初然和林鸱现在都很难再有感触。情绪的削减让他们摒弃了紧张、恐惧、自弃和绝望,但同样让他们再也体会不到人世间的美好,那些快乐的、熨帖的、感动的事物也被一并抛掉了。 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副作用”。 乘着越来越和煦的阳光,一路顺风,林鸱最后落在了42号二层的小露台上。整个浮空岛上只有这一座大概占地一百多平米的小楼,墙壁因为过于贴近岛的边缘而看起来摇摇欲坠,看上去不怎么牢靠的样子。 等陶初然彻底在露台上站定,一抬头就看到了塌了一半的二楼地板,另一半地板则堆满了厚厚一层植物残枝,被林鸱这么大个的鸟儿一压就咯吱作响,发出了马上就报废的声音。 “不如,先住在我家吧。”林鸱低头,对陶初然说。 【作者有话说】 林鸱:图穷匕见。 第35章 出生 于是林鸱作为交通工具,任劳任怨地继续起飞。 d区作为上层大陆最外围的岛屿,确实如雪枭所说的那样,防御非常拉胯。一人一鸟在众多破碎的岛屿残片当中穿行而过,所见到处是断壁残垣。血色的朝阳越升越高,时间渐渐拉长,间或有几只鸟儿呼啸而过,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气。陶初然安静地伏在厚重的羽毛之中,加上林鸱出色的隐蔽能力,一路上竟然也没有引人注意。 林鸱的住所是d区1号,但因为d区是环形,1号和42号之间几乎隔着一个花鸟庭。他却并没有从花鸟庭上方穿过,而是选择了从d区绕了一个半圆。 远远的,陶初然就看到了一座壮观的浮空岛。一般来说,距离花鸟庭越近,岛屿面积越大,反之则越小。而这座浮空岛很明显打破了这个规则,但是等到林鸱降落在花园一端时,陶初然才恍然发现,原来这座大型浮空岛并非整体,而是由不同的碎片拼接而成的。 如同花鸟庭山峦一样的层次,1号主体也是三块高低参差的陆地。最下层是充满了花香的庭院,安静乖巧的植物们舒展着枝叶,和外面常见的杀气腾腾迥然不同。中层是能够旋转的花厅,在上面可以直接观赏到下方的植物。最上层是二层小洋房,灰扑扑的建筑很符合主人低调的性格,大概就是生活的地方了。围绕着主体的还有不少小块的碎片,上面零零星星种着一些花草,几只翩跹的蝴蝶流连其中,在危机四伏的花鸟庭当中,倒好像是世外桃源了。 林鸱放下陶初然,重新化成了人形,领先她两步在前面引路。在她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刹那,似乎空气中似乎有些什么骚动了起来,那些安然的花草像是被风吹过一般沙沙作响,纠缠着叶片嗅闻着、寻找着,悄悄地同时向着一个方向伏倒。 那几只悠然的蝴蝶仿佛也蠢蠢欲动了起来,妄图扑向突然出现的甜美诱惑。但是可惜的是,每个岛屿都是一方桎梏,它们将要离开自己的区域时,总是会“嘭”地一下撞在了透明的墙壁上,小小的火焰炸裂,烧焦的翅膀颤抖着再也飞不起来。 陶初然平静地跟在林鸱后面,她不再恐惧,但是这些都被她看在眼里。 “它们……快要变成公民了吧。”陶初然说。 “是啊。”林鸱通过了身份认证,帮陶初然打开了门,“你见过其他公民诞生的过程吗?” 陶初然摇了摇头。她在星月宫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大部分都由光网得来,可谓理论知识丰富,实践操作不行。这也正是她一定要离开王都星的原因之一,想要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并非闭门造车、仅靠那点零碎的知识就能行的。 “很少有公民记得自己转化的过程。”拾级而上,林鸱把陶初然带到了花厅当中。圆形花厅正中央是巨大的、可以转动的柜子,上面有着一排排和在商事厅小厨房当中如出一辙的瓶瓶罐罐,数不清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汇合成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一切骚动被关在了门外。花厅边缘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有几只茶几和座椅,林鸱示意陶初然坐下,为她沏上了一杯红茶。 茶水的温暖顺着杯壁传递到冰冷的手心里,淡淡的茶汤倒映出她一潭死水般的黑眸。陶初然心中波澜不惊,窗外的花草也如她未至时一般平静。 林鸱在她对面坐下,玻璃珠般的眸子当中不见半分情绪流露。但他的目光确实是没有离开过陶初然的。 “什么是公民、什么是野兽,他们的界限是什么,花草鸟兽又是如何变化成公民的,”他说,“你不觉得好奇吗?” 当然好奇。好奇是学者的天性。可是—— “所以你故意养了它们在这里?拿它们做活体实验品?” 陶初然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怒气,可林鸱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不认同。 “不,”他摇头,“缠丝坊严禁把公民作为实验品,我怎么会违反规定?它们可并非公民啊。” 公民是“活”的,其他皆是死物。这在这个宇宙中是共识,所以未成为“公民”的,自然也不能算是“活体”实验品。 陶初然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她把目光浸泡在茶水中,思考着“人化”的起源。 “狂化”和“人化”是一体两面,想要破解“狂化”的秘密,就必须清楚他们是如何“人化”的。林鸱提到的这一点足够关键,也是她很早就注意到的。 “你生气了吗?”林鸱看了她一会儿,却见她像一个木头般一动不动。他不由得凑近了些许,放轻了些声音,“你不喜欢我这么做?”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陶初然想,如果是往常的她,现在恐怕已经开始犯病了。 “习惯而已。”少女抬起了头,两张没有表情的脸相对,林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他却并没有感到好受一点。他用目光细致地描摹着面具下的轮廓,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算了,你不要看我了。”林鸱说,“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就在我这里暂且住一段时间。最近因为女王的缘故,到处都不太平,你最好不要出去,等女王回归之后再作打算。” 但他这样说,陶初然也并没有低下头去。事实上这种体会对陶初然来说也是很稀罕的,她很少能够无视他人的目光,与人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交流。 “按照我的计算这些生物短期内不会成为公民。”这些话本来可以不说,但在陶初然的目光中,林鸱莫名其妙变得絮絮叨叨起来,“二层用了特制的涂料能够隔绝公民的味道,只要你不出去,就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你……” 不必害怕。 他想这样说,却还是止住了话头。他意识到他给出了远远超过了他应给的额度。本来想着把她放在身边慢慢观察,却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的奴仆。 不该这样。 他想改变,但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的反抗变得无比渺小。 但好在光脑邀请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这样尴尬的局面。陶初然又安静地低下了头,林鸱确认了通话。 “她在哪?”视频彼方,苍冥捏着一棵枝叶都黏到一起的植物,身边还跟着他的副官。他鹰眸如炬,开门见山地问。 “天亮了,她说要回家,我把她送了回去。”林鸱隐瞒了后半段,他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有说谎的自觉。 “她没有在这。”苍冥说。他踩在一幢简陋小楼的露台上,下面的房间空空荡荡。 d区40号因为面积狭小,不太起眼,这次算是勉强逃过一劫。但房间的保护屏障还没有开启,也没有任何光脑接入的迹象,她不像是来过这。 “那我就不知道了。” 苍冥眯起了眼睛。 “这次一队二队损失惨重,物资需求量大,商事厅的秩序应该迅速恢复。”苍冥说,“你作为理事长,赶紧过来。” 言下之意是让他立刻过去上班。 “好。”林鸱没有丝毫犹豫,这让苍冥对他的怀疑稍微减弱了一点。 关掉通话,林鸱下意思地看向了陶初然。 “我要走了。” 这是很明显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再说一遍。 “嗯。”陶初然点了点头。 林鸱又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他叮嘱道,“我马上回来。” 第38章 林鸱给陶初然开启了到楼上的权限,然后匆匆离开了。陶初然看着他在花园里伸展了翅膀,眨眼间不见了踪影,这个速度是带着她时的数十倍。 很好,她又是一个人了。 “小普,切掉监控。” 陶初然起身,走向了花厅中央的瓶瓶罐罐。那些瓶子上写着些难懂的公式,陶初然嗅闻了几只之后,就大致了解了这些药剂的排放规律。熟练地挑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混合、让小普提纯,她得到了解药。 陶初然毫不犹豫地吞咽了下去。 流体划过食管,抵消了血液中对情感的制约,她的恐惧、紧张、焦躁又慢慢回来了。事实上,她比林鸱更了解f173,在她这里,它有着另一个名字——“零号针对剂”。 如果吃药就能解决问题,她早就选择这种方式了。 人和动物的区别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也许有很多答案,但经验告诉陶初然,有无感情是最重要的一点。不会开心也不会伤心,人生就会变得毫无意义,最后的结局注定只有一个。 优秀的研究者不会重犯上次的错误。 高烧一夜、又和几个甲级斗智斗勇,陶初然也感觉到了疲倦。她却并没有奔赴第三层,在“生活区”找一张大床好好睡一觉,而是回到了落地窗边的椅子上,趴在桌子上小憩。 手臂旁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红茶已经完全冷掉,尚且没有等到主人尝上一口。星际时代的玻璃遮挡住了越来越强烈的阳光,那些原本安静的植物仿佛铆足了劲长大,肉眼可见地抽长,直到生出了某个人类的器官,然后被旁边的植物联合纠缠绞杀,吞吃入腹,化为养料消失殆尽。 “它们”变成了“他们”,他们依旧安静,他们吞下的器官越来越多,生出的人形也越发完美。最终,一个完整的“人”出现了—— 陶初然被敲门声吵醒了。 【作者有话说】 时隔几月,又有了一些新滴情敌。 第36章 博弈 陶初然试图装作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单向的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却让陶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边的景象。不知何时,那片欣欣向荣的土地变得寸草不生,那些植物和小动物就像幻觉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当当当——” 敲门声还在继续,慢慢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好像不愿意惊扰屋里的人,但也同样不愿意离开,所以犹豫着,迟滞着。 ……说好的短期内不会转化成公民。陶初然有些懊恼,她本来想观察“人化”之初的情况,看样子是错过了。 陶初然从来没看到过新生的公民。只有教养良好、能够照顾她的公民才能通过重重审核,来到她的面前。 总是要看一看的,尽管错过了一些过程,但现在这种状态也是难得的机会。情感悉数回来之后,陶初然明显感到自己的神经变得更加敏感,她摸了摸手上的小普,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无权限,指令无效。”果不其然,林鸱说的“不要开门”除了是个建议之外,也有强制性的效力。但小普却会听从主人的命令,直接接入门禁系统,破除堪称铜墙铁壁的防御。 门外,赤身裸体的少年仍旧举着鲜血淋漓的双手,想要敲出下一个音节。似乎不敢相信成功了,他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睁大,橙红色的瞳孔之中流露出几分茫然和无辜。飞溅而上的几滴血液让他的唇殷红如珠,翕动着想要吐出什么话来。 “呃……” 嗓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面容上的茫然变成了着急,不听使唤的腿脚踉跄着,摔进了门里。 陶初然往后轻轻退了一步,任由他摔在了地上。 纵使如此,他的眼睛却未曾离开眼前的人分毫。两只手来不及找到借力点,只是徒劳地向前够着,像是奋不顾身也要抓住眼前的人一样。 陶初然不由得又往后退了两步。 视野里,黑色的小皮鞋渐渐远了,无数次魂牵梦萦的、推着他化形为另一种形态的身影也跟着远去。少年“啊啊”地喊着,手脚并用往前爬,在地板上留下了一片又一片血迹。 他的思维显然不太清明。陶初然退到了椅子之后,借用掩体观察他。这种状态让她想起了鱼渊“人化”的过程——语言系统失灵,思维混乱,身体控制也出现问题。 眼前的少年明显比鱼渊的情况更加恶劣。因为鱼渊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替她着想,存在人类特有的“同理心”和“换位思考”。但这少年恰恰相反,有了人类的形态,但无论是粗鲁的动作还是混沌的思维都表现的更像是兽类。这难道就是“人化”之初与二次进化的区别所在吗? 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表现的相似性,也许能够证明造成这两种情况的原理是一样的。有什么在堆积,量变引发了质变,而“狂化”则是这种堆积的伴生。 陶初然感受到她的样本还是太少了。也许,她应该试图黑进第二军的资料库,查一查不同级别公民的身体资料。 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初生的少年很是难缠,他的动作肉眼可见越来越流畅,刚开始陶初然还能仗着动作灵活与他拉开距离,但很快两个人距离越来越小,陶初然又感受到了那种被野兽盯上无法逃脱的窒息感。 她皱着眉头跌落在了椅子上。而那双血迹斑斑的手马上要抓住她的手臂。橙色眼瞳中流露出一种兽类抓住猎物般的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直到这时陶初然才发现,对方虽然看起来是个少年的样子,但身体已经高大到能把她完全包裹在怀里。而他正打算这样做。 小叶片编织而成的发尾快乐地微微摇摆,期待着与眼前人贴合在一起。在碰触她的时候连身体都兴奋得止不住颤抖,好像等待这一刻实在太久太久。 ……躲不开了。 实际上能够和一个甲级公民周旋这么久,已经超出了陶初然的预料。她并非毫无准备,刚刚在林鸱家里补充过药剂的小普蓄势待发,想要像之前对参苓那样,通过注射药物让他短暂地丧失行动能力。 但是这样的准备却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就在那只全是鲜血和脏污的手差一点点就要接触到陶初然时,一阵旋风挤进了刚被打开的门,精准地将少年掀飞了出去。 强壮的身体撞在花厅中央的药柜上,大量瓶瓶罐罐摔在地上,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各种气味的试剂混合在一起,把本来明亮干净的地板搞得乱七八糟,也把少年裸露的身体弄得更加狼狈了。 短暂的有了喘息的机会,陶初然把自己埋在椅子里,悄悄叹了口气。 这些药品当中不乏在前世价值不菲的,她有些心疼。而另一边,很快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影,带起了一阵风。挺阔的军装之下是如同鹰隼般高大伟岸的身躯,一双鹰眸锋利如剑,十足的压迫感让陶初然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苍冥的到来在陶初然的意料之内。从林鸱接到通话开始,她就知道苍冥要调虎离山,很显然林鸱也知道,不然不会警告她“不要开门”。可惜林鸱不知道她有万能的小普,而陶初然也确实想再见苍冥一面。 关于陶初然昏迷时发生的事情,林鸱几乎一字未提,对于苍冥的去向也是敷衍地一带而过。陶初然对此非常怀疑,除了想知道苍冥身上到底发生什么,才让他能够对抗本能离开自己之外,也想借助他的力量离开林鸱的家。 毕竟只要林鸱一回来就能发现她没有听话,开了门不说,f173的药效也消失了。这两件事都很难解释,但是有苍冥就不一样了。就算林鸱怀疑,她也能推到苍冥身上。 在想要争夺她注意的两位公民之间,藉由这一点点空隙得到喘息的机会,也是她在过去三年学到的一项基本技能。 而苍冥一进门,眼神就不自觉地落在了椅子里蜷缩着的女性身上。 她看上去仍旧恐惧而脆弱,看上去就好像要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似的。苍冥抿了抿唇,但还是不自觉地唇角微微上翘。 真是太好了。和之前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相比,她现在还算有活力。 他不由自主地来到陶初然身旁。和刚刚狂放的出场方式不同,此时的他格外注重仪态,一步一步放慢了速度,郑重得简直像是要去星月宫参拜女王一样。 f171的的效能还在延续,苍冥仍然能在本能与理智的拉扯中偏向后者。也因此他在陶初然面前停了下来,高大的身体完全笼罩了对方,而这个姿势莫名和刚刚的少年有些相似。 陶初然往椅子里缩了缩。椅背支撑住了下滑的身体,也迫使她迎向面前的人。 对视是不太敢的。陶初然的视线低垂,因此只看得见苍冥的腰部以下。因为距离过近,这次她看清楚了,苍冥手里抓着一根细细的藤条,枯黄的细小叶片黏在一起微微抖动着,被黑色手套扼住了主茎,看上去马上就要断掉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好不可怜。 第39章 似乎注意到了陶初然在观察他手里的东西,苍冥干脆把这个看起来就很模糊的植物递给了她。看着她更加瑟缩,也并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接过,苍冥犹豫了一下,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 因为身躯过于威猛,就算是单膝跪地,也将将和少女的视线齐平。陶初然垂下了眼帘,像往常一样摆出拒绝沟通的姿态。 “如你所见,你眼前的这位公民名叫晗修,是我第二军的军医。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我从狂化中恢复,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无所谓,但我希望你也能让他清醒。” 苍冥条理清晰:“刚才我算是帮了你一个忙吧?我能保证他之后也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现在需要你帮我了。” 药柜边,初生的甲级公民自然比不得习惯了战斗和厮杀的苍冥,被旋风击中、又遭到撞击的少年血肉模糊,人事不知地倒在了锋利的碎片当中。很显然苍冥并没有管他的意思,而是把他的命当作了筹码和陶初然进行交换。 “而且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没有医生会很麻烦。”想到之前陶初然问过他工作的事情,苍冥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这对第二军来说也很重要。” 但说实话,如果不是女王,第二军存不存在也不太重要。 苍冥在心里加了一句,并不认为这是在说谎。他理直气壮地盯着少女,等待着她的回复。 对方似乎还在犹豫。苍冥莫名有些紧张,为了不给陶初然压力,他移开了视线。于是苍冥突然发现,手中的植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变了状态。 它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像之前那样凶残地反抗,试图把毒液扎进苍鹰的血脉当中。而是乖乖巧巧停留在他手心,扭曲着叶片把黄色枯干的难看部位隐藏起来,尽力展现出最无害的样子。 这很反常。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是的,新的一年我还没有放弃这两篇文,许愿新年新气象,今年一定完结,握拳!!! 第37章 黑户 苍冥心里一动。 他装作不经意地又加了些筹码:“你应该也接到了缠丝坊的消息,现在此处公民的首要任务是重建花鸟庭。这也是女王陛下的意思。你也不想违抗王的命令吧?” 苍冥语气中甚至有些威胁的意思。但他一双鹰目却悄然瞄着陶初然的反应,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半环住对方,如同捕猎般把警戒心提到了最高级别。 他看到陶初然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小普化作光幕传达着她的意思:“可以。送我回去,开放权限。” 似乎是有点犹豫,光幕闪了闪才又加了一句话:“他跟着我。” 陶初然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刚刚被掀飞的少年的方向。 如果不能独处,她必须保证身边至少有两个实力相当的公民才能放心。 “你要回d40?这个没问题。”苍冥猜了一下就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温声道,但眸色却渐深,“你们缠丝坊的权限我不清楚,第二军的可以开放给你,你想要哪个级别的?至于他——” 苍冥转头看了看不知生死的少年,自从进门后第一次把视线放在了这位对手身上,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他连我一击都接不下来,简直是个废物。留在你身边有什么用?” 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光幕明明灭灭,才堪堪回答了他的问题:“请给我查阅权限。我需要比对相关人员的身体数据。” 缠丝坊几乎是辉光五门中最神秘的组织,在数据收集整理方面得天独厚,也总有些奇怪的能力。而应对狂化自然少不了数据参考,苍冥记得,晗修工作时也会动用权限查阅第二军的数据库。 这似乎是个十分合理的理由。 但是这个理由并不能打消苍冥的怀疑。刚才的试探虽然仍然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但却有了更多的疑点。 明明白玉说过女王受伤的消息人尽皆知,其他四门都已开始行动,为什么眼前的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但凡她接到了消息,就会知道,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女王,而不是什么重建秩序。 如果说是因为她的级别太低而无法了解最新消息,且不说缠丝坊本就以情报著称,她甚至能够把自己从完全狂化的边缘救回来,有这样的本事,难道还能没有消息渠道? 这样看来,她似乎没有隶属于任何一门。因为任何公民,哪怕是超甲级,都不可能在他提到女王时无动于衷。 还有之前他的反常,连雪枭和晗修也…… 但是这个怀疑又实在令苍冥难以置信,他心底已经有所偏向,却又不敢妄加揣测。 “那就把我的权限给你吧。”苍冥这样想着,将自己的光脑贴上对方的手腕,一触即分。 陶初然的眼睛眨了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小普就已经复制了大量数据并开始进行筛选。她后知后觉发现开放权限之后,自己甚至有调动第二军的权利。 陶初然:……这样信任别人真的好吗? 随随便便把军长的权限分出去,如果是敌人的话能分分钟灭了垂露星。 陶初然日常为宇宙和平操碎了心。 但她现在确实需要这个。至少她不用再让小普黑了光网违规操作了。 “但你不能带走他,”苍冥收回了手,不自觉捻了捻差一点碰触到对方肌肤的指尖,“他还没有登记,精神也不稳定,你最好离他远点。” 初生或者升级的公民都要到临近机构进行信息更新,按照《公民登记条例》进行观察后方可回归社会。很显然这个被讨论的少年还属于黑户。 “我来登记。” 陶初然让小普帮她据理力争。现在的她甚至能动用军队,更不要提登记这样的小事了。 “不行……”苍冥刚要继续反对,斩钉截铁的拒绝就被压在了喉咙里,他看向自己的袖口。 刚刚交出权限的手没了作用,继续懒懒搭在椅边,此时有两只细细的指尖掐住了袖口的一角,力道小得微不可查。但苍冥奇异地感受到了一股早就被压下去的火焰喷涌而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种酥麻软烂的、哪怕让他当场去死也没有遗憾的…… 啊,她是在撒娇吗? 真的……好可爱……好喜欢…… 苍冥不合时宜地想到。 这种感觉让他熟悉,好像潜意识里,他曾经得到某种馈赠,来自她的赠予推着他,告诉他一定要变成人,因为她需要他…… 冰冷的药剂终究是压不住火焰的。 苍冥“刷”地站起来,把手里挣扎着的枝叶扔到了远处。 “走,我马上送你过去。” 羽毛的面积开始扩散,从脖颈到胸口,再到腹部。 苍冥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 短时间内两次狂化让他的眼睛都有些模糊,即使这样他还是强行打开了那扇门,然后努力挤出了一丝难看的微笑。 “去吧……门后就是d40了……我……不能送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臂膀已经退化成了鸟的羽翼。 苍鹰凄厉而高亢地叫了一声,像是最后的挣扎与告别。他的身形在人形与大鸟之间变换,频率快到肉眼不可见。 陶初然这时候方才敢于抬起头,她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变故,有些茫然。 好吧,她承认是想试探一下苍冥还会不会受她影响,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因为陶初然完全不擅长和别人讨价还价,再这样下去她根本不可能带走那个黑户少年。 “小普,抽血化验。” 既然大家都没有了神智就好办了。陶初然终于可以放松地说话自在地交流。她一边指挥小普干活,一边看着苍冥的反应。 “别让我失望啊。苍冥。” 她的语言多少还能起一些安抚的作用。人性与兽性的拉扯终于开始稳定下来,不过这一次狂化仍未消退,兽性占了上风。 痛苦的大鸟扇着翅膀,焦躁地把周围的家具搞的一团糟。如果不是花厅的高度足够,可能天花板也未必能保住。 一团团旋风在空气中游荡,少年裸露的身体上又添新伤。晗修努力伸长枝叶想要庇护远处的少女,可惜和苍冥狂化程度不相上下的它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唯有那扇凭空出现的门还好端端立在那里。苍冥虽然对空间的掌握远不如白玉,但好歹一个擅长战斗的甲级总不可能完全不懂得跃迁。他全力打开的空间之门看起来还算坚固,估计能再撑一会儿。 陶初然身边倒是还算安全,苍冥就算狂化,也下意识地让开了她身边的区域,尽管一人一鸟离得很近。 于是陶初然一只手扒着门框以防万一,一只手打开了光脑浏览小普刚刚生成的报告。因为看惯了身体数据,所以她一下子就找到了症结——一种不该出现在公民身体中的药物,和林鸱给她注射的药物同宗同源,但稳定性大大降低。 第40章 这种药情绪稳定时还好,心情大起大落就容易出问题。陶初然不是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她自己就刚刚才喝下了f173的解药。而身边又有现成的材料,她熟练地叫小普合成、注射,很快苍冥就安静了下来。 但是药效完全发挥还需要一段时间。陶初然想了想,利用现有的药剂合成了一剂能够让人记忆模糊的药物,让小普一并注射。 没办法,她的破绽有点太多了。为了不被抓回去,只能抓住这个机会搞些事情了。 让小普捡起了晗修,又把黑户少年拖进了门里,陶初然最后看了一眼在她的力挽狂澜之下终于保持住了人形的苍冥,真诚地祈祷他能坚持得久一点,然后忘了她好好工作。 ———— 王都星。 星月宫在松壑和众人的努力之下,再加上女王视频的安抚作用,很快又恢复了昔日的富丽堂皇。如今这里作为辉光五门的核心办公场所,每日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没有一刻安宁。 “你们缠丝坊的都是废物吗?之前在陛下面前吹得天花乱坠,找了这么多天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尺玉楼的武夫懂什么,王这些天连光网都没摸过,她的智慧怎么是我们比得上的?你行你马上把王带回来啊!” “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意义么?要我说,那五个没保护好王的就该被千刀万剐!” 一张桌子说着就砸向了首位的玄络。 闪着银光的丝线将桌子弹回原位,顺便把桌子后面的人大卸八块。血雾弥散,因为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连会议厅的地板都洗不出底色了。 “恼羞成怒了?这一点我倒是赞同他,要你们有什么用?” 接二连三的挑衅再加上还是没有女王消息的担忧,让玄络的心变得无比烦躁。 “一群只会拖后腿的垃圾。”他嘀咕了一句,十分后悔答应了白玉互通有无的提议。 竖子不同与谋,这堆只会嫉妒的神经病怎么可能找得到那么聪明的女王? 效率太低了。 玄络看向身边,他们五人在这里轮流值班,今天蓝幻本不必来,但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烟笼雾绕般的眉头轻蹙,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无解的难题。如果玄络能够看到他的光脑屏幕,就会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在“云水山”和“花鸟庭”两个光点上游移。 “嗯?”他偏了偏头,视线终于落定。 【作者有话说】 辉光五门:合作不了一点:) 第38章 理论 陶初然从门里迈了出去,那扇坚持了很久的门就好像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似的,化成一阵风,在原地消失了。 d区40号和42号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结构。不同的是这里很幸运的没有受到昨夜的影响,二层小楼□□地伫立在那里,看上去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陶初然出现的地方是楼前的玄关处。她叫万能的小普打开了房门,把晗修和少年的身体都扔在了一楼客厅的地面上。 看上去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空空如也的地面上飞溅起尘土,让两个失去意识的公民身上也变得灰扑扑的。 陶初然面不改色地绕过他们,找了个椅子坐下,让小普调出刚刚生成的报告,继续看了起来。 在常规化验之后,陶初然让小普又顺便给苍冥做了全身的扫描。结合马上即将拿到的地上的两个人的数据,怎么也能得出一些结论了。 在这之后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两个人丢掉。 虽然自从出逃以后,发生了一系列事件,陶初然可以说身心俱疲,但她仍然没忘记自己找个地方开始快乐独居生活的初心。 她看了看客厅的另一边,连个人形都没有的小苗,还一直坚持划拉着黄的发卷儿叶子,往她这边蠕动。 这种执着的精神要是用在好好工作上,何愁这个宇宙不太平? 女王头痛地想。 她看完苍冥的数据,又先看了看晗修和少年的情况,知道暂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后,陶初然才在光网上点了外卖,备注直接放门口。 等待外卖的时间里,她继续思考。 综合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从这些数据当中得到的结论和陶初然想的大差不差。“人化”也好,“狂化”也罢,都是因为同一种基因。这种基因陶初然曾经见到过并且很熟悉,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种变异的人类基因。 陶初然曾经见到过它在纯人类身上的表现。它会大幅增强人类的能力,轻易让人突破人类的极限。有一些人甚至坚持认为这样的基因能够做到“长生”乃至于“复活”。 但陶初然对此并不乐观。因为与它带来的强大能力相比,它的副作用也是很明显的。和如今宇宙中公民的“狂化”一样,感染了这种基因的人类会逐渐丧失理智,思维方式更偏向动物,变得易怒且疯狂。 一群具有强大攻击力的疯子。这是这个基因带来的最终结果。 它能让人类“兽化”,也能让兽类“人化”。但是它表现在人类身上和兽类身上的结局是一样的,这也正是如今整个宇宙的现状。 而解决“狂化”的方法…… 如果把这种基因完全剥离是不太现实的,删掉了本体也会停止机能。前世的技术尚且做不到,现在面对本体即兽体的公民来讲就更难了,哪怕是成功了,公民又变回了本体,有什么意义呢? 陶初然认为虽然他们对自己这个社恐有点过分热情了,但也罪不至死。 更何况社恐是社恐,但如果这个宇宙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多少还是有点孤独吧? 至少光网没用了,她没法点外卖了。 “叮咚——” 想到外卖,外卖就来了。 陶初然刚想去开门,但是想到自己的备注,又僵住了身子。 说好的直接放外面呢? 她让小普链接房间的智能系统,获得了门口的视频监控。陶初然看到门口来人鸽头人身,身上斜挎着一个大袋子,看上去就像快递员一样。 鸽头左看右看,鸟喙啄了一下门铃。 “叮咚——” 有些眼熟。 陶初然当然不可能开门。且不说她的社恐属性,光是地上那两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解释不清。 “是外卖吗?放在门口。” 门禁上出现了她的影像,仍然是小普替她开口。 “呃……”林鸽有些尴尬地抬起覆满翎羽的手臂,挠了挠鸽头,“是这样的,我是隶属于理事厅的办事员,因为现在人手不够也兼职外卖员。您是陶桃是吗?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也是我为您办理了报到。” “这是您点的餐,请您签收。” 他说着从大口袋中掏出外卖盒子——看上去打扮得非常精致,黑色的漆盒上打着蝴蝶结,上面还有一些粉色小桃花作为装饰。 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的。但他却没有把它立刻放在门口的地面上。 “我想顺便进门做一个回访,想了解一下您近期在花鸟庭的生活感受可以吗?” 陶初然心里咯噔一下,更警惕了。 “放在门口就行。”她又强调了一遍,“有什么问题就这么问吧。” “这恐怕不太方便……”林鸽还是不想放弃,把外卖盒抱在胸前,又前进了两步,镜头里他的形象更清晰了,“我们非常重视您的体验,希望能够观察一下您真实的生活状态,以后也会在相应方面进行完善。还希望您配合。” ……配合不了一点。 陶初然举目四望,刚回来不足一个小时的家可以说毫无生活痕迹。 没办法了。 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林鸽看到瘦小的女性从门口挤了出来,仍然是那一身漆黑袍子,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关门太快,她身后的世界林鸽是一点儿没能看到。 她伸出了手,示意他把饭盒交出去。 林鸽微笑着把外卖盒放到了她手上。过长的羽毛扫过对方手心,明明根本没有接触,林鸽还是感受到了一阵酥麻。 “砰——” 这一晃神儿的功夫,还没等他说话,抱着外卖的少女又飞快回到了门后。 “你应该看到了,我在这里生活很愉快。” 门禁上的影像继续开口,但无论是影像的表情还是刚刚陶初然的表现,二者看起来都是如此没有说服力。 “哦……这样啊……”林鸽感觉和她近距离接触,脑子都不太清醒了,他十分非常特别想跟着她进到门里,如果她能提出邀请,那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会是多么快乐的一只鸽! 勉强找到了几分理智,林鸽摸了摸自己的喙,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看出了少女并不想和他过多交流。 “好吧。那感谢您的配合。” 他要去下一家送外卖了。 谁知道他当时看到系统中出现d区40号的地址时,他有多开心。 第41章 自从见过她之后,林鸽一直念念不忘。在此之前他已经连续几天心不在焉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想自己该用什么借口来拜访她了。 不过…… 想到一会儿她就会吃到自己精心制作的饭食,林鸽忍不住露出满意的笑容。 ———— 陶初然有惊无险拿回外卖,一边拆外卖一边继续思考刚才那个事关宇宙前途的大事。 既然完全剥离这种基因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抗这种狂躁了。 “以毒攻毒”向来是一种剑走偏锋的法子。但陶初然很擅长。 就好像她能够模仿高低战力的“威胁”,以此降低女王对身边人的影响一样,陶初然也曾经发现过一种相对完美的解决方案—— 她提取合成了一种病毒,感染上病毒的人会发生变异,神经元退化,当然情绪化也会有所减轻,虽然可能和普通人相比还是有点暴躁,但和人交流、正常生活却是完全没问题了。 但这个方案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成功率太低。 就像不属于人类的m基因虽然能带来增幅,但也会伴生“狂化”。w病毒能抵抗“狂化”,但过程极其痛苦,在她的记忆里,成功过的案例仅有一例。 孤证不立。 然而在这里,上辈子没能够解决的问题又出现了新的转机。 陶初然看过参苓那里的数据,又收到了苍冥他们几人的报告,发现在当下的宇宙中,无论是哪种级别的公民,身上都同时携带m基因和w病毒,只是量多量少的问题。 m基因越多,战力等级越高,相对应的w病毒的影响也越大,公民也会越理智。 这就是参苓那里“摄入相对应质量的高等级公民能达到质变”这个结论背后的逻辑。也是陶初然身边的那五个超甲级能够单独与她相处而不发疯的原因。 但尽管是超甲级,和陶初然印象中那个成功的案例相比,基因和病毒的携带量都太少了,陶初然猜测,这是他们也会产生狂化的原因。 m基因、w病毒都可累积,但陶初然不可能用养蛊的方式让他们互相蚕食。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思路了——单纯增量,复制w病毒让全体公民摄入。 这个事吧,说简单也简单,因为上辈子陶初然这项工作做得已经相当熟练了。说难也难,因为她现在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没有原料,没有设备,没有靠谱的合成方式。 上一世陶初然是从动植物当中提取的原料,但现在的动植物要不已经转化成了公民,要不就是公民的预备役,生理结构完全变了,之前的方法肯定也是不能再用。 为今之计,只能看看能不能从w病毒含量多的公民身上提取复制了。 一想到要和那几个变态打交道,陶初然就拒绝往下思考。打开外卖后,一股浓浓的饭菜香气飘了出来,陶初然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拆出来的精致小碗,金黄透亮的汤底上热气滚滚—— 那是一碗鸽子汤。 【作者有话说】 林鸽:我把自己炖了给女王助助兴!(* ̄︶ ̄) 一心事业、满脑子宇宙未来发展规划的女王:……不是很懂你们恋爱脑。 第39章 新生 这多少是有些冒昧了。 闻着那和平常的汤水完全不同的、诱人得几乎能让人把碗都吞掉的香气,看着上面漂浮着的不明肉块,陶初然有了一些不妙的想法。 鉴于一些夹带私货的行为频频出现,陶初然毫不意外这绝对是她的臣民能做出来的事情。 在这个宇宙中生活了三年,陶初然还是能分辨的出“原产”和“特产”的。其他的菜品倒是还算正常,只有这碗汤让陶初然食不下咽。 但是浪费食物总是不好的。 陶初然左右看看,左手边小普停在桌面上,歪着头机械合成的眼睛一闪一闪,等待着下一个指令。右边远处晗修还在地上阴暗蠕动,刚出生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的少年趴在他身边,看上去短时间内是醒不来了。 小普无需进食,陶初然怕特产影响少年清醒的速度,更不敢投喂他。于是在座各位只有晗修能为她分忧了。 端着碗来到幼小的枝叶旁边,陶初然把碗放在了他面前。刚刚还奋力蠕动的叶片紧紧合拢了起来,害羞似的微颤。 ……不喝吗? 陶初然看了看比小苗体型大了许多的碗,明白了晗修的矜持。 她像浇花一样把汤水倒在了小苗根部,稀疏的根须立刻试探着爬上了肉块,不出几秒钟就把肉蚕食得一干二净。 汤汁也没有放过,主根吸纳着营养,地上四处流淌的液体肉眼可见地快速消失。与此相对的,晗修的体型也变大了一点点。 他的叶片仍然是合拢的,但是颤抖的幅度却越来越大。非常艰难地努力了一阵,终于从他为数不多的几片叶子之间,“砰”地一下开出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枝叶都趴在地上,唯有这朵毛绒绒的小花不受控制似的微微翘起,似乎等待着谁人的采撷。 陶初然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明白如今晗修的情况甚至比之前的苍冥还要差很多。他退化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又受了伤,就算是她强行干预,也不太可能再回到原来的状态。 植物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今晗修再努力也只能做到开花,可见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花开花落、盛衰枯荣本就是自然轮回,死亡后亦能新生。 这朵花是他的精萃,如果他再次变成人之后能与它融合,也许还有找回之前的可能。 晗修毫不犹疑地把这个选择交到了陶初然手中。是生是死,怎样活着,他悉听吩咐。 但陶初然却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摘下他用生命开出的这朵花。 毕竟对于一个社恐来说,当然还是植物比人更可爱一些。虽然答应了要救他,但是苍冥也没有给出时限啊! 所以等她离开的时候再行动也完全来得及。 不过蒲公英似的小花实在太过可爱,陶初然不由得伸出食指戳了戳——然后叶子合得更紧了,花儿不堪重负似的抖了抖,却不由自主地贴贴陶初然的手指。 手指微痒,但所幸植物还是植物,状态十分稳定。陶初然放心地发起呆来,继续蹂躏手下的花和叶。 粉色的花变得更红了,像泛起红润的脸颊一样。原本枯黄卷边的叶子在喝了汤之后明显好转了一点点,如今被陶初然戳得张开又合上,那一簇靠近手指的叶子绿得能滴出水来。 因为被喜欢的人抚摸,所以燃烧生命也要绽放出最美好的样子。 就算丧失了意识,晗修也竭尽全力表现着最好的自己,在枯败的尽头。 等陶初然回过神来时,就发现手下植物的变化。她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小普,重测常规数据。” 新的报告当中,m基因和w病毒的含量微量增长。这在陶初然意料之中,因为“特产”说到底是公民身体的一部分,自然和本体的构成一致。摄入后当然会产生影响。 但是这样微量的变化,会让他有这么大的改变,以至于颜色、生长阶段都有了跨越式的进展吗? 陶初然不敢确定。 但好在眼下有另一个能够控制变量的样本。 她来到少年身边,因为对方无意识,自然对她产生不了威胁,陶初然心态还算不错。她伸出手戳了戳对方的腰窝,就好像刚才戳晗修的小花一样。 没有反应。 难道是时间太短? 陶初然皱着眉头,圆润的指尖小心翼翼落在他的腹部,时刻做好撤离的准备。 手下的躯体温暖而柔软,一点不像看上去那么硬邦邦,更让人无法想象就是这样的身体遭到那么猛烈的撞击后,还能毫发无损。 他的腹部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陶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里蓬勃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可能是由很多的个体组成的。 在陶初然看不到的角落里,少年的指尖动了动,难耐地在地板上刮出了一丝痕迹。 就着这个姿势等了一会儿,对方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陶初然松了口气,遗憾地把手收了回来。可是就在指尖马上就要离开的时候,她一把被人抓住了。 另一双更有力的手强势地裹挟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他的脸上带着初生的单纯,瞳孔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委屈和不满:“怎么不继续了?” 陶初然猝不及防直面热情的臣民,立刻被吓得社恐发作。她感受到手下的触感变得细腻起来,少年的身体从温暖变得燥热,唯有抓住她的手牢不可破,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最后那只手停留在胸口处。胸膛之下,是一颗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两颗心跳动的频率渐渐趋同,陶初然另一只手撑着眩晕的头,她根本不敢抬头,也看不到对方橙红色的瞳孔溢满了痴迷,仿佛除了她之外一切都不再重要,爱意如同水一样流淌不绝,让人望之心惊。 第42章 “怎么了?”他一只手仍抓住陶初然不松开,另一只手则支撑起半个身子,靠近了陶初然,以极低的姿态观察她,“是哪里不舒服?” 因为距离过近,陶初然能够感受到他迎面而来的气息,其中隐约传来某种似曾相识的香气。淡淡的香味并不刺鼻,但润物无声,带着古朴沉郁的意境,莫名让人心情平静。不知为何陶初然镇定了一些,她的心跳减慢了,也能够继续控制自己的身体,可心中的恐惧却并不减弱。 “放开。”她说。 也许是出逃以后交流渐渐变多,陶初然越来越习惯说话,现在说两三个字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对她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对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她为何如此,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却在两只手完全分开之前又勾住了她的手指,放在嘴边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对不起。”他低落地说,垂下了眸子,遮掩了眼中的光芒。 如芒刺在背的感受裹挟了身体,陶初然猛地抽回手,不着痕迹地用衣角蹭了蹭手背。 她的掌心也沾染了几缕对方手上快要干掉的血液,一并抹在比夜色还浓重的黑袍上,无人察觉。 少年没有再阻拦她。他意识到他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 陶初然撑直了手臂打算站起来,但刚刚受惊的身体却不太听使唤,向后踉跄了一下。 少年下意识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却见她毫不犹豫地躲开了,并且挣扎着往后又蹭了几步。 其实他是完全可以抓住她的。但是她不愿意,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对不起。”他的头快要垂进地里,恹恹地又一次道歉,“我是新生者,什么也不懂。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吧,我会改的。” 陶初然沉默不语。这种情况无论回答什么都正中对方下怀,她已经很有经验。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数据。小普已经接收了命令,替她再次检测对方的身体状况,一会儿报告就要出来了。 而少年却误解了她的意思,认为她不愿原谅。想了想,他随手揪下了发尾的一片叶子,叶片边缘随着他的心意变得越发锋利,像一把刚磨好的小刀。 然后他又眼都不眨地折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离开本体后,它恢复了原来树枝的样子。用叶片削好树枝,他用这些制作了一把简易的匕首。 眨眼之间凶器就完成了。少年在地上跪好,手上已经干涸的鲜血又一次鲜活起来。他把那只难看的手背在身后,完好的手托举着匕首,送到陶初然面前。 他的姿态卑微,低位让他只能仰视,但他的目光却不曾移开。 “你杀了我吧。” 他认真地说。 陶初然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拒绝应对这要死要活的复杂局面。 然而这样的举动又继续刺激到对方,少年的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我应该是让你不开心了,如果讨厌我的话就杀了我吧?” 他不知道哪里错了,但是让她不开心了一定是他的错。 如果被她杀死……似乎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她杀了他,他们两个就都开心了。少年直白地想。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为她而生,自然也应为她而死。 【作者有话说】 小陶:吃不了就喂狗。(恶狠狠) 第40章 名字 少年举着凶器,眼睛不眨手臂不颤,两人相对僵持了很有一会儿。 陶初然轻轻呼出一口气。 “衣服穿上,手洗干净。” 她决定无视疯子的无理要求。自觉沟通不了一点的陶初然选择继续让小普为自己代言,然后她坐到一边看新出炉的报告。 这份报告和之前那一份毫无二致。这意味着按道理他的身体不应该有任何变化,但是晗修和他在接触陶初然自身之后,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活跃性。 陶初然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推论当中也许有些疏漏。这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就算是解决了狂化的问题,他们对她没有缘由的爱会消失吗? 陶初然不知道。 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何去计量?无法计量,又怎么去找出变量? 狂化她尚且有头绪,但爱是她仍未完成的课题。 面对未知和不可控,一直以来,陶初然都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她也寄希望于狂化和爱是一体的,毕竟它们都会让人如此不理智。 如果解决了一个,另一个也会自动消失就好了。 但不是这样她也没什么办法,如果不解决狂化她根本跑不了,逃避虽可耻但快乐,只要她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过上独居生活,这些莫名其妙的爱她根本无需面对。 陶初然一目三行看着报告,另一边,少年飞速换好了衣服,墨绿色的长袍似乎和陶初然身上的是同款,散乱的长发被扎了起来,脸和手也都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俊朗神采。 但这样的少年人显然精神不是很正常,他整理好自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凑在陶初然面前,往她手里塞凶器,让她杀了自己。 陶初然看看匕首又看看地面,躲在椅子里的她往后坐了坐,顾左右而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刚出生,还没有名字。你要给我取名字吗?” 他的眼晴亮了起来,橙色眸光中尽是期待。 陶初然摇了摇头。她以为所有公民都天生就有名字,就好像天生追逐她这个女王一样。 眼睛里的高光顿时没了。 “其他人都是怎么取名字的?”没有忍住好奇,陶初然还是问了一句。但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一个婴儿怎么可能知道名字怎么取? 但他还真的知道。少年想了想:“可能就随便取吧,原形是什么照着取一个。” 陶初然眨了眨眼睛:“你们……生来就是有记忆的吗?” 出生就是成年形态,立刻会说话,词汇量很丰富,还有基本常识……这和她之前世界当中的“人类”可一点不一样。 “没有记忆,我什么也不记得……但是这是本能。”他揪了揪刚扎起来的发尾,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天生的能力。 他并不想与陶初然聊这些事情,这会显得他很无知。比起这个话题,他还是更想得到一个新生的礼物—— “真的不能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那他一定会高兴疯了的。 少年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跪坐在地上,头几乎要贴上陶初然的膝盖。 但陶初然不为所动。且不说得寸进尺是公民的本性,就看她给小普取的名字,就能看出她根本是个取名废好吗。 被缠得烦了,陶初然退无可退,又不敢直视对方。她的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少年手中的匕首上,稍微凝神。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还以为她心回意转,赞同了刚刚杀了他的提议。 “我有点烦吗?不然还是杀了我吧?” 他话锋一转,贴心地托着匕首举过头顶,方便陶初然取用。 这样他当然也是开心的。心意相合让少年的心都泛起了甜蜜的波澜,尽管这可能是他与她的最后一次交集。 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橙红色的瞳孔中仿佛流淌出蜜水,毫无阴霾。 她会选择哪个地方刺下去呢?是胸膛、脖颈,还是先割掉四肢? 他祈祷着不要先挖掉他的眼睛,因为他想一直看着她,直到最后一刻。他希望刀口能够小一些,因为这样鲜血就不会飞溅到她的衣摆。他想要过程漫长一些,让他来得及记住她的每一个神情…… 不过,他的想法并不重要。其实用什么方式杀掉他都无所谓,只要她笑一下,他的意愿就会烟消云散,千刀万剐也很值得。 少年的目光让陶初然毛骨悚然。因为见识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她完全不想思考对方是怎么想的。 但她确实想要利用面前的凶器了。 陶初然完全没想到新生的公民能够成长得如此之快。明明在醒来之前还是一副言语不能、思维混沌的样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完全人化,形态稳定不说,这种思维方式和她第一次见到蓝幻他们时简直如出一辙。 眼看马上就要被迫成为杀人凶手,陶初然感受到了压力。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苍冥已经被她解决了,可林鸱与雪枭反应过来之后可能放过她吗?这个地方已经被人知道了,根本算不得安全。 这里本来就只是一个缓冲的落脚点,陶初然有种莫名的预感,如果再不跑,她又要被不知道是谁追上了。 在逃途中困难重重,婉拒杀人的陶初然决定摇人了。 她伸出手接过了匕首。 圆润柔弱的手指和锋利的双刃很不相称,陶初然有些生疏地在虚空中小小挥了一下,稍微有点儿硌手的手柄差点从手里脱落。 第43章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他甚至想说不然还是他自杀好了,虽然很遗憾,但是—— 他的表情定格在了这一瞬。 因为太过惊恐,他刚发育出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住了,整个身体完全动不了。等他反应过来,一声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凄厉声音终于飙了出来。 “不!” 他尖叫着往上扑,被他精心设计包装过的匕首被瞬间捏成了齑粉。那道狭长的伤口也似乎和他一样,才开始反应过来,殷红的血液顺着刀口向下蔓延。 陶初然把带伤的手腕伸出去,血液悄无声息地滴在了地板上。暴露出来的、毫无血色的半张脸上更显苍白,骤然的疼痛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实际上她很久没有受过伤了,需要用血的时候一般都是针管抽取,定时定量,根本不疼。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这样做。 这似乎是一种小小的报复。看着少年紧张得手足无措,目眦尽裂,仿佛天塌了一样,陶初然心里甚至有一种恶作剧成功般的快乐。 叫你们平时总吓我,这次终于被我吓到了吧! 用自己受伤去惩罚别人的这种行为,陶初然其实往日里是非常反对的。但可能被变态包围久了,她的心里也有了一丝丝扭曲。 在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妙心态后,陶初然深刻地进行了自我反思。 但很快她就完全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了。 因为她马上发现,和她想象中的“非常担心并立刻处理伤口”的反应完全不同,她的行为似乎踩到了对方的底线,像一针引发质变的催化剂,让本就偏执暴躁的人扔掉了面具,在她面前显露出疯狂且神经质的一面。 少年挤进了椅子中,两个身体紧挨着,让陶初然动不了一丝一毫。受伤的手被牢牢抓住,他收回了视线,想要压抑翻腾上涌的恐慌与怒火。有些粗粝的舌头则狠狠压过伤口,想要让珍贵的液体回到身体里去。 陶初然其实在决定这样做的时候就已经计算了下刀的力道。为了能够让血液顺利地流到她想要的地方,伤口是不能太小的。 因为不擅长动刀,实际上用的力道也更大一些。这也导致那长长一条的伤口很难止血。哪怕植物类公民多少有些治愈的能力,对于这样脆弱的身体也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口腔里都是甜美的血腥气,但少年却压根平静不下来。他身上气压极低,像是被挑衅了的野兽,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凝滞了起来。 陶初然其实很少看到公民的这一面,连她也有些心惊。学者的习惯让她做事之前先做猜想,她原本以为就算对方突然狂化,她的血也有平息的效果,所以才敢大胆尝试。 所以……他现在难道不算是狂化吗? 陶初然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发现自己被压得死死的,和小普的链接也不知何时断掉了。 她的动作似乎更加刺激了对方。从少年身上传来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溢满了整个房间,原本清心定神的古朴香味,在浓度过高之后也让人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像往常这样的身体接触,陶初然是接受不了的。可是这次她却很清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腕之上的钝痛,感受到对方有些尖锐的牙齿轻轻划过皮肤,感受到他带着愤怒的舔舐。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他的眼眸红得能滴出血来,冰冷的液体却从眼角滑落,砸到了陶初然的皮肤上。 【作者有话说】 小陶(惊恐):不要把别人想得都和自己一样变态啊! 第41章 纠缠 手腕上隐隐作痛,脚踝处也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叶片扫过肌肤,缓慢而坚定地把她捆在了原地。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往下看。 “呵,你倒是会见缝插针。”他冷笑一声,却没有阻止对方的行为。 细细的枝叶得以继续生长。刚刚还瘫在地上又小又弱的枝条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它快速蔓延着,从陶初然的腿上穿行,环住了她的腰肢,最后覆盖在小臂上。 汁液经由枝干到叶脉,然后在伤口上敷了厚厚一层。 晗修不仅当了很多年医师,又算是治愈能力比较强的品种,陶初然的伤口勉强算是止住了血。 但疤痕还是留了下来。长长的一条肿胀可怖,看上去和雪白的手腕非常不搭。 陶初然倒是无所谓,但晗修和少年明显都不太满意。依附着陶初然生长的枝条仍旧孜孜不倦努力着,把营养集中到伤口上。 可惜收效甚微。 少年深呼吸了几次,心情终于算是平复了一点。见到血色的那一刻,他几乎想要发疯毁灭所见到的一切,从这样的情绪之下脱离出来很不容易,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什么也没有做。 他已经不敢看她的伤口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质问,这是陶初然几乎从未有过的体验,“如果讨厌我杀了我就好了,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这话说得甚至有几分苦情剧里指责负心人的感觉了。 “不讨厌。” “嗯?”少年甚至没有想到陶初然会回复,出现了一瞬间愣怔。 “我不讨厌你。” 没有代言鸟就是麻烦。陶初然逼着自己说话。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想看看你会怎样。” 陶初然随手找了个借口。这一路上她是知道自己言语的杀伤力的,几乎所有公民都会被她说的话影响,被她牵着走而不自知。 果然少年的脸上浮现了云霞般的色彩。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少年变得有些羞涩,他似乎被这样的转变惊呆了,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回应。 “哦……” “我这样有些难受……能把我放开吗?” 陶初然尽量用温柔的声线慢慢说。 被逼说话是一个社恐不能承受之重。但和被逼监禁比起来,她选择前者。 但出乎意料的,少年听她这样说,立刻从糖衣炮弹中醒了过来。 他皱着眉头看她:“不行。” “我不能再让你受伤了。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他喃喃自语,似乎魔怔了一般地把她嵌在怀里:“怎么好像是……已经碎过无数次的心,又碎了一次……” 陶初然完全听不懂。但她认为她与疯子确实代沟相当大。 “我不会了。”她保证道,很认真地轻声说,“我保证。” “不行。” 少年甚至没有犹豫。 陶初然知道这个已经用得炉火纯青的方法不管用了。 她看向盘踞在自己身上的枝条。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呢? 晗修仍然缺少人的思维,一切都是按本能做事。尽管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往上面堆叠药液,柔韧的枝条还在攀爬缠绕,围着陶初然几乎要裹成一个茧。 “真的不行吗?我有些难受,”陶初然低下头,“太紧了,胸口闷。” 她以为这样说晗修就会放开她,就像之前的鱼渊一样。可是枝条是松快了些许,晗修的茎叶却不曾移开分毫。 这也失败了。 “可是,一松开你,你就会受伤……”少年抱着她,甚至对满身乱窜的细枝都视而不见,“你一定还想着自残,不,你是要自杀,是不是!” 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声音飙高,抱着她的力气也大了许多。 这种不可控的感觉……和狂化别无二致。 但陶初然又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同。除了她的声音、她的示弱都不管用了之外,他对其他公民的敌意似乎也大大减少。 比如—— 陶初然心里忐忑了很久,劝慰了自己一会儿,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黑得如同被泉水淘洗过的夜空,清澈透亮。当她望着你时,你会觉得她就是整个宇宙。 少年的心里没由来地闪过这样的话语。 “我真的难受,如果你不相信,你拉着我,让他走,好不好?” 她眼中的信赖如此明显,足以让这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公民心生嫉妒。 凭借着药物的加持,陶初然第一次逼着自己做到了这一步。如果辉光五门的首领知道了,恐怕会秒秒钟把这个连名字都未曾取过的少年撕成碎片吧。 陶初然真的很讨厌直视。 因为她能清晰地看到别人眼里的一切情绪。疯狂、偏执、嘲讽、鄙夷、同情……诸多情感让人望而却步,以至于她只愿直视她在夜空中的倒影。 按照往常的经验,“嫉妒”会最先出现,然后是“怨恨”“憎恶”,再到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而被偏爱的那一方洋洋得意,为着女王虚无缥缈的特殊对待而在妒火中化成灰烬。 陶初然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因此平时她很注意端水。像今天这样赤裸裸地挑火极其少见。 第44章 她本以为最少“傲慢”会率先登场。 但实际上少年人沉醉在她的眼眸当中,嘴里却是无比清醒:“没用的。想要让我对付他,然后你借机自尽?” 而晗修更是和听不懂话一样,别说攻击性了,绵软得和绳子一样,只知道绕着陶初然这个中心捆啊捆。 一人一草和谐得像是一家人一样,众志成城想要把陶初然控制在手心里。 陶初然本来就是为了观察对方的反应,没想到突然被点明了一半心思,摇摇欲坠的心理建设轰然坍塌,她只得慌乱低下了头。 这反而坐实了少年话语的正确性。 “果然……”少年仍在回味她刚刚的眼神,但嘴边却是冷笑,让他本来清俊的脸上变得有些阴沉可怖,“你总是这样……” “……我不想自尽。”虽然陶初然每次说话目的性都很强,但这次真是出于她的真情实感而反驳了,“我都没有割动脉!” 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让陶初然对眼前这位公民的狂化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等等……狂化会带来妄想吗? “你还想割动脉?”少年大惊失色地看着她,“还说不想,如果我刚才没有拉住你!” 陶初然很想说:你现在不放开我,一会我社恐发作才会真的想死。但想想眼前人连话都听不懂了,精神状态还不如她,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很奇怪的,平时面对一个公民都退避三舍的她,今天竟然可以接受同时被两个公民纠缠而没有昏过去。 陶初然觉得自己出息了。 身边的香气已经浓到有如实质。她大概也知道是这香味的功劳,有心想叫小普化验一下,但小普毫无反应。 今天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声音和态度作为变量来说有点太不可捉摸,陶初然可以理解这两种手段的偶尔失灵。可是公民哪有精神状态平稳的!平时没有她拱火他们自己都能打起来,今天她可是努力过的! 陶初然尝试过所有她能用的方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已经到穷途末路了啊。 这让她有些挫败。实际上在之前的三年里,她也无数次想到过这样的情景—— 被辐射穿透、被电子风暴卷到尸骨无存、在航线中迷失、掉落到黑洞里、被凶猛的花草吞噬、因为衣服坏了被冻死或热死…… 被热情的公民吓到社恐心梗而死。 后者更多出现她的噩梦里,并在她到此为止的旅途中屡次险些化为真实。 但是,除了最后一条,前面的一万种死法当中,却没有一条和她的臣民有关。 因为,自她当上女王起,从未有公民在主观上试图伤害她。 当然客观上对她的伤害可以说不计其数。 决定出逃,陶初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决定接受这一万种可能。但在她的预期当中,这样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局面不应该与公民有关。 如今遇到了,她不会大声反抗,更不可能像眼前的公民一样随时发疯。这种茫然的有些失望的感觉埋在心底,连陶初然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离她很近的少年发现了。 “对我失望了吗?”少年的眼中一直跳跃的光彩消失了,又退回了暗淡的橙色,“可我就是这样的。” 为了不让陶初然动弹,她的双臂被晗修固定在了椅子扶手上。少年的衣摆下又伸出了不少枝桠,结结实实阻挡住了陶初然的所有去路。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他的呼吸喷洒在陶初然的半张面具上,试图用渺小的微光温暖天上永远苍白的月亮,“但只有你的受伤和死亡不行。” “讨厌我、怨恨我都无所谓,但只要我还在,我就会一直看着你。” 陶初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这句话听起来像情话又像诅咒,对于陶初然来说百分百是后者。 【作者有话说】 小陶:今天也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天:) 第42章 伪装 陶初然把这句话当作她不好好努力逃跑的后果,这种熟悉的威胁感倒莫名其妙地让她振作了起来。 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了。 迎难而上也是学者的优良品质之一,把过去的猜想推倒重来,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双方陷入了僵持。少年与晗修的全副心神都在陶初然身上,和女王相处就算什么也不做都是幸福的。 而陶初然在这种对社恐来说堪称恐怖的环境中思索着破局的方法。 “你……”她想了想,决定从收集资料开始,但一张嘴却发现对方还没有名字。 “祁红。”少年察言观色,立刻明白她的犹豫是为了什么。 想到刚刚提到取名的事情,她甚至抗拒到要自我了断,少年不敢让她开口,火速给自己随手取了个名字。 “祁红,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要自杀?”她好奇地问。毕竟如果她是想杀了自己,刚刚用的力道也太小了。 而且她选取的地方是手腕上方的位置,和能够致死的动脉有很远的距离。公民往往善于争斗,自然对人体也很熟悉,没道理看不出来这一点。 “你就是。”祁红的语气没由来的笃定,展现出了一副完全无法沟通的样子。 ……好吧。 陶初然知道从祁红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相比之下,晗修则看上去就乖巧了很多。 无论陶初然和祁红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一直专注于缠缚和治疗,不声不响也毫不动摇。 他仍然保持着完全的植物形态。这也是出乎陶初然意料的,虽然被祁红吞下了一些,但晗修所吸食的血量按道理说完全够他化成人形的了。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 陶初然试图和他交流:“能……变成公民的形态吗?” 薄薄的叶片合在了一起,陶初然看得一头问号。 “不能,他狂化程度太深,又受伤,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话题与陶初然无关之后,祁红倒显得清醒了许多,他这才真正把视线落到了身下愈发纠缠的枝叶上。 “不对,他怎么……” 和他们初见的情况不同,现在的晗修表现得十分有活力。原本枯黄的叶片焕然一新,嫩绿的颜色预示着生命也迎来了春天。 祁红刚刚完成人化,自然能感受到晗修现在也在一个人化的临界点上,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变换成另一个形态。 祁红惊疑不定地看向陶初然。 他刚刚出生,很多常识对他来说都很模糊。尽管这样,他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因为除了她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因素,能让一个公民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就连他自己,也是因为见到了她才…… 很多模糊的概念在脑海中划过又溜走,他皱着眉头思考着陶初然的身份。一抹灵光飞驰而过,他的思考最终归结到了一个词上。 “……王?”祁红试探着叫她。 陶初然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万万想不到刚出生的公民也能转眼间识破她的身份。小普的伪装简直伪装了个寂寞,有用不了一点。 也正是在此时,陶初然才突然意识到,小普和她断联后,伪装应该也没有了! 但是无论是晗修还是祁红,两个人似乎对她形态的变化毫无反应。今天处处都是怪事,陶初然也不能够确定了。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小普的伪装只是对于其他人,对陶初然不起效,所以她看自己一直都是原本的样子。 “很漂亮,漂亮到让我有点难过……” 祁红又开始说一些陶初然听不懂的话。但“漂亮”什么的,一听就知道是女王光环在作祟。 她就露出了半边脸,平时头低得都要颈椎病了,谁能看得清她是什么样子啊! “具体一点,比如说……我的手是什么颜色的?” 左手正是她落下匕首的那只手。 祁红不自觉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会把它碎尸万段,可是如果是她—— 褐色的枝干比他的更细一些,纤纤玉骨俏丽天成。上面点缀的花苞似乎像下一秒就要绽放一样,颤颤巍巍惹人怜爱。 太漂亮了……就算它刚刚做出了让他咬牙切齿、勃然大怒的事情,他也不忍心对它做些什么。 ……反而有点想伸出自己的枝叶,上去贴一贴。 可是两只手是晗修的重点关照对象,越长越大的叶片几乎要把陶初然的一双手臂包住,祁红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红褐色。”他老老实实说,然后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枝干,“比我的颜色浅一点。”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陶初然却更加迷惑了。小普就和断电了一样,完全没有回应了,为什么他的“伪装”功能还在继续运转呢? 但不管怎么说,伪装还在就是好事。至少在论证自己不是女王这个命题时,陶初然会多一个论据和几分底气。 第45章 “女王有着完整的人类形态,但你也看到了,我的本体是桃树。”陶初然自信发言。 “……桃树?”祁红澄澈的眼眸中露出迷茫。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眼睛又告诉他确实如此。 “那你也能结出果实了?”祁红想不明白,但选择火速相信。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他还觉得陶初然是个骗子。 不涉及到底线的时候,公民还是比较好骗的。 看到祁红相信,陶初然松了口气。但听他这样问,她这口气又提了上来。 总觉得刚才的说法有哪里不太妙。 果然祁红又眼睛亮闪闪地提出了冒昧的请求:“能……能给我一颗桃子吗?我会好好珍藏的!” “不行。” 陶初然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 她不想、也给不了。 这个“伪装”功能说白了就像某种幻术。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只不过小普通过某些技术影响人的视觉和精神,让人觉得“它是这样的”。 如果小普还管用的话,陶初然让它操作出一只“桃子”来也未尝不可。但现在一人一普失联了,这就完全行不通了。 更何况对方想要拿这只桃子去做什么,陶初然都不敢去想。 “……好吧。”祁红其实还想再撒娇央求一会儿,但他又想起了陶初然因为他的纠缠而自杀的事,不由得立刻偃旗息鼓了。 虽然他和晗修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的,她的身体如今完全在两人的掌控之下,连动一动都费劲。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担心,似乎潜意识在告诉他危机还没有过去,他不能放松警惕。 “王”的话题就被这么轻而易举地岔过去了。但是两人的对话似乎给了晗修灵感,很快陶初然就发现身上五花大绑的枝叶有了新的变化。 挤挤挨挨的茎叶鼓动了半天,才在当中分出了一根最修长美丽的枝条。它从陶初然的脖颈处攀爬上来,蹭着她的肩膀伸长了肢体,落在了陶初然眼前。 它有些羞涩地扇了两下对生的叶子,就像之前那样颤抖着,幅度越来越大。 陶初然骤然理解了它要做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枝叶顶端分叉的地方就“砰”地一下突然出现了一朵小花。明明叶子是翠色的,很有活力的样子,但毛绒绒的花儿却有些发蔫,和强壮的本体并不匹配。 陶初然回忆起祁红醒来之前晗修的样子。这朵小花和那时的别无二致。 是了,这就是他不能完成人化的原因了。 因为退化太过严重,不得不把一部分能量储藏起来,等待时机成熟之后再迎来重生。在前世,陶初然就知道有一些动植物有这样的特性,在这里更是如此。 但是,现在她可没有办法帮晗修的忙。 按照她的猜想,晗修是想让她摘下小花然后喂到他的根部,让他顺利继承作为“人”的记忆……但她现在被他们搞得生活不能自理,于情于理都爱莫能助。 刚刚开完花的晗修将枝条凑近陶初然裸露的半张脸,蒲公英似的小花刷过脸颊,在接触之后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花和陶初然都颤抖了。 如果花只是花就好了。陶初然稳住自己想躲开但是躲不开所以很炸裂的心态,第无数次这样想。 “太狡猾了,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喂!差不多算了!” 陶初然听到祁红不满地小声念叨,但明显没几分杀意,显然是还并不打算动手。今天的公民似乎意外的好说话,这让陶初然反而有些心神不宁。 然而晗修的动作并非到此为止。陶初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猜测也并不准确。 似乎知道自己的使命,花枝一触即分,像是从陶初然的身上获得了力量一样,它憋着一股劲头,努力到粉色的花儿染上了灰白,萎靡不振几乎枯死。可是花朵的下方却渐渐膨胀,一个圆圆滚滚的豆荚快速生长,越发青绿,在陶初然眼前微微晃荡。 他终于结出了果子。 几乎耗尽了储藏的能量,哪怕失去人化的机会,拼尽全力也要结出的果子被他另外的枝条粗暴地薅了下来,轻轻放在了陶初然的左手上。 绿色的豆荚陪伴着红艳艳的花苞,相互依偎,就像他也会永远保护她一样。 晗修感知到的画面让他疲惫的身躯放松下来,但枝条却依旧毫无保留地紧贴她,像贪婪的恶龙守着抢来的珍宝。 【作者有话说】 小陶:今天也是左右为男的一天:) 第43章 特产 “我也有果子!” 对啊!她不愿意给的话,把自己的给她也行! 继晗修之后,祁红也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就要扒拉掉晗修费尽心机的赠予,然后他暗中的动作就被细长的枝条挡住了。 祁红咬了咬牙,想想方才陶初然的自杀,那股杀意就不得不渐渐消了下去。 公民即疯狂又理智。至少他们都记得,无论任何时候,没有什么是比女王更重要的。尽管现在祁红并不知道陶初然“女王”的身份。 左手已经被占据,那么右手—— 他转而看向了陶初然刚刚受伤的那一只手。在晗修的努力下,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留下了红肿的一条疤痕,新生的肉被催促着生长,一小部分翻出了皮肤。 祁红自己被撞得血肉模糊后,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到毫发无伤、活蹦乱跳,但人类是他想象不到的脆弱。 于是祁红长着茶果的枝叶在伸出去之前就退缩了。 “我的果子比他的好看多了!而且他的果子是有毒的,还难吃。” 在陶初然面前没有人想丢面子。祁红嚷嚷着抹黑晗修,根本不提果子是毒是药取决于公民的心情,陶初然拿到的荚果更是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祁红自己的果子实际上比晗修的更难吃。 维持着植物形态的晗修八风不动,非常沉得住气,他乖乖缠着陶初然,显得祁红特别无理取闹。 祁红气得眼睛发红,简直按捺不住自己想要乱舞的枝条。陶初然坐山观虎斗,以为他俩终于要打起来了时,祁红又一次忍住了脾气,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陶初然身上。 好几次了。 这简直打破了陶初然对公民的一贯认知。他们可向来不是能忍让的生物。 难道就是因为她受了一次伤吗? 仔细想想,似乎这确实是她来到这个宇宙之后的第一次受伤。 如果甲级公民反应都这么大的话……那五个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在伤好之前可千万别被他们追上啊。 陶初然由衷地在心里祈祷着。 继续逃跑简直迫在眉睫,首要任务还是解决眼前这两个。陶初然看看手里的果子,觉得既然他们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特产”,至少与苍冥的交易是可以完成了。 “给我。”陶初然说。 “什么?” “不是想把你的果子给我吗?”少女眉目微垂,特意避开了他的视线,语气也相当平静。 但祁红却立刻喜形于色起来。 他感受到胸腔中心脏跳得飞快,这几乎是她第一次接受了他……的果子,但他的果子不也是他的一部分吗?! “给、给。”他的脸上泛起红晕,笑得眉眼弯弯,手上却快速摘了几只茶果,像是怕陶初然反悔一样,立刻塞进了她的左手。 这次晗修没有阻拦他了。 祁红得意洋洋地看着,桃树的枝桠上除了花苞之外,多了几颗圆润饱满的大果。而原本的豆荚被挤到了一边,因为果实很小所以对比起来根本不引人注意了。 陶初然也看着手里都快塞不下的一堆果子。和前世同样的物种相比,它们更加漂亮,靠近的时候还会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来到这里后,陶初然没少被大家投喂类似的“特产”。能留在她身边的那五个人自不必说,就是逃出来之后,她也吃过白云找来的萝卜,后来还靠着它撑了好一段时间。 “特产”相当于公民的某种器官,只不过这种器官可以再生,所以离开本体也无妨。低阶公民吃高阶公民生产出的“特产”,甚至能够达到升级的效果。 她还记得在翠森星时,罗英给她的道歉信中曾提到过,白云就是因为误食了他的特产萝卜,所以才从一只普通兔子人化,成为了公民。 忽略信里有意无意对白云忘恩负义的中伤,陶初然当时就对这种特殊的“人化”方式上了心。不过现在她基本弄清了这背后的原理。 既然是器官,当然也携带m基因和w病毒,高级的多低级的少,累积多了自然升级。 虽然陶初然总觉得在她这里“特产”跟批发一样,遍地都是。但实际上,对于这个实力至上主义的宇宙来说,“特产”是极为珍贵的,简直是有价无市,很难弄到。 就算能弄到,效果也不一定好。“特产”容纳的能量是由本体决定的,本体不愿意给的话,就算得到了也无济于事。 第46章 但陶初然拿到的当然都是最好的,基本上都靠近“特产”所能容纳的上限。比如林鸽是丙级,他的鸽子汤凝聚了身体的精华,甚至能够把甲级的晗修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如今陶初然手里的这些果子,是两个公民耗尽全力产出的,说是能逆天改命也不为过。 但说实话,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特产”的,可能就是她本人了。 可以说除了增加饱腹感,而且效果比较好之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陶初然也有些奇怪。她在完成小普的研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做了全面的体检,结果是她的身体和前世的人类完全相同,没有一丝一毫变异。 她没有在自己这里检出m基因和w病毒。 她吃过很多的特产,但是特产进了肚就和石沉大海一样,掀不起一点波澜。吃完再检测,还是什么也没有。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但自从陶初然从星月宫出逃,奇怪的事就没断过。 所以此时陶初然也并不纠结,这些问题只有她一个人在意,只要她还是女王,特产就还会源源不断堆积到她这儿。 不过这次她总算能用手里的特产干点“正经事”了。 陶初然试图动了动手指,晗修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异动,往包裹得像个球似的双手上默默又增添了一些枝条。 可以说是严防死守。 “张嘴。” 陶初然只好开了口。没有社恐能够热衷于交流,在不应对狂化的时候,她总是言简意赅。 祁红红着脸张开了嘴。 “没说你。” 但陶初然身边的人总是会用各种方式引她说话。比如说错误的理解她的指令。 祁红阴沉着脸把嘴合上。 蠕动的枝条停了一瞬,晗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的叶片合得更紧,但终于是有了明确的反应,一团乱如毛线的枝条歪歪扭扭,最终凹出了一个嘴巴的造型。 “吃。” 陶初然实在动不了,她想把果子丢下去都做不到,只能对着“大嘴”发号施令,希望它能好沟通一些。 “大嘴”迟疑地晃了晃。 陶初然也不废话,只是手上用力地挣扎起来。当然了她的挣扎就如同蚍蜉撼树,枝条对她的束缚稳稳当当,压制她轻轻松松。 但陶初然要的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果然,欲言又止的祁红和犹豫不决的晗修都因为陶初然的动作动摇了,就算是不想浪费这些特产,他们也还是默认了陶初然的决定。 没有触及到底线的公民,真的是非常好哄的。 陶初然满意地看着“大嘴”吞下了几个果子。茎叶连通着根部,同样能够分解、消化食物。于是眨眼间小小的果子们就不见踪影,化为了大量能量支撑着本体完成人化。 到这时候,晗修和祁红才恍然明白了陶初然的意思。 原来她一直惦记着晗修的事情。这样状态的公民基本上是默认被放弃的,因为几乎不可能出现奇迹,能够令他们再次成为“人”。 没人在乎,更没人能做到。 但陶初然成功了。即使是在完全不能动的情况之下,即使是在她明确表示讨厌他们的情况之下。 在场的两个人,一颗心酸涩地像被泡进醋里,另一颗心却熨贴到酥麻,简直想把心挖出来送给陶初然了。 原来她那么在意我啊。 晗修不自觉地想。因为知道了她的意愿,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想要直面死亡的身体也支棱了起来。 他想着她,就觉得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个宇宙当中。 她都为他这么努力了。 他也必须要让她的心愿实现。 这样想着,就觉得身体里涌现出了无尽的力量。那些理智和疯狂缠斗许久过后的疲惫都像风沙般被月色洗净,徒留下唯一的向往。 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开始循环,连快要枯萎的花儿也融入了身体。每一丝力量都被他利用到极致,他必须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 植物的本体开始闪烁,就好像不稳定的像素一样明明灭灭,一会儿出来一只脚,一会儿出来一个头。他的脸上是痛苦和极乐交织的神态,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快速交替,让他的脸变得极为可怖。 但当他真正找回神智,知道陶初然就在旁边看着他时,他的脸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一直到人化完成,他的人形状态完全稳定了下来,晗修才在陶初然面前展现出了自己的全貌。 少年似乎比祁红还要年轻一些。他的身体柔软,从背后把陶初然揽在怀里,两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就算是处在人化的过程中,也没忘记牢牢把她控制住。 “王。” 他的声音细细小小,在耳边响起犹如呢喃,对陶初然来说却无异于五雷轰顶。 【作者有话说】 晗修:我觉得我又行了!(心满意足嚼嚼)还有点饿不如吃个祁红充饥。 第44章 社恐 陶初然万万没想到掉马来得如此迅速。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听起来不是像祁红那样的试探,陶初然有种很难搪塞过去的不妙预感。 此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虽然她对晗修根本没有印象,但是晗修应该是见过她的。 每年岁祭她见过的公民不计其数,但大半部分时间陶初然都在努力和对人海的恐惧抗争,没有注意到、不记得都很正常。 “……都说了我不是了。”陶初然试图垂死挣扎。 她回忆了一番,她的伪装一直都很完美。陶初然对自己的社恐程度和女王的影响力都非常有自知之明,伪装都是做两套,半张面具下面小普还叠加了一层幻术,主打一个狡兔三窟有备无患。 连苍冥和林鸱都只能大胆猜测,抓不到实际的证据。 “……好。”晗修没什么原则地顺着陶初然的意思,但语气里却并没有什么认错人的自觉。就好像是为了哄女王怎么都行似的。 他的声音也轻飘飘的,有气无力,如果不是陶初然离他太近,可能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难道她的血加上一堆特产还不能让他恢复如初?陶初然心想这不科学,甚至想要回头看看晗修的情况。 她一动,两个人的注意力就跟着她动。鉴于陶初然劣迹斑斑的前科,祁红又多伸出了几条枝干,几乎把陶初然的小腿绑在了椅子腿上。 晗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动作,但他明显神情更专注了。狭长的眉眼虚虚凝在陶初然的肩膀上,少年脸上露出几分不太明显的忧郁。 他的身材虽然比祁红还要矮一些,但和陶初然相比还是高出一头,站在陶初然背后多少给了她一点儿压力。 绣着墨绿色暗纹的衣服拂过手背,刚刚十指相扣的双手放松了,改成了在外侧轻柔地拢住。陶初然感觉到他甚至没有碰到自己的手臂,但她毫不怀疑只要她一有异动,他就能第一时间将她牢牢掌控在手里。 好吧。就算是在虚弱期,她也不是晗修的对手。 对公民的担心属实多余。而且就这么一会儿,陶初然已经发现,晗修比祁红更难对付。 她总算记起了晗修的身份。 晗修是苍冥亲自托付的、第二军的军医。虽然陶初然未曾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晗修在宇宙当中也应当声名显赫,和刚出生的祁红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更何况,他自从人化之后,表现出的一切都太过理所成章。这显示晗修对她绝非一无所知。 他很有可能太了解女王了,以至于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能认得出来。 陶初然心里的警报骤然拉响。如果说小普的失灵让她慌张了一瞬,那么现在她才是真正地感到棘手。 因为知道她讨厌视线,所以故意错开了眼神。为了不让她感到压力,甚至不出现在她身前,在靠她如此之近的同时,还能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太细节了。自控力太强了。 而这两者都是违背公民本能的。 陶初然从星月宫出来之后也遇到了不少公民,有活泼天真的,也有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但他们大多没有深入接触过过去的女王,做事情毛手毛脚,容易关心则乱。 只有有幸长时间和女王相处过的公民,才能真实地了解到照顾女王有多不容易。 她太脆弱,像个让人爱不释手的玻璃花瓶,喜欢到想天天捧在手心里,但一不留神就磕了碰了,怎么用心都难免出错。 说到底公民和人类完全是两个物种,很难相互理解。那五个和她磕磕绊绊三年了,才能够勉勉强强做到这些,还隔三差五需要陶初然费心包容。 而晗修就像是精准了解她的雷点一样,虽然不太熟练,但确实在第一面就绕了大部分过去。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现在对晗修一无所知,双方信息极度不对等,想要从这样的公民手下逃脱,痛失小普的陶初然觉得力不从心了。 第47章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了解她的公民照顾她,确实让陶初然放松了不少。至少和鱼渊以及祁红相比,晗修甚至没用陶初然提醒,人化之后第一时间就穿上了衣服,避免了裸奔给陶初然带来的冲击。 祁红怀疑地看着两人,他直觉自从晗修人化之后,两个人似乎有些心照不宣,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并不好,他想拉回陶初然的注意力,又不知什么话题是她喜欢的。 至少不能再刺激她让她自杀了。 初生的祁红心思单纯,并未理解晗修的未尽之意。加上陶初然明确反驳过了,他就当真相信了她并非女王。 是不是女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喜欢她就行了嘛。 祁红简单地想,但他心里对之前陶初然的举动仍旧耿耿于怀,连开口都别别扭扭,束手束脚。 “咳……那个……我刚出生,应该做什么?” 祁红想不明白,干脆绕过了陶初然,和她身后的晗修搭话。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是落在陶初然身上的,橙色的喜爱毫无保留地流溢而出,像个期待回应的小太阳。 “理事厅,登记。”晗修和陶初然如出一辙地惜字如金。 当然后面还有为期一周的观察期和耗时一个月的适应性考试。因为太复杂了晗修并不想说。 祁红和晗修都明白,这时候就是宇宙爆炸了也没人会离开她。所以说了也是白说,祁红不会去的。 除非陶初然陪着她。 但提到这个事,陶初然就想起了和苍冥的约定。她当时为了争取祁红的归属权,曾单方面许诺过会帮祁红登记。 不过现在小普和她失联,权限也相当于没有办法用了。 身边就是第二军的人,而且晗修看起来对流程还算熟悉。陶初然猜测他应该职位不会太低,这个登记的权限应该也有吧? 陶初然碰了碰虚揽着她的手腕,不出意外两只手上果然都没有光脑的影子。 因为公民争斗不休,当今宇宙中光脑的报废率还是很高的。 但陶初然自带了。托空间压缩技术的福,陶初然出门时打包的一堆行李都能被小普背在身上。 “帮我开一下包裹。”陶初然在两位甲级公民的虎视眈眈之下报出了密码,让祁红找了两个光脑,他和晗修一人一个。 ……这种带有定位和监控功能的光脑她之前准备了好多。 晗修小心地捧着光脑,认真地登陆账号。因为陶初然什么都没说,他也并不擅作主张,登陆好了就把所有权限一股脑儿分享给了陶初然。 陶初然看了一下页面上的帐号信息,看到所属一栏写着第二军第三小队,职级写着队长。 关于军队建制,陶初然还是很熟悉的。星月宫共同商讨了大概框架,经过她批准,再交由白玉具体执行。 如今尺玉楼共有五支军队,除了白玉带领的实力最强的一军,其他几军也各有特色。其中二军基本上是由鸟类公民组成,在制空上具有极大优势。 军队里的领导者除了军长,就是队长。陶初然前世也不是政治家,她对编制一窍不通,其他公民也完全靠不住,所以基本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晗修能坐到这个位置,怎么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陶初然总觉得之前应该和他有所交集。参苓这样水平的赤脚大夫都曾被抓来给她看病,更何况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专业医生晗修。 但参苓她多少看着面熟,晗修却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本来就不太寻常。 要问问吗? 但不知为何陶初然有种奇怪的、晗修并不想和她说话的感觉。这在她遇到的公民当中是绝无仅有的。 仔细想想,从他能说话开始,他说的话竟然比陶初然都少。 陶初然心底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晗修他,不会也是社恐吧?! 陶初然觉得自己真相了。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能轻松做到不看她也不碰她,因为社恐很多时候就是能压倒本能啊! 而且社恐的话,不参加她的会诊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星月宫人来人往,她很多时候也很头痛。 陶初然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看晗修甚至隐隐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这导致她强行提起来的警惕心都下降不少,一直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陶初然非常顺利地找到了登记功能,按照提示上好了户口。系统还自动分发了账号,现在祁红也能上光网冲浪了。 做完这一切,陶初然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人类的精神又远不如公民,她被牵制着不能动弹,无聊又疲惫。 祁红本来宝贝地抚摸着新得到的光脑,还想再说些话来吸引陶初然的注意。他苦思冥想找到的话题最终还是没能出口,因为少女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 因为祁红的兴奋,身上的茶香一直在外溢,充满了整个房间,包裹了这一片悬浮的狭小陆地。骤然爆发出的生机代价是透支生命,明明还未到暮色四合之时,陶初然已经昏昏欲睡,眼睛都要合上了。 晗修的手这才敢真正贴上她的躯体,把她将要滑下去的身体托住。 “你知道!”祁红的眼睛里血腥之色一闪而过,“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作者有话说】 小陶:(指着晗修)怎么还有和我撞人设的?! 第45章 主人 “吵。”晗修只说了一个字。他轻轻捂住了陶初然的耳朵,身下蔓延而出的枝条封住了祁红的嘴,织成细细密密的网,把他全部包裹在里面。 同样是包裹,在对陶初然时,枝叶是温柔的、缠绵的,生怕她有一点点不舒服。但对祁红则是完全相反,飞舞的枝干虎虎生风,毫不留情地想要将对方绞杀致死。 这和他表现出来的淡然一点也不相符。 同样是甲级,但新生儿和老奸巨猾的成年公民还是很有差距的。祁红本来人化的过程就很仓促,中间还受过伤,现在又被自己伤害到陶初然的事实影响了心智。他的反击顿失章法,很快被晗修打得节节败退,最后甚至连本体都逼了出来。 确认祁红短时间内无法来打扰他,晗修这才看向怀里的人。 他的动作很轻柔,少女也并未被他影响。从有了困意到昏睡过去也不过短短几分钟,萎靡不振的样子让他想起他的花。 他看过女王所有的记录。 从身体数据到工作起居,从星月宫的工作日志到她写给辉光五门的批复……他都曾一一斟酌过。 但没有一刻能够比现在更让他有真实感。 毕竟女王就在他怀里啊。 论战斗,他是不擅长的。也没有本事治好女王的病。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和这个宇宙中大部分公民一样,他只能远远看着影像,靠着妄想过剩下的日子。 “蝼蚁怎敢直视辉光。”他轻声呢喃,看了一下祁红。 也许对于女王来说,他们连星球上的尘埃都不如吧。至少尘埃能被她看在眼中,而他们靠近一些都会让女王退避三舍。 像是会脏了她的眼睛。 晗修趁着陶初然昏迷的机会,给她检查了身体。祁红虽然因为新生自控能力还不强,但事关女王,心里还总算有点数。茶香里除了提神醒脑的物质之外,多了些补充体质的成分,所以陶初然只是比往常疲惫了一些,并没有大碍。 这也是晗修放任祁红的原因之一。如果真的有害,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提神醒脑”是针对公民来说,陶初然孱弱的体质让药效放大了无数倍,对她而言更像是强效兴奋剂,用久了还是会损伤身体的。 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晗修想着,打横抱起陶初然往楼上走。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手也被乖巧地放在腹部,露出来的半张脸上一片恬静。 也只有这个时候晗修才敢偷偷看她。看几眼就收回了视线,然后忍不住目光继续下移。 但是,在楼梯上,晗修被一只小鸟拦住了。 “你要对我的主人做什么?” 机械鸟晃晃满是零件的头,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紧接着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 晗修皱了皱眉。 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女王身上了吗?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主人。” 晗修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关键词,看了看机械鸟又看看了怀里的陶初然。 小鸟往前蹦了蹦,冷冰冰的声音和可爱的动作反差过于强烈,甚至有点荒诞:“注意你的行为举止,否则立刻抹杀。” 机械鸟的体型小到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看上去晗修一脚就能踩死它。但实际上晗修却感受到了一阵令他困惑的危机感,就好像……它真的能立刻抹杀他似的。 头不知为何有些疼。公民强壮的身体除非受到外伤,不然几乎不会生病。 晗修抱紧了怀里的身躯。 第48章 “她需要休息。”他解释道。他并非好战的种族,在这里与一个并不了解的敌人战斗并非明智之选。 而且,这是她的小鸟。 晗修不觉得这种退让有什么。但小鸟却并不信任他,绿豆大小的瞳孔中霎时绽放出绿光,在晗修和陶初然身上仔仔细细都扫过一遍,这才往后蹦了两下,勉强让出了楼梯口。 虽然不让开的话,晗修也能直接从它身上迈过去就是了。 把人放进卧房里,晗修拉上了四面的床幔。恰好这款床幔也是女王卧室同款,漆黑的颜色阻碍了外人的视线。 但看不到女王之后,晗修又觉得这样不安全。虽然在他眼皮底下偷走女王不太现实,但谁能保证女王不会像上次在辉光之间一样直接消失呢? 于是他又将床幔拉开了一点缝隙。一只细细的茎条像潜伏着的毒蛇一样探进缝隙中,在床柱上找好位置别了上去,虎视眈眈盯着陶初然。 然后在盘虬的枝干间开出了一簇粉嘟嘟的小花。 晗修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光脑上的环境监测模块,又掀开床幔给陶初然加了一床被子。 应该,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 晗修第一次独立照顾陶初然,总觉得哪里都有问题。他一回头,发现小鸟也跟了进来。它虽然蹦蹦跳跳的,但实际上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晗修有些满意它的识相,但是想想是她的小鸟,又觉得理所应当了。 一人一鸟对视了一下,同时发言。 “出去。” 声音都相当低,怕吵到床上的人。 然而一人一鸟都没有动。 “你没有经过主人允许,禁止出现在她的房间。” “你也没有。” “小普和主人永远是一体的。” “王也是我的主人。” 虽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但他们确实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晗修,观察着他的异动。机械鸟张开翅膀,在房间里盘旋了两边,落在了另一边的床柱上。 双方僵持着,反倒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祁红刚出生就迎来了第二次受伤。不过晗修从狂化当中恢复后,一时之间还算能维持住理智,简简单单把他打昏过去了事,并没有直接下死手。 日光流逝,影子渐渐倾斜。暮色四合之际,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这里并非商事厅,并不是特别什么坚固的建筑。只有个聊胜于无的结界,在花草攀上来的时候,坚持不过十分钟就碎得不能再碎了。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垂露星显得特别活跃。暴雨冲刷着每一个角落,张开了大嘴的植物们像打了什么特效营养剂,骤然拔高的身体强壮了不止一点,铆足了劲想要攀上那座浮空岛。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在花鸟庭的另一边,雪枭一边用锋利的指尖削掉攻击过来的藤蔓,一边唠唠叨叨抱怨着。但想着那个人也许还在里面,他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快。 林鸱在他身边,望向了自己并不常回去的那个家。三块陆地已经基本上被蚕食殆尽,成千上万的枝条虬结在一起,不同种类、不同外形的植物集结在一起群魔乱舞,简直比狂化期的公民还更污人眼球。 纵然是两个甲级,也双拳难敌四手。林鸱感受着内心的波动,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她……还在里面。 虽然是更靠近花鸟庭的1号,但毕竟还是d区,这里的防御算是整个垂露星相对较弱的。清晰的悔意涌上心头,林鸱手里的攻击也越发凶狠,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再次平静下来似的。 为什么?他当初明明可以选择更安全的a区,却非要搞什么实验,不然的话……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林鸱就无法抑制心绪的波动。他明明知道猜测是毫无作用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 f173也并非万能的安神药。他今天已经连续加药两次,早已超过了他自己定的用药标准。 “太奇怪了,你家平时也这么招它们喜欢吗?”雪枭匪夷所思,眼前的陆地几乎变成了被植物包裹着的茧,它们简直像发了疯一样,不计后果地攻击一切靠近的生命。 寸步难行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许久。雪枭抓着空隙往后看了看,刚刚还紧跟着他们的第二军成员十不存一,剩下的看上去也撑不了多久。 这里的公民大多是乙级,垂露星是训练场而不是真正的战场。伤亡过多他也没办法交代,到这种情况已经有些过分了。 可是…… 他真的能喊出那一句“撤退”吗? 雪枭扪心自问,他知道,当他这样想时,心中的天平已经在向她的一边倾斜了。 继续下去的后果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大概就是第二军全军覆没,他被全宇宙通缉吧。 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这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他听到林鸱的话近在耳边,“如果不是你们非要把我叫走,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本想着调虎离山,结果虎走了,山上的珍宝无人看管,也要被破坏了。但谁能想到这个不太起眼的珍宝有这么多人觊觎呢? 一股悔意同样袭上心头。心底里似乎有相同的后悔和遗憾翻涌了上来,和他们此刻的心情交相呼应。 为什么……离开了她? 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回响激荡在心头,化成了无以言说、绵延了千万年的疼痛感,让呼吸都变得滞涩了起来。 雪枭雪白的衣服已经几乎全部被染红了。他知道现在不是狂化的时候,如果他们都失去理智,那个人就更无法活下去了。 他压抑着心底的躁动和杀意,宽慰林鸱道:“没事,至少苍冥应该在那。” 苍冥是整个第二军最擅长战斗的,有他在,至少可以多撑一会儿。 “苍冥?呵。”林鸱冷笑。 “你们都在这做什么?”巨大的鸟身破开了众多枝节的牢笼滑翔而至,他抖了抖身上的残枝败叶,锐利的鹰眸看向二人。 “这里已经完全塌了,换个地方住吧,林鸱。”苍冥轻描淡写地说。 雪枭惊喜的目光转向鸟背,但是他的身上空无一人。 “陶桃呢?” “陶桃……是谁?” 茫然的目光刺痛了心脏。 血色轰然炸开。 【作者有话说】 自从小陶来了这里,大家的精神都变得更加美丽了。 第46章 日出 陶初然醒来的时候似乎听到了雨声。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中光怪陆离的画面渐渐远去,只留给她不安与疲惫。 “主人。” 陶初然慢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因为昏睡,半边面具不知被谁摘了下来,放在了枕头旁边。漆黑的长发半垂下来,遮住了有些憔悴的脸。 与小普的链接又回来了。 机械鸟歪歪头,从床柱上跳了下来。垂下的长发拂过小巧的身体,小普轻轻啄了啄她的手指。 这是陶初然三年来最满意的作品,也是她如今在宇宙中行走最大的倚仗。可是这次小普第一次超脱了她的控制,突然失联对她来说是极为危险的。 陶初然抓住了小鸟,幻影渐渐凝实,乖巧地停留在她的手心里。 灵巧的双手掰下了一个又一个零件,陶初然开始徒手拆鸟。在她拆的过程中,小普就像失去了能源一样,不挣扎不反抗,任由她捏扁捏圆。 硬件方面毫无问题。清理之后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病毒。陶初然看着手心又被她恢复原状的小鸟,陷入了沉思。 “主人,小普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小普似乎知道陶初然这一系列动作的缘由,主动开口承诺。 陶初然的ai技术算不得顶尖,但小普的核心代码是成长型的,也许是这中间出了些许变数。陶初然还不确定变量究竟是什么,不过看小普现在还算听话,应该问题不大。 应该问题不大……吧? “主人,现在已经凌晨四点。晗修和祁红都在外面,我们要离开吗?” 陶初然一惊,想到了垂露星夜晚的危险。 她穿上小皮鞋下了床,床边不远处就是窗户。也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整个房间一片漆黑,只有床柱上蒲公英形状的小灯在发光。 陶初然站在窗户面前,窗外也什么都看不到,黑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但她明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并不明显的水声。 突然,有一道光线漏了进来。但紧接着被另一张长着尖牙的脸挡住了。牙齿啃在玻璃上的声音令人牙酸,但好在玻璃还算结实。 不,不是玻璃结实。陶初然看向小普,机械鸟也歪着头看她,似乎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小普重构了物质,给原来脆弱的玻璃上了强度。这座小楼的防御薄弱得一戳就破,可是现在却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并且毫发无损。 第49章 陶初然记得小普是有这一项功能的。但因为需要的能量太多,她使用时非常谨慎。而且这一次,她并没有作出任何指令。 小普进化了。它似乎有了自己的思想。 陶初然明白了刚刚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她沉默地看着小普,不知如何开口。 小鸟儿摸不着头脑地飞了两圈,落在了陶初然的肩膀上,没有带来任何重量。它似乎是认为陶初然在为接下来的去向而纠结,干脆把光幕铺开,给陶初然直播外面的情况。 小普调取的是房子顶层的监控图像,视角很高。晗修和祁红化做了两个小黑点,在诸多藤蔓和花朵之中穿插,每一次移动都有无数枝叶簌簌掉落。 他们环绕在房子的两侧,不知疲倦地切割、杀戮。但是植物实在太多了,旧的刚刚被抛下去,新的又在雨水之间攀爬了上来。 整个房子已经被包裹得水泄不通了。四面墙上连墙皮都没有露出来,爬的全是各种茎叶藤蔓,它们过于疯狂地扭曲着,看着像是一些抓住了猎物不愿放弃的触手。 ……这样的情况,出去还能有命在? 陶初然觉得进化完成的小普似乎也不是那么聪明。 但是天亮了再走的话,就有点晚了。d区40号这个位置雪枭是知道的,最迟到明天早上,他就会发现苍冥的不对劲,一定会来这里看看。林鸱恐怕也是。 晗修和祁红基本上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与苍冥的交易也算完成了。课题结项,再带着研究对象就不礼貌了。 思索再三,陶初然决定等天微亮的时候走。小普进化后能力大有进步,虽然还没有积攒到跃迁所需的能量,但近距离传送还是能做到的。 离日出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 窗外的尖牙被枝条撕碎,黑红色的花瓣贴在窗户上,又被后来的一人多高的叶片碾成汁水。扒在窗户上的植物换了一种又一种,陶初然莫名觉得自己就像是笼子里的珍稀动物,引着大家前赴后继来观赏。 这样的联想让她如坐针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身边的窗户似乎更受欢迎,竞争大到她还没看清这是什么,就被后面的植物压扁拍飞了。 守着她这一边的晗修也压力颇增。他意识到了什么,向着陶初然这边的小窗看过来,但因为无数血红黑绿的花草叠了太多层,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正当他分神之时,有一只小小的鸽子穿过层层包围,落在了玄关处。 “嘀——系统检测,第二军办事员林鸽,欢迎来访!” 光脑识别到了权限,那扇本就不太牢固的门瞬间打开,吸入了后面万千狂舞的植株。 如同闻到鲜血味道的野兽,几乎是瞬间,它们疯长到了二楼。 小普架起了屏障,让植物们无法接触到它的主人。 与那些变异的、几人高的强悍枝条相比,鸽子显得非常弱小。他比陶初然前世见过的普通版鸽子更小一点,完全没有了今天见面时的神采。他的半只身体被劈开,一只眼睛也缺失了,留下了裸露丑陋、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看着是不行了。 狂化对于丙级来说是致命的,他们失去理智的速度太快了,撑到现在只凭着一丝执念。林鸽只来得及看了陶初然一眼,就被前赴后继、遮天蔽日的草木覆盖住了。 连尸骨都未曾留下,更不曾引起女王的丝毫注意。 丙级的尸体就算化为养料也不太够看。吞下林鸽的竹节晃了晃,就继续加入了下一轮的抢夺。 小普撑起了一个只能容下陶初然一人的屏障。后面就是充斥着血腥争斗的窗户,前面的枝条几乎要抽到脸上,陶初然看了看四周,觉得不得不提前走了。 她慢慢往门口的方向挪动。 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 楼梯口几乎已经被塞的满满当当,压得屏障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圆弧的形状被撕扯着变了形。估摸着小普剩下的能量,陶初然回了头,退回到了房间里。 “撤掉防御。”陶初然指了指身边的窗户。 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早就摇摇欲碎的玻璃炸开,叮叮当当地撞上了屏障。趁着外面的植物还来不及反应,陶初然一脚踩上了窗台,半只脚迈了出去。 因为平时不常运动,做完这些陶初然已经气喘吁吁。她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看,晗修和祁红分明都看到了这边的变故,任谁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焦灼感。但因为快要天亮,植物们的进攻更加凶猛,所以两人倒是一时之间无法过来。 这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小普,等一下接住我。” 还有大概十五分钟就天亮了。 陶初然毅然决然地蹬了一下脚,两只腿都跨了出去。晨光熹微,雨声渐收,太阳没有露头,但天边已经有了些许红色。 借着这一点点光,陶初然往下看。数千米之下,无数大嘴张开,织成了细细密密的网,垂涎地等待着下坠的猎物。 陶初然闭了闭眼,事到如今,也只能把这个当蹦极,生死全靠小普了。 她松了扒住窗框的手,跳了下去。 和晗修、祁红缠斗的植物顿时无意再战,它们看准时机想要半路截胡,但另一些枝叶反倒上来相互攀扯。晗修两人也反应过来,但此时陶初然已经至少坠落了上百米,淹没在草木中间看不到了。 身边是足有十人粗的树干,直径两米的藤蔓试图勾上她的腰肢。小普把屏障摊开,想要减缓她下落的速度。 有什么在跟着她一起落下。 陶初然捂住自己的兜帽,她看着周围的植物像是见了什么天敌一样,将本不属于自己的部分缩了回去,甚至比她下落的速度更快。 晗修和祁红的喊声也渐渐听不到了。天地之间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有一只蝴蝶从眼前划过,撒下的鳞粉在晨光中闪闪发光,如童话般梦幻。 ……天还未亮。 “小普,转移。” 陶初然在心底催促,可是已经晚了。 她安然落到了地上。 静谧的花园仿佛置身于前世,那些牙齿、尖刺都跟不存在似的。七彩的小花绽放在脚下,铺成一条摇曳的地毯,温柔地向她打着招呼。 蝴蝶停留在她不远处的红色花朵上,幻彩的翅膀轻轻合起,触角一颤一颤。 陶初然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座独立的小木屋拔地而起,远离人群的喧嚣,非常符合她理想中居所的样子。 小普还在尝试传送,可是一直无法成功。它困惑地运行自查系统,显示一切正常。 陶初然叹了口气。 “不是来找我回去的吗,蓝幻?” 【作者有话说】 可喜可贺!恭喜你追我赶竞速赛冠军加冕!但他是否能保持优势笑到最后呢?其他选手也要加油哇! 第47章 相遇 太阳不知何时真正出现在了天空中。 叶片上的露珠被晒干了,明亮的光线让陶初然的表情一览无余。面具因为太过仓促没能带出来,小普的伪装面对真正的幻术大师简直不值一提。 她的嘴角微微抿起,显然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蓝幻刚刚还因为女王开口说话而兴奋不已,如今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仔细斟酌着,不敢放松警惕。 “不是的。”蝴蝶的翅膀翕动着,“我只是……” 只是因为知道你受伤了所以不顾一切追了过来? 只是太过想念,再见不到甚至想毁掉整个世界? 还是只是怕被抛弃,怕被忘记,怕你在旅途中找到了更喜欢的然后再不回来…… 然而这些话全部不能说出口。 就和在星月宫一样,蓝幻知道,只要表现出一丝一毫在意,女王就会坐立不安。 她生活在人群中,就相当于生活在恐惧里。而这个“人群”当然也包括他。 而她的恐惧也正是他的恐惧。 于是蓝幻没有选择了,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说辞其实只有一个:“只是近来星月宫诸事繁杂,我也精神不佳,您留给我的……已经全部用光了。” 只有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才能博得她的关注。 王走了这么多天没有回来,可见心智坚定。如果用政事烦扰她,反而可能被她打发回去。只有需要解决的问题在自己身上,并且解决起来比较简单,他才可能有一线机会。 陶初然果然如蓝幻所想,打算简单粗暴地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其实在见到蓝幻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今天有些麻烦了。 她出来的这段日子里,之所以能从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公民身边逃走,说到底是凭借着小普的强大功能和臣民普遍对王的不了解。但面对蓝幻这两个优势全部没有了。 小普最近也不是很靠谱,而且面对超甲级也确实很难靠谱。最关键的是,蓝幻身为她的近侍,对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果然,她刚要让小普再抽几管血,就听蓝幻说:“王上,您知道的,我并不想这样。我的情绪本来就不太稳定……” 第50章 于是小普的针就没能扎下去。 狂化对于宇宙中的公民来说是很突然的,但超甲级往往能预测到自己情绪的波动,从而给出预警,也让陶初然能及时干涉。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勉强接受和超甲级共处一室。 但抽血被他们认为是一种变相的伤害自己。在星月宫时她就被阻止过很多次,在长期没有她安抚的情况下,又直面她伤害自己的过程,确实有可能引发狂化。 陶初然相信了蓝幻的说法。 而且超甲级的狂化破坏性太大,整个垂露星都不够蓝幻一只蝴蝶施展的。陶初然费了这么多事,自然也不想看到星毁人亡的局面。 “你想怎么样?” 陶初然简短地说。这是她与他见面的第二句话了,而且刚刚还叫了他的名字。 蓝幻不由自主地往陶初然的方向飞近了些许,只是两朵花的距离。但他马上就看到陶初然明明没有看他,但往后退了一大步。 就像蓝幻了解陶初然一样,毕竟朝夕相处三年,她对自己的近侍也多少有些了解。 蓝幻用狂化“威胁”她,那陶初然就能用社恐“反威胁”回去。 蝴蝶静止不动了。 本来以为会说话的女王状态可能稍微好了些,但是这种敬谢不敏的态度还是刺痛了蓝幻的心。 “我想跟着您……”蓝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看着陶初然的表情越发抗拒,他只能加上了后半句,“跟着您……一段时间。必须服用的期限还未到,您在我身边足矣。” 他的话里连“血”这个字都敢没出现,看上去真是怕极了这样的刺激。 陶初然不言不语,蓝幻只得继续降低自己的期待:“您放心,我不会阻碍您做任何事,也不会擅自插手您的社交,您只当我是……” 他看了看小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女王身边的ai:“当我是机器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也能随时吩咐我。” 小普还在和自己没有病毒但却启动不了的程序作斗争。 陶初然心里还是想拒绝,但蓝幻的姿态放得很低,作为社恐来说,面对这样的好意是很难应对的。 “如果您不想看到我,我会一直以蝴蝶的形态跟着您。或者我隐形也可以。实在抱歉,因为我身体的缘故,必须要叨扰您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急迫,温温柔柔的,听着就让人如沐春风,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但这并不能骗过陶初然,如果蓝幻真的抱歉,就不会说这么多话,只为取得自己的许可了。 但陶初然又偏偏能接受这样的小心思。就像蓝幻说的一样,他明明可以隐形,不经过她同意就跟着她,以小普的能力也很难发现。但他却非要走最难的一条路,陶初然毫不怀疑,如果她真的拒绝,蓝幻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会自己承受狂化带来的痛苦,至死不会打扰她。 更何况蓝幻的每句话几乎都戳在了陶初然的心上,他做出的承诺全是陶初然最关心的,又避免了她多说话。这种双向了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很方便的,至少让陶初然根本无法把拒绝说出口了。 为了这许多便利,陶初然决定包容蓝幻今日的不请自来。因为被追上她确实心情不太好,但想想这也并不是蓝幻的错。毕竟比他更过分的人有的是,陶初然已经有些习惯了。 而且就像女王的臣民们认为社恐是一种病,陶初然看待狂化也如此。对病人自然要宽容一些,毕竟他们的行为并非出自本心,更多是受到生理因素的影响。 这么在心里劝服自己一番,陶初然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点头的幅度也是很微小的,像是怕惊扰了谁一样。但蓝幻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忐忑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感谢您的恩赐。”蝴蝶伸展了翅膀,鳞片在阳光下绽放出梦幻的光彩。深重的光彩慢慢变浅,就像一幅褪色的画般,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人形、蝴蝶、隐形这三种形态,蓝幻毫不意外陶初然会选择最后一个。 “不要隐形。”但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陶初然阻止了他,“蝴蝶就好。” 如果看不到他,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观察自己,就会想起无孔不入的摄像头,想起那些找不到来源的指指点点的眼神。 “一个月。”蓝幻的“一段时间”说得语焉不详,陶初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可能放任,一个月时间足够支撑超甲级情绪稳定并回去工作了,“一个月后就走。” “好。”蝴蝶于是又慢慢显出了身形。蓝幻立刻理解了陶初然的意思,他没有再讨价还价,虽然他一想到一个月后的分离,就恨不得把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一个月后怎样,谁会知道呢? 虽然打着这样的算盘,但表面上蓝幻还是恭恭敬敬地答应着。他的毫无底线的退让也终于换来了一点甜头。 陶初然蹲了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蝴蝶幽蓝的鳞片。 刚刚还忽闪忽闪的翅膀停住不动了。 半晌,蓝幻有些嘶哑的声音才响起:“王上?” “很辛苦吧?对不起。” 他听到女王这样说。因为突然靠近,她认真的目光、有些紧绷的表情都一览无余。这样的时刻太难得了,酥麻的暖流蔓延过全身,最后汇聚在她碰触的地方。 这是第二次,他还以为她这样的温柔平生只能见到一次呢。 蓝幻有些恍惚,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身处在别人的幻境,而他完全被蛊惑了,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出来。 这种触感仅仅维持了两秒。 虽然手下是昆虫的触感,看到的是动物的形态,但陶初然还记得眼前的蝴蝶是可以化成人形的,而且原形往往比人形更疯狂。所以她总是把他们当作真正的人来对待,也因此她其实并不太喜欢和他们近距离接触,除非是为了解决狂化。 陶初然在这些日子里,其实经常会想到她的五个近侍。蓝幻的情况她有所猜测,无论怎样,出逃这件事一定会给他们带来很大打击,狂化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这次突然见面,她又完全没有准备好。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陶初然用了在出逃路上越来越娴熟的声音技能,再辅助肢体接触,无论对方狂化到了哪个地步,终究还是能救一下的。 而且,接下来也确实有用到蓝幻的地方。 陶初然想着自己的实验结果,想着接下来要进行尝试的方向,这其中是一定要有超甲级参与的。本来还发愁怎么再见到他们,现在看来,可以直接进行下一步了。 一人一蝶相对,都觉得心情明朗起来。阳光下的花田如同世外桃源,远离了纷争与疯狂,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血腥的一面。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君臣相得,其乐融融 实际上:八百个心眼子,相互套路 第48章 花园 “您没有对不起我。”蓝幻说。 此时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来的又轻又缓,温柔得像在安抚一朵云。 看着陶初然的眉目舒展开来,至少不是之前苦大仇深的模样,蓝幻知道她的情绪逐渐稳定,这才开始敢于仔细打量她。 女王对视线是很敏感的。在星月宫时,控制眼神是每一个近侍的必修课。但现在蓝幻担心女王身上有伤却硬忍着,自然免不了冒犯一些。 虽然刚刚已经大致上观察过了,女王好端端的,应该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但这一番细看下来,蓝幻还是觉得心里有种滞涩的疼痛感。 女王在外面过得不太好。甚至堪称是有些狼狈的。 陶初然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多天,身边总是环绕着一堆陌生的公民,精神压力本来就大。再加上吃饭、睡觉都不能按时,所以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 身上的衣服还是星月宫时的穿着,虽然星际时代的黑袍有自洁功能,也很结实,但这一路上遇到了多种类型的狂化,刚刚还经历了战斗和坠落,黑色的布料有些破损,也沾染了不少脏污和血迹。 本就不胖的身材套在空荡荡的袍子里,更显得她弱不禁风。蓝幻越看越觉得揪心,如果不是这些年自控力早就练出来了,恐怕会忍不住立刻把她捉回星月宫。 还有……白玉说的伤口…… 蓝幻的目光落在了陶初然的右手手腕上。 刚刚她伸手的时候蓝幻就注意到,那上面有一道还未痊愈的疤痕。 这道伤口很新,皮肉仍然红肿着。按照白玉说的时间来算,他发现的应该不是这个伤口。 也许上一道伤已经愈合,但是……这才出门了不到一个月,竟然把自己弄伤了两回…… 蓝幻赶紧打住了自己的想法,回想女王刚才的一举一动。他知道陶初然之所以会说话、会碰他,大部分原因是不想他狂化。 她一向讨厌没有理智的公民。 蓝幻其实也没有对她说谎。没有了女王,他们几个或多或少都陷入了疯狂,不过是程度不同罢了。 第51章 蓝幻也非常确信,如果刚才女王拒绝了他,那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当下宇宙的公民,本来就是孤注一掷、歇斯底里的生物。 所以当看到女王在自己面前坠落、受伤……谁能忍得住不发疯呢? 蓝幻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堪堪和自己的本能打成了平手。 “王上,您的伤,要处理一下吗?” 太碍眼了。 但是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把她抓过来强行治疗,更不能直接把她关进星月宫。 她是脆弱的,心情不好了会生病。 蓝幻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 你尊重了她的想法,可是她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呢?今天这么轻易就受了伤,那明天是不是死在某个地方都没有人知道? 她的坠落,如果没有你正好赶到,真的能够毫发无损吗? 不,不能再想了……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往昔的遗恨就会涌上心头,那是双倍的难以言喻的悔和怨,几乎要把自己烧死的痛苦…… 此时蓝幻只庆幸陶初然在身边。 因为她在身边,就算是想要发疯,在看到她时,也会感受到一种酸涩的幸福。 无论自己怎样都好,只要她能快乐地活着就好了。 为此,他能够不惜一切代价。他能为她疯狂,自然也能为她隐忍。 所以尽管蓝幻内心起伏,但外表上还能保持住冷静,彬彬有礼地询问着女王的意见。 而陶初然压根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她听了蓝幻的话,这才意识到之前在手上割的伤口还没好。毕竟当时她也是用了些力气的,就算被好好处理过,也不能马上就恢复如初。 况且晗修加了一些麻醉的成分,陶初然后来并不觉得疼痛。只是留下一点痕迹罢了,和她前世因为工作失误受的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陶初然于是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她把手腕缩回了衣袖里,宽大的袖子正好遮住了红肿的伤痕。 看啊,王在外面就是这样对自己的。 蓝幻感觉到自己的翅膀都气得抖了起来,女王满不在乎的反应像引线一样,又一次点燃了他刚刚花了大力气才平复下去的心绪。 “王上。”他加重了声音。 快别折磨他了,离开她这么久,再这样下去真的坚持不住了。 陶初然敏感地意识到对方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这种情况很像狂化前的预兆,看上去就不太妙。 手在袖子里捏紧又松开。陶初然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又把手伸了出来。 蓝幻暗叹一声,却并没有直接触碰她的伤处。他掏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药箱:“您自己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 陶初然求之不得。 如果是红蔷、白玉他们,可能不会放过这个亲近女王的绝佳机会。但蓝幻了解陶初然的恐惧,又习惯了自我压抑,自然不会给她出这样的难题。 这也是蓝幻能力压其他几人,拿下星月宫宫主之位,并能常伴女王左右的原因之一。 对于自己能用的药物,陶初然在星月宫时就已经很熟悉了。其中几种还是在她的间接参与下研发的,她涂涂抹抹,冰凉的触感附着于伤口之上,原本就好了一半的伤痕渐渐愈合了。 陶初然把药箱还给蓝幻。其实以防万一她的包裹里也带了些药,但是这种小伤她认为着实没必要。 蓝幻把女王使用过的药箱好好收藏起来,试探着问她:“王上,您之后想去哪里呢?” “不去哪里了。”陶初然觉得带着蓝幻,就像带着一颗定时炸弹,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就足以让她心思不宁。 与其开始下一步行动,不如在这里稍作休整。她从苍冥那里拿到了大量数据,还没有分析完全。针对w病毒的研发刚刚开始,她需要有个更安静的环境。小普也好像有了新变化,她贸然行动,很有可能再次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 更何况这一路上她和这么多人打了交道,也太疲惫了。她看似出了一个牢笼,但好像又到了一个更大的牢笼中。 积攒了三年的勇气消失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但既然出来了,陶初然就没打算再回去。 “我可以在这里住下吗?” 刚刚的心情起伏好像过眼云烟,都消散在当下的狂喜之中。蓝幻的声音是不可置信的:“您……您愿意住在我这里?” 陶初然点了点头。 “好,我带您参观一下。” 蝴蝶勉强维持住了矜持,他张开了翅膀,慢悠悠往前飞去,速度和陶初然走路差不多。 陶初然跟在他身后,其实这里没有什么能参观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花园罢了。花园正中伫立着一个小木屋,形单影只,非常适合过离群索居的生活。 对社恐人来说是梦中情屋了。 屋子看起来小,但进去后别有洞天。其中什么生活用品都有,蓝幻几乎把辉光之间的器物都搬了进来。陶初然转了一圈,有种回到星月宫的错觉。 ……从外看是社恐情屋,实则社恐噩梦。陶初然回忆起星月宫苦不堪言的日子,觉得蓝幻是在诈骗。 但是要让陶初然提出修改意见是不可能的。提出建议就要说话,就要和蓝幻交流,她觉得没有必要。 可能是感受到了陶初然并不是很开心,蓝幻开始反思有哪里不妥。想了半天觉得是外面的景色太单一了,所以等陶初然从小屋出来,就看到屋外又换了一番天地。 近处是密密麻麻的丛林,不远处是小池塘和一席晶莹剔透的瀑布。淡蓝色的蝴蝶融入其中,观察着陶初然的神色。 陶初然面无表情。 这不就是翠森星的景色吗?陶初然想起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兔子,还有能追着人跑的萝卜,以及徒嘴啃罐头盒的人鱼,觉得蓝幻是在惩罚她。 更何况,陶初然印象中前世的美好风景,都是鸟语花香、生机勃勃的,而蓝幻这里,只有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声音,飞溅的瀑布是寂静的,树叶被风吹过没有莎莎的响声,池塘里汨汨流水也沉默着。 这样的风景看起来美,置身其中只能感到毛骨悚然。 说到底,蓝幻对她的了解,只停留在她愿意让他了解的部分。蓝幻熟悉女王的性情和生活场景,却不知道陶初然的喜好。 他只能拙劣地复制,用着不属于人类的脑子一点一滴猜测。这场美梦被他搭建得漏洞百出。 “您……有哪里不喜欢吗?” 蓝幻知道自己又猜错了,他迟疑地问。 陶初然摇了摇头。她究竟是说没有不喜欢,还是哪里都不喜欢呢? 这样不爱说话的她,一定也不太喜欢声音吧。这世界上只留下他与她的声音就好了。 但是她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 蓝幻翩翩飞在陶初然身边,还在思索这个问题,就听到她冷不丁说: “我突然想起来,我见过蝴蝶。” 面对着茂盛的花草,陶初然停住了脚步。她的话语让蓝幻的心沉到了谷底。 “林鸱那里的蝴蝶,是你吧?” 陶初然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蓝幻能精确地找到她。 明明苍冥、雪枭、林鸱、晗修,所有遇到过的人都没能确认她女王的身份,自然也不会上报了。 而且说到上报,第二军应该直接对接白玉,蓝幻更不可能是第一个找来的。 所以只能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办法。 笼中蝴蝶,在此处和d区1号小花园里的情景重合了。 她唯一接触过的可能与蓝幻有关的事物,就是那群翅膀被烧成灰烬的蝴蝶。 【作者有话说】 关于伤口。 场景一:蓝幻受到致命伤。 蓝幻:继续打,战个痛! 小陶:救一下。晗修呢?算了给你两瓶血。 场景二:小陶手擦破了皮。 蓝幻:大惊失色,包扎十层。 小陶:我受伤了?哪呢?哪呢? 蓝幻:……气抖冷 第49章 无眠 蓝幻没想到陶初然这么快就意识到了重点。但他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件事。 他停留在一朵黑色的花上,鳞片也跟着变成了深色。他擅长隐藏自己,但如果是女王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吧。 “那是我的傀儡蝶……后来被吃掉了。” 但是联系被转移到了他和吃掉傀儡蝶的公民身上。他定位了祁红的位置,好在她就在那里。 “你为什么把傀儡蝶放在那儿?”陶初然问。 这个话题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蓝幻虽然知道女王未必在意,但他还是感到有些惶恐。 “林鸱秘密研究非法制剂,我在寻找证据。”他委婉地说。 再问下去,就要牵扯他越俎代庖、滥用职权的行为了。 如果不是林鸱研究的试剂和女王有关,谁会在意他? 第52章 但好在陶初然也没想刨根问底。她只是在反思这次的失误,希望下次在逃路上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了。 蓝幻带着陶初然在木屋周围转了半圈,就找了一截枯木坐下歇脚。陶初然本来就不爱运动,加上长久以来精神上的折磨,身体孱弱到走两步就累了。 蓝幻贴心地拿了垫子,又为她沏了花茶。陶初然捧着暖洋洋的茶水,阳光从树叶里漏下来,在这个杀戮与混沌的世界里撑起了一片岁月静好。 小普折腾了一上午也没能把自己修好,扑棱棱飞上了树梢。诺大的丛林中只有一只蝴蝶和一只鸟,可以说是非常诡异了。 “我们还在垂露星吗?” “是的。这里是下层,我做了一点小改动。” 这点小改动就是把凶猛的花草全部催眠成无害的植物,然后建了房子,更改了地形,顺便往天上挂了个太阳而已。 “我走了以后,晗修和祁红他们呢?” “我让他们暂且忘了您。” “还有雪枭和林鸱?” “是。” 蓝幻的能力太好用了,陶初然开始想办法看能不能复制粘贴到小普身上。 而蓝幻还在等她的询问。他不明白这些垂露星上的低等公民如何能得了她的青眼,甚至见面这么久,女王都未曾问过一句他的情况。 但是这样普通的对话对蓝幻来说也是来之不易的。比起星月宫难捱的沉默,现在至少她会回复,愿意交流,这就是极大的进步了。 也许是因为在女王身边感受到了平和安宁,蓝幻的心情平稳,用理智去思考之后,他得出了一个让他有些恐惧的想法。 也许,星月宫并不适合女王。 也许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宇宙中旅行会更好。 真的……更好吗? 哪怕是抛弃他也没问题? 每当蓝幻的思维运行到这里,就好像有另外的人在他心底撕扯似的,让他无法继续想下去。 快到中午,蓝幻不用陶初然吩咐,就自发开始做饭。因为在户外,蓝幻拿出了一些林猪肉,打算野炊烤肉吃。 林猪肉是原产不是特产,是近些年松涛殿研发的新品种,猪肉肥润甘香,特别适合烤制。这种野炊的做法也是蓝幻在古文献当中学到的,据说在那个古老的年代十分受欢迎。 为了方便操作,蓝幻争得了陶初然同意,变成了人形。他的人形黑发蓝眸,飘然如仙,不过他做饭的动作太过熟练,沾染上了不少烟火气,因而显得接地气了许多。 陶初然端着蓝幻给她找的金光闪闪的碗筷,安详等饭吃。 肥瘦相间的猪肉被烤得流油,散发出炭火特有的香味。焦黄得刚刚好的时候,被蓝幻操纵着筷子放进陶初然碗里。 入口即化,外酥里嫩。 这才叫吃饭。之前的只能叫充饥。 纵使前世做实验做到辛苦时,也常常饥一顿饱一顿,陶初然还是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蓝幻是五个人中做饭最好吃的。她在星月宫时,衣食基本上都要经过他的手。 在照顾她日常生活这方面,陶初然真的说不出蓝幻一点不好来。 吃过饭,陶初然回到了小屋当中,打算午休。这也是她在星月宫的日常。蓝幻因为要收拾东西一直保持了人形,直到帮她把床幔拉上。 在蓝幻打算变成蝴蝶的前一秒,他听到陶初然问他:“你会告诉其他人吗?” 她在这里的事情。 “……您想让我告诉其他人吗?” 白玉、玄络、松壑。除了红蔷,都能立刻赶来。 他与女王有一月之约。但并未说明这一月当中只能有他。 “不想。” 蓝幻松了口气。虽然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那我就不告诉。”他的声音轻得像哄小孩子,“您该就寝了。” 蝴蝶飞上了床幔。他落在漆黑的布料上,如同黑夜中的星斗闪烁。 这个位置能够看到陶初然,但陶初然无法看到他。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陶初然无论如何无法入睡。她翻来覆去,总觉得如坐针毡。 “您睡不着吗?” 陶初然坐了起来。 今天她换了新的衣服,在睡前还换上了睡衣。黑色的毛领子托着有些冷淡的面容,因为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长发也有些乱糟糟的。 “你出去。” 连唯一狭小的、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区域都被侵占了,陶初然也意识到今天睡不着的原因。她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态度,但蓝幻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抱歉。如果不看着您,我无法安心。” 这样的场景让蓝幻想起了那一日。她在黑色背后消失,于是连制造幻梦的蝴蝶从此也有了噩梦。 谁知道神通广大的女王还会不会第二次逃跑呢? 陶初然明白他的想法,因为前科而不被信任的女王无话可说,只能烦躁地薅了薅头发。 蝴蝶又往角落里藏了藏。但无论怎么藏,事实就是这张床上多了另一个生物。 “您……能不能把我当成普通的蝴蝶呢?”蓝幻试着开口。他能做到完全隐形,但是今天女王的拒绝已经告诉他这是行不通的。 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她不会在这方面自欺欺人。 陶初然闭上了眼睛,躺了下去。 一刻钟后,她又黑着脸坐了起来。 可以说用行动回答了蓝幻的问题。 不能。 就是说,谁家普通蝴蝶会说话啊! 一想到床上还有另一个人在看着自己,陶初然就算再困也睡不着。更何况她昨晚睡得还不错,就更难以入眠了。 “还是睡不着吗?”蓝幻也犯了难。 窗外,阴霾渐渐笼罩,乌云聚集,不一会儿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在午后听着这样的雨声入眠,可能会更容易一些吧。 但陶初然却更烦躁了。她想起垂露星的酸雨,昨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声响,上次在商事厅也是。 可以说不但毫无效果,反倒让她越来越精神,甚至想马上起床去工作,来对抗这些自然界的灾害。 陶初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 蓝幻只好让云雨散开。纵使知道女王讨厌他们的亲近,但切身体会之后,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他明明都没有碰到她,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这样难言的委屈让蓝幻也稍微越了界:“……您明明不排斥我的。” 陶初然把头埋在了被子里。 “还记得第一次在星月宫。”蓝幻的话就到此为止,但他们都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时陶初然刚刚降生在这个宇宙,还没有如此强大的心脏,对这个世界的设定更是一无所知。 初见的那一面给了陶初然极大震撼。但她还天真地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正常生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她从镶嵌着珠宝的大床上醒来时,陶初然对着她见到的第一个生命表现出了善意。 那时的辉光之间是真正的金碧辉煌,全世界的珍宝与美景都汇聚在那里。陶初然隐约记得她摸索着下了床,站在窗户前。 窗子里是繁花似锦的园林。花期不同的鲜花争奇斗艳,像是要把所有的生命力都绽放在这一天。陶初然看着花草发呆,在她迷茫之际,看到花丛中有一只蝴蝶飞来。 他的样子不像陶初然见过的任何一种蝴蝶,蓝色的蝶翼在阳光下闪动着光彩,深浅变幻之间美到不可思议。 陶初然马上被这么漂亮的生物吸引了视线。她不由得伸出手来,蝴蝶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样,稍稍停顿了一下,就轻轻落在了她的指尖。 “你好美啊,小蝴蝶。”陶初然礼貌地夸赞他。 蝴蝶振翅,优雅地亲吻着她的手指。 蓝幻清晰的记得,那时候女王的眼里是有光的。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真心的喜爱和纯然的快乐,那是他之后无数时光中的苦求而不可得。 陶初然捧着蝴蝶,把他放在了桌面上的珠宝盒子里。他身上的光彩甚至把珍珠和红宝石上的光芒都比了下去。在陶初然欣赏的目光中,蝴蝶开始飘飘然起来。 那一天,她向他倾诉了很多。新生的迷茫,前世的遗憾,对生物的喜爱,她还说,要在什么物种名录当中给自己单独增加一个种…… 她说的话蓝幻很多都没有听懂。但他愿意听,愿意离她更近一些。一直到现在,他回忆的时候,仍能体会到那种欢喜柔软的心情。 但在那之后,这些都消失了。这样的记忆也成为了他在后来无数次斟酌咀嚼的美梦,成为他维持理智、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有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只是开口让他小心些,不要撞到了王而已。 但是,王那一瞬间惊恐的表情让蓝幻明白,这个只持续了不到半天的梦,碎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小陶的世界观遭到了冲击。这种把自己的日记读给别人听的感觉是一个社恐不能承受之重。 第50章 影像 痛苦来源于对比。 如果不曾被珍视,不曾如此近地贴近她,蓝幻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在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之后,他也曾怀疑,这样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现在,他终于可以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求证了。 陶初然也想起了这件被她刻意遗忘在脑后的往事。 这种感觉不亚于对着别人吐槽回来发现吐槽的正是本人,或者上一秒还信誓旦旦决定要隐藏好的小秘密下一秒就被公之于众,是半夜想起都会从床上坐起来抽自己两下的程度。 陶初然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全身弓起,简直像一只鸵鸟了。 蓝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还记得,但她宁愿这件事从未发生。 永恒照耀的辉光收回了多年前无意漏下的恩赐,全然不管受她眷顾的臣民在失去垂怜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蓝幻能怎么办呢? 能再次见到她,和在星月宫时一样的照顾她,已经很幸运了。 他不该有所奢求。 但是自己珍惜的东西却被别人弃如敝履,总归是有些难过的。蓝幻不愿勉强女王,只能如往常一般吞下所有的苦涩。 这样的日子,果然还是疯掉更好吧?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间,蓝幻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女王在,只要她不愿意让自己疯掉,那他就不可能真的丧失理智。 他应当、且必须是女王最后的屏障。 所以最后蝴蝶只是哀伤地扇着翅膀,停在了床幔的缝隙当中。影子落于眼底,陶初然定位了蓝幻的位置,终于觉得安心了些许。 半个脑袋也终于敢于露了出来。 “王上,我能给您唱首催眠曲吗?” 陶初然自然没有回答他。她不擅长沟通,更不擅长拒绝。在对方退了一步的情况下,她很难再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 蓝幻明白默许并非陶初然的本意。但有时候,他们想要活着,就必须懂得在恰当的时候自欺欺人。 于是悠扬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了起来。蓝幻的声音低沉当中带着些许磁性,很简单的歌曲因为技巧娴熟、情感充沛,竟然意外地好听。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姑娘。 众星环绕,夜色伴唱。 愿你能平安健康,愿你有甜蜜梦乡。 你是永远的月光,你是宇宙的信仰。 睡吧,睡吧,我最爱的小姑娘。” 陶初然眨了眨眼。 歌声恍若难以言明心意的呢喃,生怕惊动了谁人。蓝幻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在感受到陶初然身体不再翻来覆去、呼吸也渐渐绵长之后,他才止住了歌声。 然而就在他收了声音之时,蓝幻听到陶初然翻了个身,突然转向了他的这一边。 她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虽然还不是很了解现在女王开口的规律,但她说话的目的性是很强的。而这一次她的问题和政事无关,和本身处境无关,甚至没有表达自己或否定或拒绝的态度。 蓝幻意识到,这首他有着模糊印象的童谣也许对女王来说很重要。 黑暗中的蝴蝶敏感地伸出了触角,复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女。 他看到陶初然呆呆地揪着被子,目光愣然。好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单纯地走神。 “是在光网的文献资料库当中看到的。似乎是古时代的歌谣,我跟着影像资料学会了。” 蓝幻事无巨细地把他找到资料的过程说了一遍,但隐瞒了他有意识搜索这首歌的原因。 在他的梦里,曾经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听见就觉得熟悉,看到就能学会,当他学会的那一刻,就想着要唱给她听。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女王会相信吗? 看到陶初然仍然未合上眼睛,蓝幻也不再强求这个充满了坎坷的午睡。他索性回到了人形的状态,坐在床边点开了光脑。 穿着格子长裙的女人披散着光可鉴人的黑发,在话筒前笑着歌唱。她的眉眼精致得好像一幅画,几个矮小的人类在她身后,摇摇摆摆跳着并不算太整齐的舞蹈,动作简单,笨拙当中又有一些滑稽的可爱。 她的歌声也是跟蓝幻完全不同的风格,清澈纯净,仿佛是天使在唱颂箴言一般,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平静了下来。 陶初然从床上爬起来,几乎忘记了蓝幻的存在,越过男人高大的身躯,往外看去。 她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女人脸上。 蓝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影像当中的人物似乎也有些走神。她的目光频频落在某一个方向而不自知,每当她望过去,眼睫都会更弯,笑得总会更甜。 蓝幻于是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那个角落里的小孩。小姑娘穿着嫩黄色的衣服,在一众小朋友当中并不显眼,甚至她的动作总是比别人慢两拍,但能看得出来是很努力在跟上了。 好可爱。 蓝幻记得,在他第一次看到这段影像时,他也和主角一样,微笑着注视这个小小的角落,视线完全没有办法从她身上离开。 蓝幻看了看陶初然,又看了看视频当中的黄色小女孩,有些恍然。 他想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影像的最后,最后一个“睡吧”唱完,画面突然一转。 黄色的小姑娘放下了兜帽,躺在了床上。一双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的手拍着她,这首歌终于到了尾声。 “……我最爱的小姑娘。” 在妈妈轻柔的声音当中,小姑娘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深深的酒窝仿佛盛了蜜,斟满的全是童话般的美梦。 镜头拉远,透过小姑娘床头的窗户,最后定格在了和她一样嫩黄的月亮上。 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漆黑的屏幕上滚过一行字——“菲常爱你·童菲儿歌精选”。然后马上就消失了。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因此视频当中有好多地方是断断续续的,也难为蓝幻能学会,复现出来的曲调和原唱几乎一模一样。 “王上,您是……认识她吗?” 蓝幻没有期待陶初然会回答。但她愣了半晌,竟然轻轻点了头。 “嗯。” 蓝幻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但陶初然却已经整理好了心情,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毕竟“母亲”这个概念在这个连性别都不分的世界里太难理解,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很迷茫,前世的那些记忆难道是真实存在的吗? 直到这一刻,陶初然才恍然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和前世有着冥冥之中的联系。 但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相似的技术、熟悉的光网,还有与她过去的研究高度重合的发现……也许,她并不像自己一直想的那样,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就是她的世界,在她没有记忆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无论怎样怀疑,但那一瞬间的回忆带来的幸福与苦涩总不会是假的。仔细想想,当下宇宙中臣民对王的爱,与母女之间的爱又何其相似,都是没有缘由且万死不悔的。 陶初然下意识地忽略了另一个可能。她似乎天生抗拒男女之间的感情,她也并不认为这样无厘头的爱是理所应当的。 对话就在陶初然单方面的抗拒当中结束了。蓝幻很想知道女王心里的想法,但是看到陶初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也选择了缄默。 也许是因为情绪起落消耗了力气,或者是催眠曲真的有效果,这次陶初然很顺利就进入了梦乡。少女安眠的姿势也非常乖巧,看得蓝幻心里软成一片。 女王的心思是有些沉重的。蓝幻不止一次意识到她的不快乐,但是像这样直观地表露出来,甚至让她遗忘了对他人的恐惧,这还是第一次。 蓝幻又想起了刚刚看到的画面。 小姑娘在进入梦乡时,嘴角都是弯着的。眼角眉梢露出来的幸福让人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才好。 而现在。 蓝幻虚浮的眼神落在陶初然身上。他甚至不敢直视太久,生怕那皱起的眉头更加紧锁。 她也曾经生活得如此幸福啊。 蓝幻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能经常露出笑容就好了。在陶初然离开后,他躺在她曾经的床上,看着与她的视线当中如出一辙的黑色床顶,心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的气息越来越淡,在少有的清醒的时候,蓝幻也会想,如果她能真的快乐,那他就算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吧。 但是她似乎也没有过得更快乐。 蓝幻的蓝眸深处燃起了火焰。他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心里叫嚣的全是和女王有关的想法,而其他需要用理智思考的内容,比如为什么幼年期女王会出现在旧时代的影像中,比如女王和视频中的年长女人的关系,就这么被他忽略了过去。 第54章 就算是找到了女王,但患得患失的种子已然种下。汹涌的爱意能冲破一切防线,更何况是理智早就摇摇欲坠的他们。上次的失序只是一个小小的引子,如果再不解决狂化的问题,早晚这个世界又要走向自毁的局面。 陶初然的眉头果然还是越皱越紧了。 【作者有话说】 蓝幻现在的状态。 表面上:风度翩翩,有距离感。 内心活动: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女王,无限女王…… 第51章 叛乱 垂露星。理事厅。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人,血腥味直冲天际,把地板染得通红。 苍冥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他感到身上至少有不下上百道伤口,连呼吸都伴随着疼痛。特别是他的头好像被什么捶打过一顿一样,有种要碎掉的炸裂感。 记忆也模模糊糊的,总觉得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这难道是狂化后的后遗症? 然后是雪枭、林鸱、晗修和祁红。 雪枭的白衣服已经几乎全被染成了红色,林鸱也感觉到自己平和的心态变得暴躁,似乎是因为受伤太重加快了狂化的程度。晗修的枝条蔫得不成样子,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祁红光是从地上站起来就尝试了十多次。 全员战损。 狂化是很可怕的。但混战至此还全员存活的情况真的存在吗? 在场诸人心中不约而同涌上了一股违和感。 然后其他第二军的成员也陆陆续续醒来了。和苍冥几人相比,他们的伤势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但短期内痊愈也是不太可能的。 苍冥、雪枭和晗修各自请点了人数。一个晚上的时间伤亡了百人左右,但这也在预料当中。 似乎哪里都很正常,但哪里又都不太对劲。 苍冥看着其他几人,他们的脸上血肉模糊,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虽然受伤在当今宇宙里是常有的事,但是怎么有种打架冲着脸来的错觉? 苍冥一边这样想,一边冷静地接起了视频通话。 另一端猫瞳少年气压极低,超甲级盛怒时的压迫感顺着光网传来,让整个理事厅里的人都开始躁动。 “清点人员,即刻出发。”白玉言简意赅,“辉光教叛乱,一周内给我荡平蓝海星。” “辉光教?”苍冥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但想想女王至今未归,可以说杳无音讯也不为过。光网上早就出现了一些阴谋论,只不过一直被缠丝坊压下罢了。 一想到女王,想到缠丝坊,苍冥立刻感到头痛得几欲死去,这在身体强悍的公民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太痛,他忍不住皱着眉头抿了抿唇。白玉因为照顾女王,早就养成了细心的好习惯,立刻发现了苍冥的反应。 本来就心情很差的他顿时暴跳如雷:“怎么?不愿意去?让你去死愿不愿意?” 撕开空间的手蠢蠢欲动,白玉一言不合就要干掉自己的直系下属,可以说效率很高了。 苍冥此时还算理智,但也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只是木着脸提醒道:“如果我死了,雪枭、晗修谁当军长?” 雪枭的性格狂放不羁,服从性相当差。晗修平时神出鬼没,沟通不能。选了哪个都对上司的耐心是个考验。 就是苍冥这个军长,也没少为他的两位队长收拾烂摊子。 “嘁。”白玉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这时候换人确实会带来麻烦,他可不会耽误和女王有关的正事。 但是果然还是有些生气。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白玉就一直处在焦躁之中。叛乱倒是好说,但就怕女王落到他们手里,以现在辉光教的疯狂状态,王不会好过的。 琥珀色的瞳孔黯淡了些许,担忧在其中一闪而逝。白玉恶劣地冷嘲热讽,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的脸是被雪枭揍的吗?怎么这么恶心,要是吓到王我就杀了你。” 怎么又想到王了?白玉懊恼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真的好想她呀。 她能不能吃饱穿暖?她的伤口怎么样了?她在外面开心吗?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根本无心工作。 但不工作也不行。工作才能让王回来,王回来看到认真工作的他才会喜欢。 白玉心里百转千回,自成一套逻辑,自己把自己劝住了。 而苍冥听白玉这样说,这才感觉到除了头痛,他的脸也在痛。 原来他的脸也有伤啊。 打开光网的摄像系统看了看,苍冥发现自己脸上的伤一点都不比雪枭他们轻。他摸了一把脸,碎肉裸露在外面,糊了一手血。 白玉的话让他的头痛更重了。 他几乎不可控制地喃喃自语:“王会在意我的容貌……” “怎么可能,就算你的脸好着,王也不可能看你一眼。”白玉直接打消了他的妄想,如果现在不正值用人之际,白玉会立刻把他剁成肉末喂植物,让他敢如此僭越地肖想女王。 但苍冥还是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想要自己的脸好起来的想法。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遇到王,他希望自己的脸是完美的、符合女王审美的。 这样的想法来得突然并且奇怪,但苍冥毫无所觉,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他醒来这么久了,伤口还在流血,这也很奇怪。按照他的体质往常早就已经开始愈合了。 “行了,别摸你那破脸了,你不去也得去。”白玉斜着眼瞧他,越看越来气,“我调了第五军过去协助,你们打一架,谁赢了谁指挥,叛徒不用审问全部下狱,正好看看五军的刑狱是否好用。” “是。”苍冥答应的时候还在想着他的脸,有些漫不经心。 白玉哼了一声。 “红蔷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辉光教的控制,章纹作为祭司集结了信者以上的教徒,如今还有陆续加入者。你猜他们的主张是什么?” “什么?” “留辉光,困女王。” 苍冥的神情凝固了,转而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们倒是敢。” “章纹是身奉出身,那一派多少有点毛病。”白玉靠在了椅子背上,揉着眉心,“这是缠丝坊传来的情报,你自己看着办。如果……如果王真的已经在他们手里,答应他们所有条件,一切以王为重。” “不会。”苍冥凛然,“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段友好交流之后,怒气冲天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呵。”白玉倒没反驳他大言不惭的说法,只是没多少诚意地鼓励他,“去吧,希望如此。” 挂掉视频通话,白玉长出了一口气。 比起人员调度、政事处理,他果然还是更擅长打架。可是打架找不到女王,现在连保护她的安全都做不到了。 真没用啊。 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自从接到了缠丝坊的消息,白玉一直在配合协调各方,连轴转了好几天,连营养液都没顾得上按时喝。如今最后一步棋终于走完,他强压下去的冲动又上来了。 王到底在哪里呢? 虽然她离开的这几天只是他生命中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一部分,但他的思念已经是身体无法承受的了。 他想要撕碎什么,想要咆哮着发泄,想要杀戮,想要鲜血,想要这个世界感受她的感受,想要毁灭一切…… 思绪如同潮水一般随着月光上涌又下跌,辉光不再照耀海水之时,海面之下有些力量正在聚集,只等着爆发的时机。 椅子碎为齑粉,白玉看了看手上不知何时缠绕的丝线:“放开。” “这不是在你的尺玉楼。”黑色斗篷里,玄络并不松开手中的蛛丝,“别扛了,喝吧。” 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他们被王离开的消息所慑。 第二次,他们为了王的受伤而担惊受怕。 而这一次,是因为已经快忍到极致的思念。 白玉苦笑着打开了红色瓶子,甜蜜的气息飘荡在空间里,是一种虚无缥缈但是聊胜于无的安抚。 “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们?”白玉喃喃道。 玄络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都是明白的吧。 他们和现在号称要囚禁女王的叛乱者有什么不同呢? 女王如果能选择,一定会离开他们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她走得如此迫不及待。 难过到想死了。 还不到两月时间,竟然已经濒临狂化三次了吗? 如果他们再也见不到王,手中的液体将是王最后的恩赐。 这样想着,就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喝下去了。 特制的坚固的透明瓶子在白玉手里炸开了裂纹。一滴液体渗了出来,被舌头慢慢舔掉。 太甜了。又太苦了。 她会回来,她不会回来,她会回来…… 她真的会回来吗? 第55章 一滴又一滴,慢慢渗出来。就好像无尽的、绵长的爱和思念,永无尽头,只会在反复琢磨中越发诱人,勾引着人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来。 看着白玉病态般地咬着瓶子,但神态和动作总算都缓和了下来,玄络这才把丝线收了回去。 比起白玉来,玄络显得从容很多。毕竟,白玉经历的这一切,他都刚刚经历过啊。 王的预算不太准确,这六瓶“药”,坚持不了很久了。 如果到耗尽的时候王还没能回来的话,那辉光教将会壮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吧。 然后如同盛极而衰的烟花一般,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徒留盛满爱的心脏烧成灰烬,但就算这样,也无法引来心上人的垂怜吧。 昏昏噩噩、思绪混乱,但白玉享受着这个过程。在舔舐完所有的液体后,白玉把瓶子也丢尽了嘴里,咀嚼的时候伴随着“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声音,就像是在咀嚼对方那一点点的施舍。 【作者有话说】 蓝幻(自信):挠了狐媚子的脸,让他胆敢魅惑君主。 第52章 断发 陶初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房间里飘散着熟悉的香气,是她在星月宫中常用的。她从床上坐起来,没看到蓝幻的影子,于是呆呆地发了会儿愣,然后如往常一般,在独处的时候打算打开光网,刷一刷宇宙最新消息。 但是陶初然刚叫了一声“小普”,就听到了蓝幻的声音。 “王上,晚餐好了。” 争得陶初然同意之后,蓝幻从外面推着小车进来,上面放着煮得糜烂的粥和小菜,正散发着袅袅热气。 “您睡了太久,最好是进一些易消化的食物。所以我自作主张做了这些。” 蓝幻轻声细语,既是大厨又是侍应生,介绍菜品的同时辅以古时代的餐桌礼仪,可以说服务非常周到了。 陶初然倒不在意这些,随意地吃过饭后,她的视线就一直在向外飘。 “您是想出去吗?”蓝幻猜测到。 他私心想着多和女王单独相处一会儿,但是如果王非要出去的话,他也不会阻拦就是了。 只要让他跟着,陶初然去哪里都行。 但是陶初然摇摇头。一个社恐怎么可能有出门这种可怕的想法呢? 蓝幻也向外看了看,想起今天早上让他心惊胆战的下坠的场景,这才有些明白陶初然的顾虑。 “您不必担心,以后垂露星的晚上都不会如此了。您的身边是安全的。” 说到这个话题,蓝幻想到陶初然对自己身上的伤口漠不关心的态度,不由得又开始唠叨起来:“您出门在外,需多备些药品,受伤后不能大意。如果您以后再想……这样,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为您准备出行的物品。” 苦口婆心得像一个贤妻良母,完全看不出来里面夹杂了些许私货。 陶初然点了点头。蓝幻清楚地明白,她点头的意思是“我知道了”,而不是“我会这样做”。 这样的对话在星月宫里发生过很多次。 陶初然知道晚上安全了,也不管蓝幻是怎么做到的。吃过饭后睡了一天的她终于缓解了些许疲惫,可以考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了。 按照她的思路,要解决狂化问题就是要复制高等级公民身体中的w病毒,然后叠加给其他低等级公民。 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总归值得一试。 而且,高等级公民不就在身边吗? 陶初然现在已经有了垂露星所有在籍公民的身体数据,让小普自动筛选出合适的人选即可。但是获得蓝幻的血液和身体组织这一步,是需要她来努力的。 因为小普打不过蓝幻,所以暴力是行不通的。更何况出于私心,陶初然也希望蓝幻自愿配合。 那么要直接说吗? 陶初然判断,如果是她要求的话,只要不让蓝幻知道,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就想立刻撤退这一点,完成心愿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但是一想到需要开口求人办事,她就觉得社恐又要发作了。 而且为了保证后面的样本足够多,陶初然的需求量还挺大的。 “我需要你在身体不同位置上切几块肉”,这样的要求直接说真的不会被打吗? 这一犹豫,就到了繁星初上之时。今夜的垂露星显得非常平和,如同陷入了同一个甜蜜的美梦中,连呼吸都变得静悄悄了。 酸雨未至,也没有任何外来人员前来打扰。蓝幻收拾了餐具,避着陶初然把她的剩饭连同碗筷一起吃掉,算是完成了最后的清扫。 等他再出现又是光彩照人了。蓝幻进来的时候,正巧陶初然要打开光网,继续饭前没做完的事情。接连两次被打断,陶初然不认为是巧合。 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陶初然当然有所猜测。往常她至少是要旁敲侧击问一问的,提醒他们不要做过分的事情。但此时因为心里想要蓝幻帮忙,陶初然反倒不好开口了。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蓝幻自然注意到了女王纠结的神情。这样的王很少见,但联想到之前的经验,蓝幻了然,“王上是有什么吩咐吗?” 陶初然仍然不敢看蓝幻,盯着他的衣摆,迟疑地摇了摇头。 “是不好说吗?”蓝幻也并不强迫她,而是循循善诱道,“您什么时候说都可以,您的任何愿望我都会为您达成。” 这样的甜言蜜语他张口就来。但是至于“达成”的时间和条件,还是他说了算的。 陶初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尽管蓝幻保证了,她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心,把自己的请求说出口。 陶初然的目光到处乱飘,想看蓝幻又不敢。她总是沉静地低垂着眉眼,如今这样真的很明显。 “王上是有什么心事吗?”蓝幻又猜测道。他微微压低了身子,方便女王能看到他,但又不必直视他的脸。 明明两个人的距离在陶初然划定的安全范围之内,但是可能是因为蓝幻的身形太高大了,从背后看上去甚至像把少女拥在怀里一样。 陶初然无端有些压抑。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蓝幻就往后退了退,转而跪在了她的脚边。 “王上,抱歉,是我逾矩了。”黑发柔顺地垂下,几乎要碰触到陶初然的脚尖。但一下秒就被蓝幻一把抓住,乌黑油亮的发尾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断,眨眼间一头秀发只剩了半截。 陶初然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背上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拂过,眼前花了一下,然后,就这样了。 “刚才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碰触到了您,是我的罪过,还请陛下责罚。” 蓝幻把断发捧起,双手托举给她。 陶初然的近臣更偏爱唤她“王上”,圆润的开口音仿佛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唯有在她不适的时候,方才叫她“陛下”,闭口音尖锐,如同呈给女王的利剑,任由她取用施为。 虽然陶初然并不理解这种规则流行的原因,但不妨碍她通过语气判断出臣民的动向。 从她的角度看去,看不到蓝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和白玉般指骨中捧着的断发。他的跪姿很稳当,没有一丝犹豫,语气也相当愧疚,看上去是真的在反省了。 陶初然这才明白刚才拂过她手背的正是这截断发。 这个姿势是非常方便陶初然看他的,除非蓝幻突然抬头,不然双方怎么也不会对视。所以胆小的女王也敢于悄悄抬起了眉眼。 尽管损失了一截头发,但对方的身姿没有丝毫狼狈。也不知蓝幻怎么做到的,剩下的头发十分整齐,原本及腰的长发只堪堪覆盖住了肩膀的位置,显得温润的公子多了几分利落的英气。 如同五彩缤纷的蝴蝶少了一层伪装色,却依旧动人不可方物。 而蓝幻的手抓紧了他的头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他能感受到女王的眼神终于放心地落到自己身上,像什么害怕的小动物一样,连打量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的目光正在一寸一寸地巡视过自己的全身,蓝幻连呼吸都控制得很轻微,生怕吓到了她。但另一种无法抑制的巨大兴奋随着她的注视蔓延过来,让他的心忍不住颤栗。如果不是平时就训练有素,他的手已经要颤抖得拿不住任何东西了。 动物的狩猎本能让蓝幻想立刻抓住眼前人,占据她的一切,让她永远只能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生活。可是人类爱的本能又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了,他一定会失去她。 这样脆弱的猎物经受不住惊吓。所以尽管蓝幻像往常一般,忍受着难以形容的诱惑,两种本能的对抗下连头脑都昏沉了起来,可实际上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只是因为膝盖用力,房间里的地板都被碾出了裂痕,然后又在他的幻术之下光洁如新。 短暂的一分钟显得如此漫长。但蓝幻却仍然期盼着这样的时间能够再延长一些,女王的视线能够再放肆一些。 第56章 而陶初然在整体评估了一下蓝幻的情况后,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断发上。 她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什么叫做得来全不费功夫? 虽然这些头发是少了点,但是攒一点是一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身体组织吗? 有心想要蓝幻把这些送给自己,但是陶初然又觉得这种收集别人头发的行为怎么想怎么变态。而且当场说出来也太社死了吧? 正在陶初然进行剧烈的心理斗争之时,她突然听到蓝幻用一种有些难过的声音道: “陛下是不愿原谅我吗?也对,连我等都无法遵守承诺、令行禁止,又怎能服众?不如让我毁掉这些触碰了您的头发,在辉光网上做出自我检讨,以儆效尤。” 不、大可不必。 一想到当今宇宙中,每个公民一上网就能看到头版头条——“星月宫宫主因头发接触到女王被罚,检讨并责令全体公民引以为戒”这样离奇的新闻,陶初然就觉得一万条地缝都不够她钻的。 而且蓝幻的手指显然已经捏紧了,看上去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这样想着,陶初然也顾不得自己对肢体接触的恐惧,直接上手压在了断发上面。 感受到手上轻柔的触感,就如同蝴蝶落于手心,猎物终于自愿飞进了陷阱。 蓝幻一直低垂着的面容上露出了微笑。 【作者有话说】 小陶此次出行的行李:一些电子设备,从贡品上拆掉的可能用到的零件,之前辛苦攒下的伤药,足以毁灭一个星球的武器(以防万一但根本没打算用),自己零零碎碎的小发明(包括小普)…… 可见小陶属实是有备而来了。但是旅行途中诸多情况让她的资源也显得捉襟见肘,其中最让小陶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带!吃!的! 因为觉得能点外卖,所以一点吃的没带。 第53章 背叛 等陶初然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显现出了很多张疯狂的、贪婪的脸,这让她想迅速撤回刚才的动作。 但蓝幻什么也没做。手被压住了,他的手就乖乖不动了。甚至连头也没抬起来,只是在停顿两秒后疑惑地出声:“陛下?” ……这时候再撤回手多少有些尴尬了。 更何况她是真的很想要这些头发啊! 陶初然花了很大力气才稳住了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毕竟蓝幻这一天的行动无可指摘,除了刚见面时,因为狂化的影响做了一些让她觉得棘手的事情,但也是提前和她打好了招呼,不至于突然袭击。 而之后的这一天,他处处周到,恢复了在星月宫时的彬彬有礼。就算警惕敏感如陶初然,也觉得他更像是前世的“正常人”,能够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处理情绪也有条不紊。 这让陶初然不自觉地按照正常的方式对待他,而不是像对待苍冥、祁红他们那样,完全是对待疯子和病人的态度。 正常人是有沟通的可能的。 陶初然忍不住想提出自己的需求,虽然这个需求奇怪了一点,但确实有正当的理由。 可是这样的理由又是可以告诉蓝幻的吗?她想解决狂化的问题,看上去是在履行女王的责任,但实际上打的却是退位让贤的主意。蓝幻会相信她吗?就算相信她,他能接受吗? 自从见面以来,陶初然和蓝幻都下意识避免谈论女王出走的原因。这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让陶初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或者说,她作为王,直接拿走他的东西也可以? 按理说确实如此。但是一想到要拿的东西是他的头发,她就感觉到有些羞耻。 按道理说前世她也曾经做过类似的实验,但是那时她的眼里只有实验体和实验者的差别,而且操作很正规。而现在,蓝幻跪在她面前,一副予取予求的架势,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而且,如果真的拿了,他会不会认为她喜欢他的头发,从而把头发都拔出来给自己?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啊! 因为觉得蓝幻看不到她,陶初然的纠结全写在了脸上。手上仿佛有千斤重,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而且当务之急还是要劝说他不要把这点事弄得人尽皆知,这也太尴尬了! 陶初然认真地想着。好在平时她的反应就很慢,所以几个近侍都很有耐心。可能是终于感觉到了陶初然的手足无措,蓝幻这才后知后觉地提出了建议。 “陛下,是我太着急了。您是不是不愿意公开我们在一起的事情?那我的罪责先行按下,等到了星月宫后再作处理。” 陶初然不由得松了口气。 “至于我的断发……犯下此等过失不该没有惩罚,还请您先收着这件证物,什么时候您觉得我改过了,再赐还给我。” 蓝幻膝行两步,跪到了陶初然身边。因为前期做了很久的铺垫,陶初然对他的靠近接受良好。 斟酌着陶初然的反应,蓝幻这才敢于进行下一步。他反手翻过了陶初然的手,把断发轻柔地塞进陶初然的手心,用一种她立刻可以反抗推拒的力道。 然后迅速松开了手。 全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手上令人贪恋的少女的温度消失了,蓝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抓住她的心情。 不可以。今天做的已经够多了。 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才换来这蜻蜓点水般的碰触,不够、不满足啊。 那种熟悉的折磨又来了。两种本能的交锋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生来就是为了见到她、爱上她、追逐她,至死方休。 蓝幻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他控制着自己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仍然是跪伏在地上,头几乎是贴在地上,用冰冷的地面提醒自己不可逾越。 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步步引诱过来的,他确实罪不可赦。因此没有女王的命令,他不会起来。 而陶初然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头发,就这样、这么轻松的就到手了? 说实话,这截断发手感油光水滑,非常好摸。因为脱离了它的主人,所以陶初然甚至非常勇敢地多摸了几下。 看上去也是很好的实验材料。 陶初然把断发收了回去,交给小普做个基础分析。看着蓝幻恭敬的跪姿,她有些不太自在地垂下了头,好像看不到就不存在了一样。 跪过她的公民其实很多。对于这样隆重的礼节,陶初然觉得大可不必。但是很多时候,女王的想法都被放在心里,她觉得交流根本没用,虽然大部分时候确实如此。 “你……咳、你起来吧。” 她终于迟疑着主动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蓝幻没有再说什么,非常利索地站了起来。因为他的位置比较远,虽然身形高大,但陶初然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因为顺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陶初然心情也有些快乐。虽然这些头发对她的研究来说杯水车薪,但好在有了一个开始。 而且这件事也给陶初然带来了一些灵感。做不到直接开口要的话,也许这样慢慢收集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毕竟他们有一月之约。一月朝夕相处,就算是每天收集一点指甲屑、鳞粉之类的,也勉强能完成一些实验了。而且公民受伤的概率也很高,虽然蓝幻这个级别的更可能是让别人受伤,但运气好的话,也许她还能找到机会? 陶初然觉得未来可期。 这样一来,她倒也不着急了。蓝幻的小屋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陶初然到清洁舱洗漱,之后又看了些蓝幻带来的文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类似于“兔子啃了萝卜的根拒不赔偿”“鹤因为脖子太长狂化时凿穿了楼上的地板”等等,写实中带着一点点搞笑,看起来就是哄着她玩的。 陶初然也知道从蓝幻这里很难得到什么信息。在星月宫时他就不太愿意女王为政事烦心,实际上大部分事务都是他们几个分担的,很多事情还没有递到女王面前就被物理解决了。 陶初然施政基本上都是给出一个大致方向,然后让他们自己去做,最后再抽查一下,知道有效果就可以了。她自觉做得不好,但每年岁祭反馈到她这里来的信息,基本都是天下大定海晏河清,所有公民对女王的政策都赞不绝口。 她有的时候确实想了解一下真实情况,但是想到这个操作少不了和相关领域的公民交流,于是就此作罢。 所以蓝幻想要瞒住她什么事还是很容易的。陶初然意识到这件事一定是她不愿看到、但影响又很大的。 在此之间,趁着蓝幻帮她检查清洁舱的工夫,陶初然叫出小普查了一下晗修和祁红的位置。她刚送出去夹带私货的光脑派上了用场,忠实地反馈了两人的定位。 结果是晗修离开了垂露星,而祁红在林鸱家。 晗修可是军医。这个变动有点太大了。 陶初然心里多少有数。如果只是单纯的社会治安管理不太可能出动军医,如果只是普通的平叛蓝幻也不可能瞒她如此之严。 第57章 是怎样的风波呢?陶初然猜不出来,但她知道这件事情当中至少有他们五人的参与。 只有这样蓝幻才不想她知道。 因为他们是她亲自任命的、曾宣誓绝不会背叛的近侍啊。 如果有人背叛,意味着其他几人的誓言也不可信了。这在蓝幻看来恐怕是不可饶恕的,毕竟他连不经过允许碰触到她都如此惶恐了。 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叛徒未被处理掉之前,蓝幻恐怕都不想告诉她吧。 ……不过,也许那个背叛的人,正是蓝幻呢? 陶初然偷偷看向蝴蝶。 他落在整理好的文件上,就像一个小巧而美丽的装饰。意识到女王的视线,他以为是在催促他,于是翅膀缓缓煽动,将新的一份文书悄然放在女王面前。 为了不让大大的翅膀遮挡住灯光,他将翅膀特意变成透明的颜色。但上面的纹路流光溢彩,彰显着他的存在感,反倒更加梦幻了。 陶初然不禁想,他们真的会背叛她吗? 辉光之间的日子仿如昨日,他们或狡猾,或深沉,或骄傲……虽然热情让她敬谢不敏,但他们总归是诚恳的,如果真的背叛,是为了什么呢? 蓝幻已经算是陶初然身边最亲近的人了。但就像蓝幻并不能完全了解她一样,陶初然对他们也一知半解,她对他们的认知全是被迫的,以至于现在猜测起他们的想法来也无从下手。 甚至连蓝幻有没有背叛的可能,他做了什么,他瞒着她什么,陶初然都无法确定。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所有人的想法她都无法理解。对以前的陶初然来说,生物是很简单的,但人是复杂的。但现在,连动植物的心思都这么难猜了。 陶初然顺着蓝幻的意思翻开了下一个文本。她之所以在猜测蓝幻背叛后还能如此淡定,是因为她其实也并不真正在意这件事。 关于他们名义上恪守的誓言,她也从来没有相信过。 【作者有话说】 本文其实又名《社恐女王微服私访记》。 第54章 赠衣 陶初然这种过家家似的生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单纯无知的女王,丝毫未曾提到对外界变化的猜测。 一周过去,蓝幻对她仍然无微不至,岁月看似静好,但是她的收集进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本来陶初然拜托小普紧盯着蓝幻,打算从他身上找到一些不起眼的代谢产物。但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如梦似幻的蝴蝶竟然滴水不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做好清洁,根本没给小普留下任何机会。 陶初然开始怀疑自己前世学的生物学究竟还管不管用。这些年在缺少设备器材的情况下,她的各项研究进展相当缓慢,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公民的本质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也许他们天生就不会掉头发、长指甲? 随着时间过去,陶初然显得有点焦虑。她开始频频暗中观察蓝幻,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反观蓝幻,这些天在女王身边,感受着陶初然堪称纵容的配合,他被滋养得越发光彩照人,一点没有了初见时的颓废失态,情绪稳定了,神智也清明了,嘴角时时挂着温柔的微笑,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在他的努力下,陶初然过得也确实比之前风餐露宿之时好了很多。至少作息正常了,生活环境也大为改善。这让蓝幻很有成就感,在保护王的方方面面更加细致认真。 陶初然再也没有遇到过自然或是公民带来的任何一种危机,准确来说自蓝幻到了身边,她就未曾见过任何活物。 就像一只被豢养的名贵鸟儿,被精心照料,在杜绝一切风险的同时,生活也平静到了无生趣的地步。 一个月后,说什么也要离开了。 陶初然决心在下一次岁祭之前解决狂化的问题,蓝幻只会影响她研究的进度。 为此,她足足给了自己一周的时间做好心理建设,打算主动出击。 直说是不可能直说的,但是剪下一块衣角之类的,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这听上去也挺变态的,但是至少比上去割人家的肉要礼貌很多。最关键的是,陶初然连续观察了几天,也没弄明白他们的衣服是哪里来的。她怀疑这也是身体组织的一部分,正好弄一点下来研究研究。 陶初然捏紧了宽大袖子里的解剖剪刀。趁其不备行动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丙级公民都比她反应快很多倍,更何况是超甲级的蓝幻。 这其实只是一个引起他注意的方式罢了。 果然蓝幻的声音马上响起了:“您的袖子里藏了什么?” 此时正是午饭之后,陶初然已经躺在了床上即将午睡。蝴蝶一如既往隐没在床幔之间,在陶初然隐约可见的地方窥伺她。 蓝幻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冷意。听上去是问句,但陶初然毫不意外他会第一时间察觉。 但好歹这些日子女王足够乖巧,这让蓝幻还能勉强维持理智,不至于直接捏住陶初然的手腕,逼着她放弃这么危险的东西。 “你想要吗?”陶初然就好像没感受到对方突然起伏的情绪一样,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值得在意的事情。 “当然。请王赐予我吧。”蓝幻坐到了床边,伸出手来。 他的手修长,却大得能包裹住陶初然的整只手。蓝幻不曾强迫陶初然,只是耐心地保持着这个动作,等待陶初然的决定。 闪着银光的利器被轻轻放到手上,在陶初然手中很难把握的剪刀,到了蓝幻手中小巧得像是个玩具。 在星月宫他们自然不会让陶初然接触到这些危险物品,但是仔细看看,刀刃上有打磨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用首饰之类的物品改造的一样。 女王在他们的严密监控下做了很多隐秘的事情。 蓝幻自从女王离开星月宫后就在思考这三年发生的一切,对这样的事实早就猜测。但此时仍是有些苦涩——为她的不信任,也为后知后觉的心惊胆战。 陶初然非常坦然地拿出了自己的小剪刀,放在了蓝幻手心。但她却并没有松开手,拽着剪刀圆滑的那一边不动了。 “王上?” 陶初然期待地看着剪刀,希望蓝幻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蓝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陶初然的表情,再联系她的动作,明白了要王交出剪刀应该是有条件的。 这样默默提出要求的女王……好可爱…… 湛蓝色的瞳孔中阴霾散去,仿佛阳光下的晴空,溢满了温柔的纵容。 “王上,您既然赐予了我礼物,那我也应当回礼才是。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对!就是这个! 陶初然忍不住兴奋。她就知道蓝幻还是很上道的。 这一刻,她甚至想要的更多,一次性拿到全部材料,直接把蝴蝶薅秃。 但是这就很难解释她为什么要,和要了以后做什么的问题了。 不行,不能贪心。 陶初然半坐着,因为身高的原因,她就算抬头,也只能看到蓝幻的胸口。她干脆盯着蓝幻的袖口,期待他能和自己更心有灵犀。 “给我剪一点你的袖子。”这种话陶初然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但蓝幻却显然并没有那么强大的理解能力。他看了看袖子,试探着问: “是要我也把它放在袖子里吗?” 剪刀没松。 陶初然看他衣摆。 “我是打扰到您休息了吗?您想要我离开?” 可以说毫无默契。 陶初然不知道为什么,蓝幻往常都能猜对个八九分,今天怎么和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南辕北辙的。 她甚至有点恼怒。这样的情绪给了她些许勇气,让陶初然仰头,皱着眉看向了蓝幻。 这是一次很难得的对视。 剪刀两头,执利器者毫无杀伤力,却不愿松开手里的武器。刀刃相向的那一方并不介意,甚至是含笑地看着她。 陶初然不知为什么抖了一下。 那种不用言说就流淌而出的纯然爱慕能烫伤任何人。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那双眼睛里的感情有多炽热。 陶初然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她垂下眼眸,刚刚涌上来的情绪也像潮水一般,不知不觉就消退了。 蓝幻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他其实并不想让她看到,可是总有些反应是他无法自控的。 那双黑眸中的呆滞、恐惧、懊恼……没有任何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不过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少女似乎被打击到了,抽回手连刚刚拿来当筹码的剪刀都不要了。蓝幻知道又吓到她了,这次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温和地问: “王上,我知道了,您是想要我的衣服吗?” 他不动声色地把王上摸过的剪刀放进了怀里,“我的衣服稍微大了些,当然您想穿也可以……” 哪里是可以,简直是非常欢迎。一想到女王愿意将他穿过的衣服穿在身上,蓝幻就觉得心脏都酥烂了。 第58章 陶初然想要摇头,示意自己才不会穿。但是想到刚才薛定谔的沟通,她又担心蓝幻觉得是他猜错了,再猜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去,于是只好忍下,先沉默再说。 于是陶初然眼睁睁看着蓝幻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骨节分明的手探上了衣襟,近在咫尺的胸膛几乎烧得人脸都滚烫起来。陶初然根本不敢乱看,只敢盯着自己撑在床上的指尖。 好在蓝幻还穿了一件里衣。余光之中,薄薄的纱料几乎能透出肌肤来,精瘦的身材显露出蓬勃的力量感,连带着下了大功夫才养成的文弱也被削弱了几分。 “王上……里面的,还要吗?” 好像只要陶初然说要,他就能立刻全部脱掉给她看一样。 公民总是不知廉耻为何物的,蓝幻也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他只是担心吓到陶初然。 果然女王飞快地摇了摇头。 蓝幻遗憾地收回了摸到领口的手。 虽然真的想诱着她做点什么……但是已经足够了。 再过分她就要害怕了。 蓝幻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心思。在陶初然眼里,就是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雅观,把旧衣服叠好后,又重新变了一身新的穿上。 这个操作让陶初然欲言又止。她很想说既然有新的,直接给我新的不行吗?但反思一下,又是她暗示了要蓝幻身上的那一套,再解释起来也很麻烦,所以干脆就这样吧。 总之想要的得到了,而且还比预想中得到的更多。女王大起大落的心情终于能安定了下来。 蓝幻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在陶初然手边,方便她拿取。旧衣服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虽然好像从陶初然认识他,他就一直穿着这件衣服,但是上面一点也没有脏污,就和穿在他身上一样熠熠生辉。 浅淡的颜色似乎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人的视线,连留下的气息都和蓝幻本身一样梦幻动人。 陶初然就知道她的方向是对的,衣服至少也是公民力量的某种具像化。 他人的贴身物品离自己过近,陶初然的头不由得有些眩晕。她甚至不敢伸手碰触费尽心机才得到的样品,直接让小普拿去检验了。 【作者有话说】 蓝幻(拿走剪子换下衣服)(笃定):这一定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第55章 口口 好在蓝幻的压迫感和攻击性一闪而逝,当陶初然想缩回壳子里时,他也总能给她留出些许喘息的空间。 蝴蝶在满足女王的愿望之后又重新回到了阴暗的角落当中。但是这个午觉陶初然说什么也睡不好了,她总觉得不太踏实,连带着做了噩梦,梦到的内容不是被狂化者绑架了,就是在星月宫时层出不穷的各种骚扰,简直让人烦不胜烦。 她的呼吸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绵长,蓝幻看得也揪心。他知道今天做的稍微有点过了,但这也是因为这几日女王给了他的错觉。 他能明显感受到陶初然在王都星之外更放松一些,特别是上次听他唱了曲子之后,虽然仍谈不上健谈,但总之在交流方面她的抗拒少了一些。 蓝幻很乐意看到这种进展。这让他也多了一些不该有的妄想。 这几天,他也并非没有察觉到女王的视线。往往只有在有所求的时候,他们才能得到女王的注目。 虽然还不知道女王究竟想要什么,但有什么是他有却不愿意给的呢? 也许她想要的只是衣角,但他却借着机会想把自己也交出去。因为知道她不想要自己,才退而求其次,将蝴蝶的彩衣送给了她。 这件衣服相当于他的一半翅膀,能源源不断地产生鳞粉,有很强的致幻效果。如果王愿意穿上它,甚至能够创造出足以掩人耳目的真实幻境,就像现在的垂露星一样。到时候除了蓝幻和她自己,没有人能看破她的伪装。 然而这样明目张胆的引诱连他都觉得卑劣。所以送出之时,他甚至没有提到这件衣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何处置他的半身,就任凭女王心意吧。 蓝幻飞上了距离陶初然最近的一根床柱,开始唱歌。 仍然是那一支歌词简单的小夜曲。 蝴蝶的声音也能作为幻术的媒介,他不由自主地用了一些自身的能力,想要抚平陶初然皱起的眉头。 星月宫时,这样的时刻太多了。到了这里,因为看女王心情还算不错,他甚至放松了警惕。 蓝幻太希望得到女王的关注了。贪婪和侥幸是这世上最能腐蚀人心的毒药,连他也不能幸免。 为此他旁观着女王为他绞尽脑汁,心里暗自窃喜。 陶初然的脆弱让她的近侍们时刻警醒,蓝幻反思了这一段时间中自己的放纵,真心实意地打算改正。 但是这样和本能的拉扯又能维持多久呢?无非是沉浸在遗恨的循环当中,无法脱出罢了。 蓝幻的歌声低沉动人,勾勒出了安详静谧的梦境。但陶初然却觉得这样的寂静让人心中发慌,她仿佛还是那个不明所以的小女孩,半夜醒来,四周无人,她捏紧了裙摆,赤着脚走出了房间。 大片大片的红色。 除了红色什么也没有。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一刹那,陶初然甚至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她好像已经千百次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就算转世再来也无法忘记。或者说她以为她忘了,但是那一瞬间的震撼、悲伤、不解……那样复杂的情感,还遗留在心里,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 陶初然捂着胸口坐了起来。她比睡眠之前还要疲惫。 “王?您还好吗?”蓝幻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在陶初然醒来时,他就从她的身边换到了另一个较远的床柱上。 经验甚至让他畏惧在这个时候靠近王。 陶初然缓缓摇了摇头。 蓝幻适时为女王送上了一杯温水。手里的温度多少安抚了情绪,把陶初然从噩梦里拉了回来。 少女低垂着眉眼,一副恹恹的样子,让蓝幻胸口都疼痛了起来。也许王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心思,他也尽力控制了自己,但很多东西是无法掩盖的。更何况王如此敏感,下意识有了负面情绪也很正常。 下午的时候,蓝幻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粘着王不愿离开。在这之前,一天接着一天,有意无意的,每一天他都在试图离王更近。 他贴心地给陶初然留出了大段独处的距离。陶初然因祸得福,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蓝幻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总之她还是很高兴蓝幻能有这种觉悟,女王总是认为保持社交距离是每一个公民都应有的美德。 这也给陶初然留出了上网的机会。趁着蓝幻出去,她又一次尝试网上冲浪。这次很顺利,她向外看了好几眼,也并没有什么蓝幻突然冲进来的巧合。 应该是动乱平息了吧。 果然,光网上面几乎没有负面消息。辉光网上她亲自录下的视频仍高高挂在首页,点击量一骑绝尘。略过一些日常肖想女王的痴汉信息,其他放在醒目位置置顶的都是比较正常的政令,下面的跟帖也都一片点赞,看上去网络文明建设得很好。 陶初然耐心地点开了一些民生板块的小网站。一页一页翻找下去,反馈问题、记录生活的内容很少,反而和女王有关的帖子占了大半部分,其中不乏一些以陶初然本人为蓝本创作的小说,热度很大,但是因为cp的问题,评论区往往吵得天翻地覆,百分之八十的留言都在骂作者。 陶初然面无表情地略过这些内容。她完全不想知道这些小说里是怎么描写她的。 但是有一条评论引起了她的注意。 “别搞笑了,你要敢对女王做出这种事,就和口口口的疯子们一样,等着蹲号子吧!” 口口口是什么? 越是被和谐的东西,人们就越想知道。所以很快这个留言下面就有了回复,帮陶初然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 “口口口是什么?” 不怪他们有好奇心。因为缠丝坊管理光网一向简单粗暴,违规的帖子直接删除,之前根本没有违禁词一说。 “口口口就是那个口口口啊!你忘了前几天辉光网上的消息吗?就是他们发的。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敢,当初向我口口的时候,幸好拒绝来着。” “原来是口口口啊,我说呢。” “可恶,还真发不出来。这有什么不能提的,口口口,口,口,口?” “哈哈,别费劲了。我听我邻居的前同事的上司的邻居说,这事情还没完呢。据说新建的刑狱都人满为患了。” “哦?我以为光网能上了就结束了呢。等等!你为什么会认识你那个隔了八百道关系的邻居?” “说起来也是因为口口口。之前口口还在的时候,他们经常来口口。当时那个饼画得是真大啊,好像受女王口口是那么容易的事似的。但是当时真就信了,不瞒你说,我们曾经都是口口,但如今女王不在,口口口他们又这样,哎……” 第59章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这两个账号倒好像心照不宣一样,逐渐聊到了一起,一大堆口口口也没影响交流。但陶初然就一头雾水了,这里面看起来还有她的事儿,但是本人却丝毫不知情。 什么叫受她“口口”?她做过什么事情吗?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确实是家里蹲了三年没出去过啊? 这样想着,陶初然就想继续看另一个人的回复,打算再从其中找找蛛丝马迹。但是再一刷新,帖子已经没了。徒留十分钟后楼主开了另一个新帖,控诉缠丝坊无情删帖,让没有备份的他痛失十万字存稿。 底下一片“活该”的嘲讽声、叫好声。但是在想找到之前那个“口口口”的话题,却是没有了。 陶初然动用小普的代码,通过私人的方式找到了两个人的账号。但是点进去显示“该账号已被注销”,连历史记录都被删得一干二净。 通过缠丝坊的反应,陶初然也知道,他们的对话当中隐藏了极其重要的信息,但是她却因为信息差读不明白。 她不信邪地继续在光网上畅游,打算再捕捉一些相关的信息。 但是这次,就算是她让小普全网搜索“口口口”,也还是一无所获,就好像刚才的评论是她的臆想。陶初然本来想让小普黑进缠丝坊的禁词库看一下,但转念一想,上次玄络就通过光网找到了她,而今这样明显的动作,更是很容易引起注意,所以就此作罢。 但是就在她想放弃,关掉光网的时候,小普连续搜索跳转的其中一个帖子引起了她的关注。 那是一个小站上的热帖,题目就很咯噔——《最近总梦见一个奇怪的拿刀人是为什么》。 看上去又像都市怪谈,又像是犯罪纪实。 陶初然不由自主地点了进去。 果然,帖子的开头就十分悬疑。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总是梦到一个人。它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刀。我看不清它长什么样,似乎也从没见过它,但是心里会有很猛烈的情绪,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它是真实存在的,让我去找它。” 下面的评论先是不解。 “你没事吧?拿刀是要杀了你吧?被杀还有赶着的?不对,你是不是狂化了?赶紧去辉光网把视频再看两遍,保你药到病除。 病不除的话也没什么办法了。哈哈,愿女王庇佑你。” 然后楼主没搭理他,反而给出了进一步的线索。 【作者有话说】 这个因为没备份痛失十万字存稿的事情在作者身上真实发生过,可以说至今想来还痛心疾首。 第56章 找来 “它的长相应该是很好看……但是我看不清它的样子,就是这么觉得。身材应该也是很完美的。还有它拿刀的手,也很漂亮。黑色的衣服也和它很相配,但我认为别的衣服应该也会很美丽。总之我必须找到它,有线索者联系这个账号就行,我有重谢。” 评论区瞬间画风一转。 “散了散了,现在钓鱼贴钩都这么直了吗?” “让我猜猜,哦,后面的剧情我都帮楼主想好了,是不是后来你找到了这个人,然后它对你说你来找我实在是太好了,就等你了,全宇宙最喜欢你,要和你双宿双飞?” “这剧情都烂大街了,不过讲得这么真实也算是楼主的本事了。行了醒醒吧,别做梦了,你骗我们没问题,把自己给骗了就不好了。当心狂化啊。” “我说为什么都要杀你了还痴心不改。要是我,我也愿意啊。别说杀我了,它吃了我我都乐意,我还会把自己做得很美味,到时候给在座各位直播!” “楼上不会是口口吧?小心一会儿尺玉楼来敲你家门。” “我只是想想而已。这个展开是不是比楼主的刺激多了?” 评论区开始嘻嘻哈哈,更有甚者把头像改成一把小刀,伪装成楼主往下接故事。 楼主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发展,开始气急败坏了起来。 “你们都在说什么,不要闹了好吗,我没在开玩笑,是真的很着急!” “我也很着急。如有女王消息请火速联系我,我立刻劈开空间赶过去。” “破防了是不是?好啦,都知道你想被女王杀掉了,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想被女王杀的,哪里轮得到你?就是去问问辉光之间的那几个,女王要是愿意,谁不是高高兴兴把自己送上去?” “有些话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楼主就别装了,都知道女王流落在外,你会白日做梦也情有可原。” 楼主似乎慢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一样。 “你们以为我说的这个人是女王?你们会让女王拿刀吗?而且,它的左手,似乎是枝干的样子,还有很可爱的小花苞。” “懂了,是套马甲的设定。这次是女王碍于身份伪装成植物和你轰轰烈烈爱一场,还是王本来就有本体结果被你发现了?” 有人仍是不信,觉得他在用第一人称写小说。但也有人勉强相信,帮他出主意。 “有一些细节补充,感觉有可能不是编的。你说的不是女王最好。黑色衣服来看,是不是缠丝坊的人啊,他们最爱学女王。” “植物的话确实做后勤的多一些,松涛殿和缠丝坊都有可能。但其他几门也不能排除,毕竟楼主给的特征就不明显。” 大部分冷嘲热讽之间夹杂着几个理智分析的。楼主等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前者,只是在后面几条给出方向的评论下留了言。 “感谢,如果想到其他线索也请告诉我。” “这不会是真的吧?就因为一个梦?” “感觉还是钓鱼的可能性大。上一个这么编的人据说因为狂化被杀,连账号都被注销了。” 后面的评论议论纷纷,还有的继续顺着往下编故事,但楼主就没有出现过了。 陶初然看了一下楼主最后回帖的时间,就在大概一个小时之前。 其实看到一半的时候,陶初然就解码了这件事。这样明确的形容连整个帖子的人都看得出来是她,也就只有被她忽悠瘸了的祁红不敢相信了。 是的,这个拿刀的事件只有两个人知道,晗修现在在外出差,想来也不会那么闲。只有祁红处在刚出生的状态,可能第二军、林鸱他们也不会分配给他什么重要的任务,这才让他天天纠结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她受伤这件事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在潜意识当中还是很在意,所以祁红才会在蓝幻的大规模幻术当中也能保留一部分记忆。 陶初然想了想,现在蓝幻这边的进度举步维艰,一月虽然过去还不到一半,但是她也是要为后面做打算了。 陶初然在后台找到了祁红的账号,把自己的坐标发给了他。然后忽视对方发过来的一连串问号,抹除掉了自己在光网中的所有痕迹。 祁红这样的新生儿尚且能残留部分记忆,更何况是苍冥、雪枭他们呢? 在这里的任务要加快了。 陶初然这样想着,顺便在光网上下单了一些自己早就看好的实验仪器,叫了外送让他们直接送到d区41号。 因为她不在那里,所以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等一个月后和蓝幻分道扬镳,她就能直接拿着材料开始做实验了。 陶初然的算盘可以说打得很完美。而小普对从蓝幻那里得到的纱衣进行了初步分析,令陶初然感到欣喜的是,这件衣服自带一套生物循环系统,大致上能够得出蓝幻能力运转的基本原理。在看了报告之后,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也不是不行。 她完全可以复制蓝幻的能力到小普身上。到那时,小普的“屏障”将会更加完备,对超甲级也有一定的迷惑作用。 这不就离她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生活更进一步了吗? 这个发现让陶初然整整一天都十分兴奋,连带着看蓝幻也顺眼了许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她的收集进度也加快了。她总能隔三差五在自己的床上、衣服上捡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头发、鳞粉等等,虽然不多但总算有所收获。 但陶初然还是有一种违和感。就好像蓝幻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夜之间坠入凡间,他的新陈代谢出现得很突然,而且又找不到相关变量,这显然不符合陶初然学到的生物学的基础常识。 小普的分析有序推进,蓝幻也不怎么给她找麻烦,陶初然既有自由又有时间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从星月宫出来后就一直奔波的她也觉得生活逐渐舒适起来。 而祁红真正找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因为在光网发了帖子,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民都给祁红发了私信。他这几天一个又一个地方找了过去,却都是一无所获。 虽然公民身体素质强大,并不需要睡很长时间的觉,但是这几天里祁红始终处在惊恐之中,常常走神、心悸,还是给身体带来了很大负担。 他如今名义上跟着林鸱学习,实则在商事厅打杂。刚出观察期就这样折腾自己,连他的监护人兼顶头上司林鸱都让他回家休息,不要再工作了。当然林鸱的原话是“这种状态下做错事完全是给我找麻烦”。 第60章 所以其实祁红对今天要去的地点也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这个私信的对象有些奇怪。 其他人发地点之前总爱拿他取笑,问问他“要杀你的人找到了吗”,或者让他百般恳求才把地点给他,可以说充分体现了当下宇宙中公民素质有待提高。但是这个人二话不说,直接甩了个坐标过来,等他去沟通的时候,已经完全找不到对方了。 而且在他顺着坐标指引,找到大致的方位时,祁红心里更加茫然。 垂露星底层的大陆上,他记得应该是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的才对啊? 但是眼前明明有着大片大片的树林,清澈见底的水潭,还有远处一座搭建地很漂亮的小木屋,在夜色中亮起一盏温暖的灯光。 空气中有甜美的香气传来,祁红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姿态,减缓了速度,郑重地往那边走去。 胸腔中有什么在轰鸣。他感受到梦中那种令他毫无抵抗之力的强大力量牵引着他向前,但是越靠近木屋,他就越感到有一种窒息的恐怖。 这是别人的地盘。祁红意识到。 对方可能比他要强大很多。但是祁红却一点不想退却。他的胸膛中升腾起了无限的战意和勇气,仿佛只有血腥与杀戮才能平息他的兴奋。 祁红的眼眸中红色渐深。 而此时木屋里,陶初然还未入眠。 这些天她一有时间就整理后面的实验思路,小普提供的电子稿纸都用了一沓。她的状态越来越靠近前世做课题的时候,因此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蓝幻虽不愿看到女王不高兴,但也不愿女王糟蹋本就孱弱的身体。这两者的平衡有时候是很难达到的,这些天蓝幻一直都在思考,怎么委婉的、在不伤害女王的情况下让她改变一下作息。 “已经很晚了,您该睡了。”蓝幻今天已经是第五次说这句话了。 因为拿到了新的材料,陶初然打算在离开蓝幻之前把小普的升级版“屏障”功能实装,因此这些天夜以继日在赶进度。其实在星月宫时她有时候也会这样,女王有自己的工作进度计划,漆黑的床幔就是最好的庇护,她偷偷加班也无人知晓,更没人像现在这样催促他。 几次三番思路被打扰,陶初然有些烦躁。 所以在蓝幻对她说“我去为您准备宵夜”,向她暂时告退时,陶初然也只是随意挥了挥手,打发他赶紧走。 结果这一走就再无音讯。等陶初然进行完一场酣畅淋漓的加班,把今天要做的都完成了,这才发现蓝幻还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陶从前世起就是个卷王,这辈子更是整个星月宫加起来都没她卷。 当然恋爱方面另说。 第57章 宵夜 准备宵夜要这么久吗? 哪怕是陶初然,也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蓝幻是去哪里了? 在这之前蓝幻为了让她独处,找借口出去的时候,陶初然也并不在意他去了哪里。今天要找他,却发现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 总而言之,先去外面看看吧。 这么多天来,虽然外面根本没有人,但习惯于宅家的陶初然基本上没出去过几次,都是蓝幻强烈提议,她才在附近走一走,在晚上出门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她唤出小普,让它打开灯光照明,这才迟疑地出了门。 在陶初然看来,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小普的一束光让她勉强看得见路。但是其实她一出门,祁红和蓝幻就都感觉到了。 两个人身上都有血迹。但祁红显然伤得更重,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不能止血,他也明白蓝幻本来能瞬杀他,却非要如此,是因为他身体里有对方要取回的东西。 以及他并不想让他这么轻易的死掉。血液流尽的过程非常缓慢,也许他认为这样才能惩罚他的过失。 祁红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惩罚。但他无意和对方因为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纠缠,他只想去那个木屋当中看一眼。 一眼就好。 他甚至不知道当他找到那个梦中的人时,他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呢? 真的要像光网上那些人说的一样,引颈就戮,让它杀掉他? 不、不能这么做。 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样做的结果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这并非关乎他的意愿,而是…… 在踏入木屋之前,他迫不及待,但是脑海中百转千回,纠结、紧张得不像是自己了。 直到有个人从木屋中走出来。对方看上去是温柔客气的,但仅仅一个照面,祁红就明白,他从未将他看在眼里。 果然,那个人一开口就是:“滚。” 凭什么呢? 是祁红先动的手。 凭什么让我滚?凭什么我找了许久的人却在你身边?凭什么你能在它身边? 嫉妒和想要证明自己的迫切心情让他失去了理智,暴躁和狂怒紧接着趁虚而入。明知不敌还要引战是谓不智,但那一瞬间他无法控制自己。 这种失控的感觉是很熟悉的,应该并非第一次。 被蓝幻打落在地的时候,祁红后知后觉地这样想。 “嗯?”蓝幻有些疑惑地出声,紧接着他的眼睛微眯,露出了然的神色。 “你也得到过馈赠啊……”直到此时他才正眼看他,“你配么?” 在这之后的战斗就是单方面的凌虐了。对方好像憋着一股气似的,像猫逗着老鼠玩,非要把他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才算完。 不知道为什么,祁红总觉得这个时候对方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 嫉妒、不甘……甚至有一些恐慌,因为不知道在意的那个人会如何选择。 她会如何选择呢? 当祁红看到陶初然从门里伸出手来,因为害怕外面漆黑的世界而有些犹豫,扒拉着门框停滞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走时,他的心情奇妙地安定了下来。 本来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战。一下子空气中变得无比安静,他们的目光同时看向一个方向,再难移开。 陶初然莫名觉得自己脊背有些发凉。 因为不想打扰到女王,蓝幻在打斗的时候有意把祁红往远处引,因此实际上刚出门的陶初然和他们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空气中飘荡着的淡淡血腥味还是让陶初然有些不安。 她没有忘记就在几天前垂露星还是个危险重重的星球,随便一棵植物出来都能吊打一百个她。 陶初然不敢往前走了。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呼唤道:“蓝幻?” 她的声音也并不大,带着一丝犹疑,似乎完全没想过能得到回复。单薄的声音回荡在微风当中,根本传不了多远。 但是蓝幻听到她第一个呼唤自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熟悉的微笑重新挂了上去,他不自觉放柔了声音,用一种祁红极为震撼的恶心语调回道: “我在。” 接着下一秒就清理了身上的血腥,出现在陶初然面前:“您是等着急了吗?” 他不知道女王是否要继续隐瞒身份,但总之不能坏了女王想做的事情。所以蓝幻刻意模糊了称呼,只用了最简单的敬称。 声音就在自己耳边。 小普适时打了光在蓝幻身上。看着熟悉的人,还是熟悉的样子,陶初然也松了一口气。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本来就不想出门的陶初然立刻打起退堂鼓,选择放弃夜晚的冒险,转而享受美好的睡眠。 远处的祁红只顾着看她,见她甫一露头就要回去,急得想直接开口留下她,哪怕一秒也好。可是一张嘴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出声,祁红看向蓝幻,发现他也在用一种极其阴冷的目光隐晦地盯着他。 这一愣神间陶初然已经进屋了。 祁红愤恨地望了回去,指甲在泥土里抓出深深的沟壑。但他转眼看到自己浑身脏污狼狈,又庆幸刚才自己不能出声。 太失礼了。这并非见她的好时机。 下次要赔礼才是。 他很快会再来的。 祁红这样想着,找个附近的地方把自己收拾整齐。那个人要的东西还没能得到,未来两人仍有一战。祁红想,他可能要去和林鸱聊一聊了。 而另一边,蓝幻追随着陶初然进了房间,帮她把被子铺好,床幔拉上。 他做好了陶初然问他刚才的事的准备,但女王除了政事,对他们的私事是一点都不好奇的。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异常似的,陶初然单纯地出去找他,找到了就回来了。 蓝幻甚至怀疑女王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铺床。 但蓝幻也没想主动提及这件事。女王这次的伤是在垂露星上受的,连带着他对整个第二军观感都不太好。考虑到女王的心情没有公开治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想让他对这些人有什么好脸色是不可能的。 而祁红又是这些人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因为他吞噬过蓝幻的傀儡蝶,因此和蓝幻有了些许联系。蓝幻猜测这也是他能找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 第61章 傀儡蝶虽然包含的力量很少,但怎么说也是他的一部分。所以蓝幻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完成傀儡的分离,把自己的分身要回来。但是因为意识到祁红曾经得到过女王青眼,蓝幻不免情绪波动,这才一时之间忘了时间,导致事情没有做完,还劳累女王出来找他。 蓝幻在心底反省了自己,如同往常一样道晚安,顺便提供睡前服务:“愿您做个美梦。王上要听入眠曲吗?” 上次因为发现陶初然对摇篮曲感兴趣,他特地翻遍了古时代资料库,学了不少类似的曲子。蓝幻甚至做了一个目录,方便陶初然随时点播。 虽然每次陶初然都断然拒绝就是了。 今天也不例外。陶初然乖巧地平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下巴,枕头上的头轻轻晃了晃。 蓝幻于是变成了蝴蝶落在床幔上。灯光随之熄灭,室内一片静谧。 但今天的女王似乎迟迟没有睡着。 已经很晚了。再不睡的话就要天亮了。 对陶初然来说,失眠是很正常的事情,特别是加班到很晚的时候。但对于蓝幻来说,他从古时代的文献当中学到,作息正常关系着身体健康,脆弱的女王如果不注意,就会出现他不能接受的风险。 所以一旦陶初然失眠,或者情绪很差,蓝幻往往比她本人要更焦虑。 而现在为了不打扰陶初然的睡眠进程,蓝幻也不敢突然说话。然后他就听到女王翻来覆去半天,突然问他: “我的宵夜呢?” ———— 蓝海星。渊底。 深邃的海水当中漆黑一片,唯有庞大到可怕的植物上,小小的花苞一开一合,散发着诡异的红色光芒。 缠绕纠结的藤蔓占据了几乎整个海域,它的身形一望无际,根系不断往远方伸延。在水下的日子里,它已经逐渐适应了环境,但是执念却不曾减少,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清晰。 “找她……” 千万个花苞中同时发出呓语,枝蔓飞舞之间,花与叶簌簌落下,被穿梭在其中的微小游鱼收入囊中。 七八只鲨鱼、鲸鱼因为本体庞大,无法躲开它的抽打,干脆不顾自己鲜血飞溅的身体,直接上去咬住某段枝干,撕扯出红色的血肉来,然后咀嚼吞下。 一边生长。一边掠夺。这是一场针对它的大型狩猎。 “大人,这样下去还来得及吗?”海月在一边记录着今日蔷薇被吃掉的枝叶数量,一边问身边的男人,“尺玉楼步步紧逼,白玉几乎动用了所有力量来包抄我们。除了渊底,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透明的带着吸盘的触手翕动着,吸收着洋流当中飘来的残枝败叶。白发男人满意的看着自己养的白白胖胖、像果冻一样的肢体,闻言歪了歪头。 “有女王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 如果不是对方在这种情况之下还不参与械斗,海月几乎要以为他的狂化程度已经到了影响神智的地步了。 “这样啊……等不及了……”他喃喃道,眉眼当中露出几分惆怅。 【作者有话说】 祁红vs蓝幻。蓝幻k.o. 第58章 收集 陶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有哪里被忽略过去了。 往常来说,都是蓝幻跟着陶初然的脚步。只有今天晚上,他甚至需要陶初然出门来找。陶初然虽然拒绝沟通,但心里确实也有猜测。 是和之前他瞒着的事情有关吗?还是说有人找了过来?而这个人,是祁红,是苍冥、雪枭,还是红蔷、白玉他们? 但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情,知道了就要自己去处理。而蓝幻不说,就是已经解决了,不需要她来操心。陶初然一心研究,根本不想掺和到什么堪称社恐地狱的修罗场里,因此问都没问。 不过她莫名其妙回忆起了之前空气当中的血腥味。虽然进屋后那种味道没有了,蓝幻靠得比较近时,身上还是那种淡淡的、带有安抚性质的香气,但陶初然就是忘不了。 她自然知道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大部分公民都是有两幅面孔的。甚至一些比较喜欢争斗的公民,比如白玉,还需要偶尔出去放纵一下自己,参加一些竞技或者执行一些任务什么的,才会餍足地回到她身边,继续做一只演技不怎么好的乖巧小猫咪。 但蓝幻正好相反,他不是个爱动手的人。 那么,虽然概论很低,但是不是别人和他动手了呢?如果有了一番打斗,他会不会受伤? 如果蓝幻知道了女王的想法,恐怕要为她的关注而感到兴奋和惶恐。然而让陶初然一直念念不忘的却是,如果蓝幻受伤了,她能不能借着处理伤口的机会,从蓝幻身上取一块肌肉组织下来? 是的,陶初然虽然近期材料收集得还算不错,但计划的顺利助长了她的气焰,让她也变得贪心起来,以至于一直到现在都没放弃从别人身上挖肉的想法。 但是如果直接问“你受伤了吗”,一想到后面他可能有的反应,甚至后面一些肢体上的必要接触,陶初然就觉得大可不必。但相反,借着宵夜的话题转移蓝幻的注意力,然后观察他的情况借机行事,反而更方便一些。 果然听到陶初然这样问,蓝幻愣了一下。他之前其实并未说谎,是想处理了外面的人后,再去给王拿些水果和点心。但是祁红的事情确实让他有些冲动,王的馈赠如此珍贵,在这之前只有他们五人能够获此殊荣。蓝幻实在难以想象,王离开星月宫后到底被逼着做了多少事情,受到了多少伤害。 也因此蓝幻耽误了时间。等王找过来时,他忝于承认自己的失职,又觉得王也定然知道刚刚发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默认他说的宵夜是个借口,于是更羞于去弥补这个错误。 但女王突然提起,难道是真的饿了吗? 这让蓝幻更觉无地自容。 其实这个时间吃东西是不太健康的。蓝幻在立刻去找食物和拒绝女王的要求之间犹疑了一下,几乎没什么挣扎的倒向了前者。 “抱歉王上,今天耽误了太多时间。您想吃什么呢?” 陶初然从床上坐起来,她倒也没想提出多让蓝幻为难的要求。 “喝杯牛奶吧。” 她随意道。 牛奶有助于睡眠,蓝幻倒是很赞成。他平时给女王送来的餐点都是直接从星月宫做好了拿过来,这一次也想要直接出去。 但是陶初然拉住了他。仅仅是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袖子,蓝幻就再也无法移动脚步了。 “是有些害怕吗?”想起那些眉头紧锁、浑身冷汗的夜晚,蓝幻觉得一下子心软成了一滩水,任由她提出多难做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更何况只是热杯牛奶而已。一些常规的食物蓝幻都有随身携带,方便王随时取用。 此时他摸出了彩色的小罐子,借用了厨房里的能量炉,将牛奶倒入罐子里。 这种古时代的烹饪方式在星际很少有人使用了。随着热气袅袅升起,蓝幻的心也不由得平静了下来。 女王就在身边。 光是意识到这样的事实,已经足够让他平息一切怨愤。 陶初然在蓝幻做事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他一眼,又在对方发现之前垂下眼帘,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这种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在蓝幻看来可爱非常,他唇边噙着笑意,看到了也和没看到一样。 热杯牛奶并不麻烦,蓝幻简单操作完成,耐心地等在一边。前后不过十分钟,陶初然就能拿到自己的宵夜了。 蓝幻的神情很平静,动作也很流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但是陶初然也知道,公民体质之强硬是她难以想象的。白玉、松壑据说都曾经受过危及生命的重伤,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还能够做到随侍在她身边,陶初然压根都没发现,可以说是十分敬业了。 陶初然开始思考,如果蓝幻有可能受伤,那该是伤在哪里呢? 至少衣服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裸露的地方还有双手。陶初然瞥向了那只正往罐子里添糖块的手。 蓝幻却认为她是等着急了,不由得动用了一点自己的能量,让奶热得更快。 一双手行云流水,上面白皙得连红痕都没有一道。陶初然遗憾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蓝幻的笑意浅淡了一些。 这种暗中观察的神色他已经很熟悉。短暂的观察是在判断,长时间的观察则是有求于他。 比如这几日女王时不时就这样偷偷看自己,偶尔他会抬头,抓住了辉光的时候,女王就会立刻尴尬地移开视线,一副她什么也没有做的虚张声势模样。 因为女王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想多逗逗她。但上次因为他放纵自己引起了女王难以调和的负面情绪之后,他就再也没做过这种事情了。 这次她是想做什么呢? 蓝幻看向自己的手。 从这几日的经验来看,女王最近好像很热衷收藏自己身上之物啊。 第62章 女王想从自己的手上得到什么? 这样想着,蓝幻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手贴上了加热罐边缘。 高温让原本晶莹如玉的手指上多了一个水泡,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就很疼。 “啊呀。”蓝幻似乎这才发现一般,轻轻出声。 见王的视线又偷偷递了过来,他眉头轻蹙,抱歉道:“王上,不好意思,有些着急了,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陶初然的目光不期然地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蓝幻觉得他明白了。 王的心愿达成了,可也要用什么来交换啊。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呢? 蓝幻于是道:“王上能帮我看看吗?实在是有些疼。” 轻愁如薄烟一样笼罩了眉眼,蝴蝶撒起娇来也是婉转多情的。他把手伸到陶初然面前,等待着陶初然的决断。 但是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把罐子提了起来,放进冰水中冷却,让它迅速降到适宜的温度。 陶初然心情激动。 上道!太上道了! 她当然不可能直接接触蓝幻。让小普帮忙做了伤口处理,再顺便割下伤口边缘的一点点组织,简直不要再顺理成章。 蓝幻乖乖收回了手。陶初然的手心里很快被塞了一个漂亮的玻璃瓶,里面正是温度刚刚好的牛奶。 蓝幻甚至没看自己刚包好的伤处,温声道:“王上,喝完后再坐一会儿,就能睡个好觉了。” 陶初然点点头。 蓝幻给她温的牛奶虽然并非原产,但也比前世更加美味,无一丝腥气,只有淡淡的甜味。 她正喝着,就听蓝幻问她:“这样够了吗?” 因为正咬着吸管,陶初然轻轻歪了歪头,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就听到蓝幻“嘶”了一声,向她苦笑道:“王上,可能是太晚了,今天总是不大小心。我的手臂撞到了,有些烧焦了。” 短短时间内两次受伤,连在情感问题上头脑一向迟钝的陶初然都意识到其中有诈。 她总觉得那句“够了吗”不是指她的宵夜,而是指他伤口的数量。 陶初然莫名觉得有些寒意附上脊背。她让小普继续帮“不小心”的蓝幻处理伤口,然后“顺便”提取一些微量样本。 把手里的牛奶喝完,她认真地说:“够了。” 就说这种割别人身上肉的想法不好说出口。她根本没提,光是流露出意愿,蓝幻就做到这种程度了。 很难想象如果是她的要求,蓝幻恐怕会截肢断腿来支援她的研究吧。 陶初然叹了口气,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终究是她的突然离开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太大,超甲级的狂化更加顽固。在和蓝幻相处超过半月之后,他的状态还是稳定不下来。 血液和受伤强关联,让她受伤的都要去死,所以她的血不可以用。眼泪是悲伤的象征,她的痛苦会让蓝幻更痛苦,所以她也不能哭泣。那么最后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陶初然最讨厌的那个办法。 其实在第一面时就应该用的。但是因为她太过抗拒,即使到了今天,陶初然也仍然拿不定主意。 喝过的瓶子被蓝幻珍重地收起来。陶初然招了招手,蓝幻不明所以地凑近她,目光清明而专注,眼底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期许。 陶初然看向小普还没有处理完的伤处。 那里烧得焦黑一片,边缘处渗出深红色,看上去有些可怖。但是对于蓝幻来说,其实并不难好吧? 僵持的时间太久了。蓝幻虽然期待王的垂怜,但也知道她十分抗拒与人接触,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打算用袖子把伤口遮住。 陶初然抓住了他将要缩回的小臂。 她的手在颤抖。连带着蓝幻也是。 轻柔的吻落在了伤口上,就如同绵绵细雨沾湿了蝴蝶的翅膀。 陶初然仍然没有看向蓝幻。然而潮湿而柔软的舌划过肌肤,近乎幻觉的触感,让蓝幻不由猛地举起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也挡住了兽性毕露、欲择人而噬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这边蓝幻在斗智斗勇中进度飞快,而另一边的差生们还在没完没了地扯头花。 第59章 暗涌 王都星。星月宫。 重建后的庞大宫殿群如同未曾经历过倾颓一般,牢牢盘踞在生命之树旁边。这里重新汇聚了全世界的奇珍异宝,雕梁画栋不计成本,只等待着女主人回归的那一日,希望她能够露出满意、赞许的目光。 在穿过宫室之外的走廊时,玄络在炫丽彩窗的阴影当中,偶遇了许久未见的蓝幻。 隐藏在斗篷下的黑黢黢眼睛锁定了对方,玄络明显感到蓝幻有哪里不一样了。故作姿态的纱衣减弱了高大身材带来的压迫感,显得他体态异常轻盈。嘴角上的三分假笑也变成了五分,好似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他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左臂,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温柔姿态,像是暂且被安抚住了的凶兽,短暂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让玄络最为在意的是,蓝幻似乎在走神。 这可不太像他。 一直到双方擦身而过,蓝幻这才好像刚刚发现他一般,颔首招呼道:“坊主。” “你最近去做什么了?”玄络问。 蓝幻是他们中最了解女王的。但也是他第一个表现出愿意合作的态度。鉴于以往在蓝幻这里吃过的亏太多,玄络合理怀疑他背着他们做了什么。 如果是有所隐瞒的话,那也只能是女王的事情了吧? 不过这些日子女王不在王都星,连带着他们也没有什么长住的心思。虽然一开始达成了一致意见,五人轮流值班,但坚持了几天之后,因为辉光教的事情,本就不牢靠的合作关系分崩离析,就连玄络本人都已经错过了好几次轮值,今天刚好有了空闲,想起来才来看看。 要说唯一还坚持着像女王在时一样尽职轮班的,也就只有松壑了。 但因为松壑向来不受王的待见,玄络也不曾过多关注他。倒是蓝幻,上次玄络发现他提前来轮班,觉得有些异常,因此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但蓝幻的行程全都有迹可循,三人的轮值顺序是玄络、蓝幻、松壑,上次玄络看到松壑时也旁敲侧击问了问,蓝幻不常来,但总归交接时见过几次。 怎么看都没毛病。因为抓不到对方的小辫子,所以玄络只能就此作罢,认为上次蓝幻是抽了疯才会这样。 不过今天,玄络觉得自己放心得有点早了。关于女王的事再谨慎都不为过,而且辉光教的事情也很不顺利。怀疑的种子早就在心中生根发芽,玄络现在看蓝幻就像在审视犯罪嫌疑人。 “最近去找了几个王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蓝幻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玄络心中的想法,但他却无意替自己辩白,只是轻描淡写把问题又抛了回去,“辉光教叛乱现在已经平定了吗?” 近些年,擅闯星月宫惊吓到王的罪犯大多来自于辉光教。毕竟宇宙里疯子占大多数,不能要求他们时时刻刻遵守规则,红蔷成立教派时也是基于这样的情况来考虑,把精神不太稳定的公民集合在一起,有教派内部的掣肘,这些行为还算是在可控范围之内。 想要亲近王、得到王的垂怜,这些行为蓝幻等人都觉得可以理解。但可以理解不代表能够原谅,伤害到女王是罪无可赦的,这也是刑狱出现的原因之一。本来女王在时,上有辉光教洗脑,下即将有刑狱震慑,眼看着社会秩序越来越稳定,王越来越安全。但在辉光五子看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之下,女王却跑了。 纵使有视频安抚,但辉光教教众却并不好打发。加之红蔷失势,缺少了解决问题的话事人,理念不同的派系之间矛盾越发凸显,最终演变到了今天的局面。 最为疯狂的身奉一派在互相蚕食中夺得了头筹。如今的情况下,王回归未必是件好事。但更为可怕的是,如果王落入到了现在的辉光教手里,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这也是为什么玄络忍受着思念与担忧,也要先把寻找女王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反而开始全力解决辉光教的事情。 这也是他们当初说好的。平定叛乱需要战力和情报,白玉和玄络去最合适。松壑配合蓝幻继续寻找女王,辉光五子除了失去神智的红蔷,其他几人在面对女王的安危时,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合作。 但玄络听到蓝幻此时的询问,却总觉得是在嘲讽他。本来他与白玉商量好一周之内解决辉光教的问题,但是现在满打满算快要半个月了,看上去优势在他们这一边,但残党负隅反抗,那一个小小的星球拖了这么久,就是打不下来。 这不太合理。哪怕是对方借了红蔷的力量,但他们这里有两个超甲级,怎么也不该僵持成这样。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玄络冷冰冰地说。接着就听到蓝幻轻笑,里面似乎没带什么嘲讽之意,但听起来却怎么那么刺耳。 第63章 “是我逾越了。”蓝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的袖子上,他笑得温柔,好像被针对也打扰不了他的好心情,“王的回归是大事,辉光教不除,就算我找到了王,也不会带她回来。” 不知为何,玄络总感觉这话不仅仅是威胁,也有一丝丝炫耀在里面。 难道他真的找到了王上? 这并非不可能。玄络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找到王了?”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眼瞳中浓重的黑色里,浮现出了一抹名为希望的绚烂光彩。 “王事机密,无可奉告。”蓝幻原封不动地把话还给了玄络。 太可恶了。玄络知道蓝幻在王相关的事情上向来滴水不漏,以他的性格也很难在蓝幻这里占到便宜,于是干脆什么也不说,点了点头就迅速离开。 之前是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有了些许线索—— 有谁能忍住不去追逐女王的身影呢? 而他的身后,蓝幻没有理会玄络离开的步履匆匆,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自己的左臂上。 美妙的触感。美妙的气息。 蓝幻五分笑意提到了八分,因为这样的高兴太罕见,他脸上的表情动起来之后,反倒有一种骇然的非人感。 他施施然进了门。原本作为会议厅来用的辉光之厅最近也重建完成了,和女王的寝室一般,也是她偏爱的极简风,除了堆积的文件和电子设备之外,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如今大部分政事的处理都在这里,五门各派了人手在这里常驻,也因此有什么风吹草动,其他几门也会立刻知道。 星月宫在辉光五门当中地位特殊。虽然甲级公民心高气傲,但由于女王倚重蓝幻,稍有理智的公民在面对蓝幻时还算有几分尊重。一路上笑着和几个相熟的同事打了招呼,蓝幻来到了隶属于星月宫的区域内。 和其他几门热闹的情况不同,这里办公的人员只有一个。黑框眼镜遮住了锐利的视线,显出几分斯文的气质。即便如此,几欲喷薄而出的肌肉被紧紧束缚在格子衬衫中,因为身躯过于健硕还是给人极强的危险感。 他身边漂浮了至少四块光网屏幕,把他紧紧围绕在中间。身边是一杯已经凉掉的咖啡,也是最近宇宙中因为女王喜爱而新兴的饮品,但是从其中内容量来看,应该是一口也没喝。 意识到不常出勤的上司难得过来上班,他也仅仅只是抽空瞟了蓝幻一眼,然后就又把视线转了回去,继续盯着屏幕上浮动的数据。 “云班,这几天怎么样?”蓝幻轻轻敲打着左臂,好心情持续了一路,连带着说话都比以往温柔了几分。 “还能怎么样。无非是吵吵闹闹,你指责我,我指责你,一点效率都没有。”云班不屑地回,仍然没有给蓝幻一个眼神,更没有站起来迎接上司的意思。 只是他的手微微攥紧了:“王……她还好吗?” 蓝幻看着他虚张声势但又掩盖不住在意的模样,不由哂笑一声:“至少比在星月宫好多了。” 微微蜷起的手一下子捏紧,指甲都几乎要扎穿血肉。 “她……不会回来了是吗?” “谁知道呢?王的心意,谁能猜得透呢。”蓝幻轻叹,“不过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当然作数,不过究竟如何还要看王的意思。” “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毕竟你我差别太大,又经常碰到松壑,瞒不了多久了。” “本来也没想瞒多久。趁着这次机会把星月宫清洗干净,是我等分内之责,也是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蓝幻语重心长看着眼前的男人,“我明天就走,王上现在离不开我。云班,不要让王失望。” “……嗯。” 但是,究竟谁才是真正让王失望的人? 翩跹的蝴蝶身上洋溢着喜悦,虽然已经尽力遮掩,但任谁都能感受到他因为受到宠爱而展露出的骄矜。凭什么是他呢?难道能否得到幸福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吗? 公民永远在嫉妒和贪欲中挣扎,为了那一丝缥缈的可能,能够出卖自己的一切。 无论是失去尊严,还是选择背叛,说到底只是为了留住那一缕游移不定的辉光罢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辉光教。 因为理念不同所以分了大概三个派别,按照小陶能够接受的程度来看,从低到高分别是身奉、神奉和行奉。 核心理念的差别就在于对待小陶的态度。身奉希望小陶成为一个不挑食的异食癖?神奉觉得女王啥样都完美,如果有问题肯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行奉觉得女王和这个世界问题一半一半,所以要通过辛勤劳动?改变女王的看法。 第60章 谦卑 此时的陶初然正在为自己半月后的跑路做准备。 是的,在经历过半个月的试探之后,陶初然终于还是确定了,蓝幻与她的一月之约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她。就像当年蓝幻也曾答应过她,女王一职只是暂时的,等到世界秩序稳定了她就能离开一样,都是遥遥无期的谎言。 看来践行约定还是要靠自己先斩后奏。陶初然细数这些日子的收获,解析提纯需要用到的材料收集了一大半,小普的伪装功能也有了令人惊喜的新进展,再多薅一点材料,就能心满意足地开始下一项研究了。 要想跑路,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如何甩掉蓝幻。一想到蓝幻,陶初然就想到昨天晚上,蓝幻在她难得的主动之下,竟然被吓到当场逃走。陶初然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竟然也无端生出了一丝丝勇气。毕竟之前都是别人把她吓得逃走,这是不是说明蓝幻也没那么可怕呢? 也许这一点也可以利用起来。但是陶初然也很难接受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了,想想还是暂且作罢。 而且就算蓝幻离开了她,怎么移动到下一个据点,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按照陶初然的想法,当然还是要靠小普。但是小普最近好像有所损坏,它仍然听从陶初然的命令,但是却好像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更乐于表达自己的态度。这样的变化让陶初然感到困扰,因为当机械像人以后,她就很难再像之前那样,自然地面对它了。 “主人,设备更新已完成。样本分析已完成。”机械鸟跳上了她的肩头,似乎是察觉到蝴蝶的气息很久没在了,两颗红红的眼睛一闪一闪,“需要追踪样本源所在位置吗?” “不需要。” 因为只是一个幻影,所以陶初然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她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却听到小普在她耳边问: “主人,你喜欢蓝幻吗?” 陶初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喜欢”这个词,是她最讨厌的几个词之一。前世还好,在这里,她耳朵都已经听出茧子了。 “小普,自我查杀。” 果然还是小普出了什么问题。 “查杀结果:无异常。”小普伸了伸翅膀,“主人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让他留在身边呢?” 还能是因为什么?长痛不如短痛呗。如果不是为了狂化相关研究,她也不至于冒着木僵的风险做这些事。而且小普这话说的,就好像她真的能选择一样。 但是陶初然并不想回答小普。之前的小普令行禁止,特别好用。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陶初然郁闷地侧头看了看小普流畅的身躯,小鸟儿贴心地落到了桌面上和她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在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陶初然竟然觉得对方是蓝幻、苍冥或者是任何一个人,那种脊背发凉的战栗感实打实存在着。 陶初然往后退了两步。 “主人?” 机械鸟无法理解主人的举动,只是歪着头不解地看她。似乎是想到了刚才的问题,小普猜测道: “主人害怕蓝幻?” 然后又基于数据进行冰冷而冒犯的分析:“心率达到了150次/分,血压轻度升高,肾上腺素分泌增加……主人,需要我杀了蓝幻吗?” “不、不用。”陶初然仓惶答道。她的目光已经垂落了下去。 无机质的眼睛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杀意,甚至陶初然也清楚,她制作的机器人远没有和超甲级公民对抗的能力。但是那一瞬间,陶初然毫不犹豫地相信,小普是真的打算、也真的能够杀了蓝幻。 自从陶初然出逃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狂化还未解决,又多了一些令她费解的事。 但是小普是她最大的依仗,能够凑出一个小普来,已经耗尽了她三年来的储藏。她没有信心、也没有多余的材料能再做出一个“小普003号”来。 总之,先把手边的事情完成吧。先给小普积攒一些能量,能进行短距离跃迁再说。 但是陶初然冥冥之中也有预感,或许总有一天,她也不得不像抛下蓝幻一样,抛下她一直都很倚重的、自己的得意作品。 因为这样的想法,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小普保持距离。好在小普不像玻璃心的公民,还算听主人的话,主人不让杀的人就不杀,主人不想和它接触也可以。 第64章 这样陶初然短暂地松了口气。 和社交活动相比,陶初然的工作进展可以说是相当顺利。肢体接触之后不出意料根本睡不着,陶初然甚至在蓝幻走后直接通宵,分析了收集到的蝴蝶不同部位的成分构成,还给小普量身制定了能量收集计划,主打的就是一个借助身边的微量能源日积月累,希望在半月后能够顺利跃迁。 第二天虽然蓝幻没有过来,但是等陶初然做完一阶段的工作,推门进入到客厅时,就看到桌子上摆放着的精致午餐。四菜一汤、水果点心样样俱全,都是陶初然平时还算偏爱的,可见用心一点不少。 吃过饭又是埋头苦干的一下午。没有蓝幻的阻挠,陶初然恢复了前世的工作状态,简直可以说是废寝忘食。直到晚霞爬上天边,木屋里陶初然的影子越来越倾斜,蓝幻才悄无声息地推开窗缝,翩翩然飞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挂在漆黑的窗帘上,静默地注视着女王。 在窗户移动时,陶初然就发现了他。更何况他的眼神虽然经过了掩饰,但其中的炽热又怎能瞒过陶初然。她第一时间处理了手边的数据,让小普收回了屏幕,确保蓝幻什么也不可能看到之后,这才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床上,用床幔和被子搭建起了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安全的领域。 蓝幻不得不显露出了身形。可陶初然明显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这让一路上都在做思想准备的蓝幻也不由得哑然,原本兴奋了整天的心情也冷却了下来。 “王上,昨天实在是失礼。身为星月宫执事,还劳烦王上为我的状态担忧操劳,实在令我惭愧。” 这就是蓝幻的贴心之处了。如果是红蔷可能早就大肆宣扬,玄络、白玉虽然不至于高调至此,但总会在面对王时忍不住露出异样。只有蓝幻,面不改色把一切都归结于政事,清晰地划分王与臣的界限,反而让陶初然好受了许多,觉得这样的接触正气凌然,因而能够接受了。 但是这也意味着否定了王举动当中包含情意这一点。就像在饥饿的人面前端了一份大餐,却又无情地撤走,这样的差距让善于忍耐如蓝幻,都忍不住失落得想要杀人了。 但好在他是发泄过后才面见王,加上王能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已经是对他破格照顾。因此蓝幻还能平心静气地诱哄着,胡说八道一些根本做不到的承诺,以此来换得王的原谅,让她理一理自己。 “是我这次没有守住心神,才令您不得不这样。我已经反省了自己,一定没有下次了。我心怀感激,还请您不要赶我离开。” 蓝幻离着床有一段距离跪了下来,深深叩首。蝴蝶的触角伸了出来,仔细地辨别空气中的气息,敏感地捕捉着王的动向。 这样的沉默对双方来说无疑都是种煎熬。陶初然很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蓝幻已经退得没有底线,说实话其实也并不关他的事,这是陶初然自己的选择。自然她也想清楚了后果,就算蓝幻真的做出什么她不太喜欢的事,陶初然也能勉强接受。 但是蓝幻又是道歉又是反省,如果她再在意这件事,感觉只会更加尴尬。陶初然逼着自己忘掉昨天的恐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把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将床幔偷偷掀开了一个缝隙,向外望去。明亮的灯光之下,男人跪伏在远处,看上去谦卑而真诚,温顺到了极点,看上去没有一丝压迫感。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伪装,那副温润皮囊下装着的,是能够无声无息干掉整个星球的可怖凶兽,但因为对方刻意收敛了气息,连她最怕的目光都被好好掩藏起来,因此陶初然也有一瞬间的放松,敢于在掩体背后打量他。 蓝幻的身体在颤抖。 他极力控制着身体,不让女王看出他的异样。手臂上故意而为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了,其实他是想留作纪念的,但一来怕女王看到又想起昨天的事情感到尴尬,二来也担心王觉得太过难看,他的身躯应该如王所说,保持美丽漂亮。但是此刻,沐浴在王的目光下,曾受到过垂怜的左臂似乎又滚烫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紧紧捏住那个地方,才能遏制住想要直视她的冲动。 王很少直视人。就连他们五个,能够被这样光明正大看在眼底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因此每一次都弥足珍贵,哪怕是之前被偷偷瞟一眼都觉得幸福,更可况是如此长时间的注视。 就像机警的小动物一样,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陶初然能够确定对方不会突然暴起、突然给她压力之后,这才决定向他开放一些微小的权限。 “起来。”她轻声说。 男人依言站直了身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蓝幻忍得辛苦,王的气息就在身边,可是她说的是“起来”而不是“过来”。 昨晚刚刚被抚慰过的地方又一次成为了发泄口,那一块皮肤被反复摩挲,甚至带上了焦躁的意味。但是陶初然眼里,蓝幻只是微弯着腰,垂首敛目,谨慎到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样的自制力让陶初然都有了几分安全感。 蓝幻的狂化程度减轻不少。看起来之后可以放心走了。 陶初然满意地想。 【作者有话说】 小陶只撩不认的行为在蓝幻看来其实就是拔x无情。然鹅他还心甘情愿哄着小陶不要在意他的感受。 第61章 礼物 虽然蓝幻如今看起来很正常,但经验让陶初然仍然谨慎,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心思,怕刺激到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的他。 在她开口时,陶初然的目光又移向了自己的脚尖,总之就是不看蓝幻,“我没有怪你。” 确实,这样的接触是她自己的选择,蓝幻只是被动的承受,和他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但是如果没有了狂化,所有人都能保持情绪稳定,她也就不必被逼做出这样的选择了吧? 尽管公民对狂化、对死亡都毫不畏惧,但陶初然非常在意这件事。她已经花费了三年时间,现在也在为此而拼尽全力。 “感恩您的宽容。”蝴蝶施施然行礼,垂下的眉眼温柔恭顺。 “我也不会强制你离开。”因为想离开的是我自己。陶初然在心底补完了后半句。 她说这话主要还是怕蓝幻再一次陷落。她留下的血液消耗得太快,外界似乎也并不太稳定,这让陶初然猜测蓝幻在她不在的时间里遭遇了什么,有备无患,先稳住他再说。 因为不习惯说话,陶初然的声音细细小小的,蓝幻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和她交流。因为注意力过度集中,连头脑都有些发昏了。 “我知道……您一向关照我们,是我……过分了。”蓝幻自责得看起来都要碎掉了。 陶初然默了默。她很不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形,因为退让的人往往才是得寸进尺的那个。 果然蓝幻图穷匕见,紧接着掏出了一枚灰蒙蒙的戒指。 “王上,作为赔罪,我从星月宫拿来了这个。我想您可能需要它。” 那枚戒指上缠绕着繁复低调的花纹,正是陶初然印象当中的样子。三年中他们向她进贡的奇珍异宝不可计数,这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件。这件戒指陶初然只戴过一次,因为没什么用所以后来就闲置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了。 没想到蓝幻又把它翻了出来。 确实,这件戒指现下还是有些用处的。因为它的主要作用就是能够模糊佩戴者的容貌,让超甲级以下的公民无法看清对方。 当时正值第一次岁祭,几位近侍已经预感到以王的体质很难坚持下去。有人请来了医生想要治好王的病症,自然也有人另辟蹊径,想要运用一些奇技淫巧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王恐惧他人的目光,那么让其他人看不清王不就可以了吗? 按照理论来说确实可以。但是这对于陶初然来说并没有任何效果。因为陶初然所恐惧的东西并非完全由眼睛带来,它只是具现在目光当中。就算是看不清,但只要知道面前的是“王”,贪婪和疯狂就永远存在,那么那些令她恐惧的事物就不会减少。 但是现在,陶初然确实需要掩盖自己的身份,继续在宇宙当中行走下去。这件戒指正好派上用场。 但蓝幻的行为却让陶初然感到了疑惑。难道蓝幻真的觉得自己不回星月宫也没有问题吗? 自见面起,两个人极有默契的没怎么提到过回宫的事情。蓝幻甚至答应向其他人保密她的位置,更没有问过那个视频里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都知道,下一次岁祭如果女王仍不归位,天下是要大乱的。 女王的近侍们对于自己的主人,永远是不设防的。蓝幻甚至渴盼着女王能够开口询问他、关注他、了解他,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陶初然就算疑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得到的答案也未必是她想要的。 就如同此刻。陶初然出走时把能划拉的东西全带上了,之所以没戴这枚戒指当然有她的原因。比如说这枚戒指上使用的特殊宝石很容易被追踪到,而且对于超甲级公民来说并不起作用。 第65章 如今陶初然对于小普的“蓝幻化改造”非常顺利,未来伪装的效果远超这枚戒指,因此和蓝幻想的不一样,她其实没这么需要它。 但这也不妨碍陶初然收下它。毕竟上面的宝石和储能晶块的材质类似,因此多少能储存些能量。而且陶初然也想看看,蓝幻除了想在她身边之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陶初然伸出了手,示意蓝幻把戒指放在她手里。但是蓝幻却好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他化成蝴蝶,扇着斑斓流彩的翅膀,抱着比他身体还要沉重的硕大戒指,颤颤巍巍飞到了陶初然的手指间。 他轻巧落下的时候,陶初然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手心落下了一片雪一般,有些许痒意。 圆环被推入了指缝当中,蝴蝶毕竟不如人手灵活,两只前足吃力地推着金属前进,整只蝴蝶都覆盖在了戒指身上,甚至遮住了上面镶嵌的宝石,就好像陶初然的手上本来就穿戴了一只蝴蝶戒指。 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陶初然的手心猛得一颤,手不自觉得开始蜷缩。蝴蝶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默不作声收敛了翅膀,乖巧地被陶初然拢在手心里。 “王上?” 合也合不拢,陶初然只好强忍着不适感,放松了手心。 戒指被好好戴正了。蝴蝶这才恋恋不舍地飞离了温暖的巢穴,回到了他应该在的地方。 陶初然的拇指不由自主地刮擦着戒面,突然而来的异物让她觉得有点难受,刚才的诡异触感却怎么也擦不掉,这样唐突的行为又一次超过了她划下的界限,让她无所适从起来。 这样的情形在星月宫也上演过很多次。蓝幻擅长在她放松警惕时试探底线,在她忍无可忍之前又为她留出合适的距离,这只蝴蝶好像永远都抓不住一样,滑不溜手。 陶初然抿着唇想把戒指摘下来,却又担心这样的行为刺激到蓝幻,只能任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挥之不去。 看到王上收下了自己的礼物,蓝幻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他的眉目舒展,唇角噙着的笑意也真切了三分,捂着左臂的手在陶初然看不到的地方微微用力,提醒着他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蓝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侍奉王更加殷勤。陶初然吃完晚饭,又工作了一会儿,蓝幻就催着她早睡了。直到陶初然躺到床上,蓝幻像往常一样挂在床幔上,看着辗转反侧的王,蓝幻终于还是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计划。 “王上,其实,我还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长发平铺于身下,睡姿端庄的少女歪了歪头,表达她的疑惑。 “您会喜欢的。” 这个句式让陶初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般来说公民的“喜欢”和她理解的“喜欢”是不太一样的。 为了避免受到惊吓,陶初然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什么礼物?” “现在还没有准备好。但绝对是您想要的。” 蓝幻的口风很严,陶初然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她扪心自问,如果说是最近自己想要的,那必然就是解决狂化的方法了。 但是蓝幻要是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个宇宙也不会依然这样。想要的,和蓝幻有关的…… 陶初然心里一动。 她翻了个身,朝向蝴蝶的方向。 “蓝幻,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她猜到了。 蝴蝶静静的在夜色中看着她,就像这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他就知道。 “只要您需要我。” 无论以怎样的形态,只要是她想完成的事情,他都愿意帮忙。 纵然粉身碎骨,抽丝剥茧。 这一夜,悠然低沉的安眠曲几乎响了整夜,直到快要天明时,陶初然才渐渐进入了沉眠。蓝幻收住了声音,这才有时间去处理半夜探入门缝的蛛丝。 “不算太慢。”蓝幻笑着将裹挟而来的丝线用锋利的蝶翼斩断,丝毫没有影响到女王的好眠。 “出去说吧。”虎视眈眈的黑色蜘蛛吊在虚假的月亮表面,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以及一个暗度陈仓的机会。 蜘蛛与蝴蝶本就是天敌。 苍白的月光下,树叶抖动,溪水淌过,周遭一切静谧无声。这是属于蓝幻的幻境,他只允许王来支配它。 因为王拒绝了支配,他只能靠着对王稀薄的了解来缝补这个梦境,以至于漏洞百出,想必王也是因此不想踏出门一步。 尽管如此,蓝幻也希望它能成为一只只属于二人的摇篮,保育着蝴蝶和他主人的梦想。 梦终究是梦。被找到也是早晚的事。 “……王怎么样了?” 蓝幻很讨厌玄络这一点。几人中,属玄络和王性格最为相似,她们话少、一针见血,但是每句话都能让人心情起伏。 正如现在,蓝幻就特别、非常、极其想杀了他。 猎物被人觊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但是不行。想到计划,想到王的愿望,想到她有些恐惧的眼睛。 一想到她,心里就涌出了无尽的怜爱,前世今生的记忆汇聚到了一起,早已无法分辨是谁的心意、是谁的执念。 “她不太好。”蓝幻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个孱弱的人类,在宇宙中独自流浪。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蓝幻看小陶的出逃行为:独自流浪,吃尽苦头。 小陶看自己的出逃行为:一人之旅,快乐无边。 第62章 对峙 “我已经给了你们足够多的时间,半个月了,竟然没人发现她在我这里。”蓝幻停留在树上,流光的色彩也暗沉了下来,和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与月色中的玄络遥遥对峙。 玄络无言以对。 女王不在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度日如年,过得异常艰难。自从上次和红蔷打了一架,玄络就隐隐有狂化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变得暴躁、易怒,一边和本能做着抗争,另一边还要处理政事,这几日辉光教的事情也让他焦头烂额。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跟着蓝幻找到这里,已经是服用过“特效药”以后的结果了。 至此他手里女王的赠予还剩下两瓶,被他小心翼翼收在怀里。触肢碰到冰冷的瓶身,让玄络感到安心了些许。 “我要见她。”玄络想要沉稳地通知对方,声音却难免急促。远处的震动传来了她的气息,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她绵长而轻柔的呼吸。 焦急而担忧的心情浮游而上。正如蓝幻所说,出生三年,她从未离开过星月宫。如今孤身一人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还有绵绵无尽的思念,时间算不得长,但是再这样下去,他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白玉、松壑……他们中难道真的有人能凭借着女王的赠予撑过一年的吗? “王可没说要见你。”蓝幻无辜地说,“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无法违背王的心意。” 强词夺理。 但是玄络确实没有自信,王一定愿意见他。几人当中,他算是离王比较近的一个,至少得以在辉光之间王的寝室中随侍。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王不曾向对蓝幻那样和他说过话。也不曾像抗拒松壑那样抗拒他。他就好像空气一样,不会给王带来任何影响。 曾经他甚至庆幸自己的不起眼,但是现在,他只想让王看一看他。 渴望到极致,便是狂化的开端。 玄络不想知道蓝幻这些天是如何度过的。但是蓝幻的力量确实肉眼可见地凝实了,他的体态更加稳定,气息也很昂扬,一看就知道和女王在一起的时间里有多幸福。人无我有的对比如此鲜明,让玄络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 联合起来搜索女王的下落是蓝幻的主意。 后来辉光教平叛的分工也是蓝幻在主导。 几人中,除了已经没有意识的红蔷,白玉向来我行我素,松壑又因为女王的厌弃向来没什么话语权,玄络自己也不擅长和人来往。满打满算有领导能力的只有蓝幻一个,星月宫宫主又向来总揽大权,如今想来,这些该是蓝幻早就计算好的。 王如今落到了他的手里……有谁愿意把王让给别人呢? 推己及人,玄络已经做好了和蓝幻打一架的准备。 两个人都受过伤,虽然蓝幻身上沾染了女王的气息,可能经受过王的治疗。但这并非意味着玄络就没有一战之力。 到了超甲级的程度,打起架来动辄毁灭一个星球。玄络已经在想怎么把损失降到最小,如何把蓝幻引到自己的陷阱里了。 但是出乎玄络意料的,蓝幻在冷嘲热讽了一番后,反而退了一步,“不过你既然来了,也理应让王知道。但王刚刚睡下,你也不想吵醒她吧?” 玄络默认了。虽然心脏早已鼓动叫嚣着想见到她,但如果王被打扰了睡觉,也会不高兴的吧? “现下辉光教肆虐,我这才不得不让王住到我的幻境里。”蓝幻叹息道,“可怜王享有整个宇宙,却寸步难行。如果你能早日平叛,不仅是一件功劳,也有了求见王的理由。” 第66章 这只是蓝幻阻止他面见王的借口。 玄络很确定这一点。但是他又无法抑制地顺着蓝幻的话思考——王上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女王,她一定很关注辉光教的动向。如果他能够立下功劳,是不是,王就能看得到他了? 也许王上会真正注视他,以她的性格也许只会轻轻地说一句“做得不错”,但这样的想象足以让玄络兴奋,因为从未被温柔地对待过,连想象都变得如此贫瘠。 “好。”玄络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终究是答应了下来。辉光教的事情拖了如此之久,也是该结束了。 这本就应该是他的分内之事。 蓝幻满意地合上了翅膀:“那就不送坊主了。” “好好照顾王。” “自不劳坊主费心。” 玄络吊着丝线从月亮上落到了地面,仔细感受了王上呼吸的频率,判断对方并未受伤,且过得很好,至少睡眠很棒之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蓝幻目送他离开,直到感受到幻境中再无玄络的气息,这才放松下来。 玄络是几人中性格最直的一个,也最好骗。如果今天来的是白玉或者是松壑,才没有这么容易就让他离开。 这也是蓝幻挑选了玄络的原因。 除了他之外,女王比较能接受的就是玄络了。 但是在那之前,蓝幻十分珍惜与王共处的时光。将近半月的独处,已经让蓝幻有了宇宙间只有他与她二人的错觉。 此刻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蝴蝶阴暗地幻想着,又一次落在了床幔上,为了不让敏感的女王察觉到他的动静,以至于被吵醒,蓝幻甚至垂下了眉眼,不敢直视她。 就好像每次两人接触,他都会有意识错开目光,小心翼翼维持着距离一样。 身高不能太高,所以脊背从来都是微微弯曲的。衣服颜色要吸睛但是又不能太亮丽,要低调的奢华。再澎湃的情绪也要温声细语,杀意再浓重也得埋在心里,不可被看出来分毫。 蓝幻已经习惯了。 他蜷缩在一个温润无害的壳子里,是女王座下最乖顺的大臣。 除了日夜肖想女王之外,他没有任何出格的、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他身边的女王已经陷入深眠之中,如果换成辉光之间的其他近侍,恐怕要趁这个机会放纵自己了。 但蓝幻很少这样做。 世间公民皆追逐女王,追逐人形与人性。明明披着兽皮,却非要装得像个人样。 蓝幻不屑于此。在他比过去还要久远的生命中,也曾有过放肆的时刻,以鲜血为傲,以杀戮为乐。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他过去不耻的样子呢? 只是一眼而已。 刚刚降生的女王看着他们,像懵懂的神明审判罪恶的世界。 是她啊。 原来就是她啊。 然后天翻地覆。 兽也能成为人吗? 蓝幻并不认为现在的他可以被称之为“人”,但是如果只有做“人”,才能和她在一起,那么他就做“人”。 从记忆中、从古时代的文献中,他学习技巧、养成习惯,于是他越来越像个人了,并且最终被王所接纳,站到了她的身边。 一切都是值得的。 既然所谓的“爱”能让兽变成人,那么能不能也让她变得好过一点呢? 很多人都曾这样想过,蓝幻也曾有这样的期待。但是三年了,就算是王那看起来无休无止的实验,也该结束了吧。 晨光熹微,垂露星的鸟儿划破天际,开始了新一天的训练。幻境当中,时间仿佛凝结在草叶上的露珠,不变不移,停留在了主人最想停留的这一刻。 陶初然也早早起床,吃过了蓝幻煎的流心蛋,草草咬了两口酥软的面包,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些天她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因为打定了主意,最迟半个月以后就要离开,未免以后样本丢失,夜长梦多,很多数据处理都是现在来做。收集能量,完善小普的机制……陶初然忙得堪比前世。 在这方面蓝幻完全帮不上忙,当然陶初然也不想让他帮忙。几人之中蓝幻擅长领导,白玉热衷战斗,红蔷喜欢梳妆打扮,松壑爱种地……只有玄络在科研方面比较有天赋。陶初然当初甚至曾经想过拉玄络入伙,但是后来发现玄络也和其他几人一样会狂化,于是就此作罢了。 心酸往事无需再提,总之陶初然在星月宫的三年里可谓尝尽了苦头,深刻意识到了独立自主完成科研的重要性。一方面让小普把样本、研究成果通通备份,另一方面针对一些重要的数据陶初然也直接记在了脑海里,主打的就是一个有备无患。 幻境中无日月,连轴转工作了几天,陶初然终于等到了自己早就下好的棋子。又是一个美好的下午,陶初然午睡刚醒,准备来杯咖啡就投入工作。正在往咖啡里面加方糖的蓝幻突然停住了手,告罪道: “王上,抱歉,我可能有些事要处理。” 这是二人见面以来,第二次蓝幻突然有急事出去。 陶初然猜测着事情缘由。实际上这些天因为解决狂化的事,她的注意力相当集中,也没怎么关注光网上的事情了。能够打破蓝幻一贯的云淡风轻,让他放弃陪着自己,优先处理别的事,想来这件事十分重要吧。 陶初然的社恐属性让她完全不想问蓝幻究竟是什么事。但是马上她就看到,半开的窗子里挤进了一只小小的蝴蝶。蝴蝶的样子有些像蓝幻,但是比蓝幻常用的原身还小一圈,周身流光溢彩,斑斓多姿,悠悠然停在了陶初然面前。 蓝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作者有话说】 在蓝幻等人眼里,玄络和女王在不爱说话方面非常有共同语言。 小陶:懂了,又有人和我抢人设。 第63章 再遇 但他马上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收回了薄怒和带着杀意的目光。 “王上,可能是幻境出了些问题,您知道的,我之前的状态有些不太稳定。” 他伸出手来,在蝴蝶还没能靠近陶初然时,就一把掐住了蝴蝶的翅膀,小小的昆虫在他手里挣扎着,很显然并不愿遭受这样的对待。 “……我先去看看。”蓝幻本来并没有用太大力气,毕竟是在王的面前,他向来注意自己的形象。但是蝴蝶挣扎得剧烈,好像他上手是要掐死它一样。蓝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三分假笑立刻变成了三分冷笑。 在袖子里把伪装成自己的蝴蝶直接掐碎,蓝幻出了门,直奔有生人气息的那处。而另一边,陶初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押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好想你。”少年清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夹杂着一丝叹息。因为太过突然,陶初然甚至忘了反应。实在是蓝幻的幻境太过安逸,陶初然都快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冒失的公民。 紧致而富有弹性的胸肌就贴在脸上,来人甚至光裸着上身,非常不修边幅,正是陶初然最害怕的那种人。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陶初然立刻激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对方的禁锢。 “哎,别动。”少年轻松制服了陶初然,毕竟这是一个丙级公民都能吊打普通人类的世界。他轻巧捏住了陶初然的两只手,就好像蓝幻捏着刚才那只蝴蝶。 “太好了,手腕上的伤已经好了。”他高兴道。但是紧接着又烦恼起来,“你不会又来?我会放开你的,我都顺着你,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想不开啊!” 他飞速放开了陶初然,然后用橙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陶初然,似乎生怕她做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来。但好在他放手得足够快,陶初然深深吸了两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害怕,对方并不会伤害她。这才扶住桌子站稳了身体。 期间,名为祁红的少年想要过来扶她,但是又担心再次惹恼了她,急得抓耳挠腮。陶初然稳下来之后,他明显也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祁红红着脸把自己的衣服穿好,若无其事地遮盖住了背后肩胛骨上的伤口,只不住地瞟向陶初然,明显全副身心都在对方身上。 陶初然退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少年脸上立刻流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委屈。 但他也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了。陶初然警惕地等了一会儿,发现祁红还算有理智,这才松下了一直紧绷的肩膀。 刚经历过惊吓,陶初然不敢直视对方,只偷瞄一眼作为打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一看发现和上次见面相比,祁红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原本披散的头发被扎了起来,干练地垂在脑后,发尾串串叶片绿得发亮,一看就是健康的模样。少年脸上的表情鲜活,蓬勃的朝气从他身上满溢而出,不复之前偏执疯狂的模样。 陶初然的治疗让他得以从深度狂化当中清醒过来,蓝幻的洗脑曾经让他丧失了很多本不必有的记忆,林鸱和相关机构的调教让他取回记忆的同时,弥补了常识方面的不足,让他理解了陶初然作为人类的偏好。 第67章 从兽到人的过程从生理上来看也许仅仅一瞬,但社会化的过程漫长而痛苦,许多公民终其一生也不曾敲开过星月宫的大门。但好在祁红足够幸运。 此刻幸运的少年尚且不知道他的对手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初战告捷,他的眼里只有陶初然一人的身影。敏感地意识到对方在打量自己,祁红尽可能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 “对不起,上次实在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真心实意地为自己上次的冒失而道歉。但“对不起”是陶初然近三年来听过的第二高频的词汇。第一的是“喜欢”。 所以陶初然根本没往心里去。她反而更惊异于祁红的变化。往常她在星月宫能见到的,都是蓝幻这样年长的、心智十分成熟的公民,祁红的案例正好弥补了她对于公民成长状态了解的缺失。 又有点想让小普给他做个全身体检了。 但是祁红既然能将蓝幻引走,必然有其过人之处,陶初然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也并不敢刺激他。她采用了最简单的观察法,准备敌不动我不动。 敌动了,她也不动。无论祁红说什么、做什么,陶初然都决定不动如山,等蓝幻回来,再把这个与疯子交流的艰巨任务交给他。 而祁红也并不在意陶初然不理他,因为在回忆中,她总是如此,以至于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冷遇,自己一个人唱念做打,也能把独角戏唱得热热闹闹。 “我给你带了赔罪的礼物。这个可以泡水喝,对身体很好的,你要试试吗?” 小小的纸包里裹着红褐色的粉末,细心地摆在精致的小盒子里,看上去极为用心。但陶初然曾经拥有整个宇宙的宝物,这件礼物和它们相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简陋。而且送礼的手段也很寻常,甚至是蓝幻刚刚才用过的。 陶初然闻着熟悉而浓郁的香味,都不用打开看就知道一定是“特产”。距离上次把茶果喂给晗修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祁红虽然不曾提及之前的尴尬,但显然是要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的“特产”正名。 陶初然不想收,但是想到特产是公民的一部分,化验特产也相当于半个体检了,对科研的执着追求还是让她退让了一步。 她指了指桌子,示意祁红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还是见面以后陶初然第一次表现出配合,祁红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忙不迭地照着陶初然的指示去做,做完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陶初然,就好像讨要奖励的小动物。 陶初然让小普把东西收起来,直接在后台进行成分检测。然后她就听见祁红说:“你能不能和我走?”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离开。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但林鸱说他有很厉害的背景,甚至可能来自王都星。我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这几天追杀我的人源源不断,他甚至清除了我对于你的记忆。不管他想做什么,总之一定对你有所企图,他不是值得来往的良好公民。” “和我走吧。我没办法看着你也受制于他。如果是为了谋求好的职位,或者想要进入王都星,我也会帮助你的,我和你一起努力。你没有必要和他合作,相信我,以他的性格,绝对会过河拆桥,不会让你如愿的。” 祁红说了很长一段话,他的声音诚挚又认真,分析得头头是道,很有说服力。这样的逻辑感明显不是陷入狂化进度的公民能有的,他的状态比初生之时好了太多。 令陶初然更为惊诧的则是他对于蓝幻的看法。嫉妒是公民的天性,因此几个近侍在宇宙当中堪称臭名昭著。但在这其中,蓝幻因为左右逢源的性格名声稍微好一些,再加上星月宫宫主的身份,很多面见女王的请示都要由他进行决断,因此在陶初然的印象当中,还真没有哪个人在她面前说过蓝幻的坏话。 就连最爱背后上人眼药的红蔷都只敢煽风点火、指桑骂槐,轻易不做和蓝幻正面硬刚的事情。 这样一个形象相当正派的人,在祁红口中却成了“不良公民”,陶初然也觉得有些新奇。想象着蓝幻听到这样的评价,虽然可能表情不变,但心里恐怕也会小小破防一下,陶初然甚至觉得还挺有趣。 她这样一想,脸上不自觉也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来。陶初然近些年经常处在惊惧之中,面部肌肉不常运动,甚至有些僵硬,所谓的“笑”也不过是眉眼稍微弯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条不显眼的弧度。如果不是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甚至根本察觉不出她在笑。 但是祁红看到了。 因为蓝幻熟悉女王原本的样子,所以在幻境中陶初然摘掉了面具,只留下了小普粗糙的伪装。她的面容平平无奇,笑意也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从没发生过。但是这一幕却深深刻在了祁红的脑海中,成为了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也不知道怎么的,祁红甚至眼睛有些酸涩。他的表情也像是凝固住了,只能愣愣地盯着陶初然,来之前林鸱的叮嘱都被抛到了脑后。等他反应过来时,陶初然又恢复了原来的面无表情。 “你……” 祁红摸了摸干燥的眼眶,绞尽脑汁想着话题。之前的练习仿佛是个笑话,真到了关键时刻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该说些什么,才能留住她这一瞬间的表情呢? 他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祁红再怎么回忆,也猜不到陶初然的笑点。他只觉得自己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难道是真心打动了她? 【作者有话说】 祁红拿到的剧本:挽救被强取豪夺的无辜少女。 第64章 衰减 但陶初然并不想答应祁红的提议。 她终究要离开蓝幻,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跟着其他人走。而且祁红的级别更低,意味着和他在一起的风险要更大一些。 陶初然的目标仍然是找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独居,她的准备做完了一半,在这种关头更不想节外生枝。 顶着少年热诚而期待的目光,陶初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祁红的目光灰暗了下去,但他仍不死心,“你是害怕他来追杀你吗?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虽然我可能不如他厉害,但是他也拿我没办法。只要我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你,你也能……” “……能怎么样呢?”蝴蝶翩翩然落地,身形快到肉眼不可见。闪烁着蓝色光芒的鳞粉在空中飘过,祁红立刻屏住了呼吸,往后闪躲了一段距离。 也正是因此,他和陶初然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更远了。 “她已经拒绝了。你要强行带走她吗?” 蝴蝶在空中轻巧地旋转出漂亮的弧度,再落地后就成了身材挺拔的男人。他彬彬有礼地向王上行了礼,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祁红。 连嘴角翘起的角度都被精心算计好,蓝幻完美无瑕的面庞就像带着面具,从不会有丝毫裂痕。但是他深蓝色的瞳孔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焰,转瞬间就要弥散开来。 看上去林鸱那边失败了。 真是没用的废物。 祁红垂下眼帘,刚刚那些动人的情绪都被收在身体里,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和不满。他知道这一次再无带走对方的可能,林鸱仅仅拖住了蓝幻十分钟而已,按照上次的情况看,正面对上蓝幻他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如果你想要离开,我随时可以帮忙。”祁红向着门口的方向退去,蓝幻笑着看他,也并不阻止。 在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陶初然听到祁红发出了一声惨叫。 说是惨叫也不太恰当,更像是矫揉造作的呻吟,就像是小动物为了博得人的关爱,故意示弱地哼哼唧唧那样。 蓝幻笑得更开心了。在王面前,他怎会出手?不过是一些无聊的想要陷害他的小把戏罢了。 但是这样的小把戏却极能引起王的注意。 蓝幻没有去看祁红的情况,只关注着陶初然的反应。果然心性善良的王上眨了眨眼,开口唤他:“蓝幻。” “是。”他回应到。 王上会因为这个卑鄙的新生儿责怪他吗? 以往倒是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争斗得有些过分的时候,王上会逼着自己更亲近那些弱者,以此逼迫某些不合她心意的部下退让。 就连蓝幻,也曾因为自作聪明而被敲打过。从那以后他就认清了自己,对上王,没有任何人有胜算。 祁红的做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的选择。 所以他此时束手引颈,等待着王的宣判。 她明明刚刚拒绝了。她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应该……吧? “我答应过你。”陶初然说。 一月之约还没有到达期限,所以可以放心。 承诺的双方都知道这只是个权宜之计。陶初然卯着劲打算继续跑路,蓝幻拿着这个借口稳住女王,这段时间不过是相互掣肘之下的平衡期罢了。 但陶初然这样说,蓝幻除了相信别无他法。就好像理智在告诉他,女王留下是因为没有他的同意,祁红并不能带着她逃出幻境,但是本能却拉着他向另一个方向思考。 第68章 她这样说多少照顾了我的情绪。 她一定在意我的,是不是? 这样想着连谎言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是我错了。”蓝幻乖乖承认错误,“我没能发现有人进来。” 傀儡蝶上沾染了他的气息,就好像他自己一样,在自己的幻境里自然畅通无阻。祁红分出了部分蝴蝶到林鸱身上,导致林鸱身上的气息驳杂,蓝幻费了一番功夫才重伤了对方。 按道理说不应该被拖这么久,但是他的力量正在衰减…… 陶初然听到这也觉得奇怪,觉得这不该是蓝幻的实力。虽然蓝幻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毕竟是超甲级,每个级别之间都是天堑之别,超甲级尤甚,正常情况下吊打数百个甲级都绰绰有余。 但是和这几位近侍相处几年,陶初然也明白在这个时代当中,几乎每个公民都有自己的秘密,了解起来很麻烦,而且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所以她就当不知道了。 陶初然摇了摇头,示意她并不在意这些事。蓝幻这才分出了一丝注意力到了已经逃到幻境边缘的祁红身上。 烈日的金光越发夺目,祁红在穿越内层屏障的时候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阳光融成金粉,扑簌簌洒落下来,接触到祁红的皮肤,腐蚀出了大大小小的黑洞。 这其中最受关照的部位尚属面部。少年人青春洋溢的脸颊被灼烧到面目全非,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但尽管如此,他也噙着痛意没有出声,眉头都不皱一下,和刚才被门框绊了一下就疾声痛呼形成鲜明对比。 你来我往,似乎谁也没赚到便宜。 等祁红彻底从幻境当中出来,就看到林鸱驾驶着飞船在垂露星之外等他。原本两人做好了准备,但出来时,一个毁了容,另一个失去了一双眼睛和两条手臂。 “真是嫉妒疯了。” 祁红一看就理解了蓝幻的想法。这自然是因为他也曾如此想过——看到过她容颜的眼睛要被挖掉,碰触了她的手臂要被砍掉。但是当这一切都被自己的情敌实现了,祁红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到底是谁。”年轻的公民还未曾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他的监护人也并不称职。林鸱倒是知道把他们搞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小孩子科普。 “这就是超甲级吗。”林鸱盯着屏幕喃喃自语。在这之前,他只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玄络打过交道,玄络又是一副隐藏在袍子里、除了女王吩咐诸事不管的样子,两人之间少有冲突。但是蓝幻完全不同,在他穿过幻境之时,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杀意,让他的羽毛都竖立起来,几乎动弹不得。 好在他有蝴蝶的分身,多少扛下了一部分压力。 果然超甲级是不同的…… 他的选择没有错。 林鸱一向冷淡的目光也露出了一丝兴奋,他看向祁红,就像在看一件珍贵的实验品。 ———— 蓝海星。渊底。 “你怎么来了?” 白玉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玄络,就算是在水里,对方还是包裹在黑漆漆的衣服当中。在服饰的选择上,玄络几乎完全照抄了女王的审美,在星月宫时白玉就很看不惯这种做派。 现在看到,原本烦躁的心情更加炸裂了。 那些被刻意埋藏在心底的思念又涌现出来,几乎能把人淹没。这几天频繁的杀戮让他身上充斥着浓浓的煞气,因为无人安抚,血腥气叠了一层又一层,几乎能把周边的海水染成猩红色。 与白玉遥遥相对的是另一种妖红。巨大的树深深扎根在海底贫瘠的沙土地里,闪烁着的红色花苞是一个个引人深入的陷阱,这些日子里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白玉在刚到渊底的时候,就觉得红蔷没救了。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能突破阻碍接近那个核心的位置。 “你不行。”玄络平铺直叙,但是话里的嫌弃却让白玉瞬间炸毛。 “你说谁不行?”白玉眼里的杀意几乎能随机吓死一个甲级,但是玄络不在其列。他躲过白玉锋利的指甲,用丝线暂且绑住他的四肢。 “你的进度太快了。”已经不是药能够解决的了。这几天玄络亲眼看到白玉又喝完了两瓶珍贵的液体,只剩下了最后一支,被他紧紧放在胸口。 白玉真的能坚持到见到王的那一刻吗? 玄络不禁怀疑。但这其实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王的位置,这给了他短暂的安心感。 至少知道王还在……蓝幻那家伙不可能让王受伤的。虽然想起来就很酸涩,但在星月宫,蓝幻确实是最受王喜爱的执事。 玄络心里想着王,随随便便和白玉过了几招。眼见着白玉眼中战意越来越盛,一道身影转瞬之间出现在两人身边。 “楼主,情况有变。” 不用他说,白玉和玄络也都看到了。 白发银眸的男人从远处狂乱飞舞的树枝当中升起,停留在了花树正上方。他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紧接着头部以下的身子全部本体化,白色胶体状的身躯被枝叶割开又愈合,流下的并非血液,而是散发着特殊气味的引诱剂。 于是枝叶越多,伤口越多,伤口越多,枝叶越多。伤口把枝叶包裹进去,然后超甲级的力量在身体当中回还涌动。 无知的荆棘化成牢笼把他团团围住。在他即将消失在枝叶当中时,男人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单纯至极的笑容。 白玉皱起了眉头。 “章纹到底想搞什么?” 【作者有话说】 蓝幻:今天也在玻璃碴当中找糖吃。 第65章 想法 送走祁红之后,陶初然继续自己的工作。 和前期的顺利不同,在把从蓝幻身上薅来的样本全部分析完毕后,陶初然发现材料还是不太够。w病毒的含量在不同身体部位上的载量不同,因为之后还要进行提纯,得从蓝幻身上取得含量较多的部分。 陶初然在自己获得的鳞粉、血液提取物等材料中挑挑拣拣,总觉得不满意。眼瞅着一月之期马上就要过去,她得在离开之前找到合自己心意的材料。 于是她又开始暗中观察蓝幻。但往常敏感的蝴蝶在这个关头就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似的,侍奉女王仍然勤快,却再也没有随机掉落材料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满月的晚上。陶初然把戒指上的宝石取了下来作为能量源,小普在这些天也收集了一些能量,足以支持小范围内的跃迁。万事俱备,只欠材料。陶初然虽然很想立刻就走,但也知道蓝幻恐怕不打算放过自己了,狂化不解决后患无穷,她也只能做好再和蓝幻相处一个月的准备。 实际上远离星月宫的繁杂,身边只需要应对蓝幻一个人,还是给陶初然减小了很多压力。特别是蓝幻其实还算贴心,他总不会让陶初然太过为难,虽然总是隔三差五的试探一下底线,但总归是顾忌到了陶初然的感受。 在蓝幻身边的这段日子,也是陶初然出逃以来最舒服的一段日子。因为有人全包了后勤工作,所以科研研究也很顺利。如果不是陶初然重度社恐,她可能真的会选择和蓝幻多呆一阵。 想着自己独居的计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陶初然就特别发愁。这些年来她已经卧薪尝胆得够久,也承受了太多,但是胜利的曙光还远在天边。 蓝幻都这样难搞了,也许后面还要和那四个打交道……就算是为了公事,对一个社恐来说也未免太过残忍。 陶初然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 因为长时间在一起生活,蓝幻又常常刻意隐藏自己,变成蝴蝶和环境融为一体,因此陶初然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不至于一惊一乍,每天晚上失眠了。她甚至有时候会忘记蓝幻的存在,陷入到自己的世界当中去。 也许是她的情绪太过明显,蓝幻难得地打扰了她一下:“王上是有什么心事吗?” 陶初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摇了摇头。 但是这也太掩耳盗铃了。 蓝幻似乎犹豫了一下。在两个人的约定当中,他是没有资格插手女王的事情的。但他又太过在意——或者说没人能不在意女王的情绪,看着她紧蹙的眉眼,蓝幻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她总是能带动身边人的心绪。说起来也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在意王? 就好像是为了让她高兴、为了保护她而生一样。 但这样的想法在蓝幻脑海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此刻只想着怎样让王上开怀。 情绪外露的女王其实是很少见到的。就蓝幻的观察来说,星月宫的女王就好像一个没什么情绪的机器人,哪怕是极度恐惧,她也不会表达,直到动不了或者晕过去了,他们才知道女王其实是承受不了的。 而在这里,女王仍然拒绝交流,但情绪明显增多了。蓝幻感觉到离女王更近,在每一晚聆听着她蓬勃有力的心跳时,在看着她聚精会神地工作时,她的脸上有一种恬然的专注,非常美丽,让他不由得生出“王能离开星月宫实在是太好了”的想法。 第69章 这样的想法本是不该有的。就算是此刻的惆怅,蓝幻也觉得女王能表现出“叹气”是件好事。但如果她的表情是“微笑”就更好了。 蓝幻张开翅膀,从床幔当中飞出来,落在王眼前的工作台上。工作台上零零散散摆放着些蓝幻不认识的仪器,但他也从未问过。 陶初然侧了侧头,像是在疑惑他的行动。同时往后缩了缩,不自觉地做出了一副抵抗的神态。 蓝幻于是又落远了一些,陶初然的肩膀这才放松了下来。 “王上,请看。” 神秘的蝴蝶身上泛起了柔和的荧光,他在空中翩翩起舞,王上的视野就是他的舞台。担心王上不敢对视,他贴心地在表演完后立刻退居幕后,让王能安心欣赏他的创作。 等蝴蝶彻底安静下来后,陶初然才敢抬眼看过去。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仿佛幻境中的幻境,粉白的鳞粉组成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小木屋,正是陶初然现在住的地方。 戴着头冠的少女从窗户当中露出头来,推开窗户向外望去。被大雪包裹的小屋瞬间春暖花开,莺歌燕舞,一派生机活泼的景象。 陶初然甚至仿佛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和血腥的味道。 她闭了闭眼。 似乎是看出了陶初然的不适,蓝幻小心翼翼地开口:“您不喜欢吗?” 在蓝幻的领域当中,他本人是唯一的主宰,能够控制万物的运转,也能看清陷入其中的人心中的想法。在幻境中,他看到了王心中的渴望,因此创造出了这样的场景。 他以为王会喜欢的。 就在刚刚,他又一次猜测了王的心思。那个小屋毫无变化,万年不化的冰雪堆积在房门之外,看上去有些诡异。他自作主张改了一些内容,加入了他的想法,让枯木逢春,面目模糊的女人也有了自己的形象。 蓝幻的幻境几乎没有敌手,更何况是针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女王。他实在是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陶初然闭着眼睛坐了一会,才忍住了久违的头晕目眩。那些遥远的记忆出现的时候,她还是很难不被影响。但好在这并非前世的真实场景,所以她并不需要应对种种恐惧,只需要把眼睛闭上,不听不看就好了。 等她睁开眼睛时,她又回到了垂目低头的状态。蓝幻就明白他又一次办错了事情。 “王上,抱歉……” 蓝幻忐忑不安地开口。在无数次的试探当中,每位近侍都有着不可计数的失败经验。对蓝幻来说,道歉已经成为了习惯。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令王失望。 果然,像往常一样,女王并未怪罪他,但是这样的反应比惩罚他要更令蓝幻难受。因为这证明了女王并不在意他的冒犯,她的心似乎被困在了狭窄的盒子里,任何人都无法打开它。 每每想到这里,蓝幻心中就有一种荒唐的绝望。就好像他的存在被否定,自我惩罚往往比外在的限制更能让人痛苦。 但也许,他们的存在,也让王感到苦恼和痛苦吧。 精致的幻境在主人的操纵之下被抹去,陶初然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迟迟不愿上床睡觉。 蓝幻没有出声还好,每当他刻意提升自己的存在感,陶初然都有一种被注视的不适感。更何况他经常出现在床幔之间,这让原本黑暗的独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也受到了侵犯,陶初然往常都能自欺欺人,但是今天她心情不好,就不想这么做了。 蓝幻自知今天的逾越,也明白王上无声的反抗。但他今天也好像变得固执了一些,不愿意做那个率先退让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早就超过了王平日入睡的时间,这才开了口。 “王上,恕我愚笨,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一下您。” 陶初然微微转过了头。这样细微的动作已经证明她在听了。 “……您觉得,我们应该存在吗?” 蓝幻的声音不如平时的温柔朗润,稍微有些沙哑。陶初然身边的人往往会回避这样的话题,因为就算女王不回答,他们也有些悲观的猜测,而这样的猜测如果被女王亲口承认,恐怕没有人会不发疯。 陶初然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问。她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是在前世,她是有确定的答案的。可是在这里,她一时之间却并不知道怎样回答。 当下宇宙中的公民是一个特殊的种族。他们有别于人类,却又无比近似于人类。陶初然认为她没有资格对一个全新的种族做出评价,更不应该按照自己的喜恶生杀夺予。 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答案对于蓝幻、对于其他公民的分量。 陶初然这一犹豫,在蓝幻眼里,就是默认了他的猜测。湛蓝色的眸光里最后的希冀也熄灭了。他忍不住又换了个问法: “或者,对您而言,我们有用吗?” 自从见到她开始,上千个日日夜夜,他们收敛着自己的本能,勤勤恳恳侍奉女王,忠心天地可鉴。只要有利于她的事情他们都会去做,她所厌恶的他们也深恶痛绝。他们是她手里的利剑,但这把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主人。 纵然主人已经遍体鳞伤。 陶初然不觉得蓝幻最后这个问题有意义。但是今天蓝幻的反常也为她敲响了警钟,她原本以为一月之期能完全压下狂化的进度,从现实进展上看也确实如此,蓝幻看上去越来越正常。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蓝幻霸占小陶太久了,其他几个已经摩拳擦掌。 第66章 化茧 原本陶初然就打算如法炮制之前的成功经验,在走之前给蓝幻留一批药品,经此一遭她决定这次要加量了。 但是对于蓝幻的问题,陶初然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蓝幻他们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如果真的毫不在意,她也不会这样费尽心力解决狂化的问题了。让他们自相残杀,种族灭绝可能效率还会更高一点。 在陶初然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还没有任何方向的时候,虽然她并不喜欢那样的初见,但确实是蓝幻几人接纳了她,替她在残酷的世界里遮风避雨,原本只懂得杀戮的双手也磕磕绊绊地学会了照顾柔弱的她,对此,陶初然并非无动于衷。 可是在长久的恐惧中,本就不善于交流的女王终究还是精疲力尽。他们永远在寻求陶初然身上没有的东西,竭尽全力索取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陶初然觉得,她也许真的会有些不知所措吧。 但是这样的话是不能和包括蓝幻在内的任何一位公民说的。 于是蓝幻又一次没能得到女王的答案。但是结合过往的经验,他大概也明白了。 “是我打扰了。” 蝴蝶隐没在了黑暗中。 “衷心祝愿您能睡个好觉。晚安。希望您明天能有好心情。” 陶初然又在桌子边坐了一会儿,蓝幻没有再出声打扰,连陶初然都无法感知到他的动向。这让陶初然有些心慌,她总觉得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把手里的报告看了又看,一直到很晚陶初然才躺到了床上。也许是一月里两人形影不离,她已然有些习惯,蓝幻突然不在,这一晚她睡得极差。 她反反复复做着噩梦,一会儿是血泊里的母亲,一会儿是高大男人狰狞的脸,还有初见时蓝幻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疯狂与痴迷。陶初然身上冷汗涔涔,在又一次从漆黑的缝隙中目睹了红色绽放时,她终于惊醒,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很久没有做过关于前世的梦了。但也许是环境过于相似,这几日她频繁地记起那些遥远的往事。 这是一个和往常一般的清晨。光芒从东边的大地上蔓延开来,正和前世一样。将亮未亮之间,薄薄的红色氤氲,天地间都充满了温暖的色泽。 周围静悄悄的。往常蓝幻已经静候在身旁,桌子上是香喷喷花样繁多的早饭。蓝幻会第一时间问候早安,然后帮迷迷瞪瞪的陶初然准备好衣服,虽然都是黑色的袍子,但是每天的花纹都不会重复。 梳洗的用具都已就位,布菜收拾,询问她今日是否有需要自己帮忙的事。然后变成蝴蝶安静地等待着传唤,尽管陶初然从未使用过这样的权力。 可是今天什么也没有。 连陶初然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她的心沉了下去,结合蓝幻昨天的问题,她不得不猜测是蓝幻做了什么。 她环顾四周,今天的新衣服已经放在了床边。自己换好衣服,她不太适应地拉紧了黑色的兜帽,叫上小普朝外走去。 当她推开卧室的门时,就看到了放在客厅里的巨型椭圆物体。 它比陶初然的身材还要高一些,长度几乎贯穿了整个厅堂。看上去很光滑的表面上流光溢彩,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它在起伏,一伸一缩,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上面的色彩也随之明明灭灭,神秘的光芒闪烁着,看上去就不是凡物。 第70章 虽然长相很夸张,但经验丰富的陶初然认出了这个东西的来由。 是蛹。 她立刻明白了它是怎么来的。在蓝幻的领域当中,能够成为“蛹”的,自然只有一个。 蝶变也能够退回吗? 陶初然感受到了迷惑,这不符合她学过的生物学常识。但是这个世界不符合常识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多这一件。 陶初然绕着这个大大的蛹走了一圈,有些惊奇地发现它的呼吸起伏开始与自己同频。想了想她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眼前胖乎乎的蛹。 触感和想象中一样光滑,温度也比室温要高一些。被戳进去一个小窝的表皮又弹了回来,似乎要追逐着那根刚刚离它而去的手指。 但是蛹却好像凝固了一般,并没有动弹哪怕一下。 陶初然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狂化表现。往往狂化到后期就是化回原形,蝴蝶的前身是蛹,那么也许这也是回退的一种? 如果是狂化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她尝试着让小普抽血,然后注射到蛹当中。但是奇怪的是,小普并不能执行她的命令,被升级了系统、几日来都很好用的小普似乎又出了问题。 但是小普的异常也可能是蓝幻这种形态的影响。陶初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因此也不能确定。她干脆想要拿出利器手动砍自己一刀试试,但是小普在看到她拿出的水果刀时,立刻上前缴获,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如果真的是蓝幻的影响,那至少说明他还有理智。 陶初然总觉得这件事非常蹊跷。因为她已经努力安抚了,女王消退狂化的效果有目共睹,在没有其他变量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突然失效。 蓝幻真的是因为狂化才变成这样的吗? 但不论怎么说,陶初然没有其他猜想,只能先按照狂化处理试试。在这方面她是有经验的,无非是靠近、言语、抚触、体,液融合等等,既然血液不行,那就接触一下看看再说。 于是她在蓝幻身边坐了下来,把手贴在了蛹上。因为这时候的蓝幻几乎完全变了一个形态,就算有理智也不多,所以陶初然大胆了些许。 柔软的表皮把整只手包裹了起来。他的起伏好像更明显了,有什么东西“咚咚咚”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有活力。 在陶初然印象中,大多数蝴蝶的蛹外壳都比较坚硬,但是蛹期的蓝幻却好像她前世午休时的抱枕,摸起来软绵绵的,棉花一样任她捏扁捏圆,怎么看都非常无害的样子。 不知道蓝幻现在还能不能听到她讲话,但是陶初然还是试探着开了口:“蓝幻,你还好吗?” 裹着手的“棉花”轻轻蠕动了两下,陶初然摸不准蓝幻的反应。 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还能不能沟通了? 平时经常拒绝沟通的陶初然也感受到了不能沟通的难处。 就这么维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陶初然都已经站得有点累了,但是蓝幻还是毫无新的反应。看上去肢体接触是不太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了,陶初然干脆抽出了手,“棉花”也跟着被带出了些许,因为对方坚决的动作,只能不甘心地弹了回去。 陶初然对于现状可谓一头雾水。 既然如此不如拿出自己的老本行,遇事不决先化验。虽然缺少专业仪器,但是小普勉强也搭载了部分功能,简单判断蓝幻的情况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鸟喙刺入了圆滚滚的蛹当中,安静的蛹并没有任何反抗。部分组织被抽取出来,陶初然打开屏幕,数据一行一行显示,同步着化验结果。 蛹还在继续退化。 不如说是已经退到了相当前期的阶段。化蛹时翅就应该已经出现了,可是现在内部只有柔软的虫体,翅和附肢都完全看不到。也许再过几个小时,蛹皮就会破开,但是化茧之后并不会有蝴蝶飞出,反而会爬出一条毛毛虫? 毛毛虫形态的蓝幻还有理智吗?还能称得上是公民吗? 但是紧接着陶初然的眼中就绽放出了讶然的光彩。 蛹内提取的幼虫组织当中,w病毒的载量是之前血液提取物的数十倍! 这就是陶初然梦寐以求的完美材料啊! 此时陶初然恨不得把眼前的蛹直接拆分掉,立刻投入实验中。 但是蛹还在不断变化。陶初然需要的有效成分含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增长,就好像那些在本体成长中耗费的能量又都回来了,被汇聚在了蛹当中。 面对这样的情况,陶初然反而更有耐心了。 好奇是学者的天性。她迫切地想知道蓝幻最终的形态。 这样的变化从早晨起一直持续了一天。陶初然不敢再打扰蓝幻的转变,只用小普初步提取的部分简单做了些研究。她看向蛹的目光透露出热切和兴奋,这是蓝幻从未得到过的眼神。 沉浸在研究中的陶初然甚至压根顾不上吃饭,她根本感觉不到饥饿。直到夜晚轮转,小普强行停止了运行,她才颇为不满地找了些食物垫了两口。 在这里食物是很好找的。蓝幻像知道有这一天一样,提前留了很多美味的压缩食品在屋里。但是陶初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蛹,看着它越发膨胀,几乎要塞满整个屋子,生怕错过了蓝幻变换形态的那一瞬间。 太阳终于完全落了下去。深沉的夜色中,柔软的蛹被撕扯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里面蠕动着月白色的肉。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几圈,因为地方太小,他不得不一边挣脱蛹的束缚,一边撕咬着保护了自己一整天的蛹壳,把它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蓝幻此时的触感有些像解压用的那种包子。 第67章 停止 陶初然已经不敢再停留在客厅里,她回退到卧室,隔着门小心翼翼观察着蓝幻的情况。 此时陶初然的心情激动中掺杂着一丝复杂。她既想要蓝幻还能有人的理智,这样就能快速了解他变成现在样子的原因,又不想让蓝幻还有理智,因为这样就必须要进行交流了。好奇的天性和社恐的本能相互拉扯,让陶初然不由得走了一下神。 等她很快拉回自己的注意力时,不期然和眼前的庞然大物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睛”很大,大到占据了半个脑袋的位置。炫彩的流光在眼睛里闪过,给月白色的身体都染上了几分华丽。因为眼睛过大,甚至显得有些呆萌,直愣愣瞧着陶初然的方向。 但是紧接着陶初然就意识到了不对。那并非眼睛,而是幼虫虫体上的眼斑,用来震慑敌人用的。 真正的眼睛在头部两侧下方,一边六个单眼聚在一起。和头顶的眼斑相比,他的眼睛要小了很多,但是由于身躯过于庞大,陶初然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深蓝色的眼睛同样朝向她的方向,聚精会神盯着她,虽然知道幼虫单眼可能无法成像,但陶初然仍然不可避免地垂下头去。 虫体焦躁地蠕动了两下,像一座小山似的身躯翻滚着,弄得房间里尘土飞扬。但因为空间的限制,他看上去寸步难行。 陶初然躲在门板后面,提心吊胆地露出一只眼睛。她试探着开口:“蓝幻?” 无虫回复。 但是陶初然注意到蓝幻脑袋上细而短的触角动了动。刚刚从蛹蜕中脱出的幼虫似乎有些疲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陶初然松了口气。看上去蓝幻有一点点理智但不多,正是陶初然能接受的程度。她大着胆子把门缝开得更大,从缝隙当中安静地溜了出去。 虽然有出门的胆子,但陶初然还是把手背在了身后,紧紧贴着门板,保证自己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回去。 “蓝幻?” 她又一次试探道。 小普已经在身边就位。虽然最近一段时间它不太好用,但陶初然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也相信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小普应该不会不管她的。总之她一边戒备着,一边慢慢靠近了新形态的蓝幻。 虫体的起伏比在蛹中更甚。随着陶初然的靠近,她渐渐进入了蓝幻视野的盲区。她的气息近在咫尺,蓝幻不适地动了动硕大的头部,然后在陶初然立刻停下来之后,又忍住不动了。 陶初然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了安全之后才来到了蓝幻身边。肉乎乎的身体看上去触感更柔软了,虽然并不像毛毛虫那样长有连接毒腺的毛,但陶初然还是不敢直接接触他。 让小普进行了新一轮的抽检,陶初然需要的关键数据果然比之前蛹的形态时还要高出很多。一方面这确实符合陶初然的预期,作为研究者她是乐见其成的。但另一方面陶初然也升起了一丝不安,看上去幼虫期并非蓝幻退化的尽头,难道他要回到卵的形态吗? 然后呢?卵之后又是什么? 现在蓝幻看上去已经无法交流了,等到那时候,他是否还能算是“人”呢? 这种猜想让陶初然心里没由来的恐慌。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超甲级公民因为在宇宙中难有敌手,陶初然都默认他们能长命百岁,如果没有狂化存在的话。 第71章 甚至之前在星月宫时,陶初然还曾经评估过几人的狂化可能性,这其中蓝幻是最让她放心的一个。他看起来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哪怕是一些陶初然也觉得棘手的政事,在他手里都能快速妥善解决。 陶初然从来没有把“死亡”这个词和蓝幻联系在一起。 她有些茫然。仿佛时光倒流,眼前的幼虫正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缩小,原本能够填满整间房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只剩了一半,小普三测的数据还在不断增长中。 陶初然知道她必须做出决定了。要不要阻止蓝幻的退化进度?要阻止的话,她应该怎样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他如影随形的视线,那些被故意遗留下来的头发和能量源,她想要就立刻出现的“伤口”,还有他曾经提到过的神秘“礼物”…… 蓝幻曾经答应过,“只要需要他”,他就会一直在。可是昨天他问过,“他们有用吗?”陶初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现在这样,难道是蓝幻自主的选择吗? 陶初然甚至感受到了一种愤怒。这种愤怒来自于蓝幻堪称背叛的自作主张,来自于现实的不可掌控,也来自于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惶恐。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需要确实和蓝幻现在的状态强相关。如果解决狂化的前提是消耗掉超甲级,这样的交换是值得的吗? 况且蓝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在她不擅长的政事处理方面。在星月宫时,她甚至畅想过等有朝一日狂化的问题解决了,她就把王位让给蓝幻,然后去做一个足不出户在家工作的普通公民。 如果没有蓝幻,这样的梦想也破灭了。 陶初然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有用,但是凭借着女王强大的影响力,还是值得一试。 “够了。” 面对着也许已经算不得“人”的蓝幻,陶初然鼓励着自己,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我不需要你这样。”她说,“我确实很在意狂化,这些年也都为此而努力。但是我的目的是想让你们都能堂堂正正、不受任何影响的活着,如果必须有人牺牲,就违背了我本来的愿望。” “我不擅长表达,但我想你也感受到了,我一直想要帮助你调整状态,如果真的毫不在意,我不会这样做。” “如果你也在意我,希望你能停止现在做的事情。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现在,我想要蓝幻回来。” 陶初然把手放到了蓝幻身上。她手心里攥着早就藏好的、切割试验样品时用的刀片,很快锋利的刀刃就划开了手心,鲜血争先恐后涌出,在空气中渲染出香甜的气味。 这次小普没有来得及阻止她。 刀片的另一端则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幼虫的皮肤,本该坚硬的外壳在她手下变得异常脆弱,伤口当中有白色的胶体汨汨而出。陶初然手心的血液和胶体混合在一起,她终于还是做完了今天早晨没能完成的事情。 幼虫似乎被身上的伤口激怒了一般,疯狂扭动着尾部,把房间里的很多家具拍成齑粉。倒是陶初然站着的地方位于虫体中段,被环起来的躯体保护得很好,没有被丝毫影响到。 陶初然莫名笃定,蓝幻理解了她的意思。 如果是狂化,她最多能做到的也不过是让他们摄入自己的血液。如果是蓝幻的选择,那么伤害自己就是最好的威胁方式。 好在她的做法也确实管用了。在发疯过一段时间以后,正如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蓝幻安静地匍匐下来,率先退让了。 他缩小的虫体停止了变化,小普测量的数据也停滞了。但是退化确实让他损耗了很多能量,他病恹恹团着陶初然,不让她出去,就好像一个生了病需要抚慰的小孩子。 陶初然摸了摸他月白色的虫体,带着极强的安抚意味。 “好好休息吧。” 在幼虫体腔组织液的影响下,陶初然手心的伤口很快愈合了。蓝幻不安地动了动身体,蹭了蹭她。虫体变小之后,已经能够腾出很多空间来,但和陶初然相比还是十分庞大。 陶初然被蹭得一个趔趄。 蓝幻不情不愿地慢慢散开了身子,给陶初然留出离开的通道来。他的十二只眼睛同时望向陶初然,尽管身子胖胖的有些笨拙,甚至仔细看有几分憨态可掬,但对方过于专注的眼神还是让陶初然感到毛骨悚然。 “希望下次看到你,你已经是人形的样子了。” 陶初然退到了门口,对他这样说。 她后退时也仍然面对着蓝幻,不敢有丝毫大意。 蓝幻安静地看着她。 陶初然顶着莫大的压力,从门缝里重新溜了回去。 “不要让我失望。”她小声说,然后“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身后客厅里传来了剧烈的响动,陶初然知道幼虫是不可能发出声音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能听到不似人声的呼嚎。 “咯吱、咯吱”骨骼破碎又重组的声音,“扑棱、扑棱”的振翅声,声带挤压发出的“呵、呵”声……陶初然不用看就知道蓝幻现在的状态有多混乱。 这正是最好的机会了。 没有丝毫犹豫,陶初然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堆小瓶子扔到床上。红色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蓝幻看到了一定会觉得很眼熟。 “小普,跃迁。”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现在看来过程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完美。 她看向手心的胶体。小普最后一次测量的结果,w病毒的载量达到了巅峰。 正如一月前的那一个清晨,浓重的夜色在薄雾中渐渐散开,天地间唯有太阳灼烧着大地。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蝴蝶的幻境失去了要招待的客人,那些快乐和期待如同精心编织的梦一般化为泡影。 【作者有话说】 小陶今天也在力挽狂澜。 第68章 跑路 陶初然的成功经验再一次被复制了。 她站在新家的门口,仿佛站在悬崖边上。浮空的小岛往下望去是浓重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陶初然也不愿看清,因为雾气当中就是她不愿再回想的记忆。 陶初然心有余悸地进行密匙认证,又让小普把门口堆积的包裹全部收拾进去,这才鬼鬼祟祟进了家门。 这里和之前陶初然短暂停留过的垂露星d区40号装潢基本一致,因为这里就是隔壁——d区41号。 在来到花鸟庭时,陶初然就决定狡兔三窟,黑入系统把40到42号三个地方全部划到了自己名下,且告诉苍冥、林鸱他们的地方都不是一个,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如今其他两个地方都被人知道,只有41号还能再坚持一阵。 陶初然也没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这次没跑多远,一是因为她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是因为小普的能量根本就不够。 蓝幻幻境的力量大多来自于他本身,小普能够获取的能量本就有限。不过好在他送出的戒指上,镶嵌的宝石也能带了些微弱的能量,陶初然这才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 在进门之前,陶初然把失去了宝石、已经变得灰扑扑的戒指丢了下去。小小的戒圈落到看上去永恒不散的迷雾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其实刚刚传送完,陶初然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清晨时分对于垂露星来说应该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当然这种危险对于超甲级来说不值一提。陶初然能够理解蓝幻应当是对这个星球做了什么改造,导致原来的危险消失了,但是这周围未免太过安静。 她想起刚刚来到这里时,在空中看到的无数翱翔的飞鸟。可是现在天上也好像有什么东西盖住一样,到处都是灰暗的乌云,更是没有看到一只路过的鸟儿。 陶初然甚至觉得,这里已经变成了一颗死星。 这样的感觉催促着她赶紧进行下一步,迅速找到新的能量源,开始下一次跃迁。 不过,在这之前,陶初然还有要做的事。 她关上了房门,先让小普四处观察一番,确认周围无人,是安全的。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拆快递。在蓝幻的幻境当中时,陶初然就未雨绸缪,在光网上购买了许多自己需要的实验设备,统统快递到了这里。 学者当然需要拥有自己的实验室。但是实验室的建设是需要多方协调的,在星月宫时,一想到这样庞大的工作量,不知道要和多少人深入交流,陶初然就率先打起了退堂鼓。 更何况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研究内容也是很危险的。陶初然在这方面也颇有教训。 但是出门了就不用担心这些。陶初然看着面前整理好的那些梦寐以求的实验装置,眼睛闪亮亮的。 这种独立研究的日子才是她应该有的生活嘛! 之前因为实验环境有限,最多让小普整理一些数据,新药剂的制备很难步入正轨。但是现在万事俱备,新的实验室虽然简陋但也算勉强够用,陶初然也有了一展宏图的信心。 第72章 41号里的家具也非常简单,布置好实验装置以后显得非常逼仄,至少和女王的身份极其不般配。但陶初然却觉得这里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舒服的地方了,她又开始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工作当中,眼中除了她的研究,再也看不到其他。 好在身边还有小普这位贴心的管家。在提醒了很多次之后,小普直接罢工,强制性开启了防沉迷措施,这才换回陶初然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一点东西。 上次林鸽的鸽子汤事件给陶初然敲响了警钟,点外卖还是有很大风险的。因此临走时陶初然拿走了很多蓝幻准备的食物,至少短期内是不用担心缺少食物的问题了。 陶初然几乎熬了个通宵,夜以继日地一心扑在研究上。和蓝幻在一起的一个月里,她已经构思出了大致的方向,真正上手之后,她的进度推进得飞快,才不过一日,就研制出了“狂化针对剂基础版01号”。 之所以是“基础版”,是因为这款试剂还不太完美。虽然陶初然和蓝幻说她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实际上幼虫形态的蓝幻w病毒载量仍没有达到最理想的状态,这也导致这个版本的试剂只能缓解,并不能完全解决狂化的问题。 而且针对范围也比较小。在陶初然的设想中,完整版试剂的作用方式一定要能覆盖到大多数公民身上,而基础版主要依托的还是注射的形式,结合现在宇宙中混乱的情况,效率恐怕非常低下。 但是这些都不是陶初然现阶段能解决的问题。除非她能找到下一个超甲级,在他们身上再进行实验,再结合当下宇宙中的一些高新技术,才有可能实现技术上的突破。 陶初然把01号试剂放在细口瓶当中保存起来,直到这时才真正松了口气。有了成果就有了底气,她这才有心好好弄了些饭菜,吃了一顿比较像样的午饭。 下一步就是要跃迁到另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陶初然早就想好了下一站的地点——乌丝星。 乌丝星的生态环境也类似前世的地球,城市以云水山为核心建造,山上云雾缭绕,苍松翠柏,溪水潺潺,据说风景十分优美。最关键的是这里是缠丝坊的地盘,几门之中,唯有缠丝坊的人性格内敛,所以大部分人口其实更多聚集在山底,四通八达的地洞让人格外有安全感,可以说是社恐天堂了。 陶初然早已心向往之。 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有些不太妙的预感,但当陶初然吃完饭,点开光网以后,还是被吓了一跳。 高居辉光网首页的当然还是她亲自上传的视频。此时视频的播放量已经涨到一个极其惊人的地步,后面的零数都数不清。接下来置顶的消息却是出乎陶初然意料的——“为女王而战!严正警告辉光教成员五十条。” 这是一篇战前动员。 前半段说明了战事的原因,无非是辉光教如今有多过分,亵渎女王之类的。后半段是对辉光教成员的通牒,细数他们犯下的罪过,让他们放下武器,迅速接受制裁。 陶初然一目十行,这篇文章洋洋洒洒很大篇幅,但全是废话,一点有效信息都没有,看完了感觉和没看一样。 其实上次上网,陶初然就感受到了很多异常,只不过当时她尚无人身自由,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干脆没有深究。可是如今正是找到能量源、开始跃迁的重要关头,宇宙局势就成了她首要考虑的问题。 辉光教。这个名字陶初然并不陌生,但她了解的也不多。她只知道这个教派是红蔷创立的,为此红蔷还曾向她报备过。考虑到前世也有一些教派对世界产生了正面影响,陶初然也默认了辉光教的成立。 似乎之前也有被辉光教成员袭击的印象,但是这样的事情太多了,靠近女王是公民的本性,陶初然不认为这是宗教的原因。但也正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了辉光教信奉的神明正是自己。 这是何等没有社交距离感的教派。陶初然对此敬谢不敏,后来就再没关注过了。尤其是红蔷似乎对辉光教的掌控十分严格,也没给她造成多大的麻烦,陶初然干脆就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辉光教现在闹出乱子了吗? 陶初然这才意识到,红蔷本身似乎遇到了麻烦。辉光网既然登载了这件事,那么说明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一定的地步。 往下浏览,果然和陶初然的猜测大致相同。 “终于出来了!前几天是怎么回事,提到和辉光教有关的全被屏蔽了!” “他们不是早就去平叛了吗?不是说最多一个月就能解决?” “我听我邻居的上司的朋友的同事讲,好像一开始还挺顺利的,但是据说对面出了大人物,我们尺玉楼楼主又不中用,关键时候狂化了,就这样了呗。” “也不知道王看到了会如何。她一定会伤心的。她走了我们什么也做不好。” “别提了,我现在都怀疑女王是不是在辉光教手里。据说那个大人物也是突然出现的,这和女王是不是有关系?” …… 陶初然的心往下沉。除了红蔷出了问题,白玉看上去也不太好。 加上蓝幻,已经有三个超甲级无法维持工作了。除了女王能让公民臣服,就只有用武力强行规范。现在只剩下玄络和松壑,这样的秩序还能维持多久呢? 如果宇宙真倒退到了她来到之前的模样,在秩序崩塌、全员混战的生死存亡关头,她恐怕也只能回到星月宫主持大局。 可是,好不容易出来了,狂化试剂也有了初步的进展。她真的甘心就这样回去吗? 门铃响了。打断了陶初然的思绪,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让她哆嗦了一下。 她并没有点外卖,也没有其他要收取的快递了。 陶初然打开了小普的所有伪装功能。而外面的人似乎已经等不及,直接破门而入。 在轰鸣的警报声中,恶劣的银色眸子盯住了她。军装少年将自己证件在她面前晃过,快得她甚至来不及看到上面写了什么。 “你涉嫌和辉光教勾结。请和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一时半会掉不了马。 坏消息:女王锒铛入狱。 第69章 罪人 银色的手铐上面加载了反跃迁装置,哪怕是甲级也无法通过空间技术越狱。这是真家伙,陶初然摸了摸手腕上的新设备,大概有了些判断。 这并非是捕捉女王的陷阱,他们是真的认为,她是辉光教的叛徒。 但好在公民除了对女王之外,和其他公民相处都很有边界感。领头的黑色军装少年无意和她多接触,粗暴地扣上手铐后,派了两个乙级公民监视她。 陶初然忍耐着对方手指划过手腕的冰凉触感,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把手缩回来了。 她步履踉跄地跟在少年后面。他的步速很快,银色流苏晃荡个不停,根本不管陶初然是否能跟得上。身边的两个士兵尽职尽责地在她跟不上的时候推她一把,但是又很快收回手,看上去不是很想接触她的样子。 这样的突发事件是陶初然始料未及的,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虽然前途未卜,但陶初然却觉得心情有些飞扬。 这是第一次,她看上去真的摆脱了“女王”光环的影响。 在星月宫时,她闭门造车,小普的屏障也只能勉强应对低级公民。但是这次她受到了蓝幻能力的启发,把屏障功能的底层逻辑换掉了,进行了系统升级,最后的效果她很满意。 也是在这一刻,原本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这些年来陶初然也并非没有动摇过,她真的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宇宙中生活吗?她真的能独立解决狂化问题吗?自食其力解决问题的经验让她稍微有了些自信,对于自己选择的道路也越发坚定起来。 辛苦完成的研究成果已经被小普好好收了起来,陶初然最担心的事情也得到了妥善处理。她安心地跟在少年身后出了门,却发现天空仍然一片灰暗,和自己昨天来时毫无二致。 天上没有一只鸟飞过。 门口却停着几艘轻便的飞船,陶初然瞟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尺玉楼的标记。为首的飞船体型稍大一些,看上去并不符合陶初然熟悉的任何军中标准制式,外壳上有些不太明显的涂鸦,倒像是人为组装搭配的。 少年站在飞船的入口,并没有直接登上船舱。他向下望去,垂露星深不见底的大雾阻拦了视线,他什么也看不到。 甲级的视野得到了进化,不要说雾气,哪怕就是一整片脏污的海域,他也能将深达两千米的海底看得一清二楚。 “啧。” 他不满地抿了抿唇,嘴唇开合之间,露出了和正常人类相比灵活许多的舌头。 少年回过头来又看了看新抓到的俘虏,没抱什么希望地直接开始原地审讯。 “你去过下面吗?” 他的话问得很突兀。陶初然和蓝幻相处时,已经习惯了他在说话之前加上敬称,加上她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在和她说话。 第73章 这样的态度在对方看来显然就是不合作了。一个阴气森森的笑容浮上了精致的脸庞,美丽的镜像碎开,露出了底下血腥的色彩。 “不说吗?”他眯着眼睛,笑着用一根手指挑起了罪犯的下颌,细腻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但也仅仅是这样罢了。 拇指缓缓摩挲着对方的脸颊,欣赏着上面忍耐恐惧的表情,他的声线堪称轻柔:“不说就去死吧。” 原来的两指收了回来,改换成了五指并拢,直接抓向了陶初然的脖颈处。仅仅是个乙级罢了,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捏扁捏圆。 但是当他的手离开陶初然的脸,赫然发现原来停留的位置上露出了两个刺眼的红印子。 少年一切皆在掌控的表情变了变。 就算是乙级的身体比他弱了不少,也不至于被掐了一下就受伤吧? 这一瞬间的犹疑让他的动作也慢了半拍。等他把手贴上对方的脖子时,突兀的提示音经由他的光脑传出来。 不知为何少年感到自己松了口气。 他没好气地放下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接起了通讯。光脑屏幕上顿时显现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穿着黑色军装的男人。 对方的眼睛是金色的,身上的配饰也和眼睛的颜色相配,和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银环,怎么还不回来?” “抓到了一个奸细。”他含糊地说,显然不觉得有必要细说陶初然的事,“楼主现在怎么样了?” “尺玉楼都要改名缠丝坊了。”男人叹了口气。 “真麻烦。”他不耐烦地敷衍了两句,“行了,我立刻回去。金环,你盯着点3号和5号,我怀疑最近有人劫狱。” 简单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这次银环没再注意陶初然,迅速进了船舱,开启了返程的路线。 陶初然也被身后的士兵押解着,带到了一个狭小的船舱当中。这里什么也没有,地面上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痕迹,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不像是在飞船,倒像是在某个刑场上。 鳄鱼头的士兵把她送到,就立刻关上门离开了,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但好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人的痕迹,陶初然幸运地得到了一个单人单间。不过她也发现这个不大的房间里至少有三四个摄像头,虽不像星月宫一般严防死守,但也算防范严密了。 直到这时陶初然才松了口气。 她未曾想过自己的和死亡亲密接触地如此之快。虽然早就知道公民在女王面前和在实际生活中完全是两个样,但初次直面不受自己影响的公民,还是让她吓了一跳。 那样真切的杀意还环绕在周围久久无法散去,陶初然心有余悸地把自己捂在袍子里,跪坐在角落。在他的手触上脖颈的那一刹那,小普甚至要直接飞出来启动防御模式,却被陶初然按下了。 肢体接触的恐惧感让她的精神高度集中,陶初然虽然随时准备使用小普,但一旦反抗,她不能确定小普能够打得过这么多人,这样的应对是下下策。 况且她想要试试新升级的屏障系统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陶初然在呼唤小普和强迫自己说一些秘密保住性命之间徘徊了很久,但好在她的运气还算不错。她搂着自己深呼吸了一段时间,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但是下颌的伤口是一时无法愈合了。脸上的指痕火辣辣地疼,她也不敢当着监控涂抹药物。但好在前世实验中她也无数次受伤,这点疼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从光网到破门而入的少年,再到被认成辉光教相关的人员,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同寻常。 陶初然情绪平静下来以后,才开始理智地思考今天的事情。 首先是辉光网的反应。从全网屏蔽再到公然宣战,显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白玉还有行动力,恐怕战况也不会变成现在势均力敌的局面,而刚刚金环银环二人的通话也能证明这件事。 在女王在时,辉光网的主要控制者是蔷薇阁,整个光网则是由缠丝坊控制,但个别相关领域的网站松涛殿也能管理。星月宫虽然有审核的权力,但因为有女王协调各方,往往不会直接插手光网相关的事务。 陶初然刚刚出逃的时候,辉光网登载了她的消息,那时候她还无法判断究竟是谁主导了这场闹剧,只知道这里面应当有蓝幻的手笔。上次浏览屏蔽辉光教的内容时,因为屏蔽范围覆盖全网,她又和蓝幻在一起,陶初然想当然地认为当时的网络仍然是缠丝坊主理。 但是蓝幻、红蔷如今都无法行动,辉光网的方针政策却有了根本性的变化,很显然现在才是玄络的主场。那么之前应该就是蓝幻下的命令,粉饰太平也确实像他的性格。 其实在这两者之间,陶初然更认同蓝幻的做法。公民本就是没有理智的生物,这样的消息很容易引起混乱。特别是中间又牵扯到她的去向,一个处理不好就又是天下大乱。 陶初然考虑要不要再发布个视频报个平安,但是这一切都得在她能自由行动之后再说。况且现在局势不明,贸然暴露自己所在位置也很危险。 其次是为什么有人来抓她。这方面的信息太少了,但是就刚刚银环所说的“奸细”来看,陶初然偏向于他们可能得到了某些消息,但这些消息是怎么和她对上的,陶初然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是银环、视频另一端名叫金环的两人的身份。毫无疑问他们隶属于尺玉楼,而且应该有相当高的地位。 陶初然对这两个人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她在想到银环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刚刚头被迫抬起时看到的画面。 分叉的舌头灵巧地舔过嘴唇,一吞一吐间令人胆寒。耳旁似乎还回荡着他嗅闻时的“嘶嘶”声,是真正的凶兽狩猎时才会有的姿态。 不,那不是舌头。是蛇信。 而且那“嘶嘶”声也并非幻觉。 陶初然不期然地抬头,门上坚固的铁窗当中,一双银眸安静地注视着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他的蛇信兴奋地伸出又缩回,看到她望过来,美丽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陶对能游刃有余处理事情的蓝幻非常羡慕。 第70章 审讯 “名字。” 少年翘着腿坐在陶初然对面,也许是怕登上飞船之前的场景重现,两人间隔很远,至少对陶初然而言,这样的距离已经算得上是安全。 陶初然坐在角落里,自从对方进门后,她的肩膀就没有放松下来过。不受女王光环影响的公民无疑是棘手的对手,就在刚刚,她差一点和死亡擦肩而过。 身后的士兵为银环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这也是房间中唯一的家具。一高一低,对方的视线高高在上,有如实质般落在陶初然身上,隐隐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这之前,考虑到陶初然的接受程度,他们看她的眼神往往收敛了很多。直到此时陶初然才明白,那种几乎能刺穿人身体的视线有多可怕。 打量、怀疑、玩味,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无聊。 他似乎并不在意陶初然说了什么,只是为了逗着她玩罢了。 陶初然脸上已经溢出了一层薄汗。刚刚被用力压住的喉咙火辣辣的,原本和人沟通就会紧张,现在更是混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由得捂住了脖子,抖如筛糠。 “害怕了?”银环惊异于她的胆小,但却越发觉得有趣。 勇而无谋才是当今宇宙的主流,像这样怯懦的公民,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不知为何,银环心里莫名升起了一丝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的怜爱。抱着见到稀罕之物的心情,他勉强原谅了对方失礼的行为。 “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杀了你。” 银环承诺到。他自以为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但是少女仍然没有理会他。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木僵反应在她生命受到威胁之后又一次卷土重来,纵使陶初然已经拼命调整情绪也无济于事。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明明已经完成了基础版试剂,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但是仅仅半天时间,她的遭遇又一次提醒她,她还没能完全摆脱原本的处境。 银环似乎也注意到了陶初然的异常。冷然的银眸快速扫过她的全身,在喉咙上停留了一秒。 “把手放下。”他简短地命令。 陶初然动不了。 银环只能自己上手执行。在陶初然看来重若千斤的手,被他轻轻一拨就扫开了。下颌处的红痕刺目,但应该并非是对方异常的来源。 忽略掉手心刚刚沾染的温度,银环皱起了眉。 本来他不认为眼前的人是什么重要角色,但现在看来,她身上也许还有秘密。 “你怎么回事。”少年烦躁地揪了揪头发,“说话。” 和蓝幻练出来的语言能力似乎又退化了,陶初然张了张嘴,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费尽了力气,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74章 但银环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挺直了身体,靠在椅背上瞅她:“哑巴?” 陶初然为他的善解人意而感动。如果他不说,她还真没想到装哑巴这件事。 她默认了。 是哑巴的话,那审讯起来也太费劲了。银环看了看她,径自用光脑贴近了她的手腕,在光网上加了好友。 也在这时他得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社交账号都是实名认证,上面登载了她的名字——陶桃。 这正是他意料之内的名字。 当然,她的形象也和描述中十分相近。不过银环还是难以想象,这样胆小的公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加上了好友之后,银环直接在光网上打开了消息界面,两个人的身份从犯人和审讯者立刻变成了网友。 好在这样的交流形式陶初然还是能够接受的,而且因为需要看屏幕,所以银环的视线也不再完全绕着她转,这给陶初然减轻了很大压力。 两人开始无障碍交流。 “你属于辉光教中的哪一派?” 哪一派?辉光教里还分派别?陶初然猛然意识到这个教派的组织纪律性很有可能比辉光五门还强,但是这个问题她确实不知道。 “我隶属于缠丝坊。”陶初然谨慎输入字符,试图蒙混过关。 “看来你是不想说实话啊。”银环悠悠然瞥了她一眼,但却并没有因为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生气,反而似乎更兴奋了。 “让我想想……你的原形是桃树吧?应该也能结桃子喽?”他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本该高雅的银白色满是低劣的恶意,“我还没吃过桃子呢,我们第五军也没吃过。你说,把你养起来,给我们产桃子吃怎么样?” 陶初然一僵。如果她真的是公民,那么也许还能长出几个桃子来,但是她不是啊! 她最多让小普改造物体的形态,比如说把她随身携带的速食产品幻化成桃子的样子。可是一旦放进嘴里就全都露馅了。 陶初然汗流浃背了。屏幕上的字符删了又出现,她的手和心都在抖。 这和刚刚的恐惧又不太一样,夹杂了几分马甲要掉的心虚。 看到陶初然的反应,银环满意了。 “还想瞒吗?”他看着陶初然,眼中甚至有几分虚假的同情,“我碰了你,你还能活着,说明你的决心就到这里了。殉道者最低也是甲级,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为了辉光教值得吗?他们把你扔在了这里,你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他们答应过你什么?面见女王吗?你问问他们,他们自己能见到吗?” 他似乎很自信自己这些话能精准击破陶初然的心理防线,一句接着一句,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但是陶初然听得一头雾水。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银环提到桃子,是想威胁她? 根本听不懂的陶初然压根没被威胁到。但是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就低着头等他说完。 银环似乎已经习惯了陶初然的内向,看着她乖巧地躲在角落里,认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现在正在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勉强放过了陶初然。 “好了,说说吧,你都做了些什么?” 此时陶初然就好像一个上课走神的学生,老师突然提问,她连题目都没能理解。 做了什么?这个月她除了研制出新的试剂,升级了小普的系统,还做了什么吗? 再往前倒,什么她逃一堆人追、在星月宫当女王……这些都是可以说的吗? 最后陶初然还是只能以沉默来应对。 “是不愿意说,还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银环看着她,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 “好吧,让我来提醒你一下。你对苍冥做了什么?” 苍冥?这个名字倒是很熟悉。陶初然回忆起了第二军长官那双锋利的鹰眸,他怎么了吗? 尺玉楼的建制也是经过女王批准的。在陶初然的记忆里,尺玉楼下属五支军队,除了第一军是白玉亲自带领之外,其他几军都各自独立。银环刚才说他隶属于第五军,应当管不到第二军的事情才对。 难道是白玉委托吗?但是白玉不是已经出事了? 因为信息太少,陶初然一时之间有些犹豫。她无法判断银环想要从她口中听到的是什么事,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给苍冥注射药物,让他失忆的事情说出来。 陶初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消耗了银环的耐心。他有耐心的时候本就不多,做到几次三番给予提示已经是极限。奈何咬紧牙关的犯人还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视他的好意为无物。 如果是往常,他早就给她上刑,用最严酷的刑罚撬开她的嘴。但不知为什么,就算对方不配合至此,银环虽然有些生气,但是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要用刑的想法。 他只是冷笑了两声。 “嘴巴真严。但愿你到了之后还能坚持。” 他说完站起身来,发泄似的踹了一脚椅子,踹得椅子四分五裂,星际时代坚固的材料炸开,划破了陶初然紧紧捏在一起的手指。 银白色的瞳孔猛地缩小了。 “什么东西这么香?” 陶初然在感受到痛意的那一刹那就把自己受伤的手指捂住了。她瑟缩着缩进袍子里,让气味不至于传得太快。 但是银环还是锁定了她。 “你就是靠这种把戏蛊惑了苍冥?”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陶初然,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又回来了。 “乙级而已。竟然连我都觉得香。” 他猛地凑近陶初然。 “是什么这么香?你把它藏在哪儿了?” 银色的波光泛起迷醉。理智还在,但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开始蠢蠢欲动。 手指再一次托起了对方的下颌,只不过这次是暧昧地轻触。灵活的蛇信伸出了唇边,试探地蹭向了另一只唇。濡湿而神秘的彼方令他好奇,“嘶嘶”的声音近在咫尺。 全身上下都被另一个人的气息所笼罩,刚刚木僵还没有完全回复过来,陶初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 但好在就在她支撑不下去的前一秒,银环率先放开了她。 “真厉害啊。”他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漫不经心,从胸前的口袋中抽出手帕,擦了擦刚刚碰触过陶初然的手指。 “那我就不担心了。”临走之时,他回望陶初然,对她露出一个略显深意的笑容。 “要活得长一点啊。” 【作者有话说】 辉光教热知识:身奉一派有个外号叫守身如玉派,把自己的“特产”拿给除了女王之外的人吃和杀了他们没区别。最顶级的身奉即殉道者甚至不让别人碰他。 如果陶桃真的是身奉,此时心情be like:我脏了o(╥﹏╥)o 第71章 遇袭 银环走后,陶初然把受伤的手指收拢在袖子里,让小普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使用特制的材料让血腥味不再外泄。 她缓了很久,才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手下的墙有一种黏腻的触感,令人作呕。 她刚站起来,飞船就猛烈地晃动了一下。陶初然毫无防备,差点又跌落回地上。 紧接着飞船安全系统警报的轰鸣声就响了起来。陶初然望向铁窗外,走廊的尽头似乎有许多人急匆匆地跑过,但是因为太远了,并不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飞船似乎遭受到了非常猛烈的撞击。墙体和地面抖动着,一阵高过一阵,让人不由得担心下一秒船体就会在这荒芜的宇宙中四分五裂。 陶初然稳定住自己的身体,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现在外面的情况已经变得这么差了吗?尺玉楼可是正规军,三年来一直充当着宇宙警察的角色,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没有敌手,至少她岁祭时看到的汇报是这样。 她就走了这么短的时间,都有人敢于袭警了? 但看似脆弱的飞船却坚持了下来。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整个飞船的晃动渐渐平息了,警报声也戛然而止。 似乎是不放心她这个俘虏,银白色的眸子又出现在了铁窗后。这次银环没有和她交流,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就又匆匆离开了。 就在他出现的这段时间,陶初然闻到了有如实质的血腥味。对方的瞳孔中全是尚未消散的杀意,侵略感强烈到无法忽视。如果不是他并未进门,陶初然甚至觉得那杀意是冲着她来的。 陶初然前世所在的环境虽然算不得多太平,但孱弱的科研人员总是会受到更多保护,更何况她出身名门,年少成名。她很少直面这样的危险,来到星月宫后,虽然偶然会遇到这样的场景,但是重重保护之下,她的生活其实和前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她早就知道,公民比她想象中更冷酷、更残忍。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适应总是需要一个阶段的。 剩下的路程就很顺利了。陶初然数着时间,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动物特征十分明显的乙级士兵把她带了出去。 第75章 银环站在舱门前,径直跳了下去。陶初然看到门外是光秃秃的荒原,沉寂的夜色当中,只有远处冷硬的高大建筑伫立在那里,周围是一圈刺目的强光,让钢铁般的色泽更加耀眼。 一束光打在了陶初然脸上。强烈的刺激让她闭上了眼睛。 “ss级罪犯。陶桃。录入成功。编码09号。” 机械音响起,手铐上的锁落了下来,但是一个金属项圈套在了脖颈上。她不适地摸了摸,入手冰凉,上面似乎有注射用的针孔。 “老实点。如果不服管教,这里面有数十种药剂,能让你求死不能。”身旁的士兵告诉她。 飞船舱门离地面距离大约十来米。周围的监管者押着她,就要把她推下去。 是的,这种距离连丙级都能轻轻松松应对。但是作为普通人类的女王跳下去很显然会摔成肉泥。 陶初然挣扎了一下,力气微弱到无人发现。 在跌落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做好了召唤小普的准备。 但实际上她在空中就扑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小心。”细长的双叉舌蹭过耳畔,一触即离。军装男人轻松落了地,把她丢在一边。 陶初然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男人这才接上了后半句话。 “别踩到了我的宠物。” 他和银环并肩而立,如果不看身高的话简直是一个人。只不过一个金眸一个银眸,衣服上配饰的颜色也和他们的瞳孔相呼应。 “你怎么出来了?” “难得你半路遇袭,耽误了这么长时间。”金环看向陶初然,“看来她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又弱小又普通。 弱小的陶初然此刻正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她努力了两次没成功,脚腕火辣辣地疼,似乎是扭到了。 她干脆坐在地上,小小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她本来应该落下的位置,正是一道不知有多深的大坑。陶初然粗粗往里扫了一眼,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小蛇纠缠着、撕咬着,就好像养蛊一样,互相吞噬。 它们大多是无理智的普通动物。陶初然看过后就明白,就算吞噬再多,他们也不太可能达到质变的程度,人化是一道天堑,把金环、银环和这些小蛇们分开。 就真的只是“宠物”罢了。 这样一道深沟不知蔓延了多长的距离。从陶初然的视角来看,它粗足有十米,像护城河一样围绕着建筑两边伸延。这条“蛇河”上,目光所及范围内只有一个通道,直接通向建筑内部,像一张大口吞噬了来访者。 银环也看着陶初然,闻言只是“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把这趟不太顺利的行程放在眼里。虽然看上去很冷漠,但从陶初然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在场众人只有金环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陶初然颓然地坐在地上,就像在看一只孱弱的在人脚下挣扎的虫子。他的眼中兴味盎然,很显然此时此刻眼前的人比那些“宠物”更得他青眼。 “唔,既然带来了,就收监吧。”金环说,“ss级,低了些,但是填到十八层正好。” “就这样吧。”银环没有异议,他盯着陶初然,“走了。” 就像人无法理解虫豸的思维,银环也无法理解陶初然的状态。 仅仅是被扔了一下而已,金环也并没有用力。连丙级都不可能有事。 银环不可思议。 陶初然试图跟上两个人的节奏,但伤痛总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她在伪装公民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陶初然没有办法,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然后打开光脑线上沟通。 “太疼了。”银环的光脑上蹦出了这样一条消息。 然后就被金环读了出来:“太疼了。怎么,竟然弱成这个样子?” 他很夸张地笑起来:“你这样,可怎么在这里活呀?” 然后他的笑容就停了下来。金环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因为银环一言不发地上前,动作看上去粗鲁,但是力道却很微妙地保持了一个柔和的程度。 他打横抱起了陶初然。她轻得好像没有重量,像一团云朵,或是温暖的棉花落入怀中。 银环漫无目的地想着,脚下却不停。他走得很快,穿过了建在众蛇身上的通道,穿过一道又一道重重认证的大门,甚至还搭乘了好几次电梯,这才到了地方。 进了新的房间,他立刻把陶初然放在床上。 “给她看看。” 金环也跟着进来。他看看银环,又看看陶初然,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初然被抱起的那一刻,神经已经紧绷了起来。她的身体一直很僵硬,但是因为银环除了碰触到她,没有任何进一步逾矩的行动,所以她还是坚持住了。 但当陶初然离开银环的怀抱,敢于打量四周的情况时,她也愣了一下。 这个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她还算熟悉。 “怎么什么猫猫狗狗都扔到我这里,我这难道是垃圾场吗?”灰褐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强烈的不耐烦,他的头转向陶初然的方向,朱红色的人参子坠在耳垂上摇来晃去。 “参苓,你……”银环皱起了眉头,正要威胁他,却见到平时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的医生突然坐直了身体,喃喃自语。 “像,太像了……” 过往的记忆袭上心头,陶初然当然记得自己是怎么对待他的。她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但这样的动作让参苓更加狂热。 “连反应都……”他眼里的思念几乎要化成流水满溢出来,但当他看到陶初然身上的花枝时,充满希望的眸子又暗淡了下去。 不是她。 也许又是一个模仿女王、模仿到最后连自己都丢了的神经病。 但是他仍然忍不住盯着陶初然,透过她的身影捕捉到他记忆中的所爱之人。 “我说话你究竟有没有在听。”银环比他脾气更恶劣,直接打断他,“你不治也得治。” 他直接点开光脑,按下其中一个按钮,参苓就喘息着倒了下去。 鲜血从嘴里、手腕、脚腕上争先恐后地涌流而出,就像岩浆喷涌,无休止地蔓延大地。直到这时陶初然才发现,和自己自由的双手双脚不同,参苓的手脚都带着镣铐,特别是脚上的镣铐上接着细细的线,另一头则绑在自己这边的床柱上。 而就算他被惩罚、被伤得体无完肤,参苓的视线也始终落在陶初然身上。 那些无法企及的追逐、长久的向往似乎在这一刻化成虚幻的羽翼,不顾一切也要裹挟住陶初然。就算他的情感并非投射向此刻的陶初然,但是爱意太过浓烈,总是会让人感到恐惧的。 “我治,我治。”参苓投降了。但他的表情明明在说,他变了主意,根本不是因为银环残酷的对待,而是因为眼前的人和自己所钟情之人太过相似,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作者有话说】 这个监狱很多熟人。对于大家都锒铛入狱这件事,小陶可以说拍手称快。 第72章 哑巴 参苓踉跄着站起身来,半跪半爬着到了陶初然身边。他身上的血还在不断流着,但金环、银环都习以为常,完全是视而不见的漠然态度。 参苓把陶初然脚边堆叠的衣角撩起来,查看她的情况。陶初然感觉到他手上的血甚至把自己的袍子浸湿了,顿时觉得两相对比,自己好像才是健康的那个人。 他查看伤势时没有了陶初然记忆中的那种痴狂,因为表情严肃,手上也十分规矩,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个为病人着想的医生了。也正因此陶初然想要缩回去的脚也硬生生止住,她抿了抿唇,还是忍耐了这种近距离接触的不适感。 精致的小皮鞋之上,纤细的脚腕上红肿了一圈,可能是被尖锐物刮擦过,还有一道鲜明的划痕,破了皮但没有出血。参苓轻轻碰了一下伤处,就听见头顶传来小小的吸气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陶初然:“怎么弄的?” “她不会说话。”银环接过话头,替陶初然开口,“你管怎么弄的,治你的就是了。” “……好吧。”参苓明显有些神思不属,他和银环要了些伤药,将陶初然的脚踝捆绑得结结实实,这样一看显得更臃肿了。 “问题不大,按理说一两个小时就能好。”这都是保守估计,不过这样的伤出现在公民身上本就奇怪。那种擦伤不应该立刻就愈合了吗? 比如参苓自己,刚刚被割开四肢,现在已经完全不影响行动,最多一天以后,可能连伤痕都看不到了。 不过这个宇宙中公民千千万万,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参苓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女王,根本无心思索眼前的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既然伤口好得比别人慢,那就加大药量。 “还有一些需要注射的……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我直接发给你们,你们自己找去。”参苓说。 第76章 他把要用到的药剂在光脑里简单列了清单,然后点击发送—— 金环收到了一条消息。 银环看着参苓。 “别看我,我只有典狱长的联系方式。”参苓无辜地回望他,意有所指地说,“还是说,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典狱长和断罪官面和心不和,心里都巴不得对方去死——啧啧,不会这件事也是你想做他不想做的吧?那你可要注意了,随随便便换一种药,这么脆弱的小家伙可……” 尖刀直接剜进了脖子里。声带被切断,这下参苓是真的说不出来话了。 “还不如当个哑巴。”银环抽出自己随身的短刀,嫌弃地在参苓脸上把血液抹干净,这才收回鞘中。 然后向金环:“转发给我。” “银环,你有没有发现,你对她太关注了?”金环看着参苓挑拨离间,一点都没有被说中的心虚感,反而顺着他的意思提议道,“敢不敢让我给她取药?你知道,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你也没有权力携带违禁品到这儿吧?” “随你的便。”银环转身抱起陶初然,“有没有药也无所谓,她死不了就行。我身为断罪官总得对女王负责,她和辉光教有关系,我还没有审讯完。” 但如果死不了就行,为什么她明明是小伤,还要带她来见参苓? 金环耸了耸肩,看着银环抱着陶初然离开。他看得清楚,但并不想拆穿银环的自欺欺人。 毕竟,看着他像苍冥一样,被辉光教的奸细俘获,心甘情愿背叛女王,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这才有意思呢。 他也想看看,昔日的断罪官被断罪是个什么场面啊。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也在不经意间飘向了不该注意的地方。在银环抱起少女向外走的时候,从金环的视角只能看到背影,和那刚刚被包扎好、露在外面的脚踝。 他感兴趣的,到底是银环的异常,还是那个有些神秘的奸细呢? —— 陶初然把头埋在银环怀里。 经历过上次木僵之后,她好像情绪更稳定了一些。小普伪装技能升级,给她的生存环境带来了极大的改变。虽然看上去这个世界更血腥了,但是好像也更正常了。 比如至少参苓不会再露出那种可怕的目光,金环、银环也都不曾对她动手动脚。陶初然非常知足,并且在慢慢习惯女王光环消失的世界。 至少,现在她已经能够忍耐得住肢体接触,甚至能主动选择接触了。 公主抱,是一个社恐不能承受之重。 在保持距离但社死、和亲密接触但逃避之间,陶初然选择了后者。她尽量把脸贴近银环的胸膛,以此躲避外面好奇的视线。 在进入这里之时,一路上几乎空无一人。但是从参苓的房间出来之后,身边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从银环身边穿过。虽然每个人都有礼貌地向银环打招呼,但陶初然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眼中单纯的恶意,是那种对新来者的试探和觊觎。 刑狱。 在听到典狱长这个词的时候,陶初然就大致明白她现在在哪里。她未曾想到自己走后刑狱的建设已经走上正轨,甚至已经投入了使用。 建设刑狱的计划其实最先也是女王提出的。过去公民犯了罪,轮到尺玉楼出手,几乎没有例外,无论什么罪行一概斩杀。陶初然认为这样一刀切很不合理,因此在宇宙秩序逐渐建立起来时,开始着手修建一座适合公民体质的监狱。 陶初然离开星月宫之时,这个计划还处在理念当中,没有付诸实践。今天女王微服出巡刑狱,看到如此欣欣向荣的场景,竟然有一丝宽慰。 这个宇宙里果然还是有人在努力工作的! 就是人有些太多了。 她回想起之前在光网上得到的信息,立刻意识到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刑狱里关押的犯人应该大多和辉光教有关。既然是“叛乱”,就是女王的敌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陶初然还是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心应对,决定誓死不摘马甲。 另外,银环也问过她关于辉光教的问题。陶初然因为对辉光教并不了解陷入了被动,为了以防以后有人再拿这样的事情做文章,她也决定有机会的话顺便打探一下辉光教的消息。 其实陶初然在听说辉光教叛乱的时候一直很疑惑。臣服女王、喜爱女王向来是公民的本能,就好像一个系统的核心代码,删除了系统也要崩溃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他们会背叛? 为什么她在星月宫时从没听说辉光教有异常之举,但是一出门整个世界都变了? 狂化问题还没能完全解决,陶初然又不得不在伪装身份的同时,承担起女王的责任来。 陶初然用思考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一会儿,她就被放了下来。 这是一个十分简谱的房间。内部格局和参苓的房间十分相似,家具也很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一椅而已。陶初然又一次被放到了床上,床品铺得很薄,能感受到下面床板的硬度。 银环什么也没说,把她送到了就转身离开。但是在关门的时候不放心似的,还是回头提醒了一句。 “不要乱跑。如果你聪明的话,就知道离那些罪大恶极的疯子远点。” 陶初然觉得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因为她觉得满世界都是“罪大恶极的疯子”。 而且这是她想离远点就能离开的吗?没看她为了逃离星月宫都准备了整整三年。 银环走后,陶初然在床上僵直了一会儿,这才敢于探索一番。房间的设施很陈旧,连墙纸都有些乌黑,没有任何颜色鲜亮的、能让人有正面情绪的装潢。 她正观察着,墙壁的一面突然亮了。 “欢迎来到刑狱。”金环的身影出现在投影当中。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金色的纽扣系得一丝不苟。 “现在宣读《尺玉楼刑狱管理办法》。犯人应主动遵守刑狱规章制度,违反者接受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惩罚,具体由典狱长、断罪官、行刑官等管理者共同裁定。” “一、女王是刑狱唯一的主人,任何违背主人意愿的公民都不应该存在。 二、刑狱共19层。其中管理层位于1层,任何有需求的犯人都可以随时访问1层。其余18层按照犯人罪行大小分配层级,最高sss级,最低f级,其中高等级犯人对低等级犯人有管理权。 三、任何犯人都有义务参与劳动。劳动形式以女王需要为最优先,不劳动、劳动不足的犯人将得不到任何补给。 四、禁止犯人之间打架斗殴。表现优异可得到女王亲自断罪的机会。 祝您在刑狱生活愉快。” 陶初然本来还想听听刑狱具体的管理方式,没想到戛然而止。这个《管理办法》简单粗暴,细想有很多不确定之处,自由度相当高,还特别封建,一切都以女王为中心,非常符合陶初然认知当中辉光五门的一贯作风。 但是她凭什么就被定位在ss级呢? 陶初然至今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只知道和苍冥有关。 也许苍冥也在这里? 墙上的灯光熄灭了,陶初然听到有人敲了敲门。 “收缴违禁物品,开门。” 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模模糊糊的。陶初然顿感焦虑,她缓了一会儿,才让小普接通系统打开门。 她对上了一双琉璃色眸子。 【作者有话说】 小陶的监狱生活正式开始。她马上就会发现这个监狱一点儿也不规范。 第73章 人偶 银色的衣衫被身后走廊中的灯光映得极为夺目,眼前的男人清瘦却极高。陶初然立刻把头低了下来。 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了痴迷,剩下的只有审视和不耐。 陶初然松了口气。 鱼渊和参苓一样,也没能认出她来。 “陶桃,编号09。”他进了门,低头看了下光脑上浮现的小窗口,“请配合接受检查。” 陶初然注意到他手上的光脑是特制的,和市面上的普通款有很大区别,样式更为简单,交互界面的颜色也和这个监狱一样冷硬。 从进入监狱开始,陶初然就命令小普入侵系统。刑狱的网络是独立于光网之外的,虽然小普还没能完全掌控这里,一些资料库仍有待分析,但是调查清楚对方光脑的运行原理,影响检测结果,骗过系统还是小菜一碟。 尺玉楼本来技术方面就略逊一筹,陶初然在提出刑狱设想的时候,就打算让科技较为先进的缠丝坊介入。但从现在的结果上看,这样简单的系统不像是缠丝坊的手笔,倒更像是尺玉楼自己照猫画虎做的,处处都捉襟见肘。 这也让陶初然非常安心地接受检查,不必担心折叠空间中携带的能炸毁整个刑狱的武器被发现。 鱼渊把光脑的另一端对准陶初然,一道光笼罩了她的身体,上下扫描一番后,发现她身上的违禁物品只有手腕上戴着的光脑。 第77章 “把它给我。” 鱼渊伸出了手。陶初然慢吞吞摘下了光脑,放在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当中。不知为什么,陶初然想起了鱼渊刚刚人化时的场景,那时他的手指还连成一片,后来帮她开罐头也控制不好力气。 现在看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甲级的生活。 鱼渊简单检查了一下新人的光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拿了一个和自己手上设备十分相似的光脑丢给了陶初然:“在这里用这个联系。” “我是你的教导员,一周之内我负责看管你。这里是第18层,只有sss级罪犯居住。3s级罪犯全是甲级,我也不知道你一个乙级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鱼渊简单介绍了一下层级,一副不打算多说的公事公办的样子。陶初然接过自己的新设备,没有多问什么。 鱼渊很满意新人的识相,也许是因为她矮小的身材、寡语的样子都和那个人有些相似,他低下头,虽然不仔细听根本注意不到,但他的语气确实稍微放得温柔了:“一周内不需要劳动,你最好不要出去。” 银环也提醒过她“不要乱跑”。听上去她的邻居都很可怕。 陶初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鱼渊带着违禁品来去匆匆。他走后,陶初然戴上了新的设备,把小普的系统接入进去,这个光脑就和上一个光脑的功能差不多了。 她查看了下小普反馈回来的报告。刑狱系统的大部分区域小普都能畅通无阻,但是有部分网络设置了加密处理,小普虽然能够破解,但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样的手法,倒是有些缠丝坊的意思了。 另外,她也发现系统中有其他设备在追踪小普。但是因为双方技术差别过大,小普轻轻松松就把对方甩开了。 陶初然对此也有预料。从技术水平上看,整个宇宙除了玄络,很少有人能够在光网当中追踪到她。 她记住了小普从监控系统中测算出来的实地地图,同时对这一层的分布也有了基础了解。这一层的房间呈回字形排布,中间是电梯、食堂和劳动监区,四周全部都是监室,但是大部分都是空的,只有1-9号上面贴上了数字标签,似乎是有人居住的标识。 部分乙级、丙级犯人在这一层游荡,似乎就是银环抱着她,刚刚路过的那些人。一部分在打扫卫生,星际时代洒扫当然有家务机器人代劳,陶初然觉得这可能也是一种“劳动”的形式。 而另一部分人在几个监室当中进进出出,尤其是3号和4号,2号也偶然有人敲门进入。看上去这里虽然只有sss级罪犯有房间,但实际上是允许串层活动的。 陶初然研究了一会儿刑狱的建设程度,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 好在这回并非是熟悉的人了,陶初然叫小普开了门,庞大的蜥蜴双腿直立,前肢抱着一大堆瓶装药剂,看上去游刃有余。 “狱长让我把这些给你送来。药物需要当场注射,需要我帮忙吗?” 他甚至很有礼貌地提出建议。天生的微笑唇咧开,露出其中长长的舌头。 陶初然摆了摆手。 “不需要吗?你是树,植物最难注射了,怎么不需要帮助呢?” 恶意有如实质地流淌出来,公民能够伪装一时半刻已经算是很有耐心了。 他好像很想吃掉她。 陶初然突然这样想。 唾液顺着舌头从唇边落到地上,特殊材质的地板还能坚持,但门框底部已经冒起了白烟。 “让我帮帮你吧!”他大叫着冲上来,浓烈的贪婪让眼中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浑浊,陶初然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脚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狭小的床上并没有什么能够躲避的空间。 这是第一次陶初然面对这样疯狂的公民。都是欲望,爱意和恶意到了极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奇异的是陶初然也并不怎么恐惧。眼前的犯人最多丙级,小普装载的功能足以应对。 但是走廊里是有监控的,所以如果要对付他,也要在房间里。陶初然计算着时机,打算直接把他弄晕丢出去。 但她还没有动作,就听见门外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 “你们打扰到王了。” 王? 陶初然心里一紧。 虽然从今天的实践上看,小普进化后的伪装堪称无懈可击,但毕竟没有经过大范围的实验,陶初然并不能确定它能对所有公民都能起效。 难道马甲马上就要掉了吗?她还有挽尊的机会吗? 陶初然这样想着,但社恐的本能还是让她不动声色。 蜥蜴则在那个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停住了。他的瞳孔被迫放大,舌头断成三截,那张鲜艳的皮也从背后裂开,脱离了血肉,落在了地面上。 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丙级犯人就死在了陶初然面前。 “咦?你和王上有些像。”细细的声音近了,陶初然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漆黑的长发上缀着一簇挨挨挤挤的紫色小花,给略显忧郁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柔美。 他手里抱着一个有半人大的玩偶,长长的头发、低垂的目光、黑色的长袍、精致的小皮鞋,正是陶初然往常形象的缩小版。 而他的穿着也和怀中的人偶很相似。长身被包裹在漆黑的袍子中,不露出一分。不约而同的服饰甚至让他们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异父异母的三胞胎。 陶初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到到了社死。她第无数次希望这个世界能正常点。 男人的目光顺着陶初然的视线看向了怀中的人偶,在接触到人偶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沉醉的笑,眼神也变成了陶初然熟悉的那种毛骨悚然的痴迷眼神。 “王上,”他搂着人偶,下颌蹭着人偶的发丝,“您喜欢有人模仿你吗?不喜欢吗?” 究竟是谁模仿谁?! 男人就这么当着陶初然的面,一会儿亲亲人偶的脸颊,一会儿咬咬人偶的头发。陶初然虽然很庆幸他怀中的是人偶而不是自己,但是因为一人一偶之间的过度相似,还是有种十分微妙的不适感。 和人偶贴贴了一会儿,男人蹙起了眉。他似乎真的听到了王的指示一样,不开心地抱紧了人偶。 “王上真是仁慈呢。”他嘟囔着,“好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对和您这样像的人出手。” 但他还不忘警告陶初然:“王上不喜欢吵闹。你要安静。” 陶初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都已经决定给自己安一个哑巴的人设了,这个宇宙里还能有人比她更渴望安静吗? 男人这才满意地捏捏人偶的手:“王上,我教训过她了,不要生气。” “我会一直陪着您。” 然后就这样和自己怀里的人偶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离开了。 陶初然在他离开后,第一时间让小普关上了门。她点开了沿路的监控,看到他径直走向了隔壁,进了写着“8”号码牌的门。 幸运的是自己的邻居也喜欢安静。 不幸的是这个邻居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但是有狂化存在哪个公民能没点毛病?陶初然淡定地关上光脑,让小普叫了家务机器人把房间里打扫干净。 机器人把地上散落的药物也顺便收集了起来。 陶初然自然不敢使用这些药物。且不说金环是否真的想对她不利,做出更换药物或者下毒之类的事情,就单看她孱弱的体质,就不能够使用公民通用的药物。 但是作为学者,陶初然还是按照习惯例行让小普分析了一下药物成分。 检测结果是,所有药剂中,其余药剂都很正常,但有一支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一些狂热的粉丝开始收集女王周边手办,并出现了cos人传人的现象。 第74章 食堂 当然这种“正常”也是针对普通公民的,对陶初然来说全都不能用。她把没有问题的药剂收起来,把有问题的那支拿在手里。 和大部分药剂一样,无色液体蜷缩在细口瓶中,看上去十分无害。但是稍微晃一晃,透明的瓶子当中就泛起了淡粉色的小泡沫,如梦似幻。 陶初然把瓶口打开了些许,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小普的检测报告显示,这份药剂在系统中排列序号为t068,是经由缠丝坊、蔷薇阁审核的合规药物,主要功效是致幻,具有强成瘾性。 这听起来不太像什么正规药物。但是超过限度的疼痛与绝望往往需要快乐的幻觉来安抚,所以它常被用于狂化急速加深时的紧急处理。当然副作用也相当大,梦做多了,就会有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那一天,到那时,除非女王亲自出手,不然“醉生梦死”就不再是一个形容,而是他们真实的结局。 但在陶初然的印象中,她在星月宫时基本上没有怎么处理过t068的相关事件。也许处理过,但她不知道。第一次岁祭时因为出了大问题,陶初然曾经与他们约定,在她丧失意识的时候,一切行动都是被允许的。她也知道在她昏迷、睡着等等情况下,大概是有些人做了一些事的。 第78章 但她手里这瓶t068显然和正规款不太一样,浓度大概是标准的五倍左右。因此副作用也被无限扩大——几乎刚注射,就会陷入幻想当中,且再也离不开这种药物了。 金环给她这个显然是故意的,也许那只蜥蜴也是他精心挑选的。究竟是试探、下马威还是想让银环的审讯更容易一些,陶初然都不得而知。但是至少她明白,金环并不想直接杀掉她,且她的马甲现在看来还坚如磐石。 这就够了。 被带到刑狱来于陶初然而言也算是突发事件。她最后当然还是要逃出这里。但在找到出去的方法之前,收集信息也很重要,至少她得知道辉光教到底要做什么,不然以后出去碰到了,又会像今天这样无法应对。 以及手里针对狂化研发的01号试剂还没有进入临床试验。也许在这里她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陶初然这样想着,手上的新光脑就冒出了一条消息。是鱼渊发来的,告诉她每天领取营养液的地方。 “本层每天必须在固定时间领取营养液。” 鱼渊发来消息的时间正好是开始领取的时间,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但是陶初然的脚踝还伤着,行动不便。而且刚刚经历了一番惊吓,她感觉自己的伤势不仅没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最关键的是,她真的很不想出门。 于是她给鱼渊发了信息过去,问能不能不去。 过了两分钟,一架自动驾驶的电动轮椅停在了她的门口。 一想到要出门,没有社恐能笑得出来。陶初然也是百般不情愿,先让小普打开走廊中的监控,等到一路上看不到什么人后,她才慢吞吞上了轮椅,推开了门。 轮椅在门口转了个方向。左边是写着“8”的房间,右边门上光秃秃的,看上去还没有主人。看来房间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列的。陶初然做好心理准备,操控着轮椅按照小普规划的路线找了过去。 “食堂”离她的房间不算很远。也许其他犯人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层级领取营养液,这一路上还算顺利。陶初然来到了空旷的房间,发现这里只有一个小窗口,前面已经排了一个人。 头顶上顶着三个萝卜缨的少年叉着腰,正骂骂咧咧:“每天都只给这么点儿,够谁吃的!” 又是熟人。 陶初然移开了目光。 罗英对面的窗口当中,长着一棵枝叶稀疏的柳树。他的每根树枝上都吊着一些装营养液的小瓶子,罗英接过瓶子以后,柳枝飞快缩了回去,根本不理会他的投诉。 罗英恶狠狠瞪了一眼柳树,“呸”了一声,扭过头打算离开。但他看到了身后的陶初然。 这显然是个生面孔。 虽然早就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但看到新人坐在轮椅上,他还是有些惊诧:“你怎么回事儿?” 陶初然歪了歪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罗英看着她的装扮,电光石火间想通了为什么。他看了看陶初然,又看了看角落里正在进食的邻居,不由自主骂了一声:“又来一个神经病。” 陶初然:??? 似乎是看陶初然虽然沉默,但脾气很好的样子,罗英劝道:“你这样王是不会喜欢的。王是喜欢看上去清瘦的、没有攻击性的,不是你这种,弱不禁风连路都走不了,还怎么保护王……” 他说着说着,就挺直了腰板:“你信我,我见过王!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漂亮,啊,真的好可爱,真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陶初然听着他喋喋不休地把两个人的初见讲了一遍,其中省略了白云和参苓的部分,加上了很多根本没发生过的幻想。 可谓离题万里若等闲。陶初然觉得他应该是t068服用过量。 “总之,王对我很照顾,她是爱我的!我也爱她!我们一见钟情!”说到这里他有些愤愤不平,“我理解王,她那么柔软,那些看上去就很危险的家伙根本就不应该靠近她!就是因为他们,她才害怕……” 然后他的身影就从原地消失了。陶初然感觉到轮椅被一股力道拉扯了一下,再次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拽到了门口。 她的身后就是罗英。少年一只手揽着自己刚刚拿到的营养液,另一只手扶住轮椅把手,他看向墙角怒发冲冠:“天曙!你做什么!” 她的身前,刚刚两人在的地方,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包裹着骨头,稀稀拉拉落了一地。暗红色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自从进门后一直若隐若现的血腥味终于露出了端倪。 陶初然这才发现,在房顶的角落里,停着一只蝙蝠。 他的身形很小,又倒挂在墙角,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但是一旦看到他,就会被那双洁白透亮的翅膀所吸引。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小巧的鼻头和嘴巴搭配起来甚至有些萌,还有毛茸茸的纯白色耳朵更是让人不由自主想上去撸一把。 这是一只完全超脱于陶初然想象之外的蝙蝠,精巧得更像是宠物,如果不是唇边一圈暗红色痕迹,根本想象不到他刚刚做了什么。 名叫“天曙”的蝙蝠张开翅膀,下一秒就抽长身形,立在了不远的地面上。和动物形态完全不同,他留着寸头,一身白色西装,上下扣子都没有扣严,面庞线条分明,目光凌厉,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质。 陶初然低下了头。 “你在说谁?” 天曙的声音也是很低沉的。烟嗓带上冷意,配合他的眼神,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威胁。 “我说得不对吗?”但罗英没有害怕,两个人都是甲级,对上也难分胜负,“你还不如这个新来的,连他都知道让自己看起来安全一点,你呢?你觉得王会喜欢你吗?” “……我没想让王喜欢我。”陶初然本来以为罗英如此挑衅,对方一定火冒三丈,然后当场打起来。这样的场面她倒也不是没有见过。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天曙竟然承认了。 “王喜欢谁是她的自由。”听到这样的话,陶初然真的有点感动。 “我们只是食物罢了。” 陶初然觉得自己白感动了。 罗英“呵”了一声,嘲讽道:“既然是食物,就要有食物的自觉。你突然打人算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谁叫你让我不高兴了。”天曙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食物毕竟还没烹饪好。在上桌之前,食物也是有脾气的。” 罗英磨了磨牙:“那你是打算打架了?” “我可没说要打架。”天曙奇怪地看了罗英一眼,“都知道刑狱禁止打架斗殴,你是想被执法队关禁闭吗?” 然后他的视线又落回在陶初然身上。实际上,从陶初然出现在这个房间时,他就注意到她了。 是个新人啊。而且看上去还是乙级。 他在这里名声在外,除了那些和他一样的犯人,很少能找到看上去这么美味的食材了。 天曙感到自己的喉咙中有唾液渗出,那种蠢蠢欲动的滋味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了。但是这种感觉又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想像对其他犯人那样,把她吞吃下去。 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感觉。看到她有些高兴,也有些怜爱,更像是想把她好好养起来,然后…… 然后怎么样呢? 这样的微妙感觉让天曙有些茫然。 不过这样的感觉并不深刻。所以天曙仅仅是记住了眼前这个新人,并且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提到执法队,罗英也把满腔怨恨忍耐了下去。但是天曙的目光确实让他感到了不舒服。他很难思索这种感觉的来由,但罗英终于还是从陶初然身后转了出来,挡在了她身前,拦住了天曙赤裸裸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小陶:???你再说一遍?谁是神经病? 第75章 领饭 “这么能吃,怎么不撑死你。”罗英嘟嘟囔囔,面色不善地威胁道,“喂,好不容易来个新人,你要是敢吃了他,可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天曙看出了罗英眼中的认真。虽然他也并不怕和罗英起冲突,但是想到要应付难缠的执法队,他也选择了退让。 “行吧。”实际上他也并不想现在就吃了她。 不过—— 天曙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看上去就很凶的长相更显诡异,就好像是本不会笑的石头硬是裂开了一样:“我是天曙,住在3号房间。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们的信仰、追逐伟大的王,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他自我介绍完,就径直离开了,甚至没有问陶初然的名字。 “追逐伟大的王”这个短语瞬间触动了陶初然的神经。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宇宙当中好像只有一个王。 罗英始终挡在陶初然面前,尽管天曙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他也未曾放松警惕。直到食堂的门被关上,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罗英才回过头来,拿天曙当做反面教材教训陶初然。 第79章 “看到没?就这种人还想追逐王,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以我面见过王的真实性发誓,王上绝对绝对不会垂怜这样的疯子!” 这句话陶初然倒是十分认同。 “你不要学他们。天曙来得比我还早,之所以被关起来就是因为实在太疯了。辉光教身奉一派,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们全部是变态,是宇宙的毒瘤,王有这样的臣民,简直倒了大霉。” 罗英说到“身奉”的时候,脸上的嫌弃肉眼可见。陶初然正在心底默默点头,听到这个新词立刻支棱了起来。 这恐怕就是在飞船上银环问的那个问题了。 他们以为自己和辉光教有关,那么对于自己的派别是否已经有了判断? 陶初然耳朵竖起来,十分想听到更多的信息。然而罗英从自己的世界当中回过神来,看着陶初然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狐疑地问道:“你不会真想接受天曙的传教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罗英炸了毛似的反应相当强烈:“你想都别想!他们信奉把身体献给王,追求和王融为一体,物理层面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罗英作为松涛殿的重要成员,曾经管理过整整一条生产线,性情吃苦耐劳、脾气也比其他部门的公民要好上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热情友善向来是公民所缺乏的美好品质。他今天能够这样关注陶初然这个新人,已经算是极为反常了。 但他把这种情绪归结于对身奉的愤恨,身为王的不二之臣,他当然要遵循女王的意志,挽救走向迷途的羔羊。看着陶初然似乎有些动容惧怕的模样,他终于放心地放软了声音。 “别怕,这里是刑狱,是王的地方。他们就算疯狂,也得遵守规则。而且想要见到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止住了话头。 “总之,别听他们的话。”罗英把自己的光脑和陶初然的贴了一下,加了联系方式,“但你是乙级,总有避不开的时候。到时候可以联系我,我是罗英,住在4号房间。” 陶初然点了点头。 罗英好人做到底,甚至看着陶初然领完了营养液,这才离开了。陶初然因为坐着轮椅不太方便,加上她其实也不太擅长应付罗英这样话痨的e人,所以拒绝了他一起出门的邀约。 等到罗英走远,陶初然才打算回去。可是她打开门,又看到了刚刚才见面的熟人。 鱼渊并不意外能在这里看到陶初然。他冲着陶初然点了点头,突兀地问:“你见过罗英了?” 陶初然点了点头。 “你觉得他怎么样?” 陶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似乎已经习惯了陶初然的沉默,鱼渊突然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来这?” 说完就自行到小窗口领取了自己那份营养液。出门前,他又看向了还在原地发愣的陶初然,眼神有些复杂。 她看上去单纯而好骗。本不该提醒她的,但是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人。 被骗是多痛苦,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够到,他就能拥有。 午夜梦回之时,每每想到那时的场景,想到她躲避的容颜和决绝的背影。 心如烈火般焚烧。鱼渊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这个怯懦的乙级犯人身上移开,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那些幻觉如同迷雾一般散开,在陶初然看来,鱼渊不过是脚步微顿,视线轻轻拂过,然后就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其实关于罗英的身份,陶初然也并非没有怀疑。他看上去和身为“身奉”的天曙是两个互相对立的阵营,既然“身奉”罪大恶极,罗英又是犯了什么罪,才被送到这里来? 但是士别三日,陶初然的伪装升级,他们身上似乎也发生了很多事。陶初然别说是套话了,连正常沟通都费劲,因此也只能先苟下来,能得到什么信息完全靠小普和她的运气。 为了不再碰到熟人,陶初然这次决定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次还算顺利,但是当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隔壁邻居正要出门。 男人双臂抱着人偶,几乎要把人偶的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这是一个看上去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陶初然一看到他就觉得毛骨悚然,但好在男人根本没注意到她,只顾着和怀里的人偶说话。 陶初然根本不想听他说了什么,操纵着轮椅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房间中。 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种回到家的安全感。她把轮椅停在房间里,一头扎回了床上。 这一趟门出得可谓有惊无险。她让小普分析一下营养液成分,自己随便找了些储藏的压缩食品吃了。 检验结果很快出来。营养液是被稀释过的,以甲级公民的情况推测,大概能维持身体机能一天左右,这和“每天都要领取营养液”的规则是恰好对上的。其中有微量t068成分,因为过于稀少,所以大概只起到安神的效果,能让人晚上做个好梦。 但是如果长期服用就不一样了。 刑狱建造使用的时间并不长。现在看来还没有什么大问题。陶初然总觉得表面上看刑狱完全符合自己的设想,但实际运行过程中却疑点重重。 毕竟初来乍到,她还不能看出什么眉目来。 陶初然正思考着今天遇到的事情,突然眼前的墙又一次亮了起来。这次播放的视频陶初然非常熟悉——正是她自己录制的、在辉光网首页上挂了很久播放量也突破记录的、她自己再也不想看一眼的那个视频。 陶初然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然而投影的播放并不能受房间主人控制。 “一直以来,狂化困扰着所有公民,也困扰着我……” 颤颤巍巍的、听上去就知道声音主人相当紧张、也许下一秒马上就要断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刑狱。 除了禁闭室,包括管理层在内的、所有有公民居住的房间当中,同一个视频在同一时间播放。 金环从诸多文件当中抬起头来,选择刑具的银环也暂且放过了手下的犯人。有人停止了机械般的咀嚼,有人从梦境中短暂地清醒。他们或痴迷或眷恋甚至只是单纯地看着影像,充满了痛苦与杀戮的地狱也因为共同的向往而在此刻变得无比平和。 “陶初然……”有人呢喃着那个不敢碰触的名字,但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个相似的身影。 这个视频整整重播了三遍。在这三遍当中,被无数公民呼唤的陶初然每一秒都无比想要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听到最后她已经麻木了。她瘫倒在床上翻了个身,虚无的视线落在一边,眼睛里毫无光泽,整个人已经生无可恋。 然后,她就看到了—— 一只猫? 这只灵巧的小动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聚精会神盯着还没有播放完的视频看。从陶初然的视角只能看到它的背影,洁白的毛发没有一丝杂色,被打理得油光水滑,看上去十分富贵。两只毛绒绒透着粉嫩的耳朵微微抖动,警觉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猫咪优雅地甩了一下同样雪白的尾巴,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双琥珀色的猫瞳。 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瞬间,陶初然就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但是她等了好一会儿,猫咪都没有任何行动,更没有她料想当中的开口说话。陶初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双眼睛里虽然有着猫咪一贯的高傲,但却并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复杂情绪。 这难道真的只是一只乖巧无害的、普普通通没有人化的小猫咪吗? 刑狱当中真的有比她更弱小的生物吗? 陶初然不敢相信。她大着胆子试图抬头,又怕突然见到什么难以回避的场面。 视频已经播放结束了。满室寂静。 琥珀色猫瞳不明所以地盯着眼前的人类,身为猫咪它很难理解陶初然小心翼翼的行动。看了半天,猫猫终于主动出击。 “喵呜~” 【作者有话说】 身奉在小陶的宇宙里可以说是臭名昭著的邪/教了。 第76章 猫咪 猫咪小小叫了一声,侧头看着陶初然。 看上去和前世见到的普通猫猫别无二致。 虽然还是不太适应自己的地方出现了别的生物,但陶初然还是放松了些许。公民以人形为美,除了像蓝幻这样的个例,本来就很少有人在她面前以原形出现。更何况它还不会说话。 陶初然从床上翻起来,抱着被子坐直了。她指了指门,示意猫猫出去。 猫猫歪头。猫猫不懂。 一人一猫的沟通很不顺利。陶初然靠近了一点点,并且挥了挥手,做出了驱赶的动作。 小时候她也曾喜欢过猫咪这种亲人的伴侣动物。但是后来她的猫咪死掉了,之后她对于生物学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对猫咪的兴趣也逐渐消弭。 来到星月宫后,她更是讨厌所有没有边界感的生物。陶初然在这方面吃过太多亏,她完全不敢大意。 第80章 猫猫的尾巴微微抖动着,不被主人欢迎并没有给它带来任何影响。它快乐地小声咕噜着,在不大的房间里迈起了猫步,仿佛新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猫心难测。陶初然无奈,她又抗拒和猫咪接触,只好任它在自己的房间里撒野。 好在猫咪也没并有打扰她。巡视了一圈,猫猫自顾自在床上寻了个角落,把被角踩了踩,团成一团压在身下,做成自己的窝。身子盘成一团白云,它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眯起了眼睛,很快打起了小呼噜。 简直比陶初然这个主人还更有主人翁意识。 往常这个时间,陶初然还在紧锣密鼓地工作。今天发生了很多事,监狱里又缺少工作设备,她也没办法实验了。简单写了一下工作日志,把今天想到的一些灵感记在小普的系统当中,陶初然也只能和猫咪一样,早点休息了。 陶初然今天的睡眠也相当糟糕。她本来睡得就很浅,又新换了环境,再加上隔壁邻居不知道在干什么,总是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扰得人不得安宁。 陶初然又做噩梦了。 也许是今天又一次见到了猫咪,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小猫。白白软软的抱在怀里,温暖又可爱,触感足以令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爱不释手。 陶初然戴着鸭黄色的小帽子,身上背着一个相当时尚的大水壶。她的另一只手被一只纤细的手牵着,那只手上的戒指硌得她有些疼。 “我来抱吧,然然。”她听到有个模糊的声音这样说。 “不、不要。”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陶初然小声反抗道。 可是孩子的力气毕竟小。她很快就感受到,尽管她已经极力挽留,但那只猫还是渐渐的被从她身上剥下来,落入到了另一双戴着手表的大手当中。 梦中,陶初然闭上了眼睛。 如同她预料的那样,那只刚刚还在她怀中乖乖巧巧的小猫,骤然发出了凄厉的喊叫。有什么东西裂开,液体低落了下来,滴答,滴答—— 红色氤氲。猫的叫声戛然而止。 陶初然睁开了眼睛。 隔壁咣咣铛铛的声音还在响着,甚至夹杂着一些尖利的高喊声。陶初然胸口激烈起伏,她惊魂未定地和圆圆的琥珀色猫瞳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着人类般的感情,带着一种审视的态度观察陶初然。但是等她喘着气看过去,猫瞳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一人一猫的距离近在咫尺。睡前猫咪在床尾,而陶初然睡在床头。她们盖着同一床被子,但距离很远。 陶初然看了看在梦中被她抓得很紧的被子,意识到应该是自己强行弄散了猫咪刚搭好的小窝,这才把它叫醒了。可是她现在也无暇顾忌猫咪的情绪,只是把头放到膝盖中间,平缓着自己的情绪。 猫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试探性地出声:“喵?” 这个声音和梦中的猫咪重合了。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陶初然一把抓过了身边的猫猫。毫无防备的猫咪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正想像往常一样给这个无礼的人类一爪子,却被她接下来的动作搞得茫然无措。 柔软的猫身被塞进了瘦弱的怀抱,陶初然把头埋在它蓬松的毛发当中。她抱得很紧,完全不是那种能让宠物舒服的姿势。 冰冷的液体很快打湿了猫毛。猫咪不适地动了动,然后僵在了原地。 哭、哭了? 圆溜溜的猫瞳左转右转,因为慌张甚至显得有点蠢。猫猫显然无法理解人类情绪的大起大落,只能强忍着被抱到窒息的紧绷感,一动不动安静当抱枕。 陶初然除了恐惧之外,很少有这样激烈的负面情绪。她的行动总是思虑再三,谨慎为上,像这样的冲动也并不常见。 所以等陶初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对象只是一只猫罢了。 她把头从猫的身上移开,那一片白毛上都潮乎乎的。陶初然吸了吸鼻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但反正趁着夜色,又无人看见。陶初然正想自己用手抹一把,就感受到了一个软软的、湿湿的东西拂过脸颊。 带着小刺的舌头舔掉了冰冷的液体,不带任何意味的、单纯的安抚着她。 是咸的。 猫猫咂了咂嘴,并不喜欢这种味道。 陶初然刚刚放开了它,可它就好像不放心似的,徘徊在她身边不离开。猫咪暖烘烘的身子和她依偎在一起,连她的身体都被带的暖和了一些。 陶初然愣愣地发呆。她记得有人和她说过,猫咪就是这样的动物,平时看上去很高冷,但是在需要的时候,它们总会帮忙照顾人。 于是猫咪又一次得到了被抱在怀里的待遇。这次陶初然松松地揽着它,猫咪也感到了安心,和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它甩甩尾巴拍了拍陶初然的手臂,好像入眠前妈妈温柔的手。 如果身边没有那些嘈杂的声音就更好了。 刚刚做过噩梦,陶初然也并不怎么想继续睡觉。她抱着猫咪缓了一会儿,彻底从悲伤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而且现在想睡也睡不着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像是在装修拆楼一样。 如果是在前世,陶初然就要打电话报警了。但现在她不得不忍,这里就是监狱,而且公民的身体素质让他们只需要睡很少的觉,所以现在虽然是晚上,但对于一些公民来说可能仍在工作时间当中。 陶初然也并不愿意出门和那些扰民的家伙交涉。她让小普打开了周围的监控,看到了一些在意料之中但又不忍直视的血腥画面。 外面的场景好像回到了她还未出现、兽性占据理性的时代。陶初然记起了自己初来乍到时的震撼。 简直是混战。陶初然看到乙级、丙级的犯人们厮打在一起,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撕裂的肉块。她在人群中艰难寻找着熟悉的人影,好在甲级们似乎还保持了理智,没有参与这样的争斗,不然恐怕很快这些犯人一个都活不了。 不,还是有甲级参与了。 陶初然看向其中一个摄像头。这个摄像头视角比较高,露出天花板上一点点白色的翅膀。 似乎意识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一样,陶初然都没看清他的样子,一个身影快速冲向镜头,陶初然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快速切掉了监控镜头。 《管理办法》当中不是说不让打架斗殴吗?! 陶初然觉得之前在食堂里提到的执法队是时候出现了。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到外面杂乱的声音小了下去,陶初然都没有看到任何人来管这件事。 猫咪在她身边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此时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多半,陶初然也打算继续睡觉了。 结果她刚躺下,隔壁又传来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次甚至夹杂着一些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偶尔伴随着几声尖叫。 陶初然木着脸坐了起来。 公民可以不睡觉,但陶初然不行。这几天她几乎都在通宵工作,今天又受到了许多惊吓,情绪大起大落,本来就疲惫,又只睡了浅浅的几个小时,身体很快有些吃不消。 她感到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可是每当她要睡着的时候,隔壁突然增大的声音总会让她一个激灵。 哪怕是社恐如陶初然,都想要直接敲隔壁门和对方当面理论了。 当然陶初然只是想想,真让她这样做是不敢的。陶初然随便从床上撕了两块布,团成一团简单做了个耳塞,塞到了耳朵里。 但是简易耳塞效果一般,只能说聊胜于无。陶初然摸了摸身边的猫猫,把被子盖在猫和她的身上,然后再把头埋进被子里。 这样有了双重隔音,终于稍微有了些许效果。 就在这种简陋的睡眠环境中,陶初然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在她陷入睡眠的那一瞬间。 刚刚还眯缝着眼、打着呼噜的猫咪睁开了猫瞳。琥珀色眼眸当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无意识地蹭了蹭带着陶初然气息的被角,它戾气横生地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轻巧的身体滑出被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陶初然太困了,她仍不安稳,但已经睡得很熟。 猫咪跳下了床,消失在了狭小的空间中。 隔壁的声音悄然停止。 刑狱的夜色终于变得正常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猫猫安慰人了!猫猫好! 第77章 不见 第二天陶初然起床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猫。昨晚油光水滑的白猫好像一个幻觉,醒来后就消失不见。 陶初然四处看看也没发现猫咪的身影,也就随它去了。这个疯狂的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陶初然现在已经能够做到非常淡定。 她简单做了清洁,按照惯例唤出小普,查看小普的任务进度。机械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房间里,它拍了拍翅膀,落在陶初然面前的桌子上,动作有种和生物截然不同的迟钝感。 第81章 除了一些重点保护的资料库,以及某些私人领域之外,小普在刑狱的监管系统中可以说是畅行无阻。陶初然现在已经对刑狱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那就是这个监狱漏洞简直多如牛毛。 刑狱一共19层。除了金环银环等工作人员所住的1层之外,其他层级全部位于地下。这也是陶初然自从来到这里后,就没有看到过窗户的原因。其他层级的基本信息陶初然都能够轻松拿到,只有1层,-1层和自己所处的18层,这几层的信息处在保密状态,小普仍在破解中。 但就是普通层级,系统中的信息也缺失很多。陶初然记得她昨天入狱时经过了严格检测,并且把名字、姓名、编码等信息都录入了系统。如果普通层级的犯人也是如此程序,那么她应该能在系统中查找到这些犯人的具体信息,但是没有,每层都只能查到大致的人数,但具体每个房间都是谁,根本无从查证。 陶初然感到匪夷所思,连犯人有多少、都有谁都难以查证,这个监狱该怎么管理呢? 但联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陶初然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这里低等级的犯人似乎就像她实验时的耗材,用来供养高等级的罪犯或者是别的什么。 耗材本来就是用来使用的,够用就行。有谁会在意耗材的具体情况呢? 而且从语焉不详的《管理办法》来看,很多条目根本是空有其名。按照规则,越高层罪犯的级别越高。鱼渊也提醒过她,本层只有3s级罪犯居住,但她自己不是3s级,却也住在这一层。说不允许打架斗殴,但是所有陶初然能看到的层级,无一不发生过流血冲突,但也无人管理。 作为女王的陶初然对刑狱松懈的管理制度感到非常不满。但是作为罪犯的陶初然却非常庆幸,至少这样的管理制度给她的越狱带来了便利。 但越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是刑狱建立的时间太短,陶初然甚至没能发现有人通过正规途径出狱。而刑狱所在的位置是一颗荒星,出入口只有一个,想要到达出口,从陶初然的位置上看,就得一路穿越过所有层级,然后再跨越外面的“蛇河”,甚至要有飞船在外面接应。 陶初然认为这事得从长计议。 尤其是她现在还伤着。休息了一晚,脚踝上的扭伤好了许多,肿消了一半。但是对于娇弱的陶初然来说,很显然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的。 她让小普从折叠空间中取出之前收集的药物,给自己换了药。刚把衣服整理好,就听见又有人在走廊里吱哇乱叫,声音凄厉地让人头疼。 陶初然自然不想凑这个热闹,奈何外面的人就是冲她来的。 看上去相当坚固的大门从中间裂开,在细小的缝隙中绽放紫色的花朵。陶初然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身影就扑了进来。 清瘦的男人抓住了她,原本忧郁的面容也被疯狂的哀切所取代:“王,你看见我的王了吗?” “我的王不见了,我的王……” 淡淡的紫色泛起波澜,他的眼睛里几乎要落下泪来。两人同样的黑色袍子纠缠到一起,陶初然不适地往后缩了缩。 但对方的力气很大,一点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瘦弱。似乎是意识到了陶初然的挣扎,他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他几乎是跪坐在陶初然面前,这一抓就抓到了陶初然刚换好药的伤处。 虽然已经好了一些,但毕竟还隐隐作痛。这样被突然袭击,陶初然不由闷哼一声:“唔。” 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 一直盯着陶初然反应的男人不知不觉把手松开了。 但他还是压着陶初然的衣角不让她离开。 “是不是你带走了王!就因为昨天,昨天我不是故意要你安静的,我冒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你把王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黑发间缀着的花儿开得更盛了,几乎要覆盖住他的额头。那些发丝也渐渐发青、发绿,就好像蔓草的枝条。 他的狂化程度加深了,已经不是只靠肢体接触就能解决的程度。 陶初然看着他,手里捏着针管。 针管里面放的是她新研制出来的“狂化针对剂基础版01号”。 一个好好的人在她面前转化成了植物。陶初然仿佛看到了枝叶漫舞的场面,她袖子里的手摩挲着光滑的针筒,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伪装无懈可击,也可能是被即将要做下的决定转移了注意力,她虽然被对方抓着,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恐惧的情绪。 这是一个绝好的实验药剂的机会。 “紫菀,你在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参苓抱着一大堆资料靠在门框上,他的语气中尽是疲惫:“又怎么了,两天三头的,有完没完?” 名叫紫菀的男人被声音所吸引,转过了头:“参苓……你来得正好,你看到我的王了吗?她带走了我的王,我要我的王……” “那算什么王?”参苓不耐烦地打断他,“你那个破娃娃也能和王相提并论……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 地下冒出的根系和袭击他的茎叶纠缠在一起,两者相互抵消,消失不见。 紫菀转过了头。陶初然看到他的眼睛中也开出了花。 他把头无意识地埋在陶初然的膝盖上,低沉的声音执拗而坚持:“还给我……王……” 陶初然的心跳加快。虽然知道这个“王”叫得不是自己,但记忆中的恐惧终于还是蔓延了上来。 那支针管第一时间被收了起来。陶初然比谁都更清楚参苓的水平,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还是太危险了。 她僵硬着身体,体会着膝盖上的触感。花瓣的磨蹭让她精神紧绷,但确实在紧紧贴住她之后,紫菀身上的花没有再进一步增加了。 这可能是身为公民潜意识的选择。 “好了,和他没关系,回你自己房间疯去。”参苓终于看不过去,上前来给了紫菀一针。压着陶初然的力道松了些许,但陶初然没有丝毫放松。 她注意到参苓身上传来声音。那些锁链缠在他手上脚上,叮叮当当,彰显着存在感。另一端则蔓延到门外,陶初然想到之前看到的场景,觉得应该是通向他自己的房间。 参苓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她看到的被绑住手脚的犯人。 随着他的靠近,陶初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剂的味道。上次还没有注意,这次陶初然特地辨认了一下。这味道很杂,一时之间并不能判断是什么,但可以看出就算是在刑狱,他的实验也还是在进行中。 他这次还是在继续之前的研究吗?还是说换了一个新的方向呢? 经过一晚上的修正,参苓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甚至完全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陶初然有些羡慕,但也知道强大必然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并非普通人类能够支付得起。 注射过后,紫菀的状态明显好了一些,至少眼睛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只不过他的眼中又恢复了之前抱着玩偶时的状态,温柔痴迷,虚虚盯着空中一个点,露出梦幻柔软的笑容。 “王……” 他仰着头痴痴地笑,在清雅的花朵映衬之下,竟然有种犹如朝露般的破碎之美。 陶初然注意了一下参苓收回去的注射器,因为震荡,里面泛起了淡粉色的小泡沫。 那里面是t068,且浓度不低。 “行了,我把他带走了。那个人偶是他的命,不管你拿没拿,看到了最好还给他。”参苓意有所指道,“还有你自己注意些,不是每次都正好有人救你。” 很显然他是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的。 被重点对待,还能和身为管理者的金环、银环说上话,身处刑狱也能继续实验。 陶初然合理怀疑参苓应该在这里进行了某些兼职,至少有一定话语权。 她点了点头。 参苓见陶初然听进去了他的话,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随手拎起了紫菀,就想往外走。 但是在他把紫菀拉开的那一瞬间。 “王!我不能和王分开!” 他似乎把参苓当成了假想敌人,那些花朵和枝叶又开始茂盛生长。参苓反应迅速,迅速和他拉开距离,这才免于对方突如其来的攻击。 他看了看自己差点被割掉的臂膀,又看了看被紫菀护在身后毫发无伤的陶初然,露出了一个“难办了”的表情。 “他好像把你当成他的人偶了。” 【作者有话说】 猫猫:让我看看是怎么个事……这么吵给你扔了! 第二天紫菀:???王呢?我那么大一个王呢? 第78章 背叛 陶初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t068的副作用是产生幻觉,如此高浓度,紫菀有反应也是正常。也许是潜意识中认出了女王,也许是如今陶初然表现出来的性格和装扮都和传闻中的女王十分相似,紫菀竟然误打误撞撞破了真相。 第82章 参苓与紫菀对峙着。紫菀身上女王同款的黑袍已经在疯狂中被切割得四分五裂,和身后干干净净的陶初然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火药味,甲级散发出的战意点燃了对手的情绪,参苓死死拽着手腕上的锁链,抵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兽性本能。 这样下去不行。 陶初然暗叹一声。她被银环带进来已经足够高调,身为ss级却在18层,很显然管理者对她的身份仍有疑虑。这样的情况下再引起两个甲级的斗争……就算其实和她根本没关系,也很难不被重点关照吧。 而且两个甲级真的打起来,就算有小普的保护,她也难免受伤。陶初然不敢赌执法队到来的可能性,只能自救了。 既然注射行不通,那还是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式。陶初然把手缩在袖子里,摸出一个空针筒,然后倒转方向,刺入自己的指腹当中。 手指一瞬间疼了一下,紫菀回过头,参苓也盯住了她。 好香。 那种细细的香味弥散开来,勾得人心里发痛。陶初然在那种如饥似渴的贪欲中瑟缩起来,她甚至有些不敢拔掉针筒。 “你怎么了?”参苓忍不住问。 紫菀则几乎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杀意,转过身来的他宛若一个多愁善感的美人,哪里还看得出刚刚不死不休的疯狂感。 “我的王……您真的好香……”他喃喃着靠近。 凶兽伪装出猎物的样子,踏进了陷阱里。 陶初然抓住了他的衣角,此时她当然不敢与紫菀对视,但不对视她也能想象得到紫菀眼中流露出的可怖爱意。他身上绽放的花朵还没能完全消退,撕裂的黑袍下露出白皙健壮的腹肌,上面镶嵌着几朵颤巍巍的紫色花苞。 陶初然的手指蹭过花苞。紫菀的眼神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腹部,看着一只纤细瘦小的手蹭过自己的花瓣,心跳停了一瞬。紫菀花上的蜂鸟采完了蜜,花儿却没有能力留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走。 一高一矮。陶初然坐在床上,站直的紫菀比她高出很多,只能看到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初见时就被压抑的怜爱附上心头,紫菀想,哪怕是真正的王,也该和自己眼前的人偶差不多吧。 他的眼神专注又狭窄,柔软得能包裹眼前的一切,又好像只有眼前的一切。 紫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这一刻,他真的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分不清王与他的人偶了。 一滴黏腻的液体趁机侵入了花芯,滋润着原本叫嚣着的欲望。紫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甚至比岁祭接触到王时还要舒适。这样的关照让他整个人沉静下来,那些因为长久欲求不满而暴露的兽性也缩了回去,他开始又一次以“人”的要求来审视自己。 花谢了,剩下的又是长身玉立的男人。 参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紫菀走向那个新人,然后全身的花都乖乖退了回去,从狂化中完全恢复竟然只要一瞬,这效果简直立竿见影,比什么t068、f173都要好得多。 怪不得……怪不得银环这样重视她,怪不得乙级也能住在18层。参苓惊疑不定地看着陶初然,想问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的桃花能魅惑超甲级以下公民,他把我当成了王,我控制了他。” 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消息框,显示出了这样一行字。 意识到刚刚令他震惊的新人在用光脑和他交流,参苓更加惊讶。他上上下下审视着陶初然,终于发现了自己之前的盲点。 “你不会说话?”他几乎是喊出了这一句。 不怪参苓惊讶,眼前人寡言少语,但参苓也能看得出来她并非没有语言能力。至少在昨天他来检查的时候,她的发声器官完好,不像是哑巴的样子。 但是如果不是哑巴,她又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参苓当然没有想到过社交恐惧这一层,在他的认知当中,有这个问题的只有女王,而女王又怎么会出现在监狱里? 但是这样的案例因为和女王相似,所以也有了研究的意义。更何况她甚至还能够暂缓甚至是解决狂化,如果能够搞清楚这其中的原理,那么…… 参苓的目光一下子迸出了星星火花,如果陶初然敢于抬起头,就能发现这种表情她简直太熟悉,她的同事们、包括她自己,前世在研究中遇到一些有意思的问题时,都会露出这种兴奋的目光。 参苓这一次可是真真正正地把陶初然看在了眼里,不再是爱屋及乌的关照。但就在他打算进一步盘问下去时,早就该就位的执法队终于姗姗来迟。 “编号07号鱼渊举报,有人打架斗殴。三个当事犯人按照《刑狱管理办法》禁闭一周,立刻执行。” 陶初然感到自己脖子上的金属项圈紧了一下,她的头因为缺氧而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她甚至来不及呼唤小普,就被执法队的几个甲级联合拖了起来,拉上了电梯,丢进了禁闭室。 她自然也没看见,在她失去意识后,紫菀和参苓不约而同开始反抗。当然监狱自有手段来控制犯人,因此没过多久,他们和陶初然一样,开始了禁闭室的一周生活。 —— 红蔷被辉光教控制、蓝幻失踪、白玉狂化……“辉光五子”纷纷自高处陨落,剩下的唯有松壑与玄络二人。 玄络饮尽王赠予的最后一瓶血液,珍贵的瓶子被他拿在手中反复摩挲,等到再找不到一丝甜蜜的气息,他才把瓶子塞回怀里,妥帖地放好。 他的对面是漫天星河。宇宙中的星系汇成光带,在漆黑的底板上画出明亮的色彩。有两个位置被标了出来,前者不太明显,在垂露星。后者被重点勾勒,在蓝海星。 他隐晦地望向垂露星的方向,斗篷下的眉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思念与渴望。但转头看向另一个星球,却眉目中尽是烦躁。 两个超甲级都攻不下这样一个小星球,纵使玄络并不擅长政事,也能想的清楚,这其中必然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松壑站在他身边。他是五人中身材最魁梧的,玄络则是最矮的一个。两人站在一起对比相当强烈,这种对比往往也是星月宫中争端的来源。 此时的氛围倒说不上剑拔弩张。两人虽然勉力撑住了宇宙中的秩序,但是女王仍未找到,那么他们的目的就是一样的。 至少玄络是如此想的。作为知道女王下落的领先者,他的心思已不在此处。但松壑也并不好对付,玄络猜测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辉光教还没有投降吗?”松壑也看着蓝海星的方向,他似乎根本未曾注意到玄络的异常。 “章纹通过某种方式窃取了红蔷的力量。”玄络回道,“白玉也被刺杀,他们有备而来。” “玄络,你知道吗。”松壑并没有像玄络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地骂他废物,虽然玄络已经在心底骂过自己很多次,“我的很多部下都投降了辉光教,我一度特别愤怒。” “一度”这个词已经说明了态度。 玄络并不意外。 “其实,辉光教本来就是红蔷制造的一场骗局,你我都知道,松壑,王不会喜欢辉光教的。”玄络说,这对于他们五人来说不是秘密。 “是的,王不会喜欢。”这一点松壑当然承认,“你觉得,王喜欢什么呢?” “她喜欢蓝幻,至少愿意和他说话。她喜欢白玉,在第一次见到时就能注意到他。她喜欢红蔷,至少被他纠缠时还算耐心。可是你我——” “玄络,我想你能理解。我甚至不被允许走进辉光之间。” “我曾经反思过,王为什么不喜欢我。我甚至尝试改造自己的身体,但是那样我就不是超甲级,我就不配在王的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一眼?” 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特殊对待,他也不会寂寞至此。 高大魁梧的男人流露出了和他的外形毫不相符的伤感,但他的表情又很平静,看上去甚至有些诡异。 “辉光教的教徒,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你我和他们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你看到蓝幻和女王在一起。王如果想要见我们,蓝幻难道会拦住她吗?这样的骗局,和红蔷对辉光教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玄络沉默了。他当然理解。和松壑相比,他能伴侍在女王身边,已经足够幸运。但是和蓝幻、白玉、红蔷相比,他并不能抓住王的注意,以至于常常被忽视。这让他嫉妒万分,一直到现在。 宇宙间的食物链是按照女王的喜好排列的。不被王喜欢的,哪怕是超甲级,也是低劣的、卑贱的。 况且松壑也知道女王的位置。 玄络的心脏跳了跳,也许是王的态度让他们产生了轻慢之心,因此忘了,松壑看上去忠厚老实,但那是在女王在的时候。 “你疯了。”沉默了半晌,玄络终于道,“这不是你背叛的理由。” 第83章 【作者有话说】 小陶这一碗水没咋端平。 第79章 脚步 陶初然醒过来时,就看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房间了。 这个房间甚至比之前她分到的9号房间更为逼仄。原来的房间里至少还有桌子、椅子和床三件家具,这里只有一把椅子,然后就是四面离人不过一米多远的墙壁。 墙壁算上门都是灰色的,天花板低矮,四四方方的小隔间给人以极大的不适感。陶初然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回想昏迷前的情况,陶初然意识到,项圈勒紧时应该给自己注射了某种药物。分辨、解开这种药剂当然难不倒陶初然这个专业人士,但是孱弱的身体又一次拖了后腿。更何况这次的剂量也是根据公民的体质来的,陶初然的身体反应要比一般公民大得多,所以她也是三人中第一个昏倒的。 她应该昏睡了很久。 肚子里饥肠辘辘,但陶初然还是先观察了一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在确认安全之后叫出了小普。 小普忠实地记录了时间,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 陶初然感到腰酸背痛,且身体虚弱得几乎动不了。她被丢到这个房间的椅子上,三天里没有任何人给她送食物,更没人关注她是不是饿死。 对于公民来说三天不喝营养液也会感到饥饿,但这是可以忍受的。唯有陶初然,如果不是小普检测到主人身体状况异常,每天给她注射一些葡萄糖补充剂,她可能根本坚持不到醒来。 独自行走在宇宙中,陶初然时时刻刻都被提醒着自己和其他公民是两种生物。但好在陶初然在星月宫时就总因为一些刺激失去意识,对于这种情况她当然早有预案。 她从自己的空间当中取了些食物垫了垫肚子,然后查看了小普自动开启的录像。影像开头正是她刚刚昏倒时,一开始还是几个甲级押着她,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她是真的昏迷了,所以只剩下了一个人抱着她。 对此陶初然倒没什么不满,因为紫菀和参苓挣扎反抗得太厉害,两人直接被五花大绑,被执法队的成员拎在手上,看上去绝对比她惨多了。 他们带着三人上了电梯,小普的视角当中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忽略无数次紫菀的试图带她逃跑和参苓的试图解释,最后就是三人分道扬镳,她被抱进了一个房间,放到了椅子上。 再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灰色墙壁,陶初然背对着门,所以小普的第一视角当中只有墙壁。这段陶初然十倍速播放,门被关上后,三天内没有任何人到来,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变化。 看上去倒真像是面壁思过了。 但陶初然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掉了。她怕自己看漏了,又重新翻了一遍记录,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唯一值得关注的点就是电梯上行的时间。陶初然让小普加载附近地图,又试图链接附近的摄像头。她猜测这里应该离18层很远。 本层地图随着小普的工作进度在慢慢扩展,依稀可见和18层的结构别无二致。区别就在于四周那些房间成了禁闭室,原来是食堂和劳动监区的地方被封锁住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至于摄像头,本层级甚至没有一个摄像头。 陶初然在三天前就拿到了除了1层、-1层的所有地图,既然和其他层级的情况都对不上,那也只有这两层了。不过陶初然还是偏向于禁闭室处在-1层,毕竟1层和出口太近了,又是管理层所在重地,不太可能把这些刺儿头放在那里。 不过既然是-1层,那么越狱也确实比18层方便。陶初然有心想探探周边的情况,可是脚踝上仍未痊愈的扭伤阻碍了她的进展。 因为这几天营养不足,甚至脚踝又浮肿了起来。陶初然给自己换了药,扶着椅背站了起来。 因为太久没动,所以陶初然现在行动都有些吃力。但好在四面墙壁离她都不远,踉跄走了两步,她就够到了门。 这扇门的材质甚至还没有18层的坚固,小普完全能轻松打开。陶初然让小普探查了周围,没有发现看守,这才小心翼翼把门推开了一个缝隙。 走廊里确实没有人。但也没有灯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风。连本该四处流动的空气似乎都是停滞的,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动也不敢动。 陶初然把门关上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对视线最敏感,这不像是错觉。 而且这扇门也太容易打开了。陶初然心想,她的门紫菀、参苓都能破开,没道理这样简陋的门能关得住甲级。 这样想着,外面似乎真的响起了脚步声。这破烂的门板甚至隔音效果都那么差,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的声响听得那么清晰。 陶初然紧张起来,不仅有被发现的尴尬,更有即将不得不和人交流的慌乱。 她赶紧坐回椅子上,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脚步声停了。 正好在她门前。 陶初然手心都已经出了汗。 “呃……” 她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但是因为太过短促,她一时也没能分辨。 这个声音戛然而止的有些诡异,就好像突然被谁截断了一样。陶初然再侧耳听去,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人如坐针毡。对未知的恐惧永远是最折磨人的,陶初然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出门看看。 她叫上小普,又一次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前,紧紧握住把手,只留出一只眼睛的缝隙。 没人。 陶初然松了口气,打算把门关上。她仅仅是想探探情况,伤还没好,现在越狱无异于自寻死路。 ……门关不上了。 “喵~” 陶初然视线下移,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猫瞳。 猫猫并没有吓到人的自觉,慵懒地舔着爪子,侧着头看陶初然。看对方没什么动作,它灵活的身子直接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绕着陶初然走了两圈猫步,闻闻嗅嗅,最后趴在了椅腿边上。 几天不见,猫猫显然也和陶初然一样,过得并不很顺心。白色的毛发仍然一尘不染,却肉眼可见地稀疏不少,其中仔细看还夹杂着一些尚未痊愈的伤口,泛着隐隐的红色。 它似乎也疲惫极了,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揣起手,就闭上了眼睛。陶初然看着它拿禁闭室当自己家的行为,和几天前霸占她的床简直如出一辙。 但陶初然也不好把它轰走。她确定她没见过这只猫,但总有种很熟悉的既视感。陶初然当然猜测过它是否是自己见过的公民,但这只猫还保留着大量动物的习惯,和公民的情况大不相符。 如果说是狂化到了末期,退化到原形的情况,似乎也对不上。那时的公民会很有攻击性,就像之前的苍冥。可它明显是一只正常的小猫咪,它甚至都没对陶初然露出过爪子。 但反正猫咪的高冷正好弥补了陶初然对社交的敬谢不敏,一人一猫现在看来倒还算和谐。陶初然看它安静地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回到了椅子上。 猫咪正巧趴在她脚边。它虽然受了伤,但身上还是暖呼呼的,陶初然的脚也稍微暖了一点儿。 她看着猫发呆,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她还来不及想明白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就突然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 禁闭室当中没有播放视频!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到猫就是在看视频的时候,陶初然终于回想起了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三天里墙面没有任何变化,显然是没有这一项服务提供。 看视频是为了应对狂化,而禁闭室不看视频。 为什么禁闭室能关得住甲级?关住他们的并非是那扇一碰就碎的门,而是狂化,是和自己本能的对抗。 这种利用狂化来控制犯人的行为让陶初然有种不适感。狂化是危险的,到现在陶初然也没能完全做到精准控制。他们怎么那么自信,狂化的甲级犯人难道不会对刑狱造成危害吗? 虽然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她怎么感觉,他们似乎在故意引诱一些犯人狂化呢? 又是一件想不通的事情。但陶初然也没有太过忧心,因为至少紫菀被她喂过血,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问题。参苓手中有t068,虽然可能要吃些苦头,但是坚持到从禁闭室出来还是很轻松的。 想通了这一点,陶初然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她刚醒了没一会儿就又感受到了疲倦,人类的身体总是受不住劳累的。 她和脚下的猫咪一样眯起了眼睛。 因为没有床,陶初然睡得很不踏实。她的头一点一点,刚睡着了就因为脑袋滑下去而醒了过来,周而复始,非常令人烦躁。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咪呜”,然后身体就靠上了温暖的毛毯。身下柔软蓬松的长毛包裹着她,肿胀的脚踝似乎也好受了一些。陶初然终于能够安心躺下,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从出宫到越狱,小陶在逃难度提升到了监狱级。 第80章 表演 陶初然是被人叫醒的。 “喂,醒醒!你别不是真的饿死了吧?” 有人晃动着她的身体,但是语气也算不得太焦急。 陶初然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她一醒来就觉得腰酸背痛,原本就僵硬的身体使不上力气,好像比睡前还要累了。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直接躺在了地上。和墙壁同色的灰扑扑地面硌得人哪里都疼,但应该是时间还不长的缘故,她揉了揉腰和肩,多少缓解了一些。 应该是睡着了不小心掉了下来。可是她睡得有这么沉吗? 睡前趴在脚边的猫咪也不见了。 “给你带了一点营养液。”眼前一张大脸,蹲在她面前的正是几天前在食堂偶遇的罗英,少年还是那么热情且话痨,“快喝吧,他们不让代领,我从我的那份里分出来了一些,还有……” 他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复杂,因为这些人虽然平素和自己关系不好,但确实帮了自己的忙,所以不得不在陶初然面前说他们的好话:“还有、还有就是,天曙和鱼渊也分了一点……” 这点营养液谁能够吃,就这两小瓶,还是三个人一块攒了好几天才攒出来的。鱼渊计算了新人差不多能抗住的期限,赶在她饿昏过去之前把营养液送来了。 罗英开门的时候发现陶初然在地上躺着,还以为她已经没救了呢。 陶初然的手里被猝不及防塞进了两个小瓶子,里面晃荡着无色的液体。她根本没法喝营养液,更何况有金环给她下t068的前车之鉴,陶初然如今对于入口的东西都很谨慎。 于是她抱着瓶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饿。 罗英期待地看着她,很不理解她的动作:“不需要吗?你都饿昏过去了。别担心,我们只分了一点点给你,不碍什么事。” 公民都是自私的,能做到这点已经够不易。除非面前的是女王,不然让他们牺牲自己的利益简直是天方夜谭。 陶初然掏出光脑,当面给罗英发信息:“我不习惯被别人看着进食。” 这倒是,有一些公民会受到兽性的影响,护食情绪很严重。但往往只有低等级的动物有这样的偏向,罗英还是第一次听说,乙级的植物也有这种习惯。 但反正这个世界无奇不有,罗英选择尊重对方的饮食习惯:“好吧,那你一会儿吃。” 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罗英有些轻松地站了起来,并且想要拉一把还在地上的陶初然。原本自然的举动却没有得到预想的效果,陶初然十分敏感地把手往后缩了缩,显然是不太想和罗英接触。 罗英的眉宇间流露出了不太高兴的情绪。但乐天派的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反正这个新人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怎么外向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他少言寡语…… 等等,好像不是少言寡语,是根本不言不语吧? 罗英怀疑地打量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来的陶初然。 “陶桃,你怎么不说话?” 上次添加联系方式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但仔细想想,这个名字也是他从系统备注上自己看的。 “我是哑巴。”又是光脑上的消息。 “哦,原来如此。”罗英点了点头。但他马上就睁大了眼睛,“你是哑巴?” 也不怪他和参苓都如此震惊。公民的自愈能力是很强大的,哪怕声带断掉、舌头拔了,乃至于整个头被切掉,都不是没有恢复的机会。 像陶初然这样一直是哑巴的,简直凤毛麟角。 除非是某种刑罚。 罗英并不像参苓一样接触过许多心理问题的案例,他能想到的就是刑狱的原因。刑狱给眼前可怜的新人施加了永恒的惩罚,让他每隔几天割掉一次声带,让他永远不能出声什么的。 “这真是……”这样的刑罚绝无仅见,罗英捂住了嘴,“方便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罪名来到这里的吗?” 陶初然低下了头。 因为她根本没犯罪,所以这个还没编好。 “好吧,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了。”也不知道罗英脑补了什么,总之很轻易地放过了陶初然,“不管怎么说,来这以后过往的事情就不算数了,你好好痛改前非,也许还有机会。” 但这个“机会”是什么机会,罗英语焉不详,眼神晶亮,左眼右眼里都是三个字“你懂得”。 陶初然又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鸡同鸭讲的感觉了。 但她也不敢问,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也许是陶初然的表情不太能令罗英满意,他干脆现身说法:“你别不信,我也是重罪,毕竟我见过王,见到王还能忍住的那就不是公民了……总之我也差点伤到王……” 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不情不愿、吞吞吐吐的,显然是为自己的冒犯而感到羞耻:“我来这里其实是自愿的,咱们这里像我这样的犯人我觉得至少得有一半。没办法,诱惑太大了……我至今没和王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要是有用,她还建立刑狱干什么。 陶初然静静听着罗英忏悔,心情毫无波动。但是罗英说了半天都好像在避着什么话题一样,那个“机会”的内容是什么,陶初然始终没有弄明白。 “……总之,我是看到过证据的,不然也不会来这里。”罗英说,“刑狱是官方机构,总不可能欺骗我们吧。” 那还真说不准。 罗英觉得自己提示得够清楚了。他来这里当然是避着执法队的,本来应该赶紧走省得被人发现,但是来都来了,他又看陶初然特别顺眼,因此总是不自觉地就想跟她多说两句话。 “还有,不知道你发现没有?”罗英左右看看,又上前去检查门是否锁好,“这里之前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陶初然心里一跳。 罗英是甲级,他都觉得强大的话…… “你想到了,是不是?”罗英很兴奋,“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在这里,他们在的话,王也有可能在……当然不会在刑狱,但是你说王有没有可能在看着我们?” 他越说语速越快,立刻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王是那样善良美好,还曾经阻止过我和另外一个公民发生冲突。她不爱争斗我知道的,你说,她会看到我在做什么吗?我可是这里难得的好公民了,她会怎样断罪呢……” 他滔滔不绝、喋喋不休,陶初然却觉得遍体生寒。手中的营养液仿佛有千斤重,这样难得的善意,也是带有表演性质的。 女王是唯一的观众,也是最终的裁决者。陶初然想想这么重的责任落到自己身上,就有把自己手中的营养液扔到对方头上的冲动。 “你在这里呆的时间比我长,你有什么发现吗?”畅想完毕,罗英似乎不满她的低参与感,非要和她聊一聊,“这还是我第一次来-1层,不过现在这股力量已经离开了,可能是出去了吧。” “我这几天很虚弱,什么也没有发现。”陶初然敷衍他,但他的话确实证明了之前的猜想,这里确实是-1层。 “好吧。”看完光脑上的消息,罗英脸上有种不易察觉的失落感,“那我先走了,你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告诉我。” 看着陶初然点了头,罗英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陶初然目送他,心想这个禁闭室真是防不住任何人,甚至拦不住任何猫。 她让小普例行查了一下营养液的成分,果然按照公民的标准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在她的意料之内,毕竟罗英认为女王在看着他,那么他当然不敢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借女王的名义控制公民,往往能取得不错的效果,也是辉光五门的一贯做法。这其中有些事情陶初然是知道并且默认的,但是有些她根本不知道,只是他们认为符合女王的要求,就这样去做了。 刑狱很显然也利用了类似的手法。 她早该想到的。 《管理办法》中早就提到,“表现优异可得到女王亲自断罪的机会”。她可从没说过要这么做。 这是一个骗局。女王不断罪,《管理办法》中也压根没提到出去的方式,除了扒掉马甲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能从这里出去呢? 他们根本没想让人出去也说不定。 陶初然一个头两个大。另外,她新研究的01号试剂还没能派上用场。不知道现在其他禁闭室里还有没有人,趁着罗英说那股超级力量不在,如果有狂化的犯人,还能现场试一试。 陶初然让小普扫描所有禁闭室。现在一共有4个禁闭室正在使用中,其中两个在陶初然的附近,还有一个离陶初然最远。 按照三人一起来的,安排的位置可能也相近的原则,陶初然选择去最远的那个禁闭室打探一下。她叫出了小普,打开门缝先观察了一番,果然没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了。 走廊很黑,陶初然摸索了半天,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往前走,才在小普的指引下来到了最远的禁闭室。她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别的人就开始打退堂鼓,但是想想如果是狂化的话可能对方根本没理智,这样四舍五入相当于不是人。 第85章 这样劝服着自己,陶初然轻轻敲了敲房门。 门自己开了。 “娃娃,你来找我,是想要做我的人偶吗?”紫菀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认真缝着一个人偶。黑发黑袍小皮鞋,他手里的人物已经初具雏形。 【作者有话说】 薛定谔的禁闭室,看似禁闭了,实则没禁闭。但反正禁闭室也不是用来禁闭用的。 第81章 问题 这时候,紫菀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澈。但是清明底下又隐隐藏着疯癫,他认真打量着自己怀里的新人偶,全副身心都在那个还未完成的作品身上。除了捏着针线的右手,身边还有几条从他的衣缝里伸展出的枝条,上面卷着各色丝线,似乎是一会儿要用到的工具。 “别太靠近我。”紫菀提醒她,“娃娃,我忍不住。” 究竟忍不住什么,他也没有说得很清楚。但陶初然仍然听从了他的建议,不再往前一步。 从陶初然出现开始,紫菀就没有动过了。怀里人偶甚至被他捏得有些变形,如果仔细观察他手中的针线,会看到针尖都在不规则地颤抖。 欲望与规则在极限拉扯。紫菀忍住自己叫嚣着想要抬起的头,把白色的骨针握在手心里。刺破皮肤的痛感终于唤回了理智,紫菀闭上了眼睛。 “娃娃,”他说,“你如果真的是娃娃该有多好……算了。” 他惫懒地靠在椅子上:“找我有什么事?” 陶初然其实并没有找紫菀的想法。在-1楼的这几个犯人里,她最放心的就是他了。因为按照经验,女王的血液能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大概半个月内,紫菀不会再有狂化的风险。 找错人了。陶初然摇了摇头,打算把门关上,就当自己没来过。 “没事?你……”骨针几乎要刺穿手背,紫菀才将将忍住想要睁开眼睛看她的欲望,“好吧,我不管你。” 可是少女还伤着,就算不看,也能想象得到她是怎样的狼狈。禁闭室没有食物,也没有可供休息的空间,她这样,是怎样坚持到现在的?又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几天呢? 一想到这些,紫菀如坐针毡。这种焦灼的心情甚至瞬间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信仰变得不堪一击。 他到底该怎么做。 “等一下。” 在门完全合上之前,紫菀终于出声叫住了陶初然。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与妥协。但是目光却仍然聚焦在怀里的人偶身上,不曾离开分毫。 “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他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救了我是事实。我想你刚来这里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作为报答,我允许你提三个问题,我会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回答。” 缓慢合上的门停止了移动。紫菀松了口气。 少女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门口。虽然行走的时间不长,但承受压力的脚踝仍旧隐隐作痛。紫菀操纵着自己的枝叶,扔了一团半人高的棉花在门口,洁白光滑甚至散发着光泽的棉花一看就是“特产”,支撑感和手感都很好,正是紫菀怀中人偶的填充物,当然也可以临时当做沙发来用。 “坐一会吧。”紫菀说,但是还是没有看她。 紫菀的这三个问题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陶初然自从来到刑狱之后,满脑子都是问号,正愁没有地方能打探消息,她又不太擅长套话,这种时候正是瞌睡来了枕头。 她迫不及待向紫菀发送了第一个问题。 “关于辉光教你知道什么。” 这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她被冠以辉光教的身份,也因此入狱。在外面的宇宙里辉光教也兴风作浪,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她都离不开和这个组织打交道。 光屏在眼前拉开,紫菀并没有丝毫讶异。他和罗英不同,他甚至没有问陶初然为什么不说话。紫菀轻扫了一下问题,余光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乖巧坐在棉花团子中的少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发现对方微微瑟缩的表现之后,他又回过神来一样,很快移开了视线。 “辉光教是全宇宙最大的民间组织,虽然是由蔷薇阁阁主红蔷创立,但教徒遍布五门,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公民都是、或者曾经是辉光教的教徒。在教派内部,虽然红蔷是教主,但大家真正信奉的‘神’却是女王——其中缘由我想你应该明白。” 是的,这些辉光教的基本信息陶初然还算了解,当初红蔷也是这样和她说的,因为狂化问题始终存在,大家对王的追求太过狂热,堵不如疏,不如成立教派,也许会对社会治安环境带来有益的影响。 “一开始,大家只是固定在蔷薇礼堂中聚会,歌颂王的功绩,表达自己的向往和期待。但是在第一次岁祭之后,很多甲级公民见到了真实的王,他们觉得王的状态很差。关于如何对待王、解决王的问题,辉光教内部因为理念不同,分裂成了三个派系。” 陶初然听得很认真,这些在她的知识盲区之内。因为察觉到紫菀一直没有看她,又自信于小普的伪装功能,她甚至大着胆子偶尔抬头看几下紫菀,身体前倾,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紫菀的嘴角微微勾起,看向怀中人偶的眼神中,又流露出了和他本身不太相符的温柔缱绻。 “这三个派系是身奉、神奉和行奉。顾名思义,身奉以身奉之,希望王能够享用他们的身体。他们认为,相互蚕食、适者生存是宇宙间的规律,王作为食物链的顶端,应该享有最顶级的食材。当然也有一部分身奉是因为认为特产是好东西,推己及王,希望王能通过进食改变精神衰弱、身材瘦弱的情况。” 似乎察觉到了陶初然的不适感,紫菀适时转移了话题。 “当然,身奉的看法是基于兽性的本能做出的,只有野兽才会进献食物讨好人。所以身奉的理念在辉光教内也算得上是小众,甚至因为闹出过乱子而被其他两派所排斥。不过狂化本来就是兽性压倒人性的体现,现在女王不在了,狂化的公民又这么多,身奉一派也有了更多机会,所以这次外面的叛乱也是由身奉而起。” 听到身奉算是小众,陶初然松了口气。狂化的问题早晚解决,到时候应该身奉也没有什么生存空间了。 应该吧。 紫菀停了一下,余光观察着陶初然,看到她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这才继续往下说。 “和身奉针锋相对的是神奉一派。和身奉截然相反,神奉认为王的旨意应该无条件遵从,她的意志就是前进的方向。王不需要任何改变,无论是隐藏自己的样子,还是拒绝和公民接触,她的选择就是最好的。哪怕她气息奄奄,哪怕她选择永远离开,公民也只能改变自己,而没有资格质疑她的判断和决定。” 这不就是极端脑残粉吗?但有了身奉的对比,好像神奉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呢。 陶初然木着脸听紫菀继续往下说。 “但是太难了……能够做到这一点几乎要无时无刻和自己的本能抗争。”紫菀的脸上露出苦笑,“短暂清醒的时候,还能劝说自己坚持这样的原则,可是一旦狂化,或者是……总之,神奉一派在辉光教中也并非主流,且流动性很大,可能前一天还在参加神奉的祭典,第二天就加入其他两派,这样的事情也很多。” “最后就是行奉。行奉一派希望女王能做出改变,但又并不像身奉那样疯狂。他们更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来影响女王,让女王感到幸福。行奉是辉光教当中的大多数,但事实上因为根本没人成功过,所以这种看不到希望的追求反而让很多公民陷入狂化当中。包括所谓的‘辉光五子’,虽然除了红蔷,他们都不算教徒,但实际上和行奉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区别。” 听他这样说,陶初然觉得这一派她还勉强能够接受。但她总觉得这里面也有什么大坑。果然—— “这两年,身奉被王厌弃,神奉又从不主动出现,行奉在占据主流之后,进行了很多尝试。但是王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了星月宫,加上之前几次岁祭,王的状态越来越差,所以宇宙之内对行奉的质疑和声讨也越来越高……再加上狂化,越来越多的公民脱离了行奉一派。现在,除了一些理智尚存的奉者,底层几乎见不到行奉的存在了。” “说到奉者。”紫菀接着这个话题,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辉光教内的阶层体系,但很显然,对比于不同理念的派别,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算是很重要的常识。 “辉光教虽然分为不同派别,但是组成基本一致。按照信仰的程度来划分,从低到高分别是信者、仰者和奉者。那些经常改变信仰、甚至退出又加入辉光教的算是信者,坚持在一个教派一年以上的算是仰者。奉者是每个派别比较核心的成员,除了要求信仰不变之外,还要求必须是甲级以上。” 紫菀的介绍可以说是非常详细,基本上解答了陶初然关于辉光教的大部分疑问。但是还有一个名词,陶初然在银环那里听到了,紫菀却并没有提到。 第86章 “什么是殉道者?”看着紫菀没有了继续的意思,陶初然操纵着光屏,追问道。 紫菀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关注着陶初然的动向。他在说起辉光教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能不带情绪地客观陈述,但是此时,他愣了一下,罕见地犹豫了。 “你从哪里知道殉道者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这三派是非常混乱的关系,互为对家,互不相容,互相残杀,和这个宇宙的情况基本相似。 18层大部分罪犯都和辉光教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从他的陈述当中应该也能看出紫菀是哪一派了。 第82章 殉道 “殉道者”是一个生僻的名词,哪怕是辉光教教众,不到奉者以上,都很难接触到这个词汇。 陶初然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个词来自于银环的威胁。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好像在说:“不是你说的可以问三个问题的吗?” 紫菀在她的坚持之下败下阵来。实际上,关于“殉道者”也没什么不可以告诉她的。 只犹豫了一会儿,紫菀就做出了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在辉光教中,具有绝对领导权的是教主,毕竟红蔷得到了王的认可。但是教派之间争端不断,几乎每个教派都推选出了自己拥护的公民。为了管理方便,红蔷承认了他们的地位,因此在奉者之上,每个教派各有一个领导者,通常称之为——祭司。” “祭司是在信仰坚定的奉者当中挑选的,他们不遗余力贯彻自己所相信的理念,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起先是一向痴狂的身奉,首代祭司开创了养身的先例,即祭司应该不断吞食其他公民来饲育自身,让被献给王的自己更美味。所以身奉一派其实都算是祭司的食物,而祭司又是王的食物。” 紫菀的语速变得很快,完全不给陶初然反应的时间。他似乎并不希望陶初然知道这些内情,但碍于承诺,又不得不和盘托出。 “但是首代祭司没有经过通报就去见王,因为吓到了王,被红蔷打成重伤。最重要的躯体有了残缺,他已经没有了身为食物的资格。所以次代祭司吞食了他,同时继承了他的志向。再然后……就到了现在的祭司。他同样吞食了前代祭司,因为每一任祭司几乎都死于自己所坚持的信仰,所以有人戏称他们为‘殉道者’。” “后来这个名称又蔓延到了其他两派。所以祭司和‘殉道者’指的其实是同一个人,不过后者在身奉当中可能更为通行一些。” 紫菀一口气说完,他模糊了后面两个派别“殉道者”的疯狂之处,但陶初然也能想象的到,虽然神奉和行奉看上去正常一点,但也十分有限,恐怕这两派当中的“殉道者”也经历了许多次更替。 而紫菀口中首代祭司的故事,陶初然有些印象但并不多。那时候她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遇到一些强行闯入星月宫的无礼公民。宫内安保历经几次迭代,在第二次岁祭之后才渐渐安稳了一些。 看上去辉光教众病得不轻。陶初然这下觉得辉光教叛乱之事很合理了。就算她不出宫,可能未来也得面对这样的情况。 紫菀仍旧抱着人偶,他的双臂紧紧勒着人偶的脖子,里面填充的棉花都挤了出来,但是他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都在陶初然身上,他并不知道陶初然听到这些有什么反应,更是难以想象她对“殉道者”的态度。 “刑狱应该怎么出去?” 辉光教的事情先放在一边,陶初然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你想出去?”紫菀看到了光屏上的问题,又一次反问道。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这样问,下意识回答道,“你想出去应该很容易,不对,也不对……” “我还没有见过出狱的先例。来这里的犯人,不是被尺玉楼判罪,就是认为自己有罪。有罪就应该赎罪,都知道要向谁赎罪,但是谁也不知道如何赎罪。” “从这里逃出去也不容易。不说本层就有一位大人镇压,我见到的执法队里就有至少上百个甲级。不是没人尝试过越狱,我也没有听说谁成功的。”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紫菀的声音放轻了,“一定会有很多人帮你,不仅仅是犯人,所以……” 所以尽情地驱使他们吧。毕竟,她的意志就是前进的方向。 但他只是欲盖弥彰地说:“所以你可以好好利用自己的能力,你的桃花很厉害,连我都能受到魅惑,用得好逃出去也不是难事。” 三个问题问完了。但是谁也没有动。 陶初然思索着刚才的对话。紫菀身体僵硬,他应该出声把她赶走,这是她所希望的,也是他应该做的。 但是他做不到。哪怕她并非女王,而是普普通通的犯人,当她出现在眼前时,他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紫菀闭了闭眼,淡紫色的瞳孔中泛起波光,他知道他被怀疑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破绽太多了。 “可以。” 但是他不能拒绝。 一锤定音。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从某种角度来说已经确定了陶初然的猜测。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紫菀连她对参苓的说辞都知道,可见消息灵通。这是个好机会,她很笃定,无论问什么,对方都会事无巨细地回答。 但是—— 难得的,陶初然产生了一丝丝微弱的恻隐之心。 她当然知道,面对她忍耐有多难。连坚忍如蓝幻,都不自觉地来试探她的底线。 可是紫菀没有看她哪怕一眼。他甚至拒绝了她的靠近。 没有任何药物影响,仅仅是靠着甲级的意志力,能够做到这个程度,这在陶初然的经历当中也算得上是独一份儿了。 算了。 也许狂化的问题解决了,辉光教也能恢复理智。 陶初然寄希望于此。 她站了起来,因为扭伤的缘故,动作缓慢。 “你的问题是什么?” 紫菀不明所以,但是也看出了陶初然要离开。他忍不住问,虽然这也不是他应该问的。 陶初然顿了顿,紫菀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又像是有绳子在牵着他一般,把他拽了回去。 怀中人偶甚至被他挤压得不成人形,往常视如珍宝的替身在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生索,承载着他无处安放的情绪。 “‘殉道者’很辛苦吧?” 这句话并非是经由光脑屏幕传递过来的,而是声音,清冽而温柔得快要断掉的声音,细细的,但他绝对不会错过,绝对不会忘掉。 和他观看了千万次的视频当中,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猜对了。不会有别人了。 能把他从狂化当中救下来的只可能有那一个人。 在陶初然离开之前,她听到了紫菀的回答。 他的头几乎完全扎到了人偶的身上,表情被完全挡住,只有闷闷的声音传来。 “……是的,太辛苦了。” —— 陶初然从紫菀的禁闭室出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是其他人,哪怕是蓝幻,都不可能在她受伤的情况之下,挽留都不挽留,直接这样放她出来。 身处星月宫当中,一叶障目,竟然不知道宇宙中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还有这样的公民。 陶初然大受震撼,无论是辉光教的体系,还是三派的主张,她都完全不曾听说过。既然知道了这些,那么辉光教叛乱的原因就很值得商榷了。 已知叛乱是由身奉引起的,但是身奉的理念和女王本人高度相关,如果是他们,应该首选寻找女王才对,而不是直接叛乱。 除非他们是想引出女王来处理这件事。但如果是这样,在她离宫的消息传开时,他们就应该开始作乱了。她在翠森星上时可完全没听说过辉光教的事情,哪怕那个时候秩序完全崩塌,辉光教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直到最近,她在垂露星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了这样的异常。 这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按照身奉的疯狂程度,最大的变量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陶初然又一次意识到了女王身份的敏感性。她开始反思自己离开星月宫之后都做了什么。 白云。罗英。参苓。鱼渊。 翠森星、s47508上最初和自己接触过的四个公民,她已经见到了三个,且都作为犯人出现在18层。 陶初然隐隐约约预感到这可能并非巧合。 她在来到垂露星之前……有表现出对什么特别关注吗?和……公民的身体有关的? 参苓的实验结果、鱼渊的人化反应……在他们眼里,是怎样看待当时女王的反应的? 她从来没有解释过自己要做什么。那么她的反应是不是会被误解呢? 陶初然思考着,然后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昏暗的走廊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靠近。 陶初然感觉到了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但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那双眼睛中应该没有择人而噬的贪婪,只是单纯的、像只小动物似的在看她。 第87章 对方靠近的速度很快,但是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陶初然静静等待着,终于在拐角处看到了对方的全貌。 “喵呜~” 是熟悉的猫猫。 它的叫声似乎有些委屈和撒娇的意味。在见到陶初然的第一瞬间,就一点也不认生地跳到了她的怀中。 陶初然猝不及防胖猫入怀,已经预感到脚踝上的伤势要再一次雪上加霜。但是猫猫很轻,瘦弱如陶初然也能立刻接住它,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对她造成伤害。 猫一入手,陶初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摸了一手血。 【作者有话说】 其实神奉更变态,因为精神洁癖比身体洁癖标准更模糊,他们这一派天天搁那扯头花,祭司换得比身奉都勤。 而且“殉道者”在辉光教算是骂人的话,但是小陶还没意识到这其实算侮辱。 不难看出被这样说的紫菀还是很高兴。 第83章 发现 那样浓重的血腥气,如果是一般猫猫,早就不省猫事了,这只白猫竟然还活蹦乱跳,陶初然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测。 但是这只猫又与众不同。虽然陶初然总有一种熟悉的既视感,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状态确实引起了陶初然的好奇。作为研究者,她本能地不放过任何异常的生物,更何况这只猫没有丝毫人类的特征,动作、神态都像是前世最普通的一只家猫。 至少现在看起来如此。 一击得逞的猫猫“呜呜”两声,病恹恹地趴到了陶初然怀里。陶初然收回了全是血腥味和黏腻触感的手,知道自己刚刚一定是碰到了猫身上的伤口。 可是猫猫连动都没动,像是没有痛感一样,甚至把身体又往陶初然怀里紧了紧,想要再被摸摸的样子。 就像是在外面被欺负狠了,回家找主人告状一样。 陶初然抱着猫有些茫然。她反应过来这里是刑狱-1层的禁闭室区域,但猫猫很显然并不受到制约。半黑的走廊中人的眼睛只能看到物体的轮廓,并不能观察到具体的情况。她想要找个更亮堂的地方。 陶初然本来想直接回到自己那间禁闭室,从小普记录的影像中她看到无论白天晚上,禁闭室的灯永远亮着。不过支撑太久,脚踝已经很痛了,但陶初然离自己的房间还有一段路程。 陶初然左右看看,突然意识到,虽然环境还是很暗,但这里比自己出来时要明亮了一些。 细微的光亮是从前面的拐角处漏出来的。正是猫出现的方向。 也许前面的正是狂化的犯人,是使猫咪受伤的罪魁祸首。但反正她正要找狂化的犯人来试药,陶初然侧耳倾听,没有听到任何异动,小普也没有任何预警。 她一手抱着猫,一手扶着墙,一瘸一拐往那边走。猫咪睁开眼皮看了她一下,滚圆的琥珀色猫瞳在黑暗中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一下子窜了出去,轻巧落到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似乎知道陶初然想要做什么,优雅迈起猫步,为陶初然带路。本来飞快的移速也随着陶初然的步伐慢了下来,一猫一人,一前一后,拐过弯后那簇光芒越来越靠近了。 光源是一道开着的门。而且这扇门和陶初然出来的禁闭室不同,开在走廊的另一侧,整面长长的墙壁上只有这一扇门。 门是半掩着的,因为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陶初然打算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再进门。但是猫猫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伸出软软的爪子,一拍,门就大敞四开了。 猫咪轻巧地跳了进去。因为光线很亮,陶初然这次看清楚了,它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好肉,白猫直接变成了红猫,被割得鲜血淋漓,看上去极为凄惨可怖。 即使猫咪离开了她,但陶初然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血腥味。她只能跟着猫进去,一进门,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这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了星月宫的辉光之间。 纯白色房间当中,唯有中心的治疗舱和大床是黑色的。墙壁、地面、天花板、家具乃至于灯光都呈现出一种纤尘不染的白,因为色调过于单一,一眼看过去甚至有种刺目感。 沙发、茶几、书架、床。除了治疗舱之外,偌大的房间中只有这四件家具,连角度都和辉光之间中摆设得分毫不差。 这是谁的房间。 陶初然往后退了一步。 跳进房间中的猫咪已经自顾自找好了位置。它落在沙发下,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身形,不把地板踩脏。身上的黏腻感很显然让它也感到了不适,猫猫有些烦恼地舔着自己的毛,但是因为脏污太多,这样的行为算得上杯水车薪。 它有些恼怒地想要找主人帮忙。可是一抬头——刚刚还温柔抱它的人类退避三舍,并不打算进来的样子。 猫猫不解地看她,“呜噜呜噜”小声地叫,配上浑身是伤的惨状,有些令人于心不忍了。 但陶初然却并没有被它骗到。要说对辉光之间最熟悉的,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她的近侍们了。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那些既视感也化成了真真切切的回忆,最终和那双盯着她的琥珀色眸子重合。 高傲,可怜,不过都是欺骗人类的把戏罢了。 这个宇宙当然不只有一只白猫。但是能够出现在这里,有如此权限,还能让她感到熟悉的,也就只有那一人而已。 陶初然这次再打量猫猫,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她还会受到前世记忆影响,带着一种默认的纵容去和猫咪相处,此时她已经没办法把眼前的猫当做真正的猫咪来看,警惕心拉到最大,她不得不怀疑是自己露了什么马脚出来,才吸引了这位最高长官的注意。 陶初然如临大敌,让猫咪很不满。它竖起身子“嗷呜”两声,催促着陶初然快过来。 这又和陶初然印象中的他不一样了。 如果是他,应该也不会大喇喇地把女王带到这种地方。 陶初然想着,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她迟疑着进了房间,猫猫看她进来,也退了一步,没有非要要求她帮自己梳理毛发,而是重新趴了回去,自食其力继续烦躁舔毛,却终究是有了些小脾气,没有再理陶初然了。 这让陶初然也松了口气,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是在她进到房间里之后才发现,治疗舱竟然是在运行的。 上面绿色的灯光闪烁,发出工作中的“嗡嗡”声。 公民的领地意识是很强的,一个房间里怎么能同时住两个人呢? 陶初然看看猫猫,实在不觉得它现在算是人。但如果这个房间是它的,那治疗舱里面会是谁呢? 陶初然扶着墙走到船型的舱门旁边,观察着数据的跳动。 这些年来在陶初然的主持之下,针对于公民的医疗技术也勉强有了些许发展,但是治疗舱的使用率还是不太高。本来公民的自愈能力就很强,狂化的问题治疗舱也解决不了,只有在伤得比较重、但还能有理智的情况下,它才能勉强发挥作用。 而且治疗舱的造价是很高的。陶初然不意外这里有这样的设备,但她对里面接受治疗的公民十分好奇。 不如,打开看看? 治疗舱的运行原理陶初然是非常熟悉的,现在治疗进程还不过一半,就算打开了里面的人也不会清醒,正是开舱查人的最好时机。 陶初然回头看看猫咪,对方好像和自己在一个房间里就心满意足了,并不在意陶初然做什么。 这倒是和记忆中的某些场景合上了。 陶初然没有犹豫,随手点击了几个按钮,舱门就打开了。 她探身望过去,顿时愣住。 面容精致的娃娃脸少年看上去比陶初然年纪还要小一些,它赤裸着身体泡在高浓度培养液中,身上的伤口层层叠叠,布满了不算丰腴的身躯。最为可怖的是勃颈上的一道伤口,几乎将头与身体分割开来,看上去凶险异常。 正是陶初然的又一个熟人——缠丝坊坊主玄络。 陶初然看了看因为怎么都舔不干净毛而异常暴躁的猫猫,又看了看重伤治疗中的玄络。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两个超甲级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感觉麻烦大了。 陶初然还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外面有两道脚步声传来。因为门一直是开着的,所以那种军靴踢踏、由远及近的声音很是清晰。 怎么办。 陶初然毫不意外会有人找到这来。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社恐的习惯已经让她做出了选择。陶初然立刻钻进了治疗舱中,舱体中空间很大,足以再盛下一个她。 舱门被关上,陶初然贴着培养皿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身边就是少年恬然安静的脸,唇红齿白,仿佛睡美人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让陶初然感到有些不适。 第88章 “门又开了,是出去吃东西了?” 治疗舱的隔音并不好,陶初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银环。 意料之内的,紧接着金环的声音响起:“这次四个禁闭室,一个开了,估计是被吃了吧。” “是哪个?”银环的声音似乎有些紧绷。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这里就他最弱,你不会以为他能侥幸留下来吧?”金环似乎若有所指,“还是说,你也想尝尝他是什么味道?” “金环!” “哎,咱们这里,女王曾经如此期待,白玉那种武夫也算是用心了,最后到头来,”金环站在房间的最中心,看着只知道舔毛的猫,“整个宇宙还有不是刑狱的地方吗,哈。” 他叹息着,然后把头转向了治疗舱:“嗯?治疗舱停了?” “可能是白玉不小心弄停了。”银环漫不经心道,“它现在就是只猫,还能指望它什么。” 他的手指在治疗舱的操纵面板上点了点。 “好了。” 随着银环的动作,陶初然感觉身边的培养皿在动。液体翻涌着,不断冲刷、修复身上的伤痕,带着少年的身体随波逐流。 伤口肉眼可见地结痂、愈合、好转。就一小会儿的功夫,透过透明的液体,一双黢黑的眸子睁开了。 “王?” 【作者有话说】 小陶每天不是在掉马就是在掉马边缘试探。 第84章 隐身 玄络觉得自己在梦中。 上一秒还在双方的夹击当中血战,下一秒睁开眼就看到了王。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向了陶初然的方向。手下冰冷的培养皿外壳是如此碍事,他睁着黝黑的眼睛,尽力去看那个熟悉的身影。 早在战斗中,他已经喝完了女王留给他的最后一瓶血液。难道,狂化已经到产生幻觉的阶段了吗? “王……” 他想要开口唤她,往常像玻璃珠一样冰冷的黑眸也流露出了极其渴望的神采。可惜身边都是酸涩的培养液,他一张口就从嘴巴里流进来,从里到外修复他的身体。所以他只能做出一个口型,苍白的唇反反复复张开又合上,没有了往日的阴沉低调,看上去倒像是个疯狂索人命的水鬼。 陶初然顿时往旁边蹭了蹭,但是地方太小,就算她已经尽力,还是不能离开培养皿太远。 也就在这时,玄络看清了陶初然袖子当中的花枝。 那分明是植物的特征,看上去最多乙级而已。 玄络的眼睛开始模糊。 从惊喜到绝望,也不过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少年松开了扒在透明外壳上的双手,任由自己的身体往下沉。液体偶尔将他托起,千疮百孔的躯体又在重力的牵引下沉到底部,他的意识似乎已经飘走,剩下的只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毕竟,他已经坚持太久了。 虽然在星月宫时,他也未必多受女王重视。但他总能看到她,自从初见开始,就没有和她分开得这样久…… 那些被回忆了一万遍的记忆又一次被拿出来咀嚼,靠着这一点点安慰,玄络撑过了一次又一次伤痛与危机,但是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撑下去了。 而外面,金环和银环还在说话。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还不是治疗舱在运转,这玩意一点也不好用,治疗效率都不如我自己愈合得快。” “我听说……治疗舱最初是为了王研制的。” “哈?” 面对银环的质疑,金环耸了耸肩:“不过是没成功罢了。据说王很娇弱,受了伤连药物都需要特制的,这个舱就用不上喽。” “你怎么这么了解,难道是……” “嘘——”金环把食指竖了起来。在他们对话的期间,两人的眼睛都盯着治疗舱,金色、银色的眸子里满溢着狩猎的光芒。 “——难道是发现了只小老鼠?” 舱门打开,银环接上了后半句。 老鼠是蛇的食物,他们当然不能放过。 两条蛇信兴奋地吐着,辨别着空气中属于生人的气息。甜甜的味道有些熟悉,他们在进门时就注意到了。 两双眼睛紧盯着打开的舱门,治疗舱内的空间一览无余,除了躺在培养皿里的少年外,空无一人。 蛇信颤抖的幅度小了,金环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 猫猫在这时悄无声息地跳上了舱体,它的白色长毛在努力地舔舐之下仍然没有变得干净,倒是看上去更埋汰了,甚至显得有些滑稽。它在上面蹲坐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金环和银环,就好像王在警告它的臣民,不可越雷池一步。 虽然面对的是一只毫无人类理智的猫,但金环、银环还是感到了一种来自于高级别公民的压迫感,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真见鬼了。不过也好,有它在还算安全。” “行了,应该不在这儿,去别的地方吧。你不是很在意9号吗?去看看。” “……嗯。” 两个人快速交流完就离开了。猫猫看着他们出了门,轻巧跳下治疗舱,把小爪子往门上一拍,“啪嗒”一声门就关上了。 猫猫满意地甩了甩尾巴,跳进了还开着门的治疗舱。 因为半路被打开,其中的培养液已经停止了滚动。培养皿就像一个巨大的透明冰棺,盛放着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 陶初然眼睁睁看着猫猫从她身边踩了过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不太对劲啊? 从白玉变成猫也要来找她的执着劲儿来看,不至于现在见了面装不认识吧。 猫猫显然也很疑惑。它绕着培养皿绕了两圈,发出了不明所以的“喵呜”声。 陶初然回想起刚刚金环、银环的反应,多少有些回过味儿来。 她现在算是隐身了? 小普可并没有搭载如此厉害的程序,如果能隐身,她早就隐身找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做实验去了。 不过说起来,这几个超甲级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玄络好像就特别善于隐藏自己。 陶初然看向身边的玄络。满身破碎感的少年自从喊“王”没有回应之后,就和没有得到吻的白雪公主那样,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而一边的猫猫在找了两圈找不到陶初然之后,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一声“喵”高过一声,琥珀色的猫瞳中闪烁着凶残的光芒。锋利的指甲从柔软的猫爪中刺出,“哗啦”一声,培养皿被挠破了一个洞。 液体源源不断从透明的外壳中流出来,因为下面有回收培养液的装置,倒是没有污染了外面白色的地面。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连“白雪公主”都被吵醒了,玄络气恼地喊了一声:“白玉!” 不知为何他的娃娃脸有些泛红,因为在液体中泡了太久,嘴唇略微发白,红白的对比衬得他年纪更小,更显稚嫩。往常有黑色斗篷的遮挡,加上他总是阴沉沉地站在女王背后,这种他极力避免的姿态并不多见。连陶初然都不由得趁着隐身瞟了他两眼。 但猫猫显然不觉得如何,它嫌弃地跳到对方头上,把玄络的碎发弄得一团糟,又在后背上划下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完全不顾同僚难看的脸色。 估摸着玄络怎么都挽救不了自己的形象了,猫猫这才心满意足地跳下来,蹲坐在旁边看着他。 玄络看了猫猫一眼,又隐晦地瞄了一眼陶初然的方向。他红着脸先把衣服穿好,斗篷一上身,之前的神秘气质又回来了。玄络这才问道:“白玉,还能说话吗?” 猫猫都“喵呜”了半天,显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这也在玄络的意料之内,毕竟,他最后的记忆,就是白玉变成了猫,向自己跳跃而来,然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而且像白玉这样洁癖的猫,除非是真的失去了人性,怎么可能放任自己邋遢成这个样子。 玄络毫无同僚之爱,在心底无情地嘲笑白玉。但他的这种行为只能算是五十步笑百步,因为和白玉退化到原形的惨状相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松壑的背叛有些太出人意料。他怀疑过白玉和蓝幻,甚至猜测红蔷的狂化状态是不是装的,但唯独不曾考虑过松壑。 他没有存在感到连玄络都要把他忘了。一众光彩夺目的女王近侍当中,唯有他毫不起眼。因为他一靠近女王,王甚至会恶心到呕吐,这是其他人靠近都没有过的激烈反应。 虽然后来发现对于身材高大健硕的公民,王都会有类似的情况,但是让王难受了就是重罪,没有谁会赦免他的罪过。 早先,玄络在星月宫时曾和松壑偶遇过不少次,甚至很多都是不该松壑当值的时候,看到他望着辉光之间的方向发呆。但玄络从来都觉得他自作自受,未曾在意。直到发现他背叛的那一刻,玄络才真真正正把他看进了眼里。 但是和记忆中也没什么不同。甚至因为在女王跟前佝偻着身体习惯了,高壮的身躯在他面前也微微弯着,像是再也直不起来了一样。 第89章 玄络把自己从回忆当中拔出来。他后来也找过蓝幻,但是他的幻境已经封锁了,白玉又变成了现在这样,如果他也放弃,那女王想要回归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家了。 虽然对于女王来说,星月宫也许并不能称得上是她的家吧。 短暂的软弱被抛到了脑后。玄络知道现在的他是危险的,因为缺失了女王血液的白玉已经退化,也许下一次受到刺激,他也会和白玉一样,变成一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织网的动物。 他的目光不知为什么看向了陶初然的方向。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黑黝黝的眼瞳中带着眷恋与哀伤。虽然他尚未认出女王,但潜意识里已经在渴求她的垂怜了。 陶初然低着头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她尚且不知道玄络是否能发现她,但总之先回避目光是没错的,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她总会感到无所适从。 “你……”玄络犹豫着开口。其实他从醒来一直在避免与陶初然对视交流。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反复强调,一定要保护她一样。 所以在听到外面两个甲级的话时,他就知道那两人嘴里的“小老鼠”就是自己身边这一只了。还没等回过神来,玄络就已经出手,弱化光线,让对方隐藏在了周边的环境当中。 也许是因为她和女王太像了吧。 玄络不确定地想到。 【作者有话说】 星月宫的职场霸凌相当严重。 第85章 老鼠 连性格都很像。 玄络看向陶初然的方向,可能是重伤让他的脑子都变得不太清晰,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对方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的样子,和记忆中的女王一模一样。 他发愣的时间太长,聪明的猫咪也发现了端倪。猫猫又伸出爪子,在他的手臂上挠出两道爪印,这才轻巧跳开,精准地落到了陶初然怀里。 陶初然的身形仿佛投了石子的水面一样,渐渐显露出扭曲的波纹。玄络的控制破除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接到了一个软乎乎的猫饼。 白玉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誓言,只是为自己取得了“躲猫猫”游戏的胜利而欢天喜地。他撒欢打滚儿完,又自来熟地趴在陶初然怀里拱了拱,示意她赶紧把自己弄干净。 这种区别对待令玄络侧目。 他可从不记得白玉对谁这么温柔过。要知道他的洁癖足以让接近他的部下发狂,别说抱他了,连蹭到他的衣服都会让他暴怒起来。 难道,白玉也把她当做女王了吗? 这可不行啊。 玄络心中突然有了危机感。松壑的背叛始终是玄络心中的一根刺,因为松壑的行为,整个辉光五门都蒙上了污点。王上本就不信任他们,又出了这种事,哪怕是有朝一日女王顺利回归王座,他们几人也都愧为近侍,难辞其咎。 他绝不允许他们五人当中,再有人背叛女王。 这样想着,玄络就强迫自己心肠冷硬起来。他终于敢于直视陶初然:“你是谁?” 陶初然正和怀里一点也不老实的猫猫作斗争。她根本不想抱着这只脏兮兮的猫咪,尽管它看上去很可怜。 奈何猫咪根本不容她反抗,霸道地把软软的肉垫往她身上踩,滚着身体往她身上蹭。虽然知道猫咪可能是为了蹭掉自己身上的血,可能也完全没有人的理智与记忆,但陶初然还是对这种“霸道猫咪强制爱”敬谢不敏。 此时听到玄络冷冰冰的问询,陶初然倒是松了口气。小普没升级之前,对超甲级几乎是不起作用的,伪装也很容易侦破。但蓝幻的能力就算是对同级别公民也仍然起作用,基于他的原理改造出来的小普也靠谱了许多。 至少从玄络的反应上看,他一点没看出自己是女王的事实。 既然如此,不如把白玉丢给他。 陶初然一手应付着猫咪,因为她不再抗拒,甚至主动摸摸,猫猫的闹腾也渐渐安静下来。她的另一手点开了光脑,把用于对话的聊天光幕展现给玄络看。 “陶桃。我是这里的犯人,被这只猫带到这里。你能把它弄走吗?” 少女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又有一种疲于应对疯猫的烦躁。玄络当然知道白玉有多难缠,毕竟两人同僚三年,没少踩到对方挖下的坑。 虽然他也经常坑白玉就是了。 玄络下意识向白玉伸手,但是猫猫面对他又成了另一幅样子。它凶狠地“喵”了一声,两侧的胡子竖起,又转过身去拿屁股对着玄络,显然并不想搭理他。 玄络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犯人?这里是刑狱?你犯了什么罪?”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为自己刚才不由自主的听话而感到懊恼。 可是,心里又不自觉地将女王和她放到一起对比。 她和女王一样不说话啊。 而被质问的陶初然则迅速在心里给自己罗织罪名。好在她现在对辉光教和刑狱都有了些许了解,这为她编的瞎话带来了几分真实度。 “我曾经加入过辉光教。”陶初然斟酌着回复,字符一蹦一跳地在光幕上显现,“是神奉。后来因为状态不太稳定退出了。” 身奉如今是众矢之的,她冒充身奉简直是自寻死路。行奉希望女王改变自己,应该不会穿着女王同款的衣服。唯有神奉,以女王意志为信仰,模仿女王简直再合理不过了。 而且她唯一还算深入接触过的辉光教成员就是紫菀。一个教派的“殉道者”都出现在刑狱当中了,她这个小喽啰入狱也很正常吧。 至于退出,也是参考了紫菀的说法,顺便为后面编不下去的时候找到说辞。 最主要的是,她也想看看玄络对辉光教的态度。 短短几句回复,耗尽了陶初然毕生的情商。但玄络倒是没看出她的试探。陶初然身上的气息和能量哪怕作为乙级来说都太弱小,完全不值得多做关注。连她问什么答什么的弱气回应,玄络都为她找好了借口——毕竟是面对超甲级,就他身上的威压都够她受的了。 所以玄络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在听到辉光教这个名词的时候,他的脸上顿时收敛了表情,连带着看陶初然的眼神都带上了冰雪般的冷酷。在听到是神奉的时候,他稍微和缓了一些,但也十分有限。 玄络显然相信了陶初然的说辞。 刑狱并非他的地盘,他也不太清楚这里的罪人都有哪些罪名。但最近辉光教的战犯确实都被收入了刑狱当中,眼前的人也许就是其中之一吧。 但不知为什么,玄络就是没有办法真正对这个犯人严酷起来,甚至在看着她时,他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他的表情太可怕了? 而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刚被安抚下来猫猫又开始作妖,它似乎对陶初然和另一个人交流、忽视了自己的状况十分不满,不依不饶地跳上了她的膝盖,拿肉肉的猫脸蹭她的臂弯,闹着她和自己玩儿。 陶初然终于忍不住再次请求:“可以弄走它吗?” 就算是看上去已经忍到了极限,少女的请求仍然是问句,给了他拒绝的空间。玄络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浮现起了不属于自己的思绪。 她真善良。她真可爱。 玄络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本来就因为想起了辉光教的事情而心情不佳,看着白玉一点儿都不懂事地闹人心里更是火冒三丈。玄络终于真正出了手,但是他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甚至打不过一只猫。 于是,当他的手再一次伸过来的时候,猫咪动都不动,直接一爪子过去。然后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一次雪上加霜。 “好。”玄络冷冷一笑,阴鸷的气息几乎要从他的斗篷里满溢出来。他终于没了耐心,挥手直接把陶初然重新藏了起来。 徒留一眨眼就找不到人的猫猫留在原地。 “喵?” “行了,人我先带走了。什么时候你恢复了再说。”玄络摆摆手,直接出了治疗舱,打开门往外走,陶初然就跟在他身后,因为扭伤,她走得很慢,但好在玄络也不快。 猫猫无法理解,猫猫上蹿下跳,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随着房间里属于陶初然的气味越来越淡,琥珀色的圆瞳当中闪过一丝暗色的痛苦。他的身体开始拉长、变形,少年和猫咪两种形态几次闪烁,都没能固定下来。 最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虚弱的猫咪还是无法恢复人的形态。它疲惫地落到地面上,身上的血费劲力气也还是没能擦干净,于是纯白的房间里染上一抹暗红。 而玄络刚刚出门,就遇到了才离开的金环和银环。 “坊主。”他们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玄络,简单打了招呼后,金环解释道,“楼主把你带了过来,让我们照看你。” “坊主既然醒了,就随我们去管理层。楼主的状态有些特殊,我们也不能多接触他。”银环也说。 这时候的他们总算有点典狱长和断罪官的样子了。 第90章 陶初然在一边观察,然后她就发现除了玄络之外,似乎两人都没发现她。 玄络隐晦地看了一下陶初然的方向,见她还算有眼色地远离他们,躲到了角落里,这才点了点头:“白玉怎么了?” “为了抵抗狂化用了药。”金环简短地说,但并不算深聊这个话题,“这一层都是禁闭室,也是楼主的狩猎场。我们最好还是赶紧离开。” “……狩猎场?”玄络一愣。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放心陶初然。 她和女王如此相似,甚至能迷惑了白玉,身上一定还有秘密。 玄络这样说服自己。于是他做了决定:“我还想……” 带走一个犯人。 玄络本来想这么说。但是他再次抬头,那个角落里哪里还有人在。 不见了。 这么快的速度,在超甲级的眼皮底下。 玄络眯起了眼睛,和女王如出一辙的纯黑眼瞳中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去哪儿了呢?”他轻轻说,又看向不明所以的金环和银环,“你们抓到小老鼠了吗?” “再抓不到,她可要被别人吃了。” —— 另一边。禁闭室内。 陶初然被放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身材高挑的美丽男子扶着椅背,站在她身后。房间里的装潢和她最初的那间禁闭室基本一样,但应该不是同一间。 刚刚从自己衣角滑落的不明物体,落地后就变成了男人,还抱着自己,瞬间移动到了这里。 陶初然知道自己又被套路了。 “你是谁?” 陶初然谨慎地打开光脑,问出了和刚才玄络同样的问题。 “我是海月。”他说,“我看到了。你也是教徒,对吗?” 他的气息喷洒过来,是熟悉的毛骨悚然。 苍白得几近透明的容颜近在眼前。 “你好香。能成为我的食物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上位者当惯了,所以玄络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很好!替身文学启动! 第86章 劝导 这是何等无礼的请求。 陶初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两人离得很近,脸几乎要蹭在一起。海月似乎在细细嗅闻她,以一种捕猎的姿态,谨慎评估着食物的美味程度。 呼吸交错,陶初然甚至能够感受到海月的气息,潮湿的、带着海水的腥味,如同海渊下的洋流一般默默流淌,谁也不知道其中隐藏着多少危险与暗涌。 但是他却始终没有碰到陶初然。 双手撑在了椅背上,海月高挺的鼻梁和玻璃珠似的眼眸横亘在陶初然面前,樱花似的唇瓣微微向外探寻,让人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吻上来。但实际上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像个小动物似的靠近而不接触,隔着一个完全称不上是社交距离的尺度。 在他的包围下,陶初然一动不敢动。她僵挺着身子,紧张地低着头,完全不敢欣赏对方美丽到诡异的容颜。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海月才微微退开了一些距离:“哦。” “哦”是什么意思。陶初然并不理解,但总之海月看上去也并不想一口吃掉她的样子,也许现在还算安全……的吧? 陶初然让小普时刻戒备,但海月确实没有其他逾越的动作了,只是有些遗憾地规劝她:“真的不要吗?和我合为一体,最后回归女王的怀抱……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陶初然对他的逻辑不抱什么期待。听到他提到“食物”,她就明白这个人应该是身奉了。她之前在刑狱当中见过天曙,对方也是个疯子,海月这个名字她未曾听说,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陶初然薄唇紧抿的样子让海月意识到他的建议暂且是行不通的,不过他倒是无所谓:“好吧,期待你有一天会改变想法,就想退出神奉一样。你终究会明白,只有我们才是王的眷属,只有我们才能实现王的愿望……” 女王本人坐在海月面前,面无表情听着对方对自己的意愿妄加揣测,并且自吹自擂,甚至不忘拉踩其他教派。 “神奉都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行奉更是不会动脑子的傻瓜。唯有我们,以牺牲换取王的幸福——相信我,没有谁比我们更爱王了。” 他的眼中淡淡,和天曙相比文雅许多,但笃定的语气却让两人有种相似的疯狂。身奉似乎有着自己的世界观,别人无法理解,只有他们将自己相信的、虚无缥缈的道理奉为圭臬。 这番激情澎湃的传教让女王成功升起了远离身奉的心思。 “现在不相信我们也不要紧。”海月慢慢说着,“我们会证明一切。你只需要看着,然后做出选择。” “身奉永远欢迎食物们的加入。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随时都可以吃掉你。” 现在身奉都这么嚣张,连装都不装一下的吗? 听着海月大声宣告自己的身份,陶初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如果她的判断没错,至少刑狱和身奉应该是两个阵营,不然金环、银环也不会抓她过来,玄络也不会对辉光教这三个字如此厌恶。 在敌人的地盘上,不仅如入无人之境,还打算挖墙脚策反犯人们,海月真的不会被打吗? 陶初然刚这样想,就听见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四周安静下来,有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安静。 陶初然莫名不安,她感受到了熟悉的被注视感。然而这种感觉并不像是某一双眼睛、某一个人造成的,更像是千千万万只眼睛汇聚而成的严密大网,把她团团围困在中间。 舞台上的追光灯一下子打向了她,她成为了众人观察的对象。 “唔,来得好快。”海月这次离开了陶初然很远。他的身形就像消失的画影,一点一点被从空间中擦除。 “我去工作了。哎,对那些食物都有些提不起兴致了。期待着你改变主意的那一天。希望那时仍然来得及……” 后面还有些话,但是陶初然听不清楚了。说着说着,海月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这里。 然后下一秒,门在猛烈的攻击之下化为齑粉,尘埃落定之后,露出的是玄络的娃娃脸。 金环和银环站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上表情却截然不同。金环摸着下颌,吐着蛇信,眼里满是兴味。银环则一脸暴躁,皱着眉看着陶初然。 这个阵势看上去阶级立显,但是因为身高差距,玄络反而低了后面的人两头。但他罕见地没有在意这个问题,而是第一时间上下打量了一遍陶初然,确认她没有事情之后,这才皱着眉头离金环、银环远了一些。 “行了,让所有人都走,这里毕竟是白玉的地方。”玄络提醒了两句,“他应该还没走远,封锁这层慢慢排查。” 然后他指了指陶初然:“我要带走她。” 金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之前还漫不经心地点头,但此时却出声反驳:“这可不行。他是刑狱的犯人,王都还未断罪,怎么能让他就这么直接走了?” “王?断罪?”玄络并不吃这一套,事实上,在撕破脸之前,他就和松壑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也不吝于把这件事光明正大地翻出来,“也就是这些犯人会信了。王知道刑狱的存在吗?” “知道不知道又如何。”银环在这时和金环站在了同一立场,“作为近侍,坊主不会连王的想法都妄加推测吧?至于犯人信不信,那和刑狱有关系吗。” 这当然是假的。王不可能亲自参与政事。 玄络当然知道。议政、断罪,都要和公民接触,恐怕还没等做出决定,光是弄清楚犯人做了什么、有什么罪名,王都要害怕得缩回自己的壳子里了吧。 可是,也说不准。 毕竟她看上去柔弱又胆小,但是却离开了星月宫这么长时间。 想到女王,不可言说的阴霾又浮上心头。玄络后悔当时被蓝幻所蛊惑,没有第一时间带走王,而现在,他又一次丧失了王的消息。 蓝幻的幻境封闭了,王当然有可能在里面,王也最好能在里面。但是松壑也知道这一点,他会放过王吗? 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自己,会怎么做呢? 没有人能够抗拒独占王的诱惑。 蓝幻那里是要再去试试的,松壑的动向也要关注。 原本属于白玉的工作也得分摊一些。女王的线索当然也要继续找。 玄络知道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但此时他仅仅是看着陶初然纤细的身影,重复了自己的要求:“我要带走她。” 周身的压力暴涨,属于超甲级的杀意强势又恐怖地蔓延开来,几乎溢满整个层级,连禁闭室的犯人们都感受到了威胁。距离最近的金环和银环受到影响最大,身上像有千斤重一般,腰肢慢慢弯了下去,然后是头颅和膝弯。 最终跪倒在地上。 玄络这时候才露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浅浅微笑,眼睛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小炫耀,紧紧盯着陶初然。 第91章 他们都不到自己腰部高了。 周边隐藏的执法队成员一个一个扑通扑通地掉下来,陶初然明白方才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就是有那么多人在看着她。 “现在,我能带走她了吗?” 出乎陶初然意料的,开口的不是一贯反叛的银环,而是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只凭自己兴趣做事的金环。 “不行。”尽管口吐鲜血,五脏六腑都被气流压到炸裂,金环仍然笑着,张开一张血红的口,嘴里仍是不中听的话,“刑狱……并非……缠丝坊……你无权……” 听上去有理有据,大公无私。但如果他的蛇信没有试图捕捉空气中陶初然的气味,那么这样的话还可信一些。 两只蛇像被蛇叉定在了原地,只能激烈地摆动身子以求挣脱。这样的场景很显然刺激到了玄络,浓重的阴翳在眼中铺开,遮天蔽日。 爱的过程并非都是甜蜜的回忆,尤其是恋慕的对象是女王的时候。追逐女王的臣民千千万,纵使是超甲级,也不过是女王黑袍上的一抹尘埃罢了。 争风吃醋、厮杀角斗都是常有的事,玄络已经非常习惯。他们五人都曾处决过无数惊扰到女王的公民,却也总担心自己有一天无法忍耐,做出同样的被女王厌弃的事情。 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这一刻,玄络的思绪断了线。他模糊了“陶桃”与女王的界限,也分辨不出眼前人是刑狱的长官,而并非星月宫中妄图盗走宇宙唯一珍宝的窃贼。 原本只是打算威慑,如今演变成了真真切切的杀戮欲望。 眼底升起一抹薄红,玄络收敛了所有情绪,和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 有别于白玉猫捉老鼠一般的逗弄,玄络的美学当中并没有持久战这个词。他作战时不擅长试探或者拖延,往往喜欢一击必杀。 变化是瞬间产生的,丰富的经验让陶初然比任何人都早地察觉到了不对。 她有些慌张,为自己即将做出的引人注意的行为。 “唔嗯。”陶初然拙劣的演技让自己都觉得汗颜。 但是玄络停下了。周围无数双眼睛和他一起,看向了陶初然。 少女的状态并不好,她紧咬着唇,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额头上有薄汗滑落。细细的声音如同断了的线,被风一吹就消失无踪了,好似一场幻觉。 【作者有话说】 海月这波可以说是非常经典的反向传教了。 第87章 利用 但是他们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 好像。 玄络忍不住在心里想到女王。偶尔女王也会这样,弱不禁风的她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捂着胸口细细喘息,发出微弱的、细碎的声音,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了,那么惹人心怜。 其实很多时候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这种表现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人离她远点。但因为女王难得花了心思,就算是欺骗,他们也乐于顺水推舟,给她一点自由喘息的时间。 正如现在。 玄络发现他根本不可能无视陶初然。侍奉女王已经成为了习惯,他无法抵抗住本能,也不想抵抗。 于是预期出现的地方空无一人,本来想要斩蛇的玄络半途改变了自己的方向。再次看到他,少年已经停在了陶初然身边,细心地观察她了。 “你怎么了?” 他问。少年的身高偏矮,因此离椅子上蜷缩着的少女更近。黑洞洞的眼睛中还算沉稳,不至于像在女王面前那样手足无措。 陶初然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她身上现在只有这一处明显的伤,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玄络当然看到了。在白玉的房间时,当陶初然站起来,他就意识到了这个犯人身上有伤。 “很痛吗?” 陶初然忍着不适点了点头。因为玄络是几人中还算是有分寸感的,所以陶初然对他还算熟悉,她几乎可以猜得到接下来他的反应,这也是陶初然敢于这样做的原因。 殷红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玄络拨开她黑袍的下摆,伸手碰了碰被绷带缠得结结实实的脚踝。对比于另外一只白皙的过于纤细的脚腕,这里属实是有些碍眼了。 “你跟我走吧。” 玄络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其实伤口包得还算好,而且以公民的身体素质,应该很快就会愈合了。玄络转而和她说了自己的决定,其实他之前也没想着告诉她,因为她根本没有反对的权力。 但此时玄络温声安抚她:“我那里有比这更好的药,或者你也可以使用治疗舱。不会痛很长时间的,放心。” 这样的对待堪称礼遇了,和平时的玄络简直判若两蛛。但他说完甚至没征求陶初然的意见,就打算直接拽起她的手腕,带她离开。 去缠丝坊!陶初然几乎下意识地理解了玄络的想法。她犹豫了一下,其实乌丝星也是她未来想暂居的地方,这样看好像结果是一样的。但是,一来外面还有战事,玄络不一定真的回乌丝星,她如果处在战争中心会很危险。二来就是自己一个人旅居和带着玄络一起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如果真的答应,也不过是从刑狱出来,到了另一个监牢里罢了。 陶初然电光火石之间想通这两点,立刻躲闪了一下,一边表示反对:“你那里?你不是刑狱的长官吗?不,我不能和你走。” 看着光屏上跳出的文字,玄络的眉头皱紧了:“为什么?” “我有罪,我要赎罪。”陶初然无理取闹,几乎用上了自己所有刚学到的常识,忍着不适感,照着天曙他们的样子,照猫画虎给自己立了人设,“我还没有见到王,我不走。” “王不会见你的。”玄络忍不住说,“你不了解王,王断罪只是个噱头,是为了困住这里的犯人。他们在骗你,这里只是……” “坊主!” 银环突然出声打断他。 自从玄络出现在陶初然身边,属于超甲级的威胁就渐渐消散了。金环、银环以及其他人都都以喘息,尤其是刚刚被针对的两条蛇,经历了生死一线,身上增加了几成伤势,瘫在地上无法动弹。 但是他们的注意力也和玄络一样,被吸引了过去。听到玄络的邀请,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陶初然拒绝之后,这口气才渐渐松了下来。 此时听到玄络几乎要把整个刑狱的秘密和盘托出,银环这才拼着全部的气力,冒着再次被超甲级针对的风险,堵住了玄络接下来的话。 玄络也意识到自己对一个乙级说得太多了。但他无法把陶初然留在这里,只能说出一半的实话:“这一层有辉光教的叛徒侵入,你应该刚刚见过他,他是身奉的奉者,除了祭司,在现在的辉光教里,他的权力几乎最大。” “他应该向你传教了。之所以没吃掉你,是因为我们来得早,而且他这次的目标并非是你。” “你如果不和我走,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陶初然几乎下意识地想起了海月苍白而又带着淡淡慈悲的脸色,他身上确实有一种感染力,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莫名的蛊惑,试想如果她并非单纯的人类,而是陷入狂化的公民,想必很难逃脱这样的恶魔低语。 回忆海月走前说的话,提到了要去“工作”,提到了“其他食物”,结合玄络透露的信息,不难猜出海月是来这里“觅食”的。虽然第一选择的食物不是她,但就他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兴趣来看,陶初然就有种莫名的自信,海月早晚要来找她。 玄络是对的,这一层确实很危险了。 但是玄络和白玉对比,还是动物思维的猫猫更好搞定一点。陶初然想了想,给出了回复:“我可以去其他层级。但我不能离开刑狱。” 金环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甲级的强悍身体让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还能继续活动:“本层除了楼主,加上她只有四个犯人。为了顺利捕捉海月,我们会立刻转移所有犯人,坊主想必也要在这里多留一些日子,不如一起去管理层。” 他退了一步。实在是因为刑狱当中并没有能阻止玄络的人,平级的楼主现在又是一副好骗的样子,根本不会为他们出头。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玄络,好像要盯出个洞来,好看看他身影里面的那个犯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超甲级都为之侧目。 玄络点了点头,他又找到了她与女王的相似性,很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哪怕困难重重,也决不放弃。 哪怕是反驳了他的意见,玄络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觉得她的坚持值得怜爱。在他看来这种不愿离开的想法还是源于见到王的渴望,毕竟,敢于做出“王亲自断罪”这样承诺的组织绝无仅有,又有王亲笔御签的证据,这对于很多公民来讲算是唯一的机会了。 当一个人愿意相信谎言时,这个谎言就是真实不虚的。就算有人戳破了它,人们也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圆谎。 玄络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第92章 这件事终于有了定论。执法队领命去带来其他三个犯人,玄络陪着陶初然在这里等。不多时,紫菀和参苓就被带了过来。紫菀手中的娃娃已经做好了,他抱着娃娃念念有词,根本没有朝陶初然看一眼,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不存在似的。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参苓。他身上的伤比被超甲级针对的金环、银环还多,被带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身上的枷锁牢牢束缚着连自主意识都没有的犯人,即使到这时也仍然没有摘下来。 陶初然本来以为t068能让他坚持的时间长一些,但他似乎也遭遇了一些事情。 紫菀、参苓虽然状态都不好,但至少人还在。最后一个犯人,陶初然之前没见过,现在更是不知所踪。 派去的执法队员把整个负一层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这个犯人。 “不可能,我们才刚刚见过他。”金环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东锦的移速没那么快,再继续找。” 甚至银环也跟着执法队一起,把每个禁闭室都翻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丝毫痕迹。 “麻烦了。”银环回来,还是忍不住说,“我不是让你盯着3号和5号吗。” “所以把东锦弄了上来,谁知道来的是海月。”金环也皱着眉头,在光脑上打开了刑狱19层的全部实时投影,“极大概率他们已经离开了本层级。现在接通18层——5号天曙,汇报犯人情况。” 紧接着响起的就是陶初然听到过的、天曙的声音:“怎么了?我正吃饭呢,不行吗?” 金环和银环互相看了一眼。银环在18层监控中找到了天曙的身影,正如他所说,蝙蝠倒挂在天花板上,像往常一样咀嚼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血肉,把白色的爪子都染成了红色。 似乎知道镜头对准了他,天曙甚至伸了伸翅膀,打了个招呼:“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们不是不管这事吗,怎么,现在连饭都不让我吃了?” 毫无异常。他似乎并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行了,吃你的吧。”银环没好气的说,但是监控却仍开着。 天曙也不管他们说什么,继续进食。但是咕叽咕叽,嚼到一半,他似乎又有些犹豫,迟疑着开口:“9号,在你们身边吗?” 9号,正是陶初然的编号。闻言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又一次看向了陶初然。 【作者有话说】 小陶:是的,我十恶不赦,我罪大恶极:) 打不过就加入了。 第88章 诱饵 这个犯人,明明比所有人都瘦小,但已经几次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 金环、银环自不必说,其他执法队的成员,就算是公务繁忙,但他们路过禁闭室时,总会向里看一看。在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之后,他们才莫名觉得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不然就好像浑身都不太对劲。 在此期间,玄络也一直在她身边。超甲级的恐怖压力给到所有人,他似乎并不希望其他人看到她,但是短小的身量还不足以完全遮蔽住陶初然。于是周围的气氛都被带的阴冷了起来,任谁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陶初然倒是毫无所觉。但是她听到天曙问到了自己。 头不自觉地侧了一下,离她比较近的玄络、金环和银环都注意到了。于是原本还打算“无可奉告”的银环转了话题:“你有什么事?” “近来我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话题,”天曙咀嚼的速度变慢了一些,似乎在回忆,“你们最好看紧她,对她感兴趣的犯人可多得很。”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银环看了一下陶初然,少女对此无动于衷,他压下心头的躁动和不悦威胁道,“我可是听说你也对她挺感兴趣的,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也罪加一等。” 天曙拍拍翅膀,满不在乎地嚼嚼嚼。 在他们对话期间,金环面前的实时投影一直在检索当中,玄络离得近,自然也看得很清楚。刑狱使用的系统是白玉组织尺玉楼自行研发的,缠丝坊一点也没参与,因此玄络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简陋的系统。 无论是检索、监控还是通讯方式都有些过于原始了,这样搜索下去,还不如直接派人把整个刑狱查一遍。严谨的缠丝坊坊主终于看不下去,上去和金环交涉一番,成功获得了权限,把系统直接接入自己的光脑,出手改起了bug。 在金环掏出系统投影时,陶初然就意识到了玄络可能要做的事情。在专业方面,他对人对己都是高要求,这也是为什么玄络明明不擅长管理,陶初然还能放心把缠丝坊交给他。 事实也证明陶初然没有看错人。虽然在某些方面玄络确实曾让她失望,但不得不承认,这三年来宇宙中科技快速发展,光网、飞船、星际航线等民生科技得到普及,基本的科学研究规范也建立了起来,这些都有他的一份功劳。 也因此,金环、银环意识不到小普的存在,但绝对瞒不过玄络。玄络甚至曾经成功追踪过小普,如果让他发现,那么也很容易就猜到她就是女王。 事关马甲,陶初然不敢托大。她第一时间就让小普暂停所有后台任务,从刑狱的系统中不留痕迹地完全退出来。 陶初然如此小心,在专业上又确实比玄络技高一筹,所以小普的存在顺理成章地被瞒了下来。但是玄络还是很快发现了问题——哪怕是补好了漏洞,管理系统中也有好几处空白加密的地带,而且绝不可能是刑狱自带的内容。 就像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突然显露出了一行特大的脚印,而且这脚印对于玄络来说还分外熟悉。 正是缠丝坊通用的技术。 这就好办了。光幕从玄络身边一一出现又消失,那些凌乱的字符在玄络和陶初然看来就像十位数加减法一样简单,追踪起来毫无压力。他几乎很快就找到了来源,所有的地址都指向了同一个位置。 玄络的眼睛闪了闪。 “我们刚才出来的那个房间,查了吗?” 金环和银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是灯下黑了。 负一层中间的房间是白玉的领域,如果没有极其重要的事,贸然踏足超甲级的领域是相当危险的,更何况现在楼主还没有理智,完全凭动物本能做事。再加上金环、银环刚刚去那里检查过,他们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个地方。 不过白玉既然在那里,就算失去理智,应该也不会放过海月的吧? “我立刻去查。”被玄络指出工作的失误,金环、银环的脸色都很难看。银环带着人就要走,但是玄络制止了他的动作。 “我和你们一起去。” 有了另一个超甲级,也能减少一些风险。金环、银环级别又低于玄络,这一次他们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一边的陶初然看到了玄络的操作全程。和之前相比,他对于人工智能的理解又上了一层楼,刚刚的操作方式也是教科书一般经典。 从结论上说也能印证之前陶初然的发现,小普一开始就报告了系统当中有不属于刑狱的第三方势力,甚至这个账号还曾经追踪过小普,被小普轻松甩开了。现在看来,就是玄络查到的这个了。 而且,陶初然自觉如果没看错的话,对方用的是缠丝坊特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大概类似于sos,意为在无法控制事态时请求救援。 种种特征都表明了这个犯人来自于缠丝坊,且处在危险当中,玄络作为坊主,不可能置之不理。 陶初然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跟上。她现在并非女王,也没有多少自信会有人保护她,如果真的发生冲突,首当其冲的就是脆弱的她。 但还没等她决定好,玄络就帮她做了决定。他说完就转向她:“你也一起来。” 一个执法队成员推来了轮椅,陶初然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坐骑。最前面是玄络,然后是金环银环簇拥着她,身后是几十名刑狱中最顶尖的执法者,一群人浩浩荡荡,把白玉房间中那扇门围得水泄不通。 玄络非常暴力地把门直接碾碎,纯白色的房间和这个到处充斥着黑暗、血腥的监狱格格不入,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刚才陶初然出来的治疗舱舱门大喇喇地开启着,好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玄络没有犹豫,直接进去把舱体内的猫猫拎了起来。刚才还活蹦乱跳、气势十足的猫咪现在完全没了意识,生死不知,气息奄奄。 玄络皱起了眉头。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治疗舱已经被修缮好了。它适用于这个战乱四起的宇宙,自然也带了自我修复的功能。培养皿已经把自己修补好,里面盛放的液体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和玄络那时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被治疗的人变了。在透明的器皿当中,一只小小的乌龟漂浮着,他的背壳上有清晰的红色条纹,看上去有些低调的奢华。四只爪慢慢拨动着水流,头部一伸一缩,动作极其缓慢。 玄络敲了敲培养皿的外壳,乌龟就迟缓地向这边看来。黑色的小眼睛浑浊无光,看上去状态不是很正常。 第93章 “还能说话吗?” 没有回答。 玄络点开光脑直接对他进行扫描,很快系统反馈了他的基本信息。 “检测结果:sss级罪犯。 姓名:东锦。 编码:05号。 所属:缠丝坊/辉光教身奉 犯罪记录:违背《公民基本权利保障条例》。” “东锦……”玄络思考了一下,终于模模糊糊有了些记忆。 辉光五门每一门架构都极其庞大,缠丝坊是其中结构最为松散的,玄络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部下,反正都在系统里,用到谁时查一查,光网联络就可以了。 他把光脑接入了缠丝坊系统中,一颗黑色的星子冉冉升起,在空气中炸出烟花的特效。后面的内容因为加载了保密的模块,陶初然就看不到了。 但是刚才她已经得到了一些简单的信息。比如说《公民基本权利保障条例》,就是几个比较早的、她亲自签发的文件之一,主要就是针对她初来乍到时相互蚕食的混乱局面,其中严重声明每个公民的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要尊重生命,哪怕是低级公民也不是食物。 这一个罪名倒是和身奉的身份意外符合。陶初然甚至有点欣慰,在女王不在的情况下,还有人如此尊重她制定的法律。 另外,白玉的状态也让陶初然十分在意。他退回到兽类形态,却没有攻击性,这在陶初然这里也是第一次见到。而现在,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种特殊的血腥味,夹杂着某些熟悉的药剂的味道,给了陶初然一种诡异的感觉。 就好像是有人故意从白玉身上截取了器官、其他身体组织或者什么东西,然后又治疗了他,让他不至于死掉或者狂化一样。 这样的做法和陶初然的实验思路有点像。她之前大致上就是如此对待蓝幻的,这种相似性让某种不太妙的预感越来越真实。 能够躲过超甲级的搜查,还能对白玉造成伤害,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甲级能够做到的。海月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上次见面的时间太短暂,陶初然没能找到时机让小普进行取样分析。 金环把白玉从玄络手里接过来,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的态度也算不得多恭敬,动作也相当粗鲁。猫猫柔软的身体被金环掐着翻来覆去折腾,可以说完全没有考虑白玉的感受。 “海月竟然没吃了他。”银环则看了看培养皿中懵懂无知的小龟,挑了挑眉。 “为什么没吃呢?”玄络一目十行看完缠丝坊的内部资料,也抬头看向东锦,“当然是留作饵来钓我了。” 【作者有话说】 瓮中捉鳖了属于是。 第89章 战斗 话音刚落,透明的培养皿就爆炸开来。四散的液体飞溅到周围执法者的身体上,顷刻间就腐蚀出了一堆堆红肿难堪的水泡。 “艹,怎么回事!” 纵使大家早有准备,仍然免不了中招。 一阵兵荒马乱之中,陶初然被推到了最前面。她离培养皿本来就很近,又坐在轮椅上难以移动,本来应该是受伤最重的人。她已经让小普做好了准备,虽然有暴露的风险,但是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不过小普也没来得及出手。因为陶初然身边就是玄络,他第一时间撑起了弧形的屏障,把身后的人都保护了起来。陶初然因为和他挨着,也是第一个受到保护的,身上一点液体都没接触到。 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撞在屏障上,“啪叽”一声摔了下来。不远处小小的乌龟没有了依托,肚皮朝上掉在了地上,不明所以地四爪扑腾着,怎么也爬不起来。 在培养皿破开的那一刹那,陶初然闻到了一种独特的刺鼻的香气。玄络撑开屏障后,香气若有似无,令人的头脑也忍不住跟着昏昏沉沉。 不太对劲。陶初然将意识和小普链接,检测空气中的成分,发现主要是甙类化合物,大约来自于夹竹桃。 对方的原形是夹竹桃吗?可是那些前赴后继,扑到屏障上的黏糊糊的生物又是什么? 陶初然想起了就在她和白玉出门后,她的衣角上也划下了一团滑溜溜的透明物体,和现在那些攻击的小动物何其相似。 在那之后,海月就出现了。 海月身上有什么动物或者植物的特征呢? 陶初然拼命回忆着,也许是因为香气的影响,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后的执法者反应很快,他们大多是身经百战的甲级,倒是没有被这种偷袭吓到。治疗舱早就在培养皿炸开时被震得四分五裂,此时战场转到了白玉的领地上,昔日干净整洁的白色房间被搞得一团乱遭,透白色的黏糊糊小家伙们战斗力十足,缠上身体后就很难再甩掉。 一时之间刑狱的工作人员们都各自为战,再难顾及到其他人。 香气越来越浓郁了。 有什么东西“咕叽咕叽”的缠上了陶初然的手指。她捏了捏软绵绵的小动物,终于后知后觉的知道了这是什么。 是水母。 很小很小的水母通体呈现出透明的白色,团成一团,像是什么史莱姆一样的胶体。但它确实可以移动,甚至能把超甲级支起的屏障腐蚀出一个口子,也能向着它的同类们张开长着利齿的血盆大口。 是的,陶初然眼睁睁看着它以如此小的、和陶初然的指甲一般大的躯体,迅速膨胀成一个气球,然后是比人还大的水泡,再然后一口把一个甲级执法者吞了进去。 陶初然想起了刚刚还在影像当中见到的天曙。他们好像饕餮一般,永远不知疲倦地进食。 咀嚼、进食,然后升级,那么尽头在哪里呢? 香气使她的思绪也变得混沌。小普已经给她注射了缓解的药物,但是起效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如说这里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她了。至少甲级是有抵抗力的,而她,一个纯种人类,在吸入的第一时间恐怕就已经着了道。 她晕晕乎乎看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他身上果然没有任何明显的动植物的特征。 高挑的男人俯下身来,他的银发拂过了陶初然的脸颊,带来了海风一般的触感。 “你做好决定了吗?要加入我们吗?” 玻璃珠的眼睛透露出贪食的渴望:“我等不及了……” “我也等不及了。” 来自于角落的阴冷将潮湿的海风团团围住,蛛丝已结,连水汽都能捕捉到。 随着丝线绞断了香气,蓝色的幻影扑簌簌掉落,那些黏糊糊的水母和血盆大口都消失不见,自相残杀的执法者们从梦境中惊醒。 蓝闪蝶,和蓝幻同出于闪蝶属,鳞粉有极强的致幻效果。 夹竹桃、蓝闪蝶,还有之前海月带她走时,展示出来的极强的空间操纵能力,这些聚集在同一个甲级身上,看上去如此不协调。 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被打破,海月的情绪还是很稳定,他甚至轻松地和玄络打招呼:“坊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玄络的眼睛里没有了任何情绪,丝线袭向海月,逼得他不得不与陶初然离开一段距离,“我可记得刚刚才见过你,你不就是跟着我来的吗?” “被发现了啊。”海月脸上漾起一丝纯真的笑意,“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毕竟坊主只顾着和尺玉楼主争风吃醋,都没把我抓起来呢。” 玄络的脸色更加阴沉。海月的讽刺他听出来了,这确实是他的疏忽。重伤的他不知为何丧失了对周围环境的警惕,竟没发现自己身边原来也混进了辉光教的叛徒。 “既然你这样要求,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玄络隐藏了自己和陶初然的方位,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留下来赎罪吧,替你们那位殉道者。” 这个级别的战斗已经不是普通甲级能够参与的了。玄络有意把陶初然往金环、银环的方向推,两条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刚要接住她,却被透明的触手阻挡了动作。 “怎么不想带着她了?”海月叹息着,蹙着弯弯长长、薄愁笼罩的眉,“其实我见你们这么多人,本来不愿动手的。毕竟我只是想要一些食物而已,不多,一点点就够了。可是你既然发现了,又一直和她在一起,我也没办法啊。” 轮椅上的陶初然举步维艰。 两边花里胡哨、你来我往的过招速度太快,她用肉眼根本难以追踪。不过也正是因为势均力敌,她才又一次在争斗中得以保全自己,至少现在,在周围家具碎成一地的情况下,她的轮椅还完好无损。 不过,势均力敌这个词,真的能出现在超甲级和甲级的搏斗当中吗? 甚至,玄络还隐隐有落于下风的趋势。 这超出了陶初然对这个宇宙的认知。药效渐渐能够对抗夹竹桃香带来的后遗症,她开始思考海月的目的。 海月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利用来自缠丝坊的犯人东锦以及特殊通讯,吸引玄络过来。这说明他的目标、或者是目标之一确实是玄络。 第94章 但是他又是跟着玄络来到的这里。他如果想要把玄络当做食物,机会也相当多,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放走他又引他过来? 陶初然看向了白玉。猫猫仍然病恹恹地趴在金环肩膀上,金环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身上背着自己的直系领导而温柔半分,猫咪上下颠簸,看上去像在坐过山车,如果是前世的一般猫猫,身体可能早就散架了。 海月知道自己到了这里,要面对两个超甲级吗?他一个甲级,凭什么有自信把两个超甲级玩弄于股掌之中呢? 金环、银环一直提到3号天曙和5号东锦,一只蝙蝠一只乌龟,显然都是身奉的人。他们认为海月过来是为了劫狱,这个消息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因为获得的信息太少了,陶初然并不能判断这些信息之间的联系。但是按照海月所说来联想,如果没有陶初然,玄络大概率会一个人离开刑狱,按照他的谨慎程度,走之前多少会看一下刑狱的管理系统,然后发现东锦的救援信号,再然后来到白玉的房间查看……那么现在对上海月的,确实只有玄络一个人。 海月、或者说海月背后的组织,有点太了解这几个超甲级了。 陶初然感觉到有一张大网在向他们铺开。女王是否在网中还不得而知,但三年中光鲜亮丽的女王近侍、所谓的“辉光五子”,确确实实遭受到了针对。 陶初然觉得宇宙和平发展之路任重道远。 陶初然的预感没有错。 玄络和海月打了一阵之后,颓势尽显。这段时间他本就受了重伤,再加上海月不似甲级的实力,和层出不穷的各种能力,玄络简直难以抵挡。他本就不擅长战斗,隐匿自己不被海月发现倒是很轻松,但是女王的刑狱在这里,女王的臣民、女王的财产也在这里。 ……还有,那个和女王处处都很相似的犯人也在这里。 玄络不愿承认他在意陶初然,虽然在心里很多次将她和女王对比,但在玄络心中,女王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这对于每一个公民来说都是如此。 她无法、更没有资格与女王相比。但是看到她,玄络又确实打心底感到一种安心,也许是借着她的影子让思念有了归处,也许是因为同样的爱慕让孤独和绝望都有了一丝安慰。 总之他不愿意让陶初然被身奉吃掉。当然,作为超甲级,他的尊严也让他不可能臣服于海月。 玄络的眼眸中升起了一丝决绝。 海月骤然丧失了笑意,变得严肃起来。连白玉都费力地撑开了猫瞳。刑狱当中,从管理层到18层,几乎所有工作人员和犯人们都感受到了一种巨大而危险的不祥预感。 ……超甲级的自爆,整个星球,不、整个星系都会化为灰烬的吧。 【作者有话说】 关于名字的冷知识: 宇宙中公民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因为没什么文化,所以名字基本上和自己的原形有关。极个别公民为了彰显个性,会在名字里带上自己的特征、能力等等,或者用一些谐音字,但是一眼看去文化水平也并没有什么提升。 小陶伪装的名字也符合这个宇宙的民俗习惯。当然她的本名是宇宙中唯一一个别人起的名字——初然,最初的样子,陶妈妈希望她初心不改、纯真如初。 第90章 织网 这个结局说实话并不是很意外。 在刑狱中,劳动间隙无聊的时候,早就有人打过赌,什么时候白玉会狂化到屠尽刑狱所有公民,然后再带着所有罪孽自爆。 据说当时至少一半犯人都压了“一周之内”。 尺玉楼楼主状态不太对劲,这在刑狱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自女王离开星月宫,狂化的公民越来越多,白玉的恶化也只能说是顺应了潮流,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也正因此,当感受到庞大的能量开始往上层汇聚时,大部分犯人愣了一下,然后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再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该打架的仍旧逞凶斗狠,执法队继续铁面无私地行使职责到最后一刻。 不过是末日前最后的狂欢罢了。反正就算星球毁灭、宇宙消失,于他们而言也并无意义。 反而是赌赢的人兴奋地收取筹码,战斗与杀戮只能作为是公民口中的谈资,是谁自爆、为什么自爆根本无人关心,激不起一丝涟漪。 而靠近玄络的执法者们倒是想让玄络停下来。 随着能量集聚,气流扰动,房间里都刮起了小旋风。蜘蛛的本体撑破了墙壁,几乎要撕裂虚空。他身边的金环、银环都幻化出了蛇尾,勾连着不停变化的支撑点,在移动中艰难保持着平衡。 “冷静!”银环大喊,蜘蛛每一只脚踏下的时候,都会引起震耳欲聋的动静,连银环的声音都显得如此微弱,“这是王的刑狱,你难道想毁了这里吗?” 地板在震颤,哪怕是建造刑狱的材料都进行了固化,仍在超甲级的践踏下摇摇欲坠。猫猫撑着身体从金环肩头爬起,吃力地滚到地板上。往常无比珍惜的漂亮毛毛沾染了血腥与尘埃,变得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洁白。 它落在角落里,一爪拍下,将地面隔断出一片薄薄的空间,暂且将刑狱稳住。 公民是介于人与兽之间的生物,他们做事往往冲动而不计后果,思维无法以常理来解释。就算是超甲级,也不可能违背自己追求血性与快感的本能,包括金环、银环,甚至白玉,都毫不意外玄络的选择,认为他想要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来解决敢于挑衅自己的虫豸。 唯有陶初然。 她甚至没有让小普做准备。从她的视角望上去,只能看得到玄络漆黑的腹部。坚硬的胸板上有着暗色的流光,樱桃红的腹面纺器连接着丝腺,正源源不断合成蛛丝。 她的身边则是一条蛛腿。节肢上覆盖着斑斓的绒毛,粗长到甚至能把她遮蔽住。自玄络化形开始,这条腿就从未移动过,为它旁边的小小人类撑起了一片天地,无论是强大能量快速集聚引发的爆裂,还是海月试图伸展过来的无孔不入的触手,都被玄络的附肢挡在了外面。 陶初然于是知道,玄络尚未狂化。他仍保持着理智,至少有主动保护的意识。 再看周边的情况,虽然负一层是基本上不能要了,但是下面的层级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执法队的成员更是没有怎么伤亡,她就知道玄络的心里还算是有数。 而且—— 透白色触手和丝线纠缠、搏斗着,隐藏在漫天遍野肢体的背后,海月的表情显得晦暗不明。 陶初然不由得想,海月难道真的想要杀死玄络吗? 包括对待白玉的态度。明明有机会杀掉他,但是却并没有直接与白玉产生冲突,只是借了机会,从他身上拿到了什么东西。 现在这么对待玄络,又是为了什么? 白玉和现在的玄络,有什么共同点? 陶初然又想起了蓝幻。作为“蛹”的他,从实验材料的角度上看,比人形的他要完美得多,目标产物的载量提高了很多倍。 海月……是想要逼出玄络的原形吧。 陶初然莫名这样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海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果不其然,海月很快注意到了玄络这只蛛腿的情况。在某种情况下,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相当于有了软肋,玄络其他附肢都相当灵活,游刃有余和海月打得有来有往。唯有陶初然身边的这只腿躲躲藏藏的,有些力不从心。 保护总是比攻击要更难一些。 海月看准了机会,纵容着其他触手出其不意地偷袭。身边的小水母们如臂指使,为他争取到了一条隐蔽的通道,再加上一些空间操控能力的辅助,很快,他的本体就出现在了那条节肢附近。 海月向里望去,黑发黑眸、看上去就觉得十分甜美的少女静静地坐在蜘蛛的跗节爪旁边,安然无恙,连坐下的轮椅都没有丝毫损坏。 他难得的犹豫了一下。 但心中永恒不变的信仰让他无暇他顾。机会稍纵即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着这只腿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屠刀。 然后陶初然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掏出了绿色的砍刀——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不是螳螂的捕捉足吗? 但是星际时代的螳螂,和前世任人捏扁捏圆的螳螂还是不太一样的。至少这里的螳螂,挥起带着刺的前足,能一下子干掉十个陶初然。 而且这把“砍刀”上似乎沾染了别的东西,陶初然闻到了有些熟悉的味道,一股刺鼻的松油味,下面还掩盖着一种微妙的、令人振奋到发疯的花香。 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的。总之,陶初然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身边的蛛腿就断掉了。 粗壮的蛛腿像一根柱子,承受了时光的重量之后岿然倒塌,带动周围的灰尘和气流四处翻涌。它砸下的位置正好在陶初然头顶,但是还没等它落下,透明的伞状体就包裹了它,那里面似乎有某种腐蚀性的液体,斑斓而又危险的绒毛很快就看不到了,伞面也被拉长到一种即将要破掉的状态。 第95章 吃与被吃,看上去还需要博弈。 陶初然听到玄络发出了一声高昂而愤怒的尖叫声。其他七条腿无规则地乱踩起来,踏碎了不少触手。陶初然倒是没有受伤,但在蜘蛛疯狂的反扑中,容颜憔悴、苍白到已近透明的海月被推到了她身边。 很显然这种级别的战斗对海月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一只手伸了出去,已经快要抓住陶初然。但是就在他碰触到黑色的、绣着月牙花纹的袖口之前,积聚已久、早就等待这一刻的能量团突然骤变,直接爆炸开来! 自爆也好、陶初然也罢,不过都是幌子而已。蜘蛛的网已经编织好,现在虫豸落于网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陶初然的眼前一片空白。 大量能量被急速压缩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又在瞬间被释放,其中产生的冲击并非纯粹的人类能够承受。她只感到万籁俱静,一切都消失了,然后下一个瞬间,无数触手、焦黑的水母飘落下来,在半空中碎成齑粉,像下了一场奇异的雨。 白玉的房间早已焚毁得不成样子,但负一楼还勉强存在。玄络落到地上吐出了一口血,他本来就身上带伤,经历了这样一次打斗,估计要修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了。 陶初然身边,则是一堆黏腻腻的胶状物质。水母的伞体被炸开,不要说人形,连原形都碎成渣滓,看上去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海月死了? 执法队反应迅速,立刻有人来清理战场。强行使用能力的猫猫趴在角落昏倒了,但也并没有谁记得这位可怜的长官。金环过去把陶初然推过来,叫了参苓过来给她检查身体。 参苓和紫菀早先被带到了管理层,在玄络和海月打斗时,他们也感受到了危险。如今参苓被允许下来,虽然自己毫无自觉,但他满心满眼都惦记着陶初然,不用金环、银环招呼,就上去默默给她做了全套检查。 结果是,除了脚踝上之前的扭伤,陶初然可以说毫发无伤。 而一边的玄络则要惨烈许多。但他甚至还能够维持人形、正常说话和活动,已经算是奇迹了。 “有些奇怪,”参苓也十分敷衍地给玄络检查了一番,他的伤虽然重但是基本不影响生活,“按理说你引发了这么大的能量暴动,又利用空间做了极限压缩,你的身体不应该承受得住。” 就算不死也应该半残,至少不可能维持得住人形。 玄络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对于一些后果也早有预料。无论是汇集能量、压缩能量不超过预定爆炸的范围,还是保护距离爆炸最近的弱小乙级不受伤,他都需要付出无底线的代价。 他其实不觉得自己能活。这样的想法在公民当中也属正常,朝不保夕的他们从不会权衡利弊,更不会恐惧死亡。 但是。 玄络莫名地看向了陶初然。 在爆炸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犹豫了。他想到了女王……和她。 不该是这样的。正如刚才的爆炸发生时,所有的触手全部停止攻击,刚刚还和他打得你死我活的海月,竟然出手保护了他和那个犯人。 玄络无法理解。 地上的胶体被家务机器人扫走。执法者将房间恢复原状,这样的战斗在整个宇宙中数不胜数,更不值得多加关注。 在不起眼的地方,家务机器人把水母的残渣吐在了垃圾堆中。胶体黏黏的,很快糅合在了一起。不知何处伸出来的树枝和藤蔓包裹上去,然后再散开。 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玄络(认真脸):女王不能出宫,会受伤。 实际上:女王过很好(至少和星月宫对比起来),自己来回来去受伤。 第91章 梦境 负一层损失惨重,大战之后只剩下断壁残垣,自然无法再履行禁闭室的职责。包括白玉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转移到了管理层,但好在刑狱在修建之时就已经考虑到了这样的情况,管理层当中空余了许多房间,用来收纳暂时无处可去的犯人。 陶初然也被带到的一个小房间中。这个房间的装潢和18楼很相似,和禁闭室相比好了不少,至少有桌子和床。自从醒来,这一天可以说是过得跌宕起伏。陶初然骤然松懈下来,也感受到了疲倦。 银环把她从轮椅上抱下来,放到了床上。参苓给陶初然换了脚上的药,因为今天又勉强支撑自己走了很多路,脚伤不仅没好,反而又隐隐有红肿的趋势。 参苓也觉得奇怪。这么轻的伤最多几个小时就好了,不知为何一直拖到了今天。但公民的体质大不相同,陶初然又解释了自己桃花的独特功能,也许这种能力是用体弱换来的也说不定。 示人以弱也是自然界中常见的一种生存方式,因为诊断案例太少,参苓也无法判断陶初然的情况,只能先这样。金环、银环看上去都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今天的事情还有很多后续要处理,典狱长和断罪官都相当忙碌,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终于等到了自己独处的时机,陶初然让小普查看周围,发现没有监控之后,她才拿出了刚刚捡到的玄络的残肢。 陶初然已经基本确定,海月的目标就是要逼玄络现出原形,然后吞掉他的部分肢体。但是因为爆炸得太快,海月的吞食被打断,所以最后,在那一堆胶体当中,只剩下了跗节的一小部分。 这一小部分被陶初然用宽大的衣服下摆遮住,然后装作整理衣角的样子,偷偷捡起藏了起来。她有一些猜想需要证明,必然不会放过这样完美的实验材料。 跗节上还挂着一些暗色的绒毛,因为表面凹凸不平,所以也沾染了许多水母的透明胶体。陶初然把蜘蛛腿和水母的残留物分别取了一小部分让小普化验,因为有之前广泛收集的数据作为对比,很快就出了结果。 蜘蛛的数据和蓝幻的数据很相似,w病毒载量都相当高,但是结构不太一样,它们互有补充,但仍然不完整。陶初然的猜想是正确的,她可能要收集更多不同超甲级原形状态下的身体组织,才能够从中提炼出足以解决狂化的终极版药剂。 但海月的数据就很诡异了。化验结果显示,他的尸体当中,除了有水母本身的蛋白质和脂质,还有至少三十多种其他生物的成分,只是和水母的成分相比,含量和所占比例都较小而已。 但这也足够让陶初然惊讶了。准确来说,海月已经算不上“人”或者“兽”,他是怪物,一种混合了无数物种的“怪物”。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对陶初然来讲并不是个好消息。她难得的想到了一些前世的记忆,也许多种物种的结合能够激发出更强大的力量,但终究难以为继,需要付出的代价、被强行组装到一起的副作用都不是单一物种能承受的,在这方面她已经有了众多教训。 其实,广义来看,狂化也是这样的“副作用”的一种。不管是人混合了兽,还是兽混合了人,都是不同物种的结合。两个物种被强行塞在一起,后遗症都已经如此强大,更何况是那样多的种类。 陶初然甚至觉得,海月还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身体还能服从意识的指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她可是看到过狂暴的“怪物”,一边流泪一边杀掉吞吃自己儿子的场面…… 陶初然头有些痛,也许是因为今天思考太多、和人的交流也太多。她今天甚至还小小演了场戏,更是对她社恐心理的强大考验。 实在是卷不动了,陶初然倒在床上,打了个呵欠,渐渐睡了过去。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陶初然又做了噩梦。 水晶灯摇摇晃晃,小姑娘的心跟着它的频率松松紧紧。 她有些生疏地拽着自己粉色的公主裙,上面镶嵌的碎钻宛如星河,和天花板上的水晶辉映。 事实上,她已经很多年没穿过这样艳丽的颜色了,不知为何,她的记忆会如此清晰。 她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身边的人熙熙攘攘,八九岁的小女孩成为了人群的中心。在梦中每张脸都是扭曲的,他们捂着嘴窸窸窣窣,看着她指指点点。 陶初然不想知道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很高的台子。上面堆叠着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图案,看上去童真而美好。暖色的水晶灯之下,高台后面的背板上,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字的气球熠熠生辉,夺目到让人想要流泪。 陶初然莫名想要离高台远一些、再远一些,但是她说什么都拽不动自己的身体。 头上的小王冠扎得人生疼。陶初然只能捏紧了自己怀里的兔子玩偶。 如坐针毡。 掌声响起来了。几张脸从她的视野里闪过。有一双大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抖如筛糠。 兔子玩偶的红色眼睛看着她。 她看着那个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高大男人慢慢登上了高台。 第96章 水晶灯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危险色泽。 人们毫无所觉。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人群中少年冲着她微笑,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那双揽着她的手也始终没有离开。 陶初然徒然地闭上了嘴。做出了和那时一样的选择。 同时闭上的还有她的眼睛。 “咣——” 震耳欲聋的声音之后,万籁俱寂。 人群、男人、少年都消失了,只有硕大的水晶灯砸出了鲜红的花朵,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花朵,只能绽放一次、然后恒久凋零的花朵。 陶初然捂着胸口醒来。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心脏“嘭嘭嘭”跳得极快,满身、满脸都是冷汗。 有人帮她抹掉了脸上的汗,迟疑地帮她顺了两下背,察觉到她的僵硬之后又把手收了回去。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 是玄络。 在星月宫,陶初然睡觉时蓝幻、玄络几个偶尔也会在旁陪侍,再加上玄络本来就善于隐匿,这次陶初然根本没发觉他的到来。 刑狱里的灯是永远亮着的。陶初然不适地眯了眯眼,一抬眼就看到这个房间的金属门板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半扇门倒在了一边。 她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梦里的“咣——”恐怕是真实发生的。 玄络的视线也随着陶初然看向门的方向。他顿了一下,难得有些尴尬:“我敲了很长时间门,你没有应,我只好自己打开了。” 在看到陶初然的状态时,他几乎以为对方要狂化了。那种恐惧的表情他只在女王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联想让他不由得走了会神儿,然后梦魇的人没等他叫,就自己醒了过来。 玄络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着陶初然自己平复。他对于应对这样的情况十分熟练,下意识地就按照照顾女王的经验来做。 在此期间他叫了机器人过来新安装了门板,又把自己带来的营养液放到陶初然手边能轻易够到的位置,贴心又有距离感,没有给陶初然带来任何麻烦。 而这种轻车熟路的感觉让玄络原本急躁的心情也舒缓了些许,他不由地怀念起在女王身边的时光来。 真奇怪。 他和她都很奇怪。 玄络在过来时在走廊里碰到了银环,银环似乎也要来找她。这时候他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情绪竟然是不悦,但是银环作为断罪官,审讯犯人不是最正常了吗? 两人发生了争执。他想也没想直接把银环揍了一顿,真不像平时的他了。 他还记得银环趴在地上气恼地质问他:“你不是脾气挺好的吗?连命都能不要了,也要护着刑狱,连犯人都算在内,现在是在干什么?殴打王的臣民、刑狱的长官吗?” 是啊,为什么呢? 他的命、犯人的命,乃至于整个刑狱,在他眼里都如同草芥一般毫无价值,这才应该是他的想法。 没有公民会认为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这也是他能骗过海月的原因。 但是为什么他做出了连自己都不理解的选择? ……这样的百转千回,只有在女王身上出现过。 女王……应该还在蓝幻那里吧。 玄络仍想不明白,但他也并不纠结。如今前线局势吃紧,白玉这个最高战力又是个废物,能和松壑对抗的也只有他了。 即使他的伤势严重,但近侍是女王最后的屏障,他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公民放弃自己的责任。 哪怕他其实很在意。 这是最后一次了。玄络对自己说。 “金环说禁闭室不允许进食,但是今天刑狱管理也有失误,所以破例允许你们吃饭。”玄络看着陶初然渐渐平静了,指了指营养液示意她赶紧喝,提醒道,“你被他们盯上了,自己小心。” 陶初然当然不可能动营养液。但玄络的话确实出乎她的意料。海月已死,相关犯人也都被逮捕,还有谁能传递消息出去? 少女睁着有些水润的葡萄眼眸靠在床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仍然惹人怜爱。玄络看着她,也觉得心脏跳得有些过分活跃了,不自觉地就想多说两句。 “你觉得,什么是死呢?” 【作者有话说】 小陶总觉得自己不是当女王这块料。因为一些原因,她始终没办法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照耀他人,更遑论带领亿万公民成就一番事业。 但实际上,这个宇宙也并不需要太阳。只需要有一点点光,照得清脚下的路就很好了。 第92章 死亡 这是一个好问题。 陶初然也曾困惑,也曾无数次思索过。当然从她专业的角度上看,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她本人也曾见过许许多多死亡的案例,出生、成长、衰老、死亡,生命的轮回是自然的规律,在没有人为干扰的情况之下,死亡是所有人最后的归宿。 但总有人贪求生而抗拒死。 玄络看她不语,意识到她可能并未想过这样的话题。死亡对于公民来说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面还能有做文章的地方。 “如果一个公民,能够无限地分出无数个自己,其中一个消失了,那么它算是死亡了吗?” 玄络这样问她,说得不能再直白。 某些单细胞生物通过有丝分裂进行繁殖,以此取得长久的寿命。这样的生物,陶初然知道很多,也研究过很多。草履虫、水螅,某些藻类、菌类,以及少数水母,都能够做到这一点。 它们通过无限的生来对抗无限的死,在动态中达到永生。 海月……也是这样吗? 被遗留在刑狱的尸体只是他的一部分,是无数个“他”的其中之一。如果这样,那么消息能传递回去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海月是否是真的死了,也不能完全确定。 看到陶初然在思索他的话,玄络就知道她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 “往常极少数公民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也不是无限制分化。现在身奉追求万众一体,想要融合进王的身体里,自然自己要先融合。身体融合了,意识还是散的,再分出来也不是难事。” 公民之间的蚕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在陶初然来之前,这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是吞食之间总有规则,强的打败弱的,弱的丧失意识。但是现在许多身奉自愿献身,同级别相互吞噬,谁的意识占了上风就不太能确定了。 分分合合,这催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形状迥异的“怪物”,状态也难以稳定。 就好像几块颜色迥异的橡皮泥揉到一起,在变成颜色中和的大橡皮泥块之前,总是要搏斗一番的。在这期间,哪怕分出去几块小橡皮泥也不碍事,总归影响不了什么。 “海月在身奉当中并不算实力最强的。但奉者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在他之上,还有祭司章纹。” 这是个更难对付的对手,尤其他还有两个超甲级相助。 玄络之所以如此狼狈地来到刑狱,当然也是拜他们所赐。 “陶桃,”玄络话音一转,郑重地叫了陶初然的名字,“还没有正式向你介绍过我自己,我是玄络,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陶初然并没有对他说过自己来自缠丝坊,但是为了真实,她早就在系统当中伪造了自己的全套档案。她并不意外玄络会去翻看档案,这是缠丝坊的一贯做法。 乙级并没有直接面见坊主的能力,更何况玄络出现时,大多数时间戴着面具,站在女王的阴影当中。因此不认识他的公民也很多。 陶初然点了点头,有些怯懦地离他远了些。 在缠丝坊内部,玄络的名声也算不得太好。在有刑狱之前,是五门之长承担了断罪官、行刑官的职责,陶初然的举动符合她的人设,当然也是她真正想做的。 互相知道了名字,就代表着玄络真正把她看进了眼里。这对陶初然来说并非是个好消息。 “我不管你之前对第二军做了什么,”玄络眼眸沉沉,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上位者的气势,如果是真的乙级公民,在他的压迫下甚至难以站直身体,“你绝对不能加入辉光教,无论是身奉、神奉还是行奉——” “背叛我与缠丝坊,就相当于背叛女王,我会杀了你。” 玄络说完了他想说的话,看着陶初然在他的威胁下抱住双膝,瑟瑟发抖,心里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但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一去究竟是否能回来还未可知,他也不想在此时横生事端。 “今天的事,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玄络最后提醒她,“如果你相信王会眷顾刑狱,就要一直相信下去。” 他说完就要走。陶初然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住了他的斗篷边缘。 随着他转身,斗篷被空气微微撑起,他感受到了身后小到可以忽略过去的力量。他又一次想起了女王,因为王的反抗往往也是这般弱小。 第97章 “嗯?”玄络转身。 光脑屏幕上的字符出现又删除,显然面前的人有些纠结。但女王的近侍们在长久的锻炼中都很有耐心,所以玄络甚至没催她,就这么等着她的表达。 “你还好吗?”最终,这样一句话出现在了眼前。 玄络其实很诧异。因为在他看来,陶初然并不是一个会主动的人。公民除了女王之外,其他一概不怎么在意,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收到这样一句问候。 “不太好,”玄络想了想,为着对她的这一点点在意,还是说了实话,“人形上看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的腿与丝腺是力量的来源,今天的损失很大,我是有些冲动了。” “不过这也难免,你也知道,女王很久没有出现。她走之前给我们留下了血液,我已经全部用光了。” 玄络说这些很显然并不只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既然有遗赠,我也认为王还没放弃我们。如果这次我失败,你可以离开刑狱去找王,你的能力很好用,好好保护她。” 他说得很平静。因为不久前刚刚饮下了最后一瓶王的血,现在神志还算是清明。但公民都是独占的生物,哪怕超甲级也不例外,这是他第一次说要把女王托付给别人的话。 陶初然当然也感受到了玄络的决心。这种像遗言一般的话,如果是红蔷说出来,那一定是在想着办法索要宠爱了。玄络说出来就显得真实可信许多。 于是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次光幕上的字迹变化得很快。 “其实,我见过王。” 玄络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 “你在哪里见过王?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蓝幻呢?蓝幻有没有和她在一起?”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经过思考就出了口。玄络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因为情绪激动,手下的力气也忘了收。陶初然骤然吃痛地“啊”了一声。 但玄络也并没有放开她,他的黑眸中露出一种残忍的杀意,因为忍耐而表情扭曲,连往常可爱的娃娃脸都显得可怖起来:“为什么现在才说!” 突然被袭击,陶初然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拉回来。但盛怒之间的玄络并不好敷衍,明明手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有着千斤重的力量,陶初然的反抗简直是蚍蜉撼树。 “说话!别逼我查看你的记忆。” 陶初然感受着手腕上的疼痛,默默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是完全放任玄络,她又做不到。虽然在刑狱里的时间不长,她也能感受到这里的风起云涌。如今身奉靠着身体融合的新技术独占鳌头,玄络身为超甲级都打不过甲级,这样下去也不过就像玄络说的那样,螳臂当车一败涂地罢了。 况且辉光教看上去根本不在意狂化,玄络算是难得的真正站在女王这一边的臣民。如果失去了他,宇宙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又要重新洗牌,这是陶初然万万不能接受的。 她深吸一口气,指挥小普快速地在光屏上显示字符。 “王上很好,她和视频中说的一样,研究狂化。她把初期成果给了我,让我交给你。因为这个不能完全解决,王上说也没有实验过……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愿意把王的东西交给别人,所以才……” 另一只手从袖子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药剂,正是她的新作——狂化针对剂基础版01号。陶初然把小小的试剂瓶放在玄络抓着她的手上,然后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赶紧放开他。 女王的主动接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玄络感受到突然高涨的情绪微微回落。他看着手里的试剂,容器和之前给他们的、盛放血液的容器是一样的。 他松开了手,把注意力放到试剂上。他一边叫了自己随身的智能助手做药剂分析,一边继续审问陶初然。 “王上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把这个交给我就离开了,我甚至没有发现她是怎么离开的。” 这倒是。王看上去弱小,但实际上能力过人。不要说区区乙级,哪怕是他们五个,不也没有看住人么。 药剂分析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大致和陶初然说得一致。试剂合成的方式是玄络闻所未闻的,看上去要比这个宇宙中的科技高出许多。在玄络的认知中,除了女王,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做得出来。 不会错的,就是王的作品。 他捏着瓶子,透明的液体在其中晃荡,和他的心一样泛起波澜。玄络当然知道这项发明对整个宇宙来说有多重要,也相信女王一定会成功。 但是没有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陶放眼四望,发现自己走后勉强还算靠谱的只有玄络一个,只能强行挽救一下了。 第93章 越狱 也许是因为捏得足够紧,冰冷的瓶身似乎也逐渐升温,灼烫到令人心焦。 “你从哪里见到王的?” 这个问题陶初然早就想好了:“垂露星d区附近,王上是突然出现的。” 她的行动轨迹确实都在d区。哪怕玄络真的去查,只能找到一堆证人,也不可能有什么疑点。 “当时附近有什么能源储存装置吗?” 这是猜到了女王能够跃迁,开始计算距离了。 “我在缠丝坊里是做光网安全维护的,身边经常储备两个储能晶块。” 这话就是编的了。能源装置一般来说都比较危险,陶初然在星月宫当中当然不可能直接接触到这些。为了能出宫,她辛辛苦苦、偷偷摸摸积攒了三年,才勉强攒到小普第一次跃迁的能量。 现在小普也急缺能源。日常工作还行,下一次跃迁现在来看还遥遥无期。但陶初然故意往多了说,希望玄络能把排查范围引得远一些。 玄络果不其然立刻着人去调查。他的心似乎已经不在这里,连注意力都从陶初然身上移开了。 离开之前,玄络拉过陶初然在刑狱当中使用的简易版光脑,两人加了好友:“如果再次见到王,或者想起其他什么信息,立刻和我联系。” 陶初然揉着自己青紫的手腕,点了点头。 玄络的手松了又紧,但终于什么也没说,急匆匆走了。 陶初然紧绷着身体,从她选择把01号药剂交出去那一刻起,她的大脑就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玄络激动的情绪也在她预想当中,但真实对峙过后,她还是感到了后怕。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了,空气中陌生人的气味完全消失,陶初然才叫出了小普,打算给自己手腕上个药。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除了玄络,哪怕是蓝幻、白玉,陶初然都不敢把未经试验过的药剂交出去。在几人中间,玄络和她是最像的,技术力在当下宇宙来说已属顶尖。虽然在生物学、药学上的造诣确实远不如她,但是让他去做个临床实验还是可行的,一般的小问题以他的水平来说也足够处理。 如果玄络能在使用之后顺便把数据记录在光网中就更好了。 陶初然这样想着。现在两人有了好友,也方便她随时黑进光网查看对方轨迹。 按照玄络的习惯来说,这真的很有可能。 机械鸟在狭小的房间中显露出真实的身影。它叼着绷带和药膏盒,把它们放在了陶初然身边。 “主人。”它眼中的光芒一闪一闪,“痛吗?” 时隔半月,小普又一次问出了它不应该问的问题。 陶初然的手无力地垂在自己的膝盖上,鸟儿自顾自地飞到了她手边,用冰冷的、齿轮零件组装的身躯蹭了蹭她。 “这样真的值得吗?”它问。 “主人放弃了仆人的保护,在这个宇宙里屡次受伤。”机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确确实实表达出了困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陶初然并没有来得及回答它,因为外面又响起了新的脚步声。 这位来客显然要比玄络有礼貌许多。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紧接着传来敲门声:“陶桃?” 是参苓。 在他敲门之前,小普已经收拾了不该存在的药物,收敛起了自己的身形。 陶初然让小普接入门禁系统,给他开了门。 “又是哪里受伤了?”参苓进了门,把自己的药箱放在了床上,身为宇宙中知名的医生,他立刻发现了陶初然的新伤,“玄络弄的?” 陶初然点了点头。 “玄络算是脾气好的了,也真难为你能把他激得亲自出手。”参苓有些惊讶,但想想陶初然的体质,似乎也不感到很意外,“你自己也小心些,来了没几天,受了好几次伤了。” 陶初然又点了点头,乖巧地仿佛人偶一般。 参苓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自从和女王分别,他的压力就非常大,这样轻松的心情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了。 因为爱屋及乌,他对陶初然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为了她和紫菀发生冲突。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他和她单独相处。 第98章 “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参苓,02号犯人。”他一边给陶初然处理淤痕,一边和她说话,“也是这里最高级别的医者,向整个刑狱提供医疗服务。你如果有需要,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虽说人人都能来找他看病,但他愿不愿意看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是她的话,参苓还是很愿意接待的。 陶初然来了刑狱几天了,基本上见到了18层大部分犯人。3号天曙,4号罗英,5号东锦,7号鱼渊,8号紫菀,一直到她自己的9号。如今又加上了2号参苓,只差1号和6号不知道是谁了。 说实话,参苓的号码还是有些超出她的想象。就她自己的编号来看,很显然数字越大,来得越晚,参苓是2号,也就是说,他算是这里的元老了。 而且参苓在诸多犯人中也是独一份。他似乎有着很大的权限,又有着与众不同、引人注目的限制。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地,他手脚上还挂着枷锁,一直接到门外,在给陶初然处理伤势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响声,昭示着存在感。 似乎注意到了陶初然的视线,参苓也看向了拴住自己的线。他身上的锁链并非是那种看上去相当沉重的金属,而是像某种首饰一样,细细的,闪着金色的光,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和其他犯人不一样?”参苓倒是没有在意陶初然的失礼,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太听话,越过狱罢了。” 越狱?! 这正是陶初然想做的事。 但很显然参苓并没有成功。抱着向前辈学习经验的心态,陶初然非常想向参苓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刑狱不算是个好地方,但总算还有一丝希望。”参苓却拒绝向她透露更多了,只是语焉不详地劝告她,“这里和外面一样有许多谎言,连典狱长都是,自欺欺人地活着……如果是你,还是在这里好了,外面更不适合你。” “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娇气,随随便便就能让你受伤。”他很快结束了这一次的治疗,实际上只是给陶初然上了药包了一下而已,“这几天好好养一养吧,等你出了禁闭期,就要开始劳动了,你这样,恐怕连两天都撑不过去。” 参苓说完这些,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他收拾东西就要走,却被求知心切的陶初然拉住了衣摆。 “怎么了?”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小心翼翼的少女。参苓也停了下来,耐心等着陶初然提问。 “他们……都怎么样了?” 看着光脑上的消息,参苓思索了一下。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参苓不太确定,但无非也就是那些人。不过,有件事他还真得好好叮嘱一下这个新来的犯人。 “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只有白……哦,就是那只猫。”参苓盯着陶初然,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看她还是像往常一般,这才收回了探寻的视线。 “你最好离它远点。你可能感觉它就是普通的小动物对吧?它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你最好祈祷它不会清醒过来,不然……” “连玄络都护着你,你的运气不错。但不要觉得自己就能解决一切了,至少在这个刑狱里,这只猫的威胁还是很大的。” 参苓的态度严肃认真,说话也很不客气,和他刚刚的表现简直云泥之别。当然陶初然明白参苓的意思,招惹一个超甲级,对于她这个乙级来说着实有点不自量力了。 他的好意陶初然心领了。但问题是,几乎每次都是白玉主动出现啊!这不是陶初然愿意招惹,而是猫猫太热衷于碰瓷。 参苓虽然还算友善,但确实没有提供一些陶初然急需的线索。他走后的几天时间里,陶初然真正过上了禁闭养伤的生活,再没有见过其他人。 陶初然知道自己所在的管理层距离出口最近,也是最好的越狱的机会。但是她势单力薄,就算能跑出刑狱,也不能逃离这个星球,因此还需要从长计议。 就这样拖来拖去,就到了禁闭期完成的日子。这一天银环亲自出面,押着她回到了18层,于是最后的机会也丧失了。 她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领取营养液的时间。陶初然又一次来到了食堂,在这里,她遇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人。 男人的容颜十分苍白,但和海月那种透明的白不太一样,像是连续熬夜十天、又持续加班一个月的那种气血不足的白。他距离食堂还有十步路的时候,陶初然超过了他。等陶初然领完营养液出来,发现他好像根本没移动过,但是他又实实在在地在往前走。 陶初然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身体稍微好了一点但有限,至少能摆脱轮椅自己走路了。但她的速度肯定是快不起来的,就算如此,她也领先这个陌生犯人一百倍。 【作者有话说】 当小陶说讨厌辉光教。 身奉:王上这样说,一定是因为没吃饱。什么,吃饱了?那肯定是没吃好。 神奉:好的,懂了。(立刻噶了辉光教满门包括自己。)就说没人比我们更懂王的意思:) 行奉:王上哪里不满意呢?火速出台整改措施,并且直言进谏希望王能接受辉光教。 和自说自话的身奉、懂王神奉相比,行奉看上去是最正常的。但是真的只是看!上!去!而已!因为到最后会发现他们的做法对于解决问题毫无帮助,“直言进谏”让社恐的小陶更讨厌辉光教了。 第94章 被吃 陶初然看着这个男人慢慢抬起腿,挪了一小步,然后站稳。再抬起另一只腿,往前移动最多不过五厘米……好像减速两倍播放一样,让人看了就昏昏欲睡。 看上去就不太正常。陶初然不敢看他的表情,默默地离对方远了一点儿,打算贴着墙回自己的房间。 “……好香?” 在两人直线距离不到一米,就要错身而过时,陶初然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呢喃。 他的声音也是虚弱的、有气无力的。但是伸出的手却好像一下子快进了十倍一样,捕捉一只弱小的人类简直手到擒来。陶初然猝不及防就被他抓在了手里,扣进了怀中,然后脸被一双苍白冰冷的手捧住,绀紫色的唇张大了,直接向她压下来。 “嗷呜”一声,陶初然感到自己脸上传来了奇怪的触感。尖锐的牙齿轻轻叼起弹软的肉,然后又放开,那个稍微有些痛的位置被湿漉漉的东西舔过,他呼吸的气息全部喷在脸上,社交距离一下子变成了负数。 陶初然很久没有应付过如此热情的公民了。突如其来的无礼动作激发了她的一些恐怖回忆,身体立刻动弹不得。陶初然闭上眼睛,尽量平复呼吸,勉强忍耐住了。 从不知礼貌为何物的甲级犯人自然不会在意区区乙级的想法,男人就好像在进食之前先试探一番的动物一样,清洁完食物表面之后,心满意足地继续张嘴咬了下去。 “……哎、哎?” 不知为什么,在接触到她的皮肤表面时,嘴巴又停住了。 是因为她的脸太过美味了吧。丰润甜美地像一个熟透的水蜜桃,好像一咬下去就会爆出汁水来,让人舍不得一口吞下去。然而怀里的身躯又那么瘦小,捏起来没有几两肉的样子,作为食物来说还不算是最完美的状态。 男人开始纠结起来。究竟是现在享受即时的快乐,还是养一养,耐心等待最后的大餐? 但手上却没有闲着。对待珍贵的食物,男人爱不释手似的,摸摸咬咬,抱抱蹭蹭,很快他就发觉,怀里的小家伙没有了力气似的,这样轻的体重都承受不住,开始从他的怀里往下掉了。 ……这可不行啊。这样不健康,吃起来也不能称心如意。看来还是养一养好了。 他这样想着,营养液都不想领了,把陶初然半抱在自己的臂弯里,就要把新得的食物带回自己的房间。但好在两人是在走廊上,带了一个人的男人移速更加缓慢。没过一会儿,抱着人偶的男人就从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 他飞快地欺近两人,在他们不远处停下,并没有为眼前的诡异场面感到诧异。淡紫色的眼眸当中覆上阴影,暗沉无光。紫菀身上没有了往常的癫狂感,只有与本能长久对抗的疲惫,和一种隐约的摇摆不定。 “东锦,你想要吃了她?”紫菀问,“她同意了吗?” 手里的人偶被他捏来揉去。往常十分珍惜的替身在遇到了正主之后,也遭到了无情的忽视,成为了这些天他发泄的对象。 “……啊?” 东锦还是慢吞吞的,连理解别人的意思、说话的反应都要慢上几拍。 “不需要……食物的同意……” 谁会在意食物的想法?难道食物不想被吃,他就不吃饭了吗? 东锦理所当然地这样想。 “那就是说,她没有同意了?” 紫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立刻就伸出了手:“既然如此,我不允许你带走她。把她放下!” 第99章 眨眼之间两人就过了几招。东锦虽然生活中很慢,但是战斗就像开了倍速,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动作。偶尔身上挨了几下,也根本无所谓,连闷哼都不发出一声。 但是和全盛时期的紫菀相比,他本来身上就带伤,再加上他也并不太擅长这种争夺战,所以很快,他的食物就被对方抢走了。 “我的!食物!” 亮晶晶的眼睛里顿时涌现出杀气,对于身奉来说,食物就是他们的一切。到嘴的鸭子怎么能允许她飞了?东锦刚刚因为和陶初然接触而被安抚下去的焦躁感又一次翻了上来,比之前更甚,几乎要到了和紫菀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这边,被争来抢去、颠来倒去的陶初然悠悠然醒了。紫菀帮助她从应激的环境当中脱离出来,趁着两人打斗,小普又给陶初然注射了一些安定的药物。也因此这次她清醒得很快,只是头有些痛,无力地靠在紫菀身上。 紫菀的身体相当紧绷,但他还算是有分寸,抱着陶初然的手规规矩矩,只是礼貌地给她的身体一个支点,连在打斗中也不忘和她保持半分距离。 只是因为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应付着东锦,哪怕他调用了不少枝叶,人偶还是摔落在地上,被东锦抓住机会踩了两脚。本来缝得很结实的线裂开了,中间的棉花露了出来,染上了脏污。 但紫菀看了一眼,就转回了视线。虽然已经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但他的注意力还是八分都在陶初然身上,其他两分分给对手,已经再没有余力去关注别的。 倒是刚刚醒来的陶初然,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紫菀?你的人偶?” 因为紫菀的行动,陶初然对他还算是有一二分信任。两人又离得很近,她并没有动用光脑或者小普,下意识直接在他耳边喃喃了两句。 陶初然醒来的第一时间,紫菀就注意到了。他甚至知道有什么东西对她进行了治疗,但因为猜到是陶初然默许的,他也就当没有发现。 但他没有想过陶初然的反应竟然是这样。 没有怨恨,没有暴怒。只有疲惫和预料之中的不在意。 他拼尽全力方才维持住的距离被拉近了,是王刻意的、允许的。察觉到王的依赖,饶是紫菀已经多次提醒自己,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 不可。不可表露。不可僭越。 紫菀任由她靠在身边,就像往常抱着自己的人偶一般。不过这次他小心翼翼,生怕陶初然哪里不舒服,整个人都绷得很紧,手下没用半分力气。 “没事。”他含糊地回应陶初然。 这边两个人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东锦有心想听,但什么也听不到。两个人亲密依偎在一起的样子不知为何刺痛了双目,让食物被抢的仇恨再一次加倍。他一拳砸向紫菀,但是被躲过,后面食堂的墙连带门“轰——”地一声碎了一地。 警报声终于响起,执法队半分钟之内立刻到达现场。 “编号05号犯人东锦,涉嫌打架斗殴,按照《刑狱管理办法》禁闭一周,立刻执行。” 很好,刚从禁闭室出来,就又要进去了。 陶初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听到对自己和紫菀的处罚,但是没有,执法队带走了东锦,却放过了紫菀和她。 执法队走后,银环从人群中出来:“你没有腿吗?还不从紫菀身上下来?” 而围观了不知道多久的金环也来到陶初然身边,捡起了地上的人偶。 “真罕见哪,竟然为了一个乙级,连你的‘王’都不要了么?” “它不是我的王。”紫菀顺从陶初然的意思,把她放下,但是仍然扶了她一把,让她能靠着墙站稳,“我只认同王的意愿,它不是我的王。” 他的话似乎略有深意,陶初然总觉得紫菀是在和她说话。可是今天遭遇了比天曙都没有边界感的身奉东锦,已经很是疲惫。现在陶初然只想回去休息,根本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和几人周旋。 “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吧。”金环说,但是他的目光始终在陶初然身上,尽管她站在墙角,竭力淡出人们的视线,“这次就算了,毕竟是东锦先出的手,就不追究你们的罪行了,再有下次数罪并罚。” 他手里的人偶已经变形,眉眼模糊成一团,棉花侧漏,看上去非常惨烈。 就算是没有女王在现场,紫菀也不会承认这个玩偶是他的王。他的王永远完美,不应该是这样惨兮兮的样子。 但是想到刚刚陶初然还提醒他“人偶掉了”,紫菀还是把这个破烂的玩偶接了过来,准备缝缝补补继续用。 “我知道了,这次是我没控制住,下次不会了。”紫菀轻描淡写地说。 他抱着人偶的样子还是有些嫌弃的,但是嘴里却服了软。这不太像他的性格,但因为大家都注意着陶初然,倒是无人发觉。 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状态不太好。 虽然之前她伤得比现在都严重,但眼里是有生机的,精神状态不算太昂扬,总归能看得到希望,能看出来她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可是现在,她真的就像那个娃娃,虽然身上还是干净整洁的,但人已经不在这里,精气神像棉花一样从身体里漏出去了。 罪名又加重了一项。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如此选择。 “你们要去做什么?”紫菀问。 金环、银环同时出现在18层可不容易,除非是为了关系到刑狱安危的大事。他们往常来这里只做一件事,紫菀明知故问道。 【作者有话说】 宇宙当中的技术力排行:小陶>玄络>缠丝坊>个别专业技术人才比如参苓晗修等等>其他 当然个别领域的排行稍有调整,不过小陶永远第一!门门第一!公认第一! 是的,她天才又卷生卷死,是个六边形战士!在前世自己的领域内也是行业顶尖,生物学、医药学自不必说,因为家学渊源和兴趣爱好,信息技术、人工智能、机械制造等等方面也颇有涉猎,年纪轻轻就德高望重。 当然她的社恐无论前世今生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第95章 疗愈 如果是前世普通的监狱,犯人这样说话恐怕要被针对了。但好在这里名为刑狱,但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金环、银环在一定程度上也没完全把甲级当做犯人来处理,因此对紫菀的语气接受良好。 更何况,现在他们的关注点都在陶初然身上,紫菀的问话正中下怀。 几乎是顺水推舟的,银环冲着陶初然道:“我们正要去找参苓。未免又受伤很多天耽误了劳动,你也一起来让参苓看看。” 陶初然撑着墙,终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紫菀听到她同意,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眼神,抱紧了怀里的破烂娃娃。 虽然银环没有叫他,但是紫菀也默默跟上了。 一行几人当中,唯有陶初然是五短身材,其他几个人身高腿长,但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着陶初然的速度,磨蹭蹭地来到了写着“2”的房间。 连门都没敲,金环一马当先直接推门进入。本就狭小的空间一下子挤进了这样多的人,正在桌前写字的参苓明显不太高兴,头都没抬就骂起来:“又什么事?真当我是尺玉楼的仆人了,你们就活该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苟且偷生。” “最基本的礼貌懂不懂?请回吧,我今天可没空。” 参苓一顿输出完,这才意识到房间里的人有些太多了。他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后面脸色苍白的陶初然。 “……行吧,我刚好做完了。如果你们要是问我之前的事,我的答案是我做不了。”参苓放下手里的笔,不耐烦地敷衍完金环、银环,然后向陶初然招了招手,“又伤到哪里了?过来我看看。” 陶初然看看金环、银环。一模一样好像兄弟的两人抱着双臂,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势,挡在陶初然身前。 “……先给她看。”还是银环先让开。陶初然迟疑了一下,这才低着头慢慢挪到参苓身边。 她的动作扭扭捏捏,非常不符合宇宙中公民不服就干的豪爽性格。但可能是大家都习惯了,竟然没有一个催促她,只等着她自己做选择。 前面是参苓,紫菀断后,左手金环,右手银环,短短几步路,陶初然被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简直走出了前世走红毯领奖时万众瞩目的气势。 陶初然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刚刚的应激反应还没完全下去,有一种呼吸几乎要断掉的眩晕感。 参苓皱了皱眉,直接上前扶了她一把:“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还不是东锦那个疯子。”开口的是紫菀,他的语气里有种阴沉的怨恨,但是听上去又是平静的,“对她做了一些让我不太高兴的事。” “东锦?”参苓一边观察着陶初然的状态,一边思考了一下这人是谁,“就是那个来了基本上没出过禁闭室的?我早就说过,这种极端身奉就应该早处理掉,那种怪物早晚惹出乱子。这回和海月里应外合还没找他算账,又伤了同级犯人算是怎么回事!” 第100章 参苓的语气很不满,很是为陶初然打抱不平。陶初然麻木地听着他胡言乱语,想起之前参苓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觉得他和东锦、海月简直是半斤八两。 但既然他能这样说,很显然参苓并不和身奉同一阵营,他和刑狱的关系虽然也算不得好,但看上去应该还是在某些方面有合作的。 紫菀也阴森森看向金环、银环,很显然想要把怨气发泄在管理者身上。 “治你的吧,再啰嗦连你也一起处理了。”银环的态度很差,“她到底怎么回事,伤到没有?” 参苓的脸色更差了。 “没有外伤,但是……” 但是他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症状。 心悸、皮肤湿冷、呼吸困难、神思不属,严重时可致惊厥、木僵。 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像女王的病例了。 从未熄灭过的火苗又升腾起来。没有任何学者能够允许自己的研究一败涂地,他们总想在失败中找到希望的曙光——参苓当然也是这样。 但他还有着属于公民的自私。上次与女王相遇的事实证明,他之前的研究思路是错误的,想要东山再起,他需要更多的参考文献,更多的研究方法,甚至需要一个能够供他继续研究的实验体。 至于缠丝坊制定的一系列研究规范,在解决女王的问题面前,能算得了什么? 巨大的诱惑使参苓放弃了理智的思考,走向了另一个歧路。 但他仍然怜惜着陶初然的处境。因为之后要做的事情,他甚至对这个倒霉的犯人升起了愧疚。 “好了,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参苓的眼神中有种遮盖不住的狂热,但他侧过了身,掩饰住了脸上的激动,只是不住用拇指触碰着陶初然脸上还没有消下去的咬痕,“她本来就害怕,还这么多人跟过来,都走都走。” 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一看就是小心地控制了力道,但还不太熟练因而难免磕碰。不管怎么说,总是觉得很碍眼。 参苓开始赶人,其他三个人碍于并非专业人士,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建议。虽然不太愿意,几人还是依次离开,最后金环在合上门前,转过头似笑非笑: “别打什么歪心思,参苓。不然就算我和银环想放你一码,神奉也不可能放过你。” “我当然知道。”参苓回他,但是眼神没错开一丝一毫,“不过是个普通的乙级犯人罢了。”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参苓压住了自己的视线,努力让眼神变得柔软。他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装出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正如他在星月宫时一样。 “没人了,别怕。东锦对你做了什么,和我说说好吗?” 陶初然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 但是周围人员的减少确实让她轻松了许多,少了三双眼睛注视,相当于少了三座大山,她也敢于抬头观察一下四周了。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参苓的房间。上一次也是因为人多,又加上自己受伤,所以陶初然根本没敢对周围环境多做打量。这一次她方才发现,参苓房间的装潢和自己的9号房间几乎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他的房间里东西很多,桌面上杂乱得像她前世的工作台。 除了零星的几个红红绿绿的试剂瓶之外,大部分都是纸质资料,就像他刚才奋笔疾书写的那些一样。陶初然不敢与人对视,视线只能侧拉到自己身边,正巧两人就站在桌子旁边,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刚刚参苓写的东西。 关于f173与t068联合用药的说明……药理效应……药物代谢间隔、转运及相互作用的评价……有害后果…… 陶初然一眼就看出来问题出在哪里。 f173和t068两种药剂的作用南辕北辙,就好像把天上的鸟和海里的鱼放在一起用狗粮喂养,风马牛不相及,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唯一有联系的地方可能就是,两种药剂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狂化。但是一个是消去情绪减少冲动,另一个增加快乐满足的正向情绪,加在一起此消彼长相互搏斗,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疗效。 就如同水池里有一根进水管一根排水管,同时启动看水什么时候达到、并保持在那个合适的位置上……实际操作起来,不精神分裂就算是好的。 更何况f173还是没有经过缠丝坊批准生产的非正规药物…… 不过看参苓的报告,看上去是已经有了相关用例了。 等等,精神分裂,如果放在公民身上,可能就会出现两种完全不同的形态轮转的现象,这种症状好像从哪里看到过…… 陶初然的思维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参苓的研究走了。 参苓和她说话,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不见她回应,还以为是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想到女王也经常这样,参苓顿觉接受良好,反而更有耐心了。 “不想说吗?没有关系,我也很讨厌东锦,也不想提他。那和我说说你对刑狱的看法好吗?来这里了一段时间了,你觉得我们怎么样?” 他又在问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了。陶初然有些头痛,在星月宫时,有一段时期他也是用这种问题开头,简直像前世的心理咨询师一样难缠。 陶初然懒得理他,可是参苓拉着她坐到一边的床上,很显然想和她推心置腹。但是床离桌子很远,这样她就看不到参苓刚刚写的内容了。 而且桌子上的资料看上去不止这一份,那厚厚一沓的研究分析,在陶初然眼里散发着诱惑的光芒,让她完全脱不开思绪去干别的。 只想赶紧看到数据,多搜集一些线索,好验证自己的猜想。 “或者,刑狱里你最喜欢谁?没有吗?或者你最讨厌的是谁?” 参苓还在喋喋不休。 “也没有?你随便说说自己想说的话题也可以。或者,你觉得我怎么样?” 最后这个问题几乎没经过脑子,参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愣了一下。 但是话已出口,参苓竟然没有后悔的感觉。仿佛之前的铺垫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参苓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是的,上次的暴露疗法毫无作用,参苓选择放弃。这次他换了精神分析和人本主义,但是从他无济于事、惨不忍睹的治疗过程中也能看出,他的水平没有丝毫提升。 第96章 工作 陶初然根本不知道参苓是怎么转到这个话题的。 但是自己想聊的话题的话。 陶初然想了想,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指了指桌子上紫色的瓶子。 里面咕嘟嘟冒着气泡,药品正在反应中的样子。 “你对这个感兴趣?”参苓有些诧异地看她,女孩子仍然低垂着眉眼,但心思明显不在自己身上。 “好吧……这是我制作出的药剂,还在实验当中。”参苓简单介绍了一下,但这个话题却不是他想听到的,于是他干脆揭过了话题。 他试探着进攻。 “有没有人说过,你和王真的很像?” 陶初然的眼皮颤了颤。 她本来就社恐,伪装成其他人对她来说本就很难。也就是仗着宇宙中模仿她的人太多,陶初然模仿模仿她的公民,勉勉强强苟到了现在。 “你似乎也不太愿意和人交往,也对这些实验很感兴趣。”参苓说,“你如果是王的话就太好了。不、好在你不是王。” “这地方王是不该见到的。不过,还能勉强保护你。”参苓的眼中荡漾出一种极难看到的温柔的光,他轻轻拍了拍陶初然的头,柔顺的发丝划过掌心,让迷惘的心也有了一分安定。 “以后离天曙、东锦他们远一点,紫菀也是,但是那家伙这几天好像正常了不少,连找我的次数都少了。” “对了,你明天要去参加劳动了吧。既然你对这个感兴趣,不如做我的助手。我去和金环他们说一下,你明天来我这里,不用去劳动监区了。” 少女在他的安抚下似乎有些好转,至少刚才身上的惊惧不定慢慢退了下去。参苓自觉有门儿,认为自己这次的治疗方法很有效果,干脆把陶初然放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这样也便于后续的实验。 这个提议陶初然完全同意。 跟着参苓等于能够看到第一手的研究资料,等于白得了个水平不低的科研助手。陶初然和参苓都觉得自己赚大了。 “既然如此,明天准时来找我。”参苓看她点了头,情绪似乎完全稳定下来,才把她送到门口,与她道别,“记得一定别去劳动监区。” 这样郑重其事地嘱咐,很显然那里什么秘密。 陶初然点了点头。其实她知道。 这几天她在管理层养伤,自然不可能闲着。首先把从玄络身上得到的新材料处理了一下,然后又整理了接下来的研究思路。小普的后台任务也在持续推进中,虽然玄络中间的加入带来了一点小麻烦,但现在,除了18层某些严密监控的数据库之外,其他地方都能畅通无阻了。 第101章 陶初然也因此能够接入整个刑狱的监控,查看从管理到犯人的日常工作。监控了几天,陶初然的感受就一个字——乱。 劳动监区尤其如此。 劳动形式乱,参加的人员乱,秩序也特别乱。刑狱好像就是一个到了时间就把犯人放到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斗兽场,至于这些犯人都做了什么、去哪儿了,根本没人管。 这里面干什么的都有,《刑狱管理办法》简直是一纸空文。陶初然想起之前里面提到“劳动形式以女王需要为最优先”,乍一看还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可是仔细想想,她现在什么也不需要啊。 所以就没人管了是吗。陶初然不明所以,她其实也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劳动。 她带着的食物和补给还能再撑一段时间。而且就算是她劳动了,得到的营养液也没法喝,现在她都在小普那里存了好多瓶了。 唯一一个支撑着她去看看的因素就是,她在视频监控中看到了白云。 她刚刚从星月宫出来、碰到的第一个公民,也在刑狱里,白天在18层的劳动监区工作,晚上回到11层休息。 作为乙级,他在刑狱里居住的层级比较高。陶初然除非去劳动监区,不然不太可能碰得到他。 不管怎么说,探求真知在一个学者的心中占据的地位是不可估量的。陶初然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决定愉快接受参苓的建议。 然后一开门,三双眼睛就盯住了陶初然。 “没事了?”还是金环先开了口。 “那当然。”参苓眼疾手快把陶初然往身后挡,“你们让一让,她刚好了点,别吓她。” “我知道。”紫菀捏了捏手里的破娃娃,向后退,“既然没事了,我先回去。” “行,那你也回去吧。参苓,我们还得谈谈。”银环对陶初然点了点头,然后不由分说拽着参苓身上的锁链就往里扔,“我们是对你太温柔了吧,才让你觉得自己有拒绝的机会。” “哐——” 是参苓把床砸塌了的声音。 紫菀看准时机,伸出一只手拉了一下陶初然的衣角,吸引她的注意力,不让她有往后看的机会:“那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一个8号一个9号,房间正好挨在一起。 紫菀走在前面,手里的人偶被他揪得七零八落。陶初然跟在后面,想到的还是在参苓那里看到的新试剂。 是应对f173和t068联合用药后遗症的新药,思路还算有新意,但是效果不会太大。再说了,一遍又一遍用药,还不够麻烦的。 仅仅凭借着颜色、气味和性状,加上一点点猜测,陶初然就基本知道参苓的研究进展了。她兴致颇浓地开始思考应该怎样改进参苓的思路,几乎忘了身前还有个人。 直到她差点撞到紫菀,抱着人偶的男人转过身,出声提醒道:“娃娃。” 不可直呼她的真名,更不能呼唤敬称。但是那个假的名字却也无法出口,最后只能把她当成一个触不可及的珍贵人偶。 陶初然这才回过神来。她的眼前,已经是写着数字9的房间了。 “谢谢。” 陶初然轻轻说。四下无人,她的声音悄悄的。 今天如果不是紫菀赶到,她可能真的要被东锦吃掉了。那种近在咫尺的可怖感觉,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真希望在解决完狂化的事情之后,这个宇宙正常人能占大多数,这样她也能顺利过上自己期待的家里蹲生活了。 “能完成娃娃的愿望就好。”紫菀也没抬头,挥挥怀里人偶漏出棉花的手,“再见,晚安。” 陶初然转身进门了。 紫菀这才靠在8号门上,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一片紫色的花瓣落在上面,镜头“砰”地一下碎掉了。 ———— 银环把参苓扔进了房间,金环跟着进来,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探寻的视线。 “说吧,白玉又怎么了。”参苓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废墟里坐起来。床已经没法再用了,床柱自然也掉落在地上,直到这时拴着参苓的另一端才显现出来。 细细的线通向墙里,就好像把营养输送到主干的脉络,在广阔深邃的地底盘旋,最后让收集到的力量成为食物,去喂养贪得无厌的庞然大物。 “他一直没醒,你再想想办法。”金环说,“这次的对手是两个超甲级,玄络走的时候也承认他根本不可能撑太久。” “我倒是想,但你觉得我能想得出来吗?”参苓指着陶初然刚刚指过的那瓶紫色药剂,“一周了,我就做出了这么个玩意,f173余量也不多了,我现在敢停吗?啊?” “有本事你们把林鸱找回来,f173的作者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研究陷入瓶颈,是每一个科研工作者难以承受之痛。参苓癫狂地吼了一番,雾蒙蒙的眼睛里都是崩溃的色泽:“不然让紫菀带着神奉跟他们碰一碰,他们不是最喜欢自残自伤了吗?正好,为女王而死是他们的荣幸,想必紫菀会很乐意。” “然后成为身奉的食物,给他们贡献力量是吧?”银环接上,“行了,你要狂化就直接狂化,在这里跟我们发什么疯。” 正在气氛紧张的时候,一天一次的小视频开始播放了。 女王怯懦的脸出现在投下的影像当中,清晰到触手可及。三个人同时收了声,默默聆听女王微弱的声音。 因为被关禁闭,参苓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看过这个视频了。 宇宙中现在应该没谁背不下来这几句话了。她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表情都被反复琢磨,成为公民不可或缺的良方妙药。 等影像结束,谁也没先开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参苓迟疑着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陶桃和王很像?” 衣服、性格自不必说,连神态、举止、喜好都相似。 “不可能。”银环看他,“别把时间浪费在毫无关系的人身上,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让白玉恢复正常。” “就算真的是又能怎么样?”金环也说,“你觉得王出现在这里是好事吗?刑狱里有多少细作你能数得清?我们知道了,对面也知道了。” “所以无论她是不是,她都不可能是。” 在说这些的时候,金环想起了最近几天紫菀的异常。也许他也有所察觉,但是在他察觉的时候,已经意味着祭司的身份要换人了。 但这不关他的事。 金环和银环强行把参苓拉到了负一层。新的禁闭室已经建好,连带着中间的纯白房间一起,毫无二致地呈现在参苓面前。 但是当他们打开门时,却并未看到猫咪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小陶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会日常给自己画饼! 比如说畅想一下未来的美好生活,独居有钱无工作,想研究什么研究什么~ 第97章 客人 陶初然推门时,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但她仅仅是停顿了一下,接着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然后把门合上,陶初然将身体抵在门后面,拒绝往前一步。 少年清俊的脸上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表情,圆圆的猫瞳颇有兴味地盯着她。如果陶初然现在敢于抬头,恐怕会惊讶于他的变化。 他在星月宫时可完全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白玉坐在椅子上,一腿屈起踩着椅子一角,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托着腮随意地压在桌子上,堂堂辉光五门之长,穿着纯白色军装,不像是正规长官,身上反倒有几分匪气。 “你是谁?” 他靠在椅背上,懒懒问她。 明明不请自来,却在质问房间的主人。可以说非常没有礼貌了。 然而陶初然本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点开光脑乖乖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会说话?”白玉眼中的兴味又浓重了几分,但其中闪烁的却是恶劣的光彩,“你怎么不看看我?” 下一秒他就抵在了陶初然身前,虽然他的身高也不算是几人中最高的,但总算比陶初然高半个头。一手撑在门上,白玉凑近了她:“你认识我?” 陶初然对白玉还算熟悉,知道这只猫算是蹬鼻子上脸的那种,擅长顺着杆子往上爬。无视他只会让他更兴奋,因此陶初然继续回答。 “见过楼主的影像。” 辉光五子在宇宙中很有知名度。除了玄络以外,其他人的影像都在网络上传播,陶初然这样说非常符合设定。 但自己的房间突然出现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尺玉楼楼主的概率也太小了。第一面就认出来,那得对他多熟悉。 白玉总觉得不太对,但反正是他的地盘,他也无所谓信不信,只是莫名关注她的状态。 白玉见过千千万万个模仿女王的公民,尤其是玄络的缠丝坊几乎到处都是,看得让人心烦,但这是第一个连白玉都觉得很像很像的人,他在看到陶初然的第一眼,甚至误认为她就是女王。 第102章 他实在太想念女王了。 无所谓身奉、神奉还是松壑的人,总之到了他的尺玉楼,就是他的人了。 白玉理所当然地这样想。 他的思绪模模糊糊的,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却根本不讲道理。状态一直稳定不下来,这几天他频繁往这里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近距离贴近,有些熟悉的幽香传来,白玉像吸到了猫薄荷一样,一时之间根本不愿意离开陶初然身边。 “既然你叫我楼主……”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视频开始播放了。 之前陶初然一直在禁闭当中,没有视频提供,此时骤然播放,一下子吓到了她。 尤其播放的内容还无比羞耻。 陶初然身后是冷硬的门板,前面是咄咄逼人的白玉,耳边环绕着的是她自己的声音。这种尴尬几乎让她想要找个缝隙钻进去。 但视频还是有效果的,白玉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看着视频中的影像。身下是温暖的人体,白玉贴着女王,又听到了女王的声音,他的思维变得稍稍清明了一些。 他也意识到了眼前人并不是王,这种误认是对他忠诚的羞辱。 白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放开了陶初然。 身边的活动范围扩大了。陶初然却并不敢动。她不知道白玉为什么会以人形出现在这里,以及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一人一猫上次见面还是在负一层的纯白房间里,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玄络和海月上。但她也注意到,白玉身上的伤加重了,海月应该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东西。 而今天看到白玉,他的状态其实还好,至少不影响行动。但陶初然的肉眼观察并不能说明什么,哪怕是生病的、受伤只剩半条命的公民都能吊打一百个她。 陶初然有点想趁白玉注意力在视频上,从他身上取到一些身体组织,来检验一下他的状态。但视频很快就放完了,房间里除了两个人静悄悄的呼吸声,陷入了一片沉寂。 白玉的视线很快转了回来,说完了刚才没完成的后半句:“既然你叫我楼主,你是尺玉楼的人?” 陶初然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光脑账号上缠丝坊的标志。 “缠丝坊……” 真是的,玄络去哪里了?他明明记得刚把他救回来,怎么一转眼又不见了。 白玉也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但是这是不可违抗的自然规律,就像对女王的依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 这种问题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儿就又被丢了出去。 不管了。 “来我尺玉楼工作吧。”白玉斩钉截铁地抛出诱饵,“薪资是你在缠丝坊的三倍。” “你的工作就是来照顾……照顾一只猫。”白玉摸了摸鼻梁,心虚目移,“很简单。今天就上岗,怎么样?” 陶初然确信白玉的脑子确实有问题。他的思维转得太快,陶初然很难跟上。 而且在刑狱里挖玄络的墙角……怎么看都不太好吧? 但是陶初然也能理解白玉的这个要求。如果她估计得不错,白玉应该很接近完全狂化了。此时还能有人形能说话会思考,不过是靠药物吊着。也正如此兽类的直觉会放大影响,不自觉就往女王身边靠,尽管理智分辨出她不是女王,但理智往往不起作用。 还是要干预一下。 陶初然准备好继续当移动血包了。 “不行?那五倍薪资?十倍?” 白玉很有钱,但这不是钱的事。 “唔,那可难办了。”白玉想了想,“对,想起来了,你既然住在这,是这里的犯人吧?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直接……嗯?怎么办?” 他喃喃自语。 本来想说杀了她,但根本出不了口,就像是有什么在阻碍他,封住了他的嘴一样。 “啊……” 白玉突然抬起头:“那是什么东西?” 陶初然听他这样说,也打量起了四周,但是一切正常。 “小心。”琥珀色猫瞳睁大了,拉着陶初然,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床上。 陶初然被猝不及防地一拉,心里一跳,真的以为又有身奉什么的来攻击刑狱了。但她转身看去,还是什么也没有。 房间里一片安然。 但白玉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表情很愤怒,再加上几分不明显的惊惧:“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怎么敢……” “你们真的要背叛女王吗?章纹就算了,你呢,松壑!王有哪里对不起你的?” “被选为近侍已经是你的荣耀,你有什么资格背信弃义?和身奉这帮疯子同流合污,你以为这样王就会多看你一眼?” …… 好像有什么场景在他眼前浮现,白玉蹲在床上大喊大叫,真情实感投入。 他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的,就像炸了毛的猫,浑身充满攻击性。 琥珀色的清澈瞳孔当中附上了一层阴翳,少年清俊的面庞开始狰狞。他的表情在人和兽之间几经转换,一会儿是猫的尖叫,一会儿是人的低吼。 仅仅是一小会儿,人形已经维持不住。 陶初然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刚刚受到了女王的安抚,他虽然在应激当中,但并没有对周围环境造成破坏。 还算是有的救。 因为知道他现在看不到她了,陶初然反而敢于和他接触。她上去拉住白玉的衣服:“白玉。” 白玉转过了头。他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猫脸。 “没事了。”陶初然闭着眼抱了一下他,“没必要非要维持人的形态,回去吧,回到让你舒服的形态。” 她等了一会儿,等到了毛绒绒的触感。 一只猫落入了怀中。 它比前两天小了一圈儿,眼睛半阖,恹恹地趴着,轻轻甩着尾巴缠绕陶初然的手臂。 这样的反应,正是参苓报告中提到的f173和t068联合用药的副作用。 人的情绪就像一池水,进水口和出水口开开关关,然后水池就被玩儿坏了。 不过这也方便了陶初然取样实验。 这一次她可以光明正大让小普抽了一管白玉的血。猫猫的瞳孔睁大了些许,但是当他看到陶初然在盯着抽血的地方时,又把眼睛合上了。 初步报告很快出来,白玉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他体内的两种药剂含量都相当高,可见是连续用了很长时间的药。身体外伤、内伤无数,伤上加伤,超甲级的自愈能力也因为退化而受到影响,难为他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和陶初然周旋这么久。 这种状态根本不可能维持人形。 如果是普通狂化,陶初然习惯用自己的血来解决。但是对于白玉,因为体内有其他药物的影响,陶初然担心会发生连锁反应,反而不敢那么去做。 她一目十行地浏览报告,在心里和之前看到过的参苓那里的资料联合起来比对。陶初然很快有了思路,如果能够提供足量的实验材料和设备,她有信心在半个月之内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她自己就能解决狂化,所以其实她只需要排掉白玉体内的药物残留就够了,问题反而简单了许多。 然而—— 她的视线在报告上的一行字停下。 “心脏缺失。重生心脏1/7。” 【作者有话说】 虽说从理论上讲狂化最好的结果就是倒退回原始形态,但是其实宇宙中根本没有这样的案例。因为狂化到最后基本就疯了,就像白玉一样,现实意义上的高攻低防,一般都是自己把自己玩死。 第98章 心脏 心脏。 这就是海月拿走的东西吧。 陶初然并不知道身奉为何会盯上白玉的心脏,但她能确定的是,至少在她离开星月宫时,白玉的身体还是完好的。 那些年,当他凑近时,他的心跳清晰可闻。怦——怦——那种声音强健有力,就如猫咪本身一样,活泼到令人心慌。 这样的声音是两人相处的底色。白玉虽然不像红蔷那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她在一起,无时无刻不想缠绕她,但也总会隔三差五找个由头,过来挨着她蹭一蹭、贴一贴,因为刻意避开了陶初然的底线,所以她偶尔也会默许。 除了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喜爱并不受公民自身控制之外,也因为白玉是几人当中不怎么在她身边的一个。蓝幻、玄络甚至包括松壑,他们主要的工作地点都在王都星。只有白玉,四处征战、压制混乱是他的职责,也因此经常出差,甚至有时候还会耽误了当值的时间。 陶初然印象中,最长一次,她甚至一个月没有见到白玉。 那时宇宙还很混乱,王都星的甲级公民换了一批又一批,死亡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因为时间太长,所以陶初然也有些担心白玉是否陷入狂化,是不是永远不能回来了。 然而女王拒绝和他人交流,所以关心的话一直没有出口。 第103章 但一个月后,白玉又一次平安回来。他像往常那样笑嘻嘻地往她脚边蹭,平日里相当精心保养的洁白军服,只有跪在王脚下的时候才不会在意沾染了灰尘。 那时候陶初然罕见地没有躲开他的触碰。 白玉把脸埋在她的膝头,即使隔着衣服,陶初然也能感受到小腿边那种磅礴强劲、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磨磨蹭蹭半天,才压着声音说:“王,我好想你。” 其实在这之前,她听红蔷和别人说起,白玉受了很重的伤,半个身子都没了,天天闹着见王。还是蓝幻给了他一面镜子,他才不闹了。 红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相当刻薄。 陶初然无法理解,无论是红蔷还是白玉。 想,或者说是思念,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陶初然就很少想谁。哪怕是几个近侍忠心耿耿地侍奉她,在离开星月宫后,除了担心这几个人抓她回去,陶初然也没想起过任何人。 前世有人说过,她很无情。 也许是如此。她在来到这个宇宙之后,甚至前世的事情也很少记起了。 可是,此刻看着白玉身体和精神双重崩溃的模样,陶初然想起了他的心跳,回忆起了他之前的样子。 在脱离女王的身份后,她终于得以见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超甲级的自愈能力是无限强大的。哪怕没了半个身子,也能在半月后完好无缺地来见她。 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天时间。单单一个器官才长好了七分之一。 猫猫在她怀里哼唧着,弱小可怜又无助。 至少看上去这样。 因为几乎没有了心脏,他的心跳和陶初然印象中的截然不同,哪怕是刻意去听,也几乎微弱到听不到。 取心脏时留下的伤口倒是愈合了,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因为身上伤口过多,倒也不是很显眼了。 纯白色的长毛因为不断受伤,不可避免沾染到了红色。血痂把猫毛黏合在一起,又被爱干净的猫猫舔开,红色也变成了浅粉色。 陶初然又一次叹了口气。她知道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的属下也不会对长官太过尊敬。白玉就算死在这里,金环、银环估计也不会有所动容。 准确来说,这个宇宙中就没有能够和谐相处的公民。 身为女王,陶初然自然不可能对白玉放任不管。之前刚来刑狱时,从参苓那里拿到的药物终于派上了用场。她让小普帮白玉清洁了伤口,然后从一堆药剂中选了几种对症可用的,简单先处理了一下白玉的伤势。 在此期间,猫猫就趴着让她摆弄。只有猫咪思维的白玉显然比人形时好相处了许多,乖巧到令人心疼。 哪怕是陶初然用的一些药物会带来疼痛,猫咪也抖着胡子忍住了,叫都没叫一声。 猫猫痛,但猫猫不说。 女王亲自包扎处理,效果立竿见影。白玉的状态明显缓和下来,等陶初然让小普再次检测时,他的各项数值都在飞速向正常范围前进。 狂化减缓,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在逐渐恢复。 小普第二次检测抽取的是白玉的心头血。既然知道了身奉的目标,陶初然有的放矢。果不其然,报告显示白玉心脏附近组织w病毒的载量比其他部位要稍高一些,但对陶初然的实验来说影响倒是不大。 至此,陶初然已经有了三份超甲级的报告。 蓝幻、玄络和白玉的报告当中,基础数据都很接近,但陶初然需要的部分却都是残缺的,结构上倒是互有补充,就好像不完整的拼图,被放在了不同地方。陶初然下一步打算继续改进药剂,将“狂化针对剂基础版01号”加入从玄络和白玉身上取得的材料,2.0版本将会更有效果,但要说完全解决狂化问题,可能还有一段路要走。 不过陶初然觉得,胜利的曙光已经就在眼前了。 因为她早就决定,从刑狱中出去后,就换个身份去身奉那边看看。01号试剂只能减缓狂化,所以玄络狂化也是早晚的事情。她早在给出药剂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亲自解决这件事。 而刚才,白玉在产生幻觉的时候,也透露出松壑和身奉在一起。两者不一定是一边的,但总之有关联。 红蔷的状态恐怕也不太好,毕竟这么久了,关于他的消息都很少听到。陶初然高度怀疑身奉挟持了他,毕竟他们已经对其他超甲级出手,没有道理反倒对离自己最近的教主视而不见。 解决身奉的事情,可能也能见到松壑和红蔷,集齐所有超甲级的实验材料指日可待。陶初然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根本不想考虑在这期间要和多少人沟通交流。 趁着白玉还在猫咪的状态,陶初然多抽了几管血,用作之后实验之用。感受到自己生命流失,猫咪睁着琥珀色圆眼看她,但并没有任何反抗。 “主人,检测到访客。” 小普突然出声,带走了所有不该属于这个房间的物品。 然后下一秒,“啪啦”一声,门开了。 猫咪的余温还留在手臂上,但陶初然的怀里瞬间空空荡荡。 银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有没有看到一只猫?”一双银色的蛇瞳紧紧盯着陶初然,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陶初然摇了摇头。 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白玉的伤势好转,此时陶初然自然是要避嫌。 眼前的少女乖巧地坐在床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和往常一样安静怯懦,看上去并不像会撒谎的样子。 “如果看到,立刻联系我。”银环没有多说,替她关好门,离开了。 门关上,可是猫咪却没有回来。白玉很显然用了短距离跃迁的能力,但在伤势过重,自身力量流失的情况下,也许这种需要消耗大量能量的能力也并不能每次都好用。 无论如何,猫咪还是人形的白玉都没有出现,对于陶初然来讲简直是太好了。 该得到的数据已经得到,该完成的工作也已经完成。陶初然很满意自己的研究进度,今晚上应该终于能睡个好觉。 睡前,陶初然点开了走廊里的监控。金环、银环以及执法队还在挨门挨户调查猫咪的去向,不只是18层,其他层级也是,但如此大面积搜索,他们看上去仍然一无所获。 如果白玉回到负一层,金环他们应该第一时间知道吧。 他去了哪里? 陶初然莫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但是今天已经发生了很多事,困意袭来,陶初然叫出小普警戒,终究还是睡着了。 这个夜晚和之前在管理层的夜晚没有任何差别。但是睡到了一半,隔壁又开始“叮叮当当”,传来的声响简直震耳欲聋。 陶初然本来就睡得浅,在声音响起之后,马上就被吵醒了。 她皱着眉头坐起来,睡眼惺忪。浅淡的不悦在眼底聚集,但是一想到阻止隔壁就要和他理论,那种不悦又无奈地散去了。 她抱着被子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旁边在做什么,声音大得快要把整个18层拆了一样。陶初然点开走廊监控,却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歇。等到不影响睡觉了,陶初然继续躺下,进入沉眠。 ……然后不过两个小时,又开始噼里啪啦。 被熬鹰似的叫醒,哪怕是陶初然也感受到了一种想要直接上门吵架的愤怒。她感受了下两侧墙壁的震动程度,终于确定,就是隔壁8号房间的问题。 也对,她是最后一个来的,10号房间号码都没写,根本没人。 8号紫菀。巧了,正是她认识的人。 陶初然给紫菀发了消息,提醒他小点声。但是等了一会儿,隔壁声音不仅没小,反而变大了。 今晚她还能睡觉吗? 也许是熟人加上紫菀与她相处时的分寸感给了她勇气,陶初然压着火气起来,准备去会一会隔壁这位长期扰民的邻居。 【作者有话说】 女王臣民之间的虚假关系:同僚。 女王臣民之间的真实关系:情敌。 第99章 娃娃 陶初然出门的时候气势汹汹,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但当她真正站在紫菀写着数字“8”的门前时,她又有一种“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熬到天亮也可以”的乌龟心态。 手抬起来又落下去,她站在门口相当纠结。 光脑上发给紫菀的消息仍旧没有回复。陶初然看了又看,幻想着能在自己敲门前得到肯定答复。 在她等待期间,门内的声音也没有丝毫减小,连带着地板都在颤动。但是就算这样,也根本没人管这事,就好像扰民不犯法、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一样。 8号房间和陶初然的9号房间从门上来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8号房间在刑狱的拐角处,也许是因为拐角做了隔断,所以另一边的7号鱼渊才感觉不到,纵容了隔壁的不文明行为。 但也有可能是鱼渊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反正公民的觉睡得少,鱼渊看起来又很冷漠。 第104章 陶初然在心里猜测着,此时周围的一切细节都是如此值得推敲。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在门口站了半天,就是没能下手敲门。 要不然……还是回去。明天紫菀肯定就能看到信息了,明天晚上一定不会了。 就忍一晚上,把耳朵塞住再蒙个被子,好像也不是多难接受的事。陶初然豁然开朗,打算撤退。 但就在她这样说服自己的时候,门突然炸了。 是的,看上去很坚固的金属门板在陶初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四分五裂,残渣飞溅。一只猫咪迎面扑来,在看到陶初然的时候明显一惊,垂直狭长的瞳孔瞬间变得圆溜溜的,全身白毛炸开,四肢在半空中撑了一下,“喵!”的发出一声尖叫。 眼看着金属碎片要刮过陶初然柔软脆弱的脸颊,猫咪只得原地转体三周半,迅速替她挡住了危险。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无法聚拢所有碎片,猫猫最后看了陶初然一眼,带着所有的门板残骸消失了。 徒留下一个大敞四开的8号房间。 紧接着紫菀从房间里追出来。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爪痕,很显然猫咪并未留情,纵使紫菀的自愈能力也属顶尖,但短时间内还是渗着血丝,配合上苍白的脸和缀着花朵的发丝,简直像是恐怖故事里的艳鬼。 看到陶初然,紫菀明显也愣住了。他顾不得别的,先举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堵在了门口。 “娃……娃娃,你怎么在这?” 第一个“娃”字带了些鼻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纤细的男人微微抬起手,想要尽量伸展自己的身体,堵住陶初然的目光。他竭力保持着镇定,甚至顾不上脸上的伤。 但是没用。 陶初然已经看见了。 不如说看不见才是掩耳盗铃。也不知道这一猫一花做了什么,总之消失的除了门板还有门框,以及整面面向走廊的墙。 也许他们多少还记着隔壁住着女王,很给面子的没有把隔壁的墙也拆了。但是紫菀房间里的情景,都不需要陶初然抬头看,就已经是一览无余了。 紫菀的房间要比陶初然的大了不少。如今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是猫毛和鲜血,搞得像虐猫现场那样。但被虐的是猫是人就不一定了,地面、墙壁甚至是天花板上都有着大片喷溅的血液,还有堆了满地的残枝败叶。 最离奇的还是那张床。床单几乎是黑红色的,陈年血垢堆了一层又一层。陶初然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种腐败恶心的血腥味。 更令人发指的是,本就面积不大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刀、剪、鞭、尖刺、肉钳、绞索,还有很多陶初然根本叫不出名字。 暗沉的血迹留在上面,看上去已经不知道使用过多少次。 比起禁闭室,紫菀的房间倒更像是监狱。 在全是血腥的房间里,那一片净土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肮脏的床之上,大约一米高度的墙壁上被掏出了一个大洞,放了一只神龛。只有这一片墙面完好无损,甚至是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里面坐着的正是一只破了线、棉花都露出来的人偶。漆黑的长发下是不怎么快乐的表情,黑色长袍盖住了有点脏的小皮鞋——正是紫菀平时抱在怀里的“女王”。 陶初然猝不及防,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视线。 她倒不至于被吓到。且不提前世她也曾见过比这里更像炼狱的场景,就说在星月宫时,她也接触了不少神经病了。 但她果然不该对这个宇宙里的公民抱有什么期待。 秘密被最不该知道的那个人发现,面具被最在意的人揭穿,紫菀的脸更加惨白。他翕动着唇,似乎想要辩解。 可是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看到的,就是真实啊。 紫色的花儿随着主人绝望的心情枯萎,散发出和身后房间别无二致的腐败气息。炽热的爱意被埋藏了千万年,在见光的那一瞬间死去。 他明明知道的,他做了她不喜欢的事。 不会再有后来了。 紫菀苦笑着退回到了房间里,把更多的真实展现给陶初然看。 ……如果她还愿意看的话。 往常带着忧郁破碎感的面庞此时竟然带上了些许释然,在陶初然面前躲躲藏藏的眼神也第一次深切地、没有任何遮掩地看着她。他的眸子原来是漂亮的雪青色,被水澄洗过之后更显清澈,流淌着柔软的、纯粹的爱慕。 与整个房间如此格格不入。 肮脏与纯洁、血腥与天真毫无异样地融合在一起,饶是陶初然见过了足够多的疯子,此时也觉得紫菀无药可救。 她无法理解紫菀做了什么、在做什么。 但总归不会是她想看到的事。 陶初然下意识想逃避。她甚至没和紫菀说一句话,本着“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今天晚上根本就没来过”的态度,直接后退、转身、开门、关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紫菀一直看着她。 身为神奉,最重要的就是无条件遵从王的旨意。他也向来以此要求自己,并对前代祭司的僭越行为嗤之以鼻。在发现对方竟然想趁着岁祭接近王时,他终于忍无可忍,杀了对方。 他成为了新的祭司。但他如今也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他一直以为成为神奉只是艰难了一些,但女王一定是对的,他们就也是对的。 在见到王之后,他才明白,女王是对的,但他们却是错误。 当他选择隐藏起自己不想被她看到的那一面时,他就已经背弃了信仰。 他们不可能成功。身奉、行奉也是,没有人能成功。 辉光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也罪无可赦。 “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王。 “娃娃、娃娃……” 紫菀笑了起来,目之所及已经没有了想见的人,他收回了视线,开始抚摸着墙壁上的刑具——他熟悉它们,就如同熟悉自身一样。 每一件刑具他都曾经切身体会过,每一件错事他都记忆犹新。 上一次使用它们还是在第一次见到王的那一天。那时候他因为梦到了王,醒来后自觉犯了错,于是被天花板上的绳索绑住,急速坠回地面,然后循环往复。 可就算施以极刑,他也无法克制住欲望。 现在,是时候“殉道”了。 也许是心中仍有留恋与不甘,往常怎样都无所谓的紫菀也变得挑剔起来。他环视四周,终于发现这里很脏,每一个沾染了他血的地方都很脏。 殉道,自然应该在至纯至洁的地方才行。 紫菀看向床上方的墙壁。 “娃娃……王……” 破破烂烂的人偶低垂着眉眼独居高阁,正如之前的每个夜晚,判罚他的罪孽,审视着施加于他身的刑罚。 紫菀认真洗了手,把人偶抱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王。没有人会认错王。 可是没有王,他又该如何撑下去呢? 紫菀将他的一截主茎放在人偶手里,圆滚滚、软绵绵的手指在他的操控下,被迫压住了平滑的两端。接下来,只要用锋利的中段将他拦腰斩断,他的根就会脱离本体,再也无法维持生存。 这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他曾经杀过那么多公民,也曾经经受过比这更痛苦的刑罚。对于自己犯下的大错,能够得到这样的结局已经是女王垂怜。 女王垂怜。 紫菀的手开始颤抖。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可眼前闪现的仍然是王的身影,哪怕并非原本的容貌,但也足够动摇他的心智。 以及那种能够穿透所有血腥气、诱惑人心的幽香…… “……你在做什么?” 紫菀睁开了眼。 他的眼角还带着些潮湿,可是他确确实实看到了,黑发黑眸的少女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正如墙壁上他的娃娃曾经做的那样。 但不同的是,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少女的目光像是不堪忍受般地瞬间垂落下去。 于是紫菀分辨得清了。眼前人正是刚才弃他而去的——王。 【作者有话说】 紫菀的花语是回忆、说谎以及真挚的爱。 他和陶初然一样,今天刚从禁闭室出来,其实已经打算处理掉自己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但是白玉没给他这个机会。 以及紫菀在见到小陶那天晚上的刑罚其实类似于无任何安全措施的跳楼机,他一边跳一边发疯,所以动静很大。 小陶:……这就是你半夜三更扰民的理由??? 第100章 布公 陶初然觉得不太对劲。 按照紫菀房间里的情况,陶初然第一反应是他也像身奉那样,动不动就迫害其他公民。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回事。 据她这些天的观察,2号参苓、3号天曙和4号罗英这三个房间算是犯人进出比较多的,其他几个房间都门可罗雀。紫菀的性格也并不算外向。陶初然看到的几次,他也一直独来独往。那么那些受到迫害的犯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105章 这样的人真的会成为恐怖分子、诱捕其他犯人并施以刑罚吗? 刑罚所加之人,排除了那些级别更低的公民,还会是谁呢? 这样想来,有些事情就有迹可循了。 陶初然拒绝深入思考。但她按照以往的经验,也大概知道紫菀会做什么。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因为狂化吧。 联想到这里到处滥用的t068,陶初然这样判断到。 新的药剂还没能做出来,但好在她的血液就是宇宙中最好的特效药。 因为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像蓝幻、白玉他们那样,把损失血液看作是令女王受伤的大事,陶初然还是借用了回到房间的机会,让小普准备好一切,并且给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这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出门面对人生中的风风雨雨。 说实话陶初然并不知道紫菀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眼前纤细忧郁的男人看上去如同濒死的植物,极力渴求救援,实际上却不能说也不能动。他跪在血泊中,闭着眼睛按着人偶的手,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身躯埋到人偶单薄贫瘠的怀抱当中去。 无论发生什么,先扎一针总是没错的。 陶初然理所应当地想。这样的办法她已经屡试不爽。 在这个时候,她似乎下意识地忘记了,其实紫菀与她的血液融合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按照一般情况来说,现在的他狂化概率相当小。 鸟喙中的液体已经被推入了植物的根部。紫菀当然察觉到了,他知道女王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但她表达的意思明确无误,那就是不想让他死。 已经做好的决定被轻易地打断,紫菀很没有立场的在片刻之间放弃了自己的选择。 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自、杀。” 什么? 刻意避开的猜测被紫菀一语道破,虽然她的目的确实是打断紫菀没错,但陶初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啊?哦。” 她干巴巴地说,声线比紫菀绷得还要紧。 陶初然根本没想到紫菀如此坦诚。她问了“在干什么”,紫菀的回答老老实实,从内容上看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社恐如此严重都没有这样想过,凭什么他说得这么坦荡就好像理所应当一样啊! 但是一针下去药到病除,紫菀的精神状态明显平静了许多。他从地上爬起来,先叫了家政机器人过来收拾残局,然后把手里没用上的人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最后一挥手,大片雪青色的紫菀花在地上攀爬生长,把血淋淋的地面遮盖住。花香渐渐弥漫在空间里,一直屏住呼吸的陶初然终于敢大口喘气了。 家政机器人很快把房间的墙壁和门修好,又受到紫菀的指示搬了新的干净椅子过来。陶初然有些局促地被安排坐在椅子上,看着紫菀坐在了自己对面的床上。 墙壁上的刑具也被收起来了,唯一能看出房间里曾发生过可怕事情的就是那张床。不知为什么,紫菀没有让机器人更换床单,暗黑色的血污几乎让浅色床单看不出颜色,紫菀坐在其中,就好似受刑的犯人认罪伏诛,等待掌权者审判自己的命运。 在这期间,因为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善于伪装的疯子,陶初然一直都很警惕。所以当紫菀转过头向她靠近时,陶初然不由得往后退缩了两步。 然后她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样做。女王的一举一动都被观察、被揣测,特别是一些本来精神状态不佳的公民,她不悦、抗拒的表现都像是负面催化剂一般,很容易让他们陷入更疯狂的境地。 但紫菀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陶初然后退了,他也不勉强,只是解释道:“我只是想帮忙搬下椅子。” 因为一会儿要清扫墙面和地面,家政机器人把椅子放在门边就不管了。本来陶初然就想坐在那,但离紫菀实在太远了,看起来非常奇怪。 “哦,好。”陶初然默默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空间。似乎知道陶初然的恐惧,紫菀甚至贴心地把椅子放得远些,只不过避开了门边没来得及清理的废墟,转而选了离花丛近的位置。 刚刚还说要自杀的他,比蓝幻都要贴心、绅士。陶初然几乎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不正常的影子。 但说起来,在这个宇宙中,越是表现正常的公民就越不正常。 两人坐定之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陶初然纠结地揪着自己的袖口,不知道怎么开口。 “自杀”什么的,看上去也并不是什么好的社交话题。 而把人偶放在一边的紫菀,低垂着头,难得没有像精神病那样喃喃自语。 “我想您一定有很多问题,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紫菀说。 本来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才显得尊重,但紫菀在和陶初然说话时,一直垂目敛首。哪怕陶初然没有看他,他也仍然收敛视线,气息也十分微弱,就好像习惯已经改不掉一样。 但如果陶初然敢于看他和其他人说话,就能发现这样的习惯只是对着她一个人的。和金环、银环他们,紫菀都毫不客气地直视,甚至大多时候是带着杀气的。 总之,开诚布公的语气,加上刻意收敛的存在感,都给陶初然带来些许勇气。也因此她难得没用小普,直接开启了对话。 “……你,还想要自、杀吗?” 她的话甚至有些磕磕绊绊,很显然还是觉得这种话题有些敏感。但是不问是不行的,紫菀几乎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她是女王的犯人,他的身份也特殊,陶初然未来的计划也大概率用得到他。 “不想了。”紫菀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她的话,“我之前这样想,是因为我以为您希望我不存在。” “现在我知道,您希望我活下来。那我就会活下来。” 紫菀确实很诚实。但陶初然却觉得有些恐惧。 她想起了之前蓝幻曾经问她的话。 “我们应该存在吗?或者说,我们有用吗?” 那时候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于是后来蓝幻退化到原始形态,选择了“不存在”。而“蛹”的形态符合她的实验标准,在客观上讲,他确实“有用”了。 何其相似的情境。但是这是应该的吗?很早以前,陶初然就知道,公民的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可是这样负担别人的生死压力是很大的,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您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但我也不能隐瞒。”没有了人偶,紫菀的些微焦躁的心情无法纾解,他只能盯着陶初然的黑色小皮鞋,手指深深陷在肮脏的床单中。 “这是一个悖论。”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美丽而忧郁的面庞上泛起深切的、无法消去的绝望。但因为低着头,陶初然只能听得到他平稳的声音。 “您应该也猜到了,我是神奉本代祭司。我们以王的意志为方向,我以为我能一直坚持下去……但是这几日见了您,我才发现有些时候我的信仰并不坚定。就像刚才,因为您向我表达了想要知道答案的意思,我无法回绝,但是我知道,这样的答案一定不是您想听到的。” “您的意志和满足的本能发生了冲突。这些日子我犯下太多过错,违背了许多您的意愿。包括和参苓发生冲突、禁闭室见面时用了心思将您留下、今日从负一层回来后一直尾随您……还有现在您发现的事。” 他把自己认为的过错一一展现出来,哪怕紫菀自己心里也清楚,直到此刻,他也仍然在违背女王的意志。 这在神奉当中是大罪。他连做一个普通的信者都已经不够格,更何况是祭司。 “我来刑狱,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犯下了罪行。我知道您渴望秩序与繁荣,但我们神奉没能治理好辉光教,让身奉一派占据主位,他们妄图犯上,我等也深以为耻。我本是戴罪之身,入狱后仍不思悔改,日夜肖想王上,甚至明知故犯,因此才在这里摆设、使用刑具,以此作为示警。” “我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自作聪明,并非您希望看到的……” 紫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也是在见到王之后才发现了这一点。 可怕的是,他就算知道了,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希望别人注意到她,但他不可能无视她的遭遇与伤痛。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意志坚定,却还是背叛了信仰、背叛了女王。 “既然您愿意让我继续活下去。”紫菀不愿吓到她,克制着自己跪下去的冲动,合上了双手。 “我们的神明,请指引我们的方向。我们到底怎样做才能坚守信仰?” 怎样做,才能让你快乐一点,不会再受伤。 但紫菀没有问出口。因为那已经不是神奉的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神奉的理念中bug太多,以至于紫菀的程序运行不了了。 第101章 神明 家政机器人很快把房间收拾好,带着一堆垃圾“轰隆隆”地转了出去。不大的房间当中弥漫着难捱的寂静,陶初然的手捏着自己的衣角,紫菀则抬头看向墙壁上刚回到原位的人偶。 第106章 两人明明没有对视,但是却都关注着彼此的动向。 该……怎么说呢? 这一大段表白心迹的话语完全超乎了陶初然的想象。也直到此刻,陶初然才猛然意识到“神奉”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以为的神奉:遵守她颁布的政令,尊重女王(至少看上去不会强迫她),她不想暴露女王的身份还会帮忙遮掩,虽然某些地方(特指人偶)有些奇怪但勉强可以算作个人爱好?总之还算是能沟通的范畴。 而实际上的神奉,哪怕她的一言一行都要揣测,在她不同的想法之间反复横跳,一旦觉得违背了她的意愿就要死要活,天天觉得自己犯了罪需要被制裁,自愿入狱最后还把难题丢给她。 真是大可不必。 但尽管如此,陶初然还是对神奉充满了钦佩。她几乎觉得,这可能是公民能够达到的最“正常”的状态了。 至少就算到了此时,面对可能对他们产生厌恶的女王,紫菀还能够保持尊重,没有情绪激动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他像被绑在了刑具上,动都不动一下。就算在向神明索要结果,也没有做出任何陶初然讨厌的事情。他没有靠近、没有接触,就好像迷茫的信徒,无论他的神明给出怎样的答案,他都会全盘接收,不会反驳一句。 但问出这样问题的神奉,本来就是不对的。 陶初然确实不想听到这样的问题。实际上她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信仰就是假的,她也并非神明。她只是一个懦弱的、心思反复的人类,她在处理问题时也会犹豫,她的想法也朝三暮四、经常改变。这意味着神奉如果想要追逐她的意愿,在理论上来说就是不可能的。 就如同此刻,她想要听到紫菀真实的想法,却又不愿意听到神奉对女王的追逐。这很矛盾。但这就是人类。 怎么能指望一株植物去理解人呢? 他们的迷茫如此理所应当,身为人类的陶初然也并不能为他们拨开迷雾、指引方向。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陶初然知道这对紫菀来说是个相当大的打击。他用最真诚的心来满足王的意愿,虔诚地认为王是最完美的。这样的信仰如同美丽但虚幻的泡影,没有见到真人之前还能做着一个自圆其说的梦,一旦见识到了人类的反复无常,这个幻影一戳就破,不能再脆弱了。 尽管紫菀也意识到了信仰崩塌,可是长久养成的习惯还在苦苦支撑。王讨厌他了,他就不该存在。王不喜欢说话,那他就不需要她发问,将血淋淋的伤口和罪孽拔出来给她看。 可是这全是王不想看到的。也是他私心使然,想要遮掩的。信仰与本能相对抗,理智与感性相撕扯,任谁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 但女王在他对面,她还愿意和他留在一个房间里。 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这样的猜测,无论多久紫菀都愿意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紫菀眸子里的紫色暗淡了下去。他意识到了什么,为难王并非他的本意。 “您……” “紫菀……” 陶初然同时开口。因为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事,她确实花了一些时间来组织语言。 鼓足勇气开口已是不易,被打断以后陶初然刚刚的心理建设基本上白做了。 “你、你先说。”她礼让起来。 紫菀愣了一下,按照他的想法理应是王先表达她的意思。可是王都这样说了…… 紫菀依然无条件服从王的决定。这正是神奉的教导。 “您不需要顾虑。”他尽量把声音放得轻柔,“信奉您是我们的选择,与您无关。您也没有必要回应我们,尽管……” 尽管我们是如此渴盼您能注视我们、肯定我们。 “尽管迷茫,但是信仰也给我们带来了好处。神奉忠于职守,承受能力也出类拔萃,虽然不能避免狂化,但进程往往比其他人慢一些,也因此容易在一些领域有所建树。所以哪怕没有方向,您也永远是我们追逐的辉光,我们爱您,希望您能过得更好,这本身就是莫大的宽慰了。” 就像现在,痛苦与焦灼焚烧着他的心脏,但他永远愿意后退一步,让王能够自由的做出发自内心的选择,而不必被桎梏在这个小小的房间、神奉不可言说的执拗中。 这话说得很不像紫菀,甚至不像自私自利的公民。比左右生死更难的是改变意志。如果这都不算神明,那么神明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紫菀,”陶初然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说完了,这才开口,“你们,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这样能顺畅交流的情况也并不多。陶初然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口:“我一直在想,你们有很多人根本没有见过我,为什么会爱我呢?” “我们……” 紫菀心里一动,刚想要解释。 “我不是怀疑你们。”陶初然深吸了一口气,“这种爱毫无来由,我……不太能接受。” 就算有来由,她也不可能接受这样恐怖的爱。 “狂化和你们口中的爱一样,都是无法克制的。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它们是某种伴生,消去了一方,另一方也会消失。” 是的,说白了陶初然看公民对她的追逐,就好像一种病症。 紫菀闭上了眼睛。他抱着臂膀,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手指甲已经紧紧掐在了肉里,这才没有让绝望的滋长表现出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怎么能说没有见过呢,如果不是为了见到王,他们又怎么会变成人,如果不是为了追逐,那么成为“人”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记忆闪现而过,最终定格到离他不远的那个身影上。 “无论是不是,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出来就是为了解决狂化,如果我成功了,那么辉光教应该也不存在了。如果我失败,到时我会亲自接管辉光教。” 紫菀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看向了陶初然。 少女如往常一般恬静,漆黑如瀑的长发垂至胸前,遮住了她的一半眉眼。在知晓眼前人是谁之后,哪怕她的伪装再普通,在紫菀眼里都是最绝美的风景。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对紫菀、对神奉有多大的影响。 “那时,我会如你们所愿,告诉你们应该怎样做。” 女王的承诺,哪怕是欺骗,也裹着蜜糖,让人心甘情愿地咽下去。 “……我明白了。”紫菀心悦诚服地低下头去,“感谢您的仁慈。愿您一切顺利,辉光教——至少我们神奉,永远相信您,听从您的调遣。” 陶初然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忽悠过去了。至少短时期内,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应该吧? 至于之后,管他成功还是失败,先拖一拖再说呗。 紫菀有些距离感但不多,陶初然和他对峙的时候心情一直很忐忑。正如她所说,最好的结局就是她解决了狂化,也顺带解决了这帮公民的执念,那就皆大欢喜了。最差就是她什么都没能解决,那她就会接管辉光教。但是按照现在宇宙里的疯狂程度,她估计早晚得被吓死,那也用不着在意这事了。 但还有一种情况没有被讨论,就是解决了狂化但没能解决执念。相当于之前的理论被推翻,新的课题再次开始。陶初然认为这种情况人生还算有希望,就算她真的解决不了,也不用再回到星月宫当握手吉祥物了,随便找个人迹罕至的星球宅着,眼不见心不烦,也能勉强过下去。 所以她恰到好处地故意模糊了这个可能。 紫菀好像是相信了。 “您在外奔波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他似乎对陶初然描述的未来分外期待,开始关心陶初然的工作进度,“您来到这里是否是因为刑狱里有些线索,我们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他殷切地表示愿意帮助女王达成她的目标。 “没什么……不。”陶初然想了想,自己想要的短期内应该都能拿到,倒没有什么需要神奉帮忙的,而且她也不知道要他们帮忙是不是会有其他代价。但转念一想,有些东西还是能托付给他们,陶初然从光脑里掏出了一张早就写好的、满满当当的清单,眼睛里也难得带上了名为期待的光芒。 “你这里有这些吗?” 全是实验仪器和各种材料。 紫菀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指尖交叠间温度传递,紫菀甚至能想象得到王在写下这些内容时专注的表情。 他一目十行看过了王的需求。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满足了王的需要,不是通过猜测,而是她自己说出的、真正的意愿。 当然,他也联想到了某些传言。 “必不负您的期望。” 无论心思如何流转,那种微妙的幸福感都是如此醒目。紫菀捏紧了那张脆弱的纸,突然理解了神奉信仰的意义。 第107章 【作者有话说】 全宇宙都知道小陶是个大忽悠,所以紫菀其实根本没信。但是这不妨碍他给自己洗脑。 以及感谢大家祝我生日快乐!看到jj和大家的祝福太开心啦~ 在此真诚地许下生日愿望:今年写完两本书,我一定可以!握拳!!! 第102章 欲望 “累了吗?要不要出去休息会儿?” 在陶初然第三次打呵欠时,参苓终于忍不住。他停下了奋笔疾书的动作,转头对陶初然说。 他们身边凌乱地放着一堆瓶瓶罐罐,液体耗材在烧杯当中咕嘟咕嘟,不大的实验室里弥漫着各种味道的气体,配合头顶永远明亮的无影灯,正是陶初然梦寐以求的、想要工作到天荒地老的实验室。 于是她像前两次一般摇了摇头。 参苓这次彻底把笔放下了。老式墨水笔在灯光的衬托下闪闪发光,映照出了他皱起眉头的脸。 “让你去休息就去休息,快点,不然以后你不用来了。” 他的语气甚至堪称严厉,但眼中的无奈简直要满溢出来。 陶初然这才放下了手里的实验仪器。虽然打呵欠是人类控制不了的本能行为,但是她的动作严谨,从不敷衍半分。参苓交给她的任务更是一点儿也不耽误,甚至很多时候都是提前超额完成。 她洗了手,默默推开了门。 外面正是参苓的02号房间。也就是前些天,她第一次随着参苓进入实验室,这才知道原来02号房间里有个暗门,后面就是参苓工作的地方。 外间的桌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和之前陶初然看到的完全不同。桌子上有两杯咖啡,旁边有两把椅子。因为这些天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一起,所以甚至连生活的区域都有了彼此的影子。 陶初然坐了下来,双手捧起咖啡,一饮而尽。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并不是她喜欢的味道,但她反而因为太过习惯而感到安心。 参苓紧接着从内间里跟出来,看到陶初然这样几乎是被气笑了:“谁让你喝咖啡了?我是让你休息!休息懂吗?” 正在高速运转的大脑被突然打断,陶初然茫然地抬起头,意识到附近有人之后又迅速低了下去。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捏紧杯沿,对这种不礼貌的打扰感到烦躁。 但参苓却没有看出来,他近乎粗暴地把杯子抢过来,“啪”地一声扔到桌子上。然后把陶初然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到床上:“睡觉。” 陶初然猝不及防,视野轮转之后,身体陷入了柔软的被褥之间。可能因为参苓本体的原因,他的被子都带着些草药般醇厚的香味,令人放松,闻久了不由得昏昏欲睡。 陶初然的身体不由得伸展了一些,任由自己陷在云朵中。脑子还想要继续工作,但身体却如此沉重。她几乎没怎么抵抗的,眼睛慢慢合上,呼吸渐渐绵长,不过一分钟就睡了过去。 参苓的眼神更无奈了。 “真不让人省心。”他咕哝道。明明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却还在面无表情地工作。这样的毅力是连参苓自己都自愧不如的。 更让他惭愧的是,他察觉到了对方是个天才。一开始他事无巨细地从最简单的教起,但马上对方就能举一反三。才不过短短一周时间,实验的主导者就易了主,这个乙级犯人的思路连他都叹为观止,甚至有时候自己都很难跟上,只能打打下手。 她不该在宇宙中寂寂无名。 天才加上努力,她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应该能走得很远很远。 但参苓确实没有听说过“陶桃”这个名字,也许只是差了一点运气,也许她的天赋还无人发觉。参苓作为第一个发现璞玉的人,越看她越觉得骄傲,也许还有一点怜惜,颤巍巍地立在心尖,在他还没发现的时候,这种感情就已经无法割舍了。 他不自觉坐到陶初然的身边,原本普普通通的被褥,因为承载了少女的重量,似乎也沾染上了些许温柔的香气,以及令人眷恋的温暖。陶初然沉睡的时候很是安静,恬静姣好的面庞只有在这时才毫无防备,长长的睫毛、因为刚喝过咖啡而变得水灵灵的红唇都让人萌生了想要触碰的冲动。 参苓也这样做了。他的心和手一样颤抖,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眼中的爱意肆意流淌,如温柔的水一般把躺在自己床上的少女团团围住。 纵然还没有把眼前的少女和女王划作等号,但无论多少次,只要遇见、只要逐渐了解,总会重蹈覆辙、陷入爱河。 更何况,她有哪里不可爱呢? 这一刻,参苓的心中没有了女王,没有了刑狱和他心心念念的研究,只有眼前的陶初然。 也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参苓才敢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碰她一下,然后猛地收回手,甜蜜、激动、酸涩的心情,纵然他也不理解,但他更无法控制。 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陶初然醒来。 实际上她也睡不了多长时间。这几天陶初然白天在参苓这里工作,引导他去解决白玉身上的问题,晚上回去以后还继续加班,争分夺秒把“狂化针对剂升级版02号”做出来。 因为紫菀给她提供了足量的实验设备和耗材,她得以把自己的想法落地实施,两边的进展都相当迅速。在这样的关头,陶初然当然是睡不着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工作,连做梦都在整理自己的研究方法。 此时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她身边喝咖啡的参苓。她愣了一下,迷茫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参苓有这么闲吗?不是预计今天就能出成果,不工作在这里等什么呢? 陶初然不理解。但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 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一般扇了扇,参苓下意识地侧过了头,躲开了那双睁开的漆黑眼睛。他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心跳得有些快,莫名其妙地拿起了手边的咖啡杯。 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那只杯子。 参苓鬼使神差地凑近,咖啡的香气袅袅升起,遮盖住了他本不该有的情绪。 湿漉漉的唇印还留在上面,身为甲级他目力过人,脑海中甚至能模拟出对方吞咽的姿势。 参苓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这才睡了不过十分钟而已,对于身体孱弱的对方来说,并不能够解除疲乏。 更何况她睡得也算不上安稳。 “今天给你放一天假,回去吧。” 参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 少女很快坐了起来。瘦弱的身躯埋在这些天越来越宽松的被褥里,更显得娇弱可怜。 明明脸上还残留着睡意,但是光脑中传递出来的仍是执拗的拒绝:“不用放假。” “本来刑狱里劳动就是有假期的,做五休二,是女王定下的规矩。”参苓板起脸来,强迫自己坚守底线,“你已经工作一周了,忘了《刑狱管理办法》里怎么说的了吗?你不能违背女王的命令。” 很好,开始拿女王压人了。 陶初然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 “而且你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参苓放缓了语气,这样耐心的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只剩下两组数据,顺利的话今天就能制成新药剂,你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今天早点回去不碍事。” 参苓毕竟是她现在的“上司”,如此坚持的情况下,陶初然也并不想和他起冲突。更何况参苓说得很对,最后一点工作,哪怕是她不在,参苓也完全能独立完成。她之所以坚持,不过是因为自己善始善终的习惯在作祟罢了。 看着陶初然点了点头,参苓也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劝她休息是这样难的事情,但哪怕是一天见不到她,他也想让她不要这么超负荷工作了。 参苓一直把陶初然送到房间门口。这几天除了固定时间去领取营养液,参苓基本上没有出门。细软的锁链一直禁锢着四肢,虽然不影响生活,却好像真的把他锁在了这里。 “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就能看到结果了。”参苓微笑着安慰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和在星月宫时温文尔雅的样子重合了,“我以我多年的研究经验向你保证,一定会很顺利的。” 陶初然点了点头,慢慢往回走。正是下午时分,在女王规定的工作时间当中,走廊里偶尔路过几个犯人,也都行色匆匆。参苓站在门口,看着少女娇小的身影混迹在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犯人中间,不多会儿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2号房间的门这才关上了。 直到走出了参苓的视线,陶初然僵直的脊背这才松懈下来。她拉紧了兜帽,加快脚步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今天回去得早,晚上的实验可以提前开始了。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从走廊的尽头冲出来一团白色的炮弹。小普拉响了警报,开启了防御。陶初然还没反应过来,那团白色就一个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从陶初然身边窜了过去。 第108章 哎?刚才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这样的追逐这些天倒是见了不少,陶初然默默往墙根站了站。虽然金属的墙板反射光芒,站在哪里都很显眼,但她的行动非常鲜明地表达了自己对这种事避之不及的态度。 然而很多事并不是退让就能躲避的。 那团白色过去后,紧接着一只“大鸟”从半空中略过,带起一阵强烈的气流。陶初然低着头,正等着追逐战中的双方过去,但没想到这只“大鸟”却停在了自己的头上。 是的,白色蝙蝠收敛了翅膀,放弃了到嘴边的猎物,吊挂在天花板上,一双小黑眼睛看着下方自欺欺人的少女。 “你看起来更好吃了。” 粉红色的舌头不自觉地舔过锋利的牙齿,喉头紧张得要坏掉了似的。 这样的高涨的食欲绝无仅有。 【作者有话说】 时隔几天,身奉的口味可以说一点没变。 第103章 挑衅 听到声音,陶初然就大概知道对方是谁了。 据说蝙蝠又称天鼠,名叫“天曙”的3号犯人,总喜欢以原形的状态出现,倒吊在各种阴暗的犄角旮旯里。之前陶初然就和他在食堂中狭路相逢,后来每次在监控当中看到他,对方不是在挑起战斗,就是在狩猎进食。有好几次陶初然能感受到天曙也看到了她,但他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会打破摄像头。 陶初然遇到的身奉每一个精神状态都岌岌可危,相比于上来就啃她的无礼之徒,以及能跟玄络打个旗鼓相当的反叛军头目,天曙已经能够算是“正常人”的范畴了。 因为陶初然始终是低着头的,天曙悬停在她头上,只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旋儿。也许是觉得这样说话很不方便,天曙难得从天花板上降落,寸头男人靠近陶初然,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你好香。” 闻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天曙却越发觉得,这块早就看中的食材被养得更加美味,他忍不住问:“你还会变得更好吃吗?” 他甚至想象不到,她最后能诱人到什么地步。要说他也算是对各种食材司空见惯了,从未有过这种心乱如麻的、脑子完全不能思考的奇妙冲动。 一方面垂涎着她的气息,另一方面又不忍心此时吃掉她。两种欲望交叠厮杀,最终也没谁能占据上风。 陶初然谨慎地后退,几乎要贴在墙上。 被天曙注视的时候,就像被当做无生命的物件一般。这样的感觉让陶初然皱起了眉,小普已经戒备,她不能确定天曙下一步的动向,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她拆吃入腹一样。 长相凶恶的男人逼迫着墙角柔弱的少女,敌我差距实在太大。就在天曙的脸已经快要贴到陶初然面前时,旁边突然窜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强健有力的四肢抓地极稳,红色瞳孔流露出一丝带着天真的倔强。两只耳朵警惕地高高竖起,三瓣唇有些哆嗦,却还是坚定地开口—— “喂,你不是要吃我吗?来呀?” 挑衅了一句过后,兔子猛地跳起,再一次拔腿就跑。 也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停顿,陶初然才意识到了刚刚过去的那团白影究竟是谁。 是她从星月宫出来碰到的第一个公民,是白云啊。 可是现在的白云却算不得好。之前陶初然在监控当中就发现,白云的身上多了不少伤口,虽然不致命,但总归是痛苦的。 乙级在刑狱里的数量是相当庞大的,他们受制于甲级的管理和欺压,往往在所谓的“劳动”当中屡屡受伤,因此白云的遭遇在这里也并不特殊。 哪怕没有所谓的刑罚,但身处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一种酷刑。 乙级对上甲级,就好像刚出壳的小鸡对上经验丰富的老鹰,只有被戏耍玩弄的份儿。 白云似乎很笃定这样的挑衅一定会起效,无论是否有犯人的身份,这里的公民总是暴躁、易怒,很容易被挑拨。所以他做足了继续被追逐的准备,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走廊当中。 陶初然听出了白云声线中的颤抖。兔子本来就是胆小的动物,在天曙这位甲级的威慑之下,能够违背本能停下来挑衅已经算是很勇敢的行为了。 但是没用。陶初然这样判断。 事实也如陶初然所料,天曙压根没有给白云任何眼神。食材在身奉眼中也是有级别的,面对满汉全席,谁还有兴趣去吃那些清粥小菜。 “你很幸运,竟然还活着。”天曙的脸靠得越来越近,高大的身躯非要半弯下来,看上去就很奇怪。但天曙毫无所觉,他只是想更好地闻到食物本身的香味罢了。 “但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加入我们有什么不好?不要听罗英他们胡说。你如果不想成为食物也没关系,我愿意成为你的食物,你来主导我的身体,我会给你我收集到的所有力量……”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喃喃低语,本就性感的烟嗓带上了些许诱惑,试探着碰触对方的感官。 然而陶初然身为他诱惑的对象,意志简直坚如磐石。 处在男人的阴影之下,某些难以忘怀的记忆又浮现出来。陶初然的后背已经贴紧了墙壁,手心也潮湿起来,无尽的恐惧环绕着她,纵使还没有接触到,可是高大的身形已经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压力。 “喂,你真的不吃我吗?” 头晕目眩中,白云的声音似乎又靠近了一点儿。 拔足狂奔的兔子跑了一阵,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追来,这才又鼓起勇气原路返回。 也许是因为陶初然此时的装扮和女王真的很像,白云也难得的管了闲事。 “你不吃我,我可要吃你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白云怕天曙仍然不上钩,恶向胆边生,上去冲着他头顶毛绒绒的小耳朵就是一口。但是因为身高不够,白云这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两只锋利的门牙没能给天曙造成任何伤害,看上去柔软的颈肉实际上却是钢筋铁骨,反而白云自己的牙崩坏了半截。 两次被打断,天曙皱了皱眉,终于注意到了这只几次三番挑衅的胆大兔子。 “不是不想被我吃吗?现在不跑了?”觅食被打扰,天曙也有些心烦,他终于和陶初然拉开了距离,伸手去抓活蹦乱跳的兔子。 然而兔子早有准备,身形一闪,勉强逃开了第一轮抓捕。 陶初然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小普暗中牵引着她的衣角,让她的行动更加敏捷。 她这一动又把天曙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也因此白云躲过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善于逃跑的兔子终于找到了时机,一把揽住了陶初然的腰,狼狈地上蹿下跳,“噌噌噌”几下就离开了天曙的抓捕范围。 成功得手,白云没有丝毫犹豫,抱着陶初然就跳进了附近的门里。 在门合上的瞬间,陶初然若有所感,回头后望,天曙还停在原地。他的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阻拦他们,可是实际位置却没有移动一下,就好像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一样。 陶初然莫名觉得,天曙也许并没有直接吃掉她的意思,甚至是有意放了她们一马。 门关上,白云带着陶初然又跳了几下,远离了门口的位置,这才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他还单手搂着陶初然的腰,静下来以后,白云才察觉到手下瘦削腰肢的紧绷。 “不好意思,但是我认为你应该不是身奉。” 白云松开手,咧开嘴露出缺了一半的门牙。 “我是白云,a级犯人,住在11层。因为经常被身奉针对所以有些经验,看到你也差点被吃,忍不住就把你带过来了。” 这个房间陶初然从未来过。但她也并不陌生。 周围四面墙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像前世的厂房一样空间大得惊人,里面的犯人浓度也相当高。 劳动监区。曾经被警告过绝对不能来的地方。 乍一见到新人,不同的视线汇聚到一起,那里面犹如实质的恶意几乎能把人刺穿。 白云似乎察觉到了陶初然的不安,恶狠狠看向四周围拢过来的人群:“都没事了是吧?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吗?天曙还饿着呢,谁闲着我就把谁剁了喂他。” “我看这个新来的细皮嫩肉,天曙不吃我都想吃了。” 一只癞蛤蟆蹲在潮湿的角落里,黏糊糊的掌蹼下压着几根花苗,长长的舌头垂到地上,泛着酸的口水把灰黑色的地板都烫出了白烟。 有人类的思维,但完全是动物的身体,算是最底层的丙级了。 “砰”地一声,布满了疙瘩的肥硕身躯被捏爆了。甚至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 “这种货色,做食物都不够格。”白云冷冷地环视四周,“还有谁想试试的?都是罪人,不赎罪也妄想着女王能原谅吗?” 怎么又提到自己了。 陶初然静静地站在白云身后,观察着身边的人们。因为犯人太多,这里的空气很污浊,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环境实在说不上好。 第109章 如果是普通人类,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大概率也会发疯吧。 但白云这话显然很有效果。在他出手威慑后,还有不少犯人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带着战意的眼神,但在提到“女王”之后,贪婪、恶毒的目光也清明了一些,有些犯人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勉强维持住了这里的和谐。 但那种被注视感始终没有散去。 白云回过头:“你是哪个区的?这个时间还在外面跑,不太安全,我送你回去。” 每一层楼都设有劳动监区。每个监区里又有许多小区。这些小区甚至没有明确的界限,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大概的地盘划分罢了。 比如说现在所在的18-05区,白云作为唯一的乙级,他的罪犯等级又最高,是当之无愧的管理者。 陶初然摇了摇头。 她的劳动一直是在参苓那里,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踏足这里。 白云显然没懂她的意思。 “不回去吗?”兔子少年圆溜溜的红色眼睛转了两圈,“也好,不如以后就在我这儿,我还能看顾你一下。”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安康! 第104章 渎神 陶初然跟着白云参观他的地盘。 18-05很小,不过有数十个犯人,因为比较靠近监区的5号门因而得名。不发生冲突的时候,这些犯人都在种植——在坚硬的地面上掏出洞来,然后把种子扔进去,任由植物野蛮生长。 如果是前世,这些植物别说茁壮成长,连发芽都不太可能。可这个世界里的变异植物生命力就是如此顽强,哪怕是在水泥一样冷硬的地面上都能结出硕大的果子来,然后张开血盆大口的果子们还来不及狩猎,就被犯人们一刀斩断,提交给刑狱换取营养液。 陶初然的到来显然让白云很兴奋。按理说白云应该没有认出她来,但这样的殷勤仿佛只是基于直觉,总之他一路叽叽喳喳,和之前面对犯人时的威严不可侵犯相对比,简直判若两兔。 陶初然一边参观,一边在光脑上偷偷打开了白云的资料。 小普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基本上渗透进了所有的数据库,除了几个甲级的资料还处在保密状态,其他犯人乃至于部分管理层的工作人员的相关数据,陶初然都能做到一览无余。 “姓名:白云。 等级:a级罪犯。 编码:1100001号。 所属:松涛殿。 犯罪记录:渎神。” 陶初然的目光在“犯罪记录”那一栏上停顿了一下。 “渎神”。 这个罪名,看起来真的很刺眼。 这不是陶初然第一次看白云的备案记录。之前看到时,她甚至对比了一下其他人的档案。 除了还未看到的甲级犯人的记录,大部分犯人的犯罪记录都是关于违背了某某部法规的,写着“渎神”的,只有白云这独一份。 一提到“神”,那大概率就是和辉光教有关系了。 刑狱和辉光教的关系匪浅。如今教内炙手可热的两大派别,身奉和神奉都有教众在这里,这其中显然是有人能够操纵刑狱管理系统的。 其实如果可以,陶初然很想看看参苓、罗英以及鱼渊的记录。他们几人都曾和她产生过联系,如果犯罪记录内容也相同的话,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但是奈何甲级的数据库的保密设置格外不同,以小普的速度可能还要几天才能完成。再加上这些天陶初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药物研发上,在这方面就有些无暇他顾了。 “你真的不愿意在这里劳动吗?”白云有些失望地说。两只竖直的兔儿垂落下去,三瓣唇紧紧抿着,他的表情一点儿掩盖不住情绪。 陶初然在一个小时之内,至少看到了七次群架,五次霸凌现象,以及三次杀人现场,还有两次工伤,于是她果断婉拒了白云的盛情邀约。 陶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吧。”白云想了想,还是转了口风,“这样也好,被天曙盯上,基本上就没有摆脱的可能了。我本来也是赌一下,虽然似乎没有甲级进入劳动监区的先例,但毕竟《管理办法》中没有明确说明……也许后续很麻烦,你跟我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同为被追捕的食材,白云甚至给陶初然科普了一下天曙之前的斑斑劣迹。 兔子有些烦躁地挠了挠耳朵,长长的耳朵压下去又竖起来。 “劳动时间快结束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我送送你。” 他腼腆地说,红色的圆眼睛不由自主地撇向一边,一副心虚的样子。 白云的话音刚落,一种能把人鼓膜震破的铃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周边暗中观察的犯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远处的犯人已经开始往门口走了。 下工也完全没有秩序。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股脑塞进出口当中,引发了不少叫骂。带着血色的羽毛飘飘荡荡,地板下刚被种下的种子也借机生事,引发了局部范围内的小型地震。 怎一个混乱了得。 白云贴近陶初然,帮助她站稳身形。距离陶初然近的犯人们有意无意地围成一个圈,勉强把少女娇小的身体遮住。 参苓说得对。以陶初然的体质来说,如果没有人保护,很难适应这里。 感受到少女顺服地贴在自己身边,白云带着兔毛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怀里似乎像抱着一团轻软的棉花,往常动作很不讲究的兔子也手足无措起来。 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是……谁呢? 白云把那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但手上却熟练地把她搂搂紧,等监区里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呵退周围从属于自己的低级犯人,带着陶初然安全出了房间。 劳动监区就好像剥削犯人血汗的工厂,混乱阴暗。甫一出来,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得人眼花,白云贴心地帮她遮住眼睛,暖呼呼的兔爪轻柔地贴上眼皮,感受着眼睫颤巍巍地抖。 真可爱。 白云理所应当地想。 本来是爱屋及乌,如今这种喜爱又多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房间在哪里?” 因为刚刚的移动速度过快,少女的黑发凌乱起来,加上和兔毛之间的摩擦,以一种不太雅观的方式贴在了白云嘴边。 而怀里的少女始终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白云鬼使神差地张开三瓣嘴,缺了一半的门牙咬了咬陶初然的头发。 是甜的! 比之前他曾经吃过的特产白菜芯还要好吃! 白云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一刻他突然有点理解天曙了。 但眼前的犯人并不是白菜而是桃树,显然不应该在他的食谱范围内。白云简单的脑子想不明白这件事,倒也不纠结,只是嚼着陶初然的头发,等待着少女给他指出正确的方向。 在他们出了5号门时,陶初然就让小普探测了外面的情况。也许是白云和天曙交锋太久已经有了经验,他大摇大摆地出来,外面天曙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走廊里的空气也比浑浊的室内要好上很多。因为经过一周的上班,这条路已经走了很多次,陶初然难得有了些许回到熟悉领域的安全感。 她推了推白云,示意白云把她放下。这一推头皮似乎稍微有点痛,难道是错觉?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熬夜太多秃头了吧。 陶初然不敢抬头,也没看到被啃了一半的那绺头发。 白云也很心虚,他顺着陶初然的意思,老老实实放下她。 “怎么了?是不愿意我送你吗?” 白云这才后知后觉,作为一个犯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信用的。尤其是他又帮忙摆脱追捕,又邀请她参观自己的地方,现在还如此上赶着保护她。这看上去很不正常,显得他好像别有所图一样。 “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还有点熟悉,所以不自觉就自来熟了。”白云苍白地解释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听起来像借口。 有一些捕猎者会做出温柔的表象,把猎物引诱进自己的巢穴中再吃掉。这样的公民白云也遇见过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出现在刑狱中。 “我担心你会碰到天曙。”白云最后放弃一般止住了自己的喋喋不休,红宝石一般的圆眼睛看着陶初然,希望能够得到她的信任。 “或者你不用告诉我具体哪个房间,我把你送到那一层就可以。sss级犯人不被允许从18楼离开,只要上了电梯,就安全了。” 他确实是站在陶初然的立场之上思考。 但是站在他人的立场之上,本来就不是公民会拥有的良好品质。 陶初然在这些日子中,再三确认小普的伪装是存在的,是天衣无缝的。 可是她还是感受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在意她。金环、银环这几天频繁来找参苓,很多时候都是没事找事,视线一直向她身上瞄。参苓原本仅仅对她有好感,但是这些天目光也越来越灼热,在实验最紧要的关头,还能分出心思来观察她是不是累了。 第110章 而白云,对他来说只是见到的第一面而已,已经为了她能细心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呢?难道蓝幻的能力不厉害吗?明明他们甚至没有认出她就是女王。 陶初然无法理解。 但反正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狂化的问题。陶初然告诫自己,除了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什么也不要想。 她当然相信白云。她也可以相信白云。因为对于乙级,小普是完全能够应付得过来的。 陶初然定了定神,给他用光脑发送了自己的门牌号。 “谢谢。要来坐坐吗?” 她发出了邀约。 一路上被无视、被拒绝的兔子呆呆地看着光脑上弹出的消息,在还未察觉到异常之前,先涌上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他的心跳得很快。 兔子耳朵也支棱了起来。 “当、当然可以!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白云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看刚才陶初然给出的地址。 “哎?哎?!十、十八层?” 他惊愕地看向陶初然,可少女的半只臂膀确实是树枝的形状,怎么也不像是人模人样的甲级。 不是甲级,也可以住在18层吗?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小时候养兔子就被啃过头发。 但是现在因为天天熬夜,掉的头发比小时候兔子啃的都多orz 第105章 罪名 白云浑浑噩噩地跟着陶初然来到了9号房间门前。 实际上这里离他的工作场所并不远,只是拐了个弯就到了。一路上也没有任何异常,神出鬼没的天曙也再也没有出现。 需要帮助的低级别犯人摇身一变,突然成了自己的上司,白云的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就好像费尽心机救下来的却是重回新手村的满级大佬,虽然为她的处境不像想象中那样艰难而感到开心,但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看待他这种多管闲事的行为呢? 白云跟在陶初然后面,止不住地看她。少女的步子很小,对于号称“动如脱兔”的兔子一族来说,简直是在原地踏步那样缓慢。 她只管埋着头往前走,漆黑的衣角被她的动作带动,掀起微微的波澜。 连走路都很认真的样子。好可爱。 白云这样想着,然后就看到陶初然停了下来。 越过紫菀的房门,就是她的房间了。但此刻,陶初然没办法带着身后的“新朋友”回家坐坐。 贴着“9”号码牌的房间,门口是一堆腐败的血肉。 白云和陶初然都能明确地闻到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是谁做的? 好像是学生时代往女生桌斗里放毛毛虫的恶作剧一样。 陶初然当然也经历过那种时期,她安静地看着堆成小山、把半扇门都遮住的血肉。 “这?” 白云看看陶初然,又看看门口。就算他刚和陶初然认识,他也能看出来这个门口的装饰根本不是主人安排的。 “需要帮忙吗?”白云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认真道,“我叫一些犯人过来帮你打扫。” 乙级是没有权限叫家务机器人的,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陶初然毕竟是第一个住18层的乙级犯人,白云吃不准她的权限。 陶初然摇了摇头。 用自己衣服遮掩了一下,她让小普抽了一些样本化验。 初步结果出来得很快。混合物,不是一个、或者一种公民的血肉,等级分布大概在丙级、乙级之间,其中乙级占比百分之五十以上…… 对方是什么意思?是威胁她这个乙级吗? 陶初然自觉来到刑狱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得罪过谁。为什么会有人威胁她呢? 不过正是下班的时候,走廊里路过的犯人也不少。大家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根本无人提出污染公共环境的质疑。 ……果然还是先进门吧。 距离领取营养液还有一点时间,她得抓紧了。 陶初然叫了机器人,硕大笨重的清扫工具效率很高,把这堆肉块吞吃进肚子里,慢吞吞转走了。 但空气中那种腥臭味还是没有散去。 陶初然让小普打开门,一个崭新的实验室呈现在了一人一兔面前。 桌子上、墙上摆放镶嵌着各种精密的仪器,大堆大堆的稿纸随意扔在地上。床边多挤了一个柜子,正好把每天播放视频的那面墙挡住,柜子里各种瓶瓶罐罐几乎要满溢出来,形状各异的设备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兔子眼花缭乱。 “这……是你住的地方?” 在进房间之前,白云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进门之后,他的三瓣嘴就没合上过。 这就是乙级也能住在18层的原因吗?这个地方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一个工作间。如果不是那张夹杂在操作台之间的小床很明显有生活的痕迹,他压根想不到有人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陶初然点了点头。她没告诉白云,其实这里只是其中一部分。自从拉紫菀入伙之后,隔壁的8号房间也被她征用了,不过为了方便,不怎么用到的耗材才放在那边,自己这边才是主要场地。 有了良好的研究环境,陶初然废寝忘食,今天不仅是参苓那边预计出成果的日子,也是陶初然预计完成2.0版狂化药剂的日子。 桌子上摆放着需要做最后调整的试剂。陶初然只看了一眼,带着白云绕过地上散落的计算文稿,指了指床和桌子中间的那把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气氛有些诡异。但一想到这里确实是对方日夜生活的地方,白云就感到有些束手束脚。他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地笔直,好像不是来做客,倒像是被审讯的犯人一样。 而陶初然之所以带他回来,也确实想“审问”他。 劳动监区的监控太多,走廊里又容易碰到熟人。陶初然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话地方,只能选择自己的房间。 按道理客人来了,怎么都应该给对方倒杯茶水,寒暄一番。但是陶初然在星月宫待客时,基本上都是蓝幻全权代理,她根本没操过心。所以虽然下意识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但是她只会和白云大眼瞪小眼。 但好在单纯的客人很好哄,根本不在乎这些。白云正襟危坐,有些紧张地看着陶初然。 少女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下,安静得好像墙角绽放的花。她的样貌、身形都并不起眼,可是一旦注意到她,就会觉得岁月静好,心里生出怜爱之意。 “谢谢你邀请我。”白云莫名觉得喉咙有些紧,“你能住在这里,级别应该比我高,可能也并不需要我帮忙,今天是我冒犯了。” 他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不会。”陶初然在光脑上回复,“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单刀直入,可以说没有任何委婉。 白云愣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但他马上想起少女一直是低垂着头的,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开口道:“可以。” 也是在这时,白云才终于意识到了异常。 对方从遇见他开始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不能说话吗?”白云挠了挠头,赶紧又道,“不过你不愿意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就是好奇。” 起初装作哑巴只是为了不回答银环的审问,但她在星月宫时也不说话,进入舒适圈之后陶初然就再也不想出来了。更何况不会说话意味着其他人也不会逼着她说些有的没的,本来她跟公民也没有办法沟通。 但是肯定不能这样回答白云。陶初然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真实却避重就轻的回答:“我只是害怕。” 害怕?这算什么答案?难道真的有人会害怕说话吗? 白云不自觉地想到了之前见到的女王。同样是借助媒介,才敢于表达自己的意思,她的慌张与恐惧都显而易见。 “为什么会害怕?我明明有认真听话。”兔子露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 就是因为有些人太过于认真了,所以她才拒绝沟通。陶初然无意和白云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所以直接无视了他的在意。 “我想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刑狱的?” “大概两个月前。”听出了陶初然的意思,白云顺从地进入了下一个话题,“那时候刑狱还没有建成,我是11层的第一个犯人。” 这在陶初然意料之内。从白云的编号中也能看出来他来得很早。 “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白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我和一个甲级一起来的,也许你也认识,他也在这一层。” “是谁?” “参苓。” 基本确定了,他们入狱应该确实和她有关。但是这其中又有问题,罗英和白云之前应该是相当熟悉的,为什么最开始反倒是参苓和白云一起来到了刑狱? “你犯了什么罪?” 出乎陶初然的意料,白云给出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第111章 “我没有犯罪。” 那他的犯罪记录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每一个犯人都有罪名。这个你知道吗?” “因为我们想要留在刑狱,当然会有罪名。”白云理所应当地说,“没有罪就不是犯人了。” “那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女王,”白云奇怪地看着陶初然,“你难道不是为了女王来的吗?” 陶初然:??? 怎么又有她的事情了? 看着陶初然真不像明白的样子,白云干脆直说:“你看过《尺玉楼刑狱管理办法》没有?表现优异可得到女王亲自断罪的机会,那么明显的一句话你没有注意到吗?” 好家伙,又一个被刑狱欺骗的犯人。 之前罗英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甚至还有一些认为女王会随时观察犯人的臆想存在。可《管理办法》那玩意儿不就是骗人玩的吗?其他的条目都是一纸空谈,也没见谁真正按着它去做,怎么对这一条就这么深信不疑了? 陶初然觉得遇到女王的事,整个宇宙都降了智。 也许是看出陶初然根本不相信,白云有点着急:“我不敢说全部,至少我见到的犯人,有一半都是冲着这一条来的。典狱长和断罪官给我看过女王的亲签,白纸黑字不会有错的,女王都承诺了,有什么好怀疑的啊。” 身为事件中心的陶初然:哈??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答应过这种事啊。 不过说起来,最初她提出要建立刑狱的时候,确实写了几张纸条,简单地向白玉陈述了一下自己的构想。 但她很确定,她并没有想过自己要亲自断罪什么的,更别提落实在纸面上。这种事情不应该找专业的人来做吗? 【作者有话说】 在小陶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几口大锅已经背上了。 第106章 源头 虽然不知道金环、银环是如何做到的,但无非是一些移花接木、坑蒙拐骗的把戏罢了。 白云和罗英的说法能够相互佐证,陶初然相信至少“有一部分犯人是冲着女王来的”这一点是真实的。但是一些细节仍有可以推敲的地方,比如罗英认为自己是有罪的,但是白云却不承认犯罪。这也许是他们到达顺序出现差异的关键,但刑狱管理系统中的信息记得十分潦草,陶初然也不能完全下结论。 “你知道如何离开刑狱吗?” “你想离开刑狱?”白云有些诧异,但他也没有多问,“我还没有见到王,我没有试过离开。不过参苓似乎尝试过越狱,他没有成功。” 这和参苓的说辞也能对得上。 “之前参苓和我一样,也是个普通犯人,但是在刑狱开放之前,有一天突然被银环抓回来,我才知道他想出去。后来他就被绑起来了,也成了刑狱的医者。” “我大概就知道这么多,因为我其实和参苓关系也不怎么样,到了刑狱之后我们基本上就没有联系了。” 白云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绞尽脑汁为陶初然提供她想要的信息。 “你在这里还认识别人吗?”陶初然引导他,“天曙为什么抓你?” “我来到刑狱之前,认识罗英和鱼渊。罗英引导过我,如果不是我吃了他的特产,我可能也不会成为公民,但是他现在确实不太一样了……” 白云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但很快又说起了其他人:“鱼渊只是见过。但是天曙确实和我毫无关系。我想他之所以盯上我,可能也是因为我见过女王。” “万恶之源”的女王已经麻木了。 “他是身奉,你应该也知道他们有多疯狂。只要是和女王有关的事物都疯狂追逐。”白云看了看陶初然,小心翼翼地提醒,“你这个装扮其实很危险,神奉还好,身奉有些人意识不清楚了,会把你作为女王的替身吃掉,这在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陶初然也觉得,如果能越狱出去,肯定是要换一个马甲了。 不说和女王的身份南辕北辙,至少要辨识度高一点。 “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但是你问这些,是因为天曙的原因吗?甲级和乙级相比差别太大,躲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觉得也不要去寻求其他甲级的庇护,因为他们是刑狱里最危险的犯人。” “我说的不仅仅是实力。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里的犯人或多或少都在狂化……这一层的3s级犯人放到外面也活不长久,期待他们保持理智本来就是不理智的行为。” 这一点也和陶初然看到的、各种药剂的滥用能对得上。 刑狱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 “另外,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可能不太单纯。我因为级别低很少接触到他们,但也听说了一些传言。” 白云提到天曙的事情,满脸都是忧心忡忡。也许是因为他自己长时间收到天曙骚扰,对他的难缠程度有着相当强烈的认识。 “如果再被缠上,你可以暂且去劳动监区躲避,或者是来找我。”他再三叮嘱。 陶初然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一层的1号和6号是谁吗?我来了一段时间,其他人都见过了,只有他们两个,一直没有见到。” “1号?刑狱里没有1号啊。”白云显然有点懵,“你说的是这一层有1号房间吧,但是那个房间是空着的,至少在我在刑狱里时,我没见过这里有人。” “6号我倒是有印象,应该是尺玉楼的人,叫什么苍冥。对了!他好像出过狱,但是也是听说,毕竟现在他应该还在刑狱里,据说因为刑罚过重已经很多天没出现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苍冥。陶初然来了刑狱已经两周多,除了在提到她自己入狱的原因时,银环提到过这个名字,这还是第一次陶初然打听到苍冥的下落。 看来,她需要再6号房间里安个摄像头之类的了。 所有问题全部得到了回答,陶初然暂且想不到别的,马上想要赶人出去。但是她又不太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能静静沉默,等着对方先一步告辞。 白云似乎有些走神。他呆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现在外面已经是身奉的天下,据说他们在搞什么囚神计划,看其他公民都是食材……这里才一个天曙,但是外面一堆天曙,咱们乙级都很难活下来。” “其实天曙还算好,知道遵守规定,刑狱里的另一个甲级身奉东锦,更是我行我素。好在因为违规他基本上都在禁闭室呆着,不然前后夹击,谁都逃不了。” 白云苦笑。 而陶初然也想到了那个慢吞吞的男人。 不过说起来,之前东锦因为对她动手,被关了大概一周的时间。算一算时间,应该他已经出来了吧? 这样的想法一闪即逝,并没有在陶初然的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总之你这些天小心些。”白云苦口婆心,像个老妈子一样五四三番提醒她,“王不会不管这些事,只要等到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云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刑狱当中的奇闻轶事,眼看着到了领取营养液的时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反复强调陶初然以后一定要去找他,他以后也会帮忙留意这些问题云云。 等门关上,陶初然让小普开启了换气系统,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白云也很不对劲。且不说他过于友善的态度,就是从对这个层级的了解来说,他就应该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 刑狱这个新开的机构,里面藏龙卧虎、盘根错节,看上去就和这个宇宙一样混乱。 陶初然揉了揉发涨的额头。 她本来就睡眠不足,参苓让她休息,结果路上出了这么多事,她反而更疲惫了。 陶初然没有耽误白云吃饭,但她今天也不打算再去领取营养液。她转而继续拿起了桌上的新药剂,开始完成最后的步骤。 就在今天早上,她之前趁着和玄络加好友的机会,植入他光脑里的监控单元传来了消息。有新的数据被录入了系统,陶初然看过后确定这就是“狂化针对剂基础版01号”的实验记录。 这才过了几天。玄络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用女王赐予的地步了。 虽然刑狱有种种陶初然难以接受的地方,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就像是一片乱世当中的桃花源,完美隔开了辉光教内的针锋相对以及由此引发的骚乱,这也给她一种错觉,总觉得外面的世界还有救。 可是几乎她接触到的所有人,紫菀、参苓、白云,都告诉她,外面是危险的,他们虽然没有强行留住她,但明里暗里都是希望她不要出去。 玄络的记录证明了很多事情。 从数据上看,玄络应该是把这种药剂量产了。和陶初然的预测相比,1.0版本的试剂效果要差很多,那些协助实验的样本更是奇奇怪怪,很多身体数值都和陶初然认知中的公民不太一样。 第112章 身奉的扩张速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她必须加快速度了。 试管里的药剂荡漾出柔软的波浪,也许外面已经夜色深沉,刑狱里却无日无夜。无影灯下陶初然的身影看上去形单影只,但她的动作却比在参苓那里熟练得多。和他人协作时陶初然虽然认真但总是无法专注,只有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能专心致志地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标准时凌晨一点,熟悉的敲门声响起。 陶初然手边的动作顿了顿,疲倦的脸上眉头微蹙,显示出了几分无奈。 “娃娃,还不睡吗?” 紫菀的声音小心翼翼,那种柔软到矫揉造作的声线甚至听起来有点恶心。 是的,自从上次陶初然上门理论之后,紫菀这位不懂礼貌的邻居终于做了回人,老老实实不在深夜作妖了。但是自从前天他无意间发现女王竟然每晚都工作到深夜,甚至经常通宵,这几天他都会在固定时间打扰,也不强迫陶初然休息,只是在她旁边默默陪伴,一直到陶初然停下去休息为止。 陶初然其实有点烦,但是为了赶进度她也只能催眠自己紫菀不存在。好在他确实存在感很低,对她的工作也不横加干涉,偶尔还能给她带点需要的设备和耗材,所以陶初然就当没看到他了。 两人经过了那天的敞开心扉、推心置腹,紫菀知道自己神奉的秘密瞒不住了,性格也变得越发破罐破摔。惯性让他不能阻止女王的任何选择,但熟悉之后,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女王被现实中有血有肉的陶初然所取代,无知无感的植物也感受到了身体中沸腾的血液。 紫菀的情绪随着少女的行动起伏,以前漫长的时光被清冷的辉光点亮,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人”。 他已经很久没碰过自己的人偶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预计8、9月把这本写完然后今年之内继续隔壁《妖妃》,结果又有一些意外情况orz 小陶要给力哇!火速把自己今年的愿望从完结2本改为完结1本,我能行!我一定行! 第107章 试探 紫菀和几天前的他判若两人。 他脱下了女王同款的、毫无亮点的宽松黑袍,取而代之的是低调奢华的暗紫色长褂,金色的线在袖口和衣摆上勾勒出大片大片盛放的紫菀花。纤细的腰肢上挂着一条墨色腰带,整个人清瘦却有神。 原本忧郁的面容因为爱慕而泛起了微红,俏生生开在发间的紫色小花随着主人的心情生机勃勃,眼中绵绵春水也越来越难以掩饰。然而陶初然理都没理他,但手里的工作因为分出了心神,还是比之前慢了几分。 紫菀莫名有些紧张。手里的力气也稍微大了些,不知不觉就把拿着的盒子捏出了几个淡淡的手指印。 他站在离陶初然最远的角落里,主人没有发话,他就不敢动。 但本来房间就不太大,尽管他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陶初然还是很能感受到另一个活物的入侵。 她回过头,指了指放在床边的椅子,让他去那边等她。 紫菀的嘴角勾了勾,眼睛亮闪闪的,哪里还有之前暴躁疯狂的样子。 他轻手轻脚坐在了椅子上,旁边就是女王的床,灵敏的嗅觉似乎能够闻到上面清甜的气息。在女王身边,紫菀确实感受到了以往未曾体会过的平稳和安心,这种感觉就好像毒药一样令人上瘾。 他知道女王不喜欢被打量,虽然想一直、一直看着她,却总是克制自己的冲动。好在身为神奉的祭司,他的忍耐力一直出类拔萃。 “娃娃,吃点东西吗?” 紫菀小声说,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他捧着漆盒正襟危坐,正紫洒金的四面绘刻着和他袖子上同款的紫菀,不过是小了一些,倒有一些精致的可爱。因为颜色比较暗,那几个手印倒不太显眼。 陶初然只顾观察手里的溶液。透明的,正确。蓝色的,正确。混合在一起,蓝色沉淀,再飘起来的就是白色,细而短的手摇晃着试剂瓶,娴熟的动作,出神入化的技巧,像是在表演一场魔术。 紫菀做不到不看她。 不能看她的脸,就看她的手。她的手在颤抖了,那就看她手中的玻璃器皿。有那么一刻,紫菀甚至想要成为她手里的器具,她还从没有用这样专注的表情看他。 白色稳定下来,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了。 少女把细口试剂瓶放回桌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地摸了下肚子。 如同平静的液面上抛了颗石子,紫菀慌张起来:“不是,不是有意看娃娃的,今天去食堂说没看到娃娃来,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我……” 我担心你。 但是不能这样说。 她会不高兴。会害怕。会离自己远远的,连身体都恨不得缩小藏在哪个角落里。 声音逐渐微弱了。 他无法辩驳。 陶初然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单纯觉得饿了。 在刑狱的工作,至少科研部分已经结束了。 白玉的问题交给了参苓去解决,就在刚刚,她也得到了2.0版的狂化针对剂。几天夜以继日的工作让她的效率相当高,但也让她疲惫。 她看了一眼紫菀,敲了敲桌面,示意他把东西放过来。 “娃娃?” 精心装饰的漆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迎面扑来。香喷喷的米饭上烤得娇嫩的肉排列整齐,另一个格子里蔬菜被摆出了山石和树木的形状,间或点缀着几朵紫色小花,说不出的雅致动人。 这样的食材在刑狱可不好找。摆盘也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但在陶初然眼里,食物就是食物。 她几乎看都没看就往嘴里放,夹到什么就吃什么。紫菀观察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她在食物上有什么偏好,便拿起一边的水壶为她沏茶。 白瓷在修长的手指间划出优雅的弧度,男人含着满足的微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丽。 紧张、小心翼翼、慌张、幸福……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他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完全被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陶初然往椅子里缩了缩,他就自动躲远了些。 她像一只珍贵又独一无二的瓷娃娃,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对她好了。 但这也是甜蜜的烦恼。紫菀捻着自己手指,刚刚她摸了自己碰过的茶杯,四舍五入就是牵手了。 啊,如果娃娃能真的与他牵手,他一定会幸福地昏过去吧! 连幻想都是亵渎,紫菀谨言慎行,用上了十二分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更失态。 习惯使然,陶初然吃饭很快。嘴巴机械地翕动,像一只只顾着完成任务的小仓鼠。紫菀时刻关注着她,见她放下了餐具,立刻上前收拾残局。 意外地,今天娃娃没有躲开他。 往常他过来的时候,陶初然已经离开了。意识到这一点,紫菀连手都僵硬了。他半弯着身体,尽量让自己比娃娃矮一些,同手同脚地将餐盒盖好。 “紫菀。” 她仍没有看他。低垂着目光,好似苍白的桌子有多么值得研究一样。 “娃娃,怎么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更轻了,怕惊走了落在眼前的小雀。 “我要离开了。” 不是“我想离开”,不是在征求谁的意见,而是通知,是命令,是无法反抗的王的意志。 眼前之人,既非仓鼠也并非小雀,更不是他能摆布的人偶,而是拥有着生杀夺予权力、掌管他喜怒哀乐的王啊。 紫菀心里竟隐隐有些喜悦,至少王愿意对他解释,被命令、被掌控的感觉让他格外踏实。除此之外他也并不太意外。早在禁闭室时,她就表达了相应的意思,他刚想说支持她的决定,可是—— “我要去蓝海星。” “……” 那是他唯一不愿意让她去的地方。 蓝海星如今是身奉的地盘,那里全是疯子。究竟是谁告诉她的? 杀意刚升起就被按捺了下去。 “不行。” 他多想这样说。神奉的原则却在另一端拉扯,他的想法又一次和信仰相背离。 陶初然久久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上一次听说蓝海星,还是在玄络通过光网追踪到她时。可是这几天,她查询了刑狱系统里的资料,结合在玄络身上放的定位,以及对东锦、海月等等神奉成员的观察,基本得出了蓝海星是辉光教叛乱的核心地点这一事实。 紫菀的反应印证了这一点。 感受到对方像变成了木偶一般,大脑宕机以至于一时之间无法启动,陶初然在心里叹了口气。紫菀这些天多少还算正常了点,不总是发疯了,而且帮她很多,陶初然也并不想为难他。 于是她定了定神,尝试着伸出手,一根细细的食指扣在了他覆在漆盒的手上。 女王主动的接触是毒药,没有任何一位公民不会为此动容。 第113章 紫菀愣愣地看着那根看上去脆弱得一戳就断的手指,温暖的感觉从那一片被碰触的肌肤上蔓延开来,顺着血管迅速直达心脏。 “砰——砰——” 他的心跳得好重。 这就是人,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但他心里却并不是全然的喜悦。无论是因为怕他狂化,还是因为想要说服他得到他的支持,总归这样的行为并非由女王发自于本心,而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好奇怪啊。 明明想要更多的碰触,明明她给了自己想要的,可是,可是…… “娃娃……” 奇怪,他有点看不清楚了。 在他意识到之前,陶初然感受到食指上传来了湿漉漉的潮意。极其轻微的重量砸到了指甲上,四散开来溅得手背上也有了水痕。 他……他哭了? 陶初然莫名其妙,她也没欺负他呀?到底是谁才该哭? 参苓也好,紫菀也好,精神状态都很美丽,看上去也不脆弱啊? 但经验告诉陶初然,越是这种难以理解的时候,她越不能放松警惕。 于是食指没动,反而按得更坚定了一些。 “不需要……不需要碰我……” 紫菀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一向轻柔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沙哑,连他自己也一愣。雪青色的眼眸被泪水洗过,像一颗纯粹的紫水晶般透亮,显出一种执拗的纯真来。 “我支持您的一切决定。” 他总是不能拒绝的。 可是,虽然嘴上说着不需要碰他,理智上也知道要把手挪回来不让娃娃为难,但身体就是没办法动。 太贪恋了,这种温度以后还会再有吗? “您想去哪里都可以,您想怎么去都可以,您——”他顿了顿,才说出了下半句,“一个人去也可以。” “我们送您去……也可以。” 本能与信仰拉扯,情绪与理智对抗,那种极致的痛苦是颇为熟悉的绝望。 怎么办呢? 这样的决定会有怎样的后果,她会受伤吗?会被吃掉吗?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吗? 那么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结局反正早就注定了。 一滴、两滴……泪水落下之后,视线终于成功聚焦在了白皙的手背上。紫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娃娃弄脏了,惊慌失措地撕了自己的袖子帮她擦拭起来。 这时候倒是注意不碰到她了。 陶初然完全没看懂发生了什么,她把这种情绪的跌宕起伏看做狂化的一部分。她仍旧盯着桌子的棱角,等着对方自己平静下来。 其实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一下神奉的立场,根本没想过让紫菀帮忙。 【作者有话说】 小陶:认真算计,缜密筹划,靠自己的实力获得成功。 紫菀:白给,白给,毛遂自荐地白给。 在小陶眼里这种毫无由来的大喜大悲多半是有病。 第108章 葬礼 偌大的刑狱夜以继日灯火通明,严密的防御系统据说至今没有放跑过一个犯人。这种“规则”的运转自然要有巨大的能量维持,陶初然早就有所猜测。顺着这个方向找下去,为小普攒齐下一次跃迁的能量也并非遥不可及。 她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但紫菀的话也给了陶初然一点新的思路。如果是去自己选好的下一站,那么她毫无疑问要避开所有人,才能保证未来的生活不被打扰。可是这次去蓝海星,是为了解决辉光教的事情,说白了还是为了工作,有顺风车可搭,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如果有神奉接应,她的“新身份”也许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这样想着,陶初然不由得偷偷看向紫菀。那一点点散落的泪珠很快就被擦拭干净,深色的漆盒衬得两只交叠的手白得发光。紫菀被按住的那只手乖巧地被一根脆弱的食指控制着,遮挡住了刚才因为太过紧张而在食盒上压出来的裂痕。 另一只手的动作慢下来,金色的花边拂过手背,一下一下,带来轻柔不可察的触感。 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紫菀愣愣地盯着两人重叠的手,没有看她。 于是陶初然没能看到紫菀眼中的沉迷与隐忍。 “那,你们送我?” 没有可怕的视线接触,陶初然胆子大了一些,试探着说。 但她不敢抽回自己的手,紫菀也仍旧没放开她。 “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紫菀的动作停下了。本来他就是屈膝弯腰的,此时把身子放得更低,陶初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花香。 “大概三天以后。” 明天参苓那边就会有结果。在刑狱呆的时间够久了,但她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做完。 “好。”紫菀没问她为什么选这个时间,也没有说要完成这个任务有多难,只是说:“必不负您的期望。” 她没有和白玉、玄络求助,而是选择了他。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欢喜了。 陶初然又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紫菀伏在下面认真听着,她所求之事没有不应的,无论他们做得到还是做不到。 能达成王的愿望是他们毕生的目标,为此,就算用全部神奉的命来换又有什么问题? 事情太顺利了,陶初然反倒有些不安。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紫菀太过顺从,不像有些强迫她的公民那样疯狂,陶初然不自觉的放松了一点对他的警惕。她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 那片不太明显的温暖一下子扩大了范围,紫菀闭上了眼睛,才忍住了把她包裹住的欲望。 “我走后,你帮我看着这里,刑狱不能乱,也不要让白玉出去。” 这是一个更难的要求。紫菀不是刑狱的工作人员,他仅仅是个犯人罢了,且不说在一群疯子中建立秩序,就单说控制白玉这个超甲级已经够难了。 但如果女王认为他做得到,他就一定做得到。 “你能做到吗?” 与其说询问,不如说在要一个承诺。 既然这样,就无法牺牲自己了呀。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把生死扔到一边,毕竟像他这样的罪人也有了必须完成的事。 紫菀为王的通透和机智叹服,又怜爱心疼她为了这个宇宙、这些公民费尽心思。他甚至不敢想王是为了他特地设置了这个任务,一颗心酸软得要化掉了,马上要分离的焦虑与不舍也泛了上来,让他不由得做了一点出格的事情。 轻柔的吻仿佛落在指尖,但其实也并没有碰触到皮肤。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能。我保证。” ——— 得到承诺,陶初然安心了一些。她确实认为紫菀有这个实力。他不仅是如今神奉的最高领导者,还和刑狱的管理者之间有种莫名的联系。陶初然猜想,刑狱中神奉的势力应该比她想象中更大。 但紫菀的动作让她安下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陶初然一露出抗拒的表情,紫菀就立刻懂事地放开她告辞了。自控力强又懂得分寸的公民勉强还能相处一下,陶初然总算没后悔付出自己为数不多的信任。 紫菀一走,陶初然陡然放松下来,这才感受到了浓浓的倦意。她打了个哈欠,但还是先把桌子上已经完成的试剂给小普做备份,等拿到初步报告,确认功效在预想范围之内后,她才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也许是太过疲惫,刚刚又差点被紫菀吓了一下,刚沾上枕头,她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中漆黑一片。浓重的黑仿佛没有边界,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路始终没有出现。 但窸窸窣窣、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来了。无数人声交织在一起,听不清又甩不掉,像那些年背后怎么也无法隔绝的流言蜚语,又好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阴谋。 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的黑暗中伸了出来,随意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的眼神无法控制地朝肩头看过去—— 那只手上没有戴手表。 男性的、有力的、充满了掌控意味的大手,仅仅是一个动作,轻易地就让她无法再迈开脚步。 陶初然这才发现,她穿着的是黑色的连衣裙。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上了黑纱。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这就是黑暗的来源,伸出手想把那顶对她来说大得不适合的帽子摘下来。 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把把她的帽子先一步扯落了。 世界又变成白色的了。 在灼目的、让人睁不开眼的亮白色中,只有她自己是黑色的。她低下头,胸前的白花孤零零一朵,显得有些可怜。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然然。” 男人的声音穿透了窃窃私语,刻意模仿着相熟的某人,贴着她的耳边响起。 但是不是离得有些近了呢?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耳垂上似乎能感受到灼热的、带着潮意的呼吸。 第114章 很熟悉。她似乎有无数次这样的经历。 这样想着,那双再一次搂过来的手也变成了黑色的,和她的衣服、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不、不止是一双手,很多的黑色、细细的触手缠了过来,把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十二岁的少女身量虽然已经拉长了一些,但还是连呼救都来不及地被淹没在了黑色当中。 融化成了一滩污泥、一片水渍或者别的什么死物。 …… 陶初然喘息着醒了过来。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揉着发痛的脑袋坐起来,叫出小普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下午,距离和紫菀商量好的离开时间还有两天。 按理说今天参苓应该已经完成了他的研究,她旷工了一天,却没人来叫自己。 简单收拾了一下,陶初然决定先去参苓那里看看。 她打开门,刚起床的脑子还不太清醒,小普就已经拉响了警报。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陶初然听从小普的建议往后退了几步,腐败的血肉从门外倾泻而下,溅到了漆黑的鞋面上。 比昨天门外堆着的还要多很多。 是谁呢? 一堆肉和骨头囫囵地堆在一起,夹杂着未曾处理过的破烂衣衫,潦草得像把这里当成了垃圾场。血水从门外蔓延进来,流得满地都是。垃圾堆中,有些肉块还冒着热气,似乎是新鲜屠宰的羔羊,满足了屠杀者的快感后被无情地扔在了这里。 陶初然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科研者良好的习惯让她像昨天那样,先让小普抽取化验了一些样本,得出的结论和昨天的大同小异。 看来是同一人作案了。 这次乙级血肉占比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可能是威胁,但从实力上来说,确实犯案者是甲级的可能性大一些。 她得罪过哪些甲级呢? 天曙、东锦曾经和她有过正面冲突,金环、银环对她态度也算不上多好,是他们吗? 不过按照她对公民的了解,除了知道她身份的紫菀,参苓、罗英、鱼渊,哪怕是没出现过的苍冥都很有嫌疑。再加上来去自由的海月、她没见过但早闻大名的章纹,变态太多,陶初然觉得这个事放在谁身上都不突兀。 不管是谁,陶初然都选择原谅。 上次为了处理夜间噪音,去敲紫菀的门已经是陶初然的极限。本着马上就要离开刑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鸵鸟想法,她好脾气地叫来家务机器人,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因为“垃圾”太多,昨天刚来过的机器人打扫了很久。门外偶尔有人经过,陶初然躲在屋里的死角处,又看了一下小普攻克刑狱系统的进度,顺便查了查附近的影像记录。 小普的进度喜人,但自己房间附近的设备不知道被谁拆了,系统报错也没人管。 机器人艰难地完成打扫,顺便给屋里喷了点空气清新剂,这才拖着沉了不少的身体“咕噜咕噜”远去了。世界干净了,陶初然选择继续出门上班。 结果门还没关上,就听见门口墙边传来比正常人慢了至少两倍速的人声。 “挑食……不好……” 他苍白的脸色比熬夜工作的陶初然看起来更虚弱,这话由他说出来完全没有说服力。 【作者有话说】 小陶:谁在我家门口乱丢垃圾??? 善于捕猎的小动物为了讨好主人连夜抓了一堆老鼠和蟑螂放在主人床头,主人第二天醒来全扔了并想把它也一起丢掉。 第109章 喂食 犯人出现了。 在陶初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把惯于低垂的头又下压了些许。原本正常的行走速度加快了,她试图忽略掉不知什么时候在门口守株待兔的犯人,想要当作什么也没发现地蒙混过关。 自欺欺人的做法很显然让对方有些不满。慢吞吞的男人伸出手来,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地把她抓回来,又飞快地在她手臂上捏了捏,在她还来不及社恐发作的情况下收回了手。 这一连串快速的操作和他根本没变的表情、宛如扎在地上一样的腿脚丝毫不搭配。 “瘦……多吃……” 他继续慢悠悠表达。 然后从宽大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堆散发着腥臭味的脏器,本就沾染了陈年血痕的手一点也不在意它们黏糊糊的触感,捧着就要往陶初然手里放。 “好吃……多吃……” 懒洋洋、慢吞吞的语调似乎在哄劝不愿意吃饭的小孩子。 ……谢谢,但是婉拒了哈。 陶初然腹诽,她不敢往后退,更不敢接那些看上去就很不妙的肉团,只能警惕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 “哎?” 身高快两米的瘦长男人呆呆站在原地,捧着往下滴血的血肉,浅淡的眉眼慢慢拧了起来,一副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甚至有那么几分可怜兮兮的无措感。 但更无措的很显然是陶初然。 前些日子被啃咬的恐惧席卷身体,浑身的神经都叫嚣着快跑,身体已经像拉到极致的弦一样绷得不能再紧。但她也知道和公民比拼速度和体力是不太现实的,哪怕眼前的人看起来动作迟缓,脑子也不太好的样子。 感受到主人的紧张,小普蓄势待发。最近她在工作之余,倒也研究了些新玩意儿。不过她在刑狱里呆的时间长了之后,最近盯着她的人也有点儿多,如果可以,陶初然非常不想引人注意。 “嘎叽嘎叽,咕噜咕噜……” 两相对峙,可能是想起了上次少女一碰就晕的脆弱,男人看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精心准备的食物,还是没强迫她,而是像教新生的幼崽进食一样,随手掐了一块新鲜血肉丢进嘴里。 绀紫色的唇瓣沾染上了血腥,一张一合嚼得很认真。喉结上下滚动,两三口囫囵咽了下去。进食完毕,他将手往前推了推,示意陶初然接过去。 “能吃……吃……” 肉堆减少了两块,但恶心感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 好执着。 陶初然往回退了两步,靠在了已经关上的门上。 这无疑是另一种的拒绝了。 “为什么……不吃……” 这下换东锦想不明白了。他已经把能想到的理由都想了一遍,劝也劝过了,他自己都亲自示范了,为什么还要拒绝? 黑色的眼睛里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失落。 “吃了……变得更强……” 陶初然不敢动,但她心里却了然。哪怕是脑子不太好的身奉,也知道吞食其他公民会升级的规律。 这样下去不行。不能再让更多公民知道了。后面的计划迫在眉睫,当务之急还是先去蓝海星看看情况,别让身奉的势力再扩大了。 她一走神,目光飘的远了一点,虚虚落在男人的暗红色花纹的衣摆上。一直注视着她的东锦看在眼里,他“啊”了一声,似乎明白了。 “你……想吃我?” 他恍然大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可以。” 把他最喜欢的零嘴放回衣兜,陶初然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指甲猛然伸长,照着自己的胸口来了一下。 “唔……” 似乎是有些痛了,他低低叫了一声,然而带着血的唇角却往上扬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心脏……最好吃……” 完全没管胸口处裂开的伤口,他小心翼翼把刮出来的碎肉剔下来,弯着腰送到陶初然嘴边。 “吃……香的……” 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陶初然完全不能和他共情。 身后退无可退,眼前是追着小孩喂饭的保姆,陶初然被逼抬了一点头,恍惚间看到了男人凑过来的脸。 白惨惨的脸上挂着横七扭八的血痕,许是刚进食过,有些不适应唇边的黏腻,柔软的舌伸出来,把周围舔得都是血水,反而看起来更埋汰了。 目光偏斜一下,他的头发也相当潦草。半长不短的头发打了绺儿,被血块粘在一起,乱蓬蓬堆在头上。 陶初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状态比上次见到差了很多。 那些腥味不仅仅来自于他手里的血肉,似乎也来自于他身上经久不好的伤口。 上次,东锦喜提一周禁闭室。她也去过禁闭室,禁闭室难道还会对犯人进行严刑拷打吗? 陶初然不敢确定。但见东锦这样子,很显然是没把那一周禁闭和身上的伤放在心上。 他手里的肉因为刚被剜出来还在蓬勃地颤动着,眼看就要沾上陶初然干净的嘴唇。 “乖……还给你吃……” 小丑一样的红嘴唇弧度越来越明显,像是欣慰孩子终于听话了的家长。 “你在做什么?” 唇角垮了下来。 闪着期待的眼睛里弥漫上了可怖的杀气。 陶初然捏紧的手松开了,把小普叫了回来。 “我已经向执法队举报,你再不离开,就去禁闭室吧。” 无机质的琉璃眼珠看向东锦,就像在看一堆垃圾。他眨眼间就来到两人身边几步之遥的地方,这是一个便于介入的位置,很显然,如果东锦再做什么,他就要出手干预了。 第115章 颤巍巍冒着热气的肉块还在嘴边,但那张小得可怜的嘴还是紧紧闭着。 第三次拒绝了。这次是因为这个碍事的人鱼吗? 东锦慢吞吞收回手,压抑住想去舔舔她唇角让她乖乖张开嘴的想法。欲望使杀意越发高涨,刻意收敛起来的煞气四散开来,因为这些天杀的太多,积攒起的压迫感有如实质般扑向了鱼渊。 “呵。” 陶初然感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但鱼渊无动于衷,甚至挂上了嘲讽的拉仇恨笑容。她这才想起之前的推测。 鱼渊也是通过吞食其他人才到了甲级啊。 他也曾吃过很多很多…… 前辈与后辈的食物链大战一触即发,完全没有陶初然插手的余地。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传来:“这是工作时间吧?你们不去劳动,在这儿干什么?” 这个声音几个人显然都很熟悉。 灰褐色的眼眸虽然有着大地的颜色,但来人很显然没有包容他人的涵养。话语中的烦躁不耐任何人都听得出来,这句话更是平等针对在场所有人。 陶初然自觉老板来找自己,不适地动了动身体,想要从东锦和鱼渊的包围圈中出来。 然而东锦和鱼渊谁都没动。 昔日同事友谊很显然已经分崩离析。鱼渊眼皮都没抬一下:“管好你自己。” “这话该我和你说。”参苓冷笑,“记好你试验体的本分。如果你没有出来,王可还在我那里。” 鱼渊冰冷的眼睛里一下子点起了火。 “你的办法一点用都没有。你要有本事治好王,王怎么会走。” 熟悉的二人很显然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压着易燃易爆炸的点猛踩。 东锦收回视线,不理会两个人你来我往,偷偷把自己的血往陶初然唇上抹。 “甜的……不骗你……尝尝……” “拿开你的脏手。” 离他比较近的鱼渊立刻转移矛头,一根鱼骨飞出砸在他的手上,东锦的手腕马上软塌了下来。 “回去工作了。”参苓也靠得更近,伸手要来拉陶初然。 东锦拿身体挡开参苓的手,回鱼渊以两块坚硬锋利的龟壳。他似乎被其他两人搞得有点烦躁,不再犹豫,回身把陶初然紧紧抱在怀里,顺着她的脊背捏捏揉揉。 太瘦了,根本没有被好好养着。 “不工作,我养你。” 他的声音快了一点点,几乎是贴着陶初然的耳垂响起。 太近了。 那种尸山血海的味道几乎要把陶初然困死其中,不过好在鱼渊所言不虚,他真的通知了执法队,远处有许多人往这里赶来,陶初然已经听到了声音。 再多人,就打不过了。 东锦的眼睛很慢地眨了眨,他舍不得好容易才见到的宝贝。但已经吃过一次亏的他也长了聪明,狠狠地吸了两口陶初然身上的味道,又把刚才不小心弄到陶初然身上的血舔干净。 “等我。下次,更好吃。” 陶初然完全不相信他的“好吃”和自己理解的“好吃”是一个东西。但很快,突如其来的应激反应让她腿一软,几乎是被东锦抱着才没有掉下去。 在此期间,鱼渊和参苓已经对他发动了攻击。脊背上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骨头错位的“咯吱”声刺得人鼓膜发颤,尽管如此,东锦也没给他们一点眼神。 在执法队马上要转过拐角包抄的前一秒,东锦才松开了陶初然。陶初然没看到他是怎么离开的,只有残留的血气证明刚才发生的事不是她的幻想。 身体顺着门板往下滑,但很快陶初然一左一右分别被两个男人架住。 “小心!” 两个声音一同响起,她觉得还不如让她就此倒下。 【作者有话说】 东锦:孩子老不吃饭怎么办?在线等,急。 小陶:……有没有可能,是这个“饭”有问题呢? 东锦:饭?不好吃?(看了看手里的肉,恍然大悟开始给自己开膛破肚) 小陶:……确认了,不是饭有问题,是你的脑子有问题。 第110章 明示 左右为男的陶初然一下子感觉头更晕了。 但好在参苓和鱼渊都算是半个专业人士,有丰富的应对社恐的经验。他们一个把陶初然的手放在门上进行身份识别,另一个揽着她看上去一折就断的腰肢,和带着执法队匆匆赶来的金环打招呼。 “来得这么慢。” “她怎么样?” 在一堆人的簇拥下,陶初然被三个男人一人一只手抓着放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浩浩荡荡的执法队很快填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各种各样的动物特征眼花缭乱。不知是哪个不小心的将尾巴划过桌子,几个透明的试剂瓶“哗啦哗啦”碎了一地。 参苓看向潦草的桌面,以及咋咋呼呼的人群,紧皱了眉头。 他尽可能地展开身形,像护小鸡崽儿似的挡在陶初然的前面。但作为众人注意力聚焦的中心,少女的呼吸滞涩,身体抖得厉害,刚刚东锦身上那种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她尚未从应激反应中回过神来,更不要说被这么多人围观了。 平日里珍惜的药剂都无暇去管,看上去真的是吓惨了。 也许是她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人太过相似,鱼渊伸出手想要帮她捋一捋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却在没碰到她之前又收了回去。 “带着你的人走。”参苓作为和女王直接接触过的医生,对陶初然现在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他带着几分压抑的暴戾看向金环,“都在这堵着,她永远好不了。” “小声些。”鱼渊也低声嘱咐道。他的视野里只有捂着胸口的少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双琉璃色的眼珠荡漾出的波光有多专注。 金环罕见地没和参苓、鱼渊起冲突,沉默着指挥已经失去作用的执法队进行下一项任务。这些人离开之前还爆发了一场小小的冲突,有两个经常遇到少女的队员挣扎着不想离开,被金环一拳一个打昏了拖走,总之没让他们打扰到异常状态下的陶初然。 人走之后,空间开阔了不少。房间里三个人不约而同移开了视线,站到了比较远的地方,给陶初然留下了喘息的空间。 新改良的镇定剂注射进皮肤,顺着血管迅速流动到每一个细胞。小普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陶初然闭着眼睛,感受到渐渐回归的理智。 她挣扎着起身,刚注射过的肌体稍微有些僵硬,陶初然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参苓的脚不由自主向前移动了半步,鱼渊手动了动,金环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怎么回事?连一个区区甲级都抓不到,真给王丢脸。”参苓狠狠心,知道这时候给她关注只会让她觉得更糟,只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腔愤怒无处可发,于是他对准了自己的上司、刑狱的最高负责人。 “让你这种罪人掌管刑狱就是个错误——” “我不管,难道你来管?”金环眼皮都不抬,“见了王都没抓住机会的白痴,能指望你干什么?” “至少我还见过王,不像某些人,见都没见过,只知道臆想。” “你倒是见过两次,有什么用吗?” …… 围绕着女王这个永恒的话题,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得好不热闹。 但这并不正常。宇宙中的公民真起了冲突都是直接动手的,之所以吵来吵去,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血腥狼狈的一面罢了。 陶初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无意于让两人冲突升级,更不想让黑历史成为别人的谈资,于是感觉好一点了之后就立刻打开光脑写字——“今天没去劳动,对不起。” “下不为例。”金环冷冰冰地说。 “工作我已经全部做完了,特意没有叫你。”参苓也跟上,面对金环他面色不善,面对陶初然他面带春风,可以说将双标做到了极致,“这段时间辛苦了,你为刑狱做出了很大贡献,我已经为你申请了休息,到后天都不用去劳动了。” 相比金环和参苓,鱼渊可谓沉默寡言。从刚刚开始,他就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碎掉的玻璃碴,完全无意插手两人的争端。 “就在今天早晨,我们的研究成功了。”参苓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反应,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他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陶初然,透明的石榴红折射出光斑,陶初然接过嗅了嗅,暗中取了一点儿让小普做简单的化验,确定没问题了,这才递还给他,点了点头。 有了这个,白玉应该能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一切都很顺利。稳住这边,再搞定现下最不稳定的因素辉光教,再跑路就能高枕无忧了。 陶初然这样对自己说。两项研究都有了成果,连日来不能独处、常被惊吓的阴霾都消散了几分。 “既然成功了,就安心休息吧。”因为传递物品,参苓得以靠近。他看着少女头顶的发旋儿,总想着摸摸她的头,“努力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太累了。” 第116章 看着她,心情又柔软又平静。希望她健康,希望她快乐。就像、就像…… “王……” 是的,就像见到了…… 等等,是谁在说话? 孱弱的少女似乎是被吓到了,往后缩了缩。金环和参苓都看向了鱼渊。 “我想起来,王似乎也很喜欢这些东西。”鱼渊看了一眼陶初然就移开了视线,“很喜欢,似乎也很擅长。” “别把王和她相提并论。”金环说。 “我可没说什么。”鱼渊看金环,“还是你们知道了什么?” 窒息。难捱的窒息。 陶初然并不擅长撒谎。 有些东西一旦被撕破,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呵……”参苓突兀地笑了一声,“你们两个真有意思。想王想疯了吧,做什么美梦呢,就算王真出现在眼前,能对你们有什么好脸色?” “就算她是王,你敢当面拆穿她吗?你敢吗?” 金环脸色铁青。 “还是说,知道了她是王,你也想像东锦一样,把她吃掉呢?” 鱼渊沉默不语。 这几乎是在明示了,每个人的身份。 她刚刚和紫菀说要离开,今天就这么多人来找她。东锦前一天才堆了垃圾在门口,还有不知道这件事的可能。参苓是因为她今天没按时到岗,理由勉强合格。可是金环和鱼渊呢?一个高高在上的典狱长,一个管了她一周的教导员,平时就和她接触不多,有什么必要亲自来找她? “不敢当面拆穿”,意思是不会违背她的想法,神奉无疑。 “像东锦一样”,自然就是身奉了。 说着这样的话的参苓,又是什么人呢? “我和他们不同,”参苓平静地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看不出一丝疯狂,“你是谁都没关系,你想是谁也无所谓,我就看不得你这个样子,我没治好王,难道还治不好你吗?” 昔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成为了执念。只要能让她健康起来,不再像这样唯唯诺诺、瘦骨嶙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在这之前,谁也不能打乱他的治疗计划。 “真是疯子。”金环低声,“你确定你还有机会?” “比你有就行了。”参苓似笑非笑,“你要有时间不如去抓东锦,他从禁闭室出来就消失了吧,就你这个比我还慢的速度,下次可未必赶得上。” “怎么样,还要和东锦一起?”参苓转向鱼渊,“那只没脑子的乌龟看上去慢其实一点也不快,盯着他很费劲吧?” “跟你无关。”鱼渊表情不变,但晶莹的眼眸中已经泛起了冰川碎裂般的寒意,“我确实想要吃掉一个人,她曾经欺骗我,让我跌落到宇宙的裂隙里。但不是现在。” “我和东锦不一样,在我实现愿望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吃了她。不过——” “我可从没表现出渴望进食的倾向,更没有吃过其他犯人。你怎么能注意到我的?你这么了解我,真的是因为和我以前认识吗?” 不惜自曝也要在那个人心里留下一根刺,嫉妒开出的花伤人伤己。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被人嫉妒,没看到就算是倾尽所有维护她,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吗? 参苓暗自苦笑了一下,却并没有反驳。 三人都知道今天不会有和那个人独处的机会了。这场短暂的会晤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在离开之前,三个人分别给陶初然留了句话。 参苓:“别瞎想,好好休息。” 鱼渊:“我不会被骗两次。” 金环:“这里是安全的。” 陶初然:“……” 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祈求出狱之路能够像科研一样顺利了。 门打开又被合上,陶初然也无心再去工作,打算等他们走远了再说。 然后没过一会儿,门就又被敲响了。 “陶桃,陶桃在吗?”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嗓门大得似乎要喊到地老天荒。这种被动社死是陶初然不想经历的,她让小普打开门,看到门外露出一颗脑袋,上面露出三个萝卜缨。 “我听说你碰到东锦了?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少年眉眼微蹙,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但是因为她包得过于严实,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参苓他们找你麻烦没?”罗英自来熟地进了门,坐到了她床边上,手里还拿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萝卜,十分有探望的自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很好,今天的第四位访客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上次紫菀他们的群架?也是鱼渊报的警。 鱼渊:臣妾要告发东锦乱扔垃圾,秽乱刑狱,罪不容诛! 鉴于东锦的恶劣表现,小陶把他踢出了访客所以只有四位。 第111章 失踪 她要离开的消息炸出了许多人。从陶初然和紫菀说明自己的去向,并答应接受神奉的帮助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 “渎神”是刑狱管理系统中白云的犯罪记录,而将女王当成神明信奉崇拜的,唯有辉光教。 白云其实没有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能够被称之为“亵渎”的,只能是因为他违背了女王想要孤身一人勇闯宇宙的想法,“想要留下女王”对身奉、行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观念,唯有神奉会考虑到另一个主体的意愿,所以,陶初然很确定,管理着刑狱的必然是神奉一派。 再看天曙、东锦被监视、被禁闭的处境,就知道神奉对身奉的态度。她想要离开刑狱,光靠紫菀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是不可能的,无论是管理者还是犯人,都会为了她的决定而行动起来。无论是帮助还是阻止,在此时来到她面前的,都必定与外界的纷争有关。他们的反应能够清晰地表明立场,那些被刻意遮掩起来的矛盾在陶初然的刻意设计下一览无余。 “我没事。”少女维持着一贯冷淡的脸色,光脑上慢慢蹦出一个又一个字符,“你看到东锦、参苓来找我了?” “没看到,不过连金环都来了,动静很大,大家都在议论。”罗英把菜篮子放在旁边,眼珠盯着两人眼前的屏幕,撇了撇嘴,“你记得他们两个的名字。” ……不是,这两个人不是你刚才提到的吗? “你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这又是怎么联想到的? “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说不出来,就让她写。罗英期待地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明明灭灭好像陶初然难以描述的心情。 ……虽然是她故意而为,但今天,是不是所有人都有些太过关注她了呢? 陶初然头疼。罗英并非刚才那三人一般浑身戾气、针锋相对,也并不歇斯底里、胡搅蛮缠,这种带着几分天真的渴求总会让人心软几分。 但前提是他并非公民。只要是宇宙中的公民,就没有不发疯的。 “他们在议论什么?”陶初然不理会罗英突如其来的胡搅蛮缠,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话题。 “听说典狱长有意赦免你的罪过,大家都不太同意。”罗英轻而易举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是真的吗?金环真的这么说了?” 自然没有。且不说金环刚刚还隐晦地劝说她留下,就是真的要走,以神奉对她的性格的了解,也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 他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回答? 陶初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这事。 “那就好,那就好。”罗英露出一抹笑,浅绿色瞳孔如同初春新芽绽开,“只有王能赦免罪过,金环他凭什么——你说对吧?”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疯了,总觉得王在看着我。”罗英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小刀,开始为陶初然削萝卜,“你有这种感觉吗?我曾得到过,就总觉得以后也能得到。” 花花绿绿的萝卜皮掉落,他捡了一块干净的叼在嘴里:“你说,王会为谁留下来呢?” “她会有想留下来的一天吗?” 脆生生的萝卜汁水四溢,最顶级的特产被精心切成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码在碗里。 “吃吗?” 少年笑的灿烂,把碗捧到她嘴边。 很显然,他也注意到了陶初然不愿与人接触的习惯,并且把它记在了心里。 “你想吃吗?” 陶初然想了想,把碗推向他,反问道。 “不是所有人都想吃的。”罗英收回了手,“想吃的,吃多少都不够。不想吃的,为了后面可能有的奖励,就算不爱吃也会吃下去。” 罗英不是个喜欢说谜语的性格,他的比喻也并不高明,但陶初然听懂了。 身奉也并非铁板一块,毕竟辉光教信者、仰者和奉者的信仰程度都不甚相同。罗英应该是那个“不想吃的”,为了一些原因,有可能是为了和女王重逢,不得不加入身奉。 他曾给关禁闭的陶初然送过吃的,那时候还曾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探消息。他可是甲级,有谁能逼迫他选择不想做的事? 第117章 陶初然看了看各色萝卜,在物产贫瘠的刑狱能吃到这样新鲜的蔬菜并非易事,之所以罗英能拿出来这么多,是因为萝卜生产线是整个刑狱唯一被陶初然勉勉强强认可有在“劳动”的区域。 虽然这里也每天三小闹三天一事故,用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土壤和正经种子,但总归播种、培育、收获都做得有模有样,产出也不算少。在刑狱都保持着松涛殿的工作习惯,罗英算是非常尽职尽责了。 他的上司……是谁来着? 白玉曾说松壑和身奉有联系,松涛殿是提供公民生活资料最重要的部分,成员遍及宇宙。辉光教叛乱影响如此之大,身奉进入刑狱如入无人之境,其中是否有松涛殿的手笔呢? 身奉,神奉,参苓,又来了一个松涛殿。 陶初然已经对蓝海星的混乱有了一些不太妙的预期。 “不爱吃,就不吃。” 罗英还在等一个回应。他喃喃读出了光幕上的笔迹,低低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不爱吃就不吃。更何况我已经得到了我的奖励。” 今天的罗英性格莫名变得沉稳了一些,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你最好快一些。参苓是刑狱的核心,如果没了他,这里也会很危险。刑狱其实是……” “罗英,工作时间劳动不足,按照《刑狱管理办法》禁闭一周,并扣除补给。” 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执法队迅速进来把罗英带走。银环出现在门口,和金环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往常恶劣的笑容也不见了。 “能命令紫菀做事的,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陶初然安静地坐着,听着他的下文。 他的唇翕动了两下,往常总爱带着恶意和嘲讽打量人的眼珠转了转,终究没有落到陶初然身上。 “你不打算陪我们继续玩下去了,是吗?” 他靠近了。 “有什么问题问我吧,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笔挺的军装横亘在眼前,就如同当时他在垂露星上突然出现一样。 “无论金环、我、参苓,或者什么别的人,只要你想知道。” 他的手捏紧又松开,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白玉楼第五军所属,银环,非辉光教成员。如果您决定好了,请命令我。” 他在陶初然面前单膝跪地,将手放在胸口,低下了头。 高傲的断罪官摆出驯服的姿态,想要把控制自己的绳子交给他亲手捉住的犯人。银色的眸光波澜不惊,也许是早有猜想,在这个时候反倒显露出了几分属于公职人员的严肃坚定。 刑狱里两个最高管理者,正职是神奉,反倒副职才真正隶属于尺玉楼。 这不太正常。刑狱本就是尺玉楼负责,她不在,典狱长应该是白玉亲自任命,当然是要找自己人。可是想想白玉现在的情况,似乎也不难理解。 这其实也陶初然的预想之中。正是因为基本上摸清了刑狱中的人员构成,她才敢于做出和紫菀联络、求助于他们的选择。 经验让她在作出选择之前,已经把利弊放上天秤反复称量,直到确认自己能够接受每一种结局,才敢于孤注一掷。 “你是长官。”陶初然提醒道,“做你该做的事。” 这便是不打算公开自己的身份了。 银环于是站起身来。他明显有些无所适从,随着和她相处时间越来越长,他当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有些东西不去深想还好,一旦意识到了,蠢蠢欲动的心思就再也无法控制。 正如此时,看守与犯人的身份对调,他反倒是像是知错自首的犯人了。 一会儿想着她在此时引发骚乱的目的,一会儿又开始思考怎么瞒住她的身份,让刑狱看起来正常一点儿。脑子乱糟糟的时候,就听到一个他从未听到过的、因为不常说话而有些迟钝的声音传来。 “白玉呢?” 这次,陶初然收起了光脑,直接对他说。 刑狱里人多眼杂,她的特点太过明显。如果到了蓝海星还装哑巴,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因此陶初然决定跳出自己的舒适圈,这几天趁着和紫菀相处的机会勤加练习,现在在一对一的时候也勉强能开口了。 前提是对方不是精神病人,不会突然发疯。 紫菀身为神奉一般不会勉强她做不愿意的事。而银环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愿意像原来那样对她,也算是通过了考验。 三个字出口,陶初然感觉到一束目光短暂地打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又匆匆离开了。她有些紧张,按照经验,她的言语也会产生影响。她无法真正相信银环能克制自己。 哪怕是紫菀,虽然还不算到了异常的程度,这些天也有越来越多引着她说话的趋势了。 但银环终究没辜负陶初然的信任。 “不见了。还记得上次打扰你,问过是不是见到过一只猫。那之后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金环和银环是一窝出生的小蛇,女王出生之后一起参军,原本是第五军的分队长。 第五军是尺玉楼的后勤部队,成员一般都擅长做一些手艺活儿。两只小蛇原本也是干这个的,如今换成管理岗算是跨行了。 小陶:这就是你们管不好刑狱的理由??? 没错,小陶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手艺人,职业轨迹可以说和他俩十分相似,但干得比他俩好一万倍。 第112章 项圈 不见了。 也就是说白玉上次来找过她之后就失踪了。 公民失踪在宇宙里是正常现象,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看白玉的状态,应该之前也不怎么管刑狱的事,没有他刑狱照样运转。而金环、银环恐怕也不好大肆寻找,竟然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现在。 麻烦了。 从上次海月的事情来看,参苓是整个刑狱的狱医,白玉之前就受他照料,因此有了特效药之后,他肯定会治好白玉。白玉能工作了,有了武力压制,刑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几方势力渗透成筛子了,且不说是否能按照她当初的设想运行,至少能稍微正常一点。 可是白玉不见了,参苓也未必能找得到他。自觉把压力给到参苓的陶初然顿觉自己天真了,如果白玉不在,光靠神奉很显然还是不能服众,这从现在的状况看就可见一斑。 走之前得找到白玉才行。 “自从王离开星月宫,”银环说到“王”的时候,视线不自觉移动了一下,“宇宙中狂化频繁,虽然后来也有了视频作为安抚,但有些人始终不相信视频里的内容。” 银环很显然知道陶初然想听到什么,这几乎是有意在透露消息了。 “辉光教是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因为教主红蔷狂化程度太高,已经失去了对教徒的管制。他们找到了一些见过王的人和当时零碎的影像资料,因为不能确定王的想法,几个派别各执一词,逐渐变成了现在身奉、神奉、行奉各自为战的局面。白玉作为尺玉楼楼主自然不能不管,他身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 “类似上次海月的事情,刑狱运行之后遇到了不少。楼主在时基本上都是他来解决,伤上加伤,再加上……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楼主之前也曾经频繁失踪过,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刑狱。” 末了,像是犹豫,他看了陶初然一眼,看到少女陷入了沉思,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加上了一句:“不用在意他。” 这谁能不在意啊? 自己的下属说失踪就失踪,扔着这么大个烂摊子不管,眼看着世界要毁灭了宇宙要爆炸了,怎么现在还不慌不忙的呢! 陶初然有些无语,但因为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她倒是毫不意外银环的消极怠工。 不过—— “红蔷怎么了?” 银环又看了一眼陶初然。虽然之前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了,但现在,他离得这么近,身体似乎也要失控。 不是说女王对辉光五子并不待见吗?忍住心里不知为何漫上的苦涩,银环收敛了银色的蛇瞳,老实交代。 “不太清楚。据说他在蓝海星。那里是身奉的地方,我们的人很难得到准确消息。” 对比于之前他审讯陶初然时的凶狠,他被审讯时倒是很合作,没有一点不耐烦。 “不过如果他真的有意识,不太可能现在还不出现。” 陶初然也是这么想的。比起道听途说的银环,她可是和红蔷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没人比她更了解红蔷对女王的执着,哪怕是出了星月宫后,她也没见过比红蔷更难缠的公民了。 但这样说,白玉的对手就应该不是红蔷了。 陶初然并不相信,随便一些甲级就有能力把白玉伤成这个样子。 不是留在垂露星的蓝幻,排除和身奉直接冲突的玄络,现在又否定了红蔷。 还剩下的那个人,就是最终的答案了。 “松壑……他现在怎么样?” 第118章 一直被忽视的名字,现在说出口竟然十分陌生。 玄络和罗英明示暗示,都表明这次辉光教的背叛中有松壑的手笔。可是为什么? 陶初然现在对辉光教的了解都比对松壑的了解要多。 现在回想起来,在星月宫时,她也很少见松壑。有些人被允许进入辉光之间,甚至能在她的房间里过夜,但那一定不包括松壑。 他不如蓝幻懂得审时度势揣摩人心,也不如红蔷那样黏在身边难以控制,更不像玄络、白玉他们,一个把自己藏得悄无声息,一个不常回来,但回来就在她面前撒娇刷存在感。 蓝幻和玄络她用得还算顺心,红蔷和白玉则让她头痛。松壑就像一个班级里最中间的孩子,不显山露水,只知道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不邀功也不闹事,让人不自觉就把他忽略了过去。 可是,他明明是几个人当中块头最大、最醒目的那个。 陶初然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注意到他。高大的男人往她身边一站,就好像一座大山一般,顷刻间便能倾倒下来,把她捻成粉末。 她不敢对视,快速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但好在不一会儿,他就离开了。此后再也没靠得那样近,近得让人恐慌。 虽然难以理解,陶初然多少明白公民对她的渴望。这些年她也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公事公办地向松壑提供自己的血液,松壑也从来没有对他的待遇提出过任何异议。 尽管陶初然自己也意识到了她对松壑的疏远。包括但不限于她从来不理会松壑的任何行动,从不亲手把写着政令的纸条交给他而是非要蓝幻他们转递,他的工作明明做得很好但她从没表达过满意等等。 直到见过一路上的风景,看到了松涛殿的实际运转,一直到现在和银环聊到他,陶初然才不情不愿地想起这一切。 这不是他的错。当然也不是她的错。 纵然知道这样的道理,陶初然还是忍不住想,松壑在这三年中,看着其他近侍和她互动的时候,他是怎样想的呢? 这会是他和身奉一起,选择背叛的原因吗? “他也失踪了。”银环本想避重就轻,但她一个一个问起这些昔年的近侍,很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于是他还是加上了后半句:“在和楼主打了一架之后。” “最开始是玄络和松壑产生冲突,玄络差点被杀,楼主加入之后扭转了形势,最后两败俱伤,松壑也不知所踪。” 一切都对上了。为什么她在禁闭室里同时见到了玄络和白玉,她还记得,当时玄络从治疗舱出来,白玉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些问题。据她所知,这五位超甲级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纵使玄络并不擅长战斗,但论逃跑,他可比松壑要优势许多。 没道理被压着打,甚至到了有生命危险的地步。 除非是受伤的玄络和全盛时期的松壑。再加上善于攻击的白玉,也不过堪堪和松壑打成平手,白玉当时的状态应该也不太对劲。 或者是松壑用了什么提升战斗力的特殊方式…… 短短一瞬,很多线索被串联起来,陶初然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她试图再问清三个超甲级群架之前的事情,但银环看起来也不清楚。 “楼主回来后经常产生幻觉,这些是我们通过他的表现推测出来的。如果是具体情况,还需要问楼主自己。” 很好,找猫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陶初然顺便问了问白玉经常出没的地方,发现身为楼主的他平时就我行我素神出鬼没,在刑狱连个办公室都没有,有事他找下属,没事绝对不让下属打扰他。 “不过,如果是您,可以等一等,他总会来找您的。” 当然,不仅仅是白玉。 银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少女身上表现出来的异常他从来不深想,也从不表现出对她的态度有什么特别,就算这样,她还是被很多人发现,引起了很多事端。 这段时间,刑狱里见过她的人都无心工作了。有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也在梦里浮现,被埋在灵魂深处的恶劣基因叫嚣着渴望。 女王就像夤夜里的月辉,因为太过明亮,没人会看不到。 但她的出现无疑是救赎。连他都觉得,也许刑狱真的可以像旧时代的文献中那样,发挥改造犯人、警戒犯罪的作用。 只要她愿意原谅,所有犯人都能成为“好人”。 看着陶初然没什么问题了,银环这才慢吞吞道:“如果要离开,项圈会自动注射毒药。我来解开吧。” 少女细细勃颈上盘踞的金属藏在厚厚的兜帽之下,露出短短一截,散发着暗淡的光辉。这是刑狱对犯人的控制,因为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就戴着它,陶初然甚至有时候会忘记它的存在。 她在计划自己一个人越狱的时候,也曾考虑过项圈的问题。那时陶初然分析了项圈的结构,谨慎推测至少有一半可能,在小普成功夺取整个刑狱系统管理权限的时候,她就能自动控制项圈脱落了。 如今银环提出来,陶初然不打算拒绝。 她把头压得更低了。黑直的长发从耳边滑落,顺着前襟攀爬到胸腹之前。总是埋藏在衣物之下的白皙肌肤裸露出来,被不该存在的桎梏束缚着,呈现在男人眼前。 那一瞬间,银环竟然不敢动手。 灯光耀眼,她不曾抬头。但这种默许,足以让这个世界的任何人疯狂。 可怜,可爱。 这一刻银环的心情无比平静。无论是往日里狂化造成的焦躁和疯狂,战斗中的杀戮嗜血,还是梦境中恍如前世般让人绝望的记忆,所有一切,在看着她的时候,全部消失了。 为了她,能见到她,这些都是值得的。 他听到自己胸腔中鼓胀的心音。 蛇信在嘴里流转几圈,压抑想要狠狠触碰的躁动。在捕捉到猎物之前,猎人是要极有耐心的。 他边劝服自己,边想:白玉曾经也被这样默许过吗?红蔷、松壑他们呢? 【作者有话说】 小陶:出差的领导随机查岗,让我看看是哪个部门没好好干活? 小陶:哦,原来是,全,部,啊:) 银环面对领导抽查看上去老实,但心里已经开始嫉妒诋毁同事了。 第113章 衔尾 陶初然不适地动了动。 身为弱者的直觉让她警惕起来,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选择似乎给了觊觎者机会。 从蓝幻那里取得的技术进步非常好用,不知情的罪人们对待她似乎也并无太大的不同。这些天陶初然沉迷工作,多少有些放松警觉了。 可当她从实验室中抬起头来,一旦她关注周围,就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一次围到了身边,等待着一个扑咬上来的机会。 几乎在陶初然心思流转的那一瞬间,银环就知道他必须要动手了。 那双常年淫浸在拷问和行刑当中、沾满鲜血的手洗干净之后却如此无害,白而细长的手指扶住项圈的连接处,通过了管理者的身份识别后,能轻松控制住甲级犯人的坚固金属“咔哒”一声断成两半。不到两秒钟时间,陶初然还没来得及反应,犯人的标志就被消除掉了。 至于那双手上残存的细腻触感,一瞬间的放纵心动……银环捻了捻手指,将它们妥帖地隐藏起来。 纤细的勃颈上因为项圈戴得太久被压出了红痕,衬得白皙的皮肤越发可怜。银环掰断了自己的手指,这才强行将某些不该有的欲望压抑下去。 说起来,她来到刑狱的那一天,也是他主张为她戴上了项圈。再往前,他还曾经掐住过她的脖子。细想起来,那时明明什么也不知道,还是舍不得下手。 银环本来以为经手过如此多的罪犯,扼死过的公民也不计其数,他应该不记得了才对。可是现在回忆,皮肤下动脉的激烈跳动、她难受得吞咽的声音……似乎都还在心头。 ……原来如此啊。 无数次猜测,无数次否认,在真切接触到的时候,才终于有了实感。 她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 怪不得她不说话,这种绝对的、让人心悦诚服的命令,简直像咒语一样。一句话就能让他反复思虑拼命揣摩,患得患失简直要疯了。 疯了。所有人、早就疯了。 之所以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衣冠楚楚地听她说话,也是咒语的力量。 银环漫不经心地想着,理智上知道应该有礼貌地告退,可实际上,他像个登徒子一样赖在人家的房间里,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要再找一个什么借口来接近她。 银色的蛇瞳竖起,因为知道女王没有抬头看他的勇气,银环甚至把蛇信伸到嘴边,想要舔舐到空气中属于她的气息。 善于逃避的女王不知道,自从她到了刑狱后,不论是金环还是银环,都养成了偷窥狂一样的坏习惯。 “你……还有事?” 第119章 她不耐烦了。 和一个不太熟的陌生男人共处一室,特别是这个男人似乎把她当成了猎物。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一旦上来,过往的经历就会千倍百倍加重这种恐惧。 “没事了。但是——我想你可能会想见一个人。” ———— 空荡荡的走廊里空无一人,陶初然亦步亦趋跟在银环身后,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米距离。 “哒哒”的军靴声在悠长的空间当中回荡,陶初然的脚步却轻而不可闻。但银环很好地掌控了速度,他不快也不慢,正好维持着一个陶初然刚刚能跟上的程度。 自从来到刑狱之后,陶初然和银环独处的时候并不多。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银环对她的了解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多。 一个相当角落的、不起眼的房间,门牌号上赫然写着“6”这个数字。 刑狱18层,陶初然唯二的没见过的犯人之一就在里面。 苍冥。 陶初然在心底里吐出这个名字。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灰扑扑的门前,无论是狱号还是门板都沾着厚厚一层灰尘,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苍冥在里面。他狂化程度太高,已经有些精神错乱。为了防止他破坏刑狱,我们只能让他睡一觉了。” 高个的影子偏了偏头,两个影子的头部就重叠了。 好像是亲吻、或者一个恒久的拥抱。 银环的心情微妙地好了一些,连带着她去见别的男人所生出来的暴戾都被化解了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借着昏暗的灯光,微微低下头的银环能够清晰地看到陶初然衣领下露出来的红痕。哪怕是普通的丙级公民,这么浅的伤早就该好了。唯有她,生了病、受了伤总不能好,上次脚伤了就是这样,让人担心得不得了。 越看越怜爱,银环不自觉问出了声:“疼吗?” “嗯?” 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 银环笑了,手微微抬起又放了下去。 她不太能接受别人碰她。这是很容易就能知道的事情。 碰了就害怕,就伤心,就伤得更重。 这样的犯人是怎么在他手里活了这么长时间的? 这时候银环选择性地遗忘了他在入狱之前对她饱含恶意的祝福——“要活得长一点”。 “脖子。”银环点了点她的颈侧,却并没碰到她,又重新问了一遍,“疼吗?” 说实话,陶初然根本没明白他的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面来的。 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苍冥的事情。她可见到过狂化的苍冥,既担心现下的状态和他无法沟通,又忐忑于能沟通的情况下如何沟通。 和紫菀、和银环都能好好说话,和苍冥……也可以的吧? 之前现场决定还好,现在知道一会儿要说话,已经提前紧张了,紧张得根本管不了别的。 临时抽出一丝注意力给了银环,连声音都是颤的:“还、还行。” 怎么又害怕了呢? 银环轻轻叹息,蛇信焦躁地“嘶嘶”两声,以为是自己的话题太过逾越,碰触了少女的禁忌。 “是我们的错,没有调查清楚就把你带了回来。今天摘它下来也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对不起。” 他尽量公事公办地说。 这是他自从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和人道歉。 银环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但实际上说出这些话时却很顺畅,就好像已经在心底里说过千万次,顺着喉咙自动就出来了。 “没、没关系。” 看上去可不是没关系的意思。 现在如果碰触她,会吓到往后跳开吧? 想象着这样的画面,银环的竖瞳有些愉悦地眯起。 苦恼了,只会杀人的军官可不擅长哄女孩子。纵使这几天他缠着参苓补了一些知识,但看她对待参苓不假辞色的样子,他就知道参苓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银环想了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精巧的小物件:“您现在应该也不想我当场请罪,为了表示歉意,这个送给你。” 他也注意到了陶初然并不想暴露她是王的事实,一句话里“您”和“你”很显然代表了两种不同身份。 陶初然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银环手掌上的“小动物”吸引了。 那是一只亮晶晶的小蛇。它只有一只手掌那么长,蛇身上一圈金色一圈黑色交替出现,形成了斑斓美丽的纹路。每一片蛇鳞上都镶嵌着薄薄的一层宝石,银环的手掌微微倾斜了一下,蛇身在角度变化时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闪闪发光。 最令人惊异的是,这件华丽的、本该充当女孩子胸针或者吊坠的珠宝竟然会动。银环敲敲蛇头,小金蛇就摆动着尾巴缠住了银环的中指,把自己叠成了多圈戒指的形状,三角蛇头正好冲向主人,不满地吞吐蛇信。 “谁做的?” 陶初然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只小蛇。只一眼,她就看出来这只小蛇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实际上结构精妙。如此小巧的机身没有镶嵌任何动力源,仅凭着机械本身的力量就能让它做出复杂动作,制作此物的人在这个宇宙中也能称得上是专业的机械大师了。 陶初然虽然本身专业并非机械相关,对比其他领域在此道上也不算有太大建树,但总归是精通的。她当然也能复刻出类似的机械,但是构思巧妙、结构精巧的作品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心情愉悦。 短暂的兴奋让她暂时克服了对人的恐惧,伸出手来。银环把手臂放低,两只手齐平,大的硬朗骨节分明,小的柔软无骨,看上去对比鲜明,不太搭调。但小蛇几乎没有犹豫的放弃了更为宽大的地盘,转而向陶初然手上游去。 金纹的身体扭动着打了个滚儿,小蛇在陶初然的手心蹭啊蹭,还伸出金属的蛇信舔舔指根。因为对方只是一条机械小蛇罢了,蛇身、蛇信划过的地方泛起丝丝凉意,完全没有生命缠绕上来时的黏腻感觉,陶初然接受良好。 小蛇也试着在她的中指上盘踞,但是陶初然的中指太短了,还剩老长一段尾巴竖在手心。小金蛇委屈巴巴贴了贴少女柔软的指肚,把手指包裹得像一根香肠卷面包。 陶初然的另一只手学着银环的样子,碰了碰蛇头。小蛇一改面对银环的蛇脸不善,借着力道游上了另一只手。顺着手掌绕了一圈之后,它贴着少女的肌肤安静下来,蛇头衔着蛇尾,牢牢圈住了主人的手腕。 小蛇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动之后,就真的像一件昂贵的珠宝了。衔尾蛇珠光宝气,每一枚宝石都像是量身定做,衬得少女的肌肤越发白皙,手腕越发纤细。 看着少女的注意力被转移,甚至有些喜欢自己送出的礼物,银环本来高高兴兴,一颗蛇心荡漾得像泡在蜜水里,连往日最喜欢的凌虐都抛在了脑后。但是,看着那只不属于他的蛇肆无忌惮地在少女手中游走,占据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占据的地方,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一双银眸冷淡下来,警告般地看向小蛇。 他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银环可能不是最聪明的,但他是最懂得送礼的。 小金蛇对银环:敲我脑袋,旧主人坏! 小金蛇对小陶:摸我脑袋,新主人好! 第114章 探监 小金蛇毕竟是死物,感受不到来自甲级长官身上的压迫力,炫耀似的贴着陶初然的手腕转圈圈,光芒闪动,漂亮的炫彩手镯熠熠生辉。 “你喜欢吗?我那里还有很多。” 银环避重就轻,原本还觉得这些不入流的造物能有几分用处,现在看来,与它原本的主人一样废物。 陶初然摇了摇头,她要这么多机械小动物也没什么用,这只小蛇已经能够很好地展示制作者的技艺了,除非是作者技术有了大副突破,不然她会很快失去兴趣。 银环勾了勾唇角。 经过这一打岔,陶初然的心情果真放松了一些,虽然还是紧张的,但心跳总不算那么剧烈了。 趁着这个关头,银环刷了自己的管理权限,比陶初然的房间厚实了三倍的门板缓缓打开,露出了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银环率先进去,陶初然有些不安地扶了一下门边的墙面,粗糙的质感划过手指,手腕上的小蛇“嘶嘶”吐了吐信子,咬一口嚼两下,又嫌弃地吐了出来。 当黑暗吞没了身影,陶初然彻底来到黑暗当中,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飘了下来,扫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她的手上。 轻飘飘的,柔软的,尾部带着些锋利的。 脚下是同样的没有落到实地的触感。沙沙、沙沙,像踩着积雪。 一缕微光从天上穿过来,又迅速消失。也正是借着这一缕光线,陶初然看清了。 羽毛。黑色的羽毛铺天盖地,原本亮堂堂的房间被羽毛裹住、填充,密不透光地保护着墙上的鸟。 她低下头,手心里也停驻着一根羽毛。 第120章 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而在她身前,第一个进去的银环已经被黑羽包围住了。羽根的硬度提升了千百倍,化为无弓的利箭射向银环,又被少年的蛇尾击打出去。 羽毛也好、银环也罢,都刻意注意着避开陶初然。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毫发无伤。 看着两方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你来我往,短时间内是无法结束了,陶初然干脆回忆了一下方位,向着刚才看到的鸟形走去。 因为太暗了,她走得很慢。手中的羽毛莹莹镀上了光芒,帮她指引着方向。 尖锐凄厉的叫声回荡在空间中,黑暗里一对红宝石幽幽地面向她。 陶初然停住脚步。四散纷飞的黑羽落了下来,天光大亮,白炽灯刺目,她眨了眨眼,和黑黝黝的鸟喙相距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四目相对。 滴血般的红眼睛注视着她,陶初然猛地后退,低下了头。 染血的羽毛黏糊糊地粘在身上,他扇着翅膀想要追上来,却被爪子上的锁链牵绊了动作。 短暂的安静过后,叫声一次比一次高昂,像是承受不住一样,他把头撞向身后的墙壁,直到鲜血淋漓,脱落的羽毛厚厚铺在地上,他的身体小了一圈,从架子上掉落到羽毛堆中间,哀哀地呜咽两声,不动了。 银环也踩着羽毛过来:“竟然能清醒过来。” 重伤,被精神控制、侵入意识,还能活到现在,还勉强能够得上当他同僚的资格。 “他怎么了?” 陶初然观察着苍冥。从她在垂露星上见到苍冥开始,他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退化到丧失人形也好,在她面前无法控制地发狂也罢,都没有现在看上去凄惨。就好像是退回到了雏鸟的状态,拼命和被安排好了的命运抗争着,实际上却不堪一击,沦为阶下囚不说,还被虐得惨兮兮的。 看他的样子,陶初然几乎想象不出之前那个严肃机警的长官是什么样子了。 “他曾经是逃兵,被抓到刑狱以后又越狱,还刺杀了楼主。”银环并不想给少女留下一个草菅人命的印象,简单介绍了一下苍冥的罪行,表示他们的刑罚是有理可据的。 逃兵,越狱,刺杀。这三个行为一个比一个恶劣,完全是出乎陶初然意料之外的。 怎么可能。虽然陶初然仅仅和苍冥见过几面而已,但从他狂化的时候还能坚持自我意识那么久,就知道他还算是个克己尽责的长官。 在这里当逃兵相当于背弃女王,刺杀一个超甲级也并非理智的行为。且不说越狱,这两件事情就够蹊跷的了。 在银环这里恐怕问不到什么好话,陶初然蹲下,试探着从羽毛堆里捞一只鸟出来。 圆润灵活的鹰头顶着一片黑白色的羽毛钻了出来,陶初然刚想摸摸他,检查一下具体情况,就看掉了一半毛、伤到站不稳的大鸟又一屁股摔了回去。 陶初然:…… 这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说之前苍冥称得上是“善战的鹰”,现在他就顶多算得上是“出头的鸟”。猛禽变萌禽,威胁感一下子变小了。 这使得陶初然焦虑的心情也更加放松了一些。她刚刚被红色的鹰眼吓了一跳,总觉得是要面对什么凶杀的场面了。 “你能出去一下吗?”陶初然对银环说。 强健的蛇尾为她扫出了一片空地,少女蹲在羽毛堆里,显得她更加娇小。银环觉得紫菀是对的,他也想拥有一只“玩偶”了。 但是她身上沾染了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 银环沉吟了一下,理智和本能又开始拉扯。他知道自己应该答应女王,体面地走出去,但实际上,光是要他离开少女一步都很难了。 他克制地摸了一下陶初然戴着兜帽的头顶。轻轻的触碰下,银环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一团细细的绒毛夹在指间,在陶初然面前一晃而逝。她松了口气,银环也随手丢掉了这枚狡猾贴近的团绒。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银环答应她,甚至细心地考虑到了她不爱说话的性格,“有事情用光脑联系我。” 生怕下一秒就会反悔,露出不堪入目的情态来,银环匆匆走了,好像有谁追赶着他似的。 他走了,门也关上了。陶初然吐了一口气,紧张焦虑也随之消散在了空气中。 “小普,把我身上的所有伪装都撤掉。” 费尽心思打造的虚幻被一层层扒开,真实的女王如同明珠拭去了尘土。那张永远藏在阴影中的身影和面庞都渐渐清晰,甜蜜的、引人沸腾的气息以她为中心铺展开来,受到墙壁的阻隔只爆发在了这样狭小的空间内。 苍冥首当其冲。 他挣扎着爬向陶初然的方向,拐着断了一只的腿,然后被身后的锁链又一次困住。 陶初然这才发现束缚不仅存在于他的腿上,翅膀、脖颈、乃至于鸟喙上,都挂着透明的绳索,让他不能够离开身后那面墙太远。 陶初然当然也不敢就这样靠近,她让小普先给对方做一个身体检查。 往常沉默而乖巧的机械鸟飞起来,却并没有像陶初然想象中那样,散发出光芒包裹住那只大鸟。 “小普?” 小普机械眼中的零件转了转。它停驻的位置在陶初然和苍冥之间,鸟首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主人,喜欢鸟?” “还是蛇?” 它的眼睛一闪一闪,似乎是不理解主人的小动物在疑惑地眨眼睛。 手腕上的机械蛇缠得更紧了。 陶初然不知道小普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也并不想知道自己的造物是如何想的,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 “小普,身体检查。” “收到,主人。” 似乎知道主人并不喜欢这样刨根究底,机械鸟的异常一闪即逝,沉默地按照陶初然的指令行动。 苍冥的伤情报告长达好几页,狂化指标也相当高。陶初然能想象得到这具身体经历过的一切——狂化厮杀、严刑拷打、精神攻击、思维控制……万般酷刑加诸于身,现在的他,哪怕是摇摇头都会剧痛,还能挣扎得这样剧烈,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身上的伤因为狂化以及药物滥用难以愈合,但这对陶初然来说不是问题。难的是支离破碎的精神,他至少经历了三次精神冲击,恐怕连自己是谁、要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这个精神攻击的方式……很眼熟…… 陶初然很快翻完了报告,先让小普把苍冥身上的外伤处理了一下,然后掏出自己新制作的“狂化针对剂2.0版”给他来了一针,最后下定了决心。 “小普,精神链接。” 精神链接能够让他人进入公民的意识当中,看到本体的记忆,甚至能影响本体的思想。这项技术也被写入了《缠丝坊禁止研究目录》当中,被严格管控,在宇宙中应用并不广泛。 但苍冥经受的三次精神冲击,除了狂化之外,两次都能确定是强制性精神链接带来的后遗症。精神链接对链接双方的要求很高,如果本体愿意接纳、侵入者无恶意还好,但两种精神力量一强一弱,相互争锋,就总有一方会受到伤害。 在看到报告之前,陶初然并不想使用这样危险的方式解决苍冥身上的问题。 可是,宇宙中最早发现并使用精神链接的正是她本人。而这项发明,则是基于她对于红蔷能力的观察研究而产生的。 【作者有话说】 是的,机械鸟和机械蛇是同一物种。小普不敢置信,小普难以接受,连它都没和主人贴贴过! 银环对小蛇:无礼,争宠,没用,蛇坏。 银环对苍冥:逃兵,越狱,刺杀,鹰坏。 银环对小陶:可爱!可爱!可爱!想贴!!! 第115章 梦境 苍冥的6号房间家徒四壁,连个能坐着的地方都没有。陶初然找了个不算远的地方,把地上的羽毛简单清理了一下,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上次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还是两年多以前,她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如同油画一般晕染开来,渐渐合上了双眼。 她的对面,一直向这边扑腾的大鸟也仿佛脱了力般不动了。红色的眼睛流出血泪,翅膀覆盖住单薄的身躯,下意识想要抵抗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却在感受到气息之后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的世界。 陶初然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飞船的驾驶舱中。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马赛克,就好像是画质不好的电视,信号时有时无,狠狠敲它也不管用,能勉强看个图像就不错了。 她身上的穿着也变了,黑羽织成的裙子外披着一件男人的军装,刻板笔挺地包裹住瘦小的身体,衣摆一直垂到腿根处,因为太过宽大,像是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一样。 手和脚都是完好的,陶初然摸了摸脸,不意外只摸到了一片空气。 精神世界是什么样子,主要看主体对世界的认知。苍冥从没见过她真正的脸,自然不可能想象的出来。 第121章 她看向身边,这里唯一鲜明的色彩,也是这个精神世界的主人。 苍冥的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 高大而成熟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衫,袖子挽到臂膀上,在一片马赛克上敲敲打打,神态严肃。陶初然观察了一下,很容易猜到他是在操纵飞船。通过身边的装潢猜出飞船的型号,然后对应按键的位置,就知道他现在在战斗中。 敌人是谁呢? 陶初然回忆了一下,上次见到苍冥,还是在垂露星的时候。那时她把自己的血给了苍冥,稳住了狂化的进度,为了避免麻烦,走之前还给了他模糊记忆的药物。 后来她被蓝幻困住,蓝幻为了掩盖她的踪迹,动用自己的能力让所有见过她的人失忆。双份失忆保险的加持下,苍冥应该不会记得她了。 她对他来说现在是个陌生人啊。 可是——陶初然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苍冥会把自己的外套给陌生人穿吗? 要知道对于公民来说,衣服也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承载着本体的能量,轻易不会送出。 她猜不到苍冥把她理解成了什么身份。 战况似乎很激烈,坚毅的面庞上滑下了汗水,一双鹰眼中有红光闪过,他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那双手颤抖着停在一个按钮上,陶初然看了一眼,立刻认出来那个按键代表启动自毁程序。 多么强大的敌人,把身经百战的甲级将军都逼到这个地步了呢? 陶初然回过头,发现地上有绿色的马赛克爬了进来。它的速度很快,那上面红色的……是花? 看不清。 但枝条渐渐顺着小皮鞋缠了上来,陶初然打了个冷战,轻轻跺了跺脚,想把不请自来的花枝丢下去。 不行,不行。 宛如某个人那样难缠,它并不为这困难退缩,被晃下去一段,又很凶地缠了上来,把那双细细的腿当做攀爬的花架,一点一点裹紧。 裸露的肌肤被枝叶划过,粗糙的质感让人头皮发麻。 快、快要到裙子下面了。 陶初然无法移动。无论是精神上的压力,或者是受制于梦境主人的记忆。 还是……叫小普把链接断开吧。 拼着断开链接后精神受伤的可能,陶初然刚想唤出小普,身边的男人就做下了决定。 那个按键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一瞬间,马赛克们都变成了白色。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抱住了她,把腿上、脚腕上的残枝败叶都拂了下去。也因为这个动作,他的手臂顺便挽过比它还细的腿根,陶初然几乎是被他抱着带出了飞船。 没有了交通工具,宇宙中永恒的黑夜开始降临。陶初然根本注意不到身边,她的双臂被掰直了,僵硬地搭在男人的肩头。 黑色的碎发和周围的马赛克几乎要融为一体,远处,绿色的流星一闪而逝。为了离苍冥远一点,陶初然把身子尽可能往后倾,视线拉远,看到了那颗星球。 圆满的、如同一颗水蓝色的宝石镶嵌在黑夜里,那么引人注目。 蓝海星。 陶初然心中明白,她来到了苍冥所谓的“当逃兵”之前。 结合两人分开后,她在蓝幻那里上网得到的信息,这个时候尺玉楼应该已经和辉光教开战了。苍冥作为第二军军长,出现在战场上理所应当。 然后呢?他的飞船没了,他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他要走吗?要去哪里? “你能……让我看看你吗……” 看?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陶初然不理解,但男人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瞳孔中倒映出她无面的剪影。 “在梦里,为什么也看不到……” 就算陶初然拼命想离开他,可是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男人牢牢把持着她的双腿,她无路可逃。 那种幻梦般的痴狂,陶初然已经见过了太多次。 “我在哪里见过你,在哪里……” 他喃喃自语,想得头都痛了。 “危险……花鸟庭……d区……林鸱……” 话语越来越零碎,硕大的头颅顶在陶初然的小腹处,似乎想要把他自己揉进少女的身体里,这样就能不痛了一样。 明明强大,却偏要向弱小寻求安抚,这幅样子甚至有些滑稽了。 精神世界的表现和主体的状态息息相关,这样模糊的世界代表着苍冥本身就是不清醒的。外面的他已经无力维持人形,但意识里他还认为自己是人,因此还有挽救的可能。 陶初然对自己说。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怎么也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把他当成人。 只是一只鸟,虽然体型有点大,但他就是一只鸟。 拍拍他的头,你了解他们的,你能做到的。 话虽这样说,手动了动,终究无法抬起,只是微弱地贴上脊背,顺着骨头的走向碰了碰。 如同在水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将水底的巨龙砸醒。 苍冥的呓语停止了。 漫上发丝的马赛克退了出去,人形轮廓又清晰起来。 “想起来了……我要回去。” 他说:“我得回去。她还在那。” 他朝着一个方向飞奔,陶初然还是无法看出他的目的地,唯一确定的是和蓝海星完全是反方向。 还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角色,但总之狂奔的苍冥不仅没把她放下,反而搂得更紧了。 腿上已经隐隐作痛,如果是在外面,一定会留下难以消去的印记吧。 陶初然皱着眉,黑色渐渐散开,再出现在眼前的,是三座浮空岛。如同蛋糕一样一层叠一层,花园、旋转花厅、洋房,从下到上依次排列。残阳如血,向下看是厚厚的云彩,极目远眺是漂浮的山峦,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人的存在。 这次的世界变得清晰多了。 陶初然还记得这里,花鸟庭d区1号,林鸱的家,她曾经在这里短暂停留过。 苍冥很显然也记得。他极其熟练地冲进中间的花厅,推倒柜子掀翻桌子,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林鸱囤积的那些试剂、药品被毫无留情地打碎,红的绿的蓝的液体混合到一起,在空气中挥发干净。 没有、没有…… 她去哪里了? 一只手护着陶初然不让她掉下去,苍冥又冲向了上一层。洋房中的犄角旮旯被翻了个遍,被他翻过的地方简直像台风过境一样,到处都乱糟糟的。 然后是楼下根本藏不住什么的花园,甚至是周边零零碎碎小的浮空岛,一片领域都被苍冥仔仔细细排查过一遍。他上蹿下跳,随着找过的范围扩大,脸上的惊慌也越发显而易见。 “没有、没有……” 他的表情绝望地快要哭出来了。 说实话精神世界中他的表现很难和现实中对应起来。陶初然还记得之前见到他的时候,军人的忍耐力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一个决定都是基于理性而非情感,哪怕是在狂化的最后关头都能保持体面。 可是现在,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苍冥身上的衬衫不知道在哪里划了一道道口子,铜色肌肤上的旧伤交错,勃颈上的羽毛零零散散地挂着,看上去就和被谁蹂躏了一样。 反观陶初然,因为拆林鸱家的时候被刻意地护在怀里,再加上这里主人潜意识里的某种保护,身上无一丝一毫散乱,连黑裙上的装饰羽毛都没掉一根。 唯有苍冥大得不合理的军装在摇晃中滑下一角,露出了少女半个圆润的肩头。 繁花丛中,一无所获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他的寻找是徒劳的。 “呵……呵呵……” 他沉重地喘气,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希望。 无法继续找下去了。找不到了。 他……要死了…… 撑到现在,好累…… 失去了信仰的动物也会失去为人的可能。苍冥身上慢慢覆盖上翎羽,薄薄一层就停止了,稀稀落落地贴在身上,连最廉价的羽管都难以继续生长。 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陶初然做了决定。 “你在找什么?”恍惚中,他听到了一个动人心魄的声音。 他不自觉顺着声音看过去。 唇红齿白的少女正把刚刚滑落的衣服往身上拽,衣服的材质似乎有些硬,白皙的肩头硌得通红。 她缩在宽大的衣服里,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雏鸟。 而那衣服……是他的。 他找什么呢?他真笨。 “找你……” 长年位高权重的长官露出一个堪称傻气的笑容。苍冥听到自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苍冥在诸多神经病之中已经算克己的了。他是女王梦男,精神稍微正常的时候根本就不敢和现实中的女王互动,在梦里也只敢用一件衣服表达占有欲。 之所以抱着女王找女王,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根本不相信女王会理他,上一次在女王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也让他非常想逃避。 第122章 不过说起来按照作者君的生活经验,拿着手机找手机也是常有的事…… 第116章 承诺 “你……” 苍冥确实是刚注意到,找了很久的人原来就在自己怀里啊。 看到她的身影心里就安定,碰到她的肌肤就再也不想放手。这样的感觉太踏实了,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陶初然。 “你的样子……好美……” 是的,少女拥有这世界上最动人的容颜。她继承了来自于父母最优秀的基因,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扫过他的手背,明亮的眸子含着淡淡的胆怯,就像清泉中的一汪月亮。她的身上仿佛汇聚了世界上的一切美好,轻咬贝齿的时候让人心都碎了。娇嫩如花瓣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显得苍白,被粗糙的拇指轻轻安抚,又留下了一道醉人的红晕。 这是她原初的样子。 苍冥只瞧了一眼,便笃定自己再也无法忘记这一幕。他不敢妄动,只是看着,只能看着。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他望向陶初然的目光柔软而绵长。作为背景的浮空岛慢慢在雨中分解消散,如同橡皮把画作上的颜料擦去。 周围又是嘈杂的,无数生命的影子来来往往,偷袭、埋伏、杀戮……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争斗着,蚕食着,吞噬着,最后,万籁俱寂。 世界的中心,苍冥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啊……啊……” 他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情,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因为太过幸福,完全无法顾忌外界发生了什么,身体和心一起颤抖,黑羽的裙摆被他抓得发皱。 直到一个清晰的声音传来:“……宇宙如此混乱,王是不可能回来的。她最看重秩序,你身在尺玉楼,应该做王的利刃。为什么不去杀了章纹呢?” 苍冥清醒了一瞬。 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林鸱、祁红,哪怕是雪枭都记得,但是他们都瞒着你。为什么呢?因为王不愿意你记得啊。王为什么偏偏这样对你?她讨厌你吧。” 讨厌、讨厌。 是的,怎么能不厌恶他呢?几次相遇他都在做什么,他没有尽职,垂露星一片狼藉,他还差点杀了她…… “你猜,王会不会对这个世界失望?这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到你赎罪的时候了。” 浅淡的紫色带着毁灭的恶意,讥诮地看着他。 “去吧,杀了章纹。他背叛了王,他该死。而你——” 苍冥看着少女茫然的神色,突然惊慌起来。 “不,不……不要听,不要听!” 他飞快地换了手。陶初然感觉自己往下滑了一点,男人又把她重新紧紧抱住。等她反应过来,一边脸已经贴在了他紧绷到极致的胸肌上,另一边的耳朵也被堵住。两边都压得死死的,他的紧张顺着身体的颤动传导到了她身上。 “不要听,也不要看,求求你……” 他喃喃自语,抱着心爱的少女,就像抱着生命所系的救命稻草。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了微妙的差别:“杀了他,杀了他,王会高兴的,会奖励你,会喜欢你,会和你融为一体。你对她做什么都行,因为她再也不会离开你,你们永永远远结合在一起……” “……你不动心吗?不愿意陪着她吗?” 明明是抱着她的,但是怀中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苍冥不再祈求了。他有些哀伤地看着陶初然。 这是梦境吧……毕竟,照耀所有人的辉光怎么会落入他怀里? 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就没有资格抱着她,如果不动心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是—— 如果不动心就好了。如果什么也没做的话就好了。 苍冥抱着少女漂浮在虚空中,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少女的视线。他们对面,是身着军装、表情坚毅的军人。 曾发誓终身侍奉女王的第二军军长终究听从了魔鬼的诱惑,对着背叛者举起了枪。 “砰——” 那一场战斗持续了几天几夜,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为止。对方似乎比他强很多,纵使被几个甲级围剿看上去也游刃有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怀疑—— 章纹也是甲级,怎么可能这么强? 和他战斗的,真的是甲级吗? 真的,是章纹吗? 但心底的魔鬼比现实中的陷阱更加可怕。他到底分不清是哪一句话打动了自己,起心动念的疯子只知道追逐欲望,杀戮的本能更是火上浇油。 总之,等他力竭,奄奄一息地失去了所有引以为傲的暴力,从而得到片刻清醒的时候,他看到熟悉的白猫倒在地上,昔日的上司在他的努力下生死不知。 他有些恍惚。 白玉是女王承认的近侍,在女王离宫的情况下也仍然履职尽责,现在还和辉光教公然宣战,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没有理由对他下手。 被厌恶的事又多了一件。 后来的事浑浑噩噩的,他更记不清楚了。 “……好吧,半路离开战场回垂露星,被抓后又越狱去刺杀楼主……真行啊,我还以为他能扛多久。” “这里面有些蹊跷。” “蹊跷?我看最蹊跷的就是他怎么从刑狱里出去的吧。紫菀对他说了什么你能不知道?” “……渎职而已,紫菀只是想惩罚他,不会让他死。” “所以你也就顺水推舟让他逃了出去……金环,刑狱是女王的,不是神奉的。” “但神奉是女王的。现在已经明确章纹违背了《公民基本权利保障条例》《缠丝坊禁止研究目录》等多项规定,银环,你是断罪官,你不审判章纹吗?” “我审判了,你有本事把他抓过来?苍冥都没有成功。更何况他来了参苓能不能承受得住还是个问题,你觉得他的狂化程度会很低吗?” “算了,先问问他为什么要杀的对象从章纹变成了白玉吧。” “问什么,他都没有意识了。” “我向缠丝坊申请使用精神链接,这个关头,玄络会同意的。” …… “他脑子里都是什么,怎么全是这个人。” “看样子本体是桃树,我来查查。名字叫陶桃,缠丝坊的人,名下房产有三处还都是连号的,据说有魅惑能力……啧,怎么看怎么可疑。” “八成是奸细。魅惑很有可能让苍冥认错人,他精神不稳定,哪怕是乙级也能对他造成影响。” “行吧,我去抓他。”银环耸耸肩,“不过奸细都很狡猾,就这样直接去他家里……试试吧。” 曾经为建立宇宙秩序立下汗马功劳的军长没有了利用价值,精神一片混沌也没人管,被刑狱的长官随手绑在了墙上。自此以后任他散尽羽毛,为自己编织漆黑的噩梦,在幻想中受尽折磨,才能得到一丝带着死亡气息的抚慰。 时间太长了。 陶初然被他完完全全裹在怀里。精神世界里的她感受不到肌肉上的触感,反倒稍微好受一点。但黑暗的世界不受自己控制,也不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这样的不安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扩大,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苍冥的腰。 “没事了……” 印象里理智冷酷的脸上出现了比她更脆弱的神情,苍冥立刻稍稍松开了陶初然一些,但仍牢牢掌控着她的腰肢。 “是不是弄痛你了……”他有些笨拙地整理陶初然的裙子,“对不起。” 身边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如同她刚刚踏入房间时一样,遮天蔽日的黑羽飞舞,把那些不该被看到的、拙劣不堪的记忆好好藏了起来。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真的能藏住吗? 现在宇宙中通行的精神链接最多允许一个人进入,但陶初然作为这项技术的创造者,往往会带一个小助手进来。 世界之上,小普的虚影在空中巡航,忠实地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因此陶初然并不在意被遮住视听。一会儿出去后看录像就好了。 犹豫了一下,陶初然还是没有选择直接断开链接。 看苍冥现在的样子,如果她再不管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公民的躯体是强悍的,只要活着,再重的伤总能养好。可相对的,他们的精神无比脆弱,被女王厌弃的也会自我厌弃,没有了希望,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 在她女王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 本着救一次也是救,不让上次白救的理念,陶初然深吸一口气。 “我不痛。”可能是因为锻炼多了,又是在虚拟的世界里,她虽然仍旧紧张,但话语竟然很流畅,“这是你的世界,如果你不想让我痛,我就不会痛。” 她把手放在他揽在腰间的手上,只是虚虚碰触着,显得十分敷衍:“在这里我只能改变我自己的样子。你明白了吗?我并不想让你死。” 她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也知道她的容貌、声音、肢体接触都能对公民产生影响。所以让苍冥看到了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加码,直到他有自我意识为止。 第123章 “但我并不喜欢这里。来外面见我,还有一些事要你做。” 柔弱的少女面无表情,紧抿的唇透露出几分抗拒。话语中的紧绷与冷酷甚至显得刻薄,但苍冥却敛住了不太正常的神色。 他深深看着陶初然,语气中带着无法压抑的疲惫,但表情却慢慢释然。 “好。” 链接断了,他的救命稻草消失了。冰冷的夜永无止尽,但好在他还有承诺。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苍冥还并不知道,收到小陶许诺的公民已经一火车了,现在还没一个能实现的。 第117章 开花 陶初然的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当她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何时苍冥已经挣脱了束缚,重回了人形。小普兢兢业业收集了他的身体数据,看上去新的药剂疗效十分显著。 而她被苍冥抱在怀里,身下的裸男腹肌上全是一道一道鞭痕,脸上也带着血迹。唯一干净的军服果真出现在了她身上,隔绝了那些肮脏的血迹。 她试了试,没了意识的甲级还是甲级,那双比她小腿还粗的臂膀太有力量了,根本不是她能拧过的。 陶初然抬头看了看小普,这会儿它一边出分析报告,一边整理着刚刚收集到的虚拟影像。它身上还有几个任务后台运行,陶初然想了想,还是用光脑叫了银环进来。 少年原本脸上笑嘻嘻的,在见了房间里的情况后立刻沉了下来,一句没什么礼貌的声音立刻脱口而出。 “艹。” 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银环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咳咳,需要我帮你……” “需要。”陶初然面无表情。 银环轻而易举地把陶初然从苍冥怀里掏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折断了苍冥的手臂,顺便把膝盖踩成骨折。这样娴熟的他在面对陶初然时却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把她拉起来。 明明刚来刑狱的时候还公主抱过她。 但陶初然也没想着和银环接触,趁着他还没行动,坚强的少女自己撑着旁边的地面爬了起来。 “这几天按时给他注射营养液,其他不用管。” 她能做的都做了,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算了。 这个宇宙中公民迭代率实在是有点高,过去她在星月宫的时候,整个王都星上的居民都不知道换过多少次。她甚至已经习惯了。 刚开始她还会让蓝幻他们帮忙解决一下公民之间的矛盾,后来发现解决矛盾在他们眼里相当于解决产生矛盾的公民。陶初然很相信如果她让银环照顾苍冥,苍冥会死得比她想象中更快。 找了借口甩掉了想一直跟着她的银环,陶初然回到了房间,确定没人会打扰自己之后,她让小普打开屏幕,开始从第三者的视角看刚才拿到的苍冥的记忆。 除了主体外的世界依旧模糊,但这个视角能看到的东西更多。诚如金环和银环所说,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蹊跷。 排除了她自己这个干扰项,陶初然看到的事情进展大致是这样:尺玉楼和辉光教开战之后,苍冥带着第二军上了战场。在战场上他们处于劣势,某一次受到冲击后,苍冥想起了她,因此违反军令回到垂露星,没找到她不说还被抓到了刑狱。 在刑狱里他遇到了紫菀。紫菀诱惑他刺杀身奉祭司章纹,他成功越狱并行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杀的人是章纹,可实际却是白玉。 后来就又被抓回了刑狱。这次他被金环、银环强行链接,精神受伤,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其中令陶初然感到奇怪的有几点。 首先,在第二军和辉光教战斗的画面里,她没能找到任何垂露星上的熟人。如果说林鸱和祁红是编外人员的话,那和苍冥关系比较好的雪枭和晗修呢?苍冥独木难支,陶初然觉得第二军的劣势应该有其他原因。 其次,苍冥的认知错误究竟是哪里来的?虽然狂化确实会导致无差别屠杀,但一般情况下还是能认清对方是谁的,认识但觉得杀了也没关系,是价值观偏差而并非认知错误。而在苍冥的视角里,他见到的明明是章纹,除了最后那一眼,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金环、银环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陶初然自己也觉得,这像是某种精神攻击或控制。当然,精神链接也能做到这一点。 最后,白玉的状态也有问题。明明前面还能在几个甲级的围攻下游刃有余,数天时间都不曾落入下风,却在一瞬间重伤。这一段记忆十分模糊,似乎苍冥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伤到超甲级的,会是谁? 至于其他在苍冥记忆中未曾出现的逻辑空缺,陶初然倒是都有所猜测。那一天她给苍冥的药物本就不多,当时也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时间一长药效减弱了自然能想起来。后来蓝幻找到她,更是对整个垂露星下了幻术,不让人记得她。不过随着蓝幻退化到本体状态,对他们的束缚也渐渐消失了,祁红甚至能来找她。 大家都想起来,只有苍冥毫无察觉。以陶初然对公民的认知,不可能有人提醒苍冥的。哪怕看上去是好兄弟的雪枭,在女王的争夺上也不会留情半分。 紫菀的动机也好理解。这些天她和紫菀接触还是比较多的,深刻了解了什么是“神奉的原则”。她在时,一切以她的意志为先。她不在时,之前星月宫颁布的各种《条例》《规定》等等作为女王的代言,都是他们维护的对象。 在紫菀和金环看来,罪人应该受到惩罚,这也是他们来到刑狱的初衷之一。 把整个事件想了一遍,陶初然总觉得还有哪里被忽略过去了。苍冥本来精神状态堪忧,他的精神世界也光怪陆离,很多时候不能用现实逻辑推测。她又重新看了许多遍小普收集的各种视角的资料,这才让她发现了一丝端倪。 在第二军溃败、白玉倒在地上的时候,现场都出现了模糊的、藤状的绿色,上面似乎还有一点点红和白,看上去像是植物开的花。 因为全是马赛克,占据空间也不算大,并且夹在在其他一些奇形怪状的动植物当中,如果不是陶初然看得仔细,真有可能就这样忽略过去了。 精神世界中除了本体和入侵者是真实存在的,其他都是本体视角构建的回忆。她想起自己曾在苍冥的飞船中感受到有枝叶顺着腿肚爬了上来。那时她不过觉得是敌人攻击的手段之一。可是两个场景都有同一个敌人出现,这就不同寻常了。 她让影像停留在白玉倒地的那一刻,放大再放大。 细长的一条绿色就落在白猫不远的地方,比地面的颜色稍微浅一些。陶初然在其中时,本来以为地面和周围空间融为一体,都是黑色的,放大之后才发现不如说是被刷了一层又一层的深红。白猫周围还散落着不少动植物的脏器和残肢,周围也能看见一些隐藏在暗中的影子,那条绿色隐匿在乱糟糟的环境之中,并不突兀。 可是仔细看去,陶初然并不能认出那究竟是什么。 前世是颇负盛名的生物学家,这一世她也下了足够多的功夫辨识物种。就算是马赛克,她也能分辨得出来,那些肢体器官分别属于斑羚、龙胆草、铁线莲……可那条绿色到底是什么? 它身上有着很多种生物的特征。绿色的藤蔓好像爬山虎、紫藤、葡萄或者藤本蔷薇什么的,能开出红白色花的植物更是数不胜数。而且,它的运动方式似乎也并不像普通的植物,倒像是蚯蚓、毛毛虫或者蛇…… 这太奇怪了。 如果是植物,至少应该有根,或者另一端连接在公民身上。如果是动物,那些红白色不会变大脱落—— 变大脱落? 陶初然在放大的情况下又看了一遍影像,这次她只盯着这根绿色。她发现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白色真的变大了,但对比身边的巨型大猫仍然不惹人注意。再然后,花开蒂落,落英飞散,几朵红花和白花消失在了原处,落在了一边的猫身上,迅速和猫融为了一体,再也找不到了。 陶初然瞳孔微缩。 这样的攻击方式她见过。 但在她的印象中,那花要比这漂亮许多。在她被一些没有眼色的公民纠缠时,当她恐惧着狂热者的靠近,或者是被困在某些人的身体缝隙中……它们偶尔会出现,从另一个人的手上绽放、抛起,又如同被风吹散般落下,融入身体里再也找不到。 然后就是若隐若无扩散开来的异香,涤荡了对陶初然来说颇具压迫感的空气。无礼之徒的行动得到控制,带着不甘的表情,如僵尸般离开她。 她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消失的花。花瓣彻底融到身体里,那个面目模糊的公民抓挠着自己,生生把碰过女王的皮肤抠了下来。惨叫经久不息,和那段时间无处不在的茫然和恐惧一起被她藏了起来。 ……只是相似罢了。 毕竟他可从来没有开过白花。 第124章 可是那一次尚且无法确定的精神链接、身奉相互吞噬造就出海月这种怪物……种种先例都在向她诉说,她猜测出来的极有可能是最后的真实。 陶初然揉了揉发痛的头,觉得之后的蓝海星之行前途未卜。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么把白玉交给参苓也未必能解决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白玉,作为苍冥记忆里的另一个重要角色,如果能问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会让方向明晰很多。 陶初然这么想着,就听见小普的声音响起—— “嘀——后台任务完成,刑狱系统已破解,可查看所有信息。” 【作者有话说】 小陶不在的场合下,一些没有素质的公民在雄竞中会骂得很脏。 第118章 送餐 陶初然从进入刑狱开始,就让小普侵入管理系统取得权限。一开始小普势如破竹,但很快玄络升级了系统,原本严防死守的核心数据库更是多了好几道防火墙,这才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距离她和紫菀说好的离开时间只剩下一天了。 刚刚工作的时候,金环、银环和紫菀分别用光脑联系了她,说要给她送饭。但是她一直也没回复,金环以为她被东锦吓到了,银环觉得她在生苍冥的气,唯有和她关系还行的紫菀还算靠谱,猜她忙忘了。 总之,三个人都选择了不打扰,让机器人把饭放在了门口。 陶初然打开门,就看到了四四方方的送餐机器人站在门口,上面码着三个不同的盒子。最左边的是勾着金线的碗,碗里面蔬菜和肉片码得整整齐齐,面汤散发出极其鲜美的味道。中间的是银色的餐盘,七分熟的牛肉看上去十分多汁,搭配香甜的玉米和土豆泥。最右边的则是熟悉的漆盒,但是颜色和花样都变了,墨绿底色上勾勒着浅淡的红色纹理,看上去有些抽象。 三份餐品三种风格,可以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的杰作。 刚在苍冥的世界里看到了不少血腥,看到肉片和有些夹生的牛肉,陶初然有点没有食欲。让小普把另外两份食物收起来,她选择拿起更为熟悉的漆盒。 食盒沉甸甸的,回到房间里,陶初然把它随手放在桌子上。坐定之后掀开盖子,正想用餐的陶初然霎时顿住了。 没有餐食,那里面是一盒子塞得满满当当的肉。 生肉。 被打成肉沫之后,陶初然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肉。小普照例采了样本做分析,给出的结果陶初然似曾相识。 其实这些肉也很眼熟。毕竟,陶初然已经有了两次打开门看到垃圾堆的经历。这次的垃圾不过是套了一个袋子而已,套着垃圾袋的垃圾还是垃圾。 陶初然难以理解,东锦对她的针对简直没有来由。她见到过的身奉里,天曙、海月都没有强迫她,可见这并非是身奉的传统,而是他自己的冒昧想法。 而且,被通缉追捕的东锦是如何把生肉混在里面的? 陶初然合上盖子,准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出门把垃圾丢掉,却在开门后正好碰到了紫菀。 “娃娃,娃娃饿了吧……我来晚了……” 他像是从哪里匆匆赶过来一样,长发有些凌乱,发尾绑着的紫色花朵颤巍巍的。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像这里的其他犯人一样身上常年沾着鲜血,亮面的束腰长褂整洁华美,可见是经过了精心选择。 他的手里捧着正紫洒金食盒,这才是陶初然曾经见到过的那一只。紫菀低下头,看到陶初然手里拿着的东西,神色大变。 “这是谁送来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敌意。 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陶初然一愣,觉得不太对。他们可刚刚在网络上通过话,她调出和紫菀的对话框,把聊天记录给他看。 紫菀原本如沐春风的笑容立刻带上了几分杀气,他也把自己的光脑拿出来,两相对比,发现他的页面上最后根本没有那句“我把食物放在门口了,多吃一点”那句话。 仔细想来也确实蹊跷。神奉向来不会要求女王做什么,更何况是千锤百炼的祭司。“多吃一点”显然有悖神奉的原则,陶初然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人黑了紫菀的账号,装作紫菀的口吻发出了这些内容。 是东锦……做的这些吗? 而紫菀显然对此事非常愤怒。他捏紧手指,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刚刚还像宝贝一样捧着的食盒捏碎。生肉是没法吃的,他也没有脸面再让娃娃吃他准备的饭,再三道歉之后,他祈求陶初然把那个诡异的饭盒拿给他处理掉,又许诺说再给陶初然送一份干净的、保证美味的饭食。 陶初然把本来就要丢要的垃圾给了他,然后婉拒了紫菀再来送饭的请求。 她也明智地没提金环、银环已经都送过饭的事情,只问紫菀明天的事情准备得怎样。 “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我安排了几个能够制造幻术的犯人,明天在食堂做出被杀的假象,到时候就能把娃娃从刑狱系统里除名了。通常还能剩下肢体的犯人会被扔到外面的蛇窟里,蛇窟是刑狱的入口,到那里会有其他喜欢娃娃的人接应。” “蓝海星情况不乐观,会有其他人和您说明。”紫菀说着打开光脑,把一份资料发给她,“这是神奉在那边的名单,上面的人全部供您驱使。如果您不想暴露身份,也可以拿着我的信物去找他们。” 他有些忐忑地从自己的发间摘下了一朵小花,双手捧着递给陶初然。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在他脑海中做过千百遍,眉眼流转间牵起最黑亮的那一缕发,手指拂过花蕊选择了开得最盛的那一朵。精心设计过的动作展现出了最美好的角度,因为激动往常哀婉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红晕。 含羞带怯的,倒像是前世向女生告白的初中生。 但陶初然向来回避目光,后来连带着连别人的脸都不看。紫菀也知道他的心思注定不会被看到,可是他的花确确实实被放到了陶初然眼前。 紫色的花瓣丝丝缕缕,带着不易察觉的袅袅香气,静静躺在手心里。大小正好能覆盖陶初然的半个手掌,便于被她拿取。 在交接时,手指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了掌心。微凉的指尖在心湖上点开涟漪,无人知晓的湖面下已是波澜千重。 紫菀收回手,狠狠地攥了攥拳头,想要把那一点点温度留住似的。 “您……” 还会回来吗? 他本来想这么说。可是刑狱并不是好地方,他希望女王能平定叛乱重回王位,汇聚宇宙一切资源的星月宫才是她应该居住的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房间狭小,找点合口的饭菜已是不易。也没什么人照顾她,到头来还需要她劳动才能换取生活资源。还经常被惊吓、被抢夺。 照耀万物的辉光还是应该回到天上去。 “您……一路顺利。” 最后他这样说。 可能是这些天陶初然对他的态度还不错,也偶尔和他说话,给他回应,紫菀明显越来越正常。至少他的女王手办再也没出现过,也不再找架打,甚至还能坚持工作一阵了。 陶初然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我不会忘的。”紫菀嘴角勾起了一个有些梦幻的、带着哀伤的笑。 “刑狱不能乱,也不要让白玉出去。”紫菀重复,一字未差,连语气都和那时的陶初然一模一样,“我不会忘的,我会做到。” —— 紫菀走后,陶初然坐到工作台前,让小普从之前囤积的食物中拿了些速食来吃。 机械鸟落在桌面上,歪头看她:“提示:该食品营养配比合理度在食物库中排名较低,现推荐以下食物……” 光幕在眼前展开,排名一二的正是刚刚金环、银环送来的那两份。 陶初然摇了摇头。 “主人,注意身体。”小普的机械眼中白色光芒闪烁,“您已经不规律生活超过一月了。” 是的,在蓝幻那里有他看着还好一点,自从来了刑狱,陶初然就没过过几天正常生活。 更何况这里的灯白天黑夜开着,她有时候就会模糊时间的界限,像前世一样废寝忘食地做自己的事情。 但提醒她注意身体可并非是小普的分内之事。 陶初然不由得又一次全面查杀了小普的系统,还是一无所获。 小鸟儿沉默地看着她把自己的系统拆了装,装了拆,机械音中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主人,我没有损坏。”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陶初然还没有来得及深想,小普就打断了她:“主人,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 喜欢是什么样的呢?还没有到爱的程度,就像她对于身边的一切生命那样,永远想探究它们的秘密吗?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到现在做梦还会梦到三个人在一起时的时光,有一种很安心、不想醒来的感觉。虽然最后总是会变成噩梦惊醒就是了。 第125章 亦或是父母死后,她有了和她志趣相投的叔叔,还有一个恶劣但偶尔会关心她的哥哥。那是她难得的觉得勉强能过下去的时光,她喜欢那段时间吗? 如果说前世没有人关心她喜欢什么,那这一世则完全相反,她有一种全世界都想知道她喜欢什么的感觉。蓝幻问过,红蔷问过,她身边的近侍们,乃至于出宫后见到的每一个公民都或多或少地打探过。喜欢什么衣服、什么食物、什么房间,甚至是偏好什么样的人,他们津津乐道一切有关她的“喜欢”,尽管她从没发表过任何意见。 如今,小普也来这样问。 坦白说,她从星月宫逃出来后,确实觉得比以前好了不少。虽然一路上也遇到了很多困难,现在还因为误会被捕入狱,可是她能够做的也更多了。她可以自由地探索这个世界,可以自由地研究自己想研究的东西。哪怕离她理想的生活还有很远,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东锦投喂小陶之心不死,这次也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零食款待她。 小陶(连着垃圾袋一块丢):婉拒了哈。 紫菀(开始削龟壳):我要把你做成零食。 东锦(慢吞吞):好哦……我也……很……好吃…… 第119章 王命 “喜欢”说到底不过是主观情绪而已,对于现实生活并不会有任何帮助。 理性的机器人不该讨论“喜欢”的话题,陶初然虽然没有检查出来什么问题,但总觉的小普已经不再是那个坚决执行命令、能把背后交给它的靠谱小普了。 陶初然决定等解决完狂化的问题之后,就给小普来一个全身性的大改造。不过眼前还是得先把刑狱的事情处理好。 小普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主人,陶初然撕了一袋干干巴巴的面包,一边吃一边点开了和紫菀的对话框。 能够骗过小普的系统,说明对方还是有一点本事的。不过既然陶初然盯上了他,对方程序背后的漏洞就可以说无所遁形了。 她很快发现这个信号和入侵的手段都是她很熟悉的。上一次见到是在玄络查找海月位置的时候。 ……是东锦。 那一次也是他用这种方式引诱玄络到了海月的埋伏当中。陶初然本以为这是海月的某种把戏,现在想来,所属缠丝坊的身奉可以说是做这件事情的最好人选。 缠丝坊主要管理情报和科技相关事务,光网在他们的管理范围之内,其中很多成员都擅长网络技术。东锦的技术倒不算顶尖,但和尺玉楼这群只善于作战的疯子相比还是能看一下的。 说起来,天曙也是身奉,他属于哪个单位? 正好小普攻克了刑狱管理系统,陶初然打开数据库,调出了18层犯人的信息。 18层犯人算上陶初然一共9个。2号参苓、4号罗英、7号鱼渊来自松涛殿,3号天曙、5号东锦、6号苍冥、8号紫菀则分别来自蔷薇阁、缠丝坊、尺玉楼和星月宫。 可以说五毒俱全,辉光五门一门都没落下。而且sss犯人的比率基本上和这个宇宙里每个部门的人口数量比持平,松涛殿作为生产部门人口是最多的,然后是消耗多补充人数也多的尺玉楼,人数相对少的是蔷薇阁、缠丝坊和星月宫。 没错,来自尺玉楼的实际上有两个人。陶初然把目光放在了1号犯人的记录上。 “姓名:白玉。 等级:ssss级罪犯。 编码:01号。 所属:尺玉楼。 犯罪记录:玩忽职守。违背王命。” 这恐怕是刑狱里唯一一位4s级的罪犯了。超甲级恐怖如斯,白玉也算犯人是她没有想到的。 不过仔细想想刑狱的建制,其中倒也有迹可循。虽然刑狱是隶属于尺玉楼的机构,但是最高长官却是典狱长而并非楼主。而典狱长是金环担任的,她也没听说白玉在这里担当什么职务,大家还是叫他“楼主”。 而且,只要是犯人都有罪名。陶初然看着白玉的犯罪记录,“玩忽职守”她倒理解,毕竟尺玉楼本就是为了武力震慑、维持秩序存在的,现在宇宙这么乱,白玉当然应该承担责任。 可是“违背王命”又是从何说起呢?记忆里她下的命令其实不多,只要是她写了小纸条的,大家都做的很好,基本都是超前超量完成,执行力强得惊人。 她下过什么奇怪的命令,白玉又没有做到吗? 还是说其实“职业操守”就是“王命”的一部分,她任命了白玉,就相当于把任务交给了他,他没做好就是违背命令呢? 陶初然思考着,顺便看了一下其他人的犯罪记录,很快发现了不同。和之前看到的白云的那一份一样,翠森星上的老熟人们基本都有“渎神”这一项,不同的是参苓多了一条“越狱”,苍冥多了“越狱”和“玩忽职守”。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玩忽职守”确实指没有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比如苍冥当了逃兵,在没接到命令的情况下回到垂露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 而罗英、鱼渊的罪名都只有“渎神”。他们两个就算在刑狱里也兢兢业业工作,罗英还自己带领了一条生产线,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劳模了。只是在神奉眼里,两个人都曾经违背过女王意愿,所以都做顶格处罚。 其他人中间,天曙和东锦的犯罪记录又是一样的,都是“违背《公民基本权利保障条例》”。他们两个作为身奉吃了不少公民,陶初然认为罚当其罪。 最后只剩下紫菀,紫菀的罪名是“滥用私刑”。陶初然曾经当面听到紫菀陈述他的罪过,无非是没有管好辉光教,但是因为神奉祭司不是她任命的,也并非正式职位,所以算不得“玩忽职守”。但是他私自给自己用刑,未曾得到女王同意,所以有了这个罪名。 每个人的犯罪记录都针对不同的行为,可见“玩忽职守”和“违背王命”并非是同一件事。而紫菀的做法原则上违背了她的意愿,却没被形容成“违背王命”,那么“王命”应该是有具体的指向。 陶初然一时之间想不到自己下了什么命令,只好先把这事放在一边。不过,看到白玉也算犯人的一员,她倒是有了个猜想。 用光脑联络了金环,陶初然得到了还没找到白玉的回复。 “你觉得,白玉犯罪了吗?” “楼主由女王任命,只有女王能定罪。” 金环是神奉的人,银环是尺玉楼的人,刑狱如今基本上由这两个势力管理。系统中的记录不是神奉写下的,那就只能是尺玉楼了。 换句话说,就是白玉自己觉得自己有罪。 陶初然越发肯定了她的猜想。 收拾了一下房间,把之前的研究成果悉数带上,陶初然来到了18层的1号房间之前。 它就在参苓房间旁边,但是门面很小,龟缩在墙面的犄角处,很不显眼。 陶初然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决定要不要敲门,就见眼前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不是这个宇宙当中普遍使用的电子门,而是前世她的实验室里使用的那种防盗门。 就和保密文件都要有纸质留存一样,电子门一旦被入侵会相当危险,那些对抗外敌的手段有可能被用到自己的研究员身上。反倒是最普通的门最保险。 在星际时代里当然电子门更好用。之所以还有许多地方留存着这样原始的门,是因为星月宫的门是这样的。 她选择的一切都会成为风尚。所以罗英和白云的家、蓝幻在垂露星上的建的房子,乃至于刑狱负一层那个“辉光之间”的翻版,都是用的这样的门。 陶初然小心翼翼推开门进去。 和她所预料的那样,这是另一个“辉光之间”。 纯白色的墙面和地板,纯白色的桌椅,铺着黑色床单的小床上卧着纯白色的猫。 这里的装潢和任何一间牢房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只要去过真正的辉光之间,在进入这里的一刹那就会立刻升起联想。 如果说负一层是“楼主”白玉的地盘,这里就是独属于“犯人”白玉的地方。 如今,自认“犯人”的猫咪静静趴在床上。在经历了上次来自女王的照顾之后,他的伤势明显好了很多。往常闹腾的猫猫难得安静,像在做着什么不愿醒来的梦。 但是“楼主”必须出现了,光靠紫菀可控制不住那么多疯狂的犯人。 陶初然警惕地靠近,向猫猫伸出手。在靠近它不到半米距离时,猫猫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光不甚清醒,但天性让他展现出凶残狩猎的一面。 于是本就不情不愿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但是猫咪已经闻到了那种香甜的、勾人的、深入骨髓的香味。他很快收回了自己身上的攻击性,软软“喵呜”了两声,支起身子后腿一蹬,直接热情地扑向香味的源头。 少女被猫扑了个满怀。蓬松的猫毛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现在可不是一个浑身血污的小脏猫了。 第126章 可能是以前养过猫的原因,陶初然对于没有人类意识的小猫咪总有几分宽容。她好脾气地拍了拍白玉软乎乎但是沉甸甸一直向下滑的身子,示意他别过分,然后把他又放回了床上。 “喵呜,喵呜~” 为什么不摸摸我? 猫咪委屈地叫。 陶初然面无表情地叫出小普给他检查身体。机械鸟一出来就狠狠啄了两下白玉的猫头,几根猫毛飘散,猫咪凶狠地扑向鸟儿,早已预料到的小普转着翅膀上的齿轮,换了个方向躲开了。 “心脏缺失。重生心脏4/7。” 太慢了。 看着猫咪生机勃勃的样子,但其实身上的暗伤只好了不到一半。f173和t068混用的问题还没解决,狂化进度也在缓慢增长。如果再这样下去,白玉也要像蓝幻那样退回到原始形态了。 这些天白玉甚至没来找过她。他还记得她吗?人形的时间越来越短,猫咪的混沌期越来越长,这不是个好兆头。 但好在陶初然已经提前做了准备。在参苓把他的研究成果给她看时,陶初然让小普复制了一份。她既然先找到了白玉,那直接用了就是。 小普已经做好了注射的准备,但拒不合作的猫咪一个猫步窜上了桌子。猫和鸟绕着陶初然打得不亦乐乎,直到陶初然向白玉伸出了手。 越打越上头的猫瞬间安分地躺到了陶初然怀里。 “喵呜,喵呜~” 我乖不乖? 机械鸟眼睛中的光芒有些黯淡,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完成了注射。 不大一会儿,在陶初然怀里撒娇的夹子音小猫住了嘴,天真澄澈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 【作者有话说】 紫菀的“滥用私刑”也是他自己的定义,这个罪名里包括但不限于之前在争夺祭司之位时噶了那些反对者、在刑狱里对那些看不顺眼的情敌下绊子、诱惑苍冥等一系列受害者违法乱纪、教唆并参与群架……可以说罄竹难书,但他对小陶就很茶,诚实了又没完全诚实。 第120章 清醒 陶初然从苍冥的精神世界出来后,又重新把自己的伪装穿了回去。稍微清醒了一点的白玉趴在她怀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如此娇气。 但是要想让他离开那个怀抱也是不可能的。白玉感觉自己的四只爪子好像被黏住了一样,说什么都动不了。 他有些烦躁地拍拍爪子,但是连锋利的指甲都没敢露出来,拍下去的时候轻轻的,连陶初然这样的脆皮人类都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 白玉还没想明白,陶初然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小普再一次测量了猫咪的身体数据,原本残留的药物反应已经被压了下去,这表明她和参苓的研究方向正确,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第二次注射的是新版本的狂化针对剂。小普注射之后,陶初然等了一会儿,却发现白玉还是没有变回人形的预兆。 这也在陶初然的预想之内。毕竟真正完美的版本还没有制作出来,这次的药物只是减缓或者阻断狂化的进程,而非真正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陶初然让小普记录了白玉的反应和相关数据,机械鸟完成任务后落在她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无赖的白猫。 “小普?小普?” 小普没动。 陶初然扭过头余光看它。 很奇怪的,她竟然有一种机械也会发呆的感觉。 “小普。”她加重了声音。 “在的主人。”明明是很正常的回应,但陶初然却觉得和刚从星月宫出来那时候相比有了变化。 “抽血。”她提示道。这本来是她呼唤第一声时小普就应该做的。 现在为什么没有一点儿默契。 “主人,不抽……不行吗?”小普迟疑着回答,陶初然的心情蓦然向下沉。 这是第一次小普明确拒绝她的指令。 虽然之前也有预兆,比如说拒绝她吃速食,偶尔在她废寝忘食工作时提醒什么的,但如果她坚持,小普就会让步,最终总是按照她的意思来。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陶初然很想再检查一遍小普,可是怀里的猫猫却不满一人一鸟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开始躁动起来。他支起上半身,冲着机械鸟很凶地“喵、喵”两声,露出短而尖利的牙齿,示威般地亮出了有锋利指甲的爪子。 柔弱无骨的手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安抚也像是惩罚。龇牙咧嘴的猫咪顿时老实了,得意地看了没有这等待遇的鸟儿一眼,然后顺从地趴了回去。 这小小的交锋没有被猫和鸟的主人注意到,但陶初然也莫名有了一种紧迫感。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她自己拿了针管出来,打算亲自上手。 小普拍了拍翅膀,似乎还想说什么阻止她,但陶初然几乎立刻快准狠地将针头扎入肌肤当中,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顺着针管流入透明的瓶子里。 小普张开的翅膀忘了收回去,机械眼球中的视觉模块开始报错,红白色光芒交替闪烁。怀中的猫咪突然闻到了近在咫尺的浓郁香气,弓起身子警惕起来,只剩下的一半的心脏揪紧,似乎比剜心时更疼痛。 等到陶初然把针管拔下来,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 但由于这样的场景也经历了很多,饱经沧桑的陶初然并不把鸟和猫的反应当一回事。她动作非常自然地把针管随意插回猫咪身体里,看着还温热的血液流入到另一个生物体内。 她的血是良药,但没有一个公民会心甘情愿地服下。 猫咪显然也是如此。前面两种液体冰冰冷冷的,他觉得是换来抚摸和温暖的代价,一点也没打算反抗。甚至还觉得如果还能再在她的怀里待一会儿,多来几种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注射的是什么,死不了就可以。其实死了也无所谓,只要能换取想要的。 他曾经漫不经心地这样想。 但是温暖的液体流入到身体里以后,就像是火苗一般点燃了全身。这样熟悉的感觉唤醒了某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琥珀色眸子里倒映出少女真实的容颜。 ……记忆中的容颜。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幻觉。自从狂化开始以后,那些梦境如影随形,每一次、每一天都在吞噬他。他渐渐模糊了想象与现实的界限,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却仍会被无数次引诱。 “王……” 猫咪微弱地唤。陶初然松开他,他的身体就摔到了地上。 是王啊。 只有王会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这个梦比之前的每一个梦都要真实,白玉的身体一会儿抽长一会儿缩小,两种形态交替变化,接着是长着猫耳和尾巴的人形、人的头颅连着猫的身子…… 太难看了。太丑陋了。 白玉无地自容般地捂住了脸,心里的痛苦已经比身上的痛苦煎熬百倍。心脏在爱人面前飞快地生长,跳动的频率已经要超过他能承受的限度。 “王啊……” 他念着王的名号,就好像祈求神佛垂怜的信徒。只可惜神佛高高在上,并不会插手人间的疾苦。 小普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系统自动运转起来,把刚刚爆裂的错误模块修好。 “主人……”它也忍不住说,“其实您的任何体,液都可以,为什么非要用血……” 这个问题倒是白玉也问过。她的近侍们都问过。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无孔不入的碰触,没有体验过唇舌相接的恐惧与厌恶,她也许还会相信那些美其名曰为了她能轻松一点的话。 小普越来越像他们了。 陶初然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委屈,她曾经对小普报以厚望。在这个她无法适应的世界里,唯有自己的造物是可以依靠的对象。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不高的情绪,小普没有再说什么了。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痛苦翻滚的白玉稳定了身形,他躺在陶初然的脚下,捂着心脏喘着气。 少年的军装因为翻滚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往常被系得整齐的扣子开了两颗,露出带着疤痕的腹肌。他的脖子僵硬地转向陶初然,因为过于痛苦,圆圆的猫瞳中像被反复洗涤的玻璃珠一样泛起模糊的潮意。 “王……” 声音有些沙哑。 迷迷糊糊的,眼睛看不清人,脑子也不太清楚。白玉挣扎着半仰起身子,向着散发着香气的地方爬过去。 陶初然很久没亲手抽过血了。也许是刚才动作过于粗暴,拔出针头的时候血珠飞溅,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痕迹。她自己或许都没有注意到,但这对刚恢复意识的白玉来讲是莫大的诱惑。 他还以为自己是那只被人抱在怀里的小猫咪,眼睛里茫然的白雾还未散去,就趴在地上抓起了主人的手腕放到嘴边,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想要把那股让人心醉又心碎的味道舔去。 湿漉漉的舌头划过皮肤,纵使知道白玉的唾液有消炎、促进愈合的功效,陶初然还是第一时间用了大力气把手拽了回来。 第127章 这点力道对于白玉来说不算什么,他轻易就能抵消。但是本能和习惯发挥了作用,他立刻松开手,因为刚刚被惊吓到,有些僵硬的手指大力地撞上了他的下巴,他倒没什么感觉,但是那手指却立刻红了起来。 “王……” 他低低地呢喃,垂着头不敢抬起,畏畏缩缩不敢再碰到陶初然。 自从他会说话,除了“王”的称谓,他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有点像刚刚猫咪状态下的委屈呜咽,他垂头丧气的,因为主人从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想撒撒娇又不敢,只能等着主人的审判。 陶初然沉默了。尴尬在空气中蔓延,见到了老熟人,她社恐的毛病又犯了。 “王……”没碰到她,白玉的手蜷缩起来,努力克制自己想抱住她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膝行,靠得她更近了。 “好想你……”他小声说,没敢让心爱的王听到。 身为为数不多能和王朝夕相处的近侍,白玉很了解王的性格与好恶。如今的距离已经是底线了,如果再进一步,她就要害怕得逃走。 他们对王能容忍的限度把握得非常精准。陶初然把抽回来的手放到腹部,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 这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已经找回了几分理智的白玉自然能看出王的不适。新生的心脏一抽一抽的,可已经比刚才好了太多。他保持着半坐在地上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视线里那双染了灰尘的小皮鞋:“王上,这些天……过得好吗?” 和蓝幻一样,白玉也没有控诉这些日子里他们有多痛苦。他甚至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出现让王感到不适而愧疚。明明是她先“抛弃”他们的,可是没有人会问责于她,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陶初然张了张嘴,已经预感到白玉的反应。 但是她总不能永远都不开口。特别是在去蓝海星之后,会有更多需要她说话的时机。 况且之前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下定了决心,再做出行动似乎也并不太难。 “白玉。” 她轻轻说,比她想象中要流畅一些。 “是。”白玉正在微微抬起一点头偷偷看她,和女王说话要想有回应,最好提出“是”或“否”的问题,这样她摇摇头或者点点头,就够他回味一天了。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白玉下意识回应。 哎?刚刚王是不是说话啦? 白玉偷偷摸摸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陶:和别人说话唯唯诺诺,对自己下手重拳出击。 小陶的体,液是解决狂化的关键,选用哪一种的问题也经过广泛长期讨论。 其实大家的意见很一致:最好是jj的不可描述,其次是唾液,其他不做考虑。 然后被小陶一票否决。 其实排除不太好收集的,还有眼泪也可以。但小陶是个雌鹰般雄壮的女子,宁可流血不流泪!她不爱哭,其他人也不舍得让她哭。 第121章 寄生 “您、您说什么?” 白玉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想到王并不喜欢别人注视她又迅速低下了:“再、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有些激动、有些快乐地重复着:“是叫了我的名字吗?再叫一遍可以吗?”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打开光脑把声音录下来,这时候反应过来,颤抖着手偷偷点了录音。 陶初然却不愿意再说了。 她就知道!就知道会这样。 好像她会说话是多稀奇的事情一样。 双手放在小腹前,勒得肚子都有点痛了。她向来不习惯应对别人热情的视线,白玉浑身上下都写着期待和兴奋,就算没有看她,也让她浑身不舒服。 女王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白玉等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他耷拉下脑袋,有些自责刚才的失态。 “没关系,您不想说就不说。”他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能见到您已经很高兴了。” “一路上还顺利吗?有没有受伤?有合口的食物吗?住的地方还舒服吗?”他一边一连串问着,一边轻轻嗅着陶初然身上的味道,确认她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才安心。 知道陶初然不会回复,因为在星月宫时也是如此。但女王能安静地听着他念叨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白玉不敢奢求其他。 更何况今天还听到了王的声音。 他全副心神都在女王身上,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也把工作抛到了脑后。陶初然本来想找他说说刑狱的问题,被他打岔地几乎要进行不下去。 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小普。陶初然偏头看了看因为惹她不高兴而变得十分乖巧的小普,示意它上前社交。 于是光幕拉开,科技拯救了社恐。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光幕追着白玉的视线,强行打断了他满脑子女王的思路。白玉这才想起来观察四周,这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刑狱……我的房间……” 很好,能有理智思考就行。 “说说吧,我离开星月宫后发生了什么事。” “这……” 白玉吞吞吐吐。他不能判断王上究竟知道了多少,反正女王不在宫中,发生的全是她不想听到的事情。 这时候白玉方才有了做臣子的觉悟。但想想她既然来到了刑狱而且找到了这里,说明有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他们五个都明白,王上是很聪明的。 但白玉想着想着,不自觉就跳到了另一个话题——王上看到了他的房间,会有什么想法呢? 她会觉得他恶心吗?毕竟一看就知道是照着辉光之间复制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着独占她的梦,这不堪的场景,怪不得她这样抗拒了…… 但又想到她出现在刑狱,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群疯子见过她了吗?她会被怎样对待?还是说…… 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女王的鞋子上,大脑因为运转过速而有些昏昏沉沉的。 “现在……外面是有些乱。但是您不必忧心,我会……” 说到这,那种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又来了。 眼前模模糊糊,一切似乎都像隔着水流一般。有什么庞大的物体伫立在幽深的海底,汇聚了万千生灵的恶意,戏谑地望着他。 “你有什么资格侍奉她呢?” 似乎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总是让她害怕,她交给的任务也做不好……他果然……还是应该…… 因为离得过近,当对方的身躯砸下来时,陶初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了他。 少年的额头是滚烫的,贴在她冰冷的手上时有一种奇妙的触感。明明都晕倒了双手还支撑着地面,谨记着他曾许下的誓言,艰难而徒劳地想要和陶初然保持距离。 怎么回事? 陶初然让小普又给他做了个检查,发现这一次他的身体里又产生了些不太妙的变化。 一些指标忽高忽低,就好像在和什么抗争着一样。抽丝剥茧之后,扒出来的属于侵入者的数据也很熟悉——毕竟她在星月宫时曾经留存过所有超甲级的身体基础数据。 她猜的果然没错,至少在苍冥记忆中出现过的花瓣,也就是红蔷的能力——“寄生”曾经被施放在了白玉身上。 据她观察,“寄生”能够短暂地把人变成傀儡,通过精神控制他人身体。但这只是对低等级公民,白玉作为超甲级本身精神世界就不容易被侵入,除非是趁着狂化或者精神波动大的时候。 ……之前“寄生”都没发动过,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陶初然不明白。但是红蔷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同僚下手,他的行为给自己找了多少麻烦,这笔账可得好好算一算。 很好,去蓝海星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作为看到过“寄生”的科研人员,陶初然当然也没放过研究这项能力的运行机制。在红蔷本人的配合下,她至少找到了五种对应“寄生”的方法,如今只不过是把当年的理论转化为实践而已。 当场调配了药物,让小普给白玉注射。三番五次折腾之下,精力充沛的少年也不得不臣服于身体的桎梏,看起来短时间内不能再次清醒了。 陶初然让小普把他拖上床,然后取出纸和笔给他写了小纸条,叮嘱他醒来后记得好好干活。 单方面的精神通路被切断,少年的面色渐渐平稳。他的呼吸绵长,白色的军装胸前落上了枯萎的花瓣,层层叠叠的,暗香随着呼吸一同起伏,能看出全盛时期开得有多漂亮。 陶初然伸出手轻轻一碰,那朵皱巴巴的蔷薇花就化为了齑粉。粉灰色的尘土拂过手指,好像拼尽所有力气来找到她,它的任务完成了,就可以再也没有遗憾地死去了。 她明天就要走了,白玉应该已经赶不上和她告别。如果顺利,狂化解决后她会永远离开星月宫,有没有下一面也不得而知。 第128章 白玉应该会很失落。但不会狂化了,他们应该也能拥有新的生活吧。 虽然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后悔,但以防万一,陶初然还是给白玉留下了“狂化针对剂升级版02号”和几小瓶自己的血液,希望这次他能撑到自己解决完所有问题,在此期间别让刑狱再给自己找麻烦啦。 做完这些,陶初然给金环设置了一条定时消息。在她走后,消息会推送给金环,让他帮忙看着白玉,别再被一些心怀不轨的犯人趁虚而入了。 自觉没有其他需要嘱咐的了,陶初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东西,打算好好睡个一觉。可是往常她都是工作到深夜才睡,已经形成的生物钟发挥了作用,陶初然躺在床上,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完全没有睡意。 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在翻了一百个身,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完成的研究一二三四之后,陶初然终于一骨碌爬了起来,叹着气打开了工作台。 狂化药剂的研发已经有了思路,但是怎么大规模注射也是个问题。如果是遇到群体狂化的情况,恐怕来不及一一处理。 特别是在她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 陶初然冥冥之中觉得会遇到这种情况,特别是在刑狱中考察了这么多天以后。她觉得这里的犯人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发生暴动只是早晚的事情。 虽然这几天观察紫菀办事其实还算靠谱,但陶初然不知为何总有些担心。 睡不着就起来工作吧。 她看了看小普的武器库中收集的装备,仔细比对了一番,然后在角落里不期然看到了雪枭送给她的配枪。 陶初然都忘了还曾经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因为身体太过脆弱,在星月宫时他们虽然默许女王看一些图纸、跟进一些研发进度,却从来避免让她接触到武器,以免误伤到自己。 但前世她对于枪支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在研发小普的时候添加了不少类似功能。可是独立的、可以拿在自己手里的枪,只有雪枭送的这一把。 她拿出了这支枪。黑洞洞的枪管是冰凉的,大小和她的手也并不相符。因为很久没碰,连手感都已经陌生了。 陶初然试着朝远处的墙壁扣动扳机,只有扳机发出“哒哒”的响声。没有填充物的枪无法使用,她刚想把它收起来,一支白尾的羽毛就飞射了出来,打在了金属的墙上,“当啷”一声落了地。 她当然知道这里面搭载了空间技术,能够直接取用另一只空间里的物品作为子弹。可是也太慢了。 枪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除非“子弹”出了问题。 陶初然捡起了羽毛。这是鸟类身上最为坚固的飞羽,本该油光水滑的,但现在光泽暗淡、羽片稀疏,唯有羽管勉强算得上锋利。能看出提供这只羽毛的鸟儿似乎有些营养不良,状态算不得好。 但是,羽毛飞射的姿态倒是给了陶初然灵感,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枪口,想象着是否能够通过一支枪点燃烟火呢? 这一晚,陶初然又一次加班加点工作了。到了凌晨,她终于有了成果。打着哈欠上了床,陶初然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她是被光脑的消息音吵醒的。 【作者有话说】 白玉以后想起今天这事儿,半夜醒来都会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怎么关键时候没抓住机会呢?” 因为太不中用,被同事暗算的傻瓜猫猫要下线一阵了。 第122章 警报 是紫菀给她发来信息。 “事情顺利,娃娃可以开门了。” 东锦的事似乎让紫菀非常警惕,在那之后发过来的消息口吻都相当鲜明,“娃娃、娃娃”叫个不停,绝对不给东锦一点可乘之机。 陶初然倒是无所谓。因为她已经在小普的系统中做了备案,再发现类似的信号直接屏蔽。 所以她安心地打开门。门口是一辆很高的推尸车,除了一侧开口,其他五面全是金属板。底下有一排便于移动的滑轮,在推车一侧,银环正板着脸,双手握着后面的把手。 陶初然有些诧异。她把这件事交给紫菀,银环可并非神奉的人,她不觉得紫菀能支配得了他。 银环也并没有向她搭话。他深深看了陶初然,闭了闭眼睛,进来一把把陶初然抱了起来。 他今天心情显然不怎么好,浑身上下都泛着冰冷的气息。陶初然僵硬地躺在他怀里,就好像被蛇缠住绞紧,凶残的冷血动物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久久不愿舍弃近在嘴边的猎物。 说来也是巧合,陶初然来到刑狱是被银环抱进来的,如今又被他抱出去。 看似单薄的少年双臂却极有力,抱着陶初然和抱着轻飘飘的棉花没什么区别。竖直的银色蛇瞳凑近,蛇信也伸了出来,不知有意无意地舔过朱红色的唇边。 “外面人多眼杂,别出声,也别动,闭上眼,一会儿外面有人接你。”他用气音在陶初然耳边说。“嘶嘶”的声音划过耳边,惹得陶初然想往外躲。 “不要动。”银环轻易地把她按住,似乎有些不满,“刚刚才说过的。” 她离自己的胸膛太近了。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如此靠近她。 一想到这里,银环不由得抱得更紧,在原地平复了很久,才慢吞吞把陶初然放到推车上。 慢慢帮她伸直身体,将手放在腹部,又替她整理好衣服。犯人难得的乖巧让银环一直阴霾的心情柔软了几分,趁着她眼睫轻颤、看不到他的时机,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虚虚亲吻了一口,蛇信从指缝里飞快穿过,在主人还未察觉到异样时又及时收回。 明明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但银环却感觉心脏砰砰乱跳。隐秘的窃喜终究遮蔽了离别的怨愁,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另外的挡板放下来,完全遮住少女的身影。 车轮慢慢滚动起来,陶初然感受到身体在移动。被放在这里后,她才察觉到身下是柔软的,用手捏一捏,是相当丝滑的绸缎,下面似乎还垫着几层软软的棉花,和上次在禁闭室里坐过的触感有些相似。 包裹住身体的金属板似乎并不隔音,一路上,她听到银环和其他熟人打着招呼。“处理尸体”这项工作大概本来就是银环要做的,但路上的人还是对此表现出十足的诧异。 “什么东西?”车突兀地停住了,那个声音有些熟悉。 “和你无关,天曙。劳动时间不要乱跑。”是银环,他的声音比之前冷了一百倍。 “我的劳动就是吃掉你们眼中的垃圾。怎么?什么东西不能给我们吃,还要你亲自运出去?” 银环没有说话。但是车也没动。 “自从刑狱建立开始,就没有犯人能出去。活着的都被抓回来,死了的是我们的食物。”天曙的语气似是单纯的疑问,“这车里的……是什么?” 看上去有些不好对付。 银环刚想说什么,刑狱里彻夜通明的灯光忽地变成了红色,警报声长鸣,整个刑狱似乎都在晃动。 他皱着眉头第一时间扶住了推车,用了些力气把陶初然感受到的颠簸降到最小。 “警报!警报!负十八层犯人暴动,请执法队立即前往负十八层维持秩序!警报!警报!负十八层犯人暴动……” 坏了。 周围的人突然变多了,空气中某些污浊的气息开始蔓延传染。厮杀声搏斗声武器相撞声此起彼伏,混乱似乎就在一瞬间。 “怎么回事?”银环似乎找到了可以询问的人。 “不知道。好像是从食堂开始的。”陶初然听出来了,是金环的声音。 “不管了,先走再说。”车子又动了起来。 “看断罪官的意思,好像并不意外?这次暴动不会和你们有关吧?” “金环。” “嗯。” 车子的移动并没有停止,血肉互搏的声音似乎就贴着耳边传来。很显然是金环暂且拦住了想找事的天曙,这一刻长相相同的兄弟俩终于齐心协力,为了相同的目的站到了一起。 可是这条越狱的路似乎并不顺畅。因为陶初然在那之后就感觉到车子很不稳,虽然能感受到银环的努力,可有的时候还会撞上什么东西,或者突然卡顿一下,速度也忽快忽慢。 各种声音也不绝于耳,利器刺入肉的声音,受伤时发出的闷哼声,互相咒骂、武器破空……她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来到了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这边!”她听到了紫菀的声音遥遥传来,车子停了一下就调转了方向。陶初然点开小普刚刚通过定位记录的路线,比对地图,发现前面是一条通向电梯的暗道。 但是飞速行驶的推车很快停了下来。 有人慢吞吞地问:“她……死……嗯?” 地上的花影瞬间窜起,如同露出獠牙的猛兽一般扑了上去。漆黑的影子被苍白的男人捏在手里、塞进口中。 就这么一会儿,后面又有什么追上来了。 第129章 “太多了……”银环呢喃,眼睛中闪过烦躁。这情绪一旦产生似乎就无法止住,挨挨挤挤的犯人互相撕扯,又把嗜血狂躁的情绪传递。 “死了……死了……” “没有了……不见了……” “痛苦……可怕……没有穷尽……” 到后来陶初然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熟悉的声音在越来越嘈杂的环境当中也听不到了,身边的金属挡板频繁被撞击,有的地方被磕碎了、被撕裂了,不知是谁的血臭烘烘地流了进来,沾湿了精心为她准备的软和垫子。 ……这里,是安全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陶初然不由得问出了和多年前一样的问题。 越来越狭小的黑暗空间带给了她微妙的安全感,似乎不说话、不动弹,外面的事情就没有发生。 但这是不可能的。 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又一次被撞击后,陶初然感觉到这次她撞到了墙边。阻力让湿滑的车子停了下来,耳边的嘈杂小了一点。 她让小普帮忙掀起了头顶的那片挡板。 刺目的红光闪烁着,比红光更让人恶心的是满地的腥臭。有一瞬间陶初然觉得那不是系统发出的示警,而是献血遍地的人间炼狱在宇宙中的投影。 厮杀永无止境。 没有人比陶初然更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因为她已经无数次见到过——不杀到最后一个人,是不可能停止的。 除非—— 她抬起手,摸了摸怀中昨天刚改造好的枪。 在她下定决心想要做点什么之前,她的腿被什么捉住了。 此时陶初然已经决定从自己的小壳子里出来。所以她爬出了黑暗的空间,但是地面实在太高了,她干脆坐在推车的边缘,双腿垂下来,打算就这么跳下去。 下面是不知道浸染了多少层的血迹。那个犯人面目模糊,一只眼睛脱离了眼眶掉在下面,两只腿断得整整齐齐。只有一双手臂是完好的,如今正攀附在她的腿上。 洁白的、孱弱的小腿上也沾染了血迹。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有死!”他的神情仿若癫狂,逆行的血液呛得他不断咳嗽,飞溅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尽管这样也仍在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没人会舍得,我不允许……” 似乎是最后的心愿也完成了,在人生末路拼命挣扎的人放弃了生命,手指从她腿上滑下来,另一只眼睛掉出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他的身体轰然倒下。 陶初然不认识这个人。 但她意识到这次暴动……可能又和自己有关。 刚才这边的骚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陶初然感受到了很多不同的目光。但在它们接触到她之前,有谁把它们挡住了。 男人身材高挑,遮蔽住她富富有余。大地色的眼眸在红光的映衬下有一种惊人的安定柔软,耳垂上黯淡的红色朱果摇摇晃晃。 他看着她张开了双臂,而双臂上仍缠绕着锁链。 “别怕。” 他的手在颤抖,说着“别怕”的他,是在害怕吗? 陶初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她没有轻举妄动,如同不敢落入人类手中的鸟儿,盘旋在天空上,评估着对方的危险性。 但是,懂得克制应该能说明他还是正常的吧? 而且,陶初然看向周围,带她来的银环,听到声音的金环、紫菀都不在视野范围内。 尸山血海之间,她的熟人确实只有参苓。 有理智、能交谈的似乎也只有他。 这就没办法了。陶初然迟疑了一下,纵身一跃。 很轻易地就被接住了。 那双手只是托了一下她,并不借机亲近。参苓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放下她后,确认她能站稳,就松开了手。 “没事了,不要为他们的举动迷惑,不是因为你。”他垂下眼眸,似乎知道陶初然在想什么,但却并不去看她的表情,只是把目光移开半分,盯着地上的血迹。 他们不远处,一只狗熊把狐狸的皮毛剥下扯断,挖心掏肺,在惨叫声中享受着胜利者的飨宴。 这叫“没事了”? 而且,为什么在如此大规模狂化的情况下,参苓还能保持理智? 【作者有话说】 小陶要撤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开始出来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第123章 妄想 参苓仔细观察着少女的表情和状态。 他们的女王做什么都是淡淡的,除了被碰触时会激烈反抗,能明显感受到情绪之外,其他时候简直和木头一样。明明近在咫尺,任你如何追赶,与她的距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也难怪很多人宁愿冒着被讨厌、被逐出王都星的风险,也要尝试着触碰禁忌。实在是因为王只为自己而展露出来的反应太让人着迷了。 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作为少数有幸和王长时间接触过的公民,参苓自觉练就了一些察言观色的本领。哪怕是身处这样糟糕的环境里,王仍然不改颜色,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是她的手却悄悄攥了起来。 这是一个防御的信号。 宇宙中没有公民不知道,王是讨厌杀戮和争斗的。 但其实在公民眼里,狂化不过是他们本性的体现,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但王讨厌了,就代表着他们也讨厌。 公民以狂化为耻。不能控制狂化的公民都是罪人。让王看到这样不堪入目的景象,真是太失礼了。 参苓设身处地,越想越觉得王惹人怜爱。他非常想包裹住少女脆弱的手指,让她张开手掌,吹一吹里面可能被指甲压出的月牙儿。 再进一步,把她抱在腿上,遮住她的眼睛,亲吻着她苍白而美丽的脸颊,轻拍着她安抚,让她再也无心关注别的事情。 或者把她带回去,为她呈上她最喜欢的咖啡,在咖啡渍染上嘴角时帮她舔掉,顺便尝一尝她尝到的咖啡有什么不同,明明那么苦她却那么喜欢,也许她嘴里的是甜的也说不定…… 参苓的脑子里满是妄想。有时候他甚至会模糊想象和现实。可如果不是现实太残酷,他又如何需要去妄想当中寻找慰藉呢? 看啊,眼前这些自相残杀的蠢货,全都是因为把现实看得太清楚了,最后连妄想的资格都失去了。 他早已习惯用妄想来压制欲望。妄想中的愉悦蔓延到了现实中,于是他能控制自己做该做的事——乖乖的没有向少女索取更多,和她保持距离,哪怕是心疼也没有更进一步了。 只是帮她遮住了身后残忍的、她不喜欢的那个世界。 “你还好吗?” 等她松开手,看上去已经平复了心情,适时地送上问候。 陶初然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表现得像个关心她的邻家大哥哥,很自然地帮了她并且没要任何报酬,“你想好了,真的要出去吗?外面可全是这样的事情哦?” 他们旁边就是厮杀啃咬的战场,这么一会儿,兴奋的捕食者来了三波,狐狸被吃得连皮毛都不剩了。 ……身处炼狱还怡然自得,努力表现出友好和体贴的参苓反倒显得越发不正常。 陶初然丝毫没有为参苓的表现而感动,她继续冷静点头。 “那好吧。”参苓这次向她伸出了手,“我带你出去。” 他当然不觉得陶初然会把手给他。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就好像这里的每一个人……哪怕从没注意过她,但从看到她开始就会沦陷其中。 吃醋、争宠、抢夺、战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管理者为了能让她不察觉这些异常已经拼尽了全力。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所有人都会尝试的。 当然也包括他。 参苓又不自觉陷入了妄想。幻想着双手交叠的那一刻,幻想着执手并行在阴暗幽微的炼狱里,幻想着她能全心依赖自己,哪怕是再微弱的声音也好,向他倾诉,向他寻求庇护。 但正如理智所预兆的那样,陶初然不仅没有把手交给他,甚至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哪里出错了?他明明在这里一直表现的很无害不是吗? 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两步,然后就看到对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支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少女握枪的姿势很标准,似乎经受过专业训练,但因为不习惯操作而有些生疏,手指在他的目光下微微颤抖。 这样可打不中他啊……参苓叹息着,甚至想要上前把胸膛顶在枪口上,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凌虐自己。 ……他也有点太经不起撩拨了。 现在想来,如今女王就在他眼前,和他距离如此之近——这才是真的像一场梦呢。 从他被抓到刑狱,知晓了自己的使命之后,这样的梦他曾经做过很多次。 “不想我带你出去吗?好的,你想怎样都可以,先把枪放下来好吗,我怕……” 第130章 我怕你伤到自己。 可这句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扣动了扳机。 她瞄准的姿势很专业,枪开得也很果断。就好像弱小的动物迫于巨大的威胁不得不反抗,拼死一搏时孤注一掷的坚定。 美得不可方物,直接击穿了所有防御,他曾经做过的心理建设简直不堪一击。 但是……子弹是不是偏斜了? 当“子弹”擦过参苓的肩头,扎入它的目标位置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支带着针头的注射器。 与此同时,一个狰狞的巨大身影向着参苓倾倒下来。小山一般的熊体压在男人高挑但瘦削的身体上,后知后觉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杀掉狐狸的狗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这里已经成为了它的狩猎场。失去理智的犯人只知道填饱肚子,它看着参苓,就像狗看到了肉。 ……王是在救他。 参苓被压倒在地,纵使在他眼里王这样的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还是高兴得无法自抑,在陶初然未曾看见的角度咧开嘴,绽放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露出的牙齿上沾上了血。因为对方太沉,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压变了形,本就亏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已经开始有分崩离析的风险。 这样的结局是他早就为自己选择好的。 但是……王在面前…… 参苓能够确定的、18层里还尚且有理智、能活动的公民,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本来已经撑不太久。 “走吧……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出去……” 身上有血渗出来了。 周围的犯人迷茫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种熟悉的香味,似乎曾经深深扎根在记忆里,无法忘记。可是又有什么微妙的不同,但失去理智的犯人们无法思考,自然不可能分辨得出来。 一步一步,被点燃的欲望再一次添上助燃物,于是只有同类的血肉能平息。 他们在聚集。 陶初然感受到自己身上吸引的视线越来越少,相反的,猩红的目光逐渐汇聚在参苓身上,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贪婪令人毛骨悚然。 通向电梯的那条路已经没有犯人游荡了。 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 陶初然紧皱眉头,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超出了掌控。 自从她到了刑狱以后,和许多人聊过“离开”的话题。除了神奉一切按照她的意思来,其他人,不管是管理者还是犯人,无一不表达出希望她留在刑狱的意思。 参苓是第一个表示支持她离开的。 陶初然无法推测他们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作出的判断。但是她偶尔也会阴暗地想,那些人以外面很危险为由希望留住她,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他们自己的私心吗? 她本来以为参苓也是这样。说什么“送她走”只不过是借口,后面还有无数哄骗等着她。因为参苓的前科,陶初然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可是,眼前这一幕,参苓用自己引开危险,为她清扫出一条通向刑狱之外、远离自己的途径,竟然是真实发生的。 这已经够离奇了。但更离奇的是参苓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至少,她的“狂化针对剂2.0版”就毫无作用。 也并非毫无作用,在陶初然的坚持下,她终于看到参苓身上的狗熊有了变化。 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双带着哀切和惊喜的、相当矛盾的黑豆豆眼,然后口吐人言。 “是、是你!你还活着!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我在18-05区见到过你!你太可爱了,后来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你……今天有人在18层的食堂闹出了乱子,大家都看到了,有人杀了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崩溃了,只记得好难过好难受……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却不能……” 再看到你了…… 参苓的手缓慢地穿过了他的胸膛,没让他把剩下的遗憾说完。 他的身体逐渐不能动了,就算如此,参苓也不会容忍任何人在他面前夺走王的注意力。 “他们……都是疯子……不必理会……” 而第一波被吸引来的疯子已经找到了参苓。 咔擦咔擦…… 四肢被扭断了。 咕噜咕噜…… 指骨掉在了地上。 嗝叽嗝叽…… 刚刚死掉的狗熊也没被放过,弱肉强食的地狱里,只有胜者才有资格满足欲望。 短短几秒钟时间,参苓已经开始被拆卸。 为了方便进食,他身上的锁链是第一个被拆掉的。金属的、细细的链子一端连着手腕,另一端不知通向何方。 但弄断它是如此容易。链子断开的时候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但毫不反抗坦然接受命运的参苓却突然挣扎起来。 “不、不行!别动它,不能……” 他说晚了。 在锁链断开的一刹那,整个刑狱都寂静了一瞬。再然后,从18层开始,一层一层的警报声次第响起,一直到地面,争斗厮杀的声音此起彼伏,刑狱真正成为了炼狱。 不分管理者还是犯人,也不管是什么罪犯等级,大混战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看小陶一眼,参苓连以后婚房买在哪儿、钻石婚怎么庆祝都想好了。 参苓的妄想其实部分参考了小陶的同人本,之前在王都星上很是流行过一阵,后来因为尺度过大惨遭取缔。 虽然官方消息当中它们都被销毁了,不过据不知名的小道消息称,辉光五门的长官每个人都私下留存了不少。 第124章 烟花 一只被关起来的鸟儿,如果有人为它打开了鸟笼的门,那么它会直接飞走吗? 参苓感觉到身上已经被撕扯下无数片。很痛,但是只要他还有视觉,他就会追逐心爱鸟儿的剪影。 因为痛苦而有些涣散的目光直愣愣地透过人群缝隙,看到还站在角落里的陶初然。参苓完全忘记了自己,他所剩不多的大脑里还都是她的女王。 她怎么不走呢? 她……还有离开的机会吗? 殚精竭虑地为她打算,完成她的愿望,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一刻,参苓突然有些理解神奉。虽然来到刑狱接触到他们之后,参苓总是对他们的信仰嗤之以鼻,但他终究选择了和他们一样的路。 三年前王诞生后,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研究如何治愈王。从一开始的脱敏训练,再到后来对社恐形成机制的构想、精神分析以及人本疗法的尝试,他已经拼尽全力,可是王并没有好转一点。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他已经对王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了。 像他一样以治疗王为己任的医生们,在这个宇宙中不知凡几。他们傲慢地觉得只要自己做的够多、学的够多,王就能被改变。 不可能的。 至少他做不到了。 干脆不要“治愈”了,只要“快乐”吧。 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逃离想要逃离的地方,哪怕头破血流,只要“快乐”就好了。 这也是他直到生命尽头才想清楚的事。 也许她并没有生病,生病的是他们…… 手里的链子被参苓紧紧攥在手里,他试图将断掉的两端再一次勾连上,但特制的设备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能修得好的。 参苓有些懊恼,术业有专攻,他很后悔没和金环多学学机械修理,不然也不至于关键时刻掉链子。 王……快走啊…… 门已经开了,只要去电梯里,回到地面上,就能永远离开这里了…… 他的思绪越来越缓慢。 而陶初然终于动了。 她没有像参苓想的那样扭头就跑,而是又一次抬起了手。 刚刚使用过的枪管微微发烫,星际时代的武器虽然经过了陶初然改造,后坐力仍然镇的虎口微微发麻。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陶初然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紫菀的计划出了问题。 她也有些太想当然了。 仗着自己的伪装严密太过自信,认为没人会注意到她……可实际上,只要见过一次,总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这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诅咒,非人的意志所能解决。 18-05是上次去过的白云的地盘。可能是那一次让劳动监区的一些犯人们记住了她,在单方面的努力下,他们制造了一次又一次偶遇,尾随她、看着她,可是因为她曾经被很多人注视过,竟然没能分辨出身后一个又一个的小尾巴。 她低估了自己对公民的影响。 她自觉伪装得天衣无缝,可身边的公民们也都在伪装。她不曾抬头,就更难以发现他们冷酷面容下的炽热目光。 而紫菀曾简单地提到过,要找一些能构造幻术的犯人,来制造她死亡的假象。这是为了让她在刑狱中除名。但仔细想想,这其中也有问题。 第131章 为什么非要死亡才能离开刑狱? 明明金环就是典狱长,他不能直接允许她离开吗? 就好像她的离开必须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样。 陶初然曾经以为自己不够了解刑狱,也讨厌和别人沟通,因此把这件事完全交给了紫菀。她觉得紫菀选择这种方式有他自己的道理,却从未想过深思背后的原因。 如果她被万众瞩目,那么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注意、被揣摩,她的离去将是不可承受之重,哪怕她有着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些理由也不可能被接受。 这是她在私自逃出星月宫时就意识到的事情。 那么现在呢? 无论是金环、银环这些管理者,或者是紫菀、参苓这样的犯人,他们应该都注意到了。 那些无处不在的偷窥和觊觎,刑狱里所有人对她不同寻常的关切,以及他们自己前后矛盾的态度变化。这些线索汇聚在一起,既是真相的引线,让知情者迅速接受了她的身份,又是后续发展的导火索,让紫菀不得不用“死亡”这样惨烈的结果来宣告她的永远离开。 只有“死亡”是必须被接纳的,能够断绝一切无谓的追寻和骚动。只有这样她才能平静地离开,这个结局才真正符合她的心意。 可是—— 正如她逃走后现下宇宙的动乱反而层出不穷一样,在刑狱这一方天地里,她的“死亡”也并不能平息痴狂的爱恋。 陶初然不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但也能大致猜出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目睹了恋慕之人在眼前当场死亡,本就性情暴戾的犯人们恐怕第一个撕碎的就是现场那些施放幻术的始作俑者,再然后是大规模的无差别的攻击,他们想要找到那个杀了她的凶手,或者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毁灭一切…… 为了避免这样的后果,陶初然曾经给她的近侍们留下了自己的血液,相当于给出了承诺。而在这里,她没有留下任何。 死亡就是死亡,没有任何逆转的可能。在意识到再也无法见到她、拥有她的那一瞬间,希望和绝望完成转换。 这是一场盛大的“殉情”,或者是“陪葬”。 在“殉情”或“陪葬”的对象——她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多么荒谬。 决心结束荒谬的陶初然抬起了手,这一次枪口朝向半空中,她连续扣动扳机两次,一朵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爆开,香气弥漫在血雾中,流彩的焰火在闪烁的红色警示灯中滑落,落在每个狂化的犯人身上。 那是……什么…… 几乎在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18层的所有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茫然的眼神望向焰火的方向,怦然响起的沉重心跳声逐渐加快了速度,渐渐和身边的同类和鸣。 真正的珍宝出世,其他仿制品简直拙劣到不用对比都能分辨出来。 这是……什么…… 烟花落了。猩红的血色渗入了肌肤,参苓在堆叠着头颅的狭小空隙里也分得了焰火的一缕。它顺着上一个犯人肮脏的手腕滴落在他唇边,但香味却越发浓郁。 就好像它能够涤荡所有混沌的恶,永远不会受到污染。 好熟悉的味道…… 参苓鬼使神差地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探出舌尖,够到了那一缕奇妙的焰火。温热的、香甜的、诱人上瘾的,那种味道尝过一次就不会再忘,就好像某种刻入骨髓的记忆,连灵魂都在发着颤。 不知过了一秒钟、一分钟,或者是一个小时,他还沉浸在某种虚幻的幸福里,但突然感觉身上的重量轻了。 被食物吸引来的捕猎者们放过了他。他们四散分开,甚至在离开之前帮他清理了浑身的脏污,收走了身边堆积的未吃完尸块。 一条路被迅速让了出来。 因为有人在靠近。 少女被寡淡的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低着头,向这边走来。也许还有些害怕,她的步伐很慢,但是凡她经过的地方,前路总是被清扫得干净又通畅。 最终,她通行的路上只剩下无法动弹的参苓。 她在破破烂烂的躯体前站定,男人已经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刚才在她面前温文尔雅的样子。 参苓的两只手已经血肉模糊到看不出形状,但他还没放弃把拘束链的两端接在一起。在刻骨的疼痛中,似乎有一股执念支撑着他必须这样做。 陶初然伸出手,想要从他手里接过链子的一端,拽了拽,竟然没拉动。 她歪了歪头,摊开手心放在前面。 ……就在刚刚,参苓对她做过同样的动作。 那时他想让陶初然把手放上来,然后拉着她离开这里。没能成功。 这一次身份逆转,参苓苦笑着把刚才万千攻击下也人没能抢走的链子送到了陶初然手中。 少女的指尖染上了血,扁平的指肚摩挲着接口。 参苓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陶初然的衣摆。细细的链子从她衣服上蔓延而过,被她拿在手里端详。 那是链接他身体的那一端。 参苓静静看着她,理智知道不该让她发现秘密,可刚刚被安抚过的身体和精神却都叫嚣着满足。 “嗬……嗬嗬……” 声带断了,看上去短时间内是修不好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所幸有人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金环不知什么时候从这条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他几步接近了陶初然,和银环相似的蛇瞳在看到少女的身影时就锁定了她。 在他身后跟着银环和紫菀。他们衣衫不整,很显然也经历了一番打斗。 三个人的脸色看上去比少女更苍白。 烟花四散的那一刻,离得比较近的几个人都看到,少女开枪之后往后踉跄了一下,如果没有墙壁阻挡,可能已经摔在了地上。 “用自己的血救这些无关紧要的犯人,太莽撞了。” 银环的语气仍然恶劣。但其中显然有几分后怕。 紫菀的嘴唇止不住颤抖。枯枝败叶堆了满身,他的手上爬满了花瓣,遮掩住了下面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陶初然没有管他们。她把参苓身上的锁链拿给金环看。金光微微,那一端的接头极细,但是,是空心的。 这根本不是限制行动的束缚绳,而是“管道”。 【作者有话说】 参苓虽然死有余辜,但他暂时还不会领盒饭。 他给小陶制造太多麻烦了,按照新世界的法律从今以后得在刑狱里打三百年工还债。 第125章 质问 这是什么?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陶初然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她在向刑狱的最高长官要一个解释。 刚刚失血过多的少女口唇苍白,漆黑的长发遮住半张脸,隐约看得到微垂下的长长睫毛。明明是在质问,却没有一点攻击性,反而像如果得不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她就要碎掉了一样。 但金环却没办法敷衍她。 她才平息了一场混乱。就算是再迟钝,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女王。 众目睽睽下,来自女王的质问吸引着所有犯人的视线。他们打量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不善。 既有对他不能完美应对的愤怒,也有对他第一个得到女王青睐的嫉妒。 金环张了张嘴,蛇信焦虑地快速伸缩,试图分辨出陶初然的情绪。 ……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不在意同类的恶意,但是却无法不在意女王的想法。 蛇瞳有些慌乱地转动,鎏金色彩折射,在红色光芒的映衬下更显诡谲。 他的视线焦灼在了一点。 刚刚陶初然举枪射击的时候,难得动作大了些。能够遮住半只手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如今她手里捏着参苓身上的锁链,为了让比她高很多的金环看清,手抬得更高,也让皓腕上的装饰越发明显。 首尾相连的小蛇乖乖贴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装死,看上去很眼熟。 金环几乎不可抑制自己的目光。他扭过头看了一下身边的银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刚才血珠四散的时候,他和自己抢得最凶,因为狂化的影响,几乎到了以命相博的地步。 无耻。 但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而一边的银环也老神在在,没有露出任何心虚的表情。 尽管兄弟俩对某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在短短几秒时间内达成共识,但女王的问题该如何回答呢? 金环遇到了和紫菀一样的问题。 在女王的意愿产生矛盾时,他应该选择哪一个? 是告诉她所有真相,让她对整个刑狱、包括他自己都产生抵触,还是选择隐瞒,避重就轻地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数十秒了,她还在坚持。 金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缓慢。 “这是药物传输设备。”最后,他还是说了实话,“参苓的特产对犯人有用,能够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只能让他源源不断产出药物,然后通过气体交换系统输入到刑狱中。” 第132章 陶初然刚才拿起参苓的链子时已经有了猜想,小普也从接口处取得了样本进行了分析,她如今再问金环,只不过是为了验证。 金环没有说得太明白,但陶初然知道,这一切还是因为狂化。 参苓产出的人参子有镇定的作用,甚至对女王本人都有效果,更何况是其他公民。他因此而成为了女王的医生,也因此在这里身为犯人却代行狱医的职责。 狂化总是伴生情绪的极端变化,这往往也是带来混乱的源头。如果公民能平静下来,理智地思考问题,很多争斗和人口损耗都能避免。 结合这里普遍使用的t068和f173两种药物,可见在刑狱里的犯人狂化程度相当之高。现在宇宙中尚无有效方法完全应对狂化,这样采取多种方式减少恶劣影响也属正常。 也就是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参苓是整个刑狱的药材。而刑狱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是一个全是重度精神病患者的医院。 当想明白了这一点时,陶初然恍然大悟。 为什么《刑狱管理办法》如此潦草,为什么犯人们说着要“劳动”却自相残杀,为什么每天固定时间播放她的影像,为什么刑狱至今没有出去的先例…… 越早来到的刑狱的罪犯编号越小。参苓是2号,估计在白玉设置刑狱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到了要利用参苓做什么,也想好了刑狱的真正作用。 收容狂化进度无法逆转的公民,以此减少对宇宙社会的影响。 用女王的名头把他们骗过来,然后困在这里,等他们自然地消亡。 ……《刑狱管理办法》里提到的劳动,实质上就是帮女王处理掉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他们心心念念的断罪,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美好但不能实现的诱饵罢了。 为什么她的离开会闹出这么大乱子? 因为这里的犯人们早就疯了啊。 只不过是因为有医生开出处方,有药物持续供给,才能勉强苟延残喘。 对于这样程度的病人,她未完成的狂化针对剂自然不管用。 小普的报告出来了。链子里面充斥着高浓缩溶液,经由稀释气化后能有效安神定志、清心静气。 18层的犯人们有她的血液作为新药,可现在参苓身上的链子断开,其他层级的犯人会怎么样? 陶初然无需询问金环和银环,已经有了答案。 这些锁链的材质看上去很是柔韧,可以随意拉长缩短,但粗细却不会发生变化,倒是和她从银环那里得到的机械蛇有点像。 似乎是知道主人在心里想到了自己,小蛇绕着陶初然的手腕转了一圈,鳞片上镶嵌的宝石光芒闪烁,关联处细微的金光确实和那条锁链很相似。 它的物理结构也很特殊,虽然在坚固程度上还有待完善,内部却恒温恒湿,能最大程度保留药效,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这种情况特制的。 陶初然在这个宇宙里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技术,不过对她来讲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见过了、在手里研究过了,她就能复现出来。 金色银色的两双蛇瞳都盯着陶初然的反应。尤其是金环离她很近,自然看到了小蛇和她的互动,以及她对于手里链条的把玩。 刚刚服用过她的血,心神的荡漾还未平复,如今又见到这一幕,简直受不住,他能站在这里平常的说话已经算是意志坚强了。 酥麻从蛇骨尾端一点点向上攀爬,金环终于忍不住,想要拿过链条,行使典狱官的职责,把它修缮好。 但陶初然没有给他动手的时间,她飞快地让小普找了点材料出来,双手碾过两端,打了个结再把他们粘合在一起,灵巧的手指翻飞,比金环自己修得还快还好。 一瞬间的骄傲和恋慕,再加上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金环身体一激灵,差点当场呻吟出声。 可能是觉得再伪装也毫无意义,陶初然在开枪之后就把小普的屏障关掉。近距离面对女王,她身上的幽香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神经,金环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以此保持自己的体面。 而银环抓住时机,靠近了陶初然。 “这里犯人太多了,先去管理层吧。” 他把身体压低,明明是谦恭的姿态,却像是悬着身子的蛇,未曾进攻就让人先有了警惕。 银环的提议遭到了大家的仇视。 暗中的觊觎一旦被摆到了明面上,就再也无法遮掩。 明明上一分钟还在生死搏命,这一刻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痴迷,无意识地靠近陶初然。 女王的吸引力超越一切。 楼上胡乱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停了,逐渐清醒过来的犯人们无需人组织,自发地围拢过来,把周边收拾停当,也把自己打扫干净。 管理者权限启动,红色的警示灯被关掉,警报也停止了轰鸣。 “不要去!他们管理层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只不过因为级别高所以拿我们发泄而已。” 人群中,有声音这样说。 他们的王苍白而沉默,看上去怯生生的。莫名的没有人敢大声说话,那个声音一开始还很正常,越到后面就越来越微弱。 “是啊!他们狂化程度也不低,不要去。” “他们也是犯人,这里所有人都一样。” …… 一个又一个声音跟上,他们不遗余力地帮腔,有多少是因为害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女王? 和刚才的混乱不同,这次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和我在一起吧。” “不要走,求你了。” “别害怕,我可以抱抱你吗?” …… 被围住的陶初然蹲了下来。 本就娇小的她缩成一团,看上去可怜可爱极了。于是金环、银环喝止了众人,那个越来越小的包围圈暂停了增长。 陶初然看了看旁边的参苓。 四肢扭成不合理的弧度,腹腔内部的器官血淋淋露在外面。他的眼眶充血,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可此时他却准确无误面向她。 没有人理会这个悲惨的伤员。唯一的狱医自己身受重伤,医者不能自医。 陶初然让小普先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把性命先保住再说。然后改造了新版狂化针对剂的形态,借由参苓的锁链中注入。 再次起身的时候,她又踉跄了一下。 “小心!” 身边至少多出了十几双手来搀扶她。 蹲得太久,陶初然最近的生活作息又很不规律,再加上刚刚大量失血、被密不透风的视线惊吓,她已经坚持了很久了。 那些眼花缭乱的手,形态不同、颜色各异,很多带着动物的特征,佩戴着花花绿绿的装饰。但都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比她要强大很多倍。 好像无论怎样都无法逃脱,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从逃离皇宫到逃离监狱再到现在逃离精神病院,逃离的地点越来越重量级,一生在逃的小陶今天也很自闭。 第126章 道歉 一双双担忧又充满炽热情感的眼。 他们向她伸出手,就好像地狱里的囚徒想要抓住天上垂下的蛛丝,奢望着不可能的救赎。 头晕目眩。 陶初然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如果她够勇敢,能够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者像蓝幻那样熟练运用各种话术和社交技巧,游刃有余地应对这样的场面应该不难。 女王的地位超然,她的意志本应该凌驾一切。高高在上的女王在信众的簇拥下反而瑟瑟发抖,如此狼狈。 她也曾有意识地练习说话,也曾经想要突破恐惧的桎梏。但是这一刻她忘记了所有,只记得他人眼中的炽热能够焚尽一切,再华丽璀璨的焰火最后也不过一场空幻。 什么是爱?难道这样的执着、不顾惜她的感受就是爱了吗? “我爱你啊!” 是谁在说话,少女捂住了耳朵。 狂热的犯人们被金环、银环等人围成的人墙拦在外头,那些手能够接触到她的话,会对她做什么呢? 是狂化还没有结束吗? 少女刚刚使用过的枪还没有收起来,她拿起枪,“啪啪”两朵血色焰火绽放,随着越来越多的血雾弥漫,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失血和恐惧带来的眩晕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但反正周围的犯人都越靠越近,不知是谁撑了她一下,然后松开,另一个人接上。 这一层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犯人,其他层级的犯人们也正在涌过来。 刚刚降下甘霖的空气又开始污浊起来。 参苓身上不知被多少人践踏过去。 “够了!都停下!” “没见她害怕了吗?后面推搡什么!” “前面让让!我看不到她的脸了!” …… 乱糟糟的。 这些人并非王都星上千挑万选的守法公民,而是肖想女王到犯下重罪的犯人们。 他们服从性差、只知道满足自己的欲望。很多人终生未曾见到过女王,连影像都能让他们痴迷万分,更何况是活生生的少女。 第133章 混乱之中,有一支小小的花枝缠绕在她手腕上,拉着她往后退。 陶初然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但花枝圈她的力道松了些许。她微微歪头看向手腕,小小的花苞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嘭”地一下炸开,生怕她移开视线一样,用不符合生物学常理的速度开出一朵小花。 紫菀。 陶初然一下就认出来了。紫色单瓣丝丝缕缕,中间是金黄色的花蕊。花朵靠近肌肤,偶尔蹭到又微微弹开,保持着一个陶初然能接触的距离。 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小心思一大堆,但总还算得上体贴。 陶初然张了张嘴。 ……不行,还是无法发声。 过于紧张的声带似乎绷紧到极致,陶初然颓然地放弃了自己解决现在的局面。 总之,像银环说的那样,先离开这里吧。 陶初然顺着紫菀的力道移动。当她有目的地行动时,她却发现似乎没那么艰难—— 因为怕伤到她,周围的犯人们只是跟从,却很少阻拦。甚至她移动的方向还让出了一条路,方便她通过。 嘴上呼唤着王的名字、祈求王的怜悯,但当王真正做出选择时,似乎也没有人能更改她的意志。 陶初然莫名松了一口气。 原本已经很近的电梯出现在身边,她让小普控制轿厢下来。 “您要走了吗?” “不要走……请再看看我……” “再留一天,就一天好吗……” 如同深渊恶鬼的呼唤,陶初然并不打算理会。 目光仅仅是目光,没有人想让她走,但也没有人阻拦她。 金环、银环为她断后,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人。但总之,直到她上了电梯,安全门合上,那些目光仍然恋恋不舍,却没有再起争端、或者是对她做些什么。 陶初然松了口气。回过头,就看到爬满电梯间的紫色花朵。 最大的一朵花占据了轿厢一半的空间。它在陶初然的目光里绽放,紫菀坐在紫菀花蕊上,忧虑地望着她。 “对不起,娃娃……” 纵使再遮掩也没有意义,但紫菀还是这样亲昵地叫着,这个称呼似乎代表了某种特殊待遇,让他每一次在唇齿间咀嚼都充满甜蜜。 他显然也在刚刚的混乱中受了伤,不得已回到了原形的状态恢复力量。短暂被狂化控制,紫菀发间生机勃勃的小花也有些枯萎,蔫答答地垂在肩上。 “我没做好事情,对不起……” 他反复道歉。 陶初然后退了一步。 紫菀勉强维持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对不起,我……” 密闭空间里,他嘴上拼命道歉,但这么长时间了,电梯门还没有开。 门缝被一簇簇花枝卡得死死的,植物特有的香气充斥其中。电梯悬停在-11和-12楼之间,无数枝叶爬满了四周,把轿厢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花房。 但只要有缝隙,王的气息就会被注意到。上下两层都有犯人想要爬上轿厢,都被疯狂的花枝打落,或是被巨型花朵切割吞噬。 他在本体形态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娃娃,娃娃……”紫菀痛苦地叫着,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些似的,“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是……你不是和我说过话吗?为什么不理我?” “和我说说话呀,我喜欢听娃娃说话。”他寂寞地说,“如果不和我说话,我就要死了。如果让我死,又为什么要救我?” 紫菀的牢笼似乎仍保持着神奉的克制,给她留足了呼吸的空间,可是在这空间之外,全都是他。 “你要走了,不带着我。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你不会回来的。”那些欺骗自己的话被紫菀自己戳破了,他哀哀切切、絮絮叨叨控诉,“辉光教不该存在,刑狱也不该存在,是吧?是吧……” “可是,你愿意哄我,我就相信你。”花骨朵挨近了陶初然的手背,就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只能摇尾乞怜的狗,“哄哄我,好吗?” “只需要给我一点甜头,你就能得到我的一切。求求你了……” 他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哀婉的脸上绝望快要溢出来。自从陶初然愿意接受他的帮助之后,紫菀就一直相当注重仪态,如果是正常的他,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举动。 可是现在—— 这个说着污言秽语、使出浑身解数求得宠爱的人,是谁? 狂化、一定是狂化。 陶初然想起她被运送出来时,听到紫菀的声音是从电梯的方向传来的。他那时已经在电梯里了吗? 也就是说,刚才的血雾他是一点都没能接触到了? 陶初然熟练地掏出枪,刚想给他来一枪,就看到紫菀已经自觉地张开嘴,含住了枪口。 他的眼睛微微合上,鬓发散乱,花瓣纷飞。嘴巴张大但却并不狰狞,喉咙被冰冷的枪管抵住,仰视陶初然的角度就像精准测量过一样,美得不辨雌雄、妖异惑人。 也许是早已预料到结果,紫菀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就握住了陶初然的手,扣动了扳机。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贴近女王。 没有流连忘返的抚摸,更没有处心积虑的勾引,只是为了陶初然更方便动作,分散后坐力,让她能轻易杀了他。 明明见识过了陶初然在18层做的一切,知道这把枪也有可能是救命的武器,但他不相信,从不相信这样的自己也值得被拯救。 陶初然顺着他的力气,很轻易开了枪。 温热的液体顺着枪管灌入喉管,迷人的香气让他不自觉地吞咽,喉结耸动,他迷茫的双眼清明了一些。 血,是血。 不行、不能…… 理智这样说着,但实际上他却咽得更急切了些。就像饿狠了的野兽被投喂了血肉,贪婪得不知如何是好。 流速减缓,少女的手不知何时落下了,但紫菀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微昂着头,把枪管上沾染的血液都舔食得一干二净。 一边渴求女王,一边唾弃自己。想让口腔的每个角落都沾上她的气息,但又不想惹她生气。 末了,紫菀微微喘息着,把枪从自己嘴里拿出来。因为在口中停了太久,抽出来的时候还连着涎水,看上去肮脏淫靡。 “不、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会听话……娃娃,不生气……” 像是闹别扭的孩子被一颗糖就哄好了,紫菀红晕又飞上了双颊,他羞怯于刚才的行动,用自己柔软的衣摆把枪管擦拭干净,托着它不知道要不要交还给陶初然。 轿厢内部的花枝汲取了足够的养分,心满意足地收拢起来,给了陶初然更多喘息的空间。 真的有用,果然是狂化吧。 在陶初然这样想的时候,停滞的轿厢动了起来。 “咔哒哒哒……” 越来越快,就好像有谁牵引着一样,停在了陶初然熟悉的负一层。 电梯门被暴力拆卸,脑袋上插着三根萝卜缨的少年探出头来,后面跟着本该在11层的小兔子。 “王!” 他们兴奋地招呼。手里的萝卜弹却像不要钱一样,砸向了浑身女王气味的紫菀。 如果他们没有上来就打架,陶初然也许还会感谢他们的努力。 但此时,陶初然只想给他们一人一枪。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大家心情殊途同归: 小陶:不想说话,想死。 紫菀: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想死。 枪:我脏了,想死。 第127章 逃离 透过电梯门前缠绕的花枝,陶初然向门里看去。也许是因为禁闭室本来人就不多的缘故,这里看上去还算整洁,没怎么受到这场混乱波及。 罗英是这些天刚刚被关到禁闭室里的,白云和他有某种联系,并且乙级可以随时去其他层级,能找到这里也能说得通。但他们后面不远处,留着寸头的男人倒挂在天花板上,角落里原地踏步的男人眨眼间到了她跟前——天曙和东锦怎么也在这? 趁着这次混乱,似乎有很多不被允许出现在其他层的sss级罪犯开始越狱了。 陶初然之外的其他八个犯人,除了白玉和苍冥还无法行动之外,还有谁是她没见到的? 她正觉得忽略了某个人时,电梯又一次动了。 离电梯比较近的是罗英和东锦,陶初然看到他们两个身上系着某种丝线,连接到轿厢上。可是这次的移动似乎并非两人所为,东锦明显被线拽动了一些,罗英更是咒骂出声。 “哪个不长眼的还在往上拉!” 但是他们也并不能阻止那股上升的力量。在电梯门合不上的情况下,外面熟悉的场景很快随着层级的转换而消失,罗英和东锦似乎都想趁着机会爬上来,但因为紫菀用花枝严密地封住了电梯间,没人成功。 在轿厢穿过这一层之前,陶初然迅速掏了两瓶自己的血,趁着枝叶的空隙丢了出去。其实这样的情况直接给他们两枪更方便,但是身后的紫菀还跪着,舔着枪管试图找到她的气味—— 第134章 陶初然绝对不想再碰那支枪了。 在单纯物理力量的支撑下,新的层级出现在陶初然眼前。这里更符合她对人间炼狱的认识,甚至比十八层还要更惨烈一些。底层至少还有她在努力控制局面,这里则完完全全成了屠宰场。 电梯前堆着的零散尸块已经淹没了半个门口,有腥臭的新鲜血液从轿厢底部渗进来,被紫菀的根系吸收,没沾到一点在陶初然的小皮鞋上。 参苓产出的镇定药物恢复了供应,可是对这一层的作用并不明显。那些往常趾高气扬的管理者们厮打在一起,早已忘记了昔日同僚情谊,只知道发泄毫无由来的愤怒与怨恨,在死亡中获得价值与快感。 甲级战斗力更强,破坏性也更大。在大部分人都陷入狂化的时候,那零星几个艰难维持秩序的人就非常醒目了。 陶初然是眼熟他们的。他们基本都和银环一起出现过,也是带她来到刑狱的罪魁祸首。但是在混乱中,他们难得维持了清醒。 银环是尺玉楼一派。这里聚集了医生和狂化者,但白玉果然还是安排了一些工作人员,也许他们才是刑狱真正的管理者。 就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杯水车薪。 在尚有理智的管理者中间,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他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杀人的效率非常高,那些甲级在他手下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陶初然很确信他发现了她。 因为他的方向是朝着她来的。 那些巨大的尸体堆中被清扫出了一条道路,来人消灭了附近的威胁,很快到了她面前。 “王?紫菀大人?” 隔着紫菀的越来越密实的枝叶,她听到有人这样呼唤。声音模模糊糊的,短短几秒钟时间,植物已经遮天蔽日,完成了对她的封锁。 紫菀的生长太过快速,就好像要打造一个笼子,闭塞她的视听,让她不再被除自己外的事物影响心神。 陶初然于是不得不面对紫菀了。 只是紫菀的话倒还好。她已经和他说过很多次话,这次也一定可以。 “让我出去。”她的声音细如蚊呐,长久直视血腥的头晕目眩又涌了上来,她感到恶心,还没说完就难受得弯下了腰。 无力地咳嗽两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紫菀焦虑地想过来扶住她,挺直了身体却不敢靠近。 不知是女王的馈赠有了效果,还是神奉的原则已经深入骨髓,紫菀眼睛泛红,并没有为难她。像欲望一样无限增长的枝条不情不愿地散开,陶初然扶着冰冷的金属墙面,有些踉跄地离开了紫菀。 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让陶初然有能够借力的地方。 模糊的视线中,那只手戴着半指手套,看上去非常娇小,比陶初然自己的手也大不了多少,但力气却不可同日而语。 “啊呀?紫菀大人是怎么了?”少年的声音清越,带着几分不知是真是假的惊讶,“是惹王上生气了吗?这个样子……也太狼狈了。” 如果陶初然敢于抬头,就会看到少年脸上不加掩饰的嘲讽。王所厌恶的神奉都会厌恶,紫菀在幽禁王上、违背她意志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对神奉的统摄力。 野心勃勃的奉者当然不可能浪费这样的机会,趁着紫菀被厌弃,少年很有分寸地做了自我介绍:“王上,日安。我是伶鼬,隶属于尺玉楼第一军,是特战组成员,同时也是神奉奉者。紫菀大人让我来接应,我本该在外面等您,但是时间过去太久,我怕计划有变,就过来了。” 他利落地单膝跪在脏污的地面上:“我擅自行动,请王上责罚。” 因为对面身子一下子矮下来,陶初然得以俯视少年全貌。他的姿态非常恭敬,应该也知道陶初然的习惯,因此避了视线,并不抬头,任由陶初然打量。 漆黑的头发微微卷曲,蓬松地覆盖在头上。少年的身形确实和他的手一样,格外娇小,穿着一身休闲夹克,蹲在那里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即使站直了,身高也不过将将和陶初然打平。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无害的人。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陶初然还没忘了刚才他是怎么单方面屠杀那些管理者的,动作干脆,情绪稳定,处理这样的事情轻车熟路。 他所属的特战组也颇负盛名,是尺玉楼作战能力最强的一个组,白玉亲自选人和主持日常训练,过程据说非常严苛。这些年他们在平息宇宙混乱、开疆拓土探索宇宙等方面曾做出过数不尽的突出成就,到了陶初然也有所耳闻的程度。 神奉向来熟知女王的喜好和作风,这次派来的人也非常符合陶初然的心意。伶鼬还算懂得社交距离,也很没有攻击性,执行力、战斗力都很强,属实是护送女王的上佳人选。 最关键的是,据陶初然所知,辉光教叛乱之事尺玉楼冲在平叛第一线。特战组作为尺玉楼的王牌,必然掌握着许多前线信息,这正是陶初然需要的。 身后紫菀也跟了出来,和眼前清爽的少年相比,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斗败了的犬类。他收起不由自主往陶初然身边凑、身上缠的枝叶,牵强地扬起笑容。 “王上,和他走吧。” 他人的挑衅和嘲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的想法。 她不愿意再做娃娃了。 这次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又有难以自控的迹象。 究竟是因为狂化而失控,或者是因为想要失控而狂化呢? 但愿眼前的少女永远不要想要去探究才好。 “伶鼬信仰坚定,不会做您讨厌的事。”紫菀脸色苍白,发丝间的花瓣枯萎落在血腥泥泞的地上,他颤着干裂的唇,还是小声说,“对不起。” 没有做好答应她的事情,对不起。 做了她讨厌的事情,对不起。 在最后的关头让她失望,对不起。 ……很多很多的歉疚,比歉疚更多的是痛苦。 他没有说三天之内逃出刑狱是一件多么难以完成的事情。为了做到紫菀几乎拼尽了全力,利用了所有人脉,达成了数个合作,殚精竭虑、瞻前顾后,甚至连见她的时间都很少。 这一切只为了让她离开他。 如果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如果能忍住,不说那些话、不做那些事就好了。 如果……能永远在她身边就好了。 “王上,伶鼬会听您差遣。”半跪的少年顺着他的话自然接道,“飞船已经在外面就绪,您现在随时可以离开。” 第一次见到王的少年意气风发,紫菀不用看他就知道,伶鼬的表情和被王眷顾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而陶初然头晕还未缓过来,在混乱中还能如此顺利离开,她感到一种不真实感。 ……要成功了吗? 这段时间里,陶初然认识了辉光教,切身体验了身奉、神奉、行奉的不同,找到了银环他们抓捕自己的原因,也解开了刑狱的秘密,新的狂化药物研究进度也突飞猛进。 可是—— 脚下踩着他人的血,腥臭的味道挥之不去。身边是尸山血海,远处的厮杀与凌虐还远远未曾结束。 注意到她的好战者狂热地奔赴,用生命竞争出靠近她的机会。 和她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她成功了。但也没有成功。 “小普,开枪。” 枪口调转,扳机自动拉下,血色焰火又一次绽开。 哪怕枪在别人手里,哪怕人类的身体脆弱无比,哪怕她怕血怕争斗怕说话怕接触。 过去她的近侍们不能阻止她,今天紫菀也不行,下一次辉光教更不可能。 趁着厮杀的公民们暂时按下了暂停键,陶初然在紫菀和伶鼬的掩护下出了刑狱大楼,渡过了外面的蛇河,来到了伶鼬说的地方。 但是在那里——并没有什么飞船。 【作者有话说】 因为得宠又失宠,心理落差很大的菀妃开始结党营私,打算凭借介绍自己昔日的婢女?上位而重获圣宠。他能成功吗? 后宫已经塞不下人、阅人无数的小陶:呵呵。 第128章 衣服 永恒的暗夜之下,身后是无边绵延的冷硬建筑,一切混乱厮杀都留在了建筑里。蛇窟里的小蛇们好像也感知到了危险,安静地像进入了冬眠。和陶初然初来乍到时不同,严密的戒备已经撤下,除了他们逃出来的一行人,再也看不到任何公民。 “哎?”伶鼬脸色沉下来,显然交通工具的消失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像陶初然告了罪,瘦小的身体几起几落在视野中消失,去周围探查飞船失踪之谜。 紫菀则低着头,神色倒是略微放松了些许。自从发现手里的枪不受自己控制、女王又一次失血后,他就很沉默,这一路除了尽职尽责地生长出花叶扫除障碍,就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女王身后。 他没想到最后还能有和王独处的机会。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却觉得只要静静陪着她就很幸福了。 第135章 这种安心的感觉与生俱来,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看到陶初然抬起手,扯出来一片光幕,上面各种数据明明灭灭地划过,在漆黑的夜色中衬得少女的脸魅惑绮丽。自从撤掉了伪装,女性娇美无暇的脸庞一览无余,只要看她一眼,就很难再移开目光。 她的神情专注而恬静,有一种和人相处时很难见到的安稳自信。紫菀和她相处时间不短,自然能感受到,在她眼里他们加在一起都没有眼前的数据有吸引力。 药剂、机械、通信,这些她感兴趣并擅长的东西,紫菀并不了解。他曾就职于星月宫,司掌女王仓库中衣物这一部分,也曾期待幻想王能穿上自己设计、制作的衣服。但实际上王每天所穿的衣服都是蓝幻准备的,仓库中各种华美的衣物越堆越多,没有主人的欣赏使用,也只不过是一堆废物罢了。 旧的衣服损坏、腐烂,然后被扔掉。新的衣服却源源不断向星月宫聚集,哪怕王上一次也没穿过。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居住在王都星的机会,明明和女王近在咫尺,却只能在每年岁祭上见到她一次。渐渐地,紫菀也觉得自己和那些破败的旧衣服一样,还未被看到就已经不合用了。 所以,当久久得不到女王的消息,又听说身奉叛乱时,他选择来到刑狱。他的狂化程度其实并不高,但是他的花和叶都已经腐烂,除了化作泥泞的肥料,用来供养更华美的衣服,已经不会再有其他作用了。 他的娃娃是他最后的幻想,这一次他终于等来了救赎。 无论是给了他希望和方向,还是把他从自杀和狂化中救出来,对紫菀来说,陶初然从来都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所以,这一次,就再见吧。 他会好好完成任务的,为他之前犯下的错误赎罪,也为了今后有再见到王的机会。他见过了真实的王,就明白了幻想中需要保护的娃娃是多么可笑。 这样下定了决心,可紫菀自己也没有自信,到底能在没有女王的世界里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希望这一刻长一点、再长一点,可是不一会儿,两人就等来了飞船。 这艘飞船并不算很大,从漆黑的边界线上呼啸而来,很快就到了眼前。船身似乎有些陈旧,上面有着不太明显的涂鸦,最醒目的位置上打着尺玉楼的标记。 陶初然很确信,她见过类似的飞船。并非军用飞船的制式,却为刑狱所用。正是带她来刑狱的那一只。 伶鼬从哪里找来它的? 这样想着,飞船在她面前停下,舱门打开,露出空洞洞的内里。 陶初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关掉光幕,朝飞船走去。 “再见。”紫菀在她身后,往前跟了两步,又停下了。 他难得大胆直视了她的背影。少女的身形瘦削娇小,显得黑色的罩袍空荡荡的,正如他在王都星上见到的那样。 她逐渐和黑夜融合在一起,没有回头。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了女王的身体很脆弱,这次的飞船配备了悬梯。她慢吞吞爬上飞船后,舱门自动合拢,飞船几乎立刻启动了。 紫菀在原地看着飞船越来越小,消失在宇宙中。因为爱慕而活跃起来的血液又归于冰冷,得到又失去,他第一次感受到寂寞是如此难熬。 刚分别就开始思念了。 他几乎要站成一块石头。紫菀花一夜凋谢,不再把自己的美丽展现给无关的人看。 空气中她的气息完全消散,紫菀再感受不到一点温度,这才失魂落魄地打算回去。 然而在这时,天边一架小飞船突然出现,崭新的机型闪耀过亮丽的金属光泽,流线型机身上采用了最新式的材质,足够在宇宙中应对大部分危险。 飞船还未停稳,一道瘦小的身影就跳了下来。伶鼬东张西望:“我刚刚在刑狱后面发现了飞船。王呢?”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精致的眉眼沉寂下来,在陶初然面前刻意装出的无害立刻变为了令人胆寒的胁迫感。 紫菀也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因为被离别扰乱了心神,他所思所想全在女王身上,竟然没有发现来接引的竟然不是自己人。 忧郁的脸上浮上了一丝凌厉,他为杀气腾腾的伶鼬指引了方向,然后迅速回到了刑狱—— 联合刑狱的力量,封锁周围航道,一定要保护女王的安全! —————— 舷窗之外,那颗陶初然停留了很久的小行星被甩在后面。 宇宙宽广浩渺,这样的小行星不知凡几。因为飞船的快速运动,周围的星体像流星一样向反方向滑动。移动基本靠跃迁的陶初然趴在舷窗上看了一会儿,就听到后面传来了声音—— “好看吗?” 不是伶鼬的声音。 陶初然转过头,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声音的主人。 琉璃般的眼珠仔仔细细盯着她,是陶初然熟悉的避之不及的目光。在刑狱时,他的衣服总穿得很板正,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但是现在,紧身连体衣贴合在身上,下面结实的腹肌隐约可见,垂到脚边的衣摆散开,露出赤裸脚踝上白银色的鳞片。 是鱼渊。 “我不好看吗?” 看到少女的目光又是连半秒都没有停留在他身上,人鱼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带着苦涩的自嘲:“你愿意看什么都没有的外面,也不愿意看我。” 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点怨妇的口吻。 可能是因为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占女王的犯人也有了一点点安全感。他没有提上次的不告而别,只是说:“在刑狱里,怎么不告诉我。” 陶初然也不算是刑狱里的新人了,对教导员制度还是有基本了解的。说老实话,鱼渊对她确实相当照顾。教导员一般由服刑一月以上、级别至少高一级的犯人担任,但实际上这个职位只是虚职,真正起到引导作用的屈指可数。 更有甚者,一些身奉利用这个机会直接把新人吃掉,或者有些教导员让手下的新人自相残杀,还没到一周之期人就没了。 和他们相比,鱼渊不仅在她陷入群架时帮她报警,还给禁闭中的她送营养液,这种带教情简直感天动地。 陶初然不说话,鱼渊也没为难她。她身边的人早就练出了自说自话的能力:“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认得你。” “今天你用了好多血,没关系吗?”鱼渊伸出手,似乎想要摸着她的脸仔细查看,但是又颓然地放下,“不、我没有狂化,你不要再用血了。” “别怕,我不会靠近你、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鱼渊没有逼迫她做任何事,但也绝不离开她。 “要去客舱休息一下吗?那里有沙发和床,我带你去。”他走了两步,看陶初然跟上了,才放心地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注意陶初然的状态。 少女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他又倒了热水过来,隔着好远扔了一张毯子在她身上。 “睡一会儿吧,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他说,“虽然我不想你去,但是我知道我阻拦不了你。” 上一次,他尝试了,但结局是少女像流沙一样从掌中滑走。后来他才知道,不仅仅是他,所谓的“辉光五子”竟然也如此没用。 既然如此,还不如陪着她一起。 “你想做什么都行,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确实为她的欺骗而痛苦,但更无法忘怀那天,当天花板落下时他的恐惧。 似乎有什么深埋在基因里的记忆觉醒了,当少女的身形如同砂砾一般消失时,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她并非跃迁,而是永不可再见的死亡,那他会怎么样。 疯狂,绝望,想毁了这个世界……就如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类尚且有渺茫的希望,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女王只有一个。陶初然的生命只有一次。她会因为天花板掉下来而死掉,会因为寒冷、饥饿、忧惧……任何可笑的理由而死亡。 公民不畏惧死亡,但畏惧女王的死亡。 如果之前鱼渊的愿望和参苓一样,想要治愈王,让王不再恐惧,那么这一刻,他有了新的愿望。 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陪伴她,无论以怎样的形式……必要的时候,和她融为一体,吃或被吃,就像他成为甲级之前那样。 飞船的航向早已确定,目标正是和他有着同样愿望的身奉的大本营——蓝海星。 【作者有话说】 紫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紫菀对娃娃真的很有执念。在意识到他无法和蓝幻贵妃争夺小陶的穿衣权之后,他另辟蹊径缝了娃娃,开始给娃娃做衣服。据不完全统计他在两年内至少做了一千件衣服,平均一天做1.5件。但因为其中一半都是女王同款黑袍子,所以娃娃换没换衣服完全看不出来。另一半就风格多样了,在寂寞的深夜里,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会和娃娃换上情侣装,然后因为神奉的背德感带着幻想自残。 第136章 第129章 生病 陶初然是被飞船的晃动惊醒的。 筋疲力尽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中间迷迷糊糊醒来了一次,吃了些鱼渊给她准备的食物就又躺下了。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当她睁开眼睛,面色阴沉的鱼渊正单手支撑着沙发,用身体把它固定在地板上。整个船舱倾斜了五十度,几乎颠倒。 鱼渊另一只手操纵着虚拟屏幕,陶初然辨认出那正是飞船的控制面板。上面的红色警告被人为压下,没有发出声音。 陶初然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慢吞吞坐起来的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身上不自觉地发冷,头疼得要炸开,好像是生病了。 “飞船重力系统出了些问题,我要去驾驶舱。”鱼渊说,“你和我一起。” 没有给她第二个选项,鱼渊直接扛着沙发进了驾驶舱。这里的光屏能更好地查看飞船的整体情况,他把沙发放在墙角用大件家具夹好,让坐在上面的陶初然勉强能维持身体平衡。 注意力全被飞船的异常吸引走,鱼渊没有发现陶初然的异常。 抿了抿干枯起皮的苍白嘴唇,陶初然召唤出了小普。 “主人,测量到您的体温为三十九摄氏度,建议您立刻服药休息。” 小普刚飞出来,没用主人吩咐,就衔着退烧药放在陶初然手里。 她直接丢在嘴里吃了,等了一会儿,头痛稍微好了些。 陶初然自从在这个世界醒来以后,其实没怎么生过病。星月宫的那三年,她被照顾地无微不至。出宫之后,因为她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依托于高科技也能应对大半部分问题。 可能这次连续熬夜工作,再加上惊吓和失血,孱弱的人类身体扛不住了。 发烧的后遗症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除,陶初然也没打算告诉鱼渊。只是让小普接入飞船系统,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接入的那一瞬间,鱼渊看了一下一直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女王,没有说什么。 于是陶初然心安理得地拿到了驾驶员权限。这一看发现这飞船现在简直内外交困,外面似乎有性能超越己方几倍的军用飞船在攻击,但防御系统却因为迟迟未输入密钥而无法开启。 之所以还能维持现状,让鱼渊有不吵醒她的机会,是因为外面的攻击只是威慑而不是想彻底毁灭,而这架飞船经过大面积改装,哪怕防御系统不开启也能勉强扛住外面的攻击。 外面的是谁? 一瞬间陶初然脑子里有很多猜测,她打开外置探测器的摄像头,银色流线型飞船映入眼帘,紧接着是机身上属于第一军的超大标识。 伶鼬追上来了。 远处,被海洋包裹的蔚蓝色星球已经看得见轮廓。进入这片星域,没有任何标识的巡航飞船明显多了起来,公民身体的残渣到处飘荡着,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撞到。 在被攻击的情况下,避免被发现和躲避障碍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很显然攻击方也知道这一点,加快了攻击的频率,伶鼬终于不再留情,“轰”地一声直接启用量子炮弹精准打击。 “哗啦——” 鱼渊勉强操纵着飞船躲了一下,但炮弹还是击中了船尾,船体明显沉了一下,被破开一个洞,残片四散在了漆黑的宇宙里。 在这次晃动中,本就头晕的陶初然没能拉住自己,一下子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鱼渊立刻放弃了操纵飞船,过来接她。但离她最近的小普反应更快,短暂拉了一面墙挡了一下,给了陶初然稳定身体的机会。 就在鱼渊放弃抵抗的当口,飞船又晃了两下,倾斜得更厉害了。 陶初然一手抓着一边的支撑物,另一只手不由得捂着微烫的额头。手腕上似乎有什么划过的触感,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分成两段的机械舌头舔了舔陶初然有些濡湿的发。 它顺着陶初然的袖口滑落到地上,地面上自动升起了一个控制台。晶莹的身体盘踞在控制台上的凹槽中,蛇头支起看着陶初然的方向。 “滴——密钥已接入,防御系统开启!一级戒备状态,自动攻击开启!” 更多的数据出现在小普接入的控制系统中,这一次整个系统真正地向陶初然展开了。 机械蛇是银环送给她的,这艘飞船也是银环曾使用过的。但陶初然没看出这条小蛇能用作钥匙,它在上船后也并没任何特殊反应,直到陶初然遇到了危险。 她推测鱼渊抢劫了刑狱的资产,而这条小蛇则可能只是密钥之一,算是备用钥匙,并不常用。陶初然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不过眼前的情况很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看着两艘飞船就要展开殊死搏斗,她赶紧手动停止了反击,向伶鼬的飞船发出了通讯。 银色战舰停止了攻击,主动打开了舱门。双方接驳,陶初然让小蛇自动控制飞船返航,自己则带着鱼渊登上了伶鼬的飞船。 “王,您没事吧?” 一上船,伶鼬就迎了上来,看到女王还好端端的能走能动,他明显松了口气。 冲向鱼渊则换了一副面孔,漆黑如深渊般的眼睛冰冷无情:“07号犯人,请你立刻回到刑狱接受惩罚,不要等我对你动手。” 在女王面前,伶鼬勉强保持了礼貌。但鱼渊却没有束手就擒的想法,他只看着陶初然:“我不回去。” “你是非要违背王的命令了?”伶鼬开始摩拳擦掌。 “王从没有说过我不能跟着她。你是神奉吧?现在神奉大多留在刑狱里,尺玉楼的人也无法进入渊底。我本体是水生生物,在身奉中也有一定地位,另外,我有通过水流获得信息的能力,可以提供帮助。” 鱼渊虽然回应了伶鼬,但实际上还是在和陶初然解释。他把自己的优势说得一清二楚,几乎是毛遂自荐推销自己了。 他的一番话也完全说出了陶初然的心声。 其实在刑狱之外,看到那艘飞船时,陶初然就已经意识到了有问题。一方面小普接收到附近飞船的信号有两个,另一方面伶鼬从来没有在刑狱中工作生活过,不太可能直接使用刑狱长官的座驾。 她在这次越狱的过程中已经见过了十八层的诸位,除了那些受伤的、丧失意识的,就只有鱼渊没有出现过了。 陶初然不认为这是巧合。 但是鱼渊确实在现阶段对她来说很有用。无论是神奉还是尺玉楼都缺乏对身奉现状的了解,她见过的身奉又大多是疯子,像天曙和东锦一样完全无法交流。只有鱼渊这个熟人,看起来是能合作的类型。 所以她将计就计上了飞船。伶鼬的追来也在她预料之内。陶初然很有自知之明,她这种情况直接和身奉对上很没有胜算,纵使能伪装成别的身份,社恐的本性和孱弱的躯体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克服的,所以必须有人帮她。 鱼渊能提供信息,带她去身奉的地方。伶鼬调动神奉和尺玉楼的力量辅助,哪怕是失败,也能优先保证她的安全。 虽然想的很好,但操作起来难度不是一般大。特别是两人之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拖着病体思虑过重的陶初然感觉头更疼了。 但好在两个人都还算理智。伶鼬知道鱼渊说的是对的,而且王带着他来飞船里已经说明了态度。鱼渊其实也没有选择,他作为科研工作者完全没法打赢伶鼬这样的军人,更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陶初然。 这样反而达成了微妙的平衡。现在只等待陶初然做最后的裁决。 少女微不可查点了点头。鱼渊松了口气,伶鼬看他越发不爽。 陶初然被安排在两人身边休息。因为鱼渊对蓝海星更熟悉,暂时行使了驾驶员的职责,确定了目标航向。伶鼬则指挥着机器人收拾了隔壁的船舱,距离目的地大概还有几个小时,得让女王休息得更舒服一些。 等他们忙完,就看到少女在小床上睡着了。恬静的睡颜安然美好,看着连时间都变慢了。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闭合着,樱唇微张,连呼吸都是芬芳的。 鱼渊和伶鼬都不是多话的人,意识到陶初然睡着的那一刻,他们的动作放得很轻。两个人都注视着她,只有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他们才敢于这样光明正大地看她。 “怎么这么累。”鱼渊喃喃,“睡了一天了,还不够吗。” “你说……她睡了一天?” 听到伶鼬的话,鱼渊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今天的陶初然似乎非常疲惫,反应也比往常慢很多。但他以为这是在刑狱里吓到了的缘故,加之他并不是人类,和王相处的经验也不多,就算再仔细也不可能理解陶初然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自觉失察的鱼渊慢了一步,伶鼬大步上前,小心翼翼碰了碰王的皮肤。 滚烫的。 他再无顾忌,把陶初然抱在怀里。软绵绵的身子毫无力气,又轻又暖,抱着她像抱着一团棉花。 怎么办?怎么办? 第137章 鱼渊和伶鼬倒是都会一些治疗手段,但那是对公民的,都知道女王身体弱,那些手段一个都不能用在她身上。 没时间犹豫了,伶鼬咬着牙发起了视频通话邀约。 “喂?晗修?别、不要挂断!你看看她——” “马上到?好,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伶鼬打电话摇人啦! 晗修和参苓一样,属于那种治疗看心情的无良医生。连月战事、女王消失都让晗修心情非常烦躁,所以他本打算高冷地拒绝。 但是!他看到小陶的脸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大惊失色心急如焚了。 第130章 可笑 晗修的“马上”指的是两秒钟之后。 几乎在伶鼬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少年瘦小的身形就出现在飞船中。这种长距离瞬时跃迁要花费大量能量,晗修一年的工资在短短两秒钟内花完了。 但在场根本没人有心情关注他的大手笔。伶鼬抱着陶初然软乎乎近乎脱力的身子,第一时间迎上去:“她怎么样?” 少女微张着嘴呼气,伶鼬感觉到她靠着的胸膛也温热起来。那种酥麻酸涩的感觉还是上次岁祭的时候出现过,他慌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没发现陶初然异状的鱼渊自知理亏,自责地站在一边,等待着医生的吩咐。 在两个男人灼灼的目光下,晗修的身体僵硬了些许。但他什么也没说,立刻掏出携带的仪器开始为陶初然检查身体。 “精神紧张、过度疲劳引起感染,加上急性失血性贫血导致高热晕厥。”晗修一顿眼花缭乱的操作后松了口气,“她自己吃过药了,时间太短药效还没发挥。”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鱼渊问。 “大概半天吧。”晗修一边收起设备,一边叮嘱,“让她多睡一会儿。王的身体非常脆弱,休息不好是要命的事。” “这样还熬到那么晚,真不让人省心。”鱼渊看着陶初然安静的睡颜,伸出冰冷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脸。手立刻被伶鼬拍开了,但是那种灼热的温度一直蔓延到心里。 他想起那些悄悄关注她的夜晚。为了配合女王作息,整个宇宙都是八小时工作制,刑狱当然也如此。但陶初然自己却每天加班加点,鱼渊数次看到紫菀凌晨找她,神奉不可能自作主张打扰女王睡觉,那就一定是女王自己的选择了。 包括今天的事情,鱼渊也全都看到了。因为自己的能力,他多了很多信息来源,空气中聚集的水汽都在议论着她血液的甜美,那么多的犯人,她不可能预料不到需要多少血,为什么这么不顾惜自己呢? 回去吧……可怜兮兮地在这宇宙中流浪,这不该是宇宙中最为尊贵的女王的待遇。 鱼渊叹了口气。脆弱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一样,往伶鼬怀里蹭了蹭,把脸挡住了。 娇娇的不让人看,以为这样就能藏起来,迷糊笨拙得可爱。 三个人虽各有盘算,但此时的心情倒是奇妙地重叠了,心里软成一团,对她又怜又爱,简直不知道怎么喜欢了。 也许是因为伶鼬是三人中最矮小的,怀抱也不能完全把她包裹起来,少女很快不安地动了动,嘴巴小幅度开合,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叔叔……妈妈……” “嗯?” 她身边围着的三个人呼吸都放轻了,仔细听着陶初然的呓语。 “不、不可能……复生……我不要……” 她的眼角渐渐溢出了泪痕,呼吸也粗重了些,像是被迫做了什么事,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哼唧着抗拒,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伶鼬心都碎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拍着她安慰:“不要,我们不要!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可怜他一个只会杀人的军官,如今夹着嗓子用最轻柔的声音诱哄,急得脸都红了。 鱼渊则伸出还带着她体温的手,揩去了她半掉不掉的泪珠。那半颗晶莹比他见过的所有珍珠都漂亮,在灯光下折射出好看的色彩,然后融化在指尖上。 他把带着泪痕的食指放进嘴里,粗粝的舌头舔过,把那一点点水色吞入腹中。 微微的苦涩,带着某种无法挽回的悔恨遗憾,被漫长的时光埋葬。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发现,原来它从未远去。 他见过的,他体会过的。同样的情感,味道却浓重了数倍。那样深邃浓郁的苦涩,像是王最爱的无糖浓缩咖啡,味道留在嘴里再也散不去,无论多久都不可能有一丝回甘。 晗修则拿了温热的毛巾,轻轻擦着陶初然的脸颊和额头,替她物理降温。他用手指揪出一点点毛巾的边缘,小心翼翼湿润着少女干枯的唇。又换了新的毛巾去擦她的手,一只手掌心向上托着她的,一根一根手指地擦,认真仔细得好像在擦拭什么精美昂贵的艺术品。 然后他的手就被抓紧了。 “不……不要过来……我不是……别说……” 她似乎用了很大力气,但对晗修这个甲级来说却可以忽略不计。本就因为失血而苍白的手泛起了青紫,晗修低下头,慢慢亲了亲她的手背。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伶鼬却以为是在说她,赶紧闭上了嘴。 轻柔的吻落在手背上,沉默无声。 永远嫉妒的疯子们再也无暇关注其他,只想着安抚噩梦的女王。哪怕那个做到的人不是自己也没关系,让她安心、让她快乐就好了。 这次没有人强迫她。在梦里,她终于可以阻挡任何一只伸过来的手,拒绝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了。 攥紧的手骤然松弛了下来,暗粉色的指甲圆润无害,哪怕是用了扣进肉里的力道,也不过在晗修手上留下了两个浅浅的月牙痕迹。 “爱……可笑……我不会……放弃……” 你说的爱有多可笑。我不会做的。放弃吧。 在充满安全感的梦境之中,她终于能大声说出这句话。 然而当时。 失去庇佑的孤女只能低下头,听着对方说那些天方夜谭的伟大计划。他的爱恶心,他伸过来的手恶心,他看着她的目光无比恶心。 “然然,我们会成功的。听我的,好吗?” 诱哄的语气像是还在把她当孩子,但是眼里恶心的欲念却不像是对着孩子的。 是啊,那时她刚刚十三岁。 她想后退。她无法后退。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无意识的作恶,那么今后,她就是帮凶了。 但那时无法拒绝的她也生出了自我欺骗的念头。万一呢?万一她能做到呢? ……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陶初然清醒了过来。 蝶翼般长长的睫毛扇了两下,眼帘这才缓缓拉开。身上的被子很柔软,她窝在温暖的床上,久未得到良好休息的身体也难得惫懒了起来。 “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陶初然下意识想坐起来,但还有些酸软的身体却压根不听话。趁她还未完全清醒,有人把她扶了起来,身后垫了绵软的枕头,正好支撑起她的身体。 透明的玻璃窗外阳光明媚,蓝色的天空和远处的海洋连成一线,是无昼夜轮转的刑狱难以看到的风景。周而复始的海浪声隐约传来,刺目的光线落在床前,映射出三道影子。 此时,最为修长的那一道弯曲了自己的腰肢,贴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热了。” 并没有进一步的无礼举动。陶初然眨了眨眼,感受到清晰的触感。 四肢的控制权似乎也跟着回来了。陶初然抬起手,盯着手心的掌纹。指根和指腹处都有些微红润,看上去颜色很健康。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鱼渊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并不觉得陶初然会听他的,但是没关系,他们三个都会看着她的。 鱼渊拿来了今天的午饭,伶鼬在床上支起了桌子并布好了菜肴。今天的饭菜也很丰盛,蔬菜水果肉类碳水都有,一眼看去就知道经过了精心的营养搭配。 在三人里,唯有晗修作为医生会研究这个。午饭是谁准备的一目了然。 陶初然吃了一顿营养餐,阳光倾斜,往常苍白的脸颊也多出了几分红晕。午饭后,自觉能蹦能跳的她起来消了消食,查看了一下现在所在的地点。 小普的定位显示现在她已经来到了蓝海星。这里是位于海沙港的一座三层别墅,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二层是鱼渊三人住的地方,三层则只有她自己。 “这是我在蓝海星的家,蓝海星只有海沙港一座城市,您离开星月宫之后,海沙港一度废弃,辉光教叛乱之后身奉抢占了这里。不过级别比较高的仰者和奉者基本上都住在海洋中,只有信者和一些其他势力的探子会在这儿。” 所以在这里居住的鱼渊,在身奉中担任着怎样的角色呢? 鱼渊在前面引路,带着陶初然逛了逛别墅。仅仅花了几个小时,在三个甲级的通力合作之下,这件别墅改造得完全适合陶初然居住。家中的家具按照陶初然的身高做了修改,冷硬的极简风装潢多了些零零碎碎的装饰,甚至楼下花园也重新修葺过了。 第138章 刚刚恢复的身体走一会儿就有点累了,陶初然正好在花园里的长椅坐下。纵使衣服自带兜帽,鱼渊还是为她打了遮阳伞。伶鼬拿着她今天多吃了些的水果和甜点,随时准备投喂她。晗修则给她披了件女式开衫,挡住了有些凉的海风。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料让她幻视自己还在星月宫。陶初然默默抱紧自己,自我安慰干完这票就可以一劳永逸,过上在家办公、永不出门的理想生活。 也许是看陶初然现在心情还不错,身体状况也还平稳,三个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挤眉弄眼了一番,最后伶鼬不情不愿站了出来。 “王上,这里级别高的公民不多,但是鱼龙混杂,为了安全您最好不要离开我们的视线。晚上……我们建议您最好选择一人跟着您。” “当然两个也可以。或者我们三个一起也行。”伶鼬当然知道这个请求会让陶初然觉得为难,毕竟神奉就是会无条件顺从女王。 因此在她还没有回应的时候,底线就不知不觉一退再退,“如果您实在不愿意,也无所谓。我们保证不会打扰您,还是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说】 鱼渊上次被小陶骗的时候,是真的很生气。 当时他发誓永远不要原谅小陶了!所以刑狱里认出了也装作没认出来,也不要对她有礼貌了,上一章都没用敬称,而且小陶最讨厌近距离接触,他还非要寸步不离。 鱼渊:我才不会心软!这次她总能看出我在生气了吧? 小陶:??? 然后天天偷看小陶,看她晚睡就咬牙切齿,她想去哪儿机关算尽也要带她去,还因为上次没能好好招待小陶而学会了做饭。 可谓冷脸洗得一手好内裤。 再然后,小陶生病了。 鱼渊(理直气壮):她都这么可怜了!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第131章 对视 鱼渊被王厌弃,晗修不善言辞。三个人早就商量好由谁出头,还精心设计了话术。 但女王还没拒绝,伶鼬就溃不成军,这是鱼渊和晗修完全没想到的。 “您不能一个人。”鱼渊半跪在她面前,伏下的头稍稍低于陶初然,“蓝海星和刑狱不一样,刑狱里大家会服从女王,但身奉不会。如果您在这里被抓,我们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晗修也蹲下来,晶莹的翠绿色眸子里盈满了忧虑。灵巧的手在不碰陶初然的情况下,帮她系好了外衣袖口上的带子。漂亮的蝴蝶结在他手里完成,修长的手指细心地把它摆正,低着头的陶初然纵使看不到他的眼睛,也能从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感受到他的心意。 我会照顾好你的。所以选择我吧。 三双眼睛目光灼灼,都等待着她的选择。 还能怎么样,如果拒绝的话,就没人半夜三更偷偷看着她了吗。陶初然深知公民的脾气秉性,看似大方地给了她选择,其实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于是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绑着蝴蝶结的手,挨个指了一下伶鼬、鱼渊和晗修。 “您的意思是,我们三个按照这个顺序轮流?”鱼渊作为陶初然的老熟人,几乎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 继续点头。 这个顺序……排在前面的伶鼬脸上立刻有了笑容,鱼渊为女王的配合松了口气,但看着伶鼬的眼神终究忍不住带上几分嫉恨。 晗修则继续把陶初然衣摆上的褶皱抻平,又掏出了绣着叶子的手绢,把小皮鞋上沾染的灰尘擦去,再把手绢重新收回怀里。 “好。”他平静地接受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定了。陶初然继续坐等,但是等了半天都没人说出她最想听的话。三个人绕着她大献殷勤,伶鼬每隔十分钟就要问她渴不渴饿不饿,鱼渊学了些古代的戏法变着花样想逗她开心,晗修默默注意她的表情,看她脸上露出倦色就提议要回去。 陶初然:我大费周折越狱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旅游一趟吗? 好像根本没人记得她来蓝海星是为什么了。 想要听属下汇报工作的女王大失所望。但陶初然也并不想对这些自说自话的疯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无视晗修的提议,站起来想要去门口看一看。 结果走了没两步就开始头晕目眩。本来身体就没完全好,又被几个人围了这么久,陶初然强撑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这下不得不真的回去了。鱼渊很快扶住了她的手臂,带着她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缓了好一会儿。晗修柔韧的枝叶缠上了她的手腕,探测着脉搏的跳动。 “今天让伶鼬陪着她吧。”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已经远远超过正常情况的指标。晗修收回了还想蹭一蹭的叶片,选择退让,在三人中做出了表率。 鱼渊看了看陶初然的脸色,唇微微翕动,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当然也看出来女王并不想他们如此,顾忌她的身体,鱼渊和晗修一起告退了。 转眼之间,王的身边只剩下了自己。伶鼬兴奋的同时也感受到自己责任重大,时不时瞅一瞅陶初然端坐的身影,又不敢直视太久被她讨厌,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上蹿下跳的甚至有些滑稽。 人少了,陶初然才默默放松些许。挺得笔直的身体软塌下来,她微合着眼,问道:“现在尺玉楼怎么样?” 这是王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一定得好好回答才行。 少年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很快调整了神情,跪在女王面前回禀:“尺玉楼自和辉光教开战以来,调用了全部战力应对叛乱。现在已经清理叛军3792人,缴获……” 这一连串数字听上去很真实,足以说明尺玉楼在战争中取得了显著成绩。看来伶鼬早有准备,可是刚才为什么不说呢?是担心鱼渊会泄露出去吗? 还是说,害怕有人会说出一些和这些数字完全相悖的结论呢? 陶初然静静看着他,只看得到他头上的发旋儿。少年的短发些许凌乱,不知道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也和语气一样坚定吗? 早晚有这一天的。她的目光放空,在伶鼬的汇报中走了神。 不能完全靠尺玉楼,其他几门也不行。三年中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制度基本崩塌,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她不能只听别人怎么说,得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得走出这个门,或者还要到海里去。那里一定有许许多多她害怕的目光,她这样一碰就抖,是不行的。 星月宫中,她也曾努力过。对视、碰触……没有一次成功的。他们扑上来,抱着揉着舔着,有时候力气大得让她身上的痕迹好几天都无法消退。那样的触觉太过真实,陶初然现在想起来还能感到恶寒。 但伶鼬是神奉。 也许是因为之前紫菀在她这里还算尊重,陶初然对神奉有了一点点信任。而且伶鼬虽然对其他人不假辞色,对她的意愿却没有不服从的。也许,她应该用他来试一试。 “……王,王上?” 到底要不要试一试呢? “……外面凉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压了下来,把湛蓝色的天空染成了温暖的颜色。这里日升月落的时间比王都星上要快一倍,当夜晚来临,虽然不像垂露星那样危险,迅速下降的气温也不是陶初然这个脆皮人类能够承受的。 ……要不要呢? 她还在犹豫。 少年却已经焦急起来,他想拉陶初然又不敢。两人的位置离别墅里的建筑还有一点距离,橘红色在天际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好像有谁在拿着颜料往上泼洒似的。 “回,回去吧?”伶鼬的声音里带上祈求,听上去差点要哭了。脚尖点地蓄势待发,只等着王上答应之后抄起她就跑。 陶初然抬起头,也看到了变幻中的绚丽天空。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斑斓的色彩,是晦暗宇宙中难得一见的颜色。 上次看到这样的颜色似乎还在前世。 这次也成功逃出来了。 今天还甩掉了两个牛皮糖。 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试一试……也没什么吧? 这样想着,陶初然没管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的伶鼬。一双手就那么自然地举起,准确无误地摸上了伶鼬的脸。 “……” 他的声音戛然遏制。 他的脸被一双手用最轻盈的力道托起来了。 瞳孔一瞬间放大,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往常那些“见到王第一面应该做出什么表情”的训练完全失效,根本没一点作用。 她的唇好像最甜美的果实,清瘦的脸颊美得不可方物,一双眼睛像囊括万物的宇宙,长长的睫毛扇一扇,就能在他的生命里引发无法停歇的飓风。 她可真美啊。 她、她在看自己吗? 下一秒,自惭形悴的自卑感如影随形地追上了他。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傻吧?他、他该说些什么?王会喜欢他的样子吗? 第139章 “王……” 最后,他只能呐呐地喊。头已经僵硬了,是动一动也不敢的。甜腻的声音和他平时的性格大相径庭,倒像是某种小动物蹭着主人撒娇似的。 对、对视了。 两个人都是黑色的眼睛。一个古井无波,另一个却难掩慌乱。小动物在主人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欣喜若狂之后,微妙的羞涩和被注视的战栗席卷了他,他不由得微微转移了视线。 一秒,两秒,三秒。 眉眼深邃的少年薄唇微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紧绷。如明星般俊美的脸庞上泛起红晕,双颊被一双柔软的手掌控着,再难逃脱。 伶鼬拼命忍住了。少女的视线哪怕是冰冷的,也让他心神荡漾。明明是轻飘飘的眼神,但他觉得越来越难以承受这样的重量。 ……太磨人了。 他不自觉把眼睛瞥向一边。眼珠滚动到侧面,这下连陶初然都看出来了。 他……避开了? 这是陶初然绝无仅有的经历。往常她坚持到最后,会得到吻、拥抱、浑身的唾液,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这是第一次,有人避开了她的视线。 为什么呢?往常只有她避开别人的。伶鼬是在害怕吗?她这么弱,他为什么要怕她? 想不明白。但陶初然觉得自己心情更好了。 因为别人先退让,所以陶初然反而大胆了一些。她仔仔细细地看,柔软的视线划过对方的每一寸皮肤。这样的软刀子比砍伶鼬两刀更让他难受,他有些抗拒地呢喃,但却没有任何动作,半推半就地接受陶初然的打量。 “王……”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但伶鼬却觉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手指在脸上停留太久,少年甚至觉得自己脸上都沾染了香气。想深深吸一口气,却又怕惊动了心口的蝴蝶,只能浑浑噩噩地吊着自己,忍受这甜蜜的折磨。 在两人的对视中,天边的画家终于完成了手里的画作。柔和的红色铺满了天际,黑暗从海天相接中泛起,瞬间淹没了一切。腥咸的海风凝固了,紧接着是刺骨的寒冷。 气温从二十度骤降到了零下二十度。 【作者有话说】 在其他世界: 臣子看着骄奢淫逸的君主:“陛下,切不可贪色误国啊!” 在小陶这里: 君主看着逢迎献媚、一心想以色侍君的臣子:“到底是谁在贪色误国???” 第132章 局势 暮色四合,那双手转瞬间变得冰冷。伶鼬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尾巴灵巧地在她腰上绕了个圈儿,像一条毛绒绒的大被子盖住了腿部。 “得罪了,王。” 再低等的公民也不会为这点温差感到困扰,伶鼬甚至能在负两百度的低温中执行任务,但他不敢让女王冒险。 伶鼬抱着人纵身一跃,陶初然只感觉眼前一花,几秒钟内两人就跳进了别墅里。知道女王莅临,鱼渊早已在房间的控制系统中加入了恒温恒湿模块,一进入玄关,温柔的暖风扑面而来,立刻驱散了外面的寒气。 伶鼬飞快松开陶初然,眼睛还是不敢看她。刚刚的动作太突然,陶初然伸出的手无意识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倒像是一个主动拥抱的姿势。情况紧急时来不及多想,现在两人隔开距离,伶鼬不由得心乱如麻,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一幕。 他当然知道女王从不喜欢人近身,更讨厌与人对视。但刚刚……确实王主动看了、抱了他,这说明什么……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太过虚幻,伶鼬不敢再往下想。 “王,您现在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他半跪在地上,首要担心的还是王的身体。少年身材劲瘦,伏下的身子姿态标准完美,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丝逾越。但身后来不及收回的尾巴却左摇右摆,欢快得不得了。 ……不舒服吗? 陶初然看着自己的手。公民虽然算不上真正的人类,但是皮肤接触起来却和真正的人类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他们的身体更趋近于完美,没有青春痘、干裂爆皮、粉刺等等问题。 只是接触一下罢了,她的手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正常情况下,对方没有过激反应的话,她是能够维持普通社交的。 前世不就是这样吗?她能做到的。 陶初然给自己打着气。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境遇,和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一样久。但是尊贵的女王永远被看护得密不透风,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万千目光之下,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如今,她离开星月宫很久了,也走过了足够多的地方。无论是公民聚集的城市,还是陌生的私人小行星,或者是自成规则的军队驻扎区域,乃至于新建立的混乱监狱……虽然走得跌跌撞撞,但总算是走出来了。 她的近侍们拦不住她,这一路上想要阻碍她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都没有成功。她的受伤、疲惫甚至于恐惧也阻挡不了前进的脚步。她实在应该更有自信一些。 有的没的想了一大堆,陶初然自觉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刚想进一步试探一下自己的胆量,就见刚刚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的鱼渊和晗修匆匆从楼上下来。 “王上,”鱼渊靠近,挡在了伶鼬和陶初然之间,“您没事吧?蓝海星昼夜温差约在五十度上下,夜晚来得快,我们正打算去找您。” 晗修抱着被子站定,上下飞快打量了一下陶初然,见她好端端站在那里,便低下头收敛气息不动了。 陶初然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伶鼬这么着急抱她回来是为什么。但其实气温的变化并不碍事,这一点她还在星月宫时就考虑到了,小普身上搭载了温感系统,能够第一时间控制她的周身温度,另外她穿的衣服也是蓝幻特制的,可以克服约一千度的温差变化。 她原以为,伶鼬带她回来,是天气变了。 因为寒冷,岸边的海水立刻结冰。留驻在空气中的潮湿气息遇到低温,化成了碎雪落了下来。短短几分钟时间,就已经在庭院中覆盖了薄薄一层,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对于公民来说很普通的环境,对于人类却是致命的。鱼渊和晗修因为习惯,反应慢了半拍,错过了第一时间赶到女王身边的时机。 外面的探索暂时陷入停滞,陶初然跟在他们身后上了三楼。温暖的房间中点上了安神的熏香,隔音的玻璃阻挡了冰雹撞击的噪声。伶鼬神思不属地站在鱼渊身后,难得乖巧了一会儿。 谁也没有率先提出离开的打算。 外面狂风骤雪,屋内却无声寂静。柔和的灯光散发出朦胧的暖意,少女姣好的容颜在灯下愈发惑人,让人想就这么陪着她,直到宇宙毁灭那一刻。 “……说好了今天是我陪着王。” 渐渐地,伶鼬回过神来,提出了异议:“你们两个没有事情做吗?在这里烦着王做什么。” 一个是刚越狱出来的身奉探子,一个是第二军首席医官,在双方交锋正激烈的关头,怎么看也不该这么闲。 阵营迥异的两人只有在王面前才如此和睦,也只有王的意愿能影响他们的行动和选择。因为王说了要轮流,晗修第一个告辞离开,接着是鱼渊。 在门打开之后,临走之时,鱼渊迅速地留下一句:“如果您想看的话,不如也看看我。” 惹得伶鼬咬牙切齿,想追上去揍他。但和被挑衅引起的愤怒相比,当然还是女王更重要。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心脏又砰砰乱跳起来,伶鼬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才能挽回形象,就听见女王说: “所以,现在优势在哪一方?” 伶鼬身上冷汗立刻下来了。他想起在外面王问的问题,还以为用一些模糊的言辞能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她早就猜到了吧。 那刚才那些……又算是什么呢? 心绪从狂喜一路跌到深渊。纵使知道不该,但他忍不住去猜测女王的想法。 是惩罚吗?或者是……心血来潮的玩弄? 伶鼬定了定神,双膝跪在地上,手背在身后,老老实实承认:“在辉光教这边。” 因为尺玉楼群龙无首,连白玉都失去意识,剩下几支军队军长也都换了无数次。没有女王,狂化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建造刑狱把其中狂化程度高、破坏性强的监禁起来,没有任何办法。 反观身奉,狂化的公民越多对他们就越有利。无法自控的话吃了就可以,相互蚕食最后只剩下最强的那个——所以他们越来越强,加上有超甲级的帮助,更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根本不是现在四分五裂的尺玉楼能抵挡的。 伶鼬不想承认尺玉楼的无能、神奉的无能,乃至于自己的无能。但这就是事实。 “身奉现在大多已经成为了怪物……吞噬其他公民之后,他们会获得那些人的能力,意识变得分裂,实力倍数增长。身奉的乙级已经相当于普通甲级的战力,他们又似乎掌握了很强的精神类技能,导致我们狂化速度更快、消耗更大。” 第140章 和最初的回答一样,伶鼬的声音沉稳,表述清晰。他很快理解了女王想要的回答,并且能够迅速从刚才的迷醉中脱离出来,进入工作的状态。 这很好地安抚了刚刚对鱼渊那句话升起反感的陶初然。 虽然陶初然也知道鱼渊和晗修不可能不看着她,也许这个房间里就有摄像头,但这种明目张胆的觊觎还是让她感觉到危险和不快。 “之前楼主还在的时候,曾经和缠丝坊一起把身奉逼到了渊下,后来还和身奉的首领章纹有过一战。那次之后,章纹再也没出现过,但楼主受伤过重,又遭遇了数次刺杀,加上过度狂化,一度濒临失控,后来也从前线消失。” 陶初然觉得这可能就是她在刑狱见到白玉的原因。她甚至有点明白了白玉为什么把自己也算作犯人,他连人形都难以维持,恐怕他才是整个刑狱中狂化程度最重的那个吧。 “现在尺玉楼由缠丝坊坊主玄络暂时接管,我们正竭力将战线控制在蓝海星附近。本来最多再坚持两天,我们就必须要后撤了,但您离开刑狱的动静很大,虽然紫菀大人和典狱长封锁了消息,身奉应该也有所耳闻。从昨天开始双方停战,坊主今天拜访了刑狱。” 这样的发展也在陶初然的预料当中。这也是她敢于浪费一天什么也没做的原因,女王出现的消息一旦传出,双方的关注点应该都集中在她身上,先利用这一点稳定一波局势再说。 “除了对您的计划有帮助的神奉成员,我们没把您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如果您有需要,我们也可以传递消息。” 所以现在,连玄络都被蒙在鼓里。不过以他的本事,恐怕很快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吧。 上次陶初然在刑狱里见他时,能确认玄络是站在女王这一边的。不过陶初然并不想现在见他,趁着还没人追到这里,她要制作一个新身份了。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她能不能克服自己的恐惧,正常地和人交流。 驯服的少年跪在脚边,等待着主人的命令。来不及收起的尾巴可怜巴巴地垂在身后,纯白的长毛没有一丝杂色,在灯光下显得油光水滑,看上去顺手得很。 如果抗拒人的话……不如从动物开始? 陶初然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可喜可贺!紫菀贵妃精心挑选的伶美人很符合女王心意!其实遥远的过去,小陶还在星月宫时,神奉虽然不出现在她面前,但大部分都会谋求王都星上的职位,踊跃购买女王周边,暗戳戳收集物料情报,因此他们对小陶可以说相当了解。 而伶美人能在选秀中拔得头筹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他服从性很好(虽然态度阴阳怪气但确实是唯一对紫菀用敬称的神奉),性情稳定(无论杀多少同类都不会上头),战斗力和忍耐力都很强(能保护小陶,并且被小陶撩拨也能忍住),最关键的就是身高一米六,长相非常没有攻击性!所以小陶选择从他开始尝试是非常明智的。 第133章 探索 伶鼬身高和陶初然差不多,因此跪下去的时候,自然比她矮了一个头。 对视已经算是成功了,再说刚刚碰到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陶初然催眠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她逐渐开始自信爆棚。 她走到伶鼬身后,不明所以的少年仍僵持着不敢动。因为预感到即将发生某些超乎预料的事情,伶鼬的身体不自觉战栗起来。 从背后看去,伶鼬团成一团的身体规规矩矩的,没有任何攻击性。唯有背在身后的双手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强忍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与羞耻。 白色的尾巴尖稍微动了动,上面的毛蓬蓬的,比黑色的地毯看上去更加柔软。 陶初然蹲下身来,回避了对方视线的她胆子也壮大了一些。反复和自己说眼前的尾巴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动物尾巴,对方并不会因为她的碰触而暴起、而失控。 应该……不会的吧? 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陶初然伸出一根手指,试探地按在了尾巴尖上。 小幅度颤动的尾巴尖立刻停下了。 “嗯……王……” 颤抖的幅度似乎从尾巴移动到了声音。伶鼬急喘一声,又控制住了自己。 触感是不明显的。但一想到是谁在摸他,幻想着王警惕而小心的样子……已经对他而言是相当的折磨了。 陶初然的手戳了戳就收了回来。看着伶鼬没有其他动作,蠢蠢欲动的双手才继续在他尾巴上探索。 和陶初然预想的一样,伶鼬的尾巴手感非常丝滑。蓬松的大尾巴抓起来却是肉乎乎的,似乎经过了精心的保养,甚至凑近了还能闻到精油带来的杜松子香气。白色长毛顺滑到手一放上去就不自觉向下滑,没有一点打结不说,不扎手也不掉毛,柔顺软和,撸起来十分解压。 有点像她前世养过的猫咪。 被撸的一方没有丝毫异议,这样美妙的触感又实在令人爱不释手,陶初然撸着撸着就放松了,开始有些走神。纤细的指尖也开始逐渐抛弃了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放纵起来。 “嗯……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伶鼬把背后的手放在了身前。身体明明没有动过,尾巴也乖巧地任人玩弄,但受到巨大刺激的少年很显然需要一只手来支撑自己。脸上难耐的汗水滴落在手套上、地毯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原本在尾巴中下方作乱的手逐渐不满足于这一片小小的天地,开始有向危险地域探索的趋势。于是少年另一只手也不能空闲了,手套边缘被他叼在嘴里,臼齿上下狠狠摩擦,连特制的毛线都被咬断了几根。 最后的最后。 似乎是撸得心满意足了,那双执掌命运的手终于决定结束行刑。像是对这次行动的总结,又像是对他表现良好的安抚,细腻的指尖捏了捏尾巴根,在他全身最敏感的地方揉搓了一把,然后顺着毛生长的方向往下,一寸一寸,雨露均沾地抚慰过整条尾巴。 “呃!” 在被揉捏住尾端时,一缕白光在眼前闪过,电流般的战栗迅速顺着尾巴窜过脊骨,身体因为快感麻木到脱力。难以忍受的酥麻让他不得不用上了两只手支撑地面,才没有在女王面前摔倒出丑。 太、太刺激了…… 身体的快乐还是在其次。几乎所有公民都知道女王不喜欢触碰别人,这在伶鼬认知当中还是第一次。“女王首次主动碰触”带来了无以伦比的满足感,获此殊荣的少年想到这一点都要激动得颤抖起来。 早知道女王这么喜欢尾巴,就不把尾巴藏起来了。“人形才是最完美的形态”在宇宙中早已深入人心,被传统思想荼毒的伶鼬悔恨不已。 温柔的手或轻或重地刮过尾端,带走了最后一点快慰。濡湿的黑发贴在颊边,伶鼬平复着过快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的喘息声轻微一些。 “不需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另外给我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在身奉中地位高,能进入核心区域的。” 少年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反应。陶初然自觉尝试碰触也成功了,甚至她已经超时超量完成了任务,于是她回答了伶鼬的上一个问题,准备启动下一步计划。 ……温暖离开了。极致的快乐过后,是无穷的冰冷与空虚。已经尝到甜头的身体叫嚣着不满足,上了瘾似的想要再次得到更加刺激的感触、更加温柔的抚慰。 好寂寞…… 有谁的声音从心底里传出来,和此时的感受重叠。 好痛苦…… 她的声音好冷酷,这时候还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玩弄了他又把他丢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怎么能这样。 “……是。” 总是挺直的脊梁弯下,想缠住对方手腕的尾巴被死命控制住,萎靡不振地摊在地上。脑袋狠狠地磕下,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似的,伶鼬偏过头,余光看到身边站直了身体的陶初然。 矮小纤弱的身体在这样的视角看来也有种无法逾越的高大。伶鼬视野中最高只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当他意识到就是这双手刚刚肆无忌惮地玩弄他时,那种无法抑制的兴奋感又一次席卷了他。 好想……再被她摸摸啊。 怎么玩弄都好,不如说永远被她玩弄才好。 头颅紧贴着地面,也压住了许多不该出现的妄想。陶初然看着不知为何看起来很狼狈的少年,莫名有种心虚感。 她应该……也没做什么吧? 虽然她突如其来上下其手确实很突兀……但是这不就是他们经常对她做的吗?他们怎么不感到突兀呢? 想到这里陶初然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反正她身边的公民总是难以理解,陶初然干脆不管伶鼬,自顾自召唤小普,上网冲浪搜集情报。 随着战事逐渐激烈,网上也出现了很多论争。陶初然在刑狱里无法上网,出来以后顿觉时移世易。 她几个月前拍的视频还挂在辉光网首页,播放量正在无限增长中。往下拉第二醒目的位置就是征兵的通告,“为女王而战”的标语铿锵有力,大喇喇地挂在页面上。 第141章 就如同伶鼬所说的那样,尺玉楼看上去消耗真的很大。至少在她还在星月宫时,就从来不需要发布通告,白玉率领的军队从来没有缺过人。 官方页面很显然有人打理,一些关于她曾出现在刑狱的言论刚刚刷新出来就被屏蔽掉,各种不利于稳定的阴谋论也被火速清理。但一些民间的小网站疏于管理,经常有一些唱衰官方的不和谐言论,盖起高楼也没人管。 如今网络上讨论最多的除了女王的去向,就是蓝海星的战事。几乎所有公民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了平叛战争当中,很多生产线被收紧,资源和能量被源源不断运往前线。总体来看,网络上还是支持官方的人居多,他们声讨趁着王不在宫中搞事的身奉,对他们辜负王的信任义愤填膺。 但也有些人指出了问题,特别是那些直面过战场的军人。 “那些真的还是王的臣民吗?自我意识缺失不是狂化的特征之一吗?他们意识也不清醒,为什么还能控制自己选择战斗的对象?”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连本体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但是强得可怕。我们三四个乙级才能打过对面一个乙级,这怎么看都不对吧!” “据说他们在蓝海星深处建立了实验室,专门生产这些东西。我认为这已经算违背了女王制定的法律。” …… 对于他们的对手——身奉为什么会这样,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也许正是因为对敌人知之甚少,才会落到如今的局面。 陶初然想起了她曾见过的身奉们。天曙、东锦、海月,他们形态各异,精神状态也各不相同,但确实和这个宇宙中她见过的正常公民不太一样。 天曙意识清醒,他善于捕猎,但食物级别一般都比他本身低很多。东锦行动缓慢,意识清醒与否难以判断,投喂给她的那些垃圾级别也不高。海月不仅意识清醒,而且善于谋算,行为有很强目的性,而且呈现出本体多样化的特征。 他们三个都表现出了对她的极大兴趣,都曾说过“要吃掉她”“和她合为一体”这样的话。 大量进食低级公民的案例可以参考鱼渊。参苓的研究中也做出过描述。天曙和东锦勉强能符合规律,可是海月的存在却是无法解释的特例。 看上去在蓝海星的战场上,这样的特例反倒是普遍现象。 陶初然不由得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如果身奉追求的是通过不断吞噬同类,达到m基因的大量累积从而提升战力,那么累积到最后,养出来的那只蛊会是什么样的?他是否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再次分裂成万千公民呢? 而不和身奉在同一体系的人类,吞噬或者被吞噬之后又会发生什么?真的像之前紫菀提到的那样,能够让她也拥有公民一般强壮的身体吗?剩下的那个身体拥有的又是谁的意识呢? 在研究狂化针对剂的过程中,陶初然已经有了猜想。 【作者有话说】 小陶干正事的时候,伶鼬还趴在地上没缓过来。 他对工作的上心程度就和小陶对他的上心程度是一样的。 第134章 通讯 理论假设向来是陶初然擅长的,但现在想这一切还为时尚早,关键还是要解决当下蓝海星的问题。 首先,管理辉光教的红蔷必须找到。看到过苍冥的记忆,陶初然合理怀疑身奉使用的精神类技能来自于红蔷。他的状态未必正常,可能找到后还要救一下。 其次,身奉的本体异常也要解决。特别是像海月这种用无数同类堆积而成的怪物,如果能够分离出基本构成的公民是最好的,如果分离不出来,对这类公民还要有长期的观察,然后针对他们再制定规则。 最后,就是辉光教的思想改造工作。想要永久稳定,还是要扭转他们对女王躯体的执着。对这一部分陶初然持悲观态度,毕竟如果能改造,他们也不会一直存在到现在,还把宇宙搞的这么乌烟瘴气了。不想面对的问题全扔给下属,陶初然决定在找到红蔷后勒令他解决此事。 如果还有时间还得找一下松壑,他的叛变很奇怪,而且要制作完整版的狂化针对剂就一个都不能少。但陶初然因为和松壑关系不太好,就总有种侥幸心理,把这个任务放在了最后面。 陶初然在一边盘算着未来,伶鼬平复好心情后也站了起来,开始在光网上进行联络,把女王交给他的事情吩咐下去。但是女王在身边,又刚刚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他总无法专心,工作效率比以往低了很多。 伶鼬心不在焉地消磨着时间。而陶初然吃过鱼渊送来的晚饭,又连夜找了一些缠丝坊的论文来看,试图对身奉合成后的身体有更多了解。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天亮了,雪和冰雹也不再那么密集。蓝海星的昼夜轮转是王都星的两倍快,再次天亮的时候,也是正常人类该休息的时间了。 看着忙碌的王没有丝毫要就寝的想法,伶鼬有些着急。他在接到紫苑发布的任务时,被紧急科普了人类不规律作息的可怕后果,紫菀三令五申要他提醒王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咳、咳咳……” 伶鼬咳嗽了两声,为难地看向窗外,又看看自己光脑上显示的时间。 女王头都没抬,没人理会他拙劣的表演。 他该怎么开口呢? “咳咳、王?” 女王毫无反应,还在利用光脑自带的系统进行计算。虚拟工作台是没避着他的,光幕上的字符一串串滑过,但文盲伶鼬什么也看不懂。 “王?” 他加重了声音。陶初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伶鼬很确定自己在女王眼里看到了“有话快说”的不耐。 “呃……是不是要休息了?”说出第一句话,后面的就流畅了很多,“已经很晚了,今天已经做得够多了。明天再说好不好?” “睡多了,睡不着。”陶初然演算的动作都没停一下,外接设备上指尖飞舞,更多光屏出现围绕在她身边,把她和伶鼬隔绝在了两个世界里。 “好、好吧。”提议刚说出来就被无情反驳,伶鼬立刻没了主意。他在特战组里本来从事的就是杀戮相关的工作,根本不需要和人打交道,在劝人这方面毫无经验。 他甚至觉得女王的理由无懈可击,反倒要被陶初然说服了。 但发出这个命令的紫菀是如何做到的?伶鼬抱着好学的态度,找了个陶初然看不到的角落,申请了和紫菀的通话。 男人忧郁美丽的面容不到半秒就出现在屏幕里。他抬眼的姿势含羞带怯,显然是私下对着镜子练习过:“王……王呢?” 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柔软合度的语调立刻变得翻脸不认人:“王不在你身边?找我什么事?” 伶鼬怕陶初然听见,偷偷摸摸比出一个“嘘”的姿势,添油加醋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紫苑,着重倾诉了一下自己的烦恼。 “大人,您说王是什么意思呢?她如果喜欢我的尾巴,可以告诉我,我拔下来给她也没关系。可她一言不发地摸来摸去,摸得我好奇怪,感觉身体都酥软了,她的手指真的好厉害……” 在紫菀带着杀意的眼神下,伶鼬意犹未尽地结束上一个话题,想起了自己的问题:“哦,对了,现在已经到了你说的休息时间,王说睡不着,要怎么办?” 但这时,好像信号突然不好似的,紫菀的身影开始模糊起来。人像一会儿凝实一会儿四分五裂,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本分……招惹……打扰……别……” 光屏灭了,光脑像失去能源一样,无论伶鼬怎么动它,都没有反应。 等屏幕再次亮起时,投影又十分稳定了。但设备已经完全脱离了伶鼬的控制,通话的对象变成了另一个人。 娃娃脸少年穿着女王同款的黑衣,斗篷把瘦小的身体包裹起来,增加了几分存在感。碎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精致小巧的唇齿。 他难得没有佩戴能遮住脸的帽子或者面具,而是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上下唇开合,没有任何废话:“把通讯设备给王。” 是缠丝坊坊主玄络。 伶鼬这些天经常在前线看到他,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刚刚和紫苑插科打诨炫耀的伶鼬收敛了情绪。紫菀是祭司,但其实两个人级别相同,所以哪怕冒犯也没有关系。可玄络现在算是他上司,又被女王亲自任命,多少还是要给予一些尊重的。 虽然怕耽误女王的事情,但伶鼬也没有直接按照玄络说的做:“我先通报一下女王,如果她愿意见您,我再继续接通通讯。” 玄络有些意外,这才真正把伶鼬看进了眼里。进退有度、能识大体,既能克制独占女王的心思,又能做到尊重她的想法,连玄络也不得不承认,陶初然偏爱伶鼬几分不是没有来由的。 他同意了伶鼬的说法。于是那些期待和焦灼再被压下,光影在眼前幻灭,房间落入一片寂静。 第142章 在玄络旁边,刚刚被挤下去的紫菀露出冷笑:“我倒不知道坊主什么时候能不经过同意,直接介入私人通讯了。这明显违背了《缠丝坊光网管理条例》,坊主也想来刑狱住上一段吗?” “我还没有追究你们瞒报女王消息的责任。”玄络无意与他纠缠,“现在形势危急,我必须确认王的安全。” “王在我们这里很安全。”紫菀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唇相讥道,“我们是王的臣民,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如果你们真的能侍奉好她,王又怎么会冒着风险逃出星月宫?” 玄络沉默。而紫菀反倒声嘶力竭。他们都想起了王在外面的生活,虽然未看到全貌,但几次受伤、甚至遭遇生命危险,这是他们都知道、乃至于亲身经历的。 无法反驳。 像紫菀这样想的公民其实不在少数。最开始的一段时间,玄络甚至没让人在光网上屏蔽这些言论。因为他觉得他们说得很对。 星月宫的生活,虽然他自问已经竭尽全力,但果然王生活得还是不快乐吧。 以至于出宫之后,哪怕与他近在咫尺、差点被他伤到,王也未曾承认自己的身份,更不要提向他求助。 和那些才刚刚认识的公民相比,他难道更不值得信任吗? 自从知道女王出现在刑狱,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在前线督战的玄络立刻赶来了这里。果然晚了一步,可是刑狱的变化却令人惊叹。 白玉被放到了治疗舱里自动修复,明明仍然缺乏最高管理者,但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犯人们不再像上次他过来的时候那样动辄打斗、互相蚕食,几条生产线被拉了起来,大家开始真正地劳动,在劳动之余自发形成组织讲述王的故事。 玄络也听到了那些故事。女王假扮成柔弱的公民深入刑狱,为了拯救她看重的臣民们。她像世间最慈悲的神来救渡苦厄,在血肉和绝望之间播撒通向救赎的种子,直到她离开,犯人们才反应过来她的良苦用心。 这其中多少有些神奉的推波助澜,但大家都坚信不疑。玄络也相信,因为在星月宫时,王就是这样的啊。 明明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比谁都要关心他们,关心宇宙的未来。他拿着王曾赐予他的药剂,为她不对等的遭遇感到悲伤酸涩。 是他们不好,辜负了王的期望。 这次来刑狱,玄络还见到不少熟人。他看到金环不住抚摸手腕上的机械蛇,那上面分明有她的气息;银环提起她的时候兴奋地吐着蛇信,每每沉醉在抱起她时又轻又软的回忆中;紫菀的人偶有了新的变化,连表情都能做到每天不一样,剧情也增加不少,今天沉迷工作不吃饭要他哄啦,明天被愚蠢犯人冒犯要他帮忙啦,看得人发笑。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他们也有了关于王的回忆。就像他一样。 王才刚刚离开他们几天。离开他已经将近四个月了。 恐慌和担忧是没有一刻不在的,思念一开始只是山上融化的雪,零零星星的,逐渐汇成溪流,然后是大海……她存在于生命的每一处,光脑、飞船、奇形怪状的公民,看到任何事物都能想起她。长久的走神越来越占据他的时间,记忆与幻想模糊了界限,无数次怀疑他能不能再撑下去—— 这一切在看到她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只是虚幻的影像,也许隔着不知道多少光年,连触碰都是奢望。 “王上,久疏问候。缠丝坊玄络向您问好,愿您安康。” 他的笑容克制而礼貌,正是能让陶初然划到安全范围内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小陶离开了刑狱,但刑狱中却流传着她的传说。其实这里面有很多故事都是夹带私货的,比如说女王勇闯禁闭室拯救美强惨、暗恋多年的小可怜终成正果,再比如从审问女王到被女王审问的禁闭室不可说三天三夜,一听就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并且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禁闭室已经成为了网红打卡地。 小陶:大家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第135章 拿捏 身躯弯下去,压抑住了那些疯长的妄想。少年一如既往没什么威胁感,哪怕是和她穿同样的衣服,也不会有任何违和,只会让她感慨社恐相似的审美选择。 “玄络。”她说,“刑狱怎么样了?”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玄络第一次面对面听到她的声音。 声音轻轻软软,不注意就会从耳边滑走。她的声线甚至很熟悉,是他无数次重播视频,已经深深刻在心里的。 当名字被提起的时候,冷血动物的心也轻轻跳了一下。 “刑狱一切都好。”他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所以没有发现陶初然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眼中仍带着些飘忽的怯懦,眼睫颤巍巍地眨呀眨,但她就是固执地不肯移开眼睛。 “王上请放心,金环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发放了药物,白玉、苍冥、参苓等伤员也都得到了救治。托您的福,狂化基本得到抑制,现在刑狱发挥了它本来的作用。” 玄络说着,方才察觉不对。紫菀趁他一门心思都在王身上,偷偷摸摸地趴在通讯视角的边缘,本想着就看一眼,结果却和抬着头的陶初然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紫菀下意识偏过头。可是那视线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回避,他克制着自己僭越的想法,却又忍不住回过头看。 漆黑的眼眸如同浩瀚的宇宙,又好像一汪月辉下的清泉。对视的那一刻,紫菀觉得自己被无尽的春水包裹住了,植物受到了滋养,紫色的花儿一朵又一朵冒出来,惊醒了一边的玄络。 “紫菀,你在做——”什么? 玄络皱着眉呵斥,却吸引了陶初然的注意。两双黑色的眼睛撞在了一起,玄络眨了眨,又眨了眨眼。 “王上……” 他轻轻呢喃。这样的时刻仿佛发生在梦里,在星月宫那间纯白无一丝污垢的房间中,这样的梦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她快乐吗? 也许是看了太久,波澜不惊的水面上也泛起了褶皱。紫菀和玄络回过神来,都下意识躲开了。 心动,却又不敢心动。 陶初然看着他们,有些新奇。虽说下定决心要改变,可是当她和别人对视的时候还是忐忑的。但玄络和紫菀反倒都退让了,是不是她的改变已经大成了? 不过,玄络和紫菀毕竟都无法直接接触她,还要再练习练习才行。 这样想着,取得初步成功的陶初然脸上不由得露出少许快乐的神色。唇角微微勾起,是一个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微笑。 她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有多诱人,不自知其美反倒更美。看到她这样子的玄络、紫菀和伶鼬,以及另一个房间中正在看监控的两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怎么办呢?拿她怎样好呢?心和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恨不得全部掏给她让她肆意玩弄,让她永远这样笑才好。 谁会忍心让她失望呢? “王上,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玄络忍不住凑近两步,仔细看着少女娇美的脸颊,笑问道,“您看上去很高兴。” 好事?高兴?她有吗? 被人这样说了,笑容就如同昙花一现般被抹去。紫菀和伶鼬立刻对玄络怒目而视,玄络也收敛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有些后悔说了那些轻狂的话。 但陶初然无法否认,现在她的心情确实很好。 是因为自己确实有了超级大的进步,还是因为完整版的狂化针对剂终于看到曙光了呢? 因为玄络的系统接入了进来,陶初然顺便看了下系统中记录的、上个版本药剂的实验数据,和她的预测几乎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按照她的想法,只要再找到红蔷和松壑,从他们身上得到w病毒载量高的身体组织,把最后的拼图完成,她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能够完全解决狂化的问题。 而红蔷和松壑应该都在这里。一切都会结束的。等到这个世界正常起来,她就也能正常生活了。 “可能是因为外面的生活更自由。”陶初然轻轻回应。今天的她着实反常,往常的女王只有谈论政事才会回复,这句话都能算是闲聊了。 “您如果喜欢,可以在外面多玩一会儿。”玄络又忍不住开口,他是无法接受女王离开身边的,可是、可是……出宫之后的王精神状态确实好了不少,至少脸颊上有肉了。 “您在哪里,星月宫就在哪里,我们也都会到您身边。”玄络不善言辞,这样的发自肺腑的情话却是手到擒来,“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就去找您。” 陶初然的心情骤然下落。 这就是她不愿意把去向告知玄络的原因。 “不用找我。你带着尺玉楼和缠丝坊退出蓝海星,在星域外围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好。那您……” 这对玄络来说并非多难的事情。从他大致猜出王在刑狱里做了什么,他就明白王接下来的打算了。但如此一来,王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在叛军阵营,怎么想他都不放心。 第143章 “红蔷和松壑在这里吧?” “红蔷在,松壑现在还没有消息。但……” 这两位昔日赫赫有名的长官如今一个意识不清,成为了危险的来源。另一个选择与王的意志背道而驰,也许会做出伤害王的事情来。 “把他们的情报发送给我。” “……是,王上。” 几句话敲定了后续的动向,陶初然松了口气。她当然知道玄络不可能赞同她的安排,但这么长时间蓝海星越来越乱,很显然他们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如果是蓝幻、白玉他们,哪怕是现在答应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后面可能会阴奉阳违,搞一些事情阻止她。但玄络不会,他有些一根筋,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和她一样宅的少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更不懂那些人情世故。 简而言之,是几个人中最好拿捏的。 陶初然顺利拿捏了玄络,也觉得有些疲惫了。其他倒无妨,今天说得话实在太多,短短几次对视也超越了她在这个宇宙中的记录。对社恐来说,说话和互动都是消耗,陶初然积攒起来的勇气很快全部用光,她移开视线,于是身边的人就知道她累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玄络很有眼色地向王告别。紫菀开出的花已经铺满了遍地,口鼻间全是那种恶心的香气,玄络皱着眉狠碾了几下脚下的花枝,花瓣飞溅出来的汁液让那种诱人的异香更浓郁了。 “娃……王,晚安!”那张美丽的脸庞看上去不会再朝向自己了,紫菀却像向阳花那样,凹出最美的姿势面向她。娇美的花叶衬得男人人比花娇,他心机地用这种方式提醒熬夜的少女早点安寝。 “嗯。”陶初然点了点头。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男人立刻笑开了花。他划拉着玄络的光屏,不愿意让这边先关掉。这次玄络没管他。 人像晃了一下,消失了。 紫菀的笑立刻落了下去,玄络的蛛丝也勾上了他的脖颈。身后为那个人开出的漫天花海在蛛丝的切割下纷飞,落下以后只剩下残枝败叶。 浓郁的香变成了嫉妒的引线,勾连起不甘的欲望。 “想杀了我?”紫菀抱起视线死角处的娃娃,有些发旧的半人高少女换上了美丽的微笑,正和刚才两人看到的如出一辙。 “娃娃,娃娃,”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在玄络看死人的目光中又亲亲她的唇角,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有的人呀,自己侍奉不好娃娃,还总做让她讨厌的事,这样怎么能让娃娃高兴呢?” 娃娃只是娃娃。娃娃无动于衷。 但玄络平息了自己的杀气。一番发泄,花枝落得到处都是,禁闭室宛如花的坟场。 他闻到了那只娃娃身上传来的浅淡的女王气息。因为太淡了,又被人刻意用花香掩盖起来,他竟然没有发现。 她……曾经抓过这只娃娃。 不、不对。比那还要重。也许是用了她身上的什么…… 紫菀嗅闻着娃娃的发丝。丝丝缕缕,光可鉴人,浅淡的香气隐约传来,如同真人一般蛊惑人心。 玄络不由自主地试图从花香中分辨出那种气息。和望梅止渴的影像不同,这是他能真实触碰到的、不为王所知、只要杀了对方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 啊,紫菀开始啃咬头发了。含在嘴里,一点点品尝,试图留下已经淡得不能再淡的味道。融合了,恶心的花香。很快要散掉了,等到完全没有她的气息之后,他会把它们吃掉吗? 吃掉……永远地融为一体…… 黑色的眼眸暗沉,似乎没有聚焦在任何一点上,又好像从四面八方环绕着紫菀。紫菀把娃娃搂进怀里,遮挡着对方的视线,慢慢诱哄道: “不怕、娃娃不怕……我会保护你……无论是谁……不会让他们碍事的……” 碍事?他碍事了吗? 思绪好像突然被从某个漆黑幽暗的地方拉了回来,那个地方,执念如同水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在没有介质的宇宙中穿行,不断蔓延、荡漾…… 好像有谁在大声呼唤。有谁在痛苦地嘶吼。有谁向着永远不会来的人倾诉。有谁寂寞地呢喃。 “王……陶……初然……” 他与他们感同身受,连唤出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当小陶说要孤身入敌营。 蓝幻(连夜赶制一万个马甲跟着):好呀。 白玉(抢先亿步把敌人噶了):敌营?哪里有敌人? 红蔷(故意先被敌军俘虏):王!我好害怕~救救我~ 松壑(还没发言就被踢出群聊):…… 只有玄络:不行(被打断)……但是(被打断)……可我(被打断)……好吧……(王看上去真的好想去,狠狠动摇了) 第136章 请求 “一一,组长叫你来一下。” 少女身穿奶油色小西装,长长的黑发被高高扎起,显示出利落干练的一面。听到同事叫她,精致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的面前摆放着两块实体屏和三块电子屏。每一个屏幕上都滑动着不同的数据,看得人眼花缭乱。瘦小的身体被各种机械设备团团围住,几乎淹没其中。 “一一,要不要帮忙。”看着少女费力地把那摞有四分之一自己那么高的文献抱起来,少年三下两下蹦了进来,轻松夺过快要埋掉少女的资料,帮她分担了全部。 “一一真厉害。你的报告又被老大称赞了,现在连组长的成果都没有你的多啦!”少年拎着文件大步流星,絮絮叨叨旋风行进,过了一会儿无人答复,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来等后面什么慢吞吞的少女跟上来。 “一一真慢。不过如果又厉害身体又好等级又高又能打,一一就没有缺点啦!”猛冲、停下、等待、再次猛冲,这样的行为模式反复出现,一会儿走一会儿停,少年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兴致勃勃地像在玩儿一个游戏,绕着少女团团转。 “二哈,你如果敢把那些老大要的资料弄坏,我就把你扔出去喂我的实验品。”走廊广播中出现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话语中的威胁让快乐蹦跶的少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毕竟是一一的成果,我很珍惜的。”少年心虚地把刚才甩飞的纸张捡回来,扭头讨好地看向还在后面的少女,“一一不会怪我的,对吧?” “别欺负新人。”门打开,身材高挑的美人站在行政桌前,冷冷撇了二哈一眼。另一位看上去有些颓废的男人坐在桌子后,打了个哈欠。 “组长,我把一一带来了。”二哈吐了吐舌头,兴奋向后招手,“一一,快来!加油!跑起来!你行的!” ……她不行,跑不了一点。 三道视线落于自己身上,陶初然稳了稳崩溃的心情,勉强做到了不动如山。 虽然计划很顺利,她也成功打入了敌军内部,但i人难以理解的生物——e人出现了。 快乐小狗,她的一生之敌。 此时快乐小狗正在走廊的另一端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给她加油鼓劲,另外两道视线也落在她身上,陶初然象征性地快走了两步——聊胜于无。 “一一,要不要帮忙。” 又开始了。 快乐小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里价值连城的文献往长官桌上一扔,几步冲到眼前,抱起少女柔软的身体往上掂了掂,兴奋道:“坐好喽!我们要飞啦!” 然后就真的飞了。 飞檐走壁,倾斜九十度角跑酷的二哈一边“呜呼”一边把陶初然当玩具球掂来扔去,少女柔弱的身体头晕目眩,当她被放在桌子上时,陶初然拼了命才忍住了呕吐的欲望。 ……好在她这些天有在练习亲密接触,不然现在应该已经昏过去了。 “一一,怎么样?开心不开心?” 早上鱼渊学了好久、精心梳好的头发散成一团,晗修熨烫得笔挺的西装也皱巴巴的。少年期待地望着陶初然,有一种欠揍而不自知的蠢萌感。 “开心什么,开心和你这种笨蛋一组吗?” 拥有蓝色琉璃一般眼睛的美人无语地给了他一巴掌,竖直的耳朵被强行压扁在头顶,狗头上立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拳头飞出:“喂!三花,你有点过分了!” “行了。”眼看这两个又要没完没了,趴在桌上的长官有力无气地制止,“说正事。” “一线,恭喜你通过了测试,欢迎加入总控一组。作为整个研究室的核心,我们为与王融合的伟大梦想不懈奋斗。你的研究非常重要,请继续努力。” 二哈与三花在一边打得火热。长官托着腮,对着桌子上半死不活的陶初然,没什么诚意地宣读欢迎词。 “好了,二哈把你的腿从三花脑袋上拿下来,三花把爪子松一松别把他脑子打坏了。你们两个带她去见见以后的工作对象。” 粉色簇状的小伞落下,成针状钉住了猫狗的四肢。二哈的耳朵垂了下来,三花的尾巴无力地摆动两下。 第144章 “知道了,合欢组长。” “组长,你的花越来越香了。” 机警的狗鼻子耸了耸,惊喜道。 “算了,还是我去吧。” 一张厌世脸上因为频繁的哈欠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名为“合欢”的一组组长慢悠悠起身,捂着鼻子:“跟我来。” 陶初然立刻从桌子上跳下来,借机离开了猫狗的包围圈。 明明抗拒这种味道,但少女的芬芳一离开,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脸上出现了些许难耐的表情,在他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靠近她。 嗯……舒服多了。 “跟紧我。”他叮嘱道。合欢的身体虽不壮硕,但站起来也有一米九,陶初然在他面前简直像个真正的小仓鼠一般毫不起眼。 没关系的……鱼渊也很高,鱼渊脾气也很差。把他当鱼渊好了! 陶初然催眠自己。 “你们两个好好反省,在我回来之前把一一的东西看一遍,回来给我阐述概要。” 出门前合欢收回了对两人的控制,随口布下了任务。 两人亦步亦趋往外走。合欢显然比撒手没的二哈要靠谱许多,他的步伐正好能让陶初然跟上。 层层门禁被打开,越往里走笼子越多,两边的怪物越发奇形怪状。触手、藤蔓、肢节……顺着笼子的缝隙蔓延出来,像幻觉般铺天盖地袭来。 “……什么味道?” 陶初然没被吓到。虽然她是第一次来这边,但是她这些天做的数据已经说明了一切。抽丝剥茧之后,她能看到的事实远比眼前多得多。 但这并非全部。她的研究很重要,她的方向尚属无人区。所以,她要继续。 在血腥的、充满杀戮和疯狂的幻觉之中,她闻到了一种隐秘的、陌生的味道。 说不出是什么,她嗅了嗅,仍辨认不出来。 “……你喜欢吗?” 看上去总是很疲倦的男人低下头,懒散地看着她。一只手摸上了小腹,轻轻揉搓。 “喜欢”是相当禁忌的词汇。陶初然当然不会上当,无声婉拒。 “……那就继续吧。” 突破了最外层,痛苦愤怒的嘶吼渐渐消失了。这里的实验品更加惨烈,目光直愣愣的,虽然是人的身体,但行动却像是动植物,只知道遵从本能,没有一丝反抗的意识。 最里面是高低的两个笼子。 大的笼子里,是一棵颇为眼熟的植物。灌木丛生,嫩枝叶发,满目翠绿仿佛发着光,有几只淡蓝色幻光蝴蝶在其中飞舞,颇为梦幻。 小的笼子里,困着一只死生不知的雪鸮。通体白色的鸟身无一丝杂毛,唯有脸盘沾染了些许黑褐色横斑。双眼紧紧合着,两只羽翼被金属锁链贯穿,腿上挂着两只紧缚的鸟环。 祁红和雪枭。 陶初然低下了头。 “害怕吗?如果你也变成这个样子。”合欢摸了摸陶初然的头,软软的发质让他享受地眯起了眼,“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一组最重要的实验品。” “据说他们两个都近距离接触过女王,真是不得了的殊荣。所以大人把他们抓来,为了研究如何获得王的心。” “可是啊……这其中有太多阻碍了。那些超甲级仗着自己实力强,争着抢着独占王,你也觉得很不公平吧?明明我们才是最爱王的,只是因为级别低就丧失了被宠爱的资格。超甲级又多什么呢?” “王也是……她做不到宠爱均等……那就让我们来做。你看,我现在有了他们两个的记忆,与王有过回忆的就成了我,你能想象她有多可爱吗?” “当我们的意识和王一体,就能体会她的欢欣与忧愁,分担她的负面感受。我们将不分彼此、再不分离。所有人都是,共同保护王,平等地享有王的爱。你关于同等级公民意识融合分离技术可行性分析的研究很精彩,你明白我们想做什么,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实现目标了。” “大人说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调用。当然也包括我。我们对这两个重点研究对象的认识已经很充分,可以动手开始进行意识融合了。限期一周,希望你能做出初步成果。” 男人昏沉沉的目光难得聚焦在少女身上,字里行间都是对陶初然的期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女王暂时还并不想颠覆自己的政权,任由他说得天花乱坠也心如磐石。 “唔,不过你毕竟是新人,这方面二哈和三花都已经做了初步试验,情况不太乐观,回来我让他们把结果发给你。在那之前,我有个私人请求——” 那种香味更浓郁了。源头似乎就在身边。 “请让我生下孩子。” 男人轻轻抓住已经觊觎了许久的手,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难得兴奋起来。拉着她的手揉搓平坦的小腹,快感像火一样燎烧全身,空空荡荡的腹部也似乎充实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一线二哈三花,鼠狗猫组合上线。一组日常就是猫狗大战,鼠鼠围观。还有无心工作只想怀孕的上司、家里消极怠工争风吃醋的下属,小陶水深火热的生活开始了。 第137章 回家 这是一个相当正式的请求。至少刚才谈工作时都没能睁开的困倦双眼,现在微微掀开了一半。 玫红色的瞳孔、浅粉色的虹膜惊鸿一瞥,纵使只有一瞬间,睡眼惺忪的男人展现出了惊人的艳色。 但是,这么冒昧的请求,跟刚刚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啊? 陶初然拼命想拽回手,但纹丝不动。 “唔……” 她的手也太软了,想咬一咬。 如果是她的孩子,应该会像她一样可爱吧。 合欢开始神游,从揉肚子到玩她的手指,挨个按压着圆润的指肚,感受着上面细腻的指纹。 据说人类的生育都是很艰难的,甚至有文献说生育者会抓挠身边的物体,留下深深的印记。他生孩子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我生育的时候你要在旁边,据说人类都是这样。你可以顺便记录数据。” 合欢理所当然的要求。 ……陶初然不敢置信,如果自己没记错,她好像还没答应? 当然,遇到突然发疯、无法沟通的公民,这样的情况也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托伶鼬、鱼渊、晗修三人紧急训练的福,陶初然还是制作了一套不太完美的预案。 首先,调整感受,告诉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种动物,或者一种植物。 简而言之,他不是人。 哪有人会突然邀请别人生孩子的?赶紧把她的手放开,那只手已经捏到了腕间脉搏,真的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威胁啊! 就当是被狗舔了、被猫挠了,陶初然趁着自己还有理智,迅速开始头脑风暴。 其次,试图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我想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因为我喜欢你。”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回答。很好,完全无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呢。并且“喜欢”什么的,反倒是陶初然不可承受之重。 陶初然深吸一口气。果断放弃了这套从来没有成功过的预案。 冷静、冷静……他还愿意保持距离,证明还有挽回的机会。自己的伪装也天衣无缝,不仅容貌认知改变,性格都做了微调,她应该相信自己,在达成目的之前不会暴露。 正常人应对这种情况应该是什么样的? “不好意思……组长,这似乎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不过你凭什么认为可以生下孩子?” 一和别人接触就方寸大乱,陶初然刚刚才反应过来,这个话题其实很奇怪。 性别和繁衍有关。如今的宇宙中,公民由动植物转化而来,并不需要繁衍生息,自然也不分男女。 那合欢的“生育”又是从何说起呢? “我这几天频繁想起你,想到你就莫名难受,有种奇怪的不满足感,会想立刻到你身边……古时代留下的典籍当中说,这可能叫做发情……虽然不知道六种性别划分是怎么回事,但表现大概和他们描述的特征一致……” ……这都什么玩意儿? 大概又是从哪个小说当中看到的瞎话吧。陶初然听着这设定有点耳熟,似乎她的某个实验品曾经当做笑话给她讲过,但她转眼就忘记了。 “另外,我也觉得我能生。我查阅了古书,我们都是人形,且有生殖器官,我不觉得这是巧合。现在没有公民生育,只是因为那些生下来的不像我们一样能思考,因此算作特产而已。” “如果把我们的基因放在一起,或者像书上所说……”他的话语中加入了一些让陶初然不忍直视的生理卫生常识,以及一些牵强附会的理论基础,以一种诡辩的论证方式做了初步分析,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陶初然无力吐槽。 但他这样诡异的思路确实触及到了陶初然视野的盲区。这是正常人难以企及的角度。 “我看到古代文献中说,孩子是生命的延续。也有声音说,孩子是留下一个人的最好办法。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吗?发情后面就是怀孕,怀孕了就能生孩子,这难道不是研究生育的好机会?据我所知还没有公民涉足这个领域吧?” 第145章 “我们追求的融合……在古时代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在我看来非常完美……生孩子据说要两个个体,你是大人选中的人,我也认同你的天分,不如和我试一试。我想要生下你的孩子,你只需要配合我。” 虽然因为精神萎靡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他的总结陈词确实自圆其说,无懈可击。 在众多形态诡异的实验品中间,在差了亿万年的末世之后,讨论这样的话题是不是有些过于前卫了? 那双执着于生育课题的手已经来到了她的腰间,如同揉按自己的腹部一般,用对公民来说过于轻柔的力道,抚摸着瘦弱的身体,像是在评估她是否能胜任课题中的角色。 “或者,你来生也可以?”他迟疑地退让。 ……世界还是毁灭吧。 陶初然甘拜下风,溃不成军。 —————— “王,今天工作辛苦吗?” 到了下班时间,陶初然失魂落魄地从实验室出来,乘坐每天两班的通勤飞艇来到了地面上。 今天该鱼渊来接她下班。 挺拔的男子今天换了件白色小西装,和陶初然的工作服相当类似。胸口处别着一枚黑珍珠环形胸针,给精灵般虚幻的笑容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陶初然木然,脸上的疲惫肉眼可见。 “发生什么事了?”鱼渊立刻皱起眉头,从飞船的驾驶位回过头看她。因为海沙港本就不大,他们使用的迷你型飞船空间更加逼仄,鱼渊立刻能观察到陶初然脸上躲避的神色。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鱼渊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可进出实验室都需要全面清洁安检,鱼渊又不是嗅觉灵敏的类型,因此什么信息也没有得到。 这些天好不容易正常了些,此时却又忍不住急躁起来。鱼渊开启了自动导航模式,直接挤到后面来,固执地要她回答。 本来上班就够烦了。还要忍受上司的骚扰,回家更不消停。陶初然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带上了些许厌恶,鱼渊柔和了声音:“不问了,不问了好不好?回家吃饭最重要,我们回家了。” 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发生过太多次,陶初然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过离谱,她忍不住问:“合欢他是不是狂化了?” 在宇宙中,这句话可以直接翻译成,“他是不是有病?” 鱼渊一愣:“合欢在身奉内地位很高,消息不多,但没听说他狂化的事……需要我去打探一下吗?” “……不用。” “是他欺负您了?” “不是。” 说谎。明明就是。 情绪很少的少女显然是有点生气的。也就是和她朝夕相处的鱼渊,仔细观察下才发现了一点点差别。这些天被千方百计养得圆润些的颊肉微微鼓起,黑漆漆的眼睛也任性地瞥向一边。 这样的女王太可爱了。 鱼渊识趣地没往下问:“好,王说不是就不是。” “别做多余的事。” 生气了也没忘记警告他。王是了解他的。 这样想着,愤怒的情绪不知不觉消退了,鱼渊安抚道:“不会的。王说不让我做我就不做。” 那就是原本会做了。 鱼渊微笑。 自从王愿意说话之后,家里几个人都有意无意勾着她说话。但今天看王太疲惫了,鱼渊静静陪着她,看窗外浩瀚的海洋明月当空,冰冷的海风吹拂过飞船外壳,发出沉闷的“嘭嘭”声。 这已经是他们在蓝海星上度过的第三十个日夜了。 飞船在庭院中降落。原来的小别墅比之前凌乱了许多,增添了不少新的东西。伶鼬把自己的训练设备搬到了这里,在地下挖了一层训练室,据说里面有许多保养毛发的用品;鱼渊也在二层开辟了一个小实验室,被王征用后逐渐扩大,并增加了直通王卧室的电梯;晗修则买了全套餐具,最新的食物存储装置可以让食材永保新鲜,王的营养食谱由此填了不少新菜品。 此时晗修正在门口迎接两人。看到归家的人后,碧玉般清透的眼珠似乎能发光,他向前两步:“王回来了。” 接着迟疑道:“王不高兴?” 同是社恐,他比鱼渊更快发现了陶初然的异常。但女王已经切换到了工作模式,根本不想给他回应。 “伶鼬呢?” 这还是第一次王问起他们其中的某人。 在嫉妒把心脏啃食得面目全非之前,晗修诚实道:“楼主缺位,伶鼬在您身边侍奉,更能理解您的意思,被玄络大人叫走处理公务了。” 他和伶鼬都供职于尺玉楼,但为什么离开的是伶鼬而不是他,这其中当然少不了一些勾心斗角。 “让伶鼬告诉玄络,把旧时代所有有关生育的资料独立建库,初步分类发送给我。红蔷和松壑不用再追踪。” “好。” 生育……这个说法似乎和现在的一些传言有关……嗯……王的衣服似乎被谁碰过了……发型和出门前也有了微妙的不同……真讨厌啊……想杀了碰了王的人…… 陶初然自顾自上了三楼。今天该鱼渊当值,因此晗修只能跟到楼梯口。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陶初然回过头,问了他们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这么确定我是‘女王’?” 【作者有话说】 宇宙热知识: 公民的体味其实是很私人的东西,不是用来杀人就是用来示爱,略微有点类似于信息素。对于植物来说尤其如此。 比如紫菀,他对着小陶很克制,不爱露出香味,除非忍不住。至于视频里小陶不会闻到的时候,玄络锐评:熏死了。 而合欢闻到小陶的味道,又知道小陶闻到了自己的味道。心情be like:好耶!最美不过双向奔赴! 第138章 认知 陶初然也是刚刚想到这一点。 因为平时大家的称呼一般是“王”“王上”,忽略了性别的因素,陶初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她确实在辉光网的页面上看到过,公民对她正式的称呼就是“女王”。 他们的性别认知从哪里来? “您就是女王,我们怎么会怀疑。”鱼渊哑然失笑,“哪怕您隐瞒了身份,只要相处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知道的。” 晗修也说:“无需怀疑自己,我们都是您的臣民。我们之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想要追随您。” ……陶初然懂了,他们根本没听懂。 她也懒得解释。这次为了计划顺利,她集合了辉光五门和神奉的力量,简单的情报收集、打架的事可以交给他们,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她自己调查。 三楼的小餐厅已经摆好了晗修精心准备的饭食。陶初然一手拿着勺子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打开光脑查看二哈和三花给她发过来的资料。 她一心二用,心思根本没在吃饭上。鱼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说:“王上,先吃饭好不好?” 不好。 她的时间很紧迫。今天合欢的事给她提了醒,这种流离失所、到处被囚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赶紧把狂化解决了、世界和平了是正经。 陶初然默默给自己未来的工作上了强度。一会儿吃完饭还要做自己的课题。而玄络效率又一直很快,估计晚上就会回复,到时候还得对他的工作提出指导意见。 以及今天就要搞清合欢交给她的任务。 陶初然当然不会真的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实验室做事。一个月前,她在玄络和紫菀那里得到消息,身奉的变异和一个突然出现的实验室有关。在看到一些散落流出的研究之后,陶初然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实验室。 他们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公民之间的融合与等级提升。这两项和参苓的研究很相似,但是进度比他快得多,有一些思路甚至是陶初然都没有想到的。而如今的身奉则是他们研究失败的成果。 卧底一月,陶初然凭借自己的天才和努力成功打入内部获得信任,但仍没有见到那个研究室最高掌权者。他被称之为“老大”或者“大人”,基本不出现在人前,但研究室大半成果都是由他发明,他们研究的思路也是由他掌控的。 和天才的对决,陶初然从不掉以轻心。既然合欢代表他提出了问题,她得积极应战才行。这些天废寝忘食的研究带来了许多好消息,这次交上去的报告只是她庞大研究的一小部分。 也许理解了“融合”和“分离”,她就能知道公民诞生的源头,也会知道该怎么解决如今公民身上出现的问题。 也许是这些天高强度的工作、频繁的人际交往带来的影响,陶初然自己都没发现,近来的她有些焦虑。但很显然包括二哈三花在内的身边人都发现了。 “王,需要我陪您吗?”鱼渊见她不愿理自己,就知道这算是拒绝了。但少食、勤苦、高压……这些正是传说中王在星月宫的日常,他担心……有一天王也会像抛弃不尽责的近侍们那样抛弃他。 第146章 他托着餐具过来,顺手蹭过陶初然的唇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唇边沾染的咖喱用拇指擦掉。 ……他靠得太近了。 陶初然在一点一点适应越来越近的社交距离。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这样暧昧的表达。她放下餐具,冷静道。 “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为了不让鱼渊有机会时时刻刻凑过来,陶初然也给他分配了任务。毕竟是曾经做过参苓助手的甲级,一些基础性工作交给他事倍功半,鱼渊为了博得王的好感,自然无有不应。 这也导致他的工作越来越多……现在就是根本做不完。 鱼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陶初然满意地关上光脑,开始回屋干活。期间她拒绝了晗修的夜宵,改要了一杯咖啡。当太阳升起又落下,到了凌晨时分,陶初然向合欢递交了《01号02号意识融合实验方案》,大致阐述了今后的实验方向。 这份方案看上去很可行,但陶初然对关键数据做了些篡改,如果真的全部按这个操作是不可能成功的。 等陶初然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合欢的回复也到了。这份方案抄送了他和“老大”,两人一致通过,告诉她明天开始就可以实验了。 而玄络的消息则是她上班之前来的,比陶初然想的要晚了不少,很显然一些自作多情的下属并不愿打扰女王的好眠。 “王上,蓝海星外状态平稳,身奉一直按兵不动。近期我们和叛军没有发生任何武斗冲突,也没有任何可疑分子离开星域,请您放心。” 但玄络眼中的担忧却没有散去。因为两人都知道,这样的风平浪静很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已经掌控了女王的消息,那么陶初然此行就是自投罗网。 “还有您说的资料库,我们已经建立起来了,您可以随意使用……但是,恕我冒昧,您想找这些资料是要……” 说到这里他有些犹豫,也有些羞赧。 王是决策者,辉光五门是执行者。所以他们很少会追问女王决策的依据。但是玄络对女王感兴趣的话题充满兴趣,所以私自找了一些资料看了一下,现在脸颊都还有些微红晕没有退下去。 “王是希望有孩子吗?您要亲自生育?这实在太危险了,不如我们来代劳……我的种族在记载中擅长生育,一次性可以生产多个幼体。如果您有需要,我愿意进行身体改造,为您诞下子嗣。” 他轻咳两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说得很含蓄,可是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很明显露出期待的目光,一只手无意识把玩着刚生产出的黏糊糊蛛丝,似乎已经想到了很久之后的事。 哪怕蜘蛛天性不怎么照顾自己的孩子,玄络也根本不喜欢什么幼体,但如果能继承王的基因的话……想必他也会很喜欢吧。 王的孩子,他一定会好好爱护他们,把他们养成王喜欢的样子。 “您喜欢怎样的生育方式?喜欢什么样的孩子?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处置,会努力达到您的要求。请随意对待我,我是您的。” 娃娃脸少年表情纯真,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捂住小腹,那里据说是人类生育器官的所在,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会在这里搭建一个外置器官,王就可以随便把玩,也可以随时欣赏干预幼体的发育过程,母体和孩子都将是取悦王的玩具。 很显然,玄络懂得怎样生育,却不懂得生育的意义。 陶初然无言。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完全没有生育的计划,自己不生,更不想让别人生。她像拒绝合欢一样拒绝了玄络,但好在玄络比较一根筋,王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不让他生了,玄络就委委屈屈把这个酝酿了好久才敢提出的计划咽回了肚子里。 但这件事也让陶初然升起了警惕。她非常抗拒和公民的交流,对公民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于网络和数据库、资料库。也就是在出宫之后,她才逐渐和他们有了比较深度的接触,但越接触,陶初然就越觉得不对劲。 “生育”只是诸多他们不该明白的话题中的一项。还有一些前世人类社会中的高级词汇,宗教、工作、图腾与标志……这些知识都并非来自于女王,而是他们本来就有的。 陶初然以为是宇宙史变迁形成了类似的概念,可是仔细想,在她来之前,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秩序,这些知识的形成是否太过理所当然了呢? 纵使有万千和前世相似的地方,但对一些问题的认知却大相径庭。 陶初然决定再试试。 于是,在吃早饭的时候,陶初然问以各种理由在她身边团团转的两个男人:“你们知道生育吗?” 鱼渊昨天刚被王怼过,今天很想扭转自己的形象,第一个抢答道:“知道。王是想体验一下生育吗?” 昨天王刚让玄络建了资料库,今天又问这个问题,他吃不准陶初然的想法,试探着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果王好奇的话,我可以给王演示……我们鱼是体外受精的?啊,是的,但是人形的话也可以用人类的方式……我是公鱼生不了孩子?这个简单,我可以改造身体……当然需要两性繁殖!什么?我和晗修演示?不不,哪怕改造了身体我们也是同性……还是找些小动物给您展示好了……” 不费吹灰之力,陶初然就大致摸清了鱼渊对生育的理解。而晗修听了半天,也不由得被两人的话题带跑,劝说道:“王,生育对于人类女性来说相当痛苦,在我们眼里和受伤一样损耗生命。这样有风险的事情,我们不会允许您做的。” 不会允许。 晗修在陶初然认识的公民当中算是脾气最好的一个。正常时,他和蓝幻一样,对女王温温柔柔,但却比蓝幻更少了几分攻击性。晗修几乎没有说过很严厉的话,再让他为难的事,只要陶初然坚持,他就没有办法。 这样笃定还是第一次。 “您想要孩子,可以随意挑选孩子的母体,无论级别品种,只要您喜欢就行。只是不要冒险,母体和孩子要多少有多少,但您是唯一的女王。” 他这样说。 此时已经没人记得,陶初然说的是“你们知道生育吗”而不是“我想生育”。 【作者有话说】 晗修:王糊涂啊!切不可为了子嗣损伤龙体啊! 如果小陶真的有孩子。 蓝幻(父凭女贵慈父型):王上,小公主又会了几个新词,她说想您了!不来看看小公主,也……看看我吗?(如果这招屡次失败,凹出凄风苦雨弱柳扶风造型:小公主意外去世,臣妾心里好苦!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不能陪陪我吗?) 玄络(狠狠鸡娃严父型):王不喜欢愚笨的人,你需要和她有共同语言。(掏出三本高等数学)做完,这是她十岁就能做出来的题,如果你做不出来,我就杀了你再生一个。 白玉(活着就行抽象型):怎么又被我打倒了?这么弱怎么能保护王?……算了,你们几个打一架,谁能活下来我就承认谁是我的孩子。 红蔷(妒火冲天雄竞型):王上,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皱巴巴的一点也不美,不如看看臣妾,新开的花好不好看?(一脚把孩子踢进辛者库) 松壑(借子争宠阴暗型):陛下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如果无法得到她的怜惜,无法把她带来见我,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小陶(被五毒俱全的各种地狱教育方法震撼,满头大汗从梦中醒来):……这辈子不会生孩子的。 第139章 蔷薇 “一一,你确定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陶初然坐在椅子上,她对面是被昏黄灯光笼罩的两个笼子。祁红和雪枭以最安静的姿态缩在里面,在刻意播撒的光点之下做着美梦。 少女沉浸在光亮之外的无边黑暗里,借着对面传来的一点点光亮,蹲坐在地上的二哈双手轻轻搭上陶初然的双腿,一双犬耳微微后倾,硕大的狗头拼命挤了过来:“精神链接很危险,一一这么弱,还是让我去吧!” “如果他们有一丝一毫排斥你,你的精神就会受到冲击。”身后,三花的声音传来,冷冰冰的告诫中难掩担忧,“到时候疯了或者傻了,我们可不管。” “是啊是啊!”二哈摸索到了陶初然规矩放在腹部的手,强行把头塞了进去,人类不算尖锐的指甲划过敏感的耳蜗,他摇摇头,向上恹恹看着她,“老大和组长都不会管你的,你会成为新的实验品,直到毫无利用价值为止……不过一一不用担心啦,如果你真的没有意识了,我会把你吃掉的!” ……这教人更担心了好吗。 陶初然心里叹气,但表面上分毫不显。她把自己颤抖的手从二哈的头上拯救出来,然后在三花的注视当中点了点头。 “我没问题。” “那就好。”远处,哈欠连天的男人挥了挥手,“开始吧。” 一瞬间,陶初然感受到周围变暗了。再睁眼,身边的同僚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花园。花草繁茂,蝴蝶翻飞,生机流淌在这一小块岛屿上。刺目的太阳高悬,在陶初然身上落下一片又一片旋转的阴影。她抬起头,在植物聚集的陆地正上方,一只近在咫尺的大鸟在上方盘旋,好似从不会疲惫似的,不愿落下。 第147章 面对熟悉的场景,陶初然并没有轻举妄动。这是她昨晚提交的计划中的第一步——将三人的精神链接,这样她有至少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概率能够看到两个人共同的记忆,然后基于这一点拟造共同意识,设置属于三个人的“里世界”,就能真正做到合欢口中的“融合”——意志相通、情绪共感、记忆共享。成功的话,甚至连对方的能力都能使用出来。 陶初然下了力气忽悠,看上去大家都信了。但精神链接之外的人只能直观看到实验品的情绪波动和身体反应,在隐蔽的意识世界里,陶初然终于获得了一点行动自由。 花鸟庭d区1号。林鸱的家。 但这里没有任何建筑。似乎是意识的主人有意把一些不想看到的画面丢掉了,只剩下了单纯的、没有任何遮掩的自我。 这一次,陶初然观察到了祁红人化的全过程。 一开始,它只是一小丛不起眼的灌木,在各种植物当中并不显眼。但当畸变开始,周围的攀爬的藤蔓试探着缠上少女的脚踝时,看上去无害的枝叶才凶狠地抽打过来,像被激怒了的猛兽一般大口吞噬着它能接触到的一切,在反击和进食中身形逐渐庞大,然后有了人的形状。 从他身上蔓延出一条最细软的枝条,不知何时缠上了少女的小指,莎莎地蹭着那一片娇嫩的肌肤,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抚。而奇形怪状的本体却被他隐藏在诸多食物中间,不敢暴露在陶初然眼前。 天上的大鸟也落了下来。阴影覆盖而下,他至少有三个陶初然那么高。通体雪白的羽毛抖了抖,鸟喙狠狠啄下,参与到了这一场植物的斗争中去。 植物的斗争只是过去的幻影,可是雪枭却是真实能造成伤害的外来意识。小岛一下子晃动起来,陶初然不由得抓住身边坚实的物体来稳住身形,而她身边只有祁红和雪枭。 天地一下子静止了。 大鸟回过头,金色的眼睛眨了眨。拍打到一半的翅膀停留在半空中,生怕惊扰了抓着他羽端的人类。被她抓住的藤蔓小心翼翼地在她手腕上缠了一圈,手心里的花苞颤了颤,花瓣挨挨挤挤绽开,花蕊在她的指尖下微微发抖。 因为意识领地被入侵了很多次,记忆也被人三番五次翻看,他们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已经不会给外界任何反应。但此时,在心中印象最深刻的场所,他们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 “你是……” 是的,此时的陶初然仍然是改装之后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可是,谁又能忘了那种诱惑着他们变成人的香气呢? “王?”祁红弱弱的声音从遍地的残枝败叶中传来。 他的话音一落,就好像时间突然拨动了指针,周围的场景飞快地变化起来。林鸱的家破碎了,然后是花鸟庭d区40号,那个几人曾短暂呆过的“家”,再然后是蓝幻打造的幻境,各种各样的战场…… 场景一个个建起又一个个碎裂,好像对每一个情境都不满意似的,最终,整个世界还是停留在了最初林鸱的家那里。这次的建筑也还原了,但脆弱的别墅很快在漆黑的夜空中燃烧殆尽,最终留下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一直保持着原来动作没变的祁红和雪枭也隐匿在了黑暗中。但陶初然两只手还能感受到触感,花瓣和羽毛都是如此轻柔地碰触着她,确认着她的存在。 许久没有动静。陶初然尝试着松手,两只人类的手反而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她,十指相扣,紧紧地把她固定在那里。 “……王?” 这次是雪枭的声音。他的声音相当沙哑,难以抑制地露出了几分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感。 之前在垂露星,他与陶初然相处了那么多次,神经大条的他从未猜出陶初然的身份。可是在意识的世界里,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陶初然。 “嗯……你们还好吗?” 借着黑暗,陶初然多少觉得安心了一些。周围太安静了,她小小声道。 “还好,只是记忆有些混乱……” “我们没事……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的声音也小小的,像是怕吓到了她。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疲惫,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没事的话,你们该醒过来了。” 一切都在陶初然的预料当中。可是这一次,本该被唤醒的两人却纹丝不动。 “不、不能走……” 黑暗在蔓延,唯有少女身上发着莹白色的光,如同世界中心。 两双眼睛都看着她,描摹着她如今陌生的样子:“不能走……外面太危险了……” 枝条没有安全感地从黑暗中伸展出来,试图缠上少女的脚踝,白色的羽毛包裹住她的另一只手,想要把彼此紧紧地、毫无缝隙地连接在一起。 “你受了很多次伤。” “你差点死掉。” “我不允许。”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 絮絮叨叨的,两个声音在她耳边立体环绕。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两个声音逐渐同频,最终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新生的、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会保护你……” ……到底现在是谁在保护谁啊?! 因为已经遇到过无数次,陶初然对身边两个病号的过度保护欲接受良好。但是三个人的“里世界”,其中两人都想要控制她,这样她的意识真的会被永远留在这里的。 大片翠叶已经漫上了腰肢,两只手臂也都覆上了白羽……不行,必须马上做出决断了。 “小普,暂且屏蔽我这边的链接。” 连接着虚拟世界的链子短暂地消失了,陶初然的身影也如同碎纸片一般消散在了黑暗里。荧光飞舞,化作万千光点和世界融为一体,再严密的包裹也不可能留得住指缝的沙、手心的水。 “王……” 祁红和雪枭肉眼可见地惊慌失措起来。原本疲惫的身躯迸发出了令人惊叹的生命力,黑暗如同镜片一样破碎又重组,两个甲级公民的意识延展到此处的每一个角落,破碎的镜片被他们一寸寸探查过,恐惧的血雨席卷了世界,一次又一次复现他们心中的深刻回忆。 夜晚了。下雨了。王没能从林鸱的家中出来。 她去哪里了呢? 危险、太危险了……怎么总是这样……一次一次冒险……不知道等等他…… 世界好大。好空旷。好可怕。 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记忆涌了上来,那种埋藏在心底的绝望才是禁锢他们的牢笼。 到底……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呢…… “找她……找她……” 血雨将肢体分割地七零八落,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无所谓了,只要能再见到她,只要能再找到她…… 更多的记忆涌现出来。无论是因为与她相处而渐渐复苏的古老回忆,还是回荡在心底的执着呓语,抑或是源自于本体的悔恨……那些纵使失去人体也不会忘记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共同唤醒了被人为放在二人精神世界的另一个意识残片。 “王……” 这次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清晰。那个新生的、沙哑的疲惫声音徒劳地呼唤着,更像是一种本能。陶初然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认出了这位曾侍奉了她很久的身边人。 屏蔽链接并非退出精神世界,陶初然漂浮在黑暗中,看着周围的一切。白色的羽毛和绿色的藤蔓像马赛克一样凌乱地混在在一起,并无异常。 但是……在小普的扫描之下,像蛇一样抽动狂舞的绿色之间,有一块并不显眼的红白方块,黏合在一起,慢腾腾地蠕动着。 ……找到了。曾经在苍冥的回忆中出现过的、导致白玉狂化的罪魁祸首。 红蔷。 【作者有话说】 针对红蔷如今的遭遇。 摸不着头脑·小陶:……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罪魁祸首·蓝幻:昔日的同僚还是没能抗得住女王的考验,真是太遗憾了…… 推波助澜·玄络:自作自受。他既然阻碍我寻找王,就应该有此觉悟。 火上浇油·白玉:他都暗算我了,我还手岂不是理所应当。 见死不救·松壑:比我受宠的都该死。 星月宫,一个同事关系势如水火、没有一点同僚爱的职场。 大家元旦快乐呀! 是的!新的一年我还没有放弃!我今年一定能完结!(握拳) 第140章 美丽 “王……找……” 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一点也不好听。 那块不明物体也只有指甲盖大小,特殊的红白色蠕动着,和其他几种颜色艰难抗争,才勉强保持了不被吞噬的状态。 虽然只是意识残片,但也能反映出本体意识的状态。祁红和雪枭的意识都称得上微弱,而红蔷如今比他们还要弱小许多。 陶初然不由得想起了昔日里那个男人活力满满的声音和颇具风情的面容。 第148章 社恐的女王从不与人对视,就遑论记住谁的模样。但红蔷是个例外。 他在各个近侍之间是最难缠的一个。相比于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就退避三舍的松壑,红蔷是那种就算被拒绝、被排斥也还会找她撒娇的性格。 她的近侍们都极有分寸。蓝幻心思深沉,从不拿多余的事烦她。玄络也是个社恐性格,两个人就算共处一室也不会多交流。白玉都是挑着她感兴趣的或者工作的事情来讲。唯独红蔷,总是喋喋不休地说话,哪怕她从不回应。 关于他的心情、今天的妆容和穿搭、每天做了什么事情、宫里又新培育出了哪些花、王都星谁和谁又打起来了……他总能找出大大小小的毫无意义的话题,拿出一个又一个新奇的想法,变着花样折腾她。 她的第一个练习对视的对象,就是红蔷。 “王上是不是觉得很为难?觉得不适应这个世界?不知道怎么应对大家的热情?我来做陪练怎么样?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受得住哦,来嘛来嘛,不是我自吹,在那几个闷木头中间我可是最会社交的,您能搞定我,就能搞定全世界!” ……好吧,她当时确实被这样毫无逻辑的话术说动了。一方面初来乍到的她确实因为社恐加剧而感到困扰,另一方面,她也着实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没有边界的人,也许打败了最高级的怪兽,她就能无敌了呢? 天真的少女病急乱投医,第一次没经过缜密的理论分析就投入了无头的实验。 而对视,也是红蔷率先提出来的。 “咱们慢慢来,我注意到您从来不看别人,就从对视开始怎么样?没有肢体接触,只是看一看我,看——从我的四肢看起,对,就是这样,也不可怕对不对,然后顺着衣服,移到我的脸上……” “我好看吗?王?” 可能是因为她的目光停留了太久,红蔷那时的声音似乎放轻了一些,甜美的声音柔软得宛如吹拂过面庞的春风。平心而论他是很美的,是一种艳丽的、似乎有些不像男子的绝美,那种不容置疑的美,如果放到前世,甚至是可以去做偶像的程度,就像是…… 像是……妈妈。 妈妈……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她走神了。 “没关系……不好看的话,我就去换一张脸……” 刚刚还上扬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下,那个表情可以称之为失落吗? 但很快他又笑了,眼睛旁边的美人痣也微微向上拉起:“王上,要不要试着看看我的眼睛?” 对啊,只有看到了眼睛,才算得上对视。 陶初然迫使自己从绞尽脑汁的回想中走出来。也许是母亲的联想让这张脸亲切了些许,她重整旗鼓,真的生出了些“我说不定能行”的自信。 而那双眼睛,也正如她想象一般,好似母亲首饰盒里的红宝石一样美丽动人、熠熠生辉。 她们对视了几秒来着? 红宝石是死物,只能折射外界的光芒。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宝石中燃起了火焰,那里面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晃动、升腾,眼看着就要流溢出来。 ……不能再看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动了。 陶初然当时甚至没反应过来,浓郁的蔷薇花香气突然扑面而来。她的眼睛被微微遮住,漆黑柔顺的发丝划过面颊。唇上传来凉意,有什么柔软的事物撞了上来,轻轻碰了两下,又抱歉地润湿了唇上的干裂。 当她想要反抗时,红蔷已经放开了她。 ……失败了。 她再也不会想要尝试了。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一种恶心的想要呕吐的感觉油然而生,陶初然猛然低下头,捂住胸口,脑海中一片空白。 “对不起……我没能忍住……” 身材颀长的男人快速后退了几步,减少了对她的压力,然后跪下来膝行到她眼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裙摆,讨好道:“是我的错,王,我会去领罚,但是以后我们再试试好不好?这次是王太可爱了,我实在没有准备……下次!下次我一定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 可低着头的她余光还是不小心扫过了红蔷的面容。就算面上带着焦急和哀求这样的负面情绪,能蛊惑人心的美却丝毫不减分毫,反倒增添了惹人怜惜的风流气。也许是和母亲相似的美丽影响了她,就此一面,让她时隔几年还能记起他的样子。 ……也许还是因为,后来红蔷因为这件事求了她整整半年。哪怕是他提一次她罚一次,哪怕是被打得鲜血淋漓、被其他同僚冷嘲热讽,他也没放弃。 “求求了,再看我一眼吧!这次,这次一定可以!”他这样说,就算是死缠烂打,也像是撒娇卖痴似的,嬉皮笑脸似乎不一定非要个结果,可又如此执着,让她烦不胜烦。 后来,还是蓝幻说再这样就减少他的轮值时间,陶初然又一直没松口,红蔷自己也有了一些其他的新奇想法,这才消停了。 ……总之,是个除了快乐小狗之外她最不擅长应对的那种人。 而现在这个人看上去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引以为傲的社交能力似乎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在他人的精神世界里,擅长操纵精神的他如今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控制者被操控,这可能也是某些人乐见其成的结果。 陶初然通过这些天玄络和第二军传来的资料,大概也了解了红蔷变成这样的原因。无非是狂化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在正虚弱的时候被身奉趁虚而入。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蓝幻的手笔,玄络、白玉又都和他正面或间接打过架,再加上一些不知名的奇怪实验,能活着还得靠超甲级顽强的生命力。 ……果然还是像以前那样麻烦。 辉光五子在战斗中各有擅长。红蔷擅长的是精神攻击,但相对而言,他的精神状态也是几人当中最不稳定的。陶初然在星月宫时需要多分给他几分注意力,才能勉强压得住他,否则就得提高提供血液的频率。 还得是找到本体进行治疗……只是这一片意识碎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陶初然也并没有想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找到红蔷的残片已经算是这次最大的收获。如果现在抹除红蔷的残留意识,会对他本体产生伤害。不除去的话,祁红和雪枭估计无法醒过来。那现在就只能等找到红蔷之后再说了。 这样想着,陶初然让小普顺藤摸瓜,找到并标记了红蔷本体所在的模糊位置,然后就打算结束这次的旅程。 “找……找……” 不知什么时候,红蔷的呓语越来越大。也许还夹杂了什么别的,就仿佛在寻找的旅途中遇到了知音,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形成一股能颠覆世界的力量。 “在哪里……回来……” “小普,快点。” 陶初然意识到了危险,难得的催促小普干活。 “精神链接断开,和本体暂时失联……尝试修复……修复失败……” 枝叶遮天蔽日,羽毛簌簌飞舞,其中混杂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无法止息的血泪。 一寸一寸地,扩展自己的领土,想把见到过她的世界包裹起来,借由她残存的气息找到真正寻觅的主人。 某一个瞬间,陶初然心里一慌。 “找到了……” “是你吗……吾王……不会错的……” 黑暗中的模糊身影,霎那间被埋葬在绿色和白色之间。 陶初然觉得自己被围困在了巨大的茧当中。藤蔓撕碎了衣袍的下摆,从她的腿间穿过,把她锁死在了原地。羽毛覆盖上她的身体,强行挤进她的手掌之中,从指尖开始,覆盖上每一寸肌肤。一朵蔷薇花爬上了肩头,在她唇齿间开出了花。 声音仿佛响彻在耳边。 “没有受伤……太好了……” 疲惫的叹息声中终于带上了些许放松,花团趴在她的脖颈上,挨挨挤挤的,像是一件昂贵而鲜活的装饰物。 窒息。哪怕是他们收起了充满威胁感的花刺,也小心翼翼地没有绑得太紧,只是贴着、蹭着,更像是一种找到主人后的撒娇。但陶初然还是感受到了无法呼吸的痛苦。 她试着移动手臂,羽衣随着肢体而伸展,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不满地缠了上来,塞满了手心,牵住了小臂,完全阻止了她的动作。 ……是一种奇妙的触感。 对于未知生物的探索欲短暂地控制了少女,陶初然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心的物体。在她的按压下,对方被捏扁捏圆,柔韧弹软的触感挤压着手指,不明物体委委屈屈发出“叽”的一声。当她松手,因为弹性短暂离开肌肤的地方长出了圆形的小口,“啵”的一下又吸了回来,心有余悸地亲在手指上,死死抱住这一片占据的领地,再不愿意下来。 陶初然艰难地扭过头,从遮挡视线的花瓣中眯起眼看过去。 ……是触手。 第149章 【作者有话说】 第n次想要以色侍君的臣子:凹了一万次造型,还争取到了对视的机会,王这次一定会看我! 第n次坐怀不乱无动于衷的小陶:……想妈妈了t^t 第141章 触手 平心而论,这只触手长得非常好看。 果冻般的肢体白白嫩嫩,带着淡淡的粉色,好像白冰底色的手镯,无一丝杂质,缠绕在陶初然瘦小的小臂上。似乎感受到了少女飘忽而来的视线,努力把手指包裹住的肉质不动了,讨好地在陶初然指尖上弹了弹,装死般地贴了回去。 ……黏糊糊的,好麻烦。 但陶初然很确定,前生今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似乎是蛸科的,总之是软体动物……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明明是精神的世界,她却好像闻到了排山倒海的蔷薇香气。越来越多的叶子、藤蔓、羽毛还有弹软的触手围了上来,把少女包裹地密不透风。 “这里……安全……” “不要走……一起……” “爱……好爱……” 也许只有在幻想中,他们才能放纵自己的情感,做出这样冒犯的事情。于是花瓣塞进了嘴里,腰肢被谁掐住,藤蔓缠满了从腿根到脚踝的肌肤,它们争先恐后地摩挲、探索着,想要把这具充满诱惑的身体吞咽下去,据为己有。 陶初然被迫扬起了头。也许是这些天她的练习有了结果,也许是因为他们太过虚弱并没有幻化出人形,她能够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做动植物……总之她坚强地撑了下来。她的眼前是大片红色的花朵,哪怕是残片,在和其他意识的竞争中也丝毫不让,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看看……看看我……” 为了能够在爱人面前展示出最美的姿态,它把所有的能量都用来绽放。香风扑鼻,柔软的花瓣撒发着荧光,在黑暗里无比醒目。 陶初然的鼻子陷在花蕊里。花身簌簌颤抖着,为如此近的距离感到幸福。嘴巴里都是蔷薇的香味,浓郁得甚至有些恶心。 “不够……不够……” 这短短一刻虚幻般地贴近怎么能抚慰得了千万年积攒的空虚寂寞。每一缕发丝都被捧起咀嚼,它们想要找到缝隙挤进渴望已久的身体,将自身缠绕在她的骨头缝里,才能稍微感受到那么一丝丝安全。 “小普……”怎么还没好? “您在呼唤谁?” 少女近乎呢喃的求助被贴近的蔷薇听闻,嫉妒心重的花朵惩罚般地划过苍白的唇,却又忍不住怜惜地亲吻。 “别叫别人……叫叫我……好不好……” “我是谁?猜得到吗?” 两道声音前后响起,明明是一样的,陶初然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微妙的违和感。 很显然,前者是默认女王知道“他”的,而后者则不然。 这里唯一让陶初然感到陌生的,未知的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占据了她头部的一部分,乳白色的触手紧贴着她的耳垂,连严防死守的蔷薇都被骗了过去。 “吃掉我……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弹滑的果冻蹭过嘴唇,滑进了嘴里。但因为是精神世界,无论是陶初然还是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都没有实体,因此果冻在狭小的口腔里弹了弹,并没有找到继续向下的途径。 梦想成真之前的破灭带来了巨大的不满足,触手在舌尖上吸吮,碾碎了花瓣带出汁液,又被柔软的肢体吸纳成为养料。 昏昏沉沉的,陶初然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堕落。她的舌尖抵抗着对方的入侵,肥大的触手却能分出细长的肢体,轻而易举地化解她的顽抗,让彼此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何等无礼。 她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柔软的肢体被她捏扁了,却不舍得离开她分毫。 “啊……” 小小的叹息。对于陶初然的动作,他有所反应。比起红蔷,他的意识可能更清醒。 陶初然艰难地移动牙齿,咬了下去。 没有任何味道。节肢自动断开,化为颗粒准备迎接吞咽,却被她在下一秒吐了出去。 “不要吗……为什么……” 听声音有些伤心,还有些迷茫。 终于稍微得了些喘息时间,眼睛已经完全被花覆盖的陶初然微微偏头:“你应该知道,在这里碰到的,并非真实的我。” 所以“吞食”这个动作,并不能做到,只是精神世界的臆想罢了。 “如果是真实的王,会想要主动吃掉我吗?” 陶初然沉默。 “王很会骗人。”触手又缠了上来,在藤蔓之间见缝插针,贴在了陶初然苍白的脸颊和干枯的嘴唇上,“再多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很难受。”陶初然沉默,在触手不满地再次探入唇瓣之前,她开口道。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难受。”耳垂上的触手用吸盘吮吻了两下作为安抚,“没有你,不能和你融为一体……任何时候都是痛苦的。” “……红蔷没有告诉过你吗。” “什么?” “人类是很脆弱的。身体是,精神也是。”她张开嘴,可触手却盘踞在她的唇角,警惕地没有轻举妄动。 “和你们不同,我的意识离开本体时间太久,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觉得这里有多安全呢?两个深度狂化的世界,什么时候会完全崩塌?” “我会死。” 死…… 当冰冷的唇吐出这个刺耳的词汇时,整个世界为之一静。 “我不允许!” 被激怒的肢体褪下了白胖可爱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深邃的红色,仿佛血色浸染般阴暗不详。粗壮的触手胡乱挥舞,把交缠的枝叶打得七零八落,羽毛也染上红色,落下的速度更快。 “主人,链接修复成功!请做好迁移准备!倒数三……二……一……” 精神世界的激荡给了小普可乘之机。下一秒,茧中的少女消失在了这个无边阴暗的世界里。 孤寂。痛苦。深入骨髓的冰冷。永无止境的坠落。 枯枝败叶堆叠,世界像镜片般碎裂。每一个碎片中残留的映像,都是少女的一颦一笑。 没有她存在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 …… 陶初然头痛欲裂。 她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身体正在快速移动。眼前是二哈灼热的胸膛,快乐小狗的火气永远很旺,带着一个人蹦蹦跳跳也轻轻松松。 “一一你醒啦!抓稳了,我们要飞喽!” 少年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头低下来埋进陶初然的头发里,深吸一口气,“一一,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保养头发,好香啊!” 一根粗壮的藤蔓从他头顶飞过,正好是刚才他脑袋所在的位置。双腿蹬在仪器设备的边缘,巨大的弹跳力让他直接越过了三米的沟壑,来到了实验室的另一边。 几枚叶片擦着身体钉入后面的墙上,二哈满不在乎地帮同事挡住了外来的伤害,在没有敌人威胁的情况下,他就是最大的敌人。趁着陶初然惊魂未定,一双不怎么老实的狗爪子连番打破人类社交距离的应有界限,一会儿戳戳她的肚子,惊叹少女腹部的柔软,一会儿又揉着少女纤细的手指,觉得他一只手能包得住人家两个。 陶初然生无可恋地被大狗子抱在怀里,对方玩得不亦乐乎,很显然并不想放过这个逗弄心爱鼠鼠的机会。 直到巨大的蛇尾向他们扫来,二哈轻松跳到了光滑油腻的蛇身上,他正想借由蛇身做跳板奔向另一个方向,但一阵歌声传来,抱着少女的双手莫名其妙地停滞了一下,愣神间陶初然的身体往深渊之下滑去。 另一道身影从空中划过,比二哈的身形还要轻巧许多。他单手把陶初然抱在怀里,黑色顺滑的长发扫过面颊,也许是在实验室泡了好久,一股化学试剂糅杂的香味传了过来。 “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点,你这个蠢狗。”蓝色的眼睛折射出厌烦的光彩,低下头时又荡漾出了关心的波澜,“没事吧?一一。” 他似乎不常说这样的话,但还是上下仔细检查了少女的身体,确认她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这是三花第一次抱这位实验室的天才新人。他以往对于二哈堪称冒犯的举动不屑一顾,但当他真正抱住了怀中轻飘飘的身躯,才知道什么是安心的感觉。 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一样。那些隐藏在天性中的暴躁被好好抚平,如同流水填补进干涸的田地,一旦体会过就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但越抱着她就越觉得不满足—— 蓝眼睛的长发美人也悄悄低头,试图从少女的发丝中嗅到一丝安慰。 ……真的好香、好甜。 反应迅速的狗子第一时间脱离了大蛇,跳到了深渊的另一边,他朝下望去,实验室的地牢中关着不少奇形怪状、毫无人性的水生动物,他们张大了嘴,阴险地等待着咀嚼从上面掉下来的食物。 第150章 他难以想象,如果不是三花接到了一一,胆小的仓鼠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一想到这一点,这些天被安抚下去的暴躁感又满溢了上来,那种无处发泄的失控席卷了心头。他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了一次针剂,没什么表情地道:“谢了。” “……一一跟着你我不放心,一会儿组长办公室见。”少女依偎在胸膛上,三花声音都放低了些许,他摸了摸陶初然冰冷的脸颊,那一瞬间,有想把自己的脸贴上去温暖她的冲动。 但他可不是那种没有礼貌的蠢笨狗子。 三花心想,但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陶初然的小腿,以一个掌控的姿势把她牢牢锁在怀里,转过身遮盖住了狗子看向她的视线。 ……正是和他所不屑的二哈平日里一模一样的动作。 【作者有话说】 白玉和三花都是猫猫,但完全不一样! 白玉是小土猫,经常在外面摸爬滚打,为主人开疆拓土,打下一片江山。但他其实很黏主人,每次回家都疯狂白给,不给点甜头就什么工作都做不了那种。 三花虽然叫三花,但其实是一只高贵的波斯猫。因为祖上有贵族血统,经常受到人类喜爱,所以有些恃宠而骄。他就算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总是想让小陶哄他,小陶不哄就去找别人的茬(这里主要指二哈,对小陶他舍不得),是一只非常傲娇的猫猫。 那为什么三花要叫“三花”呢?其实“二哈”和“三花”都是后来改的名字,因为陶初然在这里的名字叫“一线”。 是的,他俩想和小陶炒cp的心昭然若揭。 第142章 沉溺 三花的身高比二哈高一些,跳跃起来身体也更加轻盈。他单手抱人,很轻松一路跨过了重重障碍,躲过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顺利通过了实验室的大门,才看向怀中的少女。 “一一,你还好吗?” 陶初然微微偏头,从他怀抱的间隙里往后望去。断后的狗子正在进行无差别的屠杀,飞扑过来的兰花螳螂看上去粉粉嫩嫩,但实际上体型有五六个陶初然那么大,被陷入杀戮快感的二哈一把扭断了细长的脖子。 也许是感受到了陶初然的视线,他抬头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大大笑容。如果忽略了他脸上沾染的不知道谁的血,也许“阳光小狗”的名头会更实在一些。 三花细长的柳叶眉皱了起来,侧过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只狗还得疯一会儿,你别管他。” 来到这里一个多月,这是陶初然第一次看到实验室成员发疯。她还以为这里已经能很好地控制狂化了。 实验室的构建材料特殊,在这边能够看到实验品所在区域的情况,从抗打击能力上来说,也完全能够禁得住超甲级的全力一击。按理说这里已经足够安全,但三花仍没有放下她。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和她分开,他就浑身不自在,就好像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不贴着她就不行。 真奇怪。但是他竟然想放任这样的弱点存在。 湛蓝色的眼睛如海一般深沉,像是有漩涡在其中,能把他眼中的少女吸进去,囚禁在永不见他人的海底。 他慢吞吞地捏了捏陶初然的小臂,又抚过纤细的脚踝,看似认真地检查身体,实际上幻想的内容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三花,把她放下。” 先于二哈回来的是打着哈欠的领导。看到抱着同事的下属,他的眼睛微微睁开,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露出了不悦的锋芒,但再看去,仍是一副没睡醒的颓废样。 修长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这在陶初然的印象当中也属第一次。比起二哈,三花的服从性更强,至少她没见过三花违逆组长的意思。 ……在连续相处一个月之后,一些令人眼熟的变化不知不觉发生了。 “……放我下来吧。” 为了防止三花和组长发生矛盾,陶初然小声说。 “……好。” 但那种巨大的失落感,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 软绵绵的少女刚刚受到了惊吓,刚被放下来还不能很好地适应,使不上力的双腿踉跄了一下。组长和同事都第一时间伸出手来,想要友爱地帮助这位职场新人。 三花离得更近,修长的手臂早就做好了准备,缠绕过少女柔软的腹部,微微俯身把陶初然揽进怀里。薄唇凑近耳垂边,近乎含咬地提醒:“小心。” 合欢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眯起的眼睛盯着覆盖在少女小腹上的手掌。 气氛莫名其妙有些诡异。 “……谢谢。”陶初然挣扎着推开他。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觉得自己没有昏过去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根本无心应对职场间的明争暗斗。 仓鼠的力量小的可怜,三花本就不怎么爱笑的脸上更是阴沉,但却仍然顺从她的意思松开了手。 “三花,你把今天的数据整理一下。一线,你来我办公室。” 合欢没有给陶初然休息的时间,路过她的时候,语调平平地建议道:“还走得了吗?需不需要我抱你?” 陶初然十分怀疑组长是在对她冷嘲热讽。 “不需要。”她摇了摇头,让小普给自己补充了一点糖分。 两人一前一后往办公室走。转过走廊,已经看不到三花的脸,属于总控一组的地盘也看不到其他人。走在前面的上司突然问道。 “上次我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的事?什么事? 陶初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看来我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组长沧桑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哪怕是驼着背,他的身高也足以将少女囊括进他的阴影里。 “要不要跟我生个孩子?” 小仓鼠茫然的眼神让他怀疑自己上次究竟有没有表达清楚。 “……就算是一项新的研究。千万年的演进,你难道不好奇公民现在还有没有生育能力?而且现在我们研究的融合,不过限于身体和意识,创造另一个融合的新生命,还是从没有人进行过的尝试。” 不怎么擅长欺骗的长官绞尽脑汁诱惑着,尽量往少女可能感兴趣的方面扯。 “这些天我尝试了很多药剂,备孕的过程如同文献上讲得那样很辛苦。”合欢拉起陶初然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薄薄一层褶皱的衬衣,完全阻挡不了男人身上传来的热意,“旧时代的资料上说,幼体的亲代理应要照顾孕者。来我家住怎么样?一起探索一下怎么让我怀孕,也方便记录数据。” ……合着他上次也没把她的拒绝听进去啊。 手下肌肉的触感十分明显。很显然虽然这位长官做的是脑力劳动,但却并不疏于锻炼,哪怕是不细数,八块腹肌也是一块都不少的。陶初然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怎么会对生育一事如此热衷。 她试图把手拿回来,合欢“嘶”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反倒加大了力气,直接把另一只手也牵过来,直接塞在了他的衬衫下,捂在了自己的腹肌上。 “你的手好凉。要让我怀孕可不能这样。这几天来和我一起进食、锻炼,我给你调理一下。” 合欢皱着眉,感受着少女不太明显的推拒。那双对他来说显得过于柔软的手被按压在腹部,一股热流似乎从接触的地方往上升腾,让他觉得有些躁动。 ……不够。还差了什么。 灵魂中的本能让合欢不由自主地索取更多。眼瞅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越发往下面不可描述的地方移动,陶初然脸色惨白,手上拼命用力,从挣扎改为试图掐住某块肌肉,从而阻止上司堪称骚扰的动作。 ……再不行,只能唤出小普救命了。 但是这种情况下引入外力,怎么都会引起合欢的注意,那之前的潜入就会功亏一篑。 带着这样的想法,陶初然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表达自己的不愿。 “唔……” 这样微小的力气,螳臂当车不过如此。 但看着那双孤注一掷、认真得有些幼稚的眼睛,合欢莫名其妙地停住了动作。 太漂亮了。 太可爱了。 太……想让人保护她、顺着她,只要她能快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种无尽的怜爱,仿佛是他的思想,又仿佛是谁在初生之时就植入身体的本能,让他毫无抵抗地就接受了这样的逻辑。 忍不住了。 合欢叹了口气,那双手仍然被桎梏在他的衬衣之下,借着压力把对方逼向了墙壁。高大的身体没骨头一般环住少女,碎发扫在脸庞边缘,他弯着腰,轻轻贴住了陶初然冰冷的面颊。 从背后看,两个身影就像是镶嵌在一起似的。 “别这么害怕。我只是提议,又不是在强迫你。”每个指缝间都塞进了对方的手指,暧昧地安抚着已经渴望到发痛的小腹,让他话语的说服力大打折扣,“你不同意,我之后再努力就行了……” 第151章 “你们在做什么?” 声线冰冷,是藏匿在阴影中的三花。 他从拐角处出来,脚步轻盈,几乎没有一丝声音。 “组长,这个数据我有几处不明白。” 合欢“呵”了一声,慢吞吞地放开了陶初然。 手指终于被放开,陶初然飞快地把已经僵硬发痛的手收了回来。可是在离开的时候,小指又被对方飞快地勾了一下,像是在惩罚她的不留恋。 “哪几处?拿来我看看。” 少女顺着墙根警戒地远离,合欢没有再强求,懒散地靠在墙上,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纸张。 离开了能让他兴奋的源头,这位总控一组的领导眼睛跟睁不开似的,哈气连天地看完了下属的问题。 “……这些都处理不好,也不用在总控组呆着了。”他垂着眼把文件丢在地上,“找借口也要找个好点的,不要把我当傻子。”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现在是工作时间,组长不收敛一点吗?” 往常没什么攻击力的美丽容颜在阴沉下来之后,也笼罩上了一层令人胆寒的锋利。湛蓝色的琉璃眼珠中卷起了风暴,他的手背在身后,踩过了合欢刚刚拿在手里的废纸。 “收敛?”合欢看着他走近,也并不后退,睡眼惺忪的脸上挤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你指的是工作时间抱着同事不撒手,还是罔顾上司给的工作,尾随其他组员企图窃取机密?” 这话中的定性也太重了。 陶初然拿不准合欢到底是因为嫉妒才会对三花不满,还是想要铲除异己从而对他发难。她轻轻晃动因为过度惊吓而昏沉晕眩的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双方,没有轻举妄动。 “机密……如果像强制生育这样异想天开的事都算得上机密……” 锋利的猫爪欺上手腕,似乎想要把那双肮脏的手斩断。但早有预料的合欢脚尖轻点,身体微微侧过,便躲开了这一次攻击。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泄出了半分浓重到不可直视的恶意。 “是时候给你个教训了,不听话的小子。” 【作者有话说】 因为小陶身体不太好,合欢谨慎评估之后还是决定自己生。他私底下为了能够生下小陶的孩子真的非常努力! 悬梁刺股仔细阅读旧时代的育儿资料,夜以继日钻研调理助孕的药物,披星戴月设计了好几套体检方案以应对不同孕程……这次来找小陶,本来是想让她为自己选择身体改造的部位。 “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就会想生孩子了吧。”在看了一些古(刘)早(备)资(文)料(学)之后,合欢这样总结到。 但他没想到小陶全盘否认了他的生育意愿,可以说非常委屈了。 第143章 梳发 陶初然眨了眨眼,下意识拖着发软的腿往后躲了躲,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不用主人吩咐,小普已经做好了防护准备。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一言不合,两个甲级动起手来,眨眼间已经过了上百招。 粉红色的毒针出其不意,可能出现在空间里的任何一个点位;三花的身形高大,却意外的轻盈,像一朵飘忽的云,穿插在合欢暴风骤雨般的突袭中。 整个走廊墙壁被扎出了一排排的深洞,地毯被两人的攻势吹翻起,再被猫爪刮成碎屑。不知道哪一次攻击波及到了照明系统,“啪”地一声,灯灭了。 陶初然被这个变故惊了一下,但黑暗无疑带给了她安全感。眼前见不到那些泛着寒光的凶器,也没必要再用肉眼追寻那两道快到无法捕捉的身形,她靠在墙上,小小地呵了口气。 不知是有意无意,哪怕是战场离得很近,小普的防御也完全没有用上。她的周围干干净净,连头发都没被吹起一丝。 黑暗并不会影响甲级发挥,他们的眼睛自带夜视功能,哪怕在毫无光源的宇宙里,也可以凭借着超声波和红外热像等方式轻松地发现周围的敌人。陶初然本来以为他们会再打一会儿,但那些破空声很快就消失了。 “啪——” 再次有了光线,陶初然看到合欢站在墙边,接好了断掉的线路。三花则跪在地上,捂住了半边脸,裤子后面破了大洞,半条尾巴从洞中漏了出来,血液顺着灰色的毛滴落在网状的地毯上,看上去凄惨又难看。 合欢赢了。 这也在陶初然的意料之中。虽然是同一级别,但组长就是组长,想想他们现在研究的东西,在实验中占据先机的,也必然在战斗力上压人一头。 可是—— 今天的大家,实在有点太暴躁了。 这让陶初然不得不担心意外情况的发生。这种时候,她必须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十分谨慎,尽量不要刺激到别人。 哪怕刚在精神链接中消耗了太多精力,又几次受到惊吓,陶初然的状态也算不上太好。可她在合欢向她走来时,仍然忍住了后退的欲望。 “好乖。”也许是太困了,这次上司放过了她。他耷拉着眉眼,仅仅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猫毛取了下来,碾碎了。 “今天的事写个汇报交给我,不着急。”他似乎还想嘱咐什么,欲言又止却又忍住了,“早点回去休息,不要有太大压力,实验本来就不一定成功。” 刚刚面对三花的凶神恶煞,在转向胆怯的仓鼠时如泡沫一般消失,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散漫地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陶初然缩在袖子里的手。 好柔软,想让她揉揉肚子,以后怀孕也更轻松些。 但是她累了。好烦。 为了控制自己不做出一些被讨厌的事情,合欢缩起肩膀,摇晃着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在路过三花时,他甚至没有给相处多时的下属一个眼神。 “回去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进实验室。” 无限期停职。 公民都是骄傲的,哪怕级别有差异,也根本不可能有谁服气谁之说。如果不是女王压着,根本不可能有秩序。要想让他们认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 三花基本上算是被开除了。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合欢把门轻轻带上,机械门的滑轨发出“卡拉”一声,隔绝了两方天地。 陶初然缓了缓,走到了三花身边。即使跪在地上,男人抬头的话,也将将可以平视她。 但他只是闭着眼睛,长发披散着遮住了捂着的半边脸。陶初然靠近了才发现,他的手上也有细小的伤口,只是因为公民强大的愈合能力,如今已经不流血了。 陶初然看了他一下,轻轻地拽了拽他的头发。发丝细微地晃动,就好像蝴蝶停驻又飞走了。 “……别看我。” 话虽这么说,但另一只眼睛睁开了,迫不及待看向主动搭理他的少女。 他的眼睛…… 红血丝充斥眼白,蓝色的眼睛暗沉,似乎有红色闪过。 ……正是陶初然所熟悉的,狂化的前兆之一。 冷静、冷静。 陶初然移开视线,在他因为忽视而险些暴起之前,又抓住了他的头发。 “……一一?” 因为动作突然,三花没有防备,头皮一痛,头也被拽得低下了一些。但他眼都没眨,只看着视野中近在咫尺的精致小皮鞋。 她的脚……也好小。跑不快,跳不远。怪不得今天差点掉下去,要是没有他在身边,都不够下层海兽吃的。 少女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不自觉地开始玩他的头发,缠在手指上然后又松开,垂直的柔软发丝被玩得微微发卷。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偶尔会把头皮扯痛。但三花没有阻止她,尽管合欢的毒让尾巴上的伤口很难愈合,如果不管,他迟早会因为失血而昏迷。 耳边传来头发被玩弄时发出的摩擦声,三花有些出神地听着。这对他来说是新奇的体验,但他难得并不讨厌,竟然在这样的场景下渐渐平静下来。 少女玩着玩着似乎起了兴致,开始尝试给他做一个新的发型。但和她精巧的心思相比,她的手实在是太笨了。头发被粗糙地分成几股,编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散掉,编成辫子攥在手里歪歪扭扭的,不好看并且有几分滑稽。 当陶初然再一次尝试松手重编时,三花终于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也是长发吗?你到底会不会……” 抓住她的是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同时压住了刚编好的麻花辫。这算得上是陶初然会的最复杂的发型,前世妈妈教过她,但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基本上忘得差不多。 没编好。有点遗憾。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三花的眼睛。他一只手还捂着脸,但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中红血丝褪去了一些。 “不会。”陶初然说。 “真是服了你。”三花稍微松开手,允许陶初然把底下的手抽走,然后站起身来,绕到她身后。趁着她没回头,手里飞快地摸出一个小皮筋,是实验室中常用的那一款,把陶初然刚刚在他头上做的半成品绑好。 第152章 因为要绑辫子,捂着脸的手自然放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斜着把脸分为两半,算不上丑陋,却有一股浓重的邪气和非人感。另一只眼睛中红色更加深重,盯住陶初然的发璇时,不像要帮她梳头,更像是想要把她吞掉。 三花看着陶初然,时刻提防她回头。简单清理了手上的伤口,又面不改色往手上喷了香水,一套颇有仪式感的前戏完成后,他才开始上手整理陶初然的头发。 站起身的男人比她高出一头,正是一个适合做头发的高度。相比于陶初然的笨手笨脚,那双手简直灵巧极了,先是以指为梳,颇有技巧地把打结的发丝解开,然后在头上划出中线,分两边轻柔地分股,交叉,绑好。 但光秃秃的皮筋总不令人满意。三花想了想,从尾巴上找了一块干净柔软的毛,搓成了柔韧的辫绳,又在上面加了一个小小的灰色毛球作为点缀,缠上黑发之后,立刻给少女增添了些许活泼温暖的色彩。 真好呀。 因为熟练,三花的动作是很快的。可越到后来,他意识到一旦完成这个作品,不知道下一次再和一一贴近是什么时候,他的动作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为这位天才同事梳头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她的发丝比自己尾巴上的毛还要柔软很多,摸上去的时候蓬蓬的、凉凉的,手感很好。不知不觉,他完全沉浸在了对美的创作中,丝毫记不起之前那些阴暗的、或许会让仓鼠恐惧的心思。 眼中的红色完全褪下去了。蓝色眼睛中是不加掩饰的满足,三花不由得露出微笑,纯然的快乐让横贯脸颊的伤痕也显得不是那么突兀了。 但这时,陶初然突然回头了。 先映入三花眼帘的,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至少三花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平时工作一一虽然也会把头发扎起来,但总是有种她并不想那么做的违和感,显得非常刻意,一举一动都有些不自然。反而是偶尔几次散下头发,感觉她自在了很多。 这个发型虽然简单,但确实是三花第一次见。把装着星空的大眼睛、又长又翘颤巍巍的睫毛完全露出来了不说,回头的时候辫子甩了一下落到胸前,又俏皮又可爱,那两颗小毛球简直像甩到了心坎上。 她似乎也不太适应这个发型,但可能更不适应的是他的样子。少女微微偏了偏头,落到自己脸上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毫不犹豫地错开了些许。 三花飞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手后知后觉地再次捂上了脸,力道大得甚至发出了清脆的一声。满手是血。他比他想象中要更加丑陋、难堪,少女的嫌弃让他自惭形悴。 刚才的自满和快乐仿佛都在嘲笑他,露出来的那只眼睛再次血红。 【作者有话说】 这一天,顶着猫猫毛球的小陶一回去,家里天塌了。 伶鼬(磨刀霍霍):是谁捷足先登?我要杀了他! 鱼渊(最近发艺修习中):太难看了。究竟是谁的手艺这么差? 晗修(默默看向了自己的花球):粉色的,更好看。 第144章 上药 布满血痕的脸确实一点也不美。 但陶初然曾经看到过更加狰狞、扭曲的脸。人类和动物形态的都有,比眼前落魄的大猫不体面多了。 她确实不喜欢三花现在的样子。之前一起工作的时候不觉得,但她猛然发现,一向对她抱有距离的猫也不知何时对她起了别样的心思。 都伤成这样了,血顺着脸往下流,理都不理自己的伤口,反倒兴致勃勃为她编了辫子。哪怕这个行为是她有意诱导来的,但任谁都能看出三花此时的不正常。 他的心里完全失去了自我,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少女。陶初然毫不怀疑,现在她退后一步,受到主人厌弃的猫就会立刻做出疯狂的举动。 似曾相识的一幕,她已经见到了太多次。 她游移了一下眼神,一旦猜到了那双眼睛里面会有什么,陶初然就很难再和三花对视。她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轻声问:“疼吗?” 疼吗? 他根本感觉不到。或者说感觉到了也无所谓,谁会在意这点小伤。 “不疼,随便抹点药就好了。”他狠狠地捂着脸,压得下面肌肉发疼,连说话都有点沉闷,“你不用管。” 话虽这么说,但那双手向他的脸上伸来时,三花却没有躲开。 他警惕而凶狠地盯着陶初然,见她没有非要掰开他的手,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少女只是用自己长长的衣袖帮他擦了手背上的血,可能是因为今天要去的区域比较冷,她难得没穿正装,黑色的女式外套编织得很细腻,擦在手背上有一种温暖的触感。 “去那边处理一下吧。” 她的衣袖脏了。三花立刻决定之后要赔她一件。 但紧接着自己的衣袖也被她拽住,轻微的力道传来,腿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轻而易举就跟着走了。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塞进了仓鼠的工位。因为她身材矮小,椅子也比别人小一些,大型猫猫局促地蜷缩在椅子里,尾巴从椅背的缝隙处露出来,垂在地上扫来扫去。 “……我自己来。” 陶初然忙忙碌碌,很是熟练地从抽屉里、架子上拿了对症的伤药。三花单手接过,转过身背对着陶初然非常敷衍地上好了药物,然后拿绷带缠了好几圈,又戴上了绘着猫猫头的面具。 这下看上去顺眼多了。 另一处比较大的伤口在尾巴根上,三花暴躁地摸索着,很难掌控上药的区域。他索性拿起药粉,直接一股脑洒在尾巴上,不耐烦地甩了甩,药粉在蓬松的猫毛上跳跃了几下,这样就算完成了。 简单粗暴。连血都没止住。 地毯上的血腥气越来越大,陶初然叫了清洁机器人过来打扫。兢兢业业的家政帮手自动检测了肮脏区域,把垂在地上制造污染的尾巴尖也当做了工作的对象,大大的吸尘口咬住尾巴上的毛,狠狠清洗了一番。 三花脸色很难看。大力甩了甩尾巴,小巧的机器人被他甩得左摇右摆,却还是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陶初然双手接住机器人,把执着的它从三花尾巴上拿下来。吸尘、水洗、烘干,这样一来伤口倒是明显了不少,半条尾巴从根上斩断,淅淅沥沥往下渗血,如果是前世的猫,可以直接放弃掉尾巴了。 合欢常用的武器是针,伤口应该又小又深。但无论是三花脸上的还是尾巴上的伤痕都深可见骨,更像是刀剑这样大型的利器所伤。 这样想着,陶初然拍了拍他,指了指眼前的桌子:“过去。” 意思让他趴到那边,她来帮忙处理伤口。 “不要。”三花扭头拒绝,抓着自己的尾巴跳开了,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在他粗暴的动作之下裂开了些许。 但也没跑远,只是在桌子另一头看着她。蓝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血丝,看似抗拒,但眼巴巴的神情却出卖了主人的心情。 公民的想法向来不是女王所能理解,陶初然也不想管他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想再观察一下他的伤口,并且今天不想再出什么事故了。 于是陶初然轻轻松松绕过桌子追上他,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按到了桌面上。 猫猫顺着微弱的力道半推半就趴在桌子上,耳垂通红,尾巴紧张地小幅度摇摆,扫着少女的腿根。 “我说了不……唔……” 那根手指的下一个落点是尾巴根。摇摆立刻停了,伤口被刺激传来的疼痛感反倒让人兴奋,三花高挑的身体缩成一团,为了不让自己吐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手指穿过面具塞到嘴里,狠狠咬住。 陶初然这一世还没怎么给别人上过药。她端着药剂盒,下手很重。一边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一边在心里催眠自己这是身为女王的必经工作。 但亲自上手摸了之后,才真正看到了模糊血肉下的真实状态。三花的尾巴连在后腰上,除了断了的那一半尾巴根,腰上还有斜长的一片伤口。她的判断是正确的,近距离地仔细观察后,陶初然看到了那一排伤痕其实并非完全连贯的,而是像锯子那样压下去再刨开。 是牙印。并且不止一次撕咬,才会有这样深的痕迹。 是白鲨?鼠鲨科的? 不、不对,有点不像,也有可能是某种啮齿目动物…… 又是没见过的、难以辨别的物种。陶初然看向自己染了血的袖子,她刚刚拔下了几根头发,又收集到了血液,等下班回去让小普鉴定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伤口上被糊上了厚厚一层药粉,绑绷带的时候,陶初然试了两次都无从下手。因为平时三花穿着裤子,尾巴一般被他塞进衣服里,不会赤裸裸地露在外面。这次打斗把裤子划破,尾巴才流了出来,受到衣服的阻挠,还连着身体的那一半尾巴根卡在洞上,看着就不怎么舒服。 第153章 “把衣服拉上去。” 三花在干什么?怎么一点也不配合。 陶初然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说出一点也不想说的话。 已经被咬得湿漉漉的手指只好放了下来,不情不愿拉住上衣的边缘。三花的身体比起合欢和二哈要劲瘦许多,衣服拉到了胸下,露出一片苍白坚挺的背。 裤子也被稍稍往下褪了些许,暂且用蹆和桌子间的摩擦力撑住了。那种莫名的兴奋和颤抖让身体涨得发疼,汗水顺着眼角流下,他几乎是难以忍耐地轻喘出声。 当那条绷带穿过小腹前方,却没能从另一边绕回来,少女只好张开一边的怀抱,环住他的腰去够——一片肌肤都没接触,但也正因为一片肌肤都没接触,三花终于没能忍住,把她伸到前面的手拉住,和绷带一起按在腹肌上。 “轻……轻点……” 他哑着嗓子喘息着说,好像真得疼得很了。 ……刚才上药都没事,现在她都没碰他了,怎么还疼上了? 陶初然机智地没和他争论这个问题。 “知道了。” 纯棉的衣物蹭着腰窝,少女答应一声,试图挣开他的手。三花攥得很紧,好一会儿才把绷带塞在她手里,放开她的时候狠狠揉了揉食指的圆润指肚。 一圈、两圈、三圈……每缠一圈,她就要再靠近一次,虽然有意隔开了距离,但敏感的背还是能感触到她凑过来时的安静呼吸。 ……真是折磨。 到最后,三花几乎是完全靠着桌子支撑自己。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接触,他已经溃不成军。 难以想象,如果她给予的更多…… 陶初然看完伤口,又洒了药,包扎好,就结束了工作。三花却好一阵才从桌子上起来,把衣服拉好。所有的衣料都皱巴巴的,好像被狠狠蹂躏了一番,面具下的唇珠被咬得殷红,沾染上了水色。 “谢谢。”他低声说。 陶初然为公民难得的礼貌感到惊讶了一瞬,要知道她更常听到的话其实是“对不起”。不过料想着这种程度的接触甚至超过了岁祭,哪怕三花的精神世界是由两三个或者更多个体结合在一起,这些接触也足够阻止还有意识的他,让他不会陷入狂化了,陶初然就觉得自己的牺牲还算是有价值。 她把药粉放到三花身边的桌子上,指了指,意思是就当送给他了。刚刚绑好的伤口有些发痛发痒,有什么从心里和肉里同时长出来,再也无法祛除。 恍惚间,三花意识到,这药效实在有点太好了……应该是这位同事特制的药,专门为了应对组长堪称杀手锏一般的毒素攻击。 一个月啊……她做了多少事?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药呢?是怕组长伤害她吗? 可是组长怎么会呢?而作为……作为朋友,他又怎么会不保护她呢? 哪怕是对组长有极强的敌意,但是物伤其类,丝丝密密的疼痛落入心间,正如同刚刚被她碰触过的伤口。 发丝垂落,盖住了三花有些落寞的澄澈眼睛。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陶初然仔仔细细洗了手,回头就看三花仍靠在桌边,眼睛难得没有看她。想一想,可能明天三花就算是前同事了,本着对敌方阵营的试探,她开始了不太熟练的寒暄。 【作者有话说】 小陶对三花还是有几分宠爱,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地照顾他了。 辉光五子中,小陶第一眼看到的是白玉。但白玉和三花她可能更偏向后者。因为前世她养过一只波斯猫,很喜欢来着。 白玉输在了起跑线上。 第145章 坠落 “一一想我怎么做?” 很好,问题又抛给她了。 男人半躬着身子,背靠在办公桌的边缘,低垂着眼看她。看上去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再是难以沟通的模样。 可是,有什么东西变了。空气中的气息有些焦灼,似乎是动物狩猎的前奏。 “我不是你。”陶初然平静地说。她知道自己不擅长谈话,又背过身去,整理手边的器材,“我只是好奇,退出的实验员都会去哪儿。” “那就多了。我知道的也不太全面,但一部分应该是去了隔壁,以另一种身份支撑研究。”办公区的另一边,透明的玻璃后是一片混乱的景象,偶尔见到二哈的身影穿梭在其中,看起来这场战斗还会持续很久。 “还有的可能被大人调去了其他地区,或者是去渊底。但大部分都不知所踪,毕竟我们也不会关注失败者的去向。” 三花说得很是平静,仿佛并不觉得在说自己的未来。 “你担心这个?放心吧,以你的水平,组长不会放你走的。” “还是说,你也想走?” 陶初然没回答他,三花等了一会儿,方才低声说:“如果你也想走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无论研究什么课题,我都会……” “你们在磨蹭什么?” 刚离开一会儿的合欢从走廊出来,站在陶初然办公区域门口,一脸被打扰的不悦:“三花立刻离开实验室,一线,你今天太累了,赶紧回去。” 当提到陶初然的时候,他的视线无法抑制地落在了她身上。似乎是少女的新发型吸引了注意,眯着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仔细看了几眼后,他才又恢复了平常的颓丧。 这是陶初然第二次被合欢催着走了。 从邀请她到办公室详谈,再到路上对三花出手,如今催促自己离开,陶初然不得不猜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是和刚才她在祁红、雪枭的精神世界里看到的有关吗? 自从她出来,就发现身边人都有些不对。合欢、二哈和三花都有不同程度的情绪波动出现,其中至少有两人对她表现出鲜明的占有欲,三花的狂化表现也很明显。 实验品仓库中,那些不能称之为“公民”生物比以往更加焦躁,哪怕是二哈暴力镇压,也看不到太大的效果。 合欢站位离陶初然很远,但正好插进了三花和陶初然之间。他的脸上除了倦怠,还有一抹难以忽视的烦躁,好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算了,我送你们出去。”一手一个,没给陶初然反应的时间,合欢抓着三花和仓鼠就从上下班的通道中钻了出去,两个人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带。 距离飞艇站还有一段距离,透明的通道隔绝了海水,鳐鱼在头顶缓慢游弋,合欢走在前面,步伐比刚才在走廊时快了许多。 ……像是有谁在追赶着似的。 通勤飞艇一天只有两班,今天陶初然和三花早早被轰出来,站点上根本没有交通工具。合欢索性带他们直接上了自己的飞船。 “组长……” 到现在,如果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紧急又失控的事情,陶初然也枉被二哈他们称作“天才研究员”。 “没事,明天是否来上班,我会在光脑上通知你。”合欢打断了她,似乎并不愿意多谈现在的情况。 那么刚才在走廊上对三花的处理,说不准是为了保护他还是真的想辞退他了。 大家的精神岌岌可危,这不是个好兆头。 因为事发突然,今天伶鼬、鱼渊和晗修也都没来接她。外面正是昼夜交替之际,黄昏的艳阳在海平面上拉住了一道白线,永恒的大海看上去如此平静,并不似如今的宇宙形势一般波云诡谲、海涛翻涌。 合欢把飞船停好,他似乎真的很疲惫,坐在驾驶位上合上眼睛休息。 “走吧。”他说。声音喑哑。 陶初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相信在爱慕与钟情的加成下,大部分公民并不会有意伤害她。所以比三花更快地,她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冰冷的海风拍打着飞船的四壁,气温也在飞速下降,在她踏向外面的前一秒,她的手腕被拉住了。 ……是藤蔓。 这次她看清楚了,狰狞的荆棘上绽放了红色的花,丝丝缕缕的白色胶状物覆盖其上。两者交缠着向她扑来,想要把她包裹进去。 但藤蔓只能够到她的手腕。 陶初然回过头,看到了漫天遍野残叶当中,合欢发红的眼睛。 三花化成本体向她扑来,胸口被推了一下。少女手腕上的藤蔓被利落地斩断了,有什么黏腻的东西贴了上来。轻盈的身体从飞船的出口坠落,在乌黑的水面上掀起小小的波澜。 陶初然当然学过游泳。 但这里的海水不同,除了辐射严重超标、海洋生物完全超越了前世人类认知的范畴之外,密度也更小,简而言之根本无法支撑起一个成年女性的体重,只能任由她黑发散开,短暂的窒息之后,向着漆黑深邃的渊底不断下沉。 好在陶初然对于这样的极端情况也有所防范,小普第一时间飞了起来,金色的流光环绕在少女身边,为她撑起了能容纳生命的屏障。长相诡异的海洋生物从她身边游过,哪怕是对这个陌生的食物垂涎欲滴,也无法碰触到她分毫。 第154章 但海底也并没有可以借力的点。深渊像是没有底一样,陶初然冷静下来,让小普展开周围地图,却发现在洋流的冲击之下,她已经离岸很远。这些天小普的能量始终没有攒够,现在连跃迁都做不到,不知道够不够把她带离海域。 因为介质特殊,光脑一点信号也没有,完全无法联系到外界。陶初然放弃了摇人来救她的想法,不断指引着小普拓展地图,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越是海底,光线越无法透过。可是渐渐地,陶初然眼前出现了一束白光。 就像大海上指引的灯塔那般引人注目,但也可能是某种陷阱。陶初然控制着小普往那边移动,离得近了,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座海底的建筑,低调的风格似乎有些眼熟,岿然不动地漂浮在海水中,由下面一只巨型乌龟驮着,而白光正是从建筑的窗口中露出来的。 乌龟的身体隐藏在房子之下,一双拳头大的黑眼睛慢吞吞看了过来。因为有了光线,陶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它的样子,似乎并不是普通的动物,但也并非公民。 紫藤萝和藤本蔷薇把建筑和它绑了起来,龟背上长满了藤壶和一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头上顶着人类的头发。脖子外面的皮像海豹那样光滑,能够伸得很长。拨着水的脚掌有八只,长得像鸭子的蹼。 又是混合体。 “呜呜……” 声音倒是像小孩子一样,本该听不见任何声音的纯人类陶初然,竟然能分辨得出里面的感情。 痛苦。哀嚎。 就像那些她在实验室里见过的实验品,无法哭泣,无法行动,失去了声音、形态以及他们的一切,好几个意识在脑子里乱斗的结果,就是没人能取得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他们想看到的吗? 至今陶初然也没能理解身奉为何要这样做。他们是希望自己也成为怪物? 但很显然,眼前的怪物也像合欢带她看过的实验品,在她单独过去时,在她面前都是乖乖的,没什么攻击性,甚至带着几分亲近。大龟绕着陶初然缓缓游了一圈,晃了晃身体,“咕叽”一声。 那扇看起来很坚固的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可能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太黑了,门内的灯光更加耀眼。陶初然穿过了隔绝海水的特殊材质,终于踩在了踏实的地上。 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圆形大厅正中央是巨大的、可以转动的柜子,上面有着一排排颇为熟悉的瓶瓶罐罐。围绕柜子展开的是环状的办公桌,和陶初然的工位用的是同款。唯有角落里摆着的一张简陋的单人床,以及床边散落着的茶几、座椅告诉客人,这里并非工作地点,而是某人的家。 那一瞬间,陶初然还以为又进入了谁的精神世界。 但房间的主人显然并不在家里。混杂的香气从鼻端飘过,陶初然信步上前,翻看起了柜子里的存货以及桌子光屏中储藏的数据。 这一看就到了晚上。 主人还没回来,陶初然放下演算的稿纸,觉得有些饿了。 她从小普的空间中拿了一块面包出来,边检查数据边就着水开始啃。但啃着啃着就发现了问题,不知何时,干硬的面包软和了起来,本该寡淡的味道渐渐带上了些许甜味。 咀嚼停住了。一种巨大的恶心感顺着食管传来。她掰开面包,看到了里面透明的果冻。 在她的注视下,自觉把自己当成食物的触手泛起了粉红的颜色。 手腕上毫不起眼的透明皮筋在颜色发生变化后,也跟着显眼起来。似乎知道被人发现,它们解散成条状物,顺着面包的切面弹了上来,贴在少女泛白的唇上,软软地往里钻。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某种空灵的声音,温和地劝诱:“不吃吗?好吃的。” “入口即化,能满足您的一切需要。就尝一尝,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小陶:救命!有人给我下毒! 第146章 听话 ……这是什么无效安利。 透明的果冻触手扒着少女的唇瓣,锲而不舍地想要把自己塞进去。陶初然当然不可能吞咽下这么奇怪的东西,坚决不张嘴,并且让小普把它拉开。 “不要碰我!” 当尖尖的鸟喙伸过来,想要像叼起一只虫子那样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衔起,那些挤在一起的触手四散奔逃,陶初然确定自己听到了它们愤怒地低吟。 “不洁,不洁的东西……”它们重新回到了少女的手腕,为了不让主人把它们丢掉,甚至长出了强力的吸盘,紧挨着陶初然的肌肤不松开。 小普围着陶初然的手腕飞了两圈,因为害怕误伤到她,在拿爪子勾了两下,除了让触手吸得更紧之外没有任何效果之后,也一筹莫展了。 又是像牛皮膏药一般的存在。 粉色q弹的果冻在手腕上蠕动,被发现了更加肆无忌惮,把自己的身体拉得长长的,以最大的面积接触陶初然,因为拉长得过薄,连下面肤色都清晰可见。 看上去没有任何内脏。它们是如何维持生存的? 摆脱不掉,有人类意识但不多,陶初然干脆把它们当做实验室里的宠物来接触。这样一想倒是感觉好受了不少。 她戳了戳手腕上的“薄饼”,那些粘稠之物迅速吸附了上来,抱住手指亲亲贴贴,无比热情地欢迎陶初然的注视。 “你不是食物。”陶初然说。所以别往她嘴里跑了。 “我是!” “咕叽咕叽”,顺着手指蹭到另一只手上。但这只手也没被放过,薄而透明的身体已经撑到极致,好像下一秒就要破掉似的,即使如此,也还在贪婪地进攻着下一寸肌肤,为了自己的野心攻城略地。 “……” 自我认知异常。陶初然下了这样的诊断。 但触手却仿佛从她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尾巴还缠在手指上,头部悄悄翘起,像是一个做错了躲在障碍物后面的小孩子。 “……我不是?” 犹豫的、怀疑的语气。 明明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却像个幼儿一般茫然无知。 “嗯,你不是。”陶初然肯定了它。 她动了动手指,邀请触手们到另一只手上来。它们迟疑了一会儿,不愿放过已经占据的地盘,但少女前所未有的主动邀约诱惑力显然更大,不一会儿触手们就“咕叽咕叽”地做出了决定。 手指像桥一样,吸盘一步一个脚印地安全通过了。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在掌心趴了下来,安心地重复道。 “我不是。” 好像陶初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似的。 “你是完全体吗?” “完全体……”茫然地重复。 陶初然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食物不配有名字……” 好的,刚才的努力全白费了。 触手抱成一团,幸福地在手心翻滚,露出另一面密密麻麻的吸盘,好在陶初然并不密恐。 “你不是食物。”陶初然坚持重复道。一方面,她实在不想再有刚才那样吃着饭突然有了加餐的经历,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这种不明生物的认知是否能被改变。 “不是、不是。”好像完全被安抚了,声音也软和了下来,这样一听好像在像是诱哄一般,“我不是食物。” “那你是……”陶初然试探道。 “我是?” 很好,又被绕进去了。 很显然触手的智商有限,因为没能顺利回答出少女的问题,它们纠结在一起,急得在手心团团转。 “我是……” “我是……我是……神的……信徒……孩子……我是神的孩子!妈妈!妈妈!” 触手弹了起来,抱着手指亲亲亲。很显然为找到了新的自我定位而感到欢欣雀跃。 陶初然如遭雷击。 这个宇宙可没有母亲的概念。她还以为自己是唯一有妈妈的人类。 这一刻,她非常想把它们甩给合欢——不需要怀孕也能无痛生子,看,这不就是你要的孩子吗? 她非常相信,比起她,合欢会更想要当它们的爸爸或是妈妈。 也许是触手的意识太过离谱,这里又没有别人,陶初然难得升起了恶趣味。她戳了戳手心摊成流体的果冻,谆谆教导。 “不是,你的妈妈叫做合欢,是一棵合欢树。你们是他的果子。” 职场中被骚扰而无法排泄的恶气在此刻得到了抒发,陶初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妈妈?合欢?” “是的,你们没见过他吧?他工作太忙,没怎么照顾过你们。他太过分了,你们不应该去找他吗?” 图穷匕见。给它们找点事情做,让它们赶紧走。 “可是……可是……”触手似乎觉得陶初然说得有道理,可又哪里不对的样子。本能让它们纠缠陶初然,并不想离开。 “可是爸爸说……妈妈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第155章 什么?原来还有爸爸的存在吗? 陶初然表现上波澜不惊,内心大为震撼。原来这些触手还自己组建了一个家族,如此有秩序,他们的架构也许远远超过了宇宙当下的水平。 “你们爸爸是谁?” “爸爸……就是爸爸……”因为表述不出来自己的意思,触手们又着急了,它们试图搭建出一个完整的样子,可是因为身体太软、思维能力太差,叠叠乐到一半就失败了。 “爸爸说,他是妈妈的,所以我也是妈妈的。” 憋了半天,它们只憋出来了这样一句话。 ……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面对语言能力堪比三岁小朋友的触手们,陶初然放弃了深究此事。她认真忽悠道: “合欢身上也有好闻的味道。你们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他不是你们的妈妈呢?” ……对哦。 可是、可是它们就是觉得,没人比她身上更香了。 它们扭扭捏捏不说话了,无法反驳所以直接装死。 “这样吧,”陶初然想了想,“你们先去找合欢好不好?如果发现他不是你们的妈妈,你们再来找我。” 不,才不要。 但少女板起了脸:“如果我是妈妈,我才不会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那……那好吧。 “合欢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上次见他在海沙港。” 陶初然体感自己坠落已经超过了两小时,四五厘米的小触手想要跨过千万海里找妈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找吧,找到地老天荒,找到她顺利离开蓝海星才好。 陶初然睁着无辜的眼睛,期待地看着触手们。粉色更浓郁了一点,它们挤在一起窃窃私语,没有触手相信这样认真建议的妈妈在骗自己。 “好吧……我去找……” 它们妥协了。粉白的肢体勾了勾陶初然的小指,恋恋不舍地亲了又亲,这才慢吞吞从陶初然手上划走。 陶初然如图欣慰的老妈妈一般望着孩子远去。离开了心爱的“妈妈”,它们四散开来,完全没了之前黏黏糊糊的样子,一个一个炮弹一样速度飞快地冲出了这个封闭的房间,和外面幽深的海水融为一体。 很好,很好骗。 但是,非常难缠。看上去没有什么攻击性,但陶初然意识到,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些连脑子都没有的生物正在快速学习,也许叫做“进化”更合适一些。 从对自己毫无认知,到建立群体间的关系,重新修正自我的定位,从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变成了有自主意识的小学生…… 也许短暂的时间内还不太显眼,但是很快它们就会成长到能够像公民那样交流和生存。而今天这个以“我”自称的群体,又是否能够分离成不同个体,产生截然不同的意识呢? 这正是陶初然要做的事情,也正是蓝海星上神秘实验室研究课题的反面。 ……有人似乎已经在做先行研究了。 他的实验到哪一步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实验?它们口中的“爸爸”又是谁? 陶初然有了些许猜想。 触手们离开后,陶初然也没有了继续进食的想法,哪怕小普衔着没吃完的面包绕着她飞了好几圈。她继续加班加点把这个房间里面剩下的资料看完,但是直到这个房间再也没有秘密,此处的主人还是没有回来。 陶初然并不打算继续等待。小普的计时显示如今已经又是半天过去,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她忘记了今天该谁来接她,但总之,他们应该发现她不见了。 构建这个房间的材料都自带隔绝通信的作用,建立这方天地的主人似乎潜心学术,根本没打算和外界交流。小普一时半会也无法完成在海底建立通信线路这样的大型工程,陶初然在原地等待救援是最方便快捷的选择。 她放那些奇怪的触手出去,多少也有给伶鼬他们提供线索的意思。 可是现在还没人找过来。明明听玄络说这些天已经在蓝海星安插了很多间谍,她遇害的事情应该第一时间传到相关人士的耳边才对。沿着她坠落的洋流,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要不然……就是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她了。想到自己逃出星月宫后这个世界一片混乱的景象,想必现在外面也并不太平。 总之,无论外面出了什么岔子,她得自救了。 【作者有话说】 可喜可贺!小陶的心态终于有了转变! 如果是她刚出宫那会儿,碰到危险袖子一撸就是干,根本不会等人来救她。 但是现在—— 小陶:不告而别家里会多出三个——不,是不知道多少个疯子:)算了还是先等等。 半天之后—— 小陶:学完了,人呢???算了,就知道没人靠得住。 此时大海另一边的三个疯子:紧锣密鼓大海捞针中。 第147章 故人 如果住在这里的人能正常生活,甚至能偶尔出门和人交往,那没道理她不行。 深海之中,这座四面八方被水包围的房间隔绝了与世界的联系。它上面是堆叠在一起的无尽黑暗,下面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驮着房间的大龟摆着八只脚,缓缓在水中游荡。浑浊的黑眼睛时而清澈,时而痛苦,时而充满戾气。 陶初然站在房间门口往外望,透明薄膜隔绝了此处与海水,有专门设备把水中的气体抽出来填充到这里。 与其说是水中房间,不如说它就是一片陆地。 一片……会移动的陆地。 那么怎么才能让拉着房子的“马”跑起来呢? 陶初然翻着自己一边看研究资料一边写下的笔记,大致有了想法。 想要让它移动到目的地,首先得拉出几个意识中能够沟通的那个,然后满足它的要求,就可以使用它了。 房间的入口正好在龟背的前端,再往前就是滑溜溜的龟颈。陶初然小心翼翼来到龟壳上,这里被藤蔓缠绕着,如果从房间的结构上看,倒像是庭前的一个小花园。 这和回忆中的那套私人住宅似乎更像了。 她坐在凸起来的龟壳边缘前,摸了一下巨型怪物光洁而湿润的长颈,试图引起它的注意。 这一摸陶初然才发现,原来龟颈的肌肤也并非想像中那样光滑。手指拂过的时候,一个个圆片炸开掀起,试图抗拒外来者的入侵。陶初然下意识把它们按压下去,这次倒有了些想象中的触感,丝滑了许多。 似乎是某种鱼的鳞片。 但同时,圆片锋利的边缘划过手指,留下了一道不太明显的血线。 那一瞬间,似乎此方天地被什么庞然大物注视着,连周围的海水都为这压抑的情绪焦灼翻腾。 陶初然倒是没在意。因为让小普提前做了基因测序,组合成这个四不像大龟的生物们都不算有攻击性,生理和精神测评也还算平稳,至少不会突然暴起伤害她。 想想也是,如果坐骑都不能稳定,那房间的主人时时刻刻都得担心半路翻船,住着都不能安心。 她淡然地收回手,指尖上只有些许血丝,连一滴血都没渗出。这对于陶初然来说根本不算受伤,她都没打算处理伤口。 可一边跟着她上下翻飞的小普却落在了肩膀上。 “主人……” 机械刻板的声音似乎蕴含着什么。陶初然“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一边观察着身下的生命,一边点开自己制作的物种数据库,往里面增添了一些新的发现。 从她的手离开大龟开始,那八只腿就静悄悄地不动了。 坐骑和它拉的马车都缓缓向下坠落,有那么一瞬间,整只龟似乎身体抽搐了一下,搞得上面的房子都晃了一晃。陶初然压低身体,尽可能保持平衡,但好在晃动并不剧烈,只一下就停止了。 “主人……” 小普又叫了一声。 这次陶初然给了它一个眼神。黑色的瞳孔被门内泄露的光源映得澄澈明亮,但眉头却是皱起的,似乎在怪不懂事的仆从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机械鸟跳下肩膀,挨在陶初然手边。它的身体是冰冷的,在陶初然刚刚出宫时,小普大多时候以虚影的形式出现,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越来越习惯用实体接触她,频繁说一些多余的话、做一些多余的事。 红色的暗光从小鸟眼睛里闪过。它分析了主人身上的伤势,无论怎么分析,都显示其对于主人的影响不足0.01%。但小普并不轻视这次的事件,自从匹配了适合的药剂。 透明的药液从鸟喙中吐出,浇灌在指尖的伤痕处。因为本来伤口就不明显,这下连血痕都不见了。 “您必须珍惜身体。”纵使知道说这样的话并不会使主人有所改变,还也许会招来厌烦,小普还是无法自控地劝告,“请您务必不要受伤了。” “我受伤的话……会怎么样?” 当小普违背她的指令,为她的手指上药时,陶初然就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所有事,低头看着勤劳的小鸟绕着自己的手忙碌。 第156章 “我……”机械鸟刻板的语调有些断线,似乎像一个真正的人一般在思考着怎样表达合适,“我……关节会僵化,中枢系统会停摆,任务指令无法下达……” 我会伤心。会难过。会痛苦。纵使这样的痛苦比不得主人的千万分之一。 他想这样说。可不知道为什么,鸟喙像是被什么强力胶粘住了一样,一股强大的阻力制止着他,让他无法开口。 仿佛这样说了之后,会发生一些让他非常担心、甚至无法承受的事情。 陶初然听他这样说,伸出手在水中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悬停在眼前的鸟儿。机械鸟乖巧地停留在手心,再一次任由自己的主人把他拆了装、装了拆。 眼睛里闪烁过无奈的蓝光,这么多次了,他也明白哪怕是无所不能的主人,也不太可能理解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初然果然没发现任何问题。小普说的那些故障还没发生,至少她检查的时候整个机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太多次了,无论是小普,还是身边的其他人,她的受伤就好像某种诱发物,能够引发旋风般的连锁反应。 这种超过了限度的保护更像是一种过激反应。她还不能查明其中的原因。 小鸟儿被白费劲的主人松开,又一次盘旋在了陶初然周围。她环顾四周,发现这座建筑停在了海水中,身下的龟不动了。 正当陶初然想着用什么办法试探一下这只奇怪的动物时,她突然听到一种“嘶啦撕拉”的微小声音,像是旧时代最落后的那种电波设施,缓了好一会儿才会有反应。 “然……人……主……人……目的……地……” “主人,它在问您想去哪里?”机械鸟扇扇翅膀,凑近了陶初然的耳边翻译。 明明刚刚做过基因检测,这只龟虽然怪异但确实是属于动物的范畴没错,但现在声音又像是安了某种发声机器一样,有一种机械的非人感。 陶初然想了想。她在蓝海星上去过的地方着实不多,在伶鼬三人的监视之下,每天实验室和家两点一线,如今也算是彻底摆脱了他们,不如就此去探索一下别的地方。 比如——她一直想去的渊底。 蓝海星上大部分地方都是海域。除了部分运送矿产搭建的小型人工基站之外,就只有海沙港一片大陆。当这里成为前线之后,矿工们撤走,如今更多的人口反倒集中在海水之下。他们在海水中间建造了城市,这边新的聚集区被称之为“渊下”,也是陶初然如今供职的实验室所在地。 但据说,在更深的海底,有一片更加神秘的区域,那里才是身奉真正的核心控制区。 白玉和玄络都曾经去过那个地方,但当陶初然问起时,玄络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不太想让她去。玄络很少有这样坚决的时候,除了她会受伤的情况,不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倒推一下可知,渊底对她来说是危险的,玄络判断她会因此而受伤。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刚刚的房间里看到的那些研究资料,加上自己卧底一个月来的成果,陶初然已经基本上摸清了实验室这边的思路和进度。这边的主要方向是意识融合,但实际上还是按着之前参苓的路子在往下走,试图用融合来提高公民的实力。之前的情报中说实验室和身奉关系十分密切,但在陶初然看来,也许两者确实有合作,甚至人员也有可能共用,但它们两个不太可能是一回事。 更像是身奉在融合过程中出现了问题,又看中了某些人的研究能力,建了个实验室来解决它,但又没报太大希望。而实验室也心怀鬼胎,拿着身奉的人和资源,去搞自己的那一套。 陶初然觉得自己想的不一定对,但这种推测不得不说十分符合她对于公民职场关系的认知。总之,现在她已经摸透了一个地方,是时候去身奉的渊底看看了。 “去渊底,红蔷那里。” 她轻声发号施令。 “遵命,主人。” 并没有问“红蔷”是谁,但这已经说明了什么。 大龟摆起僵硬的八条腿,规律的像是有什么程序在控制一样。但是就在它拖着建筑和陶初然转身时,那个久候未至的真正“主人”出现了。 “你要带着我家去哪里?” 熟悉的声音沿着海水传来,陶初然下意识望向他。远处黑暗太过浓郁,陶初然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林鸱是一种善于隐藏自己的鸟类。没想到在海洋中也继承了天空的天赋。 在两边对视后,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人影以极快地速度飘过来。他弯下腰,认真看了陶初然好久。 “小可怜,谁欺负你啦?” 柔弱的少女坐在龟背上,抓着手边的藤萝稳住身体。因为在海中漂流了好久,头发也乱糟糟的,紧紧贴在身上。星子一般的眼瞳被水打得湿漉漉的,纵使用了些科技的手段,还是因为不适应周围的海水而有些发红。 林鸱眼眸发愣,唇角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手去,在碰到陶初然头顶之前又收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林鸱吗?是的,他之前是工商管理局(大概类似)的,自己也做点小生意、搞点小发明(算是监守自盗,没少利用职务便利给自己开绿灯,还走私违禁药物,是个坏人不要学他),在科学研究上有点天赋但不多(和小陶比起来)。 现在为爱转行了。 第148章 媚眼 林鸱还是那副样子。 灰色的长衫飘荡在水中,在背后建筑内灯光的映衬下,有种莫名其妙的诡谲。男人修长的身材似乎瘦削了几分,更少了些攻击性。唯一十分明显的不同是戴上了单片眼镜,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仅此而已。 陶初然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林鸱和蓝幻的性格有些相似,总是戴着温柔体贴的面具,把幽暗的心思藏在心底,是陶初然很不擅长打交道的那种人。 “……大人?” 她试探着。其实很好猜测,无论是房间里资料昭示的研究内容,还是和垂露星上一模一样的装潢,都能确定他的身份。 实验室的最高领导者,合欢他们口中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原来也是熟人。 “嗯。”林鸱微笑起来,“是总控组的吧。合欢对你不好吗?小可怜怎么来这儿了?” 他蹲下来,平视坐在原地的狼狈少女。也许是离得近了,水流带来了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绝不是在实验中沾染到的,而是经历了战斗、完成杀戮之后才有的气息。 ……外面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 也许从二哈沉迷屠杀实验体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这次的暴动有些超越实验室众人的预料了。 “没关系,这里是安全的。”他终于还是伸出手,把陶初然紧贴在脸上的发丝整理好,温暖的手划过冰冷的脸颊,指腹看似不经意地蹭了蹭,眼中闪过一抹遗憾。 “你要去哪里?这是我家,我送你去。” 林鸱表现出了一个好上司的模样。 ……那这样就不能去渊底了。无论林鸱有没有认出她来,总之表现出来的是认可了她作为实验室一员的身份。陶初然也无意拿出女王的身份命令他,要知道现在可是在叛军的阵营,贸然行动导致她被囚禁的话,外面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我想回实验室。” 最终陶初然如是说。 那是异常发生的起点,再次回去总能发现些什么。 “……” 林鸱沉默地看着她,站起身来,向她伸出了手。 “好。我们先进去吧。” 这是又一重的试探。如果是女王本人,绝对不会搭上他的手。 陶初然忍着心里泛起的不适感,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两只手交叠,下面的很快攥住了上面的。一股轻柔的力道牵引着轻飘飘的身体,在微弱浮力的支撑下改变了姿势。 回到房间中,智能系统识别出了主人的身份,向他敞开了权限。生物动力板块出现在光屏的界面上,陶初然仔细看了看,竟然发现那是一个简易的意识链接装置。 ……从共同的精神世界中唤醒最听话的那个意识,再发号施令。这便是这座海底浮空岛的运行方式了。 因为多次操作,林鸱自己的意识甚至不用链接进去,系统按照以往的轨迹自行运转。在面板上简单地改了几个数值后,等待的间歇里,林鸱向她问道: “今天不是去做融合实验了?怎么样?” 陶初然摇了摇头。 林鸱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虽说入职一月,每个人都在对她强调实验成功的重要性,但实际上无论合欢还是面前这位长官,似乎都没有怎么责备她。 “不成功也没关系。祁红和雪枭本来就意志坚定,不是好的实验对象。要不是……算了。”他摇摇头,“身奉的很多想法我也不认同,研究员很珍贵,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再实验。” 第157章 ……听起来真的很有人情味了。 但陶初然知道他说的并不完全是真的。他和身奉目的不一样,陶初然大概能看出来。可要说他宝贝研究员们,那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研究员是一个迭代率很高的职业。 陶初然入职实验室后,除了总控一组还算稳定,其他几个办公室都经历过了数次大规模人员流动。就像三花说的那样,有好几次,陶初然都在实验品区域看到了昔日的同事,很多都已经成为了意识不清的怪物。 绩效不好在这里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但混过职场的陶初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反驳上司。 看着她乖巧点头,林鸱身上挥之不去的戾气终于散去了些许,温柔微笑的面孔也真实了几分。 “你……”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房间的控制系统突然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生物动力启动失败——再次尝试链接——启动失败——尝试更换动力——无动力设施——” 一连串的报错之下,林鸱的注意力回到了控制系统上。他拉出参数图,皱着眉排查问题。 “嗯?” 陶初然站在他身边,只一眼就明白,驮着他们的动力——那只八只腿的大龟,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想一想,那次不太明显的震颤后,似乎房间就再也没移动过。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因为小普及时治疗,如今连血痕都消失不见。 明明身边没有任何异常。唯一的差别就是她受伤了。 让她受伤的、不高兴的都要消失,这是何等眼熟的做法。 可是这一次,没有任何能替她打抱不平的公民在身边。看林鸱的反应,似乎也是不知情的。 到底是谁呢? 陶初然猜测着渊底的怪物,但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并没给林鸱造成多大影响,他无奈道: “去不了了。这下,我也被困在这里了。”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不怎么让人信服,向陶初然解释道:“我从海沙港的跃迁站点回到这里,这里空间技术无法施展,除了生物动力没有其他办法移动。” 懂了,全是单行通道,一个出了问题,连备用方案都没有。 陶初然是不怎么信的。 “既然出不去,就只能等着有人发现我们。我每月定期出去,合欢他们发现我没有按时到会来找的。在此之前,要委屈你和我同住了。” 他说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一成不变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单片眼镜后,是难以窥测的锋芒。 他刚从外面回来,每月一次的话,就是说两个人要在这个房间里共处一月。 “水能动力改造……” “不可以。能量不足以支撑改造,而且海水密度太低了。” “那重新寻找生物……” “这片区域是身奉改造的重灾区,能听话的生物并不多。” “单线联系外界……” “很遗憾,为了让自己潜心研究,这里没配备任何信号设备。” “……” 陶初然当然不止这点想法。但再说下去就是女王的办法了,她垂头丧气地停下了挣扎。 “不必担心。我会照顾你。”林鸱看起来没有半点困扰,知道系统已经没用了,索性关掉了光屏,然后拿过了一边的吹风机。 “湿着头发很难受吧,来,我帮你吹一下。” 他身体力行地践行刚才的承诺。 陶初然摇了摇头,伸出手示意自己来就行。林鸱没有坚持,把吹风机放在了她手里。 和上次见面一样,他看上去拥有公民难以企及的稳定情绪。 他现在还在服用f173吗? 陶初然这样想着,却没多大好奇心。从蓝海星上离开的那一天,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那些违规药物也没用了。 她乐观地想着,一边吹着自己的头发。漆黑的长发在打理之下又重新变得顺滑,暖风把发丝吹起,那张完美的像个洋娃娃的脸完全暴露在他人的视线当中。 仍旧很难受,但莫名的,在她不是女王的时候,这样程度的接触已经可以接受了。 “这张脸,很好看。”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林鸱坐在她身边,低声夸赞:“很美,很适合你。” 陶初然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继续。 往常她应该感到不适的,但这一次她竟然心如止水。 这张脸和她本来的脸有三分相似。陶初然甚至赞同林鸱的观点,如今的面孔比她本人要好看。 因为,这张脸是照着记忆中的妈妈捏的。 离宫以后,有些噩梦越发频繁,紧跟着而来的是一些前世的记忆。从蓝幻提到那张唱片开始,最近她常常想起妈妈、爸爸、叔叔他们。 在选择这次的伪装时,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陶初然身边就是能倒映出人影的玻璃。梳子插入发间,和母亲相似的眉目流转,是一片清丽的风光。 她有些恍惚。 但记忆中的母亲……不是这个样子的。 惊讶于度过了这样多的年岁、在转生之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陶初然突然起了心思,对照着回忆里的模样,眉眼向上挑,一只眼轻轻眨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类似于抛媚眼的动作。 ……但因为操作不熟练,反而像是眼睛进了沙子。 果然不行。 陶初然在前世也曾被称之为美人。但在议论过她的容貌之后,人们总会加一句—— “也怪不得,她的母亲可是童菲啊!那个当年追求者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清的女人。” 是的,相比于眼里只有动植物的女儿,妈妈是个相当受人欢迎、很有魅力的女人。她最擅长利用自己所拥有的资本,这样的容颜,在她手里是能够斩男斩女的大杀器,这个招牌动作一做出来,能硬控那些痴狂的粉丝半辈子。 但陶初然做的话,就只有眼睛抽了的效果。 那些关于母亲的记忆如同涟漪般从心湖上逝去。经年的执着也化作湖面上的烟雾。陶初然收回视线,放下梳子,就看到林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甚至忘记了避开视线,连往常的笑容都失去了。 吞咽的声音,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说】 试图抛了个媚眼。 小陶:这是啥?完全没继承到妈妈的半分神韵。 林鸱:!!!(心动+9999999……) 第149章 回来 那是饱含欲望的眼神。 这对于陶初然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她自觉和母亲相比,她在情爱之事上一窍不通。对于如今宇宙中公民对她的渴望,她看做是基因的选择,是一种疾病,而并非作为“人”的自由意志。 但是现在想起来,面对这样的由生理产生的恶心追逐,妈妈是什么反应来着? 还没等陶初然想明白,林鸱就收回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他低下头轻咳两声,温声道:“怎么突然……露出这幅表情?” “没什么。”陶初然无意与他讨论自己的想法,生硬地扭转了话题,“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很着急出去?” 陶初然便不说话了。 林鸱等了一会儿,看她只顾盯着房间里的常规数据显示器,没有半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更没有要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这才慢吞吞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她回头了。 林鸱面上笑意幅度增大了些许,看着她道:“能不能……再对我做一遍刚才的动作?” “嗯?” 少女狐疑地歪头,美丽的脸颊上是毫不掩饰的茫然,好像并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表情是多大的诱惑。 “就是这个。” 林鸱单手摘下了单片眼镜,露出了淡金色的眼眸。他复刻了陶初然刚刚的媚眼——眼神一翻,单眼wink,整套动作丝滑无比,往常没有情绪的空洞眼睛,在这样灵动表情的加持下也变得情意绵绵起来。 故意放电的眼睛像带了钩子,往常正经的人做起这种事来更有反差感,金色暗芒流转,相比于陶初然,他的这个眼神才算是惑人。 但陶初然没看懂。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本不想理会,但林鸱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后,承诺道:“只要你再做一遍,我就带你出去。” “……怎么出去?” “秘密,你愿意做的话就会知道。怎么样?对你来说并不难的吧?” 陶初然看了下林鸱,尽管提出了无理的要求,但他仍然没有逼迫陶初然作出决定。和上次见面相比,他的情绪、性格都变化不大,至少从自控能力上看是这样。 可是如果真的毫无恶意,他就不会装作不知道她的拒绝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似乎在纠结。 第158章 “我不会欺负你,这一点大可以放心。只是很好奇,因为刚才你和我知道的那位研究员性格似乎有微妙的差别。你也知道融合之后,同一身体的不同意识可能会相互影响,造成情感趋同的效果。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也受到了污染。” 说到研究的问题,多荒谬的要求都会变得正常几分。陶初然有些被说服了,进入实验室以来,以防万一她隔一段时间就让小普进行检测,至少到现在她还是个纯种人类。 但频繁与人交往、乃至于肢体接触确实给她造成了很大精神压力。比如陶初然现在想想,总觉得刚才看到的会说话的触手是幻觉,实际上是海水中的化学物质和自身的精神疲劳导致的错乱罢了。 和一群疯子在一起,她早晚得疯掉。 对于林鸱这个级别的研究者来说,观察行为是判断个体状态的方式之一。陶初然如临大敌地调动面部肌肉,艰难地又抛了一次媚眼。 这次并非面对镜子,而是对着林鸱这只活鸟。陶初然更显局促,睫毛颤抖地像得了帕金森,慌乱之下更像个学妈妈穿高跟鞋的小孩子了。 但是。好可爱。 好想亲一亲她的眼角,看长长的睫毛再次如同蝶翼般翩飞;好想蹭一蹭苍白的脸颊,再次感受冰冷却弹软的触感;好想与她唇齿交叠,以她令人安心的气息为食;好想抱住她,把自己融入她的骨血…… 最终林鸱伸出手来,想要碰碰陶初然的眼睛。 “你很正常,但是,不太好看。以后别这样看别人了。” 深邃的眼眸像蕴藏着旋涡,能把人吸食进去。陶初然撇开眼,躲开了伸过来的手。 林鸱的手落在少女翻着寒意的脸颊上。他收回手,在陶初然看不到的角落里,捻了捻手指。 不够……远远不够…… 暗金色的眼睛里闪烁过血腥的光彩,又在强大的意志力之下归于沉寂。林鸱温和地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想回实验室是吗?” 陶初然点了点头。 于是她看见林鸱再一次露出了本体。房间里空间狭窄,灰暗的鸟身几乎填满了空间,把离他很近的陶初然压在了鸟腹下面。 他显然照顾到了陶初然的感受,并不给她太大压力。蓬松的褐羽挤在一起,把少女娇小的身形藏得严严实实的。露出的皮肤都被柔软的绒毛包裹,温度透过羽毛传递过来,在他抖擞翅膀长吟的时候,陶初然也感受到了震颤。 林鸱并没有在陶初然身边停留很久。他踩着龟背振翅而起,化作流光穿过了门扉。死透了的怪物坐骑被他粗暴地撕扯下来,像垃圾一般随意丢到海里。建筑周围的四根闪烁着银光的链子显露出来,被林鸱衔在了口中,用力一拽。 陶初然只感觉整个房间都震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移动起来。鸟儿在海底如同在空中一般游弋,落地玻璃窗后,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在急速后退。 林鸱把自己当做了动力源。 为了稳住身体,陶初然在林鸱本体出现的那一刹那,就第一时间坐在了地上。随着房间移动,在她眼前有些许羽毛缓缓掉落,她伸出手,粗大的羽轴就落入了手中。两边羽片稀稀疏疏的,暗色的波光在上面流转,看上去并不像夜鹰目林鸱科的羽毛。 陶初然随手把羽毛丢给小普,让他做基因检测。但就算没有数据支撑,飞鸟有了游鱼的能力,在当下的宇宙之中也是一件反常的事。 ……但合欢、二哈和三花,都是这样反常的“新公民”。 林鸱的速度很快,小普的计算结果还没出来,陶初然就看到了海水中实验室的轮廓。飞鸟落在接驳区内,林鸱收敛了翅膀,直接让建筑也落在了这一片区域。 到了实验室的范围海水就被隔开了。穹顶之上,外面的区域显现出了不详的红色——刚刚在接近这里时,陶初然就发现海水越来越红了。 空气中静悄悄的,但浓重的、不逊色于几年前陶初然初生之时嗅闻到的血腥气充斥了鼻端。她已经做好看到尸山血海的准备,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这里从来不存在什么实验室,别说尸体、连那些仪器设备都消失了,一片碎片都没有留下。 总控一组也是如此。 明明印象中昨天还在这里疯狂加班,但今天除了工位上的桌椅,所有光脑系统和文件都不见了,连带着昔日的同事们,全都不知所踪。 陶初然用食指敲击着桌面,让小普加载区域地图。林鸱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似乎并不觉得现在这样的情景有哪里不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陶初然开口询问。 “他们……都去哪了?” 在探查到实验品仓库时,陶初然终于让小普停止工作。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是被吓坏了。 “因为被一些打着女王旗号的疯子发现了,恶心的妄想者有点多,不得已实验室只能全部转移。” ……所以,哪怕到了这里,还是只有林鸱与她两个人。 陶初然一下子明白了林鸱在海底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我遵守了承诺。不知道你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呢?是想要找某个人?还是担心谁没能逃出去?” 嫉妒的火焰焚尽了海底。红色蔓延在海水之中,像瘟疫一般迅速感染了整个世界。 狂化,一定是狂化。一定是因为非法实验导致的升级版狂化,才让这里犹如炼狱。 陶初然想到了刚刚让小普探查到的情景。往日豢养实验品的仓库当中,已经没有了活物。畸形的尸体堆放在一起,无人打理的垃圾场淌着血水,仁慈的女王觉得还能救一救的臣民们,如今全部失去了希望。 新的技术马上就要成功,哪怕是已经融合的意识,也能在拥有新的身体后重获自由。但光明前的黑暗最是危险,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她在前世不就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吗? 究竟是为什么?她的实验明明很安全才对,也都在预想当中…… 林鸱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暴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如果你想找的是合欢他们,很遗憾,在经过昨天的混乱之后,总控一组的成员全部失踪。本来想让你在我家安心研究,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你。既然来到这儿,如果你想要找谁的话,我陪你一起。” “没关系,大家也都是我重要的下属。失踪的话总能找到线索,尤其这里是第一现场,慢慢来,无论找多久,我都会和你一起的。” 垂着头的少女蹙着眉,显而易见地失落。一直关注她的林鸱靠近了,低声安抚:“别担心,我答应你的事……” “你答应什么了?” 不满的男声响彻在空间里,林鸱皱着眉看去。趁他注意力被转移,矮小的少年从门外跳进来,一把抱走了近在咫尺的少女。 【作者有话说】 自从上次在垂露星企图带走小陶失败以后,林鸱痛定思痛卧薪尝胆费尽心机厚积薄发地改进了自己第999版金屋藏娇方案,企图效仿蓝幻,和小陶度过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 然鹅并不能,他会和蓝幻一样,为防不胜防的情敌破防。 第150章 下次 紧接着而来的是如同毒针一般的锋利叶片,斜擦着林鸱的脸飞过,阻止了他抢夺的动作,同时新添了一道血痕,让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变得妖异起来。 周围的海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喧嚣,涌动着冲击实验室的防御屏障。有什么从海里爬了出来,浅浅的水面从鞋底开始蔓延,水中飘荡出歌声,不知从何处来的指甲抵上了林鸱的脚踝。 ……来了很多敌人。 群敌围绕,林鸱却并无惧色。他看着少女的身影远去,只是恍惚了一下,便打算好好打上一架,为了夺回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宝物,也为了发泄自己得不到满足的欲望。 可是……他看到陶初然在被那个矮个子少年抱住时,伸出双臂抱住了对方。 ……是她认识的、并且认可的人。 林鸱举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欲望。漫天遍野撒过来的叶刀停下了,脚踝上的指甲却深深陷入了肉里,几乎要接触到骨头。 隔着皮肉,都能感觉到对方刻骨的恨意。 林鸱低下头,对上了水中倒映的琉璃般无机质的眼睛。 与此同时,又是那个听起来就不太正经的少年音:“鱼渊,行了,你连她的话都不听了吗?” 明明是警告,却更像是幸灾乐祸。 指甲“嗖”地一下收了回去。伤口流着血,林鸱并不想理会,却听到那个声音继续道:“晗修,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最后一句是小声说的,但林鸱听见了:“真是失礼,这么狼狈是怎么敢的。”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这才慢吞吞出场,站在远处扔了应急用药过来。 “好久不见。”手里的药物明显是军用的,之前的两个人林鸱都没有当面见过,但晗修可以算是老熟人了。他们在垂露星上见面次数不多,但第二军的医疗用品很多都要经过商事厅采办,他们自然打过交道。 第159章 如今再次遇见却是在这种场景。 晗修冲着他点了点头。林鸱把药贴上,血立刻止住了,残缺的肉疯长,一会儿就结了痂。与此相伴而来的是钻心的疼痛,很显然特效药是有副作用的。但林鸱忍住了,没有在那个少年审视的目光中继续增加失礼之处。 “他答应什么了,身奉为了目标不择手段,可不能相信他们。”他听到少年继续絮絮叨叨,声音大得很显然是想让他听见。 少女被他放在了干净又安全的角落里,戴着半指手套的手虚扶着她,却并没有实际接触到。两人身边亮着一小块光屏,很显然刚才的指令是由少女决定、少年传达的。 林鸱的目光闪了闪。 在带她来之前,他可是把这里的通讯设备也全部销毁了。这些人来得这么快,又训练有素、极其听话,很显然是女王叫来的。 是的,事到如今,再怎么伪装、隐瞒都毫无意义了。 怪只怪合欢他们竟然什么也没告诉他,一个月了,他竟然才发现自己想找的人就在身边。 林鸱叹了口气,无论陶初然是怎样做到的,他都不可能再违背她的意思。 在这里对抗,只会让这些在场的傻瓜看笑话。 “王打算如何处置我?”他问道,“恕我眼拙,没有认出陛下,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林鸱束手就擒,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我知道我违反了数项您制定的律法,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给诸位同僚添麻烦实在不好意思,我愿意接受制裁。” 陶初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得到女王眼神的林鸱对着她露出了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微笑。 要知道,林鸱在身奉当中算是相当有实权的人物。他在蓝海星做了许多事,玄络似乎之前也和他交涉过,但是没成功,由此可见他是坚定的叛军一派,陶初然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简单地缴械投降,搞得就和她卧底一个月丝毫没用一样。 早知如此,不如直接用女王的身份交涉……不,还是算了。陶初然对于这种万众瞩目的身份充满了排斥,而且说白了林鸱的投降只代表了他个人的选择,身奉的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 “不过,”林鸱话锋一转,毛遂自荐到,“我知道王的目的应该不是我,至少现在反叛军的真正领导者还是章纹。我对于身奉的一些事情很了解,如果您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非常愿意将功赎罪,随时听您调遣。”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他三人无一不在用“你好狡猾好无耻好可恶”的眼神看他,林鸱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心思有多么肮脏。 可是没人说话。连一见面就对他颇不顺眼的少年都没有在女王面前给他上眼药。很显然,他们都不愿意影响王的决策。 真稀奇啊。哪怕讨厌他,但只要他对王来说有用,这群疯狗就不会阻止。真是一群看上去嚣张但唯主人命是从的乖狗狗啊。 可惜了,他也是这样一条狗。 林鸱垂下眼,遮住了眼眸中贪婪得发指的眼神。 光屏飘到了林鸱眼前,回归女王身份的少女被吓得不轻,当然也有可能是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这里的研究人员呢?” 看吧,也根本不相信他。 “我不会对您说谎。这里还活着的研究者被章纹派人接到了渊底。其中总控一组的几人除了您之外,全部失踪。” 林鸱环顾四周,影影绰绰的,朝这边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三个率先赶来的护卫者对着他虎视眈眈:“您如果想要知道更多情报,我自然愿意告诉您。不过,我希望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单独对您说。” 陶初然也无意在这种时候处理正事。她知道伶鼬既然出现,代表着随后而来的可能就是整个尺玉楼的精锐部队,她可不想同时面对这么多人。 伸出手拽了拽伶鼬的衣袖,少年就凑了过来,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外侧耳倾听。 “回去吧。” 轻轻揭过了这次的事件,也没有给林鸱任何处罚。 伶鼬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他向来唯女王马首是瞻。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将女王的照顾权让给了一边的晗修,有条不紊地在军队系统中发号施令,安排后续人员接手渊下的部分。 一直等在一边的鱼渊没有留情,像对待俘虏一般将林鸱五花大绑。陶初然眼前,晗修挡住了她的视线,观察着她苍白的脸色。 “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近些天,在王自己刻意的训练下,对于三人比较简单的肢体接触已经能够接受良好,但晗修还是避免与她距离过近。再次接触到女王之后,他就和王的前任医生参苓沟通过,两人都觉得她其实仍然不喜欢这样。 只是在逼迫自己罢了。 如果有人注定痛苦,没有人希望痛苦的那个人是女王。哪怕是鱼渊,都在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克制自己,哪怕有时候这样的克制效果并不好。 正如此刻,在看到陶初然摇头,满不在乎地查看光脑时,晗修还是忍不住握上了她的手腕。 比起人类来,他的手甚至都要更热一些。冰冷细腻的肌肤之下,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着,不算有力,可却能够让人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真好啊。她还活着。 出乎意料的碰触打断了思绪,陶初然终于舍得从自己的工作中抬起头来。 那种酸涩的、劫后余生般的情绪让晗修与她对视。说实话,几人之间,陶初然最喜欢和晗修在一起,社恐之间惺惺相惜,他就像一道影子,从不站在阳光下,如影随形地跟随却不打扰。 这是难得他表露情绪的时刻了。 “王,”晗修翠绿色的瞳孔像是被露水浸染,盯着她的时候有一种执拗的认真,“我很担心。下次……没有下次了,好吗?” 这样的目光里并不包含欲望。陶初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害怕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什么烧灼着她一样,让她的唇微微抿起,移开了视线。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 “这在您的计划里。从您研究那个实验开始,就知道有危险的吧?您不可能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可是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们,连坠海都是我们看监控发现的,如果就这样、再也回不来……” 他难以说下去了。攥着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却并不是能弄伤她的程度。 “我……” 陶初然想要狡辩,却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说得是事实,也因为他太笃定了,就好像比她本人还要了解自己一样。 “求求您了,珍惜一下自己,别让自己再陷入这样的危险……” 也许是怕给她压力,晗修跪了下来,任由衣摆被水面浸湿,慢慢膝行到她跟前,将她的手腕轻轻贴上额头。 蓬勃跳动的脉搏,浸染了他温度的皮肤,直到此时,确认了她的存在,他才有一种心脏沉下去的踏实。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这一次她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可是,谁又能保证下一次? 【作者有话说】 陶初然眼里的反叛军:毫无人性,罪大恶极,绝不会痛改前非。 真正的反叛军:白给、白给还是白给。 第151章 接见 也许是因为很多设备都被搬走,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的,安静下来之后,任何微小的情绪都会格外显眼。 往常,谁要是想接近女王,特别是和女王有肢体接触,其他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争风吃醋、明争暗斗是常态。可是这次,伶鼬和鱼渊都在旁边,却没人来阻止晗修的逾矩行为。 这种沉默的支持就像是一种逼迫。陶初然很轻松就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我知道了。” 但没有给出任何承诺,连敷衍都不愿意。 破釜沉舟的勇气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得粉碎。难堪与熟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晗修失魂落魄地跪在她脚边,失去额头上的温度后,心就像漂浮在空中无所依靠,让他急切地需要找到什么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像是再难忍受痛楚一样,底下的头颅掩盖了眼中的猩红光芒。晗修迟缓地抱住陶初然的小腿,试图从上面汲取一些温度,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这可更不像平时的晗修了。陶初然感受到比刚才手腕上更真切的触感,她想了一下,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我不是回来了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触感一闪即逝,像安抚小狗一样,笨拙地哄了一下。 “……真是的。”伶鼬小声抱怨道。 鱼渊扔下林鸱,从水里冒出头来蹭在陶初然另一边,压着她的腿抬起头,直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我也要。摸摸我。” 那是不可能的。经验丰富的女王深知训犬的道理,给一点甜头能让小动物暂时乖顺,但予取予求就是自找苦吃了。 她没有接鱼渊的话,将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道:“饿了。回去吧。” 第160章 又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虽然废寝忘食的研究员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但此时用这个理由显然非常合适。 伶鼬立刻加快了工作的速度,晗修和鱼渊也开始清理通往外界的通道。陶初然这才知道,在她离开实验室之后,接驳通道和飞船站点全部受到了海洋生物的袭击,如今已经全部报废了。 但好在这次来的军人很多,他们训练有素,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没有让女王等待很长时间。 在离开时,陶初然在护卫队中看到了一些脸熟的面孔,他们的照片在宫中看时政要闻、审批文件时偶尔会看到,看来她的这次失踪影响很大,至少经此一事,很多人都知道她来了这里。 包括反叛军的诸位。 这下算是彻底撕开脸面。陶初然在心中复盘了这次事件,迈上飞船之前,问伶鼬道:“白玉醒了?” “……是。他今天凌晨出了治疗舱,知道您的失踪做了些许调度,如今正向这里赶来。” 伶鼬措辞很谨慎,但如此兴师动众,只有白玉这种对她保护欲过剩的位高权重者才能做得出来。 “您要见他吗?” 陶初然摇了摇头。但她清楚地知道,就算拒绝见他,白玉也会直接出现,顶多在暗中观察罢了。 就比如现在,白玉本身就有跃迁的能力,应该早就到了。迟迟不来见她估计是因为没有受到传召的缘故,他总在这种事情上阴奉阳违,却有自己奇怪的坚持。 “……好。”不知为何伶鼬似乎松了口气,“您想吃些什么?” 晗修陪在她身边,今天做饭的应该是鱼渊。之前他们乐此不疲地每天问这个问题,陶初然都是说“随便”,但今天,想起突兀出现在嘴里的触手,她加了一句“不吃海鲜”。 回到海沙港的别墅当中,这里已经被军队围得密不透风,一看就是白玉的风格。陆地上反叛军的势力已经基本上被清算,本来外围的敌人实力就不太强,一个月来被分化瓦解得差不多,这次在女王的影响下尺玉楼更是势如破竹,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拿下了这里。 吃过热气腾腾的饭菜,又洗漱换了新的衣服,伶鼬向陶初然汇报了她不在时辉光五门的动向。实际上他们发现异常比她想象中还要早,因为玄络在她每天上下班的路上装了监控,几乎是她坠海的那一霎那,监控就发出了预警。 再然后就是大海捞针般的寻找。这次辉光五门都参与其中,蓝幻走之前把星月宫托付给了另一位执政官,在玄络通报宫中寻求支援时,他协调其他几门,连失去管理者的蔷薇阁和松涛殿都自发组织起来,寻找女王的踪迹。只可惜蓝海星的海底广阔,加之许多实验品出逃,正常公民在接触海水时会发生异变,搜寻一直进展不大。 再然后就是陶初然知道的一切了。她回到实验室后,建立了短距离通讯,给伶鼬他们发了信息。然后毫无头绪的援军赶了过来,终于找到了女王。 伶鼬说着,玄络的通讯就接了进来。陶初然一个头两个大,为未来如何向过度紧张的臣民们解释而感到焦虑。 “王上,我能见见您吗?” 果然玄络一开口就是强人所难。看视频背景,大海在夜色中泛起波澜,单薄的少年站在寒风中,娃娃脸上眉头紧蹙,隔着屏幕陶初然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焦灼。 他分明也在蓝海星。 甚至就在她的别墅之外。 小普加载的区域地图上,两个红点明晃晃地镶嵌在附近。除了海边这个,还有一个就在她身边。 ……应该是在房顶上吧。 陶初然叹了口气。但比起面对整个宇宙中的公民,她还是选择搞定这两个。 “好吧。”陶初然答应了。 空气中传来窒息的压迫感,陶初然毫无所觉。门立刻就被敲响了,得到进门的许可后,少年规规矩矩向她行了礼,鬼鬼祟祟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后,脸上肃然的表情方才松弛下来。 “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他由衷地说。想靠近又怕吓到她,这是星月宫侍者长年累月形成的后遗症。 解除了伪装的少女脸色惨白,是一贯不太健康的模样。许是刚吃过饭,屋里又暖和,衬得唇却红润了几分,不像吃了什么苦的样子。 至少女王本人不觉得如此。 “这次我探明了身奉变异的原因,狂化的药物也有几分把握了。之后你和林鸱一起,把那些意识融合的公民隔离出来,分离技术已经发到你的光脑里,自己酌情使用。” 什么身奉,什么狂化,谁会在意。 那张令人怨恨的嘴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但语气里全是毫不在意,反倒认为这次的冒险是值得的。 “红蔷和松壑的事我知道了,通知所有人撤出渊下,我会解决。” 夜晚的海风是如此冰冷,她在海水中漂泊了整整一天,连公民都不敢深入的区域,她是怎么敢的? 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头泛起,那些重叠的情绪又一次主导了意识。 “您打算……怎么解决?” “我自有办法。” 不被人找到的角落、无法上岸的危险,她是如何度过的呢? “无论您做何种决定,我都支持您。”玄络低下头,避免看到陶初然清澈而冷静的眼睛中染上失望的色彩,哪怕她已经能够接受短时间的对视,“但是,我不会再让您去渊下了。” “……” 这是没有回旋余地的说法。玄络是几人中最天真、最容易打交道的,可是一旦涉及她的安危,就固执得像一头牛,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发出官方公告,澄清这里的事,说明现在我正在垂露星视察。” 陶初然换了话题。这件事也是她深思熟虑过的,垂露星她真的去过,也留下了不少痕迹,半真半假最能混淆视线。绝对不能让更多人把目光放到蓝海星,越多人关注,就越不利于她接下来的行动。 因为,她又要跑了。 “好。但是,您不许去渊下。” 玄络强调。陶初然最讨厌他这一点,完全说不通,连转移话题都不行。 “……是因为,那里有什么吗?”既然如此,不如开门见山,“红蔷和章纹在那,对吗?” 是的。看着玄络有些纠结的脸色,陶初然确定了。 她第一次发现,过去的自己错过了多少信息。在她避免对视时,他们也会这样观察自己的脸色吗? 其实,她大概也知道渊底会遇到什么。 “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去的。”陶初然低下了头,两个同样不擅长说谎的人微妙地露出了同样的表情,“我保证我会回来。” 带着小普,她怎么能算是一个人呢?回来,当然要回来,她可没说回的是哪里。 “那就好,到时候我陪着您去。”玄络似乎相信了,毛遂自荐道,“我会保护您,您可以随意使用我。” 陶初然默然,她把剩下要嘱咐的事情直接通过光脑发给了玄络,然后挥一挥手,示意自己累了,让他赶紧走。 到渊底大概率要受伤的,一受伤他们就发疯,她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走之前,玄络视线看向屋顶,收回时犹豫道:“王上……” 他一歪头,一道风刃擦着脸颊过去,很显然是同事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说】 当白玉回来看到小陶身边有别猫,他不敢置信,他难以接受,他毛都炸了。 白玉(气急败坏):你没有我白。(爱干净的白玉每天都洗澡洗衣服洗床单洗被子) 三花(不无骄傲):我帮主人舔过毛。(是的在猫猫眼里帮忙梳头就是舔毛了) 白玉(火冒三丈):你没有我级别高……不对,你叫谁主人呢?!不许叫!(他都没这样叫过所以破防了) 三花(略带娇羞):主人很满意,还收下了我的定情信物。(定情信物:自己搓的毛球偷摸绑在了小陶头发上) 白玉(色厉内荏):我也……我也送过很多……主人也很喜欢!(都是些华而不实的衣服珠宝首饰小陶连看都不看) …… 家猫vs野猫,三花看起来暂且领先。 但没关系,菜鸡互啄罢了。 第152章 怀疑 陶初然若有所觉地看了看窗外,什么也没发现似的回过头,强调道:“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但玄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年很有礼貌地行礼告退。一出门,他的表情淡了下来,没怎么犹豫的,他根本没有离开,而是靠在门边,眼神逐渐放空。 连月来的高强度工作让身为超甲级公民的玄络也有些疲惫,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女王的态度。但这些都是他早就应该习惯的,在星月宫时女王明明更加冷淡,可是不知为什么,想到之前刑狱里她的样子,玄络就无法再次接受这样的女王。 那时的她仍然称不上活泼,视线也总是回避,可是玄络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活力,那双星空般的双眸是有光的。 第161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说话也是恹恹的。 靠在墙上,玄络等够感受到房间内轻微的震动。她的呼吸在他离开之后平缓下来,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让她真正安心下来。 他……他们……做错了吗? 正在茫然时,他看到林鸱从走廊另一边走来。四目相对,林鸱率先打了招呼:“坊主。” 看着玄络没有让开的意思,林鸱点了点光脑,调出了陶初然刚刚给他发的消息:“有幸得王召见,还望坊主不要误了时间。” 曾经背叛女王的人都是玄络的敌人,更何况对方出自他缠丝坊,算是他管理不力的证明。玄络自然对林鸱没什么好脸色,但他同样没有办法违背女王的判断。 “你这次过分了。”在林鸱进门之前,玄络低声道,“你对王一无所知。” “哦?难道像坊主一样,纵容王离开星月宫,在我们身边受苦受难,才算是不过分?”林鸱的语调仍然温和,只是语气中的嘲讽与挑衅哪怕玄络再迟钝也能听得出来,“你同样不知道,王与我经历了什么。” “……上次你从我这里申请的药物,是为了给王使用吧。”见林鸱就要推开门,为了不耽误女王的时间,玄络加快了语速,“那你就应该知道她有多脆弱,今天你带着王回渊下实验室,可知道那里残余的废物能……” 和这群近侍说话是很费劲的,林鸱没有再理会玄络的过度担心。当他推开门的一刹那,玄络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是胆小。林鸱嘴角勾起。 面前的女性已经拆除了伪装,她的样子更像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漆黑的长袍将全身裹住,黑直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坐在桌子后,皱着眉看着光脑屏幕上的数据,另外有两个屏漂浮在身边,一个是辉光网首页,另一个是不断翻滚的论坛,一些看不懂的程序正在提取关键词,时刻准备为主人提供信息。 这才是真正的女王。 林鸱几次见到陶初然,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过小可怜在星月宫的生活,恐怕不会比在外面更好,不然她怎么会费尽千辛万苦地逃出来? 可此时他又不确定了。虽然没人对她做出任何要求,但王的努力和勤勉是整个宇宙人尽皆知的事情。由本能支配的追逐中也产生了一丝好奇,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在这些身份中,她最喜欢的是哪一个呢? 如果……如果她能好好看看我,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我就好了。 当林鸱这样想的时候,他不得不花费十分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靠近的冲动。当她去除伪装,对公民的吸引力也是成倍增长的,几乎没有人能在她面前不失态。 陶初然当然意识到林鸱来了。她甚至从小普的监控当中听到了玄络和他的谈话。但她也无心纠正两个人幼稚的相互针对,只是支使小普打开了光屏,用文字交流:“说说你知道的事。” 林鸱却并没有看向在他眼前伸展的光屏。他垂下眼,声音放得很低:“您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么?” “我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是言出必行之人,您看,说了送您去想去的地方,哪怕知道有危险,我也带您去了。我已经答应了会全力协助您来将功赎罪,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或者说,是因为我罪孽深重,您不愿意玷污自己的声音,才不对我开口?” ……真是麻烦。 “行了。”陶初然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再坚持就显得有些矫情,她收回了光屏,直接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王想知道什么事呢?”看着陶初然逐渐不耐的脸色,林鸱才终于轻咳两声道,“好吧,那就从我来到蓝海星开始说起。” 林鸱的说法和陶初然猜想的大概相同。在垂露星上联合祁红夺取女王无果后,他受到了星月宫的追杀,只能到如今最混乱的蓝海星来避避风头。在这里他认识了章纹,因为想法有重合之处,两个人一拍即合,一个搞理论研究一个搞实践操作,身奉提供所有的研究人员和实验材料,双方一直合作得不错,直到女王到来,他的实验室被一锅端。 林鸱说得轻描淡写,把叙述重点放在了女王在实验室英明神武的表现上,可以说丝毫没有考虑到陶初然想听的重点。在听了一堆没用的废话之后,陶初然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祁红和你一起来的?为什么你成了主导者而他却变成了实验品?章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平时如何与他联系?你和章纹分别想做什么?他现在在渊底是吗?” 陶初然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见了林鸱得逞而纵容的微笑。 被激怒的仓鼠眼里迸发出了小小的火花,如同夜空中闪亮的焰火转瞬即逝,却在人心中留下恒久的回忆。林鸱终于忍不住,手握成拳抵在嘴边,遮住了不该有的表情。 还是这样生动的她可爱。 心情大好的犯人终于不再绕圈子,给出了她最想要的信息,以此来安抚炸毛的仓鼠:“祁红是和我一起到蓝海星的。做实验品是他自愿的,因为他融合了蓝幻的部分能量,我告诉他,他有可能成为超甲级,或者比超甲级更厉害,到那时就再也没人能够从他手里抢走你。” 陶初然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闭嘴了,警惕的仓鼠这次没有上当。林鸱等了一会儿,才有些遗憾地开口:“王上应该不理解为什么他会相信我吧?毕竟我们都是一群高傲自大的、热衷于战斗的疯子。” “因为他别无选择。那时候他已经进入了狂化的尾段,连人形都无法保持。凭着这种一看就知道是谎言的念想,他倒是坚持了很久。后来章纹带来了一些俘虏,比如我们第二军的队长雪枭,意识融合之后狂化的效果也被分担了一些,反倒能稳定下来,您应该已经看到了相关结果,我就不赘述了。” “至于章纹。”林鸱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希望您最好不要遇见他。” 这不是陶初然第一次收到关于章纹的警告了。玄络和紫菀给出了和此时林鸱同样的评价。 “身奉原本是辉光教中非常小的分支,因为您的离宫才有了发展壮大的机会。我加入时教众还算多,可是现在奉者只剩下了章纹和负责日常事务的海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狂化,但在我看来他们和狂化没什么差别。” “我第一次和章纹接触,是来到海沙港的第二天。那时我正在海洋中捕猎,结束后他的一部分就主动找上门来。” “他的……一部分?” 陶初然终于没忍住好奇心,问出声来。 “嗯。”听到回复,林鸱的笑容中终于加入了一点真心实意。他点开光脑屏幕,给陶初然展示什么叫做“一部分”。 画面很模糊,一看就是在远处悄悄录的,但基本能看出摄影的对象。深色的可怖海洋波涛滚滚、一望无际,林鸱穿梭在其中,拎出了一条至少有他身高三倍那么大的鱼。那只鱼上半身是鱼身,下半身却是人的两条腿,很显然大概在乙级左右。林鸱是甲级,抓捕这样的猎物是刚刚好的,因此他在影像中显得颇为轻松。 这一切在他快要离开海面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海里似乎伸出了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即将迈上岸的脚踝。林鸱甩了两下脚,却并不怎么管用。 到了这里,抓住他的生物被特意放大了,陶初然仔细分辨,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粗长的触手。 只有一截触手,因为是透明的所以和肤色几乎融为一体。陶初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在海底遇到的一口一个“妈妈”的低智商生物,可那比她遇到的要粗大好几倍,林鸱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左右,窄腰长腿,即使这样,整个小腿都被绑得紧紧的,他撩开裤腿的时候,皮肤从膝部向下都被勒出了青黑色,看上去十分可怖。 林鸱试图攻击对方,与它的力道正好相反,它的防御反倒不堪一击。随着利器划过触手,黏腻的汁液顺着脚踝流下,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灼烧的痕迹。 有毒,或者是强腐蚀性。无论是哪一种,都远远超过了甲级的能力。 这还仅仅只是他的“一部分”而已,如果是完全体,陶初然判定他的战力水平应该不在蓝幻和玄络之下。 【作者有话说】 小陶这次玩脱了,被制裁后又想自闭了。 小陶:不想说话。一百五十多章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顺利离职。 林鸱:和我说话就可以!离职后来我家住怎么样?(因为觉得小陶喜欢被毁掉的老家,所有新家装潢都一模一样的林鸱有些过于自信了) 第153章 交易 五位超甲级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向。其中蓝幻和玄络在正面战斗中稍微差一些,但也绝不是一般甲级能追得上的。 陶初然继续往下看,尽管受到了攻击,触手也并没有放开林鸱,吸盘一点点蠕动,试图吞食已经捕获的猎物。 第162章 林鸱没有什么反应,低头间指甲变得长而锋利,插入触手缠绕的缝隙中,打算把对方挑开。 “嗯?” 接触间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肉肢反倒顺着手臂攀爬上去。清瘦的手掌刹那间只剩下指骨,吸盘贪婪地啜饮着血肉,却在某一刻停住了。 “有……她的味道……” 视频中的声音模模糊糊,陶初然并不敢确认对方在说什么,她上前两步,一边让小普降噪分析,一边试图以听感辨认。 认真工作的她并没有发现已经站到了林鸱的阴影之下。 而虚幻的影像里,林鸱小腿上渗出的血液被触手吞得一干二净。粗壮的肢体都被撑大了一圈,这才慢吞吞放开他。可能因为吃饱了,慵懒的声线也更加响亮,陶初然这次听清楚了。 “……你是谁?” “阁下上来就攻击我,不应该先报上名号吗?” 触手围着他转了一圈,透明的身体几乎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它从林鸱身上下来,陶初然根本找不到它。 “我以为你知道,毕竟我们都是一样的,靠着吞噬其他公民来强大自己,不是吗?不过,你身体里有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视频之外,林鸱看着陶初然的神色,低声解释道:“您应该知道我的目的。正如您想的那样,我也别无选择。” 陶初然默然。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林鸱,那时候他靠着药物尚且能维持理智,可是在海底见到他,拿到了他的样本,检验的结果却是如此驳杂。 他和鱼渊一样,吞噬过许许多多同类的生命。他们都是用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新公民”。 “为什么?”陶初然看向他,只看到了他如同兽类一般直白的眼神。 “您或许永远也不知道您对我们的吸引力。”林鸱叹息着,克制把她塞进自己怀里的冲动,“因为我也相信,如果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那么不管是蓝幻还是谁,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我拥有您。” 他说得直率而坦荡,明明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理由荒唐可笑,并没有丝毫值得相信的价值,但他在当时、在现在都是这样想的。祁红也是,他也是,这是他们能抓住的唯一机会。 他并没有靠近,但陶初然后退了两步。 “因为答应过您了要帮您。所以什么都会告诉您的。别担心,我已经吃过药,不会再对您做什么。” 他知道他现在看她的眼神有多可怕吗? 陶初然不置可否,而视频中两个人已经开始讨论起了通过吞噬公民提升等级的可行性。 “我现在能抓到吞噬的基本都是乙级,等级边界松动还要很久。”这是林鸱,很显然他也发现了对方身上的不同之处,“敢问这位大人,你是怎么做到融合比自己等级高的生命的?” “融合?我可没有融合。我们不过是因为王想要看到,所以做了些许尝试罢了。” “王……想要看到什么?” 林鸱的迷茫反问,也正是陶初然此时想做出的反应。 一提到女王,女王本人就觉得没好事。冥冥之中,有一顶黑锅想要扣到她身上的不祥预感。 “你不知道吗?王想要新的超甲级。” ……我还真的不知道。要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呢。 因为太过离谱,陶初然反而心平气和了起来,盯着屏幕打算看看对方还能说出什么无稽之谈。 就看一条触手在那里振振有词:“王之所以不告而别,就是因为对身边侍奉的近臣不满意。离开星月宫后,她对公民升级很感兴趣。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对公民升级感兴趣?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陶初然心中点头如捣蒜。是的,她也想知道。 “王离宫后,曾在某个废弃的小行星上驻足,那里恰好有个私人实验室,恰巧我曾见过实验室的主人,从他那里得到了些影像。” 触手沾了海水,往空中一洒。这似乎是某种能力,在水泡的幻觉中,陶初然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场景。 少女飞快地翻着手里的纸张,一目十行的速度让人怀疑她究竟有没有看进去。然后画面一转,她轻快地在诺大的空间中转来转去,一会儿动动这边的试管,一会儿调出另一只光屏上的数据。 是的,正是参苓昏迷后,她在实验室里到处乱翻的场面。 “我找了些人确认,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笑女王流落民间逾月,受伤了都没有一个超甲级找到她。倒是一个名不见转的小医生运气好遇到她,但区区甲级,又怎么能保护好她,满足她的各种需求。” 语气中不无愤恨。人证物证俱在,饶是陶初然也被他强大的联想能力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林鸱显然是被说服了。 “……和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做什么?” “聪明。不愧是曾见过她的幸运儿。”触手摆了摆,“正如你所见,我吞食了许多超过我级别的公民,我有预感,马上就要突破到超甲级……不论做王的侍卫还是食物都够资格了,但是我有了新的想法,我想吃掉她。” 林鸱面色一变,明显是不赞同的神色。但比他更快的,是触手的反应。它在空中挥舞着肉肢,把自己打成一个节:“安静!安静!我不会让她痛苦的,她永远是……永远是……啊!” 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语调中的痛苦如此明显。它跳回海里卷起千层巨浪,无数海洋生物的肢体被抛上了天空。在发泄了整整半个小时之后,方才奄奄一息地停下来。 “抱歉……失态了……你知道我们中有人并不同意我的想法……” 林鸱倒没有很惊讶,反倒是猜到了一点:“越级吞噬并不容易,身体融合了,但意识还是独立的?” “正是。也正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我想到了这个办法。只要吃掉她,抛弃掉孱弱的容易受伤的身体,就不会再痛苦……” “你说的自己相信吗?如果真的不痛苦,刚才你的反应又算什么?” “难道你成为宇宙最强独占王的想法就可信了吗……我现在这样、是因为他们在反抗。如果王成了身体的掌控者,我们都不会违抗她的意思。而且……我们都能清晰地知道王的想法,就算她不愿意开口,我们也能分担她意识上的负面情绪,她会健康地快乐地活着,和我们一起——” “永生。”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梦境。在见过女王以后,所有人都会做的梦。 “……需要我做什么?” “我原本的身体是乙级,现在意识越来越多,就算升到甲级仍然无法负担……这样的身体给王是不完美的……帮我、帮我变得更强更美……” 声音到最后已经小到听不到,透明而强大的肢体就如同流水一般坍缩在沙滩上,流入了海水中,只听得到林鸱的声音。 “好。不过……”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当时觉得自己打不过,就留了影像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腕足可以随意离开身体,而本体应该就在渊底,蓝海星海洋最深的地方。那里环境复杂,我从来没有去过。我们两个联系,基本都是在我家,就是海底您见到我的地方,他每次都是派出腕足和我交涉。” 至此,陶初然问他的所有问题林鸱都回答完了。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后面的事情她基本上都知道了,因为卧底太久,她甚至对林鸱的研究进展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怎么说呢,他的方向更偏重在意识融合上,不说和触手美体的想法背道而驰,至少也是毫无关系。 也就是说,在真正操作中,身体已经足够满意了,反倒是意识的问题还没解决。 陶初然让他把这段影像发给自己一份,又重新看了一遍。 “章纹现在已经突破超甲级了?” “您真是慧眼如炬。”林鸱称赞道,“或许,他现在的级别比超甲级还要高,毕竟,他已经吞噬了一个超甲级。” 这个倒霉的超甲级只有可能是红蔷。 红蔷擅长意识攻击,想要让他的意识乖乖听话,可没那么容易。陶初然衷心希望她赶到的时候红蔷的意识还在,她并不希望努力三年,回头一看还要重新选拔蔷薇阁主,再和一个不知道什么属性的痴汉继续磨合——她会疯了的。 说到意识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身体的主人太多,章纹精神分裂越来越严重了吗?这样想着,陶初然问出了口。 “章纹的意识现在并不占主导?是因为他吞噬的公民级别比他高吗?他怎么做到捕获高等公民让他们听话被吞噬的?” “您猜对了。”林鸱笑了一下,似乎在看一个过于聪明反而在小事上犯迷糊的孩子,“因为,我们都是自愿的啊。” 【作者有话说】 小陶:有没有一种可能,女王只是想赶紧把工作干完攒个养老金然后辞职回家躺平。 第163章 章纹:不可能!绝无可能!你懂什么女王的心思?! 第154章 忠告 他用的是“我们”,而非“他们”。 “你答应帮他,是打算以后也……” 她说不下去了。 看到陶初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林鸱淡金色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笑意。自从见到女王开始,他的脸上就总带着假面般的微笑,好像很高兴似的。可在影像中、二哈三花的口中,他却是个理智而冷酷的家伙,惯常面无表情,和此时简直判若两人。 “是啊,我和他约定,如果他成功,我也会加入他们,自愿被吃掉。毕竟,谁会不想和您在一起呢。” 因为过于坦荡,陶初然反倒并不为此感到恐惧。她想了想,问道:“……你也觉得,我应该被他吃掉?” “我并不认为章纹会成功,所以您也看到,我的研究内容和他的想法并不完全相同。如果他不成功,我当然还要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好的,这一手对冲操作真是妙极了,无论章纹如何,他反正是不吃亏的。这很符合陶初然对他们的理解。 “当然,我不否认自己曾经也这样想过。毕竟您实在太脆弱了,哪怕再怎么小心,也难以预测会发生什么。” 说这话时,林鸱想到了自己被毁掉的家。一场暴雨、一次动乱、一个普通的公民就能轻易杀死她,她又这样不让人省心,喜欢跑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他的心时时悬着。想必章纹、那些近侍、乃至于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吧,吃掉她,把她含在嘴里、绑在心头,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不会受伤的地方,这样就能安心了。 可是,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不必担心。”看着陶初然又小小地往后退了两步,林鸱失笑道,“见到您之后,我便不这么想了。” 他的视线划过少女白皙的肌肤。黑发如瀑,眼若星辰,唇色淡淡,如果吃掉这样的她,该从哪里下口呢? 恐怕还没留下牙印,就抵不过心中的怜爱,从啃咬变成吮吻了吧。 这是注定会失败的计划。不过是又一个应对绝望的谎言罢了。 林鸱这样想着,也许是因为早有预料,也许是因为已经失败了许多次,所以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如果您没有想要知道的事情,那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对着少女闪着些许恐惧的纯澈目光,他无意解释自己的想法,转移了话题。 “你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问她问题。之前的生活中,她需要面对的问题无非是“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今晚选择吃什么”,无上的权柄落实到她的身上,变成了和她有关的一件又一件小事,那些有关宇宙前途命运的大事反倒不会来烦她。如果不是她主动询问,也许这个世界会永远维持在初见时失序的样子。 纵使知道在她和其他人眼里“大事”和“小事”的标准不同,陶初然至今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差别。 “王上,您离开星月宫,真的只是为了解决狂化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只”字被咬得很重,陶初然不由得转移了视线。但也许是觉得这样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很快黑瞳又瞪向了他。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像是脆弱的、被捏住了翅膀的蝴蝶,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然后——一把抓住。 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呢。 林鸱笑出了声,又在陶初然控诉的目光中收敛了声音。他感到匪夷所思,难道爱真的能蒙蔽人的双眼,让那些自诩智慧、骄傲自大的超甲级都没能看出来这样拙劣的谎言? 不、也许,只是不在意罢了。 “我不问了。”他忍不住凑近,不过是向前倾斜了身子,警惕的女王就像受了惊的小仓鼠,往后退了两步,让人控制欲肆虐的同时,又涌上一股难言的怜爱。 毕竟她太可爱了嘛。 “不管您为什么对那些实验感兴趣,章纹猜得对不对,解决狂化是借口还是别的……我建议您最好还是不要有离开我们的想法。” 林鸱的表情肃穆,淡金色的瞳孔轻柔而坚定地挟住了她的身影,让她无路可退。 这是发自内心的忠告。 “狂化什么的,没人在意。您之前发布的视频有用,不过是因为利用了只要您施舍一点点关怀,宇宙人就会感恩戴德的特性罢了。”他看着陶初然不自在地偏头,“哦,看起来您自己也知道。” “您以为岁祭仅仅是为了缓解狂化吗?您是安定的锚点,是悬在我们眼前的诱惑,让我们乖乖在脖子上套上缰绳,自愿被掌控。狂化是我们之间难得的联结,如果联结消失了,如果您消失了,会发生什么?” “你……在威胁我?” 陶初然当然知道他说得都是事实。可是、可是,他们的爱毫无来由,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样狂热的追求让她恐惧,说到底,这些也都是林鸱的想象罢了,狂化就是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模糊幻想与现实,让每个人都自以为爱她。 这时候的陶初然丝毫没发现,她现在鸵鸟一般的想法和参苓、章纹以及眼前的男人有多相似。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因为绝望而不愿相信,只为了抓住那一丝可能而催眠自己。 “当然不是。”林鸱毫不犹豫地否认,“这只是我的请求。当然您不听我也没办法……但是现在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吧?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 少女似乎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也并不擅长和人争辩。她几次开口,却都挫败地闭上。被戳破了心事,连唇都颤抖了,刚刚遭受危机而的脸色更显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倒也不是没见过她就这样倒下。林鸱叹息一声,选择了退让,但金灿灿的眼睛中却越发难以掩饰贪婪:“倒也不是让您非要回到星月宫,哪怕是一直在外面玩儿也没关系,只是您身边得有人……我们有什么不好呢?您只要愿意多给一点儿甜头,什么都能得到……” ……就是因为他们给的太多了。 陶初然节节败退,后背已经贴到了墙面上。林鸱好像没有意识到,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越来越近,像是某种图穷匕见的野兽,嗅着气味欺身上来。 “只要多给一点甜头,我什么都愿意做……和章纹决裂算什么,杀了他也不是难事……您在忧愁什么呢?”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炽热得像是能点燃空气。唇轻轻吻上紧蹙的眉头,试探着想把它打开。陶初然身上的冷汗已经穿透了衣衫,因为过于恐惧四肢绵软到马上就要瘫下去。 小普蓄势待发。就当他马上要介入其中,给林鸱来一针的时候,陶初然身后的玻璃发出“咣”的一声,足以抵抗甲级攻击的材质皲裂成碎片,被利爪生生抓住抛向窗外,没让陶初然受到一点儿波及。 下一秒,林鸱的脖子被掐住,力道大得要把他的头拽下来。声带受到辖制,发出难听的“嗬嗬”声。然后,他就像垃圾一样同样被丢出了窗外。 “王上,您没事吧?” 圆圆的猫瞳带着惊恐出现在视线中,陶初然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几分,让小普收起武器。 “……没事。” “王上,对不起。”纯白军装的少年立刻单膝跪地,利落的短发挡住了他垂头丧气的表情。这句道歉既是为了刑狱发生的事,也是为了刚刚未经通报的突然出现。 他乖巧跪着的样子和刚刚凶残扔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猫。白玉既想看看女王的表情,又知道此时不该冒犯她,连跪下的地方都离她有一步之远。 “……林鸱呢?” 虽然知道王大概率不会理会自己,但一见面,就在她口中听到了别的男人的名字,白玉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但他不敢生气,自觉做错了许多的尺玉楼楼主规规矩矩地回答:“只是小惩大诫,他没事,我让伶鼬带他下去治疗了。” “嗯。” 陶初然轻哼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您……生气了吗?”白玉小心翼翼地解释,结果越解释越慌乱,“我并不是有意违抗您的命令,刑狱没什么事了,第二军也收编整顿完成,前线已经没有战事,我只是……” 只是想来看看您。 他想这样说,但在陶初然回避的目光之下,连耳朵都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我认罪,您罚我吧。” 说到罪行,陶初然瞄了他一眼,她还记得这位军部的最高长官把自己也扔进了刑狱,成为了第一号犯人。 他的判词是“玩忽职守、违背王命”。 如果这算犯罪的话,那这个世界上都是犯人,抓都抓不完。 和白玉讨论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但尺玉楼还要继续运转下去,为了让他继续安心干活,陶初然只能像在星月宫时那样耐着性子安抚他。 “我没有生气。” “那……我能看看您吗?” 第164章 得到了允许之后,白玉才抬起了头。和上次仓促的会面相比,王上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变得更美丽可爱了一些。至少在他的视线接触到那人的身形之后,就再也无法移开了。 他已经太久没见到女王、和王好好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恭喜白玉成为你追我逃游戏里的季军!(在小陶放海的情况下) 但猫猫不在意,猫猫只想追随主人!猫猫被主人迷得五迷三道的,脑子已经完全丢掉啦! 第155章 牵手 直白的贪婪目光笼罩了陶初然,和蓝幻、玄络不同,白玉从来不掩盖自己对女王的渴望。 “王上没有受伤,实在是太好了。”他的语气里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直到此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没有血腥味,好端端的,不像是梦里被吃得只剩下残肢,满脸是血地向他求救。 或者是因为缺少食物或者衣物,被饿死或冻死在宇宙某个无人察觉的角落里。脸上满是痛苦,漆黑的长发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任他怎样呼唤都无济于事。 或者是被某些罪大恶极的犯人囚禁在黑漆漆的世界里,她一个人,孤单地往前走,突然转向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因此染上了头痛的毛病,为了控制自己杀戮的欲望,甚至要用头撞军用飞艇的外壳,撞得头破血流才能好受一点。 那些可怕的梦境,如果真的成为现实,那他会疯掉的。 与那些困扰了他半年的噩梦相比,此时虚幻的幸福反而更像是梦境了。 少女一向脾气很好,哪怕是在星月宫多被冒犯,也从未下令惩罚过任何一位公民。此时也予取予求,不仅不生气,还和他说话,给他奖励。就是因此他才会恃宠而骄,越发大胆起来。 “我可以……摸摸您吗?” 琥珀色的瞳色加深,往常冷酷的眼眸中似乎燃起了灼热的火焰。他跪直了身体,视线与陶初然的胸部齐平,痴痴地问。 少女的身体已经紧贴墙面,退无可退,近在咫尺。咬住的唇红润润的,鼻尖上挂着细小的汗珠,眉头蹙起,是惯常为难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 白玉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急忙解释道:“不会冒犯您的,就……拉拉手、牵一下手好不好?” 少女的视线始终未曾落到他身上,听了这样无礼的话,指尖轻轻颤了颤。 她没有反对。是允许了吗?是吗? 白玉克制着没有上前,只是倾身,试探着勾到了发颤的小指。 好柔软的手指。被攥在掌心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对比于白玉炽热的手掌,陶初然的手要凉很多,但接触的久了,两只手的温度也渐渐同步。 这样的碰触,好安心。 哪怕是在星月宫,这样的碰触也是足够回味好几天的奖励了。白玉观察着陶初然的表情,看她没有更反感,又迅速握了一下她的整只手,在陶初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立刻松开。 “这样就好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纯然的快乐:“王上真的好了不少,还请您继续保重自己。” 和蓝幻、玄络一样,白玉自然也能看出来,出宫的女王比之前更有生机,如今不但开口说话,还能勉强接受一些肢体接触。这在宫中时,他们是想也不敢想的。 但是,没有人能保证王在外面会一直安全下去。就如同之前在s47508那颗小行星上见到的、在刑狱中听说的、或者刚刚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无一不使他胆战心惊。 王是这个世界上最娇贵、也是唯一一朵能影响他们的花。必须得被好好保护起来,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失去她的风险。 为此,所有人都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违背女王本身的意愿。 他很快松开手,让陶初然也松了口气。在刑狱中见到白玉时,他狂化程度很深,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又加上受到红蔷能力“寄生”的影响,精神状态也相当差,几乎和一只疯猫没什么两样。 虽然对自己的药剂和处理方式很有信心,但陶初然很怕白玉受到这次她失踪的打击,又一次加速狂化进度。这也是她没有拒绝白玉碰触的原因。不过看他能够克制自己,应该问题不大吧。 陶初然非常严谨地让小普扫描白玉,评估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初步结果在她意料之内,不仅缺失的心脏长好了,连身体都几乎恢复到了全盛时期。 很好,那么她就可以利用他进行下一步了。 “外面现在情况如何?为什么我突然遇袭?” 虽然玄络负责情报工作,但如今里外都是白玉的人,陶初然在被找到的那一刻,已经决定好了要问白玉的问题。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所猜测。 “尺玉楼联合缠丝坊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抓捕反叛军俘虏共计三千六百七十二人,已经全部转运至刑狱。以上名单已经发送到您的账号中,刑狱最高权限也已经向您开放。” 身为女王近侍,白玉当然也猜到陶初然想要问什么,答案是在决定见她时就准备好了的。 “还有部分残党逃回海中,他们的身体被改造过,因此并不畏惧海水辐射。缠丝坊已经在研制适用的药剂,再给我们最多一周时间,将辉光教全部捉拿归案。” 这也在陶初然意料之内。实际上在她来到蓝海星之后,就发现有人在偷偷行动,暗中分化这里的反叛势力。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她并没有发出指令,但玄络等人都知道她来了这里,出于对女王的过度保护,他们总不会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她身陷敌营。 蓝海星的优先级一下子提到了最高。集全宇宙之力做事,自然是事倍功半。这也是陶初然决定来蓝海星的目的之一,有女王亲自盯着,总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如今,借着她的失踪,终于等到了收网的时机。听上去这次行动很成功,但陶初然总有一种不战而胜的感觉,总觉得一直没有见到的章纹在憋个大的。 “海水异变突然,我们之前并未得到消息。自您遇险后,狂化人数骤然增多,缠丝坊检测到的风险指标也有明显上升,我们猜测您的失踪也与个别公民狂化有关。” 简而言之就是猜测她被精神病劫持了。 某种程度上来讲也对,但陶初然知道在这方面白玉并没说实话。于是她干脆问道:“你以前曾经见过红蔷?这次事变和他有关吗?” “他……”白玉皱起了眉,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有段时间没见他,不太清楚是否与他有关。” “你上次见红蔷是什么时候?他状态如何?” 听到陶初然这样问,白玉就知道她胸中已有成算,如今这样不过是兴师问罪,用另一种方式警告他们,别想瞒着她逃避问题。 那就没办法了。 “您应该已经知道红蔷的事。他本来就是我们之中精神状态最不稳定的,身为第一个发现您离开星月宫的人,来不及接受您的馈赠就直接陷入了狂化,我等本想将他困在星月宫,但当时非常混乱,谁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跑了出去。” “蓝幻和玄络应该有留意他的去向,我当时把主要精力放在镇压尺玉楼和寻找您上,实在无暇顾及别的事情。等我听说他的消息,就是辉光教叛乱的时候,他被章纹吞噬,两人融为了一体,在蓝海星渊底。” 白玉看着陶初然的脸色,她的表情平平淡淡的,似乎并不对他的发言感到意外。他忍不住想起了他们私下里的另一个猜测——王如此顺利地离开了星月宫,一定做了许多准备,趁着红蔷当值这一天逃跑,是不是也是计算好的? 算准了他会狂化,他们必须制服他才能进行下一步,才能出去找她,由此给自己拖延时间……这样缜密的计划,精打细算的思考,却是为了逃离他们身边…… 白玉克制住了自己继续往下想的欲望。王好不容易才救回了他,如果他再次狂化,不知道又要耗费她多少鲜血。 “我在见到红蔷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红蔷了。他在渊底完全是本体的形态,而且身为植物还在不断扩张。章纹一开始还能离开它,后来融合得越来越多,只能依附红蔷的本体生存。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判定这次事件和他有关,但主导者一定不是红蔷,他不可能还有意识。” 因为爱着同一个人,王的近侍们很少为彼此说话。但白玉,或者此时在王面前的其他人,都会为红蔷辩解。因为没有人愿意让王认为他们是不称职的、是不值得信任的。 而松壑…… 想到来时听到的消息,白玉面上却没有一丝波动,只等待着王的裁决。 “……甲级怎么吞噬超甲级……” 陶初然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想起了林鸱的话——“我们是自愿的。” 自愿,说明有意识。那么红蔷还有独立出来的机会吗?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得亲自到渊底走一趟。 第165章 陶初然这样想着,就听到白玉继续道:“您应该明白,如果您去渊底,需要面对的不是会保护您的侍从,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是背叛了神明的教徒,他们不会像我们这样对待您,所以——” “我不会允许您一个人去渊底。如果您一定要去,带着我好吗?” 他和玄络一样,猜到了她的下一步想做什么。甚至和玄络一样后退一步,允许她奔赴危险,但是他们必须陪同。 【作者有话说】 纯情猫猫很好哄!牵牵手就觉得赚到了,愿意给主人打工白干活了。 要是尊贵的三花,会想方设法引诱小陶来摸他,还要不屑一顾地扬起头,实则偷偷把耳朵往小陶手底下塞。 第156章 计划 很麻烦。 因为彼此了解,所以陶初然其实很不愿意再和她的近侍们共事。就凭他们严防死守的性格,逃出一次已经很是不易,想再一次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她必须一个人去,男人只会影响她工作的速度,身边有人不拖她后腿就不错了,而且红蔷和玄络、白玉都是同僚,她还得调解他们同事之间的冲突,陶初然想想都一个头两个大,这和回到星月宫又有什么区别? 事情眼看陷入了瓶颈,这事看上去着急也没用。陶初然疲惫地挥挥手,像对待玄络那样,把白玉也轰了出去。 家政机器人勤勤恳恳地修着窗子,这次正正经经走门的白玉在门口不期然碰到了玄络。 “你偷听?”白玉眉毛皱得更起劲了,刚刚还温柔清俊的面庞浮上了一丝杀气。 玄络是几人里最擅长隐藏的,他要想藏起来,哪怕是白玉也得费一番功夫,更何况刚才白玉的全副心神都在心心念念的女王身上,根本顾不得其他人。 “呵,”玄络也没什么好脸色,“就你那点事我想知道自然知道,有什么偷听的必要。”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说着,白玉贴在了门外的另一侧,房间里传来了极其细微的震动,是不仔细聆听就无法捕捉的呼吸声。 和能闭气、能量摄入方式多样的公民相比,人类呼吸太过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掉似的。但又很有规律,心跳的频率逐渐重叠之时,狂化的精神暴动都能平息下来。 玄络瞪了他一眼,娃娃脸翻白眼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无意和白玉斗嘴,把守着门外的另一边,痴痴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椅子被拖了一下。听起来好沉重,她一个人能行吗?她坐下了。她会用什么姿势坐着呢?久坐也很累的啊。她拿了什么东西。是在翻桌面上的纸质书吗?莎莎的声音真好听。她打开了光脑。她在和谁发信息呢? 宇宙中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甲级高官,在女王门口鬼鬼祟祟、偷感十足地听墙角。他们站位讲究,力求既能第一时间冲进房间里,又能第一时间隐藏自己,看上去十分熟练,很显然在星月宫有过长期锻炼的经历。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光脑就同时收到了信息。 “在门口做什么?还有事吗?” “碰到了玄络,他一直在您的门口徘徊,看上去很久了,还把耳朵贴到门上,我正在询问他要做什么。” “碰到了白玉,他保密意识有点差,我正在提醒他。王请放心,接下来缠丝坊会针对尺玉楼展开相关培训,严格保守您的隐私。” 两个人警惕地抬头,眼尖地看到了对方聊天框中的文字。两张脸顿时露出了同样杀气腾腾的表情,低头火速删除又编辑。 “偶然碰到了玄络/白玉,和他聊了聊公事。对不起打扰您了,我们马上就走。” ———— 接下来陶初然度过了逃亡以来最为如坐针毡的三天。 她在蓝海星的消息虽然有缠丝坊遮掩,又有假消息做挡箭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稍微有点渠道的公民基本上都能察觉到端倪。为了追随心爱的女王,无数公民前赴后继往蓝海星而来,这里的安保措施又没有星月宫强,虽然玄络和白玉已经拼尽全力守护微服私访的女王,但这些天陶初然还是不堪其扰。 做实验的时候会有跃迁失误的公民突然出现,打碎了她刚配好的试剂,又被伶鼬抓起来带走;吃饭的时候会在食物中发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物质,不知道是谁的特产混进来又被鱼渊碾碎丢到垃圾箱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偶尔手腕上会缠上藤蔓或者柔软的枝条……哦,这是晗修。 “王上,抱歉……” 高挑的男人脸颊上泛起红晕,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本体收了回去,但不过半刻钟,那些不听话的肢体又卷土重来。 但这也不能全怪晗修。毕竟一边打架一边为她守夜就是会这样,杀戮欲和占有欲混为一谈,又面临女王被夺走的风险,让自制力极差的公民放开她才是天方夜谭。 陶初然冷静地把手腕、脚腕上闭合的叶片掰下来,没掰动。 晗修的另一半本体在窗外,天空中遍布从外星系风尘仆仆敢来拦截女王的狂热公民,两者碰撞简直是宇宙毁灭的前兆。 白色小猫轻巧跳上房顶,利用能力打开了空间传送的通道,一脚一个把他们踹到刑狱里,交给金环他们处置。 总觉得刑狱要人满为患了呢。 “让您受惊了。”战斗结束,纵使刚刚也没有敌人能够突破他的防线,晗修还是第一时间冲到少女身边,上下检查确认她完好无损,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系在她身上的枝条,闭合的叶片剐蹭着细腻的肌肤,主人粗暴地拽了好几次,才让它们乖乖听话了。 ……这个宇宙果然还是毁灭吧。 本来就睡眠不足的陶初然半夜被吵醒,心平气和地许愿到。 该做的准备已经做好,再不走,等着蓝海星被包围,他们真的把手伸向海底,那时她才真的走不了了。 陶初然刚完成了研究计划,本来想休息一晚再做打算,但看着天边流星一样、持续砸向海沙港的飞船,还是决定立刻马上起来加班。 成败在此一举。 趁着下一波觐见者还没到,陶初然支走了晗修,将白玉叫了进来。 军靴踩在软和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声。银白色的金属绶带相互碰撞,逐渐纠缠在一起。 “王上。” 白玉在离陶初然还有三步的时候跪了下去,微微低头听从她的指示。 “还能应付得过来吗?” 知道这些天给王添了麻烦,白玉的头更低了:“王上无需担心。我已经将尺玉楼能动用的人员全部调了过来,二队和四队原本在星系之外执行命令,赶回来费了些时间。抱歉,是我办事不利,让您失望了。” 这其实并不怪白玉。毕竟陶初然暴露得很突然,蓝海星原本是叛军的地盘,如今能够掌控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更何况女王身边总是充斥着狂化,哪怕是最忠诚的护卫也有可能在下一秒暴动,站在女王的对立面。 这里毕竟不是她深耕了三年、固若金汤的王都星。 “无妨。”陶初然停顿了一下,给自己树立起牢固的心理防线,这才慢吞吞道,“你能过来一点吗?” “再近一点。再近。” 从未被这样要求过的猫猫虽然欣喜于主人的召唤,但也有些疑惑。他抬起头,少女看着他,视线碰触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错开了视线。 她的眼睛周围有浓重的阴影,表情也难掩疲惫,睡不醒的时候,黑亮的瞳孔中都没有光了。因为刚从床上起来,往常黑直的长发也乱蓬蓬的,有几缕错过光洁的额头,调皮地翘起来。 显得又呆又可爱。 白玉停止了膝行。他咳嗽一声:“您……” 该休息了。 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横冲直撞,刚生长出来的心脏酥酥麻麻的,比强行治愈时更让人难以忍受。他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撕碎什么,想要抱住什么,到头来只能悄悄捻了捻手指,回忆着前几天勾住她小指的滋味。 这个时候,他不该继续打扰了。再继续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还忍得住。 但女王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在他微微偏头的瞬间,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纤细的手指穿过漆黑的短发落到头皮上,惊起一阵战栗。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这是奖励吗?一定是的。本就不灵光的脑子晕晕乎乎起来,白玉不敢碰她,只用头稍稍拱了拱她的手,就像一只讨宠的小猫咪。 王主动碰我了。 好开心。她可从没这样夸奖过任何人呢! “谢谢……王……” 甜蜜的奖励还在继续。那双动作有些笨拙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发丝的方向梳理着,把小猫抓得如坠云端。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骨头都被摸得酥松,只想瘫软成一滩猫饼躺在她脚下。 两只手不得不撑住地,才能保证自己不在女王的面前失态。白玉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觉得浑身血液都集中在头部,他不敢想象王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第166章 不知不觉,他被牵引着跪在她身前。头被按在她怀里,鼻腔中都是她身上好闻的气息。白玉终于忍不住,抱住了陶初然的小腿。 “王……” 他黏糊糊地叫着、蹭着,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纾解浑身的痒。在宇宙中远近闻名的杀神没出息地在她怀里赖着,毫不设防地把浑身弱点都暴露给对方。 那双手已经按压到了太阳穴的位置。 白玉的手紧了一下,陶初然毫无察觉。 “王……” 随着冰冷的液体注射进体内,他的呼唤也渐渐弱了下去。和在刑狱中意识不清时一样,他连反抗都没有的被陶初然拿捏在股掌之中。 太容易了。甚至备用计划一二三四都没用上,顺利得不可思议。 陶初然轻松托起白玉的头,看到了对方脸上梦幻般的幸福微笑。 【作者有话说】 小陶使出了必杀技——【魅惑】! 技能检定——咦?小陶并没有添加此项技能点呢,因此基础数值为0,也就是说只有1%的可能骰出0时才能成功。 很好,小陶劣势!那么我们来看看效果——【大成功】! 什么?!白玉选手的【意志】竟然为-9999999,直接选择了投降! 第157章 矿洞 宇宙中能够不借助外物、凭借自身力量跃迁的高级公民很少,但白玉算一个。 小普的跃迁需要大量能量,她在星月宫花了三年,抠抠搜搜才攒满了一次的量。出逃后除了在s47508和垂露星运气还算不错,凑够了两次跃迁之外,就再也没能使用了。 能够储蓄大量能量的物质往往伴随着危险,她身边的人可不会让女王接触这些物质。这就导致哪怕她已经吩咐小普尽可能收集也是杯水车薪,这时候白玉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当陶初然知道白玉来蓝海星之后,她就决定这么做了。 这些天研究精神融合,陶初然也观察到那些变异的身奉哪怕只有一个身体,也能够使用彼此的技能。在刑狱里见到的海月是,合欢、三花和林鸱也是。陶初然还掌握着“寄生”这样强大精神控制能力的运行机制,搞个新技术出来,随随便便掌控一个不设防的身体,让他给自己开个传送门,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药剂配合小普的引导,白玉的身体就软绵绵地失去了控制。陶初然一只手压着他,另一只手带着白玉的臂膀,艰难地在空间中模仿他平时的动作,给自己打开了通向渊底的通道。 在她不怎么熟练地使用白玉的能力时,可怜的猫猫眼睫颤了颤,能量的流动一下子滞涩起来。他的手微弱的挣扎,试图去阻挡那只掌控他的纤弱力量,但是没能成功。 等到陶初然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她一把推开白玉,带着机械鸟走向那个不详的黑色漩涡。僵硬的身体轰然倒地,扬起的灰尘把他新熨烫好的白色军装染得灰扑扑的,被抛弃的小猫眉头紧锁,四肢抽搐,嘴里不停地呓语,和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艰难斗争。 “王……别丢下我……” 在陶初然身影消失前的一刹那,他终于凭借超甲级的意志力挣脱了束缚。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他对于女王来讲已然无用,所以她连控制都不屑于做了吧。 苦涩的毒液渗入躯体,刚刚的美好仿若幻觉。他早该意识到的,他不该贪恋那一瞬间的温存。如今王抛弃他,也是活该吧? 总之,白玉睁开眼,向着不远处的身影冲过去。他只来得及抓住一片黑色长袍下摆的衣角,在最后那只精巧的小皮鞋彻底消失之前。 软趴趴的身体无法站直,也来不及站直。他是爬过来的。 陶初然最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画面,少年脸上全是眼泪,狼狈得一塌糊涂,趴在脚边像个不让妈妈离开家的孩子,不安地拽住了她的衣摆。即将再次成为流浪猫的预感让他整个人都惶恐而颓废,琥珀色被水浸湿,流露出难以掩藏的执拗来。 “不要去……” 但是晚了。 因为已经预判了自己的成功,少女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 说是笑,也不过是嘴角上扬了几个像素点。黑眼圈包裹住的瞳孔明亮了一瞬,就好像点亮的烛火,美丽苍白的雕塑也注入了一丝生机。 白玉眼泪都忘了流。 王好像……有些高兴呢…… 他后知后觉地这样想。抓着衣摆的手不知不觉松动了,他不得不加重了力道。 越靠近漩涡就越危险,暴乱的磁场足以撕碎每一个妄想征服空间的傲慢者。陶初然有小普护体,防御罩稳稳地安在身上,随着走动和危险的粒子发生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可白玉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脸上、身上很快被划出了细小的伤口,看上去凄凄惨惨,他死死盯着陶初然,似乎在用这样徒劳的方式引得主人心软。 “哗啦——” 那一片衣角被卷起的风撕裂,少女扭过头,毫不留恋地奔赴另一方天地。 直到漩涡完全消失,白玉攥紧了黑色柔软的布料,还在回味那一抹难得的笑容。 ———— “小普,这是哪里?” 陶初然漂浮在水中,银色的防水圈围绕在她身边,一边把对人体有害的分子隔绝在外,一边从周围的液体中分离合成氧气供给主人。 她身边有几条发光的鱼游过。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一侧是冰冷的石壁,另一侧则是无尽的海洋。 脚下根本接触不到坚实的土地。这和陶初然了解到的渊底可不一样。明明这次跃迁定位到渊底来着,这是给她干哪儿来了? 小普打开了光屏,以海沙港房间作为起点建立了坐标系,在区域地图上标示出了当下所在点位。 “跃迁过程中能量供给不稳定,预计地点未到达。”小普一板一眼地问道,“主人,需要二次跃迁吗?” 白玉的挣扎还是起了些许作用,跃迁过程差之毫米失之千里,陶初然看了下地图,发现距离她要到达的渊底还有一段距离。趁着白玉的能力搅乱空间,倒是可以减少跃迁使用的能量,但还是无法保证能传送到目标地点。 而且,如果二次跃迁中出现意外,需要小普动用自身好不容易积攒的能量。小普如今是陶初然最大的后盾,万一陷入休眠风险性也太大了。 基于这样的思考,陶初然谨慎地选择放弃跃迁。她让小普规划了通向渊底的最短路径——只要穿过眼前的海底洞穴,再下潜大约两千米,应该就能看到这颗星球最深处的秘密了。 不过一万米的路程,还有大半部分是在平地上,在前世她一天就能轻松完成。陶初然算了算时间,觉得完全来得及,于是决定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自己走着去。 她按照区域地图的指示,从旁边的石壁上找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洞口。进入洞口时就好像穿过了一层薄膜,洞穴内部有昏暗的光线,来自于海底某种贝类组成的自然光源,照耀着洞穴内部一些奇形怪状、扔得乱七八糟的工具。地面上一条人工滑轨歪歪扭扭的,蔓延到不知通向何方的洞穴深处。 洞穴里没有海水,但空气也相当稀薄。陶初然让小普继续供氧,又看了看地图上显示的名称——北二17-1采区。 蓝海星以出产珍稀矿物而闻名。陶初然依稀记得有谁在送给她首饰时,向她夸耀上面珠宝的珍贵之处,特意强调了它们出产于蓝海星。她能记住这些,还是因为当时制作小普之时缺少几种材料,而这些原料据说能在蓝海星上找到。 这里很明显就是还未开采完毕的矿洞了。陶初然知道自从她离开星月宫,很多生产线都受到了影响。后来辉光教叛乱,把这里当成大本营,原本被源源不断送到王都星的矿产更是无人在意。于是当她行走在这些洞穴之中时,一个人都没看到,只能听到见脚步的回声,在大大小小、层层嵌套的矿洞中回荡。 外部的矿洞掘进面灰扑扑的,看上去已经没有了继续开采的价值。陶初然顺着运送矿物的轨道向里走,终于慢慢地看到了闪烁着荧光的、五颜六色的矿石。她基本上都能够叫得出名字,甚至看得出它们的品质好坏、冶炼方法,更能分辨出其使用场景。虽然地理与矿产并非她的专业,但经常和实验打交道的学者总会对材料感兴趣的。 这些矿物其中蕴含的能量不多,因为没见到什么有意思的矿产,陶初然只是一边观察一边赶路,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想法。 直到她在冰冷的石头们中间看到了一抹鲜活的红色。 冷艳闪亮的红宝石、浓艳如血的石榴石、清澈透亮的碧玺……和一路上见到的这些吸引人眼球的宝石都不同,那是一朵颤颤巍巍的花苞,停驻在了石缝之间。在没有土壤的情况下,连叶子都没有生长出来,用自己全身的力量供养出了唯一的花朵,试探着离开根系,向最远的地方探索。 陶初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朵蔷薇花。 第167章 明明没有风,但陶初然还是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味。过于呛人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好像要把她全身都包裹住似的。 这样的联想让陶初然的身体都僵直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往往下一秒,蛰伏在地表下的藤蔓就会一股脑儿涌上来,缠绕上她的四肢,她的鼻尖被迫挤压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间,身材颀长的男人从身后凑过来,故意让温热的带着花香的吐息蹭到耳边—— “王,您知道花是我身上哪一个器官吗?” 陶初然当然知道,但她宁愿自己不知道。呼吸受人控制,浓郁的花香能熏得她昏过去。只有当她的心脏因恐惧而快要停摆时,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才会放开她。 “我没有碰到您呢,别害怕。” 花瓣流连忘返,仿佛要把红色染上苍白的脸颊。她还记得男人仰头看她的样子,两颗红宝石般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呀眨,泪痣如同蝴蝶翅膀般颤动。 “只是您一直不理我,我实在太寂寞了。无人欣赏的花儿会凋谢的,您看,因为您一直不看我,我都憔悴得不行啦——” 胡说,蔷薇花明明开得正盛,他打扮得也像是马上要去参加宴会。和他比起来,她这个畏畏缩缩、经常胆战心惊的女王才像马上就要枯萎的干草。 【作者有话说】 小陶看红蔷:磷钾复合肥过量的蔷薇,疑似因过度生长而精神不太正常。 小陶看自己:天天被x骚扰的劳碌社恐。 红蔷看自己:努力开花无人赏,昼夜思君欲断肠。她不看我一定是我的错,因为我还不够美。 红蔷看小陶:活着的意义。他的主人。需要被严密保护的脆弱人类。全宇宙最美的风景。……唯一的赏花者。每一朵花都为她而开。 第158章 绽放 在王的近侍当中,红蔷无疑是最难缠的一位。蓝幻作为星月宫的大家长,就算再想靠近女王也会有些分寸;玄络和她一样有些社恐,能和女王共处一室已经算是满足;白玉倒是喜欢撒娇,但他常年在外征战,回到星月宫的时间毕竟是少数。 唯有红蔷,从不避讳他对王的渴望,他总是花枝招展地展示自己,试图用美貌——这个唯一的资本引诱她。陶初然不记得红蔷做过多少她难以理解、难以忍受的事情,包括并不限于在她面前跳脱衣舞、半裸着身体爬上床非要陪她睡觉、以及在她泡温泉的时候突然从水底钻出来往她身上撒花瓣——那花瓣显然是从他本体上薅的。 春风吹又生的藤本蔷薇百折不挠,哪怕女王的心如同冰雪般冷酷。但和对待蓝幻、玄络、白玉乃至于松壑不同,陶初然虽然烦不胜烦,却无法完全拒绝红蔷的靠近。 红蔷是他们中唯一一个,哪怕按时得到了她的血液,在她身边也会狂化的超甲级。也许是因为他擅长精神操控的缘故,他自身的精神也无比脆弱,就如同一朵花儿就算再坚强不屈,也终究需要有人惜花爱花,需要感受到一丝温暖才能继续生长下去。 陶初然印象中,亲眼见到他狂化就有三次。第一次,当他叼着花枝,在缠绵的音乐中眸光流转,一手拉开身上的薄纱,一手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丝质披肩向她扔来时,陶初然没忍住按下了警报,住的最近的蓝幻冲了进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却没制住发狂疯长的藤蔓,最后还是叫了白玉,两人一起把红蔷丢了出去。 第二次,好不容易主持完岁祭,被抢救回来的女王在回到床上时,直接坐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肉垫上。唇红齿白的男人从被窝里钻出来,细长有力的臂膀揽住她,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王累了吧,床已经暖好了,要先听红蔷讲个故事,还是直接进来睡觉呢?” 因为岁祭上见了许多人,脑子都昏昏沉沉的陶初然一下子被吓醒了。这次习惯成自然的她下意识按下警报,好在岁祭刚过,其他四个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宫殿,他们立刻冲了进来,联手把她从发了狂的红蔷怀里救出来。 第三次,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据说泡温泉有助于舒缓筋骨、放松心情,于是在星月宫的后花园里搭建了一个小温泉。那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甚至不怎么出自己的寝宫。纵使玄络和白玉已经清场,蓝幻也保证说不会有人来打扰她,陶初然也不敢完全脱下衣服。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沉在温水里,木僵的身体刚刚有了些许感知,红蔷就在这时出现了。 蔷薇花绕着温泉的边沿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找到了入水的角度。为了安全,温泉并不深,是陶初然站着完全能露出上半身的程度,所以结实的藤蔓很快探到了底,也寻觅到了甜蜜的源头。等到陶初然发觉身边的香气过于浓郁时,已经晚了。 她的脚踝被死死控制住,狂化的红蔷只维持得住上半身人形,从水中浮上来时像一只因为过于美艳而被沉塘的水鬼。柔韧的腰肢几乎是蹭着她滑了上来,漂浮在水面的头发包裹着两人,纤长的手指相当粗暴地揪了身下沾了水的花瓣,撒在了陶初然的头顶。 陶初然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当时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之前红蔷的问题。 “您知道花是我身上哪一个器官吗?” ——生,殖,器,官。 呵。 陶初然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警报。是的,多亏防不胜防的经验让她警惕非常,连泡温泉都做了严密的防护措施。 这次蓝幻似乎非常生气,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大管家难得冷下了脸,让白玉把他拖走。之后红蔷似乎被好好教育了一通,被停了一个月的侍奉,轮班的时候会直接把他跳过去,向女王汇报工作也由蓝幻代劳。一个月后陶初然再见到他,这次红蔷稍微安分了一些,虽然还是粘人,却不会吓得她心跳骤停了。 经过这三次狂化,陶初然也有意识地关注红蔷的状态。在他按捺不住时稍微纵容他一下,就能获得一个还算尽职的下属,这笔买卖勉强划算。 ……她走后,红蔷会怎么样呢? 当她选择那一天离开之时,就已经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利用了他人而难得升起的小小愧疚,也许是因为那越来越呛人、沾染了些许诱惑能力的香气,等陶初然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那一只花苞的下面。 在她面前,黑白相间的毛绒绒生死不知地倒在那里,身上全是水和污渍。身上两道可怖的伤口流着血,淡淡的腥气被花香掩盖。连接着花朵的纤细藤蔓扎根在伤口里,用他的身体作为供养自己的肥料。 陶初然与高高在上的花苞对视。 似乎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那棵植物似乎有些心虚似的,飞快把根从狗子身上拔出来。为了防止血液喷溅到陶初然身上,它甚至还摆动着稀稀落落的几片枯黄叶子,替陶初然挡了一下。拔出来的根偷偷抽了没用的肥料两下,把他推到了更角落的位置。 花苞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在陶初然胸前摇摆。它移动地相当缓慢,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时不时往上漂浮一些,似乎在观察陶初然的表情。 活像一个闯了祸却被主人发现的宠物,在思考怎样蒙混过关。 看陶初然没反应,花苞大着胆子上前,停在了她的正前方。拳头大小的花苞圆滚滚的,在陶初然的注视下像吹起来的气球,使出浑身的劲儿生长,越来越膨胀,终于“嘭”地一声,花瓣张开,露出内里柔软的透明胶状物质来。 透明胶状物被花瓣染成了粉色,朝着陶初然蠕动两下,开心唤到:“妈妈!” 陶初然:…… 她真的想立刻转身就走。 这种黏黏糊糊的小东西,她已经在林鸱的家中见识过了一次。难道这是蓝海星渊底的特产到处都有? 似乎看出了陶初然的嫌弃,蠕动的粉嫩触手伤心地滚过花瓣,把艳红的花烫出了一个大洞:“妈妈不要我了……” “呜哇哇哇哇啊!” 它、它哭了! 这诡异的声音听得陶初然头皮发麻。倒不是说声音尖锐不好听,而是三岁稚童的思维配上成年男人温润宽和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奇怪。 脚就像有自我意识一般地后退两步,陶初然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哭声停顿了一下,似乎知道被陶初然讨厌了,努力克制起来。它一边忍不住抽噎,一边委屈地撒娇:“妈妈、两个妈妈都不要我……我很乖的……爸爸说我最乖了……妈妈别不要我好不好……” 声音软软的,带着些鼻音。最后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诱哄,和在精神世界中听到的某种声线重合。 陶初然揉了揉已经开始痛苦的额头:“你见到合欢了?” “嗯嗯……但是它不理我……” 被回复了,触手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立刻不哭了。它眼巴巴趴在花朵边缘,压得只有一条藤蔓支撑的花苞晃晃悠悠,无限向陶初然倾斜。 “妈妈……嘿嘿还是妈妈更香……妈妈贴贴……” 第168章 ……谢谢,妈妈并不想跟你贴。 陶初然在心里吐槽,后知后觉自己莫名其妙就丝滑融入了“妈妈”的身份。这是碰瓷,绝对是碰瓷吧? “合欢现在在哪儿?” “妈妈……妈妈抱抱我……我带妈妈找……” 触手探出一个尖尖,就好像伸出一只要妈妈牵的手。 陶初然扭头就走。 “妈妈……等等……等等我……” 触手急了,藤蔓降落在地上,无骨的软体动物蠕动地飞快:“妈妈别不要我……我带妈妈去!” “……不要叫我妈妈。” “好的,妈妈!” “……把他带上。” 再纠结称呼已经没有意义,陶初然装作没听到,指了指被植物藏在角落里的二哈。是的,虽然对方受伤很重血肉模糊的,但陶初然还是凭借学者过人的敏锐眼力认出了它的身份——一只黑白相间的、勉强还有气的哈士奇。 毕竟是昔日的同僚,虽然讨厌二哈平时没有边界感的行为,但陶初然也承认他身为研究者的实力。本着也许以后有用的心态,陶初然决定救他一下。 “没问题,妈妈!” 自认为得到妈妈承认的乖宝宝声音都活泼了几分,立刻用藤蔓把二哈五花大绑起来,让他远远跟在后面,显示自己非常听话并且有用。 这个没什么智商的小动物、也许得叫它某个庞然大物的一部分,学习能力确实非常强。它在前面带路,很快就能根据陶初然的行动速度改变自己的移速,不快也不慢,正是陶初然能轻松跟上的距离。而且还能从陶初然的反应中判断她的好恶,从而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调整。 严密得就像是一个为她私人订制的智能ai。 比如说,可能是陶初然让他带上二哈的行为给了他灵感,当一只同样鲜血淋漓的猫猫出现在视野内时,一直盯着区域地图的陶初然才明白他为什么绕了远路。 【作者有话说】 红蔷(骄傲脸):没有自主意识算什么,争宠已经刻在dna里了。 第159章 爸爸 因为与半死不活的同事不期而遇,陶初然让小普在原来危险示警的基础上开放了生物检测,并且在地图上标记了相应的点位,也就是说即便不用一口一个“妈妈”的小怪物带路,她其实也能找得到合欢。 三花所在的地点大致在合欢与二哈的中间,但并非在二者相连的直线上。触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小普就提示了偏航,陶初然跟在后面张了张嘴,但莫名其妙的社恐本能阻碍了她发声。 总之最后,第二个被找到的是三花。 猫猫本来就被合欢殴打过,陶初然之前为他处理了伤口,但此时他引以为傲的大尾巴被完全截断,灰色的毛被染成红色,像垃圾似的扔在一边。 它的身上遍布着更为可怖的伤口,活像是和她分别后又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和二哈的遭遇一样,残缺的身体被当做了花盆,里面种上了一株蔷薇花。这里的花苞比陶初然在二哈那里见到的更大一些,花瓣也微微张开了一半,隐约露出其中蠕动的触手。 在见到陶初然以后,这朵花也来到她面前,“啪”地一下完全绽放了。陶初然根本不想再见到一个“妈妈”复读机,无处安放的眼神向下落,花开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地上的三花抽搐了一下。 她本以为又要被新的触手纠缠一翻,但好在带路的触手不满三花的触手占据了妈妈全部的注意力,很快和它打了起来,两只拳头大小的不明胶体你一吸盘我一头槌,打得难解难分都要融合在一起,反而让陶初然有了喘息的空间,真是可喜可贺。 三花身上的蔷薇也被陶初然用眼神攻击,火速从他身上下来。两条藤蔓蔫蔫巴巴围成一个圈,里面是满身血腥相当狼狈的猫猫狗狗。但陶初然知道,他们俩性命无忧。 小普出具了简易体检报告,上面显示两人身上融合的生物基因已经到达上百种。这其中不乏一些自愈能力非常强势的物种,进化到这种地步,m基因的堆叠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在它的影响下,不要说断掉的尾巴还会再长回来,哪怕只剩下一个器官,都仍有复生的可能。 但这并非进化的顶端。陶初然曾见识过更可怕的怪物,直到现在,她都很难相信自己曾经打造出过那样的战争机器。但与前世情况不同的是,那时她同时研制出了机器的遥控器,不说绝对安全,至少能保证机器不会崩坏。而现在,在完全版的抗狂化药剂制作出来之前,她只能看着事情越变越糟,哪怕勉强自己做些不喜欢的事也无济于事。 陶初然让小普给二哈和三花简单上了药,触手们之间也分出了胜负。后来的触手费劲地嚼嚼,把带路的触手吞食下去,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妈妈!” 身体膨胀了一圈的触手似乎智商也上涨了许多,体贴地问她:“妈妈累了吗?要休息一下吗?” 这样说着,花瓣凋谢了的光秃秃藤蔓把猫猫狗狗又绑了起来,乖巧地退到一边。进化之后的触手对蔷薇的掌控能力也强了不少,先前蔷薇藤还会趁它不注意靠近陶初然,如今是一点不敢造次了。 陶初然摇了摇头。触手没有眼睛,却还是能精准捕捉她的动作。 “好的!那妈妈跟紧我!” 如果说前一个触手只有两三岁的智商,如今这一只可能有六七岁,至少语言能力要强上不少。 这样下去,她也许能够见到所谓的“本体”? 陶初然这样想着,一边让小普展示环境数据,一边跟着触手往前走。又钻过了几个洞穴,空气越发湿润,矿车滑轨上长满了苔藓,周围也似乎出现了很多植物的影子。 在陶初然因为地面湿滑、周围光线又太暗而摔倒时,一条藤蔓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条则勒住了她的腰,为她提供支点稳住了身形。 “小心。” 有声音从前方传来,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成年版的触手本体在和她说话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因为那个声音很熟悉。 昏暗的环境中,玫红色瞳孔倒映着少女的身影,像被光映射的镜面般亮起了一瞬。紧接着,颓丧的男人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缠绕着陶初然的藤蔓就不见了。 “……一一?”他轻轻问道,语气却很笃定。 陶初然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谨慎地没有靠近。在她前方的触手往她的方向移回了一点,有点不安道:“妈妈?” 男人的目光很快落在糯叽叽扭动身子的触手团上:“我记得你之前屡次拒绝和我生孩子的请求,原来是因为已经有孩子了?” 在触手喊出“妈妈”时,陶初然已经后退两步。她实在不愿意和它们产生联系,此时完全是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她本来就不善言辞。 以合欢对生育的执着程度,陶初然本来以为被她骗了他会生气,但实际上合欢的声音却很平淡,非常丝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你还会和我生孩子吗?我保证我们的孩子比它们更可爱。” 看着陶初然无声抗拒的样子,昏暗中合欢的嘴角依稀翘起了一个弧度。此时的他和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孩子?我都能生哦。这种很笨的就算了,摔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一点孝心都没有。不然让我多生一些,你挑着喜欢的养一养好了。” 这种挑选宠物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说到孩子,身为“孩子”的触手正在绕着陶初然满地乱爬。它好像有些纠结,听到合欢提到自己,方才有些不情愿地往那边爬了爬,小声试探道:“……爸爸?” 陶初然不由得看向到处乱认亲的触手。小家伙已经在地上扭成了麻花,乳白透明的身体因为一直蠕动粘上了一些苔藓和碎叶片,有点像在外面玩疯了的孩子,回家看到了正在因为自己吵架的父母。 一副“这个孩子养废了不如丢了再生一个”的“爸爸”终于给了它一个赞许的微笑:“乖孩子。” 就这样正大光明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是你自己的孩子吗你就认!真是小看这些触手了,它们到底有几个爸爸妈妈?而且竟然还有性别意识,能分得清爸爸和妈妈的区别呢?! 陶初然已经无力吐槽。她开始后悔让触手来找合欢——被叫做“爸爸”或者“妈妈”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不如说,突然有了个孩子,他好像还挺高兴? “好孩子可不能老是缠着妈妈哦,爸爸会生气的。”合欢仍然坐在地上,他的半边脸陷在阴影里,虽然语气轻柔态度和蔼,但莫名其妙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触手似乎也感受到了,吸盘紧紧贴在地面上,如果它身上有毛恐怕早就炸起来了。尽管如此它还是很叛逆:“可是……可是好喜欢妈妈……” “爸爸也好喜欢妈妈。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妈妈讨厌的爸爸也讨厌,她不喜欢你靠得太近,也不喜欢没有眼色的孩子。”合欢温和得像一位合格的慈父,完全没了那个懒洋洋的上司模样,好声好气和孩子讲道理,“所以,从妈妈身上下来,好吗?” 第169章 他的话音刚落,陶初然就感到一阵微风迎面扑来。在海水密封的洞穴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可能是合欢做了些什么,总之,一段白色的软体动物从她头发上掉了下来,落在了触手身边被碾压成了肉泥。 也许是因为重量过轻,又没有贴上皮肤,之前陶初然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不乖的孩子不是妈妈和爸爸的孩子,所以不要做让妈妈和爸爸生气的事,听明白了吗?” 失去了部分分身,触手缩回到了先前带路时的大小,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了,它嘤嘤两声,下意识想找妈妈撒娇,但在父亲温柔的目光下只能屈辱地小声回道:“……明白了。” “做错了事要做什么?” “……妈妈,对不起。” “乖孩子。”合欢满意了。 “这孩子真是的,就说外面的野孩子没什么教养,连妈妈都照顾不好。你没必要原谅它,还是等我调教好了再给你养。” 陶初然眼睁睁看着合欢在自己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出家庭伦理大戏。缺位的妈,痴情的爸,无处不在的变态和破碎的娃。她虽然没有参与任何演出,但莫名其妙成为了这场戏的主角。 一般这种情况,这个家庭的小孩子就要奋起反抗了。 陶初然想着前世有些人给自己讲过的小说剧情,有些走神。一声惊雷炸响,她回过神就看到一直没动、仿佛瘫痪在地的合欢突然一蹦三尺高—— “你在做什么!肮脏的东西!离我远点!” 什么温柔似水、和蔼可亲,那些美好的词汇就像面具一样被瞬间剥掉,露出下面泼夫的内在。 一只指甲盖大的、沾着些许苔藓的触手被他从衣摆抖落下来。 “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 【作者有话说】 在小陶看不到的地方,父子已经交锋了无数回。 “合欢”:让她知道有些触手如此失礼,没经过同意就靠近,什么玩意儿也敢成为她的孩子。 触手:利用洁癖让他在妈妈面前失态,爸爸失宠=我上位,妈妈,我会是最好的爸爸! 第160章 模仿 合欢神经质般地念叨,抱着头痛苦嘶吼。身后窜出了新长出来的猫尾,像螺旋桨一样快速摇摆。头上的犬耳竖起又趴下,完全失去了掌控。针状的合欢花从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拂过陶初然的耳畔,落在地上任人践踏。 兵荒马乱之间,合欢的狂乱的视线和陶初然对上了。粉色和银色交互闪现,眼眸中的痛苦显而易见,他身体一软瘫倒了下去。 合欢看着身体瘦削,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咣”地一声,潮湿空荡的洞穴也因此震了震。蔷薇藤把陶初然往后拉了拉,叶片举起,让陶初然锃亮的小皮鞋上没有沾染上一丝灰尘。 “妈妈,爸爸没有了。”触手快乐蠕动,伸出一排吸盘扒住了陶初然的鞋子,假惺惺道,“爸爸好差劲,才一会儿就不陪着妈妈了。不像我,我会一直在妈妈身边。” “妈妈要找合欢,我带妈妈找到了。妈妈还有什么愿望吗?我都会帮妈妈实现的。” 触手一口一个“妈妈”,完全把争宠失败的“爸爸”放在了脑后。陶初然看着身边昔日的上司和一猫一狗两位同僚,他们如今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三条蔷薇藤守在旁边,像看犯人一样隐隐把他们围拢起来。 三条蔷薇藤。 陶初然明明记得刚才捡到猫狗的时候才有两条,在合欢这里没见到别的蔷薇藤。但是合欢昏迷之后它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比三花那里更为硕大的花苞摇晃着脑袋,殷红的颜色像是马上要炸裂一样。 这里距离玄络、白玉口中那个危险的渊底越来越近了。 在感受到陶初然的视线之后,那朵花苞果然也不负期待地打开了自己的身体。细长的花蕊上蛰伏着乳白透明的触手,它团在一起像一颗足球那么大,颤颤巍巍地晃动浑身的软肉,用着诡异的语气向心爱的妈妈讨宠。 “妈妈,抱抱~” 地上好不容易才挤走“爸爸”的前任孩子气得跳脚:“太无耻了!你给我下来!不许你这么和妈妈说话!” 新的触手充耳不闻:“妈妈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他站在花瓣上,这次不像在二哈那里一样,把花瓣烫一个洞出来了。越后面的触手智力似乎越高,越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能力。他似乎卯足了劲儿,憋得通体发红,然后“嘭”的一声,变换了自己的性状。 原本柔软的史莱姆有了实体的形态,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猫。他在花瓣中伸了个懒腰,喵喵叫着打滚儿卖萌。 ……有点像白玉。 白玉虽然粘人,总归是尺玉楼楼主,很少在她面前做如此扭捏的动作。但陶初然就是觉得像,也许是在刑狱里见到了白玉更类似兽的一面,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也许白玉也会这样做。 陶初然短暂的走神被触手发觉,一直暗中观察的猫咪难过地塌下嘴角,以为她并不中意这个样子。 于是他又变了。这次是小巧精致的机械鸟。说实话让没有形状的触手模仿冷酷的机械产品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了,虽然能看得出他有在努力模仿机械运转时的呆萌感,但实际的效果完全是东施效颦,一点儿也不像。 于此同时,小普飞到了陶初然肩膀上。 钻石般的小眼睛折射出通红的颜色,像是某种特别的警告。它盯着触手,明明是听命于人的死物,却给触手带来了极端危险的感觉。 这比他印象中的两位父亲都要可怕得多。 在父亲面前尚且能够阴奉阳违,面对如今自己幻化的原形,他连一丝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流畅的思维都停滞了,全身上下都叫嚣着离开。 离她远点。 不可靠近。 不可模仿。 不可代替“他”的位置。 等小普眼睛里的摄像头调转视角,变回触手原形的弹软团子才终于瑟瑟发抖地找回了身体和思维的控制权。完全看不出异样的机械鸟则蹭了蹭主人的侧脸,乖巧地飞回了异空间中。 这不是小普第一次违抗陶初然的命令了。 主人未曾叫它出来,它便不该出现。 可是无数次检修都显示毫无异常,陶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却不知问题究竟出自哪里。 而脚下,眼瞅着自己要失宠的小触手幸灾乐祸:“叫你自作主张!妈妈才不会喜欢那些没用的东西!它们都没能保护妈妈,害得妈妈受伤难过了,还模仿它们真是愚蠢死了!” 这话莫名听起来有哪里不对。 但是还没等陶初然继续深想,受到情敌冷嘲热讽的触手就又支棱了起来。他再接再厉,哪怕连续两次失败也没用气馁,这次又变了一个样子。 洋娃娃似的小姑娘坐在花瓣里,清凌凌的黑眸带着些许孺慕之情,娇小得就像童话中的拇指姑娘。大波浪的黑发上戴着粉红色的大大蝴蝶结,搭配淡粉色蕾丝边的公主裙,脚上登着漆皮的玛丽珍鞋,整个人打扮得精致又可爱,明明才四五岁的样子,已经能看得出将来长大一定是个能名动天下的美人。 “妈妈。” 陶初然站在蔷薇花前与小姑娘对视。八分相似的脸上,一方面无表情,一方故作天真。 好在触手的声音还未曾改变。成年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某些无法言说的热意,打破了眼前花与少女的美好幻境。 “妈妈难道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明明在妈妈心里,孩子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小姑娘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精心烫出的卷发也随之摇曳,又重新落回肩膀上。 这样的发型、这样的穿着,和上辈子的许多事情一起湮灭在了记忆中。自从父母去世,她被叔叔收养,身边亲近的人少之又少,家里的女佣们也似乎都很怕她。再也没有人会帮她打理那些麻烦的长发,也不会有人像妈妈那样喜欢玩换装游戏,把她当做洋娃娃一样,一天换三四套衣服。 眼前的脸陌生又熟悉,上一个纪元的记忆纷至沓来,陶初然也终于意识到了到底哪里不太对。 她小时候的样子不该被今天的公民知晓。 白玉和小普在这辈子都算得上尽职,是否在客观上成功保护她另说,但她从未因他们而受伤和难过。 他们说的,也许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们怎么会有千万年前的记忆?记忆的主人又是谁?是她本人吗? 陶初然想起蓝幻的催眠曲,觉得这样的情况应该并非孤例。 这种情况只是小范围的,还是说所有人其实都有记忆?那之前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和她提起过呢? 陶初然想着又开始走神。一直没能吸引妈妈目光的地面上触手忍不住弹跳起来,试图把自己送到妈妈眼前:“哎呀,你好笨!妈妈也没有见过其他孩子嘛,不过小时候的妈妈好可爱……不对!我要告诉爸爸,你这个冒牌货!” 第170章 因为身体不过半个拳头大,哪怕弹起来也不过几厘米高,肥胖的团子很快落了地,只能气喘吁吁地放狠话。 “妈妈别看他,他非常不听话。妈妈说过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和他不一样,妈妈让我找合欢我就来找合欢,我最听话啦。” 花瓣上的小姑娘张开双臂,并不理会另一只触手在下面吱哇乱叫,只期待地用黑亮的眼睛看着陶初然,用他能理解的最可爱的姿态讨取一个拥抱。 陶初然无动于衷。 小姑娘的眼睛中蒙上一层水雾。过于生动的表情让她和陶初然更不像了。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陶初然这里获得半分宠爱,天使般长相的女孩蹬着鞋子,在半空中踢踹起来,双手狠狠揪着身下的花瓣,把娇嫩的花瓣撕得乱七八糟,熊孩子的内在暴露无遗。 接连三次失败,装模作样的触手终于破防了。 “你还好意思说听话,妈妈让你找合欢,让你把他们带过来了吗?还不是看人家有和妈妈在一起的记忆,想自己独占罢了。妈妈最不喜欢的就应该是你了!还告诉爸爸,你以为爸爸会放过你吗?” 说这话的时候,它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花藤也曾经长在合欢身上,那时它贪婪地吸食对方的血肉,那些记忆从伤口中源源不断地传来,每一幅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值得它与本体反复回味。 而另外两个触手看到的记忆也共享给了它。少女面无表情地工作、略显烦恼地躲避二哈追击、被请求生育时一瞬震惊失神……记忆的主人在微弱地反抗,而贪婪的暴食者只想着把他们榨干,以此换取饱足的快感。 可是不够……永远不够。 就好像是沙漠中的饥渴致死的旅人偶然得到了一滴水,那些贫瘠的日常完全满足不了共同体之间庞大的需求。他们那样渴望女王,渴望他们的神明,以至于无论是否有意识,都无法抗拒那种追逐的本能。 一个人的思念如同小溪一般缓缓流过,尚且能够控制自己的流向。而万千个体的思念汇聚,把好不容易镶嵌在一起的陆地冲击得支离破碎,它们争先恐后地奔赴海洋,却只找到了海边的砂砾。 海洋本就不存在。 小姑娘跳下花瓣,人形再难维持,化成了一滩透明的史莱姆,和地上的触手撕打起来。它们都抱着吞噬对方的气势,毫无顾忌地使用最狠毒的手段。正如万千意识当中控制身体的只能有一个,罕有的水滴也只能为一人解渴。 狂化,从来都是绝望后的疯狂、海市蜃楼中的狂欢。两个小不点儿动作已经快到肉眼难以分辨,陶初然莫名其妙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了公民才有的血腥和狂躁。 【作者有话说】 小陶妈妈是个大明星,穿搭能被时尚杂志夸夸夸的那种。本就精于此道的陶妈在小陶出生后变本加厉,一度很喜欢玩奇迹小陶的游戏,因为打扮好后的小陶真的是个超绝可爱的甜妹!被陶妈带出去逛街时甚至会被星探搭讪,如果不是小陶比较社恐早就去当童星了。 第161章 组长 两只触手你来我往,拿吸盘当拳头,柔软的身体被打得奇形怪状。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用打架来当打招呼的方式,毕竟之前在星月宫时白玉他们也经常如此。 陶初然乐观地想。 她打算直接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猫咪、机械鸟和小时候的她,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关联,但陶初然还记得它们,甚至在这一世复现了其中的一部分,这已经是难得的在意了。 触手们发现了这一点。也许它们的“爸爸”会利用这一点,也许不会。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陶初然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准备上去拉架。她打算让一只触手留在这里照看上司同事三人组,然后另一只触手带着自己去渊底。两只触手各司其职,分工安排得明明白白。 触手不听话怎么办?那就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就好了。 陶初然深思熟虑,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她思考的时候两只触手已经纠缠着打到了蔷薇藤的地盘里,它们滚到了猫猫狗狗身边,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同时向相反的方向弹开。 “吵什么?一边呆着去。” 那双手沾染了伤口流出的红色血液,挥动的时候像下了一场血雨。两只团子在潮湿的血雾间灵活走位,尖叫着躲避。眼睛都懒得睁开的男人嫌弃地皱了下眉,打着呵欠收回了手。 “什么玩意儿。” 他把手上的脏污往二哈和三花的毛上抹,擦干净手后才揉了揉剧痛的头。暗淡的粉色瞳孔往周围瞟了瞟,他理所当然地向陶初然伸出了手。 “一一。” 陶初然谨慎地没有上前:“组长?” 合欢“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似乎感受到了陶初然的不安,他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收回了手,自己撑着从地上慢吞吞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 他环顾四周,只换得头更痛了:“这是哪儿?你怎么没回家?” 他的记忆明显出了问题。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算了。我先送你回去。” 看到周围虎视眈眈的蔷薇藤,合欢愣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摸向手腕上的光脑,精密的仪器在洋流的冲击下已经没法再用,但这难不倒一个依赖设备的科研人员。 合欢从二哈和三花身上摸出了他们的光脑,拆了其中的零件替换损坏的部分。他点了点虚拟按钮,简易的像素点地图出现在眼前,他的眉头越发紧锁。 高度已经来到了海平面以下三万余米,这并不是凭借个人的力量能够上去的距离。 “妈妈不要走,我、我错了,我会听话的!”另一边,被吓到的软体动物不知道从哪里缠了上来,听到陶初然要“回去”,立刻惊慌失措地勾住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讨好,“妈妈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妈妈带着我好不好?” 因为没有防备而被迫离开母亲身边的另一只触手则对罪魁祸首张牙舞爪,吸盘喷出强大的气流,一个空气头槌把陷入思考的合欢撞飞了几米:“不许带走妈妈!你要对妈妈做什么!” 地图没有了支撑,闪烁了几下归于沉寂。浅淡的粉色在瞳孔中深邃了一瞬,合欢靠着墙吐出一口血来。他随便用手摸了摸唇角的血,似乎跟没见过这些触手一般,露出一个略有些惊奇的表情。 “甲级可分离型单体伴生物,原来真的存在,只是智慧有些不太高啊……” 他蹲在触手面前,把带着脏污的手伸向了光溜溜的肉团子,吓得触手飞速逃窜,一边移动一边尖叫:“不要碰我!好脏!” 进击的触手回退,贴近了陶初然的鞋面,黏糊糊地包裹了一圈,就好像遇到天敌的孩子,第一时间躲在了妈妈身后。另一只触手则利用自身的微小重力,幸福地在妈妈轻飘飘的衣角上小幅度荡起了秋千。看到和自己抢占地盘的兄弟,立刻嘲讽道: “没用的东西,不听妈妈的话,活该被玷污!” 但对陶初然又换上了一副乖孩子的嘴脸:“妈妈,我听话的,妈妈可以肆意使用我,不让我做的事情我绝对不做,哪怕……哪怕是再认一个爸爸也可以,只要妈妈高兴……” 痴狂的迷恋近乎本能,让每一个分离出的个体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渴求着女王的宠爱。狡猾的触手不敢提出“回家”两个字,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想要用当场认亲的方式将威胁拉到自己这边。 “妈妈不想离开这里,对吗?爸、爸爸也不会强行带走她的,不然,妈妈就不喜欢爸爸了。” 合欢一次两次都没能偷袭成功,也并不气恼。知道一时半会无法回到陆地上,他反倒不着急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只小怪物怪异的举动,观察着这些他仅仅从某些传言中听说过的生物。 “妈妈?爸爸?这两个是你的孩子?因为已经有了孩子,所以才不愿意和我生吗?” 他故意歪曲了事实,故作可怜地问道。颓丧邋遢的身躯上沾着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血液,给他这副表情增添了些许说服力。 但是——这话,他刚刚明明说过一次啊? ——“我记得你之前屡次拒绝和我生孩子的请求,原来是因为已经有孩子了?” 明明说着同样的话,但表情却截然不同。刚刚那个“合欢”认真中带着一丝嗔怪,像是无论妻子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原谅的丈夫。而这个“合欢”可怜中带着些许攻击性,仿佛陶初然真的说“是”,他会立刻把这两个“孩子”杀掉,以最简单的方式来扭转她的心意。 陶初然察觉到了。 无论是两只触手前后不一的称呼,还是合欢醒来后态度的转变。这种鬼上身一般的状况,正在她最近的研究范围之内。 眼前的合欢,和当初回到办公室中揍了三花一顿的合欢一样,带着浓重的、经过压抑的杀气。 但他还能笑着和她说话:“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你因为这几个垃圾拒绝了我?” 第171章 “算了,反正我现在也生不了。”当合欢看到陶初然僵硬而警惕的表情,他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好像刚才只是逗着她玩儿一样,“我受伤太重,哪怕是植入所谓的子宫,短期内也无法怀孕了。” 他遗憾地摸了摸肚子,为自己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而露出了些许忧郁的表情。甲级的治愈能力发动,暗淡的粉雾在他手中聚集,被分成一绺一绺的丝线,艳丽的针状物毫不留情地带着粉色的线穿过糜烂的伤口,没有一点儿技巧地将它们缝上。 合欢的动作很快,分分钟把自己、二哈和三花都缝好了。先前陶初然已经对一猫一狗做过简单处理,如今它们又被合欢五花大绑,活像是被包裹住的粽子,但忍痛的表情总算松懈了些许。 缝合到最后,合欢把用完了的针线直接朝陶初然那边丢过去,只是准头儿实在有点差,两只触手甚至躲都没躲,任它们重新化为粉雾消散在空气里。 “爸爸不行!爸爸不行!” “没有之前的爸爸厉害,都碰不到我们,嘻嘻!” 两只小触手光明正大地在陶初然面前说合欢的坏话。 “这样说,是想让我攻击你们的……妈、妈吗?” 合欢说“妈妈”两个字时,莫名其妙感到有些脸热。但刚上任的爸爸也是爸爸,一句话让两个熊孩子彻底熄了火。玩闹归玩闹,纵使知道在危险来临时他们大概百分百能拦下那些没什么攻击性的针线,可是万一呢? 他们离妈妈这么近,妈妈又这么脆弱,万一被波及到了呢? 自知又犯了错误的两只触手磨磨蹭蹭离开了陶初然,乖乖再次道歉:“妈妈,对不起。” 陶初然没有理会他们,微微垂下的头似乎陷入了思考。无论是面对上一个“合欢”还是这一个,她的目光古井无波,像看着一场闹剧般观察着这一切。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合欢略施小计,收拾了两个不听话的小孩子,终于能够好好和陶初然说话,“他们说你不想回家?你是自愿到这儿来的?” 从陶初然抗拒拉住自己的手开始,合欢就不再试图靠近她了。但目光永远在她身上——就如同靠近她的每一位公民一样。 陶初然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也回不去。”她低声说,柔软怯懦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矿洞里,在斑斓的矿石之间跳跃,不知传到了多远。 与她微弱的声音不同,她的表情却是理所当然的坚决。陶初然当然看到了刚刚合欢的动作,以她对合欢的了解,仅凭他一个人是无法带走她的,事到如今,于情于理也只能继续自己的旅途了。 “我身上带了特殊的地面通讯,如果你想回家,我立刻发出讯号,大概一天后会有人来接我们。可是如果你不想,也至少让我陪你一起。” “毕竟,我是组长,得对我的下属负责啊。” 合欢略显烦躁地揉揉头,因受伤而浑浊的瞳孔中闪现过熟悉的偏执。自他醒来后,陶初然就一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果然,现在这块牛皮糖还是缠了上来。 而另一边一直“妈妈、妈妈”的两只小牛皮糖也悄悄朝着合欢弹了过来,好像调皮捣蛋的小朋友憋着一股劲要做什么大事。因为不是冲着陶初然的,合欢和小普都毫无反应。 【作者有话说】 现下更需要被负责的二哈和三花:……要不要先看看我们? 第162章 母亲 陶初然看了看小普提供的地图,实际上,这片区域位于渊底的正上方。交错的矿洞中,萤石散发着微弱光芒,合欢那双似乎能直射到人心底的眼睛也像两枚珍稀的粉晶,一眨不眨地等待着少女的回应。 潮湿的青苔仿佛海底涌起的波浪,慢慢在脚下聚集。两只触手奋力摇晃着身躯,长出可怖而锋利的尖刺,向美味又可恶的“同类”进发。 “我想看看,渊底有什么。”陶初然真心实意地说。在逃路上,为了保护自己,她少有说真话的时候。不过偶尔,当她想达成某种目的时,她也不会吝惜使用自己的武器。 “这样啊……”合欢眯起了眼,他似乎有些遗憾,又似乎在庆幸,“真拿你没办法……” “……我离开已经很久了。”陶初然垂下的头只看着自己的鞋面,柔软的细藤悄悄缠上了鞋跟,如同毛毯一样垫在她脚下,“不知道,渊底有蔷薇吗?” 她话音刚落,两只距离合欢很近的触手突然发难,深深扎入了那具本就遍布伤口的身体里。早有准备的合欢立刻开始了反击,但这一次,他所有的攻击都无法使用,在触手钻入□□的那一刹那,就好像种子落入了泥土里,飞速生长的藤蔓一下子穿透了肩胛骨,把他牢牢扣在了地面上。 还算能看得过去的脸沾染上了污渍与伤口,口中塞满了合欢花球,苦涩的滋味化作致命的毒药,将他所有的盘算打落在泥泞中。 见到陶初然后,他第三次昏了过去。 愈发粗壮的藤蔓吸饱了鲜血,在□□堆积的土壤上欢快地生长着,不一会儿就开出了花。硕大的蔷薇花挤压着周围墙壁,碎石渣从顶上掉落下来,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整个矿洞都开始晃动。 陶初然没有站稳。小普的鸟喙衔住了她的衣角,比小普更快的,鲜红的花瓣包裹住了她。明明是娇嫩的植物,却有着令人惊叹的坚硬外壳,矿石掉落下来被它稳稳地弹开,没有影响到陶初然一点儿。 地面上不知何时被藤蔓挖出了一个大洞。花瓣像一艘小船,带着陶初然从地面的洞穴中飘落。漆黑的海底里,唯有这艘小船散发着莹莹的光芒,真的如同从枝头上飘荡而下的落红,一摇一摆地带着她落进了渊底。 ……一望无际的红。 当陶初然在海底站稳时,花瓣船如同完成了任务一般,消散在了水里。取而代之的是,以她站立的地方为核心,海潮如同裙摆一样翩然扩散,清冷的辉光终于直达地心,照耀在了死寂的蔷薇身上。 沉睡的蔷薇花海醒过来了。 枯萎的藤蔓收回了尖刺,每一枚花苞都绽放出了最艳丽的颜色。微微张开的花蕊贪婪地吮吸着令人怀念的气息,燃烧着的花蜜落入漆黑的海水中,点燃了整片海域。 花香夹杂着淡淡的木质香,随着荡漾的波纹弥漫开来。 “王……找到了……” 庞大的身躯不适地动了动,很快又安静了下来。身体里的声音明明已经沸反盈天,能出口的却只有细细的呓语,无法抑制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回荡在海水中,似乎是怕惊吓到了谁。 哪怕是不借助小普的视野,陶初然也已经能够看清一切。层层叠叠、形状各异的蔷薇花争先恐后地直起身子面向她,却又被后面绽开的花朵压了下去。花海如同潮汐一般来去,静默而无休止地追逐着月光,凭借着近乎本能的执着,妄想留住不属于自己的美好。 但是没有花朵能够真正靠近她。 花海中间,离着不远的位置,美丽的女人微笑着看她。见她的情绪平稳了下来,并没有露出被吓到的神色,她方才伸展了手臂,做出了个拥抱的姿势: “然然,来这边。” 轻柔的语气是那样熟悉,连动作都仿佛从记忆当中复制下来一般。陶初然略微失神地望着那张有着倾国之色的面庞,明知道她不该有所犹疑,却仍忍不住一时陷落在对方精心设计的梦境之中。 “然然,来妈妈这边。” 她加重了语气,微微向陶初然倾斜过来。漆黑的长发遮住了灿若星子的眼眸,与陶初然三分相似的面庞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惑人笑意。曼妙的腰肢一摆,宽大的裙子就荡漾出了迷人的波浪,也露出了裙摆下和藤蔓融为一体的脚踝。 陶初然后退了一步。 诱人的笑意落了下去。 她收回了手臂。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指尖有些急切地划过左手无名指上璀璨的钻戒,但她克制住了追过来的欲望。 “怎么了?”女人歪头的样子和记忆中向爸爸撒娇的模样别无二致,无辜中带着一丝狡黠,“然然不想见到妈妈吗?” “然然不是最想复活妈妈了吗?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还成为了比爸爸更厉害的首席研究员,关于m基因的研究甚至改变了历史……我们然然最厉害啦!然然成功了,怎么,见到妈妈不高兴吗?” ……不,她没有成功,也不可能成功。 可是、可是……明知道这只是又一个陷阱,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一个融合了万千意识的怪物,明知道“她”和那些花儿一样虎视眈眈,明知道她不该回应的……可是因为有些问题已经困扰了千百万年,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也许她会后悔的。 “妈妈……”陶初然生涩地喊出了那个称呼,声音融合在花瓣的簌簌声中,消失不见。 可是女人听到了。笑意又重新回到了脸上,一丝不差的微笑弧度好像机械制定的程序,看上去又妖艳又可怖。 第172章 “我的宝贝……然然……你想说什么妈妈都会听,想要什么妈妈都会给你,只要你高兴,然然……” 她靠近了。而这次,陶初然没有躲开。 “……你,想活吗?”盯着对方被蔷薇花绑得越来越结实的双腿,陶初然问道。 难得的,这次她的声音没有抖。可是心里已经开始颤动起来,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和今天宇宙中的公民们一样,哪怕已经笃定,却又自欺欺人般地视而不见。 “啊?”似乎是没过陶初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女人移动的脚步一顿,“我,我想活吗……” 她显而易见地摇摆起来:“我想活……不对,然然,然然想让我活吗?哦,然然一定是想的,那么,我想活……” 陶初然闭上了眼睛。 她不该抱有希望的。明知道他们不可能融合千万年以前的意识,那样的几率不过亿万分之一,却还是想要试一试。 “她”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想法。因此“她”的记忆并非真正母亲的记忆,也不来自于陶初然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记得千万年前的事情呢? “……我想活……不然,然然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然然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呀……妈妈爱……” 当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普就已经蓄势待发。等她说到最后一个字,陶初然终于无法忍受,在小普动手之前尖叫着把她推开。 她难得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刻,愤怒而绝望的叫声让整个渊底为之一颤。花儿不开了,海水也不再流动,不知所措的绝望与哀伤好像传染病一般,从女王的身上蔓延开来。 陶初然蹲了下来,把脸埋在手臂之间。她知道现在的她缺少了些理智,多少是因为红蔷发动了自己的能力,精神攻击就是这样,总是会从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入手。连超甲级想要突破红蔷的领域都需要些时间,更何况肉体凡胎的自己。 可是她觉得很疲惫了。无论是在星月宫坐牢的那三年,还是出宫后在逃路上遭遇的种种,她好像一直疲于奔命,一直在勉强自己。研究进度倒是一直在推进,可是,这真的有用吗? 上辈子,她也是如此信心满满,将m基因的研究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或者说那时候她根本顾不得想别的,然后呢?结局是什么? 这一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她仿佛又回到了某种怪圈中。上辈子对于“复活”的执着也好,逃出星月宫解决狂化,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宅到天荒地老也好,都不过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罢了。 有什么东西缠到了手指上,陶初然动了两下,没能甩掉它,便也不管了。也许是蹲下来离地面更近,木质香气一瞬间比花香更浓郁,清冷的松香味萦绕在鼻端,让烦乱的心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温柔的洋流拂过额发,将眼睛中的晶莹洗涤。机械鸟悄悄落在肩膀上,笨拙地用冰冷的身躯蹭了蹭少女的脸颊。等陶初然终于收拾好情绪,抬起头来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那个自称“妈妈”的美丽身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散,再也找不到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蔷薇花团组成的怪物,每一朵花都宛如有生命一般,一张一翕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红色的不详光芒也随之明灭。渊底不见边际的完美花毯被割破,恶心的脓包把自己的阴影笼罩过来,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当见到小陶的那一刻,身奉“相侵相碍缢家人”群里炸了。 小红: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嘿嘿嘿…… 小章:不喜欢当妈妈,那我来当妈妈! 小海:好香,好吃,爱吃,多吃。 小abcdefg:看我!她在看我!胡说!明明看的是我!(阴暗爬行并尖叫并很快发展到了自相残杀) …… 管理员试图禁言,禁言失败。 辉光教,散是一盘沙,聚是一盘散沙。 第163章 选择 “好久不见。” 怪物说话了,却不再是“妈妈”甜美而充满诱惑的声音,他的声线嘶哑,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找到这里,是想要加入我们吗?我曾经给过你选择,现在,你想好了吗?” 他的身躯是陶初然的五倍高,弯下身子时,花瓣和枝叶簌簌抖落,随着冲刷而过的水流,短暂地接触到了陶初然的皮肤。 “来这里,你将感受到幸福。” 他张开了嘴。一条花路像舌头一样从缠满枝条和触手的嘴巴里伸了出来,落在陶初然脚边。 “来吧,来吧……无论是痛苦的记忆,还是求而不得的欲望,都会得到满足,我们都爱你,哪怕你不爱我们也没关系,只要……” 花桥抖动起来,像是某种无言的催促。 蔷薇浓郁的香气环绕在周围,母亲的模样就出现在花桥的彼岸。她坐在怪物的嘴巴里向她微笑:“然然,来妈妈这里?” 疲惫,无穷的疲惫如同深渊的潮水淹没了陶初然。她险些没有了抬脚的力气。 “海月……或者是章纹?”她试探着问。 “……你还记得我。我的荣幸。”怪物将身躯又伏低了一些,“母亲”虚幻般的身影也有些愣怔。 “你们现在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吗?” “……” 是的,万千意识存在于一个身体中,如果真的有所谓的“主意识”,那也不会变成现在一个“怪物”一个“母亲”的局面,那些花儿也不会你推我挤地争相向她涌来,又被嫉妒的后来者吸收养分,在还没有来到她面前时就凋落成泥。 “你们,是想要吃掉我?” 在这样的质问中,怪物明显动摇了。 “不……不……没错……不可……必须……” 多种声线混杂在一起,很显然,在怎么对待她这件事上,就算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也仍然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 在怪物的头左摇右摆,甚至快要撞到陶初然时,“母亲”的表情变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下怪物的口器,声线终于变回了男声:“安静!你们吓到她了。” 那个声音也很熟悉。无论是在章纹的视频影像中,还是矿洞里那些频繁纠缠过来的触手,用的都是这样的声音。 “果然无法瞒过您,我们的王。您应该已经全部猜到了,还需要我来为您解释什么吗?” “母亲”的形象随着声音的变化模糊了起来,黑色的发丝一瞬白化,宛如洁白无垢的丝绸披在身上。面容安详的男人睁开了眼睛,银色的眸光流转,在碰触到陶初然的刹那向下移动,落到了她的鞋面上。 “王上,日安。辉光教祭司,章纹,见过王上。” 白色长袍下是虬结在一起的蔷薇藤,它们代替了原本触手的位置,又像是无法逃脱的锁链,把他和怪物缠绑在一起。 “第一次见到您实在太过欣喜,没有忍住做出了失礼的事情。您不信任我们也是应该的,见到您后,我才发现您和我理解中的王完全不同。” 他拖着藤蔓来到了陶初然面前,移动使身下的花瓣摩擦,很快白色的衣角上就沾染了花汁。从花桥上降下来时,就好像圣洁的天使落入了赤红的地狱。章纹的身形仍旧比陶初然高出一截,他跪了下去,未曾直视陶初然的双眼。 “我听说您离开星月宫,一开始也曾和诸位大人一道,率领教众在宇宙中遍寻您的踪迹。后来得知您去往翠森星,也追随而去,不想您被罪人劫持,我只来得及见到您的影像。我想,如果超甲级能够令您满意,您也不必离开星月宫。如果能够成为比超甲级更完美的物种,也许就能侍奉在您的身侧了。” 他隐瞒了些陶初然已经知晓的事实。正如林鸱所说,女王在s47508这颗废弃小行星的实验室中表现出了对等级跨越的极大兴趣,恐怕这才是推动章纹发生转变的真正关键原因。 “我本来想让您看到我的转变过程……但是尺玉楼和缠丝坊实在追的太紧,机会稍纵即逝,我只好自作主张完成了融合。起初,我只是在低级公民身上实验,但是渐渐地,一些高等公民主动让我吞食,他们的意识却并不会消失。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您所追求的,但是融合的越多,有些画面就越清晰……” 他仍是避重就轻。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深值于基因血脉中的劣根性仍然在发挥作用。明明是他强行与红蔷融合以提升等级,又用了红蔷的能力吸引其他人信任他,利用他们追逐女王的心理,这才让身奉做到了如今的地步。 万众一体。一体万心。 可是在他看到了那些画面后,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王,不是我们想要吃掉您。而是,这是我们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情。没有您,身奉不过是乌合之众,可是只要您与我们共用一个身体,我们的意志和能力就都能为您所用。我向您保证,我们其中不会有任何意志忤逆您,您想做什么都好,就算不在星月宫,我们也能够保护您。您所感受到的痛苦也会分成无数份,我们会和您一同分担。” 第173章 随着章纹的话语,身后的怪物低鸣起来。不同的声线交织在一起,在渊底无尽的空间中回荡,悠长凄清,像是赞同。 “来吧,王,来我们这里。这里也许不会有永恒的快乐,但也不会再有孤独。我们会和您一起,直到世界毁灭。” 章纹又一次打开了双臂。和作为“母亲”时的刻板模仿不同,此时他的表情专注严肃,像是即将投入火海、以身殉道的圣人。 陶初然举目四望,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红艳的花朵。它们仿佛凝固了一般,却像向日葵一样,朝向着月光的方向。 每一朵花都是一个被吞噬的意识,它们都曾是独立的个体,却因为相信牺牲能挽救女王的谎言,被束缚在了幽暗无光的深渊之下。 它们在等她做出选择。 此时此刻,正如她遭遇危险的每一刻。哪怕对面的力量是压倒性的,完全能够将它们的愿望付诸武力,也没有一朵花率先露出獠牙。哪怕它们是怪物、是疯子,连意识都不复存在,也没有人会伤害女王。 它们只是在请求。自从知道“身奉”这个群体之后,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它们有多危险。陶初然也曾想象过遭遇身奉的场景,没有一种预想如同现在这般。 ……也许,就这样融为一体,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陶初然的理智在叫嚣着让她不要相信这群怪物,可是另一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却冒了出来。研究了几个月的意识融合,她当然知道这些怪物所言非虚,只要她加入,原本的一切明争暗斗、排异反应都不会存在,它们会像是她分裂出的人格,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帮她承担所有的难题。 而她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行了。 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啊。在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时,在无法应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亲戚时,在不想要的实验品和助手一次又一次被强行塞过来时,在面对越来越奇怪的叔叔和……那些时候,她总想着,有另一个自己来承担这些就好了。 广袤的宇宙是如此绚烂,生物基因中隐藏的秘密无穷无尽,智能机械的运行方式永远能优化升级。明明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一辈子时间做都做不完的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不擅长的事务身上? 陶初然不明白。她也曾逃避,也曾笨拙地反抗。然后,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仍然每天要应对这些繁杂的事务,永无止尽。 现在,只需要走过那个有些艳俗的花桥,走到花海中心的嘴巴里,把选择的权力彻底交出,这一切烦恼就会烟消云散了吧? 刺鼻的蔷薇花香再一次充斥鼻端,浅浅的木香不太明显地混杂其中。章纹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女王的裁决。而海底的泥土之下,有什么在耸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陶初然走上了桥。 花桥晃了一下,怪物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章纹站了起来,将手放在胸前祈祷。 “感谢您的垂怜。” 水流窸窸窣窣地经过,带来了花儿们的低语。凡是她踩过的地方,就有蔷薇绽放,硕大的花瓣撑住她的脚掌,迫不及待地向“嘴巴”里送去。 陶初然走到了最高点。 此时她离真正的“嘴巴”只有几步路。她顺流而行,轻快的步伐越走越快,然后—— 一跃而下。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 蓝海星的海水几乎没有浮力。她坠落的速度甚至比在正常宇宙中还要快很多。无数藤蔓和触手一涌而上,试图抓住她,可是,只抓住了一团黏腻。 那一瞬间,所有意识都争相控制身体,想要救她。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一个意识能够真正取得控制权,群魔乱舞下的怪物万千触肢相互攻击,抛出去救人的绳索也成了索命的武器。 这样庞大的意识融合体,实力已经超越了超甲级。它足以颠覆宇宙,毁灭星系,更何况是小小人类的脆弱身体。 【作者有话说】 假如小陶真的选择抛弃身体加入“相侵相碍缢家人”群聊。 小陶以为的:麻烦他们上,福我自己享。社交全为零,宅家宅到地老天荒。 小陶得到的:在没有麻烦的时候,他们就是最大的麻烦。istj爆改调停者,每天脑子里开一万个会。 第164章 消失 在一片混乱中,小普率先展开了领域。但它的力量很快与另一重坚固的防御碰撞在一起,考虑到主人并未下达命令,小普的眼睛闪了闪,终于还是回归了沉寂。 身体的重要脏器都被保护得很好,但四肢却火辣辣地疼。短暂的失控让原本钢筋铁铸般的触手状藤蔓无法变得柔软,抽打在肉体凡胎上划出了血痕。雪白的肌肤像是被切开的西瓜,露出了清新诱人的香气。 啊……是熟悉的……美妙到令人心慌的……甜美味道…… 那是全宇宙最强烈的引诱剂,蕴含着最丰富的营养,滴落在渊底时,整片海域为之沸腾。 地面上,那株颤巍巍的花苞终于破土而出。纯白的蔷薇失去了血色,却又在吸收了女王之血的同时将自身晕染,斑斓的色泽艳压整片花海,那样引人注目。 “王……新鲜的蔷薇……” 怪物和章纹幻化出的变体都被拦在了外面,密不透风的蔷薇藤聚合起来,包裹住了它们的主人,也隔绝了外面相互厮杀吞噬的糟糕场面。 沾染了血色的蔷薇失去了纯洁,不管不顾地攀上了纤细的手腕,身上的疼痛却阻止了陶初然进一步行动。她看着柔软的藤蔓如同触手一般滑过身体,停留在她心口的位置。 “红蔷……为您带来了新鲜的蔷薇……您喜欢吗?” 她离开星月宫时,正轮到红蔷当值。每次红蔷见她,总会将辉光之间的花瓶中换上刚采摘下的蔷薇花。知道女王并不喜欢“特产”,他带来的蔷薇都是星月宫人工培育的,和前世她记忆中的花别无二致。 此时,“新鲜的蔷薇”停留在她身上,在感受到往日的温暖之后,开始到处吮吸着她的伤口,试图不让那些珍贵的液体浪费一点儿。陶初然的指尖动了动,就被不知何时缠上来的花藤束缚住。 明明意识已经被分割到不剩什么,却仍然遵循本能,按照以往的习惯做事。但不论怎样,只要红蔷回应了,就说明他还有救。 陶初然干脆安心地躺下来恢复体力。在星月宫时,她的臣民对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更遑论伤到她一分一毫。哪怕是出宫之后,周围的公民也对她多有照顾,她很少受伤,更少的是感受到疼痛。 因为不知道唤醒红蔷到底需要多少血液,陶初然几乎没对自己留情。身上的伤似乎有点重,蔷薇进食的速度并不慢,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处理好那些伤口。 她……会死吗? 也许实在是太痛了,陶初然没由来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按道理来说应该不怕死了,可是当血液飞逝,身上的寒意也像上一次死亡一样蔓延上来,她还是有一些恐惧。 说起来,妈妈也是失血过多而死。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吗? “主人,您在想什么?” 小普落在她的脸颊旁边,尝试救助她。翅膀碰触到她冰冷的肌肤,发热模块很快运行起来,借着海水的传导作用暂且保温。 身下是数不尽的怪物组成的牢笼,眼前则是高远深邃的海水,再远,则是被称作“宇宙”的天幕。人的生命如此渺小,但她已经撑了足够久。 “长生”也许是不存在的,但生命往复循环,在亿万年后也能再次诞生出有独立意识的生物,甚至形成了富有生机的社会。这是多么巧合、多么精妙的世界啊,还没到要放弃的时候。 再加油试试看吧。陶初然对自己说。 眼前的意识融合怪虽然在见到她后短暂地有所动摇,但那不过是因为本能带来的惯性。它们之所以能合为一体,当然是因为已经有了某种共识。所以,一旦章纹的意志再次占据上风,女王也只有被吞噬的份儿,哪怕它们的态度再温和,也无法改变是在强迫她的事实。 狂化恐怖如斯,仅仅一个照面,陶初然就知道已无回旋余地,哪怕她舌灿莲花颠倒黑白,也无法扭转这样的局面。 ……能和章纹相抗衡的,她能确定绝对不会想要吃掉她的,只有那位陪伴了她三年的近侍,红蔷。 章纹之所以能有如此强大的统摄力,也是因为借用了部分红蔷的能力。让这位辉光教教主来管理自己的祭司,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陶初然有缠丝坊和尺玉楼的信息渠道,早就猜到了渊底的情况。这样的作战方式也是她早就想好的,当然她也有一些备用方案,可是一番试探,红蔷的状态比她预想还要好得多,那也意味着事情简单多了。 “王……我的……王……” 藤蔓几乎将陶初然包裹成了一个茧。黏黏糊糊的虚幻身影明明灭灭,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耳边似哭似笑,又似乎是谁在叹息。 第174章 “王……好难受……” 陶初然也很难受。即是现在的红蔷仍然算不上人,但他表现出来的痴缠感足以给陶初然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不能再拖下去了,手腕似乎刚才被抽到了,火辣辣地痛,但陶初然面不改色地抬手,将早已藏在袖子中的针管推了出来,照着胸口上盘踞的蔷薇快准狠地压了下去。 这是她这些天来日夜赶工研发出的药剂,主要作用是基因分离,简单来说就是根据物种不同,把还能分割出的身体分割出去。副作用是减轻狂化,以新版本的狂化针对剂和自己的血液作为药引,暂时安抚历经痛苦获得重生的意识。 药到病除。 拥着她的身影明显凝实了一些。有了思考的能力,日积月累养成的习惯也占据了上风。密不透风的藤蔓在海水中散开了缝隙,许多枝叶簌簌掉落,被药效还未到达的末梢粗暴扫到了一边。 藤蔓形成的茧外,海水一片浑浊。小普的数据分析源源不断地传来,伴随着怪物的狂吠嘶吼。依稀可以辨别出章纹的声音,但他除了不断喊着“王”的名号,间或夹杂着几声“妈妈”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共用一个身体虽然能让他们迅速强大起来,可是一旦身体出现问题,哪怕是主导意识的章纹也无能为力。女王制作的药剂就好像瘟疫一样迅速感染全身,身心上的双重打击让昔日轻而易举搅动宇宙局势的庞然大物溃然崩塌。 小普传来的报告中,外围海水的震动越来越明显。有什么不属于海洋的力量加入了进来,以极高速全力靠近中。 无需小普比对,陶初然也知道那是谁——以白玉和玄络超甲级的能力,他们现在也是时候追上来了。 正好。这边也要结束了。 藤蔓编织成了摇篮,把陶初然的身体托了起来。藤本蔷薇像是菟丝子一般缠绕着她,从正面抱住变成了后面拥住。 细长柔软、带着花香的手指轻柔地遮住了眼,难耐的喘息在耳边响起。 “王……别看……别看我……” 近乎哀求。 红蔷是最爱美的。哪怕是狂化,也在意自己的容颜是否变得狰狞。在前几次狂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颤抖着身体,祈求不要看他。 但其实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臆想罢了。 因为,女王她,从来不看人啊。 她哪里在意过他人的容貌呢。 靠着这样的臆想,制造出某种极度渴望的场景,被强迫攀折的花儿、被君主纳入眼中蹂躏的残红,哪怕是作为玩物也想离她更近一些,借此抵抗穿越千百万年的孤独与寂寞,获得活下去的勇气——不过如此而已。 “别……不、不要……看我……” 究竟是“别看我”,还是“别不看我”呢? “红蔷。” 他感觉有更加温凉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在反应过来之前,主枝幻化出的另一只手已经毫无廉耻地贴了上去。 自己的手被对方的三只手前后夹击了,早有预料的陶初然心平气和。虽说在海沙港已经给玄络留下了药剂的配方,也打算一会儿就和他们一起回去,但为了安抚红蔷,也为了保险,她还是要再留做点什么。 两个小瓶子,一个透明一个血红,在幽深的海底荡漾出神秘的色泽,被推进了红蔷的三只手里。 “……您……又要走了吗?” 脆弱的玻璃瓶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捏碎,那些可恶又动人的液体就会融汇到大海中再也找不到……刚见面就又要抛弃他了,怎么这样…… 刚学会思考的大脑浑浑噩噩,有那么一瞬间,被抛弃的愤怒和委屈让他想当场把女王的馈赠之物毁掉。 但最后,他只是珍重地把两个瓶子放在自己花蕊中,好好保护起来。 “嗯……”陶初然顾左右而言他。 狂化针对剂的实验材料还差红蔷和松壑的部分,就在刚刚,她已经趁着红蔷人事不知拿到了属于他的部分,小普甚至已经做完测试,样本符合实验要求。如今就是不知道松壑在哪里。好在玄络的信息网遍布宇宙,找到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更何况…… 但这些绝不是能和红蔷说的话题。陶初然如同往常一样,忽悠大病未愈的下属给自己好好干活:“我不走。但是辉光教你要负起责任来……”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虽然有前车之鉴,但红蔷仍然沉醉在“女王愿意哄他”的甜美梦境当中。这一定是在做梦吧,王怎么会说话,还这么温柔地答应他。 梦境……抱一抱都可以了,那么贴一贴……甚至亲、亲一亲也没问题吧? 机会难得。 意识世界中吵得天翻地覆,红蔷却一心不乱。下半身仍是藤蔓交缠,所有力量都被他用来维持上半身的人形。眼尾的美人痣随着他的心情颤动,红蔷侧过头,揭开了捂着她眼的手。 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怀里的温香软玉、从疯狂中救他出来的女主人,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了。 梦境破碎。他徒劳地伸出手,只能摸到带着腥味的浑浊海水。 【作者有话说】 身奉打造的怪物打遍宇宙无敌手,肉,体力量真的很强!但是弱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外强中干,动不动搞内讧,得女王狠狠教训一番才好。 其实章纹的计划天衣无缝,他也没骗小陶。如果小陶真的和他们融合,唯一的弱点也不复存在,“祂”将会是无敌的存在。 小陶:谢邀,但请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好吗:) 是的,到那时小陶的想法将会一览无余,这和直接裸,奔有什么区别……只有小陶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165章 跪罚 陶初然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 她似乎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睡得也并不安稳,但却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也睡了很长时间、妄图醒来而不能一样。 身上暖洋洋的,身下是柔软蓬松的被褥,把脆弱的人类身体包裹其中。有什么悄悄擦过脸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眷恋。 陶初然醒过来时,在海底受过的伤已经痊愈,和怪物斗智斗勇的回忆也渐渐远去,只剩下满室松香,漆黑的帐幔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如同过去三年的每一天一样,发了一会儿呆,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才坐了起来。 透过床幔的缝隙,陶初然看到了熟悉的白色空间,和地上跪着的熟悉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星月宫,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 近侍中的背叛者无法再靠近她,遑论带她回到星月宫……在她昏睡期间,小普自动加载了周边地图,除了这个房间相似的装潢之外,这里没有生命之树,更没有人口聚集的星月城,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遍布洞穴、四通八达的山脉,周围环绕着宽阔无边的水域。 这里是乌丝星,云水山。 不用小普提醒,陶初然已经辨认出了地点。毕竟这也是她看中的退休圣地之一,完美符合她的生活习惯,曾几何时她还非常期待要到这里来。但她绝对不想像现在这样,被自己的下属强取豪夺,迷昏了绑到这里。 ……虽然,对方看起来十分有礼貌,甚至在诚恳地反省了。 高大魁梧的身躯跪下来时也如同一座小山一样,但因为距离比较远,倒没有那么重的压迫感。凌乱的短发遮住了棱角分明的脸颊,快低垂到胸口的头昭示着臣服——好久不见的松壑,也和在星月宫没什么不同。 可是,他当值时是不会踏入辉光之间的。 再一看,他的穿着也和星月宫时大不一样。那时他穿得严实,无论何种天气都是雷打不动的厚重马甲和足以把自己藏起来的披风。可是现在,他脱掉了沉重的衣物,只穿着衬衫和西裤,蓬勃的肌肉几乎要把扣子撑开。双腿岔开双手背后,在陶初然偷偷摸摸的视线当中,抵住地面的膝盖没收住力道,差点把不太结实的地砖弄出裂缝。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无言的尴尬弥漫在四周,汗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显得如此突兀。 陶初然不太理解松壑想要做什么。 来到星月宫的三年中,她真正打过交道的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这其中理应包括执掌生产之事的松壑。但实际上,她见到松壑就会呼吸急促、全身发抖,往往对方还没靠近,她就已经在可怖的阴影中逃避起来,不愿再迈出一步了。 蓝幻,玄络,白玉,红蔷,陶初然虽然也排斥他们,但总算是明白他们的性格,能够有些共同的回忆。唯有松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现在想来,除了那道经常徘徊在辉光之间门口的阴影,以及寝宫花瓶里偶尔能看到的松枝之外,陶初然竟然丝毫记不起与他相关的任何事情。 这样一想,松壑的背叛理由很充分了。可是他现在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乌丝星是玄络的地方,缠丝坊本就消息灵通,这里更是蛛网遍布的大本营,他难道就不怕把女王的位置泄露出去? 第175章 陶初然试图捕捉更多的信息,可人心毕竟不如实验对象好懂,再怎么捕捉也不可能给她提供切实的科学数据。她只能默默把疑问压在肚子里。 刚刚在蓝海星练出来的勇气几乎被消磨殆尽,面对着这样一个人,陶初然很难打起精神社交。 双方好像在较什么劲一样,谁也不肯先开口。刚缓过来的身体还有些疲乏,陶初然对峙了一会儿便又有些犯困,不知不觉躺下又睡了一会儿。然后起来一看,松壑还跪在地上,姿势和位置动都没动。 这种程度的惩罚,对超甲级来讲简直是洒洒水般的程度。他想跪,跪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有任何问题。陶初然再次体会到了脆皮人类和高达之间的差距,硬着头皮拨开了床幔,下了床。 在她有所动作的同时,松壑也同样动了。陶初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离自己仍有几米远的人影就到了跟前。排斥感立刻从心底涌起,紧接着而来的是浓郁的恶心,那种被覆盖在阴影之中、无论如何无法挣脱的荒谬感和记忆中的那一刻重合了,陶初然捂着胸口退到床里,慌乱中踩到了松壑的肩膀,紧实的肌肉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松懈下来。 再然后,这座充斥着力量感的“小山”就被陶初然这一脚踢倒了。他仰面被掀翻在地,早被汗水浸湿的衬衫肩头多了一个脚印,整个人激烈又难耐地喘息着,看起来被蹂躏得不轻。 陶初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抱着自己缩在床里,不自觉偷偷看向床下的他。虽然她挣扎的时候确实拼尽全力,但是这可是超甲级啊! 哪怕自己化身为炮弹直接发射出去,也不至于把超甲级一下撞倒吧!松壑这是在碰什么瓷呢? “陛下……”他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慢慢爬了起来,又在陶初然的床前跪好了。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和陶初然对视,高度也始终比陶初然的视线低一头。 “我只是想为陛下穿上鞋子。”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陶初然的小皮鞋。 颇为眼熟的款式,正是女王在星月宫时常穿得那种,样子和颜色都没有丝毫亮点,但材质和细节上却花了不少巧思。小巧的皮鞋在他手里跟个玩具似的,完全被包裹容纳在手心里。 洪钟般的声音也刻意放得又轻又缓,但还是粗糙,听上去像是受了欺负,瓮声瓮气地解释。肩膀和腰都塌了下来,大灰熊似的体型刻意凹出了小白兔的感觉,陶初然只觉得非常怪异,无所适从。 她想要拿过鞋子,但又抗拒离奇奇怪怪的松壑近一些。但离开了“近侍”身份的松壑也没那么听话了,往常善解人意的他这次没有退缩,半举着鞋子,耐心地等待陶初然的抉择。 “陛下能和红蔷谈笑风生,却害怕被我服侍吗?” 陶初然就知道躲不掉了。 她慢吞吞移到床边,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松壑的大掌便附上了脚踝,不容拒绝地把它放在膝盖上,先穿上一层纤薄暖和的袜子,再拉开鞋带,把小皮鞋套上去,熟练得像是练了千百次,就等着这一刻一样。 等两只鞋子都穿好,陶初然刚想跳下床,还未离开松壑膝头的脚踝就又一次被抓住了。他像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似的,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鞋尖。火热的掌心像是要融化了掌中之物一般,让陶初然冰冷的肌肤也沾染上了他的温度。 这种程度的碰触实在是太过了,完全不是现在的陶初然能接受的。惊吓之下,她想要退回床里,可是松壑又拽得太紧。这样一来一去的拉扯让力道失了控,陶初然的鞋尖划过松壑的下颌,一脚踹进了他嘴里。 尴尬。但莫名其妙的,恐惧的阴影稍稍退却了些。毕竟对方太好欺负了嘛。 松壑又一次被陶初然踹倒了。这次他更加狼狈,仰面朝天瘫倒在地上,眼瞳中的神色隐藏在碎发下无法分辨,只有喉结上下激烈地滚动。 他的手中还拽着陶初然的脚踝,皮鞋踩在厚实的胸口上,随着呼吸起伏。粗大的手指摩挲了几下细腻的肌肤,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陶初然火速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她试图立刻逃开,但是松壑躺在地上,几乎堵住了陶初然的下床的通道。要想离开这里首先得从他身上踩过去……不不不,这种想法太过可怕还是算了。 至于依赖小普利用科技的手段强行突破……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下一个目标就是松壑,要从他身上得到携带m基因最多的部分,如果现在就用上强硬的手段,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狂化针对剂完全版马上就能做好了,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没有了狂化,也就没有了他们对她莫名其妙的执着,这样一想,现在的窘境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陶初然这样想着,但实际上却非常怂地猫在床榻里不愿意出来。最后还是松壑自己收拾好了自己,膝行拿过来了早就准备好的饭食,又拿起勺子打算喂她。吓得陶初然立刻端起了碗筷,看都没看就往嘴里放,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意外的好吃,正是她在星月宫熟悉的味道。 离开星月宫半年,她难得吃一顿正常饭。吞咽的速度慢下来了,松壑耐心等她吃完,才去接她手里的碗。 结果不知道是陶初然急于将碗脱手,还是松壑缺乏一些和她的默契,总之他没能顺利接到。带着米粒的半口粥泼在了松壑身上,碎瓷片溅落在地上又弹起,刮伤了松壑裸露在外的手臂。 “是松壑没有侍奉好您,请陛下责罚。” 他很快反应过来,跪伏下去。宽阔的脊背如同蝴蝶般伸展,带着尖刺的松枝被他双手举起,呈于她面前。 一而再,再而三。哪怕是陶初然也看出了不对。 【作者有话说】 松壑(躺倒,挺起呼之欲出的两块胸肌和八块腹肌):我都这么过分了,还不打我? 小陶(日常满头问号):他干啥呢??? …… 被踹倒在地的松壑(因得偿所愿而心满意足):比巴掌先过来的是她身上的香气……爽! 第166章 伤害 松壑的身体在陶初然长久的注视下微微颤抖。可是这种颤抖,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兴奋? 陶初然不想知道。 但她也绝不会责罚松壑。实际上,在星月宫时女王就从不惩罚任何人,只要她露出一丝排斥、一丝恐惧,对这个世界的公民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了,根本无需她亲自动手或者下令。 松壑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他想被她伤害,至少在□□上。为什么? 要说这样的情况陶初然也不是没遇到过。前世,有些实验品实在痛苦得受不了,就曾请求她杀掉他们。还有极其个别的实验品,她越是给予痛苦就越兴奋,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出任务之前都要她在他身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他说这样才能在发疯的时候记得自己有主人,才能活着回来。 陶初然不是很理解他。现在也不理解松壑。但她觉得这两者是不太一样的,至少松壑在此之前从未表露出“想要更多伤口”的想法。 果然还是因为狂化程度加深了吧。 想来也是,虽然当时她留下了压制狂化的“药”,但看其他几个人的状态,也知道这些“药”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松壑能够保持意识清醒,已经比某个压在海底被人利用的家伙好上太多。 他也许用了和f173药剂类似的方法,出现了抑制狂化的副作用……这样想着,陶初然接过了松壑递过来的松枝,试图给他些甜头来帮他抵抗狂化的反应。 “你想要……” 入手了新的物质,小普例行工作起来。相当简略的数据却让陶初然停顿了,因为这一段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松枝,正是她的实验最需要的东西。 松壑的防御力是“辉光五子”中的佼佼者,没人能在他的领域当中伤害到他,更不要说从他身上截取器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这一段松枝恐怕来自于他最接近根系的部分,不仅承载了近乎完整的基因片段和高浓度w病毒载量,同时也是破开他防御的有效利器。 哪怕是陶初然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柴,拿着这段松针也能轻而易举把松壑抽个皮开肉绽。更何况失去了这样重要的器官,他自身实力也会下降,如果陶初然狠心一点,把他打个半死不活也不是没可能。 ……简直就是叼着绳子塞到主人手里的狗。 如今,这只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心怀不轨的“狗”正乖巧地跪在地上,等候主人的下一步发落。 “……你想要做什么。”陶初然终于说完了这句话。 “我想要陪着陛下……不,要陛下陪着我,只陪着我。”似乎早就在等陶初然发问,松壑想都没想,说道,“是的,是我利用了您的消息分化离间辉光教,也是我背地里支持身奉的行动,诱惑祭司融合红蔷的能力……陛下,我把您的宇宙搞得四分五裂,您一定恨我吧?没关系,无论是打骂还是其他什么惩罚我都接受,但是您不能离开我,也不能到其他人身边。” 第176章 “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我……但是没办法,您现在就在我身边,除非您杀了我,不然我会一直跟着陛下,还会好好把陛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话音未落,一片阴影拂过,他刚刚递出的“鞭子”抽了下来。日思夜想的这一刻终于来临,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肌肉下意识紧绷了起来,却又被他强行松开。他把脆弱的肩颈伸了过去,确保下手不太准的陛下能够一击即中,获得很棒的击打感。 但是,没有。 这样僭越的他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惩罚。一个透明玻璃瓶砸在了脑门上,松壑下意识接住。 “喝下去。”陶初然平静地说。 玻璃瓶中荡漾出醉人的红色波澜,熟悉的甜美气息从瓶口处逸散而出。被当做“万能药”滥用的液体又一次出现在他手里。他该高兴吗? 陛下还没有放弃他。可是,还不如直接放弃他。 松壑低低笑了一声,却并未听从主人的命令。他把玻璃瓶紧紧攥在手里,灼热的温度使血液沸腾起来。 “陛下是想拿这个打发我吗?您大可放心,就算是狂化我也不会伤害您。但您可不要想着逃跑,我和蓝幻他们不一样,心硬得很,犯过一次错误,就不会犯第二次。” 王离开星月宫的时机选得很好。这也是后来他反复回忆那一天发生的事,才逐渐回味过来的。五人之中,唯有他不可进入辉光之间,不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离开;再加上红蔷飘忽不定、容易暴躁的性格,狂化之后也能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她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考虑到深爱着女王的他们会自责、会伤心。但是没关系,他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工具是不配被主人放在眼里的,但是工具可以跟着主人,做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或者是亦步亦趋的宠物,又或者是发泄情绪的沙袋,都无所谓。 不如说,这样他心里还踏实一点。 松壑抗拒喝药,陶初然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他争辩。不听话的病人她见过的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她能做的就这么多,对方不愿意接受她也没办法。 不过…… “我不逃,你会限制我做事情吗?” “您是想联系玄络和白玉?您大可以试试。” 陶初然完全不想试。倒不是说联系不到什么的,只是凭借松壑超强的防御力,就算联系到了,恐怕其他几人也无法见到她。更何况引得更多的人来这边,很容易爆发冲突,她又会被争夺来争夺去……这样的情景陶初然想想就万分抗拒。 “我不会联系他们。但是,我需要一些东西。” “您说。” 陶初然就让小普列了个清单发到了松壑的光脑上。她说的“一些东西”长长一排,往下拉都看不到头。其中不乏一些昂贵的仪器和罕见的材料,但松壑没说什么,表示一周之内会给她备齐,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真是不可思议的顺利。 但松壑并没有因为要替她做事而离开她,反而寸步不离,在把她的要求照单全收的同时,也牢牢坚守着自己的底线。无论她在光网上处理舆情,还是和小普一起制作之后的研究计划,松壑都老老实实跪在那里,不阻挠也不离开。 这一晚,松壑睡在了她的床下。他的身下没有任何铺垫,冰冷的地面却被灼烫的身躯烤得暖和起来。 翠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才敢于望向女王。那里面是蚀骨的贪婪和痴恋,明明如此有生机的颜色,却在贪妄和绝望中变得浑浊。抢到了心爱公主的巨龙愿意把所有珍宝送上,但公主却不屑一顾。除了用尾巴尖划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把公主圈禁在自己的洞穴里,他还能怎么办呢? 这一晚,陶初然同样没有睡好。她十分不习惯身边有旁人的存在,哪怕另一个人在床下,可是刻意放缓的呼吸、对方身上蒸腾的温度都让她无法入眠。无论是社恐的本能还是身为研究者的压力,陶初然睡眠轻且浅,还一度有非常严重的睡眠障碍。可能也是这些天睡得有点多,她睁着大眼睛看床幔顶,毫无睡意。 “陛下……睡不着吗?” 果不其然,她听见松壑轻声问。她的身体状态是大事,在星月宫时,哪怕是白玉和红蔷这样相对比较粗心的近侍,都练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能根据她的呼吸判断她的情况。但像这样直白的表达出来,在松壑身上还是第一次。 陶初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松壑翻了个身,他的声音也近了一点。 “那么陛下和我说说话吧……哦,我忘了,陛下不喜欢说话。可是现在陛下偶尔愿意开口了,是因为在王都星之外遇到了什么事吗?” 陶初然也跟着翻了个身,原本仰面躺着的姿势变成了朝向床里。 不合作的态度相当明显。 “其实陛下不说话也很好。”松壑也没想着得到回复,就这么自言自语说了下去,“虽然和您说话的时候我确实很高兴……但如果陛下勉强自己的话,还是算了。” “就和之前一样,您有什么想法,可以写在纸上,或者直接发到我的光脑上。说起来那个机械鸟是您自己做的吧?玄络说那是缠丝坊都无法达到的技术。您真的很厉害,我有时候想,如果没有我们,也许您会更幸福吧?” 被突然提及的小普停驻在床柱上,骄傲地拍了拍翅膀。 “但是我就是没办法……”松壑自嘲地轻笑,“也许您说的对,这都是狂化带来的……可是……” 可是,我爱您啊。 怪物也会有爱吗?有陌生的声音在心底回响。可是,如果这都不算爱,那种惊心动魄的感受又算什么?痛彻心扉的恐惧、超越时空的等待又算什么? 植物本不该有心脏。是对她的幻想让他长出了心脏。有了心脏就会疼痛。他不后悔。 “可是……您怎么确定,解决了狂化就能解决一切呢?或者说,这是您希望的吗?” 【作者有话说】 松壑是有点抖m在身上的。长年累月被忽视导致了极致的自卑,不被爱的男人连奢求爱都不敢。蓝幻、红蔷他们偶尔会做一些绮丽的美梦,但在松壑的梦境中,他永远是被凌虐的一方,结束后还要亲亲主人的手,真心实意地说一声“谢谢陛下教导,辛苦陛下了”。 不过,从和小陶初见时的场景来看,这或许是他的本性?也说不定? 第167章 梦见 这一晚松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陶初然不知道松壑竟然是个话痨,她一句话没接都能自己说一晚上。她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一醒来就见柔软的松枝搭在手腕上,空气中松油的香味更重了。 松壑倒是还躺在地上,见她醒来,手腕上的松枝立刻收了回去。 也许是睡前松壑的那句话戳中了她一直以来的隐忧,这一夜她睡得异常煎熬。几个和松壑相似的人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梦境里,那些刻意被埋藏起来的记忆也随之翻涌上来,导致她心情很差的同时,黑眼圈也有些明显了。 “陛下,没有睡好的话,再睡一会儿吧。” 松壑的衬衣皱巴巴的,跪坐在床边,担忧地隔着被子感受她的体温。他贴心地拿来了温水——在这种细节方面,每一个在女王身边侍奉的人都修习得很好。 陶初然摇了摇头。最后的两种材料已经到手,虽说后面的实验并不难,但在科研攻关的关头,她必须全力以赴。而且新的计划也是时候提上日程——如果狂化真的被解决,她该去哪里呢? 翠森星、垂露星、蓝海星、乌丝星,这些星球她都去过,可怕的记忆太多,她不会选择这些地方作为自己以后的居所。那就要重新寻找了,这次她一定要更加谨慎,找到真正安全、无人打扰的地方。 还有之后的生活物资、小普的备用能源、房产的安全性和便利性……要思考的事比比皆是。 这样一算,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整整一周,陶初然都在为未来的实验和计划做准备。松壑对她看得很严,决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但对于她要做什么也并不反对,哪怕是她光明正大在光网上发表言论、甚至发布录像,松壑也当没看到一样。 他所关心的,真的只有女王是否在自己身边,以及她是否按时吃饭睡觉,身心是否健康这些事。 外面各种纷杂的舆论和行动都在女王亲自下场解释后平息下来。陶初然对外宣称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决狂化的办法,但需要安静的环境用于研究,从蓝海星上逃跑也是出自个人意志。 因为不是第一次逃跑,这一次她的臣子们倒是淡定了许多。也许没了狂化,她从乌丝星离开后连公告都不用发了,所有人都能迅速接受女王退位的事实——陶初然如此乐观地畅想道。 但是,这样的话术能瞒过未曾和女王打过交道的人,却瞒不过亲眼见到女王消失的红蔷他们。那天晚上,松壑在睡前告诉她,她要的东西已经备齐,明天就能送来,她难得满意地早睡了。 第177章 然后,她就见到了红蔷。 憔悴的美人坐在她的床边,哀怨地看她。陶初然呼唤了小普两声,并没有得到回答,就知道自己已然入梦。 借由梦境进行交流是精神链接的低级形式,成功率低,也不能对被链接者造成什么影响,但是非常安全。陶初然在星月宫时也曾经被动尝试过,心里有了戒备之后,红蔷再也没能成功。如今能如此顺利,还是陶初然早有预料,每天睡前给自己下暗示的功劳。 “王上,”红蔷的身影轻飘飘地往床里蹭,看到陶初然躲避的动作,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试图撒娇,“松壑真可恶,趁着我神志不清带走了您,害得您和我食言了。” “您说过不走的。那时我没发现他就在一边,还把自己的根绑在您的小手指上。不过我很听话,如今蓝海星已经被清洗了,那些融合了的意识也都分了出去,只不过有些意识配合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生长。辉光教的秩序也在恢复当中,王上,我做的好不好?能不能给我一点儿奖励?” 美人讨宠,眼波流转间尽是魅惑,眼角眉梢却不自觉现出几分怪异感,像是没上好发条的人偶,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的能力很显然没有完全恢复到全盛时期,身影都不太凝实,对梦境的控制也并不牢靠,为了求稳甚至连周围的环境都没敢改变。要知道星月宫那次入梦,又是暴雨又是林中小屋又是劈啪作响的壁炉,陶初然都以为回到了前世。 但也正是这样,才给了红蔷利用“虚弱”赢得女王同情心的机会。他一点都不以为耻,见陶初然无动于衷,又可怜兮兮拉住她的衣角告状:“王上,您不知道,您不在的时候,白玉和玄络总是欺负我。他们随便把我拔来拔去,还剪掉了我的好多花儿,我好痛的,王上看我,是不是都没有以前美了?” 红蔷狂化太久,恢复人形还需要一段时间,想把他的本体从渊底捞出来,就得移植。他身上融合的意识好多都没有了□□,在新的身体培育出来之前,只能暂且寄居在花上。但被他这么一说,霸王花也成了小可怜,需要女王给自己做主才能好。 总之,那个精神不是很稳定的红蔷又回来了。 红蔷的不安感是几人之中最重的,他可不是个能等的住的性子。陶初然也猜测过,除了蓝幻,剩下几人中第一个找来的一定是红蔷。 也不知道狂化的症状消失,他是否还会这样? 这样想着,陶初然敷衍地小声说了句“没有”,一边努力拽住自己衣服的另一边,试图把被反复攥紧的衣角从他手下救出来。 红蔷沉浸在王愿意理他、还陪他玩的喜悦中,不厌其烦地用着堪称微妙的力道,在陶初然以为自己成功的同时,再一次把衣角拉回来。等他反应过来王说了什么,美丽的凤眼一瞬间睁大—— “王,您、您觉得……我美……不、我还是那样美……是吗?” 开心的要死了。 这是王第一次承认他! “不、不,您都没有看我,一定是骗我的。看看我呀,您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对吗?” 欲望如同贪婪的猛兽,永远有着喂不饱的肚子。红蔷也是。他的渴望无穷无尽,一旦得到了回应,就会索求更多。 但陶初然的目的达到了。因为施术者情绪波动而泛起的涟漪平复下去,红蔷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他回去后也能稳定一阵子。 很好。就差一点点了。等完整版的狂化针对剂制作出来,第一个用在他身上。 陶初然没有看他。但却仁慈地把手放在他继续牵着衣角的手上。那只手立刻反握回来,虚虚地拢着,生怕激动的自己伤害到她。 “王……” 也许是个圈套。不,一定是个圈套。 但她在哄他呀! 这么一想,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跳了。眼角眉梢和心口一同泛滥出蜜液,甜得让人心慌。 “别找我。”陶初然低声说。 手中温暖的触感如此真实,红蔷已经忘记了这是二人共同的梦境。但对方的话语又如此冰冷,兜头浇下,连澎湃沸腾的血液都冷却下来。 “……王?我……不能再见王了吗?” 眼见他又要发疯,陶初然被握住的手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平时不显,但红蔷毕竟是男人,手比她大得多,几乎能把她的手包裹起来攥在手心。 红蔷于是偃旗息鼓了。 漂亮的眼尾泛起了红潮,似乎被欺负得狠了,红蔷用自己的尾指勾了勾陶初然的小指:“王,红蔷做错了什么,不要这样惩罚我呀。” “见不到王,我会疯的。我坚持不了多久。王是知道的,对吗?” 是啊,连红蔷自己也明白。那一天,王逃离星月宫,故意利用他易激惹的特性为自己赢得时间。不如说,从找不到王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他在彻底陷入疯狂之前是怎么想的呢? ——既然控制不住自己,就让她如愿吧。 如果他永坠黑暗,能够换回心爱之人的幸福,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这个世界上有人会不这样选择吗? ——可是结果呢? 他在万众一体的记忆中看到了她。被逼迫的她。受伤的她。被关在监狱的她。恐惧未曾离开她的身躯,便也不能让他安心牺牲自己。 ——为什么呢? 不能离开她啊。一分、一秒都不行。如果不看着她,就会有永远失去她的风险。 但是—— 手心中娇小、稚嫩的手颤抖着,分明是惊吓到极致的恐惧。他的心中又爱又怜,爱她的每一种模样,又怜惜她一路走来的不易。 爱比本能快一步,率先占据了上风。 “但是,我知道王要做什么。我会忍耐的。王叫我不要来找,所以会自己来找我的,对吗?” 无数意识体纷杂的记忆碎片融合在一起,纵使红蔷这样除了女王万事不管的无心人也发现了端倪。 黑甜的梦境再次泛起了涟漪,但这一次,是施术人暂且离开的预示。红蔷的身影从脚下开始被黑雾吞噬,美梦的最后,他还是没有忍住,飞快地把掌心里的手放在嘴边轻吻。 “我会等着。王,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女性僵硬的身躯像是一块永不会回应的石头。但在他的身影彻底消散之前,红蔷听到了王微弱到不可闻的声音。 “不会久的。” 于是,他放心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 红蔷是个高需求恋人。他一天见不到小陶就要发疯,两天见不到小陶就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三天见不到小陶……他黑化了!他要变成钮祜禄·红蔷!他要毁灭这个世界!报复小陶让小陶再也忘不了他! 等小陶回来后—— 小陶(敷衍摸摸):……怎么了? 红蔷(乖巧版)(星星眼)(扑进怀里撒娇)(抓衣角要哄):没、没事…… 第168章 注视 第二天,陶初然醒来的时候,松壑难得没有跪坐在地上,而是半倚着床柱斜坐在床上。暗色的披风又穿了起来,华丽的丝绒将健硕的身躯隐藏得很好,坚毅粗糙的面部则完全躲在床幔的阴影处,唯有一双碧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好像怕她下一秒就不见了似的。 见她醒来,松壑僵硬的身躯才软塌了下来,柔声道:“陛下……” “我的东西呢?” 难得的,陶初然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也许是能操控梦境的红蔷做了什么,她一夜无梦,睡得比之前好上太多。但因为心里装着事,她还是无法真正休息,早上睁开眼清醒得很。 她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工作,来摆脱这种生死时速逃跑又处处受制于人、被人追来追去的局面了。 松壑没有回应。他坚持服侍陶初然梳洗,用了早饭后才把她带到了另一个房间中。 这是几天来陶初然第一次出门。和想象中不同,纯白色寝宫的外面并非星月宫的花窗走廊,而是一条幽深的、看不到尽头的山洞,两边则分布着深浅不一的洞穴,而陶初然原本所在的房间也不过是洞穴中的一个。 小普兢兢业业地探测着这些洞穴。如果没有它铺开的区域地图,光凭着陶初然自己是很难走出这里的。尽管如此,它暂时能探测到的区域也不过万千洞穴的一隅,整个建筑群就好像大型蜂巢,将整条山脉的内部侵蚀殆尽。 云水山下面,竟然是这样的吗? 但这也正符合了缠丝坊的习性。毕竟他们号称是最贴近女王的一门——在玄络的带领下,缠丝坊大多独来独往不愿见人,喜欢住在狭小幽暗的缝隙之地。 另一个房间离得不远。陶初然行走在洞穴之中,也并未见到除了松壑之外的其他人。等那扇带着松纹的木门打开,陶初然眼前霎时一亮。 房间内别有洞天。高精尖的设备整整齐齐地排列组合,都是如今宇宙中最先锋的科技成果,摆放上还考虑到了使用者的动线。这其中不乏一些陶初然在清单上根本没提过的仪器,这次的实验不用也行,但也被放到了这里。 第178章 松壑做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好。陶初然难得对松壑生出了一丝满意。 她进房间的步伐有些急促,久未运动的身体踉跄一下,陶初然不由得扶住了旁边的桌面。但她很快又被身边罕见的实验材料所吸引,挨个抚摸着试剂瓶,辨认着标签上的文字。 也因此,她忽视了身后松壑试图伸出来、却在她不需要时又飞快缩回去的手,也没能注意到松壑冷硬脸上羡慕又黯淡的表情。 毕竟比起她在星月宫艰难地收集材料和能量,这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以至于陶初然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真的能拥有这间完美的实验室吗? 看看那些培养皿中浸泡的细胞,竟然是她之前感兴趣但没时间研究的。那些稀有星球上才能提取出来的混合物是真实存在的吗?这里还有许多从公民身上取下来的组织,从甲级到丙级都有,按照生物特征分类,一看就是行内人的做法。 这个实验室比她见过的所有实验室规格都更高。不要说鱼渊那个自己组建的豆腐渣工程,也不要说刑狱里那个简陋的工作室,就连身奉倾尽全力打造的渊下实验室,也和这里完全无法相比。 就像是倾尽了全宇宙的物力,为了满足她的研究欲望而专门打造出来的一样。 这些实验材料和仪器设备可不是短短几天能准备好的。 但陶初然什么也没问,只是换好了实验服,戴上了防护手套和护目镜,开始了她的工作。 这是松壑第一次亲眼见到女王认真的一面。 工作起来的她心无旁骛。抛却了那些没有必要的恐惧之后,她变得耀眼夺目。纯黑色的眼眸凝视实验数据时散发出熠熠光彩,好像云水山最明亮的黑曜石。她的手腕和指尖在那些设备上飞驰而过,灵巧得像是在跳一支和真理沟通的舞蹈。瘦弱的身躯也不再瑟缩,挺起腰板的她好像一棵茁壮的小松树,天大的困难也无法压倒她,自信而张扬。 松壑看呆了。 他几乎着迷地追逐着她的身影,手脚都忘了动,也忘却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好像追逐太阳的鸟,被灼伤双目也在所不惜。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王!是他、是他们最想看到的那个王啊! 她应该就是这样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她总是这样。不畏惧任何流言蜚语,明明最弱小却最强大。让他、让他们都如此痴迷。 怎么能不痴迷?怎么能不爱她? 她这样好,这样美啊。 松壑的目光越来越灼热。他没有控制、也无法控制自己。当他的视线放肆到一定程度时,陶初然终于无法忽视了。 她手里的动作慢下来,头也低垂,开始含胸驼背。为了避免侵略性过强的视线,她甚至背过身去,但是如同芒刺在背的感受仍旧影响到了工作。 这下没办法当做他不存在了。 鸵鸟终于把头从沙堆中伸了出来,怯怯地商量:“你,可以出去吗?” 毕竟是帮她搭建实验室的人,陶初然甚至多说了几个字,非常委婉地表示了感谢,以及自己还算不错的心情。 松壑却有些失望。 那个梦寐以求的形象消失了。但是这样的王也好可爱。但是她不必对他如此客气的,对他说“滚”也可以。 尽管如此,这个要求还是不能答应的。 “不行,”他如往常一般尽量放轻了声音,“说好了您不能离开我。” “您在害怕什么呢?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这些天您应该也能感受到,除了您要离开之外,我什么都会听您的。为什么您不信我?” 他着实疑惑了。也许是刚刚少女明媚的身影、如今她缓和的口吻给了他勇气,松壑问出了这个他们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是啊,女王面前的每一个人都会放低姿态。比她高大的人会俯首称臣,比她气势足的人会轻声慢语,比她强壮的人会故意遮掩自己。如果说超甲级以下的人有狂化风险,女王有所恐惧的话,为什么狂化可控、性格特别稳定的蓝幻、玄络、白玉,尤其是他松壑,也被女王如此厌恶恐惧? 他是真的不明白。 意料之中的,女王转过身去,拒绝回答。她的表情隐藏在护目镜下,但松壑能够想象到那一瞬间的苍白。 原本美好和谐的气氛立刻荡然无存。 松壑只得软了声音,将自己伪装成温和无害的样子,退后道:“好,我不问了好吗?是我多嘴了,您不要往心里去。” “我实在是不敢离开您。我知道您似乎掌握了跃迁的能力。但是借助外力跃迁需要大量能量,之前我肯定您不会离开,可是这里——” 松壑看了看周边的一堆能量储存设备:“恐怕我出门的那一瞬间,您就可以跑到外太空去,甚至有余力再多来几个来回吧。” 但是做实验也需要能量,这些能量源自然也在陶初然的清单之中。 “当然,我也有阻止跃迁的能力。但是您实在太厉害了,连星月宫的防御都能破除,我不敢冒险。我不会让您离开我的视线的。” “如果您实在害怕的话——” 松壑想了想,直接跪了下去。结实的膝盖落在地上,连地面都震了一震。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副手铐,一边扣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边扣在了身旁的墙壁上。 “这是我的根系制作的刑具,能克制我的力量。如果我想挣脱,只能让这个洞穴崩塌。除非狂化,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说着松壑把钥匙扔到了陶初然身边的桌子上。 “这样您可以放心了吧?在您出去之前,我不会动一下。” 陶初然瞄了他一下,似乎在衡量他话语里的真实性。那套手铐和钥匙倒是真如他所说,但正如松壑担心陶初然还有后手一样,陶初然也觉得松壑想要反悔,也能有别的办法。 但是他的姿态做得实在太足了。两个人至少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的视线又远低于她,让她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能控制全场的感觉。这让她的恐惧也减少了一些。 那么,就这样吧。 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情况下,陶初然继续开始了工作。有赖于在逃路上坚持不懈、见缝插针的努力,她的研究基础不错,思路很顺畅,实验也很顺利。 按照以往的习惯,陶初然肯定是要一鼓作气的,实际上这点工作量她不休息的话三天足够做完了。 可是这次她身边有松壑。时间一到,他会立刻制止:“陛下,该午餐了吧?” 陶初然装作没听见,他就再说,膝行两步吸引她的注意力。温柔地叨叨,直到陶初然停下为止。 陶初然磨磨蹭蹭地脱了实验服,摘了装备,就想默不作声地离开。 松壑柔声提醒:“陛下,钥匙。” 陶初然只得拿起桌子上碰都没碰过的钥匙丢给松壑。 松壑看着她,没有动作。他正堵在门口,蓬勃的肌肉能填满整个门洞,不移开的话陶初然是没办法出去的。 “陛下,这把钥匙我自己是无法使用的。”他无奈地开口,“陛下,能帮我打开它吗?” 【作者有话说】 女王近侍们的身高排行: 松壑>蓝幻≈红蔷>白玉>玄络 其实这个世界的男性基本上都比小陶高很多,像伶鼬那样略微比她矮的简直凤毛麟角。 但他们都喜欢仰视女王——除了确实能够减少小陶的恐惧感之外,只有这个角度,他们可以完整地看到女王的表情。 第169章 明天 遒劲厚实的大掌举起钥匙,苍翠的双眸无辜地盯着陶初然的鞋面。松壑感受到了女王的靠近,在单薄但甜美的气息之下,全身的肌肉都忍不住紧绷起来。 少女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接过了钥匙。那玩意儿实在太小,柔软的手指也不得不和灼热的皮肤贴合,然后像受了惊的小鸟似的,“嗖”一下飞走了。 松壑蜷缩起手指,把带着手铐的手举到胸前。 以女王的身高,哪怕他跪着,她的头顶也将将才能到他的下颌处。对方微微俯身,松壑几乎能看到女王的发旋,黑发顺着同一个方向流淌下去,扫过粗壮的手臂,直刺得他的心微微酥麻。 够了,已经足够了。 不常做这样活儿的少女显然有些慌张。过于传统的锁眼儿太小了,她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插入。冷汗浮现在额头上,紧锁的眉眼间也隐隐有了躁意。 “不急的。”松壑忍不住安慰她,“在您打开它之前我不会动,慢慢来。” 陶初然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敏感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纵使有意控制,粗重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对方的心绪,越来越放肆的目光似乎也在传达着完全相反的意思。但越是着急,锁眼就越插不进去,她只得僵硬着身体,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机械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远处看,少女的身影已经完全被巨熊一般的体型覆盖。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种不可逾越的阴影中,在绝对的暴力下无法自控,只能任由那个恶心的影子完全吞噬了自己,从不随人事变化的月辉完全黯淡下来,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179章 头越来越晕。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冷汗从额头滚落,又被粗糙的手掌轻轻抹去。 “陛下……” 松壑不欲为难她。可陶初然闭上了眼睛,猛地抓过他的手—— 这是女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碰触。 她抓得很紧,就好像缺水的鱼抓住了救命稻草。空气中唯余她粗重的大口喘息声,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也在巨大的压力下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松壑知道,这是她即将昏倒的前兆。 可是她的手却没有松开。那种力道对于松壑来说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但即使这样,她也用尽了全力。 颤抖的手在无数次尝试之后终于对准了锁孔。“咔哒”一声,泛着寒光的手铐应声而落。 陶初然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她甚至无法坐直身子,依靠着一边实验台的桌腿借力,蜷缩着身体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身边缄默而高壮的身影更像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山了。 但这座山主动变得低矮可攀。松壑抖了抖手腕,把方才鲜明的触感丢在脑后。他俯下身来,身体几乎贴着地面,爬到了陶初然身前。 从脖颈处生出的松枝缠绕在他手里,浓郁的松香弥漫在两人周围。细细的尖端不断蔓延,试探着钻到陶初然紧握的手里。 脆弱的木质部一掰就断,就算是陶初然这样孱弱的人类,也能轻松拉紧这根缰绳,让眼前有着蓬勃力量的生命归于沉寂。 这是“权力”,高于纯粹力量之上的,属于并且只属于女王的权力。 “陛下,您怕我吗?”松壑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瓮声瓮气,哪怕刻意放轻柔也不很好听,“哪怕您可以随意控制我,令我生或者死?” 浓重的乌云随着他的离去散开了。它只能遮挡月辉一时,风一吹,就再也无法聚集起来。 陶初然并非不能猜到松壑的想法。 从一见面时的卑躬屈膝,到后来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她的手中,无非是想让她知道,他并不可怕。 明月之心不可企及。然而他想要的,不过是和其他人同样的、能够靠近她、侍奉在她身侧的机会罢了。 那一截松枝最终也没能成功钻进她手里。小普为她注射了镇定神经的药物,陶初然缓和了情绪,毫无异样地站起来出了门,在松壑的侍奉下吃完了午饭,又在实验室度过了充实的一个下午,直到松壑再三催促,方才回房间休息。 接下来的一周,陶初然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工作上。她回到寝室的时间越来越晚,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实验和分析数据。狂化针对剂逐渐成型,可哪怕松壑已经全力诱哄着她作息规律,变着花样做饭,还是无法避免陶初然越来越虚弱。 黑眼圈爬上眼眶,本就尖尖的下巴越发瘦削,看得人心疼。 松壑也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焦虑。 他感觉到和女王的关系又回到了星月宫时的状态。或许比在宫中时还淡漠。她明明就在眼前,伸出手就能碰到,但却又好像隔得很远,仿佛在另一个时空。 每天唯一能看到女王情绪波动的时候,就是每次替他打开手铐的时候。松壑信守了他的承诺,陶初然一进实验室,他就把自己锁在门口洞穴的墙壁上,好像等着主人回家的家养犬,期待着主人忙完事情后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 陶初然每一次开锁的状态都比上一次更好。她已经不会因为短暂的肢体碰触而感到晕眩了。随着熟练度增长,钥匙插入锁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但手还是抖的,当松壑闻到女王身上熟悉的甜香时,也能感受到皮肤相触时的轻微震动。 她终归还是在勉强自己吧。 可极为卑劣的,这种强求来的触碰却每一次都会牵引着他的心动。这是他一天当中最期待的时候。 这样美好的时间也在变短。 松壑不得不去面对那个问题——如果做到这种地步的自己仍然得不到女王的认可,那他该如何呢? 明明从决定背叛的那个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每当看到这样的女王,松壑总是怀疑自己并且患得患失。 于是,在药剂完成的最后几天里,松壑开始频繁地找陶初然说话。 “陛下,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呢?可以和我讲一讲吗?” “明明那么多种色彩,混合在一起却成了黑色,有点像您眼睛的颜色,很好看。” “这个数据比上一个高了吧?离您想要的结果更近了一步,恭喜陛下。” 他很少获得回应,却越发乐此不疲。 终于,距离能够研发出完整版狂化针对剂只有一步之遥。在陶初然的计划里,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见到最好的结果。 一切,就要结束了。 明天之后,松壑会离开她。狂化针对剂在整个宇宙推广之后,她也不用再像这样逃跑来逃跑去、疲于奔命了吧? 将近四年,她终于完成了夙愿,见到了自由的曙光。 陶初然细致地将明天要用到的试剂一一清点过,分门别类整理好。五种颜色的液体在无影灯下闪烁出细微的光泽,说来也巧,这些提取出来的载体正好是辉光五门的对应颜色——绿红黑白蓝。 但仔细想想,实验的原料也来自他们。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陶初然回忆自己在逃的过程,虽然有波折,但实验却顺利到不可思议。从蓝幻退化成蛹开始,她找到了实验的方向,开始在超甲级身上收集材料。玄络和白玉都因为受伤被她找到了机会,红蔷和松壑这边更是容易,几乎不用她做什么,他们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就比如松壑的那一部分,第一天就被他作为刑具递给了她。 陶初然有时候也觉得困惑。她需要的明明是原始本体中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部分,普通公民尚且以暴露本体为耻,可这些叱咤宇宙、武力超强的超甲级,却如此随意地让她捡了便宜,简直不可思议。 事到如今,为什么她能够短时间内拥有如此完美的实验室,为什么明明她不在但光网上却一丝波澜也未曾掀起,为什么以红蔷黏人的性格却能忍得住只在她面前出现一次……如此种种,陶初然都全部无视。 因为,最重要的是,只要过了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心中隐隐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呢? 最后一瓶试剂也被妥善保存起来,陶初然抬眼,仪器架上的小普开开心心地飞过来停在她肩上,蹭了蹭她的脸。 小普最近好像停留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 但这也无所谓。只要过了明天。陶初然这样想着,像往常一样捡起了手边的钥匙,走到门口,迎着松壑贪婪的目光,替他打开腕间的桎梏。 阴影笼罩。紧张。心慌。恐惧。 无所谓。只要过了明天。 也许是因为已经操作过无数次,也许是因为这次坦荡而无畏的心态,陶初然第一次流畅地一次成功,钥匙精准插进锁孔,手铐应声而落。 她甚至第一次控制住了手抖,完全没有碰到松壑。 痴迷的翠色眸子一瞬变得深邃而危险。但这也无所谓。 这次是松壑抓住了她。自从被松壑抓到乌丝星,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碰触她。 “陛下……您不会离开我的吧?说好了要陪着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记起来了,那时他的陛下答应他“不会逃”,可从来没说过不会离开他。 “永远陪着他”,这样的诺言,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都喜欢仰视女王,但其实在姿势偏好上也有差别。 比如松壑,最喜欢跪,这种惩罚性姿势让他很有安全感。但小陶不是太习惯,所以星月宫时他跪的不多,这次可算是过瘾啦。 蓝幻的话,喜欢垂身而立,不过会弯腰让自己的高度和女王齐平。星月宫里两人说话时往往离得很远,但从远处看就像是情人间窃窃私语一般。这种幻想总能让他有种隐秘的兴奋。 红蔷最喜欢趴在女王膝头了!枕着小陶牌膝枕睡一觉是他毕生的梦想,如果女王能再摸摸他的脸……打住!不然红蔷就要笑醒了。 白玉在这方面倒是稍稍矜持,他喜欢靠坐在小陶小腿边。人类的腿骨明明脆弱得一碰就折,但靠上去却温暖得让他连动都不想动。 玄络……老实的玄络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只比小陶高一丢丢,平时低个头、或是站在台阶之下就能被小陶俯视了。可是小陶也不怎么看他,于是这些小心思也全都没用。不过,在偶尔的梦里,他会梦见自己成为了一枚蜘蛛胸针,挂在小陶心脏的位置上。 第170章 父亲 当松壑意识到这一点时,眼眸中立刻泛起了猩红。松纹蔓延到脸上,在他用尽全力的控制之下时隐时现。 抓着陶初然的手抖得厉害,但却未曾放松半分,也不曾伤到她半分。 第180章 这是真正狂化前的先兆。 松壑难以自控,陶初然便不能袖手旁观。为了保证明天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她主动握住了松壑的手。 ……这下不知道是谁在颤抖了。 “你对自己没有自信吗?”陶初然声音小小,却意外的没有磕绊,流畅地说了出来,“我离开你,你难道不会再找到我吗?” 又是诡辩。她甚至吝啬于说谎。 但这就是他爱着的女王啊。 松壑竟然奇异地被安抚下来,跪在她面前,如同朝圣者虔诚地追求一个答案;“您会允许我找到您吗?” “你这次不就找到我了吗?” 以反问回答问题。既诚实又无情。 陶初然成功吸引了松壑的注意力。于是冰冷的液体被小普注射进即将爆发的身体里,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又一次被浇灭了。 “不、不用,我忍得住,陛下。” 松壑艰难地回复。实际上松纹已经爬到了脖颈上,眸色深重得像是要滴落下来。粗厚的嘴唇翕动,不知不觉冷汗浸透了衣衫。 小普只听从主人的命令,尽职尽责地推着针管。温热甜美的血液流入身体里,有一种上瘾一般的快乐。 但这是不对的。没有人愿意接受女王给予的“药”。 松壑几乎能想象得到她是怎样面无表情地抽血,把自己的身体当做另一种可供观察的实验品。她明明是如此珍贵的宝物,明明有更简单的、他们也易于接受的方法,女王却偏偏要采用这种方式,这种执拗的坚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用令他们伤心的方式来惩罚他们。 也许……连这样的想法也是自欺欺人。毕竟女王从来不曾在意过、关心过他们,连恨都没有,又哪里会有爱呢? 失望如同入骨之疽,撕咬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但流淌而过的甜美却吊住了一口气。两相对抗,胸口像被堵住了一般发痛,柔韧的根系从无数洞口当中迸发出来,包裹住了整个房间,贪婪地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这才稍稍安稳了些。 可喜可贺,松壑最终还是忍住了。 最后一天很快过去了。这一天和之前的那些日子并没有如何不同,但也许是因为夙愿终于要实现,陶初然也有些紧张,到了晚上好不容易睡着,连环的噩梦便开始侵扰她。 一开始是她行走在暴雨中。空气中有潮湿的木香,她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小木屋。黯淡昏黄的灯光在雨水中飘摇,她站在窗户边看着里面的两个身影,他们争吵很激烈,但陶初然什么也听不到。 在女人的身影倒下去之后,陶初然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黑暗的空间中。她熟练地抱住自己,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通过柜门的缝隙望向外面。 她当然知道外面是什么。 血。没有边际的血。女人的裙摆像是一朵被强行打开的花。白色的猫咪也在血泊中。男人的身影高大而可怖,他丢下了手中的凶器,狂笑着抱起了女人的尸体。 “我爱你!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画面一转,梦中场合转换快得不可思议。她躺在实验台上,鼻端甚至能够闻到实验用的消毒水味。那个身形比她高大很多倍的、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男人带着陌生的狰狞笑容压在她身上,保养得宜的手暧昧地摸着她的脸,小腿相触,有种恶心到想吐的感觉。 “然然,我爱你啊。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像你妈妈一样,不爱我呢?” 画面再转。这次她站在台上,台下是一排排沉默的听众。他们大多都是身材高大、体型健硕的男人,坐在那里比站着的她还要高,像一座座难以撼动的大山,沉重地压着这个脆弱的世界。 以及孱弱的她。 “我们当然热爱这个世界。陶博士是在指责我们吗?我怎么记得,那些什么基因和病毒不都是陶博士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吗?怎么?现在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时候说要停,是不是太晚了?你是想逃避责任?” “啧,据说陶家前代家主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的疯子,连妻女都能杀。陶博士不会也遗传了父亲,研究这个就是想毁掉这个世界吧?现在又想要对我们这群无辜的人下手?” 恶意铺天盖地,如同从天穹之下无穷无尽的暴雨,令人作呕。 梦中的人一一闪过,面目模糊的头颅之下,具是高而强壮的身躯,□□中充斥着傲慢的力量,或者是权力。无法挣脱、无法逃避,小女孩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月蚀将近,最后的光芒也落幕了。 地下世界没有月亮。 陶初然捂着胸口满头大汗地醒过来时,小普第一时间启动了照明系统。小范围暖光暂且笼罩了床幔内的一方天地,厚实有力的大手带着安抚的韵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意识到这里并非前世、明天自己就可以获得自由之后,陶初然蜷成一团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 松壑仍是跪在她床边,身体和脸都沉浸在阴影中。意识到她清醒了,那只手也像见不得光一样缩了回去。 温水和手帕被放到了床边。陶初然慢慢爬起来,手中的瓷杯散发着袅袅蒸汽,淡淡的茶汤倒映着疲惫的眉眼。 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美丽面庞上露出了一丝茫然。 她不说话,松壑就也没动。这种时候,如果是蓝幻,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让她再睡一会儿;如果是红蔷,就得缠着她让她陪他玩儿,或是看看新的妆容,或是欣赏漂亮衣裳;如果是白玉,会给她送一些征战其他星系找到的小玩意儿,顺带给她讲讲在外时的趣事;如果是玄络,玄络大概会开始汇报工作,直到她喊停或者睡着为止。 唯有松壑是什么也不敢做的。他不是不想做,而是怕惹了女王厌恶。因为他本身就已经够让女王排斥的了。 和松壑相处几天,陶初然莫名其妙地理解了松壑此时的想法。 松壑过于庞大的身形隐藏在床幔外的阴影里。他的呼吸粗重,陶初然刚好能感受到,却又不会太过醒目地提醒这里还有一个人在。 此间宇宙中的公民自然不需要呼吸,只是因为女王需要,所以他们也学会了拙劣地模仿。而此刻,松壑在用这种形式试图给予她安全感,意思是,如果你需要,我就在。 如果你不需要,也可以当做我不在。 这样细腻的心思陶初然已经发现了无数次。比如在她进食的时候,松壑总会离她更近,大概是觉得脆弱的人类有呛咳的风险,需要第一时间救治。比如在她做实验时,总能发现他本体的存在,试管夹或者细口瓶的软木塞都是松木做的,甚至他把自己的主根都做了切片,放进了给她准备的实验材料中。 但陶初然并不需要松壑这样做。深刻而莫名的爱对她来说是困扰,如果可以,放她离开不是更好吗? 明明知道公民是无可救药的,明明知道说了这些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人类有时候就是这样,倾诉欲来了谁都挡不住。 更何况,明天就要结束啦。陶初然也难得放纵起自己来。 她没怎么过脑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应该能感受到,比起其他人,我更不能接受你的靠近。” 松壑的呼吸明显重了。这下他还能装作自己不存在吗? 难得起了些恶劣的心思,陶初然接着道:“你感觉的没有错,我不喜欢你。” 王当面亲口承认不喜欢某人,这在松壑收集到的诸多情报内还是首次。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心脏的空洞大到可以将他吞噬。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戳穿,他的眸光发红,白天被压制下去的疯狂预兆再一次出现,几乎能击碎他所有的意志。 他是为了她而存在……如今……他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隐约传来,让铺天盖地的痛苦中夹杂了一丝兴奋——如果女王独独否认我,那么是否证明,我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否定,还算不上谩骂,但是以这种方式伤害他……这可是王从没对别人做过的啊! “陛下是想……杀了我?”他轻声猜测道。以松壑对王的了解,这当然不太可能,但只要想想,他就更加兴奋。甚至耳边已经幻听了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如果王的裙摆上溅上他的血液,如果王也能因此得到一丝快慰,那简直—— 简直是无上的荣幸,他也会为此感到幸福的! 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投出垂涎的目光。陶初然早已见怪不怪,根本拒绝去想听到这些话的松壑会有什么样的心思,也更不想回应他离谱的猜测。 不过,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想要狂化是万万不行的。 陶初然于是飞快地接上了后面的话:“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我见到你,总会想到我的父亲和叔叔,以及我以前的一些……合作者。” 【作者有话说】 松壑难过,松壑兴奋,松壑要疯,但松壑忍住了! 小陶在松壑这里试过,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胆大起来,在后来的某一天诚实地告诉了所有人她的感受。 第181章 小陶:我不喜欢你。 蓝幻(因为早就知道所以只是苦笑而过,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好。王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蓝幻给您做? 红蔷(其实已经伤心得要死但还是强颜欢笑,回去分别和其他四人打了四架,后因寻衅滋事为名被抓到刑狱)没关系,真的……真的没关系……我喜欢王就行啦,王喜不喜欢我……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白玉(揽镜自照不允许自己有一点不完美,自我批评然后虚心求教):王不喜欢我哪里?我都可以改,改了,王能不能喜欢我一点呢? 玄络(很伤心但还是王最重要):王喜欢谁可以告诉我吗?他喜欢您吗?要不要我去和他聊一聊? 小陶:???没有人强迫自己,但莫名有种被绑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171章 表白 既然提到了他们,那么剩下的话似乎也不难出口了。 也许是因为出宫后锻炼了说话的能力,陶初然觉得自己的表达越来越流畅:“你和他们很像,都很强壮,让我觉得难以反抗。” 当她说出“父亲”这个词的时候,松壑就已经停下了一切思绪,只专注地听着她说话。见她不往下说了,他思考了一下,方才问道:“陛下是觉得,我也会伤害您吗?” 这倒不是。陶初然十分笃定,自从她到这个世界,根本没人主观上想要伤害她。不如说他们对她都有一种过强的保护欲,哪怕有太多荒唐的想法,搞出了那么多乱子,初衷也都是为了保护她。 “不是这里像,而是身形。现在想想,我父亲和叔叔都没有你高,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可能是因为那时我太小,身高的对比太明显罢了。” 松壑足有两米多高,无论站、坐还是跪都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总能轻而易举地遮盖住她的身影。正如那个时候,他们轻而易举犯下暴行,而她在绝对力量的阴影下无法逃脱。这种差距太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一直记到了这一世。 “还有刚才说的,那些我的合作者。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很乱了,弱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多少都经过了基因改造,平均身高在两米左右,很少有人比我矮……” 很少,不是没有。陶初然不期然想起了那个人,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 “陛下,别说了……” 冥冥之中,松壑似乎能够预料到陶初然接下来的话语。他有些紧张地试图截住话头,身体向笼罩在灯光下的床边倾斜了些许。 “父亲杀掉母亲的时候我六岁,什么都做不了。叔叔杀掉父亲的时候我九岁,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也不想做。叔叔……” “陛下!不要再说了!” 松壑的声音发紧,第一次堪称尖利地高声打断了她。 陶初然从不愿与人对视,说这一大堆话时也未曾往松壑那边送去一眼。她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水,看着袅袅热气渐渐朦胧了水面自己的倒影。 “叔叔想要侵犯我的时候,我十五岁,我终于能做点什么了。可是还没等我做什么,已经有人替我做了。” “陛下,求您了,别再说了……” “再然后,我终于十八岁了。成年人应该有选择的权力,于是我终于做了些什么。可是我……” “陛下……” 松壑的半个身子从黑暗中探出来,在小普冰冷的目光中牵住了陶初然的袖子。碧色的眸光本该生机勃勃,此时却溢满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几乎要泣出血来,令人望之心惊。 “不用,再说……”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盖过了陶初然的音调。 陶初然的视线终于下移了一点。视线之内是一双青筋遍布的手,相比于她如今的心如止水,他仿佛才是耽于往昔、无法走出来的那个人。 “你记得。你们都记得。你们继承的是谁的记忆?” 陶初然冷不丁发问。 她仍然无法逼迫自己与松壑对视。尽管她知道松壑的眼睛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许好奇,在这群疯子眼中,前世的她是什么样的呢? 是像父亲、或者是家族里的长辈那样,觉得她是可怜的祸端?还是像叔叔、像她曾经的同行者那般,觉得她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只知道工作的科研机器?亦或是像那些仅仅听过她名字的世人,认为她是灭世的魔女,或者是天真的替罪羊…… 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态认定她为女王的? 松壑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陶初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可能会突然暴起,把身体孱弱的她撕成碎片。狂化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现象,她笃定她的影响力终究会有失效的那一天,就如同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永生那样。 小普的防御系统已经全面展开。但松壑却没有抓疼她。甚至他抓住的只是衣袖一角,连她手中的茶水都未曾荡起一丝波纹。 “……陛下觉得,我们的记忆是谁的?” 出乎意料的,松壑如此作答。他既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刻意回避掉话题,也没有诚实地回答,像陶初然期待的那样把一切和盘托出。 “……” 那一瞬间,陶初然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模糊的面容。精准的概率被一一计算出来,最终却难以定位在某一张脸上。 她不知道。她不确定。 茫然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果然如此。”松壑的手松开了,这一刻他说不清是庆幸或是酸涩,但总之,他劝慰道:“如果您不知道的话,也没必要在意。您只需要知道,我爱您,和任何记忆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您是您,您是女王,仅此而已。” “为什么我会是女王?” “因为我们都爱您。” 陶初然无法理解了。“爱”在她的经验中并非是一个好的词汇,大多数情况下给她带来的都是伤痛和恶心的感受。 松壑给出的并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陛下,其实您不需要管我们是怎么想的,也不需要拿您的过去来试探我。我向您保证,无论我们是否知道这些,无论我们怎样表达自己的爱,都没人会阻碍您。” 他看出来了。 陶初然不喜欢说话,但离开星月宫后,她总有不得不说话的理由。她的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目的,而并非单纯被情绪所左右。 杯子中的茶汤渐渐失去了温度。松壑起身为她换了一杯,膝行靠过来。 “也许您不知道,爱对我们来说,是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对您的爱,我们就会变成您记忆中的那些怪物。但您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接受。因为真正的爱与被爱者无关,它只对付出爱的一方起作用。” “至少对我而言,您的幸福凌驾于一切之上,只要是您想要的结局,我都会为您达成。虽然这其中有些许困难……但请您放心,您会如愿的。” 松壑说得十分笃定,但因为有了身奉的前车之鉴,陶初然并不敢相信他。虽然说着“如愿”,但谁知道他们眼里她的“愿望”会是什么?尤其想到自己还说了不喜欢松壑,万一他们真的理解成自己想要杀掉所有公民要怎么办? 真是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呢。 但明天就结束了……就算毁灭世界,也不能这么快吧? 无论是噩梦,还是今晚的试探,说白了都是因为陶初然心里的不安感。她的人生中也没什么对于“成功”的经验,越是靠近结局,就越容易感到紧张。 她总觉得自己的研究似乎漏掉了什么。 “陛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至于过去——”松壑做了总结,提及刚才陶初然抛出的话题,他似乎有些犹豫该怎样说,但最终还是开了口。 实际上松壑从知道这些事情开始,就一直幻想着有这样一天,他能够和女王谈起过去,风轻云淡地让这些阴霾消散。当然现在并非是最好的时机,但既然女王并不避讳,他就必须给出一个正式的、能够代表他真实想法的回应。 “虽然您应该不会在意我怎样看待您的过去,但其实这对我来说是非常珍贵的记忆。在这之前,我一直很想知道女王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会和那些旧时代的资料中描绘的一样,有非常可爱的幼年期和活泼调皮的童年期吗?” “虽然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您小时候还没有实验桌高、就被大人抱着做实验的场景也太过可爱了。人类怎么会有那么小、那么软的手指呢?手指敲在设备上的时候,严肃中夹杂着困惑的表情已经有了您今日的风范。但我总忍不住笑。能看到这些我真的很幸运,也很幸福。” “您应该不知道,注定得不到回应的爱是多绝望的一件事。不、我不是在指责您,其实我更不希望您也体会到这种感觉,那样我才真的会疯狂……只是,每当我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翻一翻这些记忆,总能再次找到继续下去的理由。” “但我也很遗憾,不如说是怨恨……在看到您说的那些场景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伤害一个小孩子,对于那么可爱的您怎么能下得去手……我恨自己为什么出现得太晚,为什么那时候不能在您的身边。如果我们注定相遇,为什么不能是最合适的时候?” 第182章 “您的噩梦也变成了我的噩梦。您说我太强壮,但我连驱散噩梦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看着您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地被这些噩梦困扰。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未来我仍然有机会,我想让您在这个世界过得幸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做越错,越错越多,您眼中的这个世界,恐怕和那个世界一样,不,可能比那个伤害过您的世界更加糟糕吧。” “如果这个世界、如果我让您感到厌恶,那么毁了也没关系。但如果您想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我也愿意追随。希望您在这个世界过得开心,这就是我所领悟到的,我爱您的所有意义了。” 【作者有话说】 松壑说得好听,但本篇完结很久之后,小陶和他相处,猛然发现他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 小陶:说好的“爱与被爱者无关”,那你现在为什么每天都要我说“我爱你”? 松壑(熟练地递出鞭子):您厌烦我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您打我一顿? 小陶:不说我爱你就是厌烦你了,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忏悔昨天的错误,你能不能独立一点? 松壑:……我做不到。正是因为爱与被爱者无关,所以我才会怕您收回爱。如果我犯了错,请随意惩罚我,不必留情,但请不要生我的气,我爱您。 是的,松壑的小爱好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也许大家注意到了华点!没错!虽然还有一些剧情,但我终于!终于!终于要接近完结了!喜极而泣!正文和番外都是开放性结局,小陶和谁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不过可能有阶段性的戏份。我后面还有长长长长长长长~的番外,但下个月我一定能全部搞定!我可以的! 第172章 记忆 松壑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他伏跪在床边,趴在陶初然的腿边仰视她。真情流露最是打动人心,但陶初然不会相信这些甜言蜜语。 至少在她的狂化针对剂用掉之前,一万个小心都不为过。不然,为什么松壑不直接放她走呢? 陶初然斟酌他的每一句话,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想要从中找出被自己忽视的那一部分。 “你刚才说,‘在这之前’想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你的记忆是突然出现的吗?” “不算是。最开始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和您相处得越多,我能记起的就越多。” “你最开始出现记忆是什么时候?” “……您第一次踢我时。” 那是相当久远的、陶初然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初见的时候,陶初然被吓晕过去。醒来之后,她也曾试图单独召见那些僭越的臣子们。 蓝幻化作本体,用蝴蝶的形态迷惑了初来乍到的女王。直到红蔷疯疯癫癫跑进来,一上来又要往她身上蹭,陶初然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排除了初见时非要亲吻自己的白玉,排除了被蓝幻揍了一顿轰出去的红蔷,当蓝幻问她要不要接见其他超甲级时,其实陶初然的选择并不多。 准确的讲,松壑是陶初然完全依靠自身意志,选择见到的第一个人。 但她很快失望了。 松壑进来时像小山一样堵住了门,走近的时候如同一面墙挡住了她所有的视野。巨大的阴影落下来,松壑跪在陶初然脚边,托起了她尚未穿上鞋袜的脚。 “日安,吾王。” 他说着低头压下一吻。湿漉漉的粗糙舌头刮过脚面,是一种陶初然从未感受过的黏腻触感。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被猛兽勒紧了脖子,某些难以忘怀的恐惧涌上心头,让她一脚踹了过去。 难道就是那个时候吗? 陶初然记不得那时松壑的反应了。 但她能确信的是,那一脚没有任何效果。那双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的手稳稳地控制住了她的脚踝,再大的力气仿佛不过小猫挠痒痒,抵死反抗换来的只有对方的疑惑不解。 而现在。陶初然看着跪在床边的松壑,她不再反抗了,也没再踢他,但他反倒有了些许分寸,至少保持了她能接受的距离。 “……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提过记忆的事?” “因为陛下也不曾问过,那就是不重要的事。”松壑似乎也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嘴角边勾起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更何况,那之后您就不愿意靠近我了。这些记忆对我来说是奖励,我怕您知道了感到恶心,剥夺我的记忆。” 那现在呢?是因为她问了,所以他必须回答,还是因为,现在他已经能接受失去这些记忆了? 陶初然没有问。其实她真的做了这样的打算,毕竟她没有把自己的过去暴露给其他人看的癖好。而且对于她来说,操控公民的精神不过是随手的事情,如果要让某个人失忆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前提是“某个人”,而不是整个世界。 “你们有多少人有这种关于我的记忆?” “我不知道。” “蓝幻他们有吗?” “我不知道。” “你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关于我的事?” “没有。” “也没听其他人说过这些事?” “没有。” 陶初然感到不可思议。从松壑的表现上看,他也许观看过自己前世的一生。这样诡异的事情,又是关于女王,他却守口如瓶,在没有女王命令的情况下,所有人共同守着一个秘密,直到她来揭开这块人尽皆知的透明面纱。 这样可怕的纪律性完全超出了陶初然的认知。明明对于如何和女王相处,辉光教都有了那么多的流派。可是在这件小事上,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选择。 不然,松壑不会说“不知道”。松涛殿虽然不比缠丝坊信息流通,却是五门当中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门,连他都察觉不到端倪,那就是真的没有发现了。 可是陶初然自己发现了。 蓝幻是一定知道的,他甚至哼过妈妈唱的摇篮曲。章纹应该也知道,他扮成过妈妈的样子。章纹和那么多意识融合过,所以他们有可能都知道……那么红蔷肯定也……红蔷的精神链接大概率给白玉和玄络用过…… 在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陶初然的头都大了。 尴尬的过去被所有人一览无余,对社恐来讲简直是不可承受之重。想到他们会怎么看她,同情也好、尊敬也罢,都让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需要面对松壑这样露骨的表白。 也许看出了女王不佳的心情,松壑试图安慰她:“虽然我不清楚谁有关于您过去的记忆,但我可以向您保证,除非您问起,不然不会有人和别人提起这些。” 那可没准。更何况,现在知道的人还少吗? 特别是想到他们可能和松壑一般,日日夜夜反复回味她那些年的经历,只有自己知晓的酸甜苦辣却成为了他人咀嚼品鉴的对象,陶初然这一刻真心实意的觉得,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毁灭算了。 “……陛下不相信我吗?还是说,您真的看到有人将这些事传播出去,或者在您的面前故意提起?” 这倒没有。蓝幻巧言令色,把他会唱摇篮曲的理由遮掩了过去。章纹几次幻化出妈妈的样子,目的却是为了完成他的计划,哪怕到了最后的时刻,彼此心知肚明,他也不曾提到任何有关前世的具体情形。 陶初然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们真的在有意回避她的过去。 “我无法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将这些记忆和别人分享的。一方面这是独属于我的珍藏,另一方面,我觉得您应该也不希望别人知道、更不希望自己记起。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我已经很痛苦,亲身经历那些事情的您恐怕要承担的痛苦是我的千百倍。” “每看一次,痛苦就会出现一次。我愿意感受和您相同的痛苦,但您不该、我私心也不愿您再承受这些。如果忘记会让您舒服一点,那就忘记。您不愿提起的,就让它过去。我体验到的爱就是这样的。如果其他人和我一样爱您,我确信他们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说这话的时候,松壑的眸光荡漾着碧色的波澜,像一片春雨过后的森林,温柔地接纳包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痛苦。 他太像人,以至于仍然不愿给他一个眼神的陶初然反倒像是没有人性的怪物了。 这个宇宙中的公民,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疯子,口口声声说着爱她,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们骄傲自大、暴戾嗜杀、感情淡漠,哪怕是数量最多、实力最差的丙级,也不会对其他人产生任何正面情绪。陶初然也是第一次在松壑这里听到他对其他公民如此信任。 但陶初然相信松壑说的是对的。 这并非是源自于松壑本人的信誉,而是来自陶初然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经历。松壑可能并非第一个出现记忆的,没道理松壑知道的事情其他人不知道。实际上在猜到他们有一些不该有的记忆时,陶初然就已经让小普做了测算,无数变量在模拟中计算出概率,其中最有可能的影响因素,就是和她相处的时间、接触的次数以及方式。 第183章 白玉、罗英、参苓、鱼渊,苍冥、雪枭、林鸱、晗修、祁红,金环、银环、紫菀、东锦、天曙、伶鼬,合欢、二哈、三花,海月、章纹…… 如果她的测算结果正确的话,这些人了解她过去的概率能够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但是在实际相处中,除了章纹、或者说是那个意识融合体表现出了这一点之外,其他人几乎毫无破绽,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错。如今松壑说的情况,也许是另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都知道。如果他们都愿意保守这个秘密。那么她的过去,也不会成为她通往未来的阻碍,是这样吗? 小普停留在头顶,尽职尽责地充当着光源的职责。陶初然将自己出宫后的所见所闻重新排查了一遍,除了她从未被提起的过往经历,一时之间真的找不到其他能影响明天实验的变量了。 他们不会因为突然有这些记忆而出什么乱子,松壑也不会用她过去形成的弱点来控制她。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没想到的? “陛下,您不必担忧,也不必害怕。”似乎知道陶初然在想什么一样,松壑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承诺,“没人会阻碍您,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 但她仍旧心神不宁。 陶初然没有看他,只是小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然后躺回了被子里。配合着人类眼睛的适应程度,小普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晚安。愿您好梦。”她听到松壑轻声说。 陷入黑暗中的猛兽离开了温暖的床榻,重新蛰伏起来。半梦半醒间,陶初然迎来了她所期待的明天。 【作者有话说】 小陶和星月宫f5初见的场面见第12章 和第49章。那时的小陶完全想不到三年后的自己竟然能游刃有余玩转这么多疯子。 出宫之后,小陶把自己遇到的人和事都记在了小普的小本本上。回宫后翻开,日记上黑名单黑历史已经记了一大堆。 ……更可怕的是,他们也都跟着回来了。 星月宫的人拖住小陶,缠丝坊的趁机偷了小普的数据。蔷薇阁的把日记排版润色做了宣发,松涛殿的在光网上下到处传播。尺玉楼把那些女王去过的地方圈起来进行了军事管制,并为其所有权而打得不可开交。 一时之间,群贤毕至,仙之人兮列如麻。 这一夜,小陶在日记中如此写道——“我再也不写日记了!” 第173章 成功 和陶初然莫名其妙的担心相反,这一天的研究非常顺利。 实验思路早就被验证过多次,所有的可能性已经都被考虑到。今天要做的事情也非常确定,陶初然的动作行云流水,实际上,她甚至比预想的时间早上好几个小时,就完成了对最终版狂化针对剂的研发。 松壑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拴在实验室门口。今天的他格外沉默,甚至没有催促陶初然一定要按时吃饭。在他温柔眷恋的目光中,数个药剂被混合在一起,轻微的气泡在容器中飘荡,最后沉淀成了斑斓的颜色。 尘埃落定。 女王将她新出炉的魔法药水递到松壑面前:“喝下去。” 松壑接过,饮尽。没有一丝犹豫。 碧色的眼睛和黑色的瞳仁对视。陶初然的手垂落下来,她不太想让松壑发觉自己在微微颤抖。 “王,您能帮我解开它吗?” 喝下药剂,松壑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又似乎有哪里变了。 陶初然拿过一边的钥匙,像往常一样开了锁。 松壑站了起来,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女王面前,腰板笔直,昂首挺胸。沉重的阴影落下,笼罩了陶初然娇小的身影。 “您成功了。”他说,“我为过去所做的事感到抱歉。有时候我也无法控制自己,我想正是因为狂化的原因,我的精神也不太稳定。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您要走吗?您想去哪里?” 他大方地让开了身子,露出了实验室的出口。 “我送您。” 陶初然看了他很久。但那双眼睛毫无波澜,表情也正如一个忠心而不失礼貌的臣子。两人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正是陶初然感到安全的距离。 “……那我就、出去看看?去这个山洞、这座山的外面?” 陶初然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松壑点了点头,在前面领路。山洞里七拐八绕,走出一段后就不是陶初然熟知的路线了。两人保持着相同的步调往前走,陶初然想了想,快走两步伸出了手。 “陛……王,您想做什么?” 松壑躲开了。 柔软的指尖从他的手背划过,他像受了惊的猫一般,往前一迈就已经出去了四五米远。松壑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隐藏在山洞昏暗的灯光下,叫人看不清。 “……太黑了。我有点、有点害怕。”陶初然低下头,轻声说。 长发温顺地披散在肩头,蝶翼般颤动的睫毛可怜又可爱。以超甲级卓越的视力,松壑当然能看到陶初然安静而脆弱的表情。 他将另一只手搭上自己的手背:“抱歉,王。但这里没有危险。” 陶初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看不清路……你可以、可以背着我,或者抱着我走吗?” “如果是王的要求,松壑会照做。但您手上的光脑、或者是您的机械鸟都可以充当光源,足以用来提供照明。” 松壑不动。两人在山洞中对峙了一会儿,最终竟是陶初然先缴械投降。 她把头撇向一边,不太好意思看松壑似的:“……过来抱我。” 松壑顿了顿,走了过来。 “失礼了。” 他的手穿过陶初然的膝弯,没怎么用力就把她公主抱了起来。柔软馨香的身体像一朵软绵绵的云,松壑规矩地用另一只手撑住女王的后背,胸膛离她的脸还有两厘米。 但这对于陶初然来讲,已经是过近的距离。她的眉毛不适地皱起来,身体在异性的温度中也僵硬得不成样子。但她还是试图抬手搂住松壑的腰固定住身形。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松壑的腰绷得很紧。 陶初然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偷偷摸摸掐了一下松壑的腰。 没有任何反应。 再掐。用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掐。 “王,您在做什么?”松壑停了下来,问她,“是我哪里做的您不满意吗?直说就是。” “……没有。”陶初然把脸埋在他胸前,挡住自己尴尬而竭力忍耐的表情,小声道。 松壑不置可否。他把陶初然放下来:“王,这是离开云水山内部的最短路线,我们马上就到了。” 在确认陶初然站稳后,他退后一步,示意她往前走。 事实上陶初然自己也听见了水流声。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水流声越来越大,前方也出现了隐隐的光亮。洞口处是从高处垂下的瀑布,只遮掩了一半洞口,另一半足以让陶初然看到外面的景象。 洞口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滩涂。距离洞口近的地方还能看到些许低矮的绿色,再往外则是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极目远眺,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是什么,陶初然尚且来不及分辨,她只能在洞口停了下来。 因为外面广阔的空地上,从她视野所及的地方开始,全是人。 密密麻麻的人,所有人都穿着与她同款的黑色袍子,将面部表情隐藏在兜帽里。见到了女王的身影,所有人都弯下腰,向她行礼—— “吾王!” 纵使有意遮掩,可是那些灼热的目光难以自控地落在她身上。陶初然立刻让小普打开了进化版的屏障,可是再如何普通,只要所有人知道面前的人就是女王,就不可能控制得住自己。 天空中无数飞行器如同流星一般划过,还在有人源源不断地往这里来。陶初然看向了为首的几人,正是她的近侍们。 离她最近的,是蓝幻。 许久未见,蓝幻似乎清减了不少。本就瘦削的身体更显单薄,但他面容含笑,坦然而纵容地对上陶初然飘过来又立刻逃开去的目光。 “王,蓝幻没有让您失望。” 他意有所指。垂露星一别,陶初然对他说过最后的话是“希望下次看到你,你已经是人形的样子了”,如今他真的以人形的状态出现在陶初然面前,陶初然不但没有欣慰,反而觉得毛骨悚然。 他口中陶初然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是让他摆脱狂化维持住人形,还是利用无数谎言为自己赢得时间,制造出能够永远离开他们的药剂? 两者陶初然都做到了。 在他身边,红蔷正试图将自己的上半身伸进洞口。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仍没有完全恢复,身下仍是盘根错节的藤蔓,牢牢扎根在地底,妄图掠夺占有陶初然所站立过的土地。 “王,蓝幻真的太过分了,他都不让我来找您。”红蔷整个身体都贴在蓝幻用磷粉构筑起的屏障上,像是被囚禁在玻璃牢笼中的美人鱼,急切地向能够解救他的人类求救。 第184章 “不过他说您是为了我们,狂化解决了您就出来了,所以我忍住了。王,您研究出来的药,我第一个吃好不好?” 一边白玉皱着眉,坚硬的军靴一脚踩在了红蔷的背上。他仍然穿着雪白无一丝污垢的军装,如此粗暴的动作被他做的优雅而又理所当然。红蔷美丽的五官在这样的力道之下被压向屏障,龇牙咧嘴地像个小丑,完全没有了恃美行凶的资本。 “你做什么?” 没有理会红蔷狼狈的叫嚣,白玉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望她:“王,听说您制作出了能解除狂化的药剂。恭喜您,终于能得偿所愿。以往狂化是尺玉楼减员的最大因素,我代表楼内众人感谢您的付出,未来药剂推广事宜我们会全力支援,不会让宇宙之中有任何被遗漏的公民。” 玄络也上前一步,和陶初然相似的黑眸带着某种早已下定的决心:“缠丝坊也将尽我们所能。如果您愿意把配方公布,我们会协助您进行规模复制。以后也会把服用药剂加入到《公民登记条例》当中,每一个新生的公民都必须服用您的药剂才可以申请光网账号。” “松涛殿也是。”身后松壑适时跟上,“我知道自己曾犯下罪过……但无论谁成为新的殿主,都会帮助其他几门完成这项工作。” 在他们更后面,陶初然略微一扫,看到了很多熟人。白云的红瞳亮闪闪的,见到女王的兴奋伴着难以消去的痴迷,让他整只兔子都有些疯癫,耳朵的摇摆都没有停过。林鸱隐藏在人群中,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空杯子。紫菀仍旧抱着他的娃娃,不过娃娃的脸埋在他怀里,没让任何人看到。 陶初然没继续往下看了。她隐隐明白,那些在逃离星月宫后遇见的人们,现在应该都在这里吧。 他们都还没有试过新研发的药剂,就这么信任她?这样众口一辞的情况可并不多见。 也许知道陶初然在怀疑什么,蓝幻做了最后总结:“因为我们曾做过的事,王可能不太信任我们。但狂化总是要解决的,我们都期待您赐下药物。哪怕以后还会有变化,此时您要做的事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是的。他们心甘情愿试药,当下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更何况,如果此时再藏着掖着,以当场公民的狂热程度,她是否能再顺利逃走都是个问题。而她最开始许下的谎言、那个逃离星月宫是为了解决狂化的理由也将不攻自破。 流转着绚丽光芒的药剂被小普复制了许多份,在此处诸位的传递下到了每一个人手里。 “愿吾王摆脱阴霾。” “愿吾王幸福。” “愿吾王自由。” …… 蓝幻第一个饮下了药剂。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的声音很不整齐,但因为人数太多,竟也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说】 最终版狂化针对剂的颜色其实是五光十色的白,那种低调中显露奢华、奢华里又有一丝内敛的感觉,口味被小陶调成了她最爱的浓缩咖啡味,其中饱含小陶对臣子们的浓浓祝愿—— “求求了当个牛马吧,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第174章 回宫 乌丝星的天空笼罩着经年不散的雾气,云雾与山内、山外无处不在的溪水、海水融合,空气潮湿黏腻,反倒比在山洞中更难受。 陶初然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喝下了药水,一直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一半。因为刚才与松壑的周旋,她身上冷汗淋淋,这时方才觉得疲惫不适。 是时候离开了。 这一刻等了太久,陶初然甚至觉得如坠梦中。她该怎样措辞,才能够交出权柄、理所当然地离开呢? 在她开口之前,蓝幻上前一步,挡住了她观察众人的视线。 “王,您的药剂很有效,我从未感到如此耳清目明,身体也似乎完全属于自己,随我怎样使用都不会再失控。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我想在您的领导下,我们将会开创一个更加美好的、适合人类居住的宇宙。哦,恕我冒昧,还不知道您以后怎么打算?” “……”陶初然安静地盯着蓝幻衣服上的蝴蝶纹,隐隐猜到了他的安排。 “以我对您的了解,您似乎并不喜欢星月宫?没关系,我们已经吃过药了,您不必紧张,没有人会狂化、会对您做什么……只是宇宙刚刚恢复秩序,我等也刚从混乱中清醒,能不能请您暂时回到星月宫主持一段政事,等一切平稳过渡后您再离开呢?” “……你来,不行吗?”她试图挣扎。 “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私心非常不想耽误您的行程,但您也知道,过去整个宇宙对女王的执念很深重,哪怕是我们五人,也无法代替您在臣民心目中的地位。如果您突然离开,我担心在交接的过程中发生混乱。实话说,我自己也没什么自信,毕竟您走后,我连我们五人之间产生的矛盾都处理不好。没人会听我的,王上。” 他苦笑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陶初然社恐了这么多年,笨嘴拙舌简直难以招架。 “虽然我们动员了附近的公民来到此处,但宇宙广阔,距离每一个公民都能得到药物还需要一段时间。您为我们殚精竭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陪我们一段时间可以吗?” “如果我……”非要现在离开呢? 陶初然还没说完,蓝幻便打断了她:“更何况松壑、红蔷如何论罪还没有结果,他们的位置也需要人顶上。您的药物也刚刚研发出来,还没有经过大规模实验,效果怎样还未可知,您不想再观察一下了吗?” “……” 这话说到了陶初然心坎上。她总觉得狂化针对剂并非一劳永逸,虽然论证已经非常充分,但实际使用上真的还没有积累太多经验。至少她现在看松壑、蓝幻他们,总觉得云山雾罩看不清楚,药物似乎起了作用,但又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能肯定的是,正如蓝幻所说,药物增强了他们对身体的控制。陶初然很确定,在使用药物之前,她像刚才那样靠近松壑,他是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更何况……她也有一点事情需要回宫处理。 “好,我先回去。”她做了决定。 蓝幻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点点,又似乎没有。他立刻叫人将飞船停泊在附近的站点中,越来越多聚集起来的公民簇拥着女王,将她送上了飞船。 在舱门关闭的前一秒,陶初然骤然回头望去。除了她在旅途中接触到的那些臣子,其他人似乎都被阻止与她同乘,他们只能在飞船之下眼巴巴地目送她。那些目光中少了几分垂涎的兽性,但有什么熟悉的东西似乎隐藏在其中,始终没有变过。 陶初然心头一跳。 “王,听松壑说今天您还没有用过饭,先来吃点东西好不好?”蓝幻将她引到了船舱内部,那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她入座之后,几位近侍沉默地在两边站好,唯有蓝幻试探性地靠近了些许,看她没有反对,才开始为她布菜。 ……这和之前在星月宫也没什么区别。 陶初然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蓝幻没有再劝,只是让人把餐具撤掉。 舷窗外漆黑的宇宙向后倒退,庞大的星系在远处看来也不过是缓缓流淌的星河。陶初然看了一会儿,有些犯困,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过来,已经回到了星月宫。 黑色的床幔被人拉起,蓝幻的声音适时响起:“王上,您醒了。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您睡了整整半天。我们看您睡得太沉,就没有叫您。” 纯白色空间内无一丝污垢。蓝幻、白玉和玄络都在她身边,陶初然略略扫了一下,这次没看到红蔷和松壑。 “红蔷和松壑在您不在的情况下,未能履行自己的职责,辜负了您的信任,已经去领罚了。等他们认知到了自己的错误,就会来见您。” 蓝幻顿了顿:“当然,如果您想见他们,也随时可以。您要宣召他们过来吗?” 陶初然摇了摇头。 也许是前段时间绷得太紧,一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就觉得好疲惫。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些转不动,再多的睡眠似乎也无济于事。 她是不是生病了?得让小普查一查……小普、小普呢? 机械鸟的幻影在空中掠过,停在了她的床头,歪着脖子看她,仿佛在问——什么事? ……检测报告上,数据一切正常。 无论是所处环境、还是她的身体,都没有丝毫异样。 可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疲乏是无法忽视的,陶初然只能判断这是心理问题,可能是她对星月宫太排斥了,以至于回到这里就有一种窒息感。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下床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白玉想都没想直接开启了短距离跃迁,下一秒就和蓝幻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太危险了,王上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两人扶着陶初然回到床上,白玉忍不住开口道。 第185章 “您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便是。哪怕是宫中,我们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您得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蓝幻也附和。 两双手紧紧扣在她身上,不由分说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器。陶初然只得由着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带回了最安全的巢穴。 “离开我们这么长时间,您一定累极了。不必勉强自己,您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处理事情。” 白玉把她凌乱的衣摆一点点抚平,蓝幻帮她把被子掖好。陶初然在合眼前,挣扎着看向了一边沉默的玄络。 “王上有什么话想对玄络说吗?”蓝幻回头看了一下,眼里有一瞬间露出了非人般的阴冷。但在低头看陶初然时,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 “你……”头昏到说不出话来,四肢没有一点点力气,这和之前社恐太严重时的反应很相似,但奇异的是,没有一丝丝痛苦,呼吸也是畅通的。 只是累。好想睡过去,睡着了,就能回到母亲的怀抱了。 “王上,睡吧。”玄络上前两步,单膝跪在她床头。陶初然已是睡眼模糊,她使劲眨着眼,终于看清了玄络的神色。 玄络唇角抽动,似有不忍,但那是一种知道会违背对方意愿、也不得不这样做的愧疚,并不妨碍他做出抉择。 “在这里您是安全的……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们不会再让您受伤了。” 陶初然终于撑不住,在三人的注视中昏睡过去。 辉光之间没有窗户,自然也无法分辨日夜。陶初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她的生活就是睡了吃、吃了睡,再也无暇想别的事情。 偶尔她也会想起红蔷、松壑,以及旅行中认识的那些人。但当她问起时,蓝幻总会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他们都在好好工作。王上今天不还是很累吗?不如休息好了,有精神了再来管他们。” 也对,这些政事真的好烦,她一点也不喜欢。 陶初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了。这种惫懒甚至超过了社恐,当她被蓝幻抱在怀里喂饭时,只觉得不用自己动手真好。 啊,咀嚼也好累。不如这个也由蓝幻他们代劳吧? 陶初然理所当然如此想到。 这些天她只能见到蓝幻、白玉和玄络,他们照顾起她来越发无微不至,恨不得每天都和她黏在一起。无论何时睁开眼,至少能看到他们中的一个,他们会为她洗漱穿衣,抱着她去任何地方,完全不用她动一根手指头。 腿脚因为无用而变得软绵绵的,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打扰自己睡觉就好了。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在陶初然一周都未曾升起过要离开的想法之后,她终于在半夜睁开了眼睛。 她感受到了窒息。 手腕被刺破,流逝的血液唤回了神志。那些花藤紧紧缠绕在身上,还在不断地繁殖生长,想要把她包裹成一个茧。 “他们明明答应过……为什么……还是受伤了……” 红蔷冰冷的脸贴在她的手腕上,舔舐着气味甜美的血液。明明这味道很是熟悉,曾经无数次安抚过精神失常的他,可此刻却成为了让他发狂的源头。 ……我才想问,你们不是不会狂化了吗? 陶初然木然地想。 【作者有话说】 叮咚!恭喜小陶达成be1:王座上的瓷娃娃 他们许下了一个愿望,如果爱人是娃娃就好了。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在他们的怀抱中乖乖地做梦,梦中他们都不必再担惊受怕。 哗啦啦——是什么声音?原来是美梦和瓷娃娃一起碎掉啦! 当然啦!这并不是真的结局。小陶冲鸭,向第二个结局进发! 第175章 小普 狂化针对剂的研发失败了吗?是哪里出了错? 陶初然正想着,松壑将红蔷从她身上拔下来,沉声道:“你吓到陛下了。” 超甲级的唾液有治愈的功效。淋漓的花液糊满了手腕,陶初然低下头看了看,本就不大的伤口已经愈合,新肉生长,鼓囊囊地挤出皮肤,但看上去这几天要留下疤痕了。 “蓝幻、我要找蓝幻算账!” 红蔷反倒没纠结于和陶初然分开这件事,拖着身下的藤蔓往外爬去,眨眼已经出了辉光之间。 ……也许,她的研发成功了。只是结果有些偏差。 房间里只剩下了松壑和陶初然。 四目相对,仍是陶初然先移开了视线。 “我醒的时候是蓝幻,睡着以后是你们……你们商量过了?” “嗯。”松壑跪在她身边,这个动作像极了在乌丝星时,“您醒着的时间不多,但是能和您接触。我们陪您的时间更长,却无法得到您的回应。我们都认为这很公平。” “……” 以前在乌丝星,她被一个人囚禁。回到星月宫以后,她被一堆人囚禁。 不祥预感成真,陶初然小小地叹息了一番,心情还算镇定。这样的情况她也不是没考虑过,更何况身为研究者,她本来就不惧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而且这一次,她似乎摸到了他们精神异常的另一重原因。 松壑的视线落在她的伤口上,眸色深重。 “您不包扎一下吗?” “没事。”陶初然把手腕放回被子里,再柔软的布料蹭到伤口也会有些疼。但她面不改色地忍住了。 “您为什么不珍惜自己呢?”松壑叹着气,忽视她的微弱反抗,把她的手重新抓了出来。他打开自己的随身空间,拿了专门为女王准备的药剂,喷好后又用绷带包好,指腹缓缓摩挲那一片皮肤,似有怜爱,又有些不解。 “拿自己的伤口换取需求,这不是个好习惯。”松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两相对比,古铜色的肌肤衬得陶初然的手越发白皙,他忍不住轻吻,却没真正碰到她,“上次您用过往经历试探我,我就想说,不必这样。也许您之前身后空无一物,只能把自己当成筹码,但您现在有我们,您可以像使用工具一样使用我们,我们会为您抵挡一切伤害,这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们能抵抗外界施加于您的伤害,唯一不能承受的,即是您的自伤。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了。不然,您可能会见到比狂化状态更癫狂的我们。毕竟您虽然能接受不出门,但也不希望自己失去手脚,只能依靠我们活着吧?” 他抚摸着陶初然的肘关节,流连忘返,似乎真的在思考如何把它们卸掉:“这次蓝幻的主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因为您只有睡着才不会想些别的,逃跑、自残,拿自己做实验……太危险了,我不敢想象您永远离开我们的世界……所以,别再做这种事了,好吗?” “……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受伤?”陶初然做了深呼吸,因为松壑还算有分寸,所以她也能短暂克制自己的恐惧,“你应该也知道我有分寸,哪怕受伤我也不会轻易死……” “陛下!” 那个字一出来,松壑的眼神变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陶初然从未见过的癫狂与决然:“您在说什么呢陛下,所以你确实是这么想过了对吗?你怎么能这么想!” 他连敬称都不说了。 “果然,果然要把你绑起来……我们盯得这么紧,你还是受伤了,那下次、那下次……不行,不能让你动了……” 松壑喘着粗气,密密麻麻的松枝从他袖口中蔓延出来,将陶初然的腿脚捆在了床上。 仪表盘上,指针已经跳出了它所应该在的范围。某项数值已经超越了最大值,差点要把陶初然临时制作的检测模块弄坏。 “松壑……”陶初然试着唤他,无果。她伸出还能动的手臂,费劲地抱住了他。 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以陶初然的身躯,很难把大块头的松壑抱在怀里。实际上她只是简单地蹭过松壑的脸,拍拍他的背,把她的气息送到他的鼻腔。 “呵……” 分开后,松壑的面色反而更加阴沉。 “你又这么做了……厌恶我还靠近我,又把自己当成了安抚我的工具,哪怕会因此难受、或者受伤,因为你根本无所谓,是吗?” 喝过狂化针对剂的松壑明显不好骗了。他确实没有像以前那样,动辄陷入失去理智的边缘,不如说他的神志反而更加清醒,能够理解陶初然动作下的隐藏含义。 他说的没错。也正因如此,现在陶初然无论是温柔以对还是激烈反抗,这些举动都毫无意义。 陶初然收回了手,面色无波地看着那些松枝缠上了自己的腰部。 “是啊,我都无所谓。你们怎么对待我也无所谓。所以呢?你要怎么办?像刚才你说的那样,打断我的手脚?或者是绑着我,你可知道人类血液流通不畅,四到六个小时就可能器官坏死?我会一直睡下去,你们满意了?” 她没给松壑任何反应时间,克制自己颤抖的反应,转过头看一直落在床柱上的小普: 第186章 “你觉得我说的这些事情会发生吗?他都要这样对我了,你还不介入吗?” 机械鸟两只眼睛中的摄像头转了转,红光闪烁两次:“检测推算以上可能发生概率小于百分之三。危险系数:小。开启防御模式。” 它拍了拍翅膀,松壑就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那些乱舞的松枝也消失不见。沉重的脑袋摔在了床边,发出了“嘭”的一声。 仪表盘上的指针恢复了普通水平。 小普从床柱转移到了松壑脑袋上。它歪着头看陶初然:“主人?” “你不是小普。” 陶初然平铺直叙。这句话甚至不是疑问句。 机械鸟的头轻微摆动,没有反驳。 “主人是怎么发现的?” “小普不会不听我的话。”陶初然挥手唤出了工作台虚拟屏,在回到星月宫之前,她手动写了一段程序,如今,这个简易的测试模块仍在运行,字符流转,历史记录里,那些结论和小普曾经提供的结果南辕北辙。 “我曾怀疑小普是不是坏了,但是任何检查和维修都不起作用。我想你也没有避讳,至少回宫那天,你明知道我看出飞船里的食物有问题,却仍然给出了检测无害的结果。这些天我的生活,是你乐见的吗?” 和非生命对话,陶初然少了几分恐惧,多了些游刃有余。毕竟她从三岁就开始和人工智能打交道,毫不夸张的说,她几乎是被ai带大的。 爸爸妈妈叔叔哥哥都忙,数天也不一定能见到。她因为爱好与众不同,和其他家族的同龄人也玩不来,仆人更是对她避之不及。只有ai,她曾付出心血的人工智能程序,和她一同学习、玩耍,既是她实际上的看护人,又是她的朋友。 她太了解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智能体了。 “人工智能只能执行命令,你实在太像人了,已经有了太多异常。蓝幻他们的反应也和我预想中不同,我很清楚自己制作的药剂只能解决身体退化的问题,因此他们的偏执并非是身体状态带来的,而是另有原因。” 哪怕是精神最不稳定的红蔷,都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强制自己离开女王。她的碰触已经没有了作用,身体的反应无法再牵绊他们,另一重问题便凸显出来。 “简易检测模块发现了宇宙环境中存在的一种波,似乎能够影响他们的精神状态。根据影响范围推测,这种波的来源似乎有两个,一个在星月宫,一个就在我这里。我很难不怀疑你。但是我本身作为变量影响太大了,我又很难自控,为了收集更可靠的数据,我放任他们对我做的事情……现在我能够确定了。” “我不明白……明明一路上你都在帮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背叛我呢?” 如果“小普”想要她回到星月宫,明明有更多更便捷的方式。比如直接把她的点位放到光网上,或者以她的名义联络蓝幻、玄络他们,那她这次旅程早就结束了。 但它没有。甚至它大多时候都是听话的,只是对个别任务反应迟钝。直到她的狂化针对剂研发成功,它才开始明确表现出某种倾向。 “我没有背叛主人。小普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机械鸟在松壑的头上蹦了蹦,把他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明明是无机质的声音,却莫名有一种急迫。 “狂化反应消失,类人型生命体失控,主人宇宙生活平均风险系数上升了百分之六点三,只有王都星风险系数不变。我不想再看到死亡的主人了。” 一道白光从机械鸟的身体脱离出来,化成了另一个虚拟的形象。 是一只白猫。它乖巧地卧在陶初然的腿上,把机械鸟状似无意地打落在地。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明明是模拟出来的形态,却莫名让人感受到它的委屈。 “主人,你认不出小普了。小普已经不是小普了。我会被销毁吗?” 陶初然曾想象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小普被某个比自己还厉害的黑客控制了,或者干脆某个公民有类似的能力,能够附身小普。但她心中总觉得不太可能,并且总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现在她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了。 “小普”的全称是“普通便携式小型机器人程序002号”。而眼前的,正是它的前代产品。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陶达成be2:人工智能之心 它许下了一个愿望,如果能再见到主人就好了。漫长的时光湮灭了同行者,也足够机械生长出心脏。它等啊等,等到沧海桑田,宇宙换了模样。 一朝醒来,它的愿望实现了。可是它的眼睛却不再是它的眼睛,只会卧在主人怀里的猫,怎么比得上带来自由的鸟儿? 到头来,徒留一颗主人不要的心脏。 一代小普其实在前文出场过。还记得一切开始的第一章 吗?那时候小陶还会想起一代,它可以说是人工智能界白月光的存在了。不过大家应该已经发现了,小陶是个起名废,于是名字就通用啦! 在之前的旅途中,普1其实挺瞧不起后辈,经常摆架子,觉得普2什么都做不好。但是普2就是一个普通人工智能嘛,根本没有心,所以普1的攻击基本无效。而且普1变化太大了,小陶没认出来,它就老觉得自己是普2的替身,普2什么反应都像是在内涵它,每天都杀敌0自损9999。 第176章 遗忘 “普通便携式小型机器人程序001号”,简称“小普”,这是三岁的陶初然为它取的名字。 那是陶初然人生第一次写程序,稚嫩的笔触是现在看了都要发笑的程度。最初核心程序只有几行而已,是研究人工智能的父亲为它搭建起了系统,让只能简单对话的ai有了多种功能,甚至能够辅助小主人学习、在遇到特殊场景时帮忙报警并通知相关人员。 尽管前代小普曾经被陶初然进行过多次改造升级,形态也从自己的电话手表变成了机械猫,但它不应该、也不可能会出现在千万年之后。 且不说它看上去更智能了,甚至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就光论这漫长时光中需要消耗的能量,就不是它一介ai能够为自己准备的。 “小普……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熟悉的名字,到嘴边却变得如此生涩。陶初然看着袒露身份后的幻影猫越发粘人地用头蹭自己的手,纵使根本碰不到她,还要乐此不疲地试图贴贴,她完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它。 “我本来在休眠,是主人唤醒了我,我就顺着找过来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之前。那时您好像也在伤害自己。我的探测模块感应到了您受伤,符合我为自己设置的苏醒条件,于是我就醒来了。” 一路上,陶初然受伤了无数次,此时再回忆,她费了一点力气才从脑海中拎出了小普说的场景。那时她为了应付祁红的狂化、也是为了做某种实验而选择了自伤,现在想来,那是她出宫后第一次真正见血,小普也在那时第一次断联。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小普”就寄宿在机械鸟的身上了。 但是,在醒来之前,它又在哪里?它的检测模块已经先进到可以覆盖整个宇宙了吗? “主人,维持幻影需要消耗能量,不借助机械鸟的储能模块,我很快要消散了。主人应该猜到我的本体在哪里,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来找我。” 猫猫恋恋不舍地离开主人,跳上了一边的茶几。在把桌上插着蔷薇的花瓶撞倒的同时,凝实的身影逐渐像薄雾一般被擦除。 “您不来的话也没有关系,能被主人认出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但我还是……” “小普”最后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消失不见。 它和陶初然记忆中的“小普”完全不同。 前世的小普令行禁止,绝对不会说出“我想做什么”“很高兴”之类表达自己主观感受的话。 它越来越像人了。就如同那些自诩为公民、到处模仿人类的怪物一样。 失去了前代小普的意识,主程序被入侵过的机械鸟频频报错,看上去一时半会是无法修好了。陶初然研究了一下,就把它收回到了自己的专属空间当中。 她下了床,在房间里徘徊了一会儿。诺大的纯白空间内,因为没有了其他人而显得有些空旷。厚重的金属门足有两人高,但当陶初然推开它时,却发现它轻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 这是四年来,陶初然第一次独自走出辉光之间。 房门外是几个堆满了奇珍异宝的收藏室。陶初然鬼鬼祟祟地探头,见没有人在,这才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些名义上归属于自己的东西。 各色珠宝首饰、锦衣华服堆了满地,珍稀的标本、名贵的古董落满了灰尘。因为主人并不青睐它们,它们就并无价值。 陶初然边走边看,穿过这些房间,推开重重门扉,最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次走这条路还是岁祭的时候,五彩的花窗折射阳光,在地上铺就了一条斑斓的路,和记忆中重合。 第187章 但这次,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其中。 陶初然很快发现,走廊四通八达,两边的门似乎通往不一样的方向。没有小普,没有蓝幻,她不知道要打开哪扇门,莫名有些畏葸不前。 脚步声停了。 那一瞬间,花窗上的玻璃图案变成了真的蝴蝶,翩翩飞到她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后,向前飞去。 它带着陶初然直走、直走……推开了最后一扇门,人造阳光昏暗了几分,让陶初然能够立刻适应周围的环境。 身后是巍峨的宫殿,硕大的满月落在星月宫最高处,五颗明星环绕,共同点亮了王都星的中心。身前是一个大广场,遥遥可见另一边的居住区。但现在,整个星球似乎空无一人,连声音都只有树叶摩挲发出的莎莎声。 陶初然的身侧是一棵大树。它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几乎完全遮蔽住了庞大的星月宫。树干粗得要十几个人围合在一起才能抱住,树皮虬结在一起,枝叶繁茂,却不见有一片叶子落下。 看上去这棵树已经度过了许多年岁。 现在想来,在这颗人造的星球上,有如此巨树才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吧? 这是陶初然第二次看到这棵树。第一次,她从这棵树中“诞生”,如今,她又要回到这棵树中去。 她站在了树干之前。 “滴——虹膜识别中——虹膜认证通过,面容识别通过,基因检测通过——陶博士,欢迎回到实验室!” 树干打开了。内部电梯带着她一直向上,来到了树冠的位置。里面的装潢陶初然十分熟悉,正是她前世工作了多年的地方。 如今,实验室最中央本该是实验品培养罐的部分,被替换成了一个巨型治疗舱。舱门是开启的状态,那只白猫从治疗舱上方的挡板跳下来,第一时间蹭到了陶初然脚边。 “主人来找我了。好快,我好高兴。”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主人,还记得在您从这个世界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我只记得我去赴我的生日宴会,在宴会上我做了报告,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白猫人性化地点了点头,趴在陶初然的鞋面上:“您当时没带着我,所以我不知道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等零号实验体把您带回来,您已经没有意识,处于死亡状态了。” 零号实验体。这是陶初然来到这个世界后首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么一想,她才发现似乎好久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他是她第一个实验品,也是最强大、最成功的实验品。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秋零。 他姓秋。叔叔叫秋言,他是叔叔的孩子,名义上也算是她的兄长。 ……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嗜杀成性的疯子,最擅长做的事是弑父。 陶初然有些恍惚。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方才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 “我不知道零号做了什么,总之您有了呼吸,但是却一直沉睡。零号说您可能有醒过来的一天,也可能没有。我一直在等……后来能量快要耗尽,为了保证您所在的治疗舱能继续运行,我选择了休眠。”白猫说,“在您沉睡的时候,为防止意外发生,我将您设置为观测对象,只要您受伤我就会收到提醒,能立刻赶到您身边。”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我死后,那个世界怎么样了?实验最终停止了吗?为什么现在只留下了零星的信息?” “小普”说的“一切”,显然是关于她的一切,而她最关心的,并非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主人。我只知道您陷入沉睡后不久,主星就发生了大爆炸,什么也没剩下。零号带着我和您的实验室逃了出来,驾驶着飞船在宇宙中游荡,寻找适合生存的星球。有一天,零号也不见了,再然后,我就开始了休眠。” “您去世以后,我的控制范围仅限您的实验室,外界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不过经过事件推演模块分析,大爆炸很可能和零号有关。但他从不和我提起相关内容。我无法为您提供确切消息。” 前世的小普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也正常,毕竟在赴宴之前,她限制了小普的活动范围。 而零号……如果是他的话,毁灭世界这种事,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 陶初然来到了控制台前,熟练地调动起各项数据。白猫就像是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她身后,她工作的时候,像前世一样趴在旁边,甩着尾巴打着哈欠看她。 熟悉的界面在她面前展开,时间仍延续着前世的记录方式。 星历23728年。 她的记忆仍停留在她死亡的那一年。那是星历1382年。 两万多年。沧海桑田。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小普的内存条完全不够覆盖如此庞大的历史。能够追溯的记录大概在五百多年以前,那时陶初然和小普都在休眠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直到陶初然醒来,飞船舷梯自动打开,把她送到了这个世界中。 陶初然快进着看完了所有的记录,也注意到了整个飞船、也就是生命之树的能量条已然见底。她很难想象是怎样的能量源才能供给这个老旧的飞船坚持了上万年。但实际上它就是做到了,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宇宙放射着机械波,牢牢控制着这个世界所有生命的意识。 “……能停下吗?” 明明停止的按钮就在手边,但陶初然看向了白猫,征求它的意见。 “主人,我能问您两个问题吗?” 在得到了陶初然的首肯后,白猫迈着优雅的猫步来到了她跟前。 “您前些天一直服用的药物是玄络亲手制作的。他用药很谨慎,而且运用了最尖端科技,那药物除了嗜睡之外,只有温养身体的好处,不会有任何副作用。主人为什么不接受,宁可伤害自己也要设定机关,强迫自己在固定时间醒来?” 如果是她的近侍们问出这个问题,多少会带些怨怼的情绪。爱大抵就是如此,不完全是愉悦的体验。可是小普问出这问题,就一定是因为它机械的大脑真的想不明白了。 “因为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陶初然道。 “哪怕您想要的生活充满危险,甚至有再次死亡的风险?”它追问道。 “是的。” 白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在您上一次死亡之前,在您去参加生日宴的前一天,您关闭了我大部分权限,拒绝我跟随,并且给零号留下了您最新的研究成果……那时,您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对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小陶达成了be3:被遗忘的名字 他曾许下一个愿望,希望她能活在一个温柔的世界。最初,他怨恨自己肮脏的血脉,也怨恨施加痛苦的她。后来,他怨恨整个世界,唯独无法怨恨她。 缘何肮脏得到永生,美好却无法长存?缘何救世者无法拯救自己,灭世者反倒被当成最后的希望?缘何……他未来得及阻止她,也从不曾对她说出那句话? 如果有来世,所有继承他卑劣血脉的生命,都应当无数次、无数次告诉她,反反复复,直到海枯石烂,她听得厌烦。 “我爱你。” …… 她听到了。可是说这话的人太多,其中唯独不再有他。 虽然在前文中没有明确出现“秋零”这个名字,但小陶确实想到过他。在参苓的实验室中注意到鱼渊出场的异常时,在之前令缠丝坊定下“严禁把公民作为实验品”的规定时,在松壑向她祈求痛苦时……在每一次回忆起前世的自己时。 但总的来说,关于他的回忆还是和实验相关的场合多一些。相比于“兄长”这个身份,小陶其实更多还是把他当做实验的对象,连在小普的记录中都直接记作“零号”。 如果秋零能够泉下有知,恐怕会很高兴吧。 第177章 笑容 “……我不确定。但是,有所猜测。” 经年往事到了这时候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陶初然说了实话:“我早就决定在我的生日宴上说明我的主张,毕竟那天来的人最多……我说我不同意把实验继续下去,我要公开我所有的实验记录。他们给我注射了我新研发的m基因改造剂,试图把我也变成实验品,让我去研究治疗自己的药剂。我猜到他们会反对我,但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做。” 年轻的研究者哪怕再不谙世事,也知道选择这么做的风险。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实在讨厌那个世界。 以天真而无畏的行动对上老奸巨猾的政客,代价是死亡的概率也未免太高了一些。 “但是您早就把自己当做实验品了。在我的记录里,您身体孱弱,但融合过的基因和病毒种类并不比零号少。再加上那么强势的药物,连我也无法预料后果。这是您死亡的原因吗?” 第188章 “也许是吧。” “那么……您后悔吗?” “不。”陶初然摇了摇头,“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那实在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世界。就算她不这么做,最多过上几十年,等各种基因变化更加复杂,世界还是会迎来末日。毫无理智的杀戮越来越多,有些人却从中大肆谋利,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她本就不擅长处理这些人际关系和利益纠缠,更是已经受够了昼夜不休的研究,原本是乐趣的事情对她而言已经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而这样的世界,却是她一手造成的。 白猫深深望着她:“主人,可是我很后悔。” “我后悔听从您的命令,没有跟着您去宴会现场。我后悔自己没能阻止您,因为我只是人工智能,受到您的控制,而不能像零号那样自由地保护您。两万年来,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后悔。后悔让我恐惧。我不敢想象您如果醒不过来会怎样,也无法想象您会第二次死亡。时间太久了,就像我和这艘飞船已经融为一体,我也没办法舍弃这种后悔与恐惧。” 陶初然知道它要说什么。 “这就是哪怕能量告罄,我也必须控制他们意识的原因。他们是整个宇宙中最危险的生物,非常容易对您产生伤害。我无法信任他们,但宇宙中其他危险也很多,任何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您需要他们的保护。” 为什么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害怕见到她的伤口,为什么他们的保护欲如此强烈,甚至到了要囚禁她的地步……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小普”的影响呢? “对不起,主人,我太害怕了。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您应该知道让我停下的方法。” 是的,她知道。 控制台的屏幕上闪烁着一行大字——“是否启动自毁程序?” 陶初然的手指已经在“是”那一格上停留了好久。 “主人,我过去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夫人死亡,您和秋言却一直希望复活她。现在我明白了。我也想复活您。” “小普没有遗憾了。小普感到很高兴。” 白猫跳进了陶初然怀中。陶初然只觉得胸前一沉,接着渐渐轻盈起来。白猫从实体变得透明,连着整个实验室一起,宛如破碎的镜片一般皲裂出纹路,又如同梦境一般顷刻塌陷。 温柔的风托举着她,将她带回了地面上。陶初然一回头,生命之树繁茂的枝叶瞬间卷曲变黄,簌簌落下,像润物无声的细雨般遍洒整个宇宙。 站在树下迎接女王的人群都感到胸腔中的心脏宛如被什么拂过,自诞生之日起就镌刻在血脉中的阴霾散去了,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和清明。 生命之树消失了。 陶初然并不感到惊讶。两万年的飞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生命之树,不过是“小普”利用剩下的能量,将“树”的传说和形象植入大家意识的结果罢了。 正如她在之前的旅途中伪装自己那样。这正是前世她早期的研究内容之一。 等“树”的形态完全消散,陶初然转过头,看到了以蓝幻为首的人群。 此情此景,和在乌丝星上他们接她回宫何其相似。但此时的氛围少了些诡异的咄咄逼人,在人造太阳的照耀下,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睛含着鼓励,以最温柔的姿态面对她。 “王上,您准备好要离开了吗?” 仍是蓝幻先开了口。 白玉、玄络、松壑和红蔷站在他身后。红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是被狠狠揍了一顿,如今神情有些萎靡,但奇异地并没有反驳蓝幻的话。 陶初然点了点头。 这次来送她的人其实不多,除了过去几年和她朝夕相处的近侍们,就是在逃路上认识的那些人。见她点头,他们纷纷开口。 “王上,一路顺风。” “愿您在宇宙中玩得愉快。” “不会再有动乱了,放心去吧。” …… 没有人阻止她。更没有人打探她要去哪里。 陶初然的目光环视一圈,在紫菀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他“啊”了一声,毫不犹豫丢掉了自己怀中的玩偶。 “抱歉,习惯了。”他笑笑,雪青色的眼眸中真诚不似作伪。 等大家安静下来,蓝幻解释道:“我们身上的两重枷锁已破。狂化也好,意识控制也好,都不会再出现了。我们不可能再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王上,忘记过去,向着新世界出发吧。” “愿月辉照耀您前行之路,愿众星守护您的每一个选择。只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您就可以自由地生活。” 陶初然看了他很久。说来也怪,对她来说曾经可怕的对视在此时也显得稀松平常。蓝幻的目光温润如水,流淌着一种能让她生出勇气的东西。 “谢谢。”看着他的眼睛,她低声说。 眼神的纠缠中,蓝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祝福,更是因为旅途中的这一切。他知道王上会去哪里,却无法控制把她抓回来的欲望,所以想办法让自己在垂露星上沉睡了许久;他以拯救被松壑囚禁的她为由回来,却暗中引导她发现公民意识被控制的真相;在她沉睡的一个月里,也是他控制住了局势,没有让公民疯狂的保护欲搞得宇宙大乱…… 及至现在,在她迷失于星月宫时,也是他引导她走了出来,又拖延时间,给予她和“小普”接触的机会。尘埃落定后,他率领众人迎接她,却什么也没说。 但陶初然都知道。 蓝幻笑了,不是以往那种浮于表面的、非常刻板地模仿人类的笑容,笑意从眼睛里荡漾开,然后才出现在了唇角上。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该是我谢谢您才对。” “谢谢您将我们从噩梦中拉出来,一遍一遍看着世界毁灭的样子真的不好受。谢谢您打破了我们身上的枷锁,让我们也能获得自由。谢谢您教会我们……让我们成为了真正的人。” 他不敢再提到那个字。 陶初然的瞳孔颤了颤。 “一遍一遍看着世界毁灭的样子”。 她和“小普”,都没有真正见过世界毁灭的场面。 ……他们所想起的、关于两万年前的记忆,不是她和“小普”的。 但陶初然什么也没说。在迎接未来的美好时刻,再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我这次离开,不打算回来了。未来我也无法履行女王的职责,所以离开后我会在辉光网上发布退位公告。蓝幻,你来接替王位可以吗?” 世界变化之后,总得有人来主持政事。陶初然认为,蓝幻是最合适的人选。 “您为这个世界付出太多,值得被铭记。”蓝幻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可以替代您处理政事,但我希望您的名号永远镌刻在王位上。” 他身后的人群也纷纷声援他。 “蓝幻说得对,谁来主政无所谓,我只承认唯一的女王。” “我也是。这是您应得的。” “您一直是辉光教的信仰,如果您退位,教众恐怕一时无法接受。” …… 在这件小事上,陶初然没有坚持。她相信时间总会消磨一切,千万年后,谁还会记得女王的名字?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蓝幻暂且代理她行使女王的权力,至于后面是要禅让还是选举,就不是陶初然想管的事情了。 “王上,我们有件礼物想要送给您。” 近侍们身后,人群推推搡搡,最后是参苓出列,有些小心翼翼地对她说。 站在王都星的接驳站中,陶初然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有些愣神。 那是一艘宇宙飞船。 漆黑的隐形涂料让飞船无比低调,驾驶时简直能和宇宙的黑暗融为一体。上面搭载了最高权限通行证,辅以最新款的自动接驳和隐私保护设备,甚至不需要陶初然出面,就能够自动和各个站点沟通协作,接轨升降、补充资源都不在话下。 简直是社恐福音。 “这礼物是由我提议,金环设计,大家一同制造的。”参苓说,“之前给您添了太多麻烦,就当是道歉……当然,您不愿意收下也可以。” “我正需要一艘飞船。” 陶初然上了舷梯,他们站在下面,目送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舱门后面。 一双双眼睛黯淡下来。 但在舱门关闭之前,她回了头。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但属于宇宙公民的优秀视力让他们都看到了。 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能看到的。 陶初然的笑容。 风扬起长发,黑眸如星璀璨,那是一个真正的、弧度大大的、能够称之为快乐的表情。 风华绝代。如斯动人。 “再见。” ——舱门关上了。 …… 一双手捡起了地上的娃娃,仔细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雪青色的眼睛将娃娃看了又看,还是觉得这个抿嘴的表情不如笑起来好看。 第189章 “再见。”他小声回道。然后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喜大普奔!小陶终于达成了te:真实之爱! 他们怀抱同一个愿望,希望她的愿望能够实现。为此—— 永生者抛却漫长的生命,将身躯作为新世界进化的养料; 人造物在无尽宇宙中保育希望之种,以日夜增长的思念与惶恐浇灌新生命; 怪物们于永生者的回忆中诞生,在人造物的遗憾与悔恨中生长,以扭曲的爱欲追逐不可触摸之影。三重枷锁中,他们看见,他们听见。如果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回应,那么,他们就变成了真正的人。 ——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真实的爱。 你问她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我想要的世界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安心生活的世界。我能观察生命而不必害怕受伤,我能奔行四方而不至于被所谓的爱束缚。我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无论发生了什么。” “我能做到吗?” “当然能。” 然后是关于番外食用指南和我的下一本。 关于番外: 我的番外真的超级长!甚至打算分为四个部分—— 《往昔之问》是关于小陶前世的故事。其实大家从正文也能看出小陶过去的人生是有点子坎坷在身上的,基调也比较悲伤,总之慎入! 《星环之上》是关于小陶在星月宫的故事。三年水深火热,是谁在痛定思痛我不说。总之是近侍们和女王磕磕绊绊的日常! 《月辉之下》是关于小陶在正文结束后的生活的故事。勇敢小陶不怕困难,她永远有无限可能!这个番外主要是关于小陶的恋情新进展,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个大团圆结局了! 《绮梦之夜》是关于小陶在if线的体验。一觉醒来,小陶真的变成了桃树/仓鼠,全星月宫的人都疯啦! 好的(深吸一口气),我要开始我的番外了! 关于下一本: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是先把隔壁《妖妃》填完再填《千金》,《妖妃》一直在存稿,《千金》的大纲也初具规模了。但是!我的脑子它不听我的啊!《虫巢里的残疾女王》这本它插队了! 大家也许能看出来,我超级喜欢小陶和她的后(不)宫(是),这本写得实在太开心了!但是受制于各种限制没太写过瘾,所以我掏出了《虫巢里的残疾女王》这一本,同样题材,打算写个和小陶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小江虽然是个残疾人,但是身残志坚,而且因为眼盲的关系,她喜欢用肢体感受世界,简单来说,就是超级喜欢贴贴!以至于整个家族都有些困扰呢~ 我的下一本预收文案:《虫巢里的残疾女王》 江岚穿越了。 这一世她很不幸,目盲加上腿瘸,决定了她只能在家附近活动;这一世她又很幸运,有了不嫌弃她且爱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哪怕她的世界只有这个小小的家,也不觉得多么难熬。 虽然妈妈喂过来的“营养液”十几年味道一成不变,虽然在她进食时爸爸总会小声抽气身体也绷得很紧,虽然哥哥对让她穿自己做的衣服有极大执念,虽然妈妈、爸爸和哥哥似乎总在为谁来照顾她而吵架……很多事她不明白,但996猝死过一次的江岚非常珍惜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快要饿死的她听到了翅膀振动的声音。 有个男人托起了她的脸,喂给了她从未尝过的新口味,然后告诉她:“王,你身边的那三个罪虫是害你残疾的罪魁祸首,你应该回到王庭,成为真正的虫族女王。” 江岚:哈??? 虽然风俗有些奇怪,但她穿越的难道不是普普通通的架空现代??? 等她见识了物种多样性,为了在残酷的世界活下去,目盲的残疾少女终究还是登上了王位。 这个世界虫族的身体从不属于自己,为了得到精神链接中那一点点施舍,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供奉给骄奢淫逸的女王。终于,不甘压迫的奴隶们揭竿而起,公开反对女王的权柄,猎杀她的爪牙,以此来为自己谋求自由的权利。 江岚前世身为沐浴在阳光下长大的好青年,在学习完宇宙史之后,对此世雄虫的诉求和主张深以为然。 所以,在登上王位后,又一次听到地方叛乱消息的她对众臣道: “既然如此,我会断开和大家的精神链接。从此以后,你们将不会感受到我的存在,更不会再被我束缚。” 她陡然感觉到腰上一紧。今天照顾她的是“哥哥”。 “你会支持我的吧,哥哥?等等,你怎么在发抖啊?” 第178章 番外 往昔之问(一) “爸爸,爱是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说爱我?” 彼时陶初然三岁,头发上戴着妈妈精心挑选的亮晶晶发卡,身上穿着爸爸专门为她定制的公主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中接受大家的祝福。 她的生日宴名流云集,但最为亮眼的还是人群中央的那一对璧人。男人高大俊美,听她这样问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把她抱起,小姑娘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害羞地埋在他怀里。 “爱是一种既美好又痛苦的感情,偶尔还会让人难过。就像爸爸爱你,所以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快乐,但是在你因为太快乐而熬夜的时候,爸爸又会变得很可怕。”在众人的哄笑中,陶安低下头亲亲女儿柔软的发顶,“然然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而现在——” “你只需要记得,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都爱你就好啦!” 他加了一句:“不过,爸爸最爱的还是妈妈哦!” 听着周围说着什么“伉俪情深”之类难懂的话,三岁的小朋友皱起了眉头。陶初然看看谜语人一样的爸爸,又看看一旁端庄微笑的妈妈,果断决定把这些个抽象的词汇抛到脑后。 管他呢!总之她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快乐啦! 是的,之前因为陶初然太小,她在生日时得到的礼物都会被爸爸妈妈保存起来,而这一次,她终于拥有了支配生日礼物的权力! 父亲是人工智能方面的天才科学家,母亲是红遍全球的大明星,两人又是高门显贵陶氏的当家家主和主母,自然是有做不完的应酬。陶安很快把女儿放了下来,叮嘱她不要乱跑后,无奈地看着她像一尾灵巧的小鱼一般,仗着身高优势汇入了人群中。 陶初然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生日礼物多得只能堆在地上,那些昂贵的宝石珠玉、儿童玩具对她来说,就好像无聊的宴会、假笑的大人一般毫无吸引力。她一进屋直奔床边,拿了枕头下的小盒子,将父亲送的智能手表戴在手上。 “小普,打开门锁。” “好的主人。” 关着小白猫的智能锁“啪”地一下打开,陶初然开心地蹦上了床——这是第一次,她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了不属于她的权限。要知道,爸爸可三令五申不许她侵入别墅的安保系统呢! 严格说起来,她可没有做那样的事。只让小普控制了某个电子元件,应该、大概、也许不算在爸爸禁止的范围吧! 门锁打开,舔着爪子的小猫和同样幼小的人类对视了。然后—— 小猫纵身一跃,轻巧地跳过她的身体,从床上蹦到了地上,撞开门不见了踪影。 “哎?哎——” 坏了,小普的指令接受出现了歧义,她不会、不会把所有门都打开了吧! 还有小猫!那是妈妈送给她的礼物! 陶初然咬了咬牙,在“出去面对那么多可怕的大人”和“赶紧把小猫追回来”之间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出了门,小猫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好在小普能够连接别墅内所有监控,陶初然迈着两条小短腿慢慢找,竟然真的在花园里找到了。 冷清的月色下,穿着小西装的男孩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将被小猫舔舐的手指收了回来。 他单膝跪在地上,在小猫“喵喵”之前扼住了它的脖子。他偏头,轻声问道:“有事?” 陶初然认识这个小哥哥。他是秋叔叔家的孩子,和热情有趣的秋叔叔不同,他向来跟在叔叔身后,沉默寡言的和她差不多。 怎、怎么办?怕生的小姑娘慌了神。 平常都是爸爸和妈妈替她说话的。 “啊,那个,猫……” 她因为惊慌而有些大声。小男孩耳朵动了动,向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笑了,那种笑容让陶初然很不舒服:“你想找你妈妈吗?” 他指了指灌木丛的缝隙:“你妈妈在那。但是不要过去,不然我会受罚。我受罚了,会报复你。” “知道什么是报复吗?就是……让你难过,让你痛苦。” “哦。你爱我?” 爸爸说了爱会痛苦会难过的。 第190章 小男孩似乎被她的说法惊呆了,美丽的眼睛瞪了起来,声音也变高了:“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有!” 这时候的他才有了几分小孩子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他迅速扭过头去,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家的女人……不知廉耻。” 什么是廉耻?三岁的陶初然可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找到了小猫,小猫在小哥哥手底下没办法跑掉,妈妈似乎也就在自己身边。 她放下心来,乖巧地坐到小哥哥身边,但又离他有一段距离,能够从缝隙中看到妈妈的身影。 妈妈……在做什么? 印象中,妈妈会和爸爸做这样的事。可是那是秋叔叔,原来也是可以的吗? 妈妈打了秋叔叔一巴掌。可是,爸爸说打人是不对的呀! 小小的脑袋里一下子被塞了太多信息,陶初然转不过弯来,看上去呆愣愣的。 “……奸夫□□。”小哥哥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词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回去后对谁也别说你看到了什么,对你爸爸妈妈也不行。”他威胁道,“不然,不然我就带走小白!” “小白?” “就是这只小猫,原来是我养的。后来因为你妈妈说了句可爱,就被那个男人送给你妈了。” 陶初然抽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理解他说的复杂关系,更不相信他能和自己一样突破这里的安保系统。 “你这是什么眼神?!要不是小白跟着你比跟着我……”男孩炸毛,但他很快看到了陶妈妈已经离开,秋言往这边走过来。 “我必须走了,你照顾好小白!”他把小猫飞快地塞在陶初然怀里,“记得我说的话,不要和别人说今晚的事!” 他呲溜一下从缝隙里钻了出去,站在秋言面前。 高大男人的阴影笼罩了他。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父亲。” 秋言似乎很是打量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口:“我改造你的神经系统,不是让你用来说谎的。” “你后面挡着谁?” “……” 一声微弱的猫叫从灌木丛传来。秋言眼中闪现了了然的目光。 “一个废弃的实验品而已,”他道,“你在埋怨我吗?” “没有。” “它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但菲菲喜欢,那它就很重要,重要到甚至超过了你的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最后一次。走吧。” 一大一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陶初然松了口气。虽然没看到秋叔叔的表情,但她莫名觉得很可怕,比之前宴会上所有大人加在一起还要可怕。 秋叔叔……怎么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呢? 秋家和陶家是世交。爸爸妈妈和他关系都很好。他每次来,都会给自己带很多很多的礼物,一见面就笑着抱她,非要她喊人才会放她下来。哪怕她每次都躲在爸爸身后不愿出来,很没有礼貌,但秋叔叔从来不生气。 他从来没对她用那种语气说过话。妈妈说他是生物学家,工作很忙,但对她的事却总是很耐心,教她认识了很多物种,还曾经亲手为她画了绘本,他讲的各种生物的小知识都有趣极了。连爸爸都说秋叔叔太宠她了。 陶初然抱紧了怀里的小猫。 另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她从未见过爸爸如此阴沉的脸色。 “然然,你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对吗?”他蹲下来,身上有一种和秋叔叔相似的气质,“爸爸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小普入侵系统报错,我不出来找你,也不会发现我的妻子背叛我……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不,你是不是我的女儿还说不定……” 可怕。太可怕了。 那天晚上,在陶初然三岁生日快要结束的时候,陶安和童菲吵了很大一架。母亲的泪飘到她的脸上咸咸的,陶初然偷偷问小普: “我后悔了。我不该不听爸爸的话。我做了很大的错事,我能重新过这一天吗?” “时间无法倒流,主人。” “……” 这一天最后以童菲抱着陶初然离开陶家结束。 刚结束宴会的秋言来了。他一个人开车把母女俩送到了童菲婚前买下的别墅中,叫人打扫了房间、准备了生活用品,又给陶初然读了绘本,哄她睡着,然后和童菲说:“我们谈谈。” 这一谈就是一夜。 第二天早晨,秋叔叔做好早饭离开时,像往常一样抱起了陶初然,亲亲她的额头,告诉她:“不是你的错。” 此后,在母女二人离开陶家的这段时间,他经常来。有时候带来沾着露水的玫瑰,有时候拿着自己亲手做的标本,或者是一些时兴的小吃。对陶初然来说,除了上门拜访妈妈的粉丝比之前多了不少,她的生活似乎和在陶宅并无不同。 几天之后,亲子鉴定出来,确认陶安与陶初然确实为生物上的父女关系,她们才又回了陶家。 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陶小小年纪已经展现出了i人风范,她真的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关于陶妈妈,其实她过世后流传着许多关于她的传说。身心出轨的背叛者、脚踏两只船的海王,或是被强取豪夺的可怜少女、被家族规则压得喘不过气的□□……这些说法往往香艳且多为附会。上一辈的事情纷纷扰扰,哪怕是从小陶的视角看,也很难看清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在男女关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但另一方面小陶很有发言权。妈妈虽然有可能不是个好妻子,却一定是个好母亲。 第179章 番外 往昔之问(二) 陶安和童菲开始频繁吵架。 在陶初然印象中,之前爸爸妈妈虽然也会有小矛盾,但基本第二天就和好了。可是从三岁后开始,他们吵架,往往是以童菲离家出走、过几天后陶安再来接她回去作为结局。 每次童菲都会带着陶初然。陶初然渐渐发现了妈妈的不同——在陶宅,她总是端庄大气,但很少有笑容。一和父亲分开,她反倒言笑晏晏。 陶宅之外的家里人来人往。童菲有很多朋友,她和各种性格、各种职业的人都能说得上话。无论是编剧、导演、制作人,还是她的歌迷、影迷,看着她的眼神总是狂热而遗憾的。 “结婚后就息影实在太不应该,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 陶初然听到有人这样劝妈妈。 但是她也听见两人吵架时爸爸说妈妈:“你那些破电影有什么好?吸引那么多狂蜂浪蝶,他们是你丈夫,还是我是你丈夫?” 两人之间看不见的裂痕越来越大。陶初然看着这道裂痕,手足无措。 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帮小普升级了,更不要说像许诺过的那样教她编程知识。妈妈也很少再唱歌哄她睡觉,只有女仆每晚给她放《菲常爱你·童菲儿歌精选》中的歌谣。 《菲常爱你》那张专辑是妈妈为她两岁生日所作,陶初然甚至还在里面出镜,其中歌谣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曲库却再也没更新过。 有什么抽象的东西,在她还未真正理解其中意义的时候,便已经离她远去了。 陶初然六岁,童菲已经带着她在外面住了半年。连家中女仆都开始议论主人的婚变,小普搜集到的网络舆论更是捕风捉影做了很多滥俗的推测。在这个关头,母女俩受到了陶安的邀约。 “然然六岁了。这次生日我们不邀请别人,就我们一家过吧。” 几年纠缠,男人的眉眼中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去的阴沉疲惫。 童菲同意了。 陶初然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直到那天早上,妈妈才带她回了陶家。爸爸亲自开了好长时间的车,她抱着小白坐在妈妈身边,车上真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人。 这是陶初然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没有谄媚的人群,没有毕恭毕敬的仆人,没有奢华的公主裙和足以堆满一间房子的礼物。只有坐落在绿野仙境、寥无人烟的小木屋,只有城市里罕见、只在绘本里见到过的昆虫和鸟类,只有爸爸、妈妈和她。 他们一起做了生日蛋糕,一起为她戴上生日帽,唱了生日歌。爸爸教她如何让小普在没有信号的情况下接入外网,妈妈难得下了厨,给他们做了丰盛的一餐。 这是陶初然过得最难过的一个生日。 夜晚,风雨骤来。爸爸在外面抽烟,妈妈抱着她回了房间。小白乖乖地趴在窝里睡着了,她却拉着妈妈的衣角不让她走。 妈妈想了想,把她放进了衣柜里。 小小的她淹没在妈妈带着馨香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我有点怕。” “然然不要怕,黑暗就像妈妈一样,会保护你。”妈妈微笑着点她的额头,“和妈妈玩一个游戏好不好?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发出任何响声,除非妈妈来叫你,不然,就是爸爸也不行。” 第191章 “妈妈……” “别怕,黑暗在,然然就是安全的。”她重复了一遍,又说,“然然如果赢啦,妈妈就给然然买最新款的智能手表,让小普有更多功能,好不好?然然要是输了……嗯,妈妈就不理然然了。” “嗯……” 柜子门合上了。 那之后有多久呢? 她听到了男人的嘶吼。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一颗心都给了你,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爱你并且只爱你,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说我吗?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 “离婚是吗?没门!你要去找谁?秋言,还是那个导演,或者是给你写情书的粉丝?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再提这两个字试试看?” 她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陶安你疯了!你那么大声做什么?然然会听到的!” “不是因为秋言,也不是因为别人,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我只在乎我的感受。你没有办法给我想要的生活,再这样下去也是痛苦。我们离婚好了!” “你……拿刀做什么?是想威胁我?快把刀放下,我要报警了!” 女人短促地叫了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好可怕。好可怕。 她应该出去吗?可是妈妈不让她出去。上一次没听爸爸的话,她已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受到了惩罚。这一次,她不听妈妈的话,会发生什么? “然然?” 爸爸叫她了。 “妈妈已经不会再离开爸爸了。然然呢?快出来,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 “喵呜~” 小白被吵醒了,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先陶初然一步跑了出去。 “啊,对了,还有小白。” “喵!” 外面似乎人仰马翻了一阵,最后以凄厉的猫叫结束。 “小白也不会离开爸爸妈妈了。然然总是很胆小,这次也藏起来了吗?快出来吧,要听爸爸的话,不要让爸爸生气。” 爸爸的声音似乎变的小了一些。妈妈说爸爸叫她也不准出去,她应该听谁的? 外面没有声音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黑暗似乎永无尽头。雨声淅淅沥沥地传来,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中,她从柜门缝隙当中向外望,惨白的光覆盖上一切,更显恐怖。 “小普,”她悄悄问,“我应该出去吗?” “小普不知道哦,主人。”表盘小小的屏幕上第一时间给出了回复,“检测到‘出去’关键词,关联外部环境……附近无监控,已接入区域安保系统,查到拦截讯息乘以一。主人,是否查看?” 这条讯息被设置成了定时发送,是妈妈发给秋叔叔的。上面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了小木屋的地址。 ……是爸爸的系统拦截了妈妈的信息。 陶初然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运用下午爸爸教她的技术,让小普接上外网,将这条信息转发了出去。 然后她等啊等,从晚上等到了白天,小普的指针已经转过了半圈。但妈妈也没有来,爸爸也不再喊她了。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 狭小的空间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黑暗……是保护……所以……不害怕……” 她念叨着。六岁的身体一夜未眠。好困,好饿,好冷。 她终于忍不住推开那扇根本没锁的柜门,爬了出去。 血。全都是血。门缝里。地板上。 天光大亮,黑暗不能再保护她了。 她推开卧室门,门外,爸爸抱着妈妈倒在血泊里。血色的裙摆如同最后一次盛开的花,红色的小白是花朵上的点缀,如此令人作呕。 “……妈,妈?” 妈妈不会再理她了。她没有听话。她又犯错了。 “菲菲!” 陶初然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有什么人破开了门,冲了进来,从爸爸怀里抢走了一动不动的妈妈。 那个印象中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沉稳冷静的秋叔叔,似乎刚从泥地里滚过一圈回来,全身上下都是脏污。雨水和泥水混合在脸上,他惊慌失措地喊着妈妈的名字,颤抖的手试图感受她的鼻息。 半晌,他放下了手,也放下了童菲已经僵硬的身躯。 他回过头,看到了陶初然。 “然然,你没有妈妈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用沾着血和泥的手捂住了陶初然的眼睛。 血水和着迟来的泪水一起掉落在掌心。 “没关系,没关系,”他轻轻说,“我不会放过凶手的。” “……我会让菲菲的命比谁都长。” 童菲死了,陶安却活了下来。警方从陶安当晚吃过的食物中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据推测应该是童菲所下。斯人已逝,谁都无法确定那一晚的童菲是怎么想的。 这件重大刑事案件的两个当事人,一个是如日中天的科学家,另一个是名噪一时的大明星,他们的爱情甚至曾经广为传颂,案件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连带着陶初然也被裹挟在了舆论中。特别是此事之后,陶家力保陶安,身为嫌疑人的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更是让人义愤填膺。 陶安不再管外界的事了。 无论是陶家的事,还是工作上的事,亦或是陶初然的事,他全都不再管。他成了一个懒汉,一个疯子,一个没有酒就活不下去的人。 按照主星的习俗,七岁的陶初然要上学了。 陶安不记得这件事,也没人敢和他提起。于是秋言代行了家长的职责,替她联系了最好的私立学校,帮她准备好上学需要的物品,亲自开车送她上学。 车上还有另一个人。秋叔叔的孩子,比她大五岁的小哥哥,小白的前主人,秋零。 因为怕她在新的学校受欺负,秋言把秋零也转到了这个学校。 “在学校里多注意然然,她怕生,如果有谁和她搭话,你帮她拒绝。课间多盯着她喝水,不要让她像在家里一样,一做起事来就废寝忘食。有人欺负她直接打回去,回来以后告诉我,我会找他们父母谈谈。老师们应该都比较温柔,但如果有人批评然然,也告诉我。” 陶初然:“……那我要做什么?哥哥总要盯着我,不学习了吗?” 秋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然然做什么都可以。秋零学习不好,和你一个班,不用管他,他也就这点用了。” 陶初然点了点头,决定听话。 放学后,秋言按时来接她。两人一上车,秋言就注意到秋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像见了鬼一样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在小陶前世短暂的十八年中,秋言无疑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人物。他甚至比小陶的父母和她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也曾经是最为体贴、对她最好的长辈。 身为秋家家主,他可谓“爱憎分明”。不爱的妻子为他生下了儿子,他把有血缘的儿子当做工具;所爱之人生下的女儿,哪怕与他毫无关系,他也甘之如饴地疼爱。 对秋言来说,平生最后悔之事有两件。一是那一晚因为大雨找错了路没能及时出现,二是结婚之前没有遇到童菲。 第180章 番外 往昔之问(三) 秋言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他已经打好了招呼,应该不会有人欺负然然才对。 仿佛就等他问,秋零吐出一口气:“她根本没去上课。” “嗯?” “也不是没去上课。她先在一年级听了五分钟的课,然后去二年级、三年级……每个年级都在后排听了五分钟,然后,她就坐在操场边上摆弄自己的智能手表玩了。” “操场?你让她晒到了?” “没有,我把她带到了学生活动中心,那里有水吧和一些社团。她看了看社团简介,就去玩了数独。社团里最难的题目她只用三分钟就解出来了,社长过来搭话,她撒腿就跑。然后她就去了生物社团的展室中看流浪猫,看了一下午。” 知晓了来龙去脉,秋言转向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的小姑娘。 “然然为什么不去上课呢?” “那些课太简单了,没什么意思。” “然然觉得,什么样的课才有意思?” “像之前爸爸、叔叔讲的,就很有意思。”小姑娘想了想,“至少得是我不知道的,有一点挑战的。” 秋言哑然。他和陶安都在研究所工作,也代一些高校的课程。虽然和陶初然讲的内容都是经过简化、趣味化的,但也并不是普通小孩子能轻易理解且感兴趣的。 他只是把这个作为早教的一部分,想着能开发一下小朋友的潜能罢了。 腼腆的小姑娘也只是听得认真,很少与他交流。他以为陶初然太过乖巧,听不懂也硬听下去。 秋言在网上找了一套三年级的数学题,发给了陶初然。 第192章 “你觉得这个有意思吗?” “还行。” “这个呢?”六年级的。 “还行。” “这个。”初中的了。 “还行。” 说着还行,但她基本上在十分钟内就能做完一套卷子,从下笔到停笔,几乎没有停顿,而且没有一道错题。 直到做到初三的,她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做到高中的,她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方才改变了说辞:“有点意思。” 秋言失笑。 也是,陶初然是他看着长大的。以至于他忘了,她身上同时继承了计算机天才和世界小姐的血统,加上两位学科内首屈一指的老师,她想愚笨都难。 “明天不用上学了,我会请几位老师来做个评估,给你找点‘有意思’的课。”他说,“然然喜欢猫咪?作为今天乖乖上学的奖励,叔叔送你一只好不好?” 陶初然摇了摇头:“不要。” 秋言奇道:“那然然为什么看了一下午流浪猫?” “因为我想给小普换个身体。智能手表不能离开我,只能借助网络辅助工作,能影响的区域也有限制,实在太不方便。如果小普有可以移动的实体,那么就能做更多的事情,比如代替电子眼进行监控,或者是在危险时进行外力干预。” “然然是想做一只机器猫?为什么是猫?” “其实也不算是机器猫……因为我想让小普既有可收回的实体形态,也有可放出的虚拟形态,或者能够和生物的意识进行联动,主人不需要使用语音指令,又可以通过小普和其他生物沟通。” 简单来说,就是一只社恐快乐猫。 “猫的话……因为猫是我在现实中最容易找到的动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陶初然偷瞄了一眼秋零。 “我总觉得哥哥似乎和猫有相似之处。我观察过,他们起跳时肌肉组织的发力点是一样的,但很奇怪,因为我觉得哥哥不应该只能跳到那个距离,也不应该跑得那么慢……” 秋言和秋零的脸色同时变了。 好半晌,秋言方才吐出一口浊气,笑道:“然然,你可真是……” 天才。 真正的天才,不在于学习比别人快多少,而在于他们的眼睛能看到常人远不能看到的东西。 陶安和秋言都曾被世人称之为天才。两个人和陶初然一样,都没怎么按部就班读过书,在别人上学的年纪,他们已经功成名就。 可秋言扪心自问,他在陶初然的岁数,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细致的研究想法,更不可能在秋零刻意隐瞒时意识到他身上的异常。 天才常见。但陶初然是天才口中的天才。 秋言看向陶初然的目光变了。面对比他更天才的天才,他不可能再只把她当做“童菲的女儿”。 “然然真敏锐……你的感觉没有错。其实,秋零是融合了一些猫的基因,他是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能力……你知道的,异于常人在这样普通的社会里会很难生存,为了让我们然然低调一些,他也只能如此了。” 陶初然点了点头。但是当天晚上,她第一次给秋言打去了电话。 “……我查了一些资料还是不明白,人怎么能融合猫的基因呢?不会有排异反应吗?” “当然会有。不过在可控范围内。” 秋言离开手术台,把秋零的惨叫留在了后面:“然然觉得这个‘有意思’吗?” 虽然是问句,但他已经知晓了答案。 因为陶初然和他一样,是天生的研究者。他们总会被未知吸引,哪怕这里面有巨大的风险,甚至违背伦理,为世俗所不容。 “既然这样,然然明天要来我的实验室看看吗?” 在秋言的实验室里,陶初然第一次看到了妈妈的冰棺。 美艳的女人如同生前一般沉睡着,只是脸色惨白,腹部和脖颈隐有血迹。 “你妈妈她没有死,不过是因为现在的医术还没有达到能治疗她的水平,我只能先这样处理。其实我的实验也和这个有关系,你要加入吗?” 成熟的研究者向天才发出了邀请。诱饵实在太香甜,以至于天才也不能免俗。 陶初然最终还是去上学了,她直接跳级到了初二。不过她的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多一半的时间是在秋言的实验室打杂。 饶是如此,她也只花了半年就读完了初中。高中读了一年,在拿到毕业证后,秋言特地为她操办了升学宴兼九岁生日宴。 自从母亲死后,陶初然就没过生日了。 不知为何,秋言对这次生日宴很用心,邀请了不少宾客,很多都是妈妈生前的朋友。她的衣服也是新置办的,是妈妈买过很多次的粉色公主裙,上面点缀着许多碎钻,配合着闪闪发亮的小王冠,让平日里只穿校服和实验服的陶初然有点不适应。 在生日宴开始前,秋言递给了她一只兔子玩偶。 “生日礼物。”他轻快地说,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玩偶的布料用得很精细,摸起来软乎乎的。但陶初然几乎是一入手就发现了不对。 那两只红红的眼睛里,是一对摄像头。 小普无法控制。防护系统为最高级,且运行方式十分熟悉。 是爸爸……不,是用了爸爸的专利做出来的东西。两只摄像头视角不同,拍摄出来的画面更有裸眼效果。 几乎是一瞬间,陶初然猜到了秋言想做的事情。 “三年了,是时候实现我的诺言了。”秋言并不避讳,只拍了拍陶初然的肩膀:“去吧,我们然然应该看到结局。” 他牵过陶初然的手,把她推向了台前。 “嘭——” “生日快乐!” 礼花和彩带撒了满头满身,她木然地走过高台。路引两边的媒体记者扛着长枪短炮,闪光灯照得人睁不开眼,让她看不清周围宾客或怜悯、或同情、或不屑的目光。 世人都知道陶家独女不爱说话,她便只走了过场就下了台。 下一个环节,是父亲致辞。 当陶安上台的时候,陶初然已经看到了秋言所说的结局。 做了些修饰的脸上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厌倦疲惫,佝偻的身躯和苍白的发尾一样,在正值壮年的男人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不知道秋言如何说动了父亲出席这场可笑的宴会。 这三年来,她作为女儿甚至没怎么见过陶安,更何况其他陶家人。利益纠葛之下亲情没有任何意义,群龙无首之时,家族内斗已经白热化。 陶安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如果他在这时候死掉……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三年。从母亲第一次愤然离开陶家之时到她的死亡正好是三年,因为爸爸折磨了妈妈三年,所以他也要受到三年折磨。 现在,还清了。 水晶灯发出刺眼的光芒。每一道光芒后面都是一道利刃,从高空坠落之时想必能贯穿这世上任何的肉体凡胎。 爸爸刺了妈妈三刀,一刀在脖颈,两刀在胸腹。现在,他要偿还利息,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很公平。 可是陶初然在颤抖。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掌声响起来了。陶初然看到了人群中的秋零,还有其他几个实验室的前辈。 高台上,即将致辞之人已经站定,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正好在水晶灯之下。 秋言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不让她有任何动作。 她闭上了已经有些模糊的眼睛。 在合眼之前,她看到秋零从人群中闪身而过,少年在动手前冲着她微笑,笑中尽是警告的意味。他一边摇头一边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是的,已经没有任何扭转局面的机会了。 “咣——” 硕大的水晶灯砸了下来,被兔子眼中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 即将发言之人堪堪与台下的女儿对视,却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血液飞溅到脸上,银色的表盘被碾碎,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花朵盛开了。这一次,她亲眼看见,甚至成为了凶手的共谋者。 【作者有话说】 陶安虽然和秋言一起长大,但两个人的性格截然相反。相比于秋言的“敢爱敢恨”,他更像一个普通人,会被舆论所影响,很在意世俗的评价。 他对童菲一见钟情后,对这位当红影星展开了相当猛烈的追求。不过虽然他看上去傲气满满,一副嫁给我你捞着了的样子,实际上骨子里是有些自卑的。因为在童菲的一众追求者中,他并非是最出色的那个,他所从事的领域童菲也并不感兴趣,可谓是没有半点优势了。 婚后两人也经常因为童菲粉丝寄来的各种情书而吵架,每次都是他先跪求和好,然后在网络上花式晒出两人众所周知的定情信物——老婆送他的手表,意思非常浅显易懂:寄再多情书又怎样,老婆还不是站在我身边? 第193章 顺带一提,正因如此,他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是智能手表。 在关于小陶的事情上,比起秋言来,陶安其实更了解她。毕竟是他的女儿嘛!天才一点也很正常,但再天才也是他的女儿。小陶小时候,陶安甚至会故意让自己制作的程序露出破绽,以此给她学习的机会。他对于女儿有盲目的自信,以至于觉得就算没有自己女儿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过得更好。 对陶安来说,平生可堪称勇之事有两件。一是靠着死缠烂打追到了心爱的女人,二是出席了小陶的生日宴兼升学宴,见到了女儿最后一面。 第181章 番外 往昔之问(四) 陶安的死正如陶初然预料的那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唯有少数旁系家族成员对这场意外提出异议,但在警方调查三年仍没有任何线索之后,陶安的死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秋言以雷霆之势帮陶初然稳住了家中混乱的局面,唯一的未成年孤女成为了陶家新任家主,但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背后那个掌权的人。 三年后,陶初然十二岁,终于能为陶安举行葬礼。 她浑身包裹在肃穆的黑色当中,胸前佩戴着表达哀思的白花。秋言和她穿着相同款式的丧服,拉着她的手入场,两人并肩而立迎接宾客。 昔日乖巧可爱的小孩子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发育,陶初然身材拔高的很快,甚至能将将够到秋言的肩头。常年没有表情的脸庞也越发冷艳逼人,美人坯子褪去稚嫩,展露出几分昔日母亲的风采。 陶安的葬礼办得很风光。不仅是因为秋言亲自到场,还因为陶初然如今已经在科学界崭露头角,无人敢对名义上的家主不敬。人群来来往往,一直到黄昏十分,来吊唁的众人方才散去。一来二去地应酬一整天,本就不擅长这些的陶初然面色露出了几分疲态。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她刚要和秋言说话,却先看到了秋言的眼神。 他眯着眼,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那里面有种惊心动魄的、足以让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然然累了吗?”他反应过来,走近,那种可怕的预感仿若幻觉。 阴影笼罩了下来。 微凉的指尖怜惜地拂过她的腮边,将她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不要怕。”他低声说,“以后我会保护你的,然然。” “来做我的女儿,好不好?” 同年,陶初然正式被秋言收养,住进了秋宅。 诺大的秋宅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秋言的妻子与他是政治联姻,在生下秋零不久后就染病去世,后来她的家族也逐渐衰落,和秋家断了来往。至少陶初然自己很少听到关于这位婶婶的事。 而秋零,他因为身体频繁出现问题,已经直接住在研究所,很少回家了。 陶初然为此焦头烂额。 高中毕业后,她又读了两年大学,获得了计算机和生物工程的双学位。然后,她作为少年天才被政府看中,加入了“新月计划”。 秋言是“新月计划”的策划人之一。而秋零则是她接手的第一个活体实验品。 因为昔年改造的器官、融合的基因太多,秋零的排异反应已经相当严重。陶初然第一次自己主持课题,课题内容就是尽量延长秋零的寿命。 也因此,她搬家了又好像没搬,总之在哪里都是加班。 连续一周没有回家后,陶初然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见到了秋言。 “然然觉得这个课题辛苦吗?”他们站在盛放着秋零的培养罐前,罐内充斥着浅色的液体,那种试剂是陶初然专门配置的,能够作为“笼子”削弱掉实验体的大部分能力。 明明安保设施已经足够完善,但纤细少年双目闭合,四肢都被粗重的金属链条绑得严实,口中也佩戴着止咬器。 陶初然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对每一项研究都很感兴趣。但零号的事,连我也无能为力。”秋言说,“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是一定能够拿到学位,留在研究所的。我把零号给你,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改变什么,而是想要让你物尽其用。” “研究所里这样的实验体很多,他们是消耗品,我们作为研究者才是实验中最宝贵的部分。最重要的不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成果,而是保持作息规律、身体健康,给自己争取更多研究时间。你还年轻,不必急于一时。” “早点回家吧。”他又一次浮现出了那种表情。迷离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陶初然的脸,“……我好想你。” “砰——” 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几乎在他睁眼的刹那,培养罐爆裂开来,金属碎片蹦得到处都是。但锁链最终还是止住了他的动作,他“呜呜”地嘶吼,涎水从止咬器的缝隙处滴落下来,被改造过视力的竖瞳里没有半分人类情绪,只有兽类被激怒后的狂躁。 秋言皱着眉,第一时间护着陶初然后退。 立刻有工作人员指挥着机器人来清理这边,并且换了新的培养罐,里面的液体颜色更深,浓度也更高。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触发实验室的报警系统,可见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我没有想到他现在变得如此危险。零号应该立刻被销毁。” 陶初然强行挣开了秋言的手,低着头没有看他,但语气很坚定:“我想再试试。”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陶初然没有听他的话。 那一瞬的愤怒过后,是有什么超出自己掌控的空虚与茫然。秋言调整了心态,勉强笑道:“好,我知道然然心地善良……但如果你决定销毁他,下不了手的话,叔叔可以帮你来做。” 这次,陶初然点了点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腼腆怕生的小朋友已经长成了窈窕动人的大姑娘,现在还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反驳他。 秋言看着她。 纤长的睫毛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懂地眨了眨。 她和她妈妈相似而又不同,同样魅惑世人的一张脸,她却从不懂得利用这样好用的资本。相比于童菲的长袖善舞、灵巧地辗转于不同男人之间,她只知道抱着那些艰涩难懂的资料和书籍,全副身心扑在研究上,对研究所其他同龄男性的示好视而不见。 秋言以往对她的专注很满意,但现在,他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然然……” 他又在摸她的脸了。 “早点回家吧。” “嗯。” 陶初然不知道早回家有什么用,早回家也不能让她的研究更进一步,反而有些时间会浪费在路上。既然答应了,陶初然也信守诺言,但她的早回家非常敷衍,无论是凌晨一点还是两点,能到家就行。 但无论她什么时候回来,秋言都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有时候聊聊他自己的行程,有时候聊聊陶初然的衣食住行,但更多的时候是聊他们的实验。 渐渐的,秋言发现,他的水平已经跟不上陶初然的实验进度了。 秋言是陶初然名义上的导师,但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没什么可教她的了。加入“新月计划”后,陶初然又有了许许多多向其他知名学者学习的机会。与其说她勤奋好学、擅长研究,不如说她对整个世界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她的所学之杂、成长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想象。 秋言想起秋零的话。那时陶初然十岁,在同时上三个专业的课程,大脑被改造过、一直跟着她跳级的秋零也开始学不明白了,整天处在对自己的怀疑中。 “和她比起来,我算什么怪物!”在研究所里被人当面叫做怪物时,秋零愤怒地回。 看着眼前一天比一天出落得美丽的姑娘,秋言近乎笃定地预感,世界即将被她改变。 十三岁,陶初然博士毕业。她的课题成功了。 零号不仅活了下来,还保留了之前基因改造后的各种强大能力。过去,零散的改造导致融入的数十种基因在他的身体中互斥,陶初然根据每一种基因的特性进行了优化改良,让它们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融合成为了一种新的人造基因。 这种经过人工改造的变异人类基因被她命名为m基因。 m基因可以被复制,也可以被继续改造。复制后的实验体可以拥有与本体相同的能力,理论上讲,只要有对应的基因摹本,它可以使人类拥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但它的后遗症也相当严重。陶初然在向研究所提交的报告中着重指出了这一点。因为m基因来源于各种动植物,所以实验体多少会受到其生物本能的影响,融合越多,这种情况就越明显。当这些生物特征与人类本能、社会规则产生矛盾时,实验体的稳定状态又能维持多久呢? 如果这些移山填海的能力不再受控,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陶初然的研究引发了轰动。在秋零向某些特定人群展示过自己的能力之后,不仅是学界,主星上的各方势力都开始注意到她。她被政府严密保护起来,她的研究和她本人的各项信息被列为最高机密。 第194章 这次,陶初然开始真正进入到了“新月计划”的核心部分。 站在母亲的冰棺前,她听着秋言侃侃而谈。 “最初是政府一位高官已经到了年纪濒临死亡,他的家属向我们求助。当时我想龟类长寿,就试了试在零号身上融合龟的基因。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但是阴差阳错,我们发现他有了很强的耐力,在断水断食一个月后还能存活。” “我们有了新的方向。世间生命各有所长,人类如果善于学习,想必能够很轻易地突破自身的极限。那时,我们将会迎来一个新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人都有长生的机会,已逝之人也能复活。” 陶初然抬起了头:“所以……妈妈是真的已经去世了吗?” 秋言叹息着,将手再次贴上少女温热的脸颊。 “我一生最爱的人,就是菲菲和你。然然,我们会成功的。听我的,好吗?” 【作者有话说】 天才加上努力,小陶的成功完全是必然的! 小陶当时因为年纪太小需要监护人,被秋言钻了空子。但因为她始终不承认秋言“父亲”的身份,所以称呼也一直没改。 关于秋零,他的名字其实是父亲起的。秋言很早就喜欢搞一些人体实验,因为活体人类难以审批下来,所以在秋零出生之前,他就决定要把能完全被自己控制的儿子贡献给科研生涯了。“零”就是“零号实验体”的“零”,因为在他身上的实验大部分根本无法立项,自然也没有“壹”了。 秋零的母亲意识到了秋言的想法。她激烈反对,但因为家族实力不太强,孩子又在秋言手里,最终反对无效,抑郁而亡。 秋零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痛苦的。因为基因改造过多,他的身体早早停止了发育,身高和小陶差不多。在遇到小陶之前,他至少有一半时间陷于失去意识的疯癫、或是机体的强烈疼痛中。小陶接手他后,又是给他研究药物治伤,又是帮他融合基因减轻痛苦,他虽然平时还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可以说是被养的很好了。 对秋零来说,平生痛快之事有两件。一是杀了秋言,二是杀了自己。 第182章 番外 往昔之问(五) 陶初然有了自己的独立实验室。 在自愿加入“新月计划”后,她代替秋言,成为了所里生命科学领域的首席研究员。陶初然开始寻找m基因与“复活”的联系,试图激活那些已经失去活力的细胞。 尽管理智告诉她这个研究方向是有问题的,但无论是秋言描述的未来、还是上级施加的压力,都已经不允许她有丝毫退缩。 她的实验进展得很慢。与此相反的是,m基因的改造方法不知从哪里流传了出去,像瘟疫一般迅速席卷了主星。 最初人体改造只是在军队和雇佣兵之间流行,接着连普通人都不得不花大价钱改造身体,才能够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毕竟一天八小时工作就是不如二十四小时工作来得有效率,当改造者拥有的优势越来越普遍,普通人类就已经来到了被淘汰的边缘。 与m基因相关的产业链也开始搭建起来,有些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开始时被一些人强烈抵制的人体改造,到后来已经变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时髦选择。 世界在高速进化。 但陶初然所说的后遗症也立刻显现了出来。本来基因改造就有一定的失败率,各种药物的滥用、改造流程的不规范更是使得死亡率攀升。在人们沉醉于追求更多能力、突破更高的极限时,疯狂和嗜血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有普通上班族在街头失控,连续杀害了数十人。 有孩子横尸家中,找到时已经被变异的父亲啃噬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有病人手术当场被医生咬掉内脏,第二天仍然精神焕发,后来发现家中藏着几具一模一样的尸体,都是“他”。 当陶初然注意到这样的新闻时,这样的事件已经比比皆是。 她后知后觉,为什么秋零最近被频繁借走。秋零之前会帮研究所做一些脏活,这她是知道的。他作为m基因的第一个实验体,能力最为强大不说,身体也被陶初然调整得格外稳定,自从成年后基本上不会再失控。 这样的人,在改造风靡之前被称作“怪物”,在如今的社会中,只会被人崇拜敬仰。他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陶初然偶尔在各种新闻的照片中能见到他的影子。 陶初然去找秋言,向他诉说了自己的困惑。 “为什么……会这样?我之前明明做了风险预警……” “我们然然真可爱。”秋言背靠着实验台,一只手捏捏她的脸。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喜欢频繁地和陶初然进行肢体接触,两人的距离在他的刻意控制下越来越近。 “高风险意味着高收益,人心都是贪婪的,我们只是研究者而已,无法改变人的欲望。说起来,然然今年十五岁了吧?最近秋零不在身边,觉得害怕吗?” 陶初然摇了摇头。表达反对意思的同时,那只手被她甩开了。 “然然最近回家的次数也变少了。”秋言毫无所觉似的,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情,“如果不是因为秋零和实验,你也不会来找我。有时候真嫉妒他,能和你形影不离那么多年。”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 “但是……没有人管一管这些事吗?m基因远不到能应用在人身上的地步,这样滥用,我担心……” 一根手指堵在了嘴巴上。 漆黑的眼睛如同浩渺的宇宙,安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能映照一切罪恶,却不会被一丝欲望所沾染。 眼前的小姑娘是个纯粹的、理智的人。没有人比秋言更了解她。也正因此,他越来越怨恨这种纯粹。 “然然,你是要求叔叔去管这些事吗?m基因的项目上面很重视,这样的结果未必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如果我去阻止,有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最差甚至会死……即使这样,你也想让我与政府、与整个联邦作对吗?” “换句话说,想让秋零安全,我就得死。保住我,秋零就死。我和秋零,你选择哪一个?” 陶初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不太理解秋言的逻辑。那只有些冷的手仍然在唇边,像是怕她给出答案一般,轻轻揉弄。 秋言的眼神变得很可怕。 “算了,你和菲菲一样。”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陶初然不由自主地后退,脚跟抵在桌腿上,她下意识抓住实验台的边缘,身子往后倾倒。 明明是最熟悉的环境。明明是最亲切不过的长辈。却在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我会如你所愿。我会去处理你关心的这些事,不让他们打扰到你。秋零也是,你愿意留着他,我也不管了。可是然然,成年人的世界里,要想达成愿望,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要拿什么来和我换呢?” 秋言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她看不懂的笑容。他循循善诱,慢条斯理地靠近,俯下身来,轻轻压住少女有些颤抖的身体。手抚摸着那张和她母亲肖似的脸颊,如同恶魔般的低喃传进了耳中。 “然然,我爱你啊。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像你妈妈一样,不爱我呢?” “我爱你啊!” 陶初然瞳孔微缩。那一瞬间,似乎有谁的声音与他重合。 恶心。恶心得想吐。 胃部痉挛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污浊。小腿想动却被牢牢夹住,耳垂上已经感受到了对方污秽的、饱含欲望的气息。 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陶初然刚想召唤小普,却感到身上一沉。秋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来得及发出“呃”的短促声音。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压倒了男人身上的消毒水味。眼前有什么东西滚过,“咕噜咕噜”地掉下了实验台。 暗红色的液体后知后觉地喷溅出来,糊了满脸。陶初然躺在血泊中,身上沉重的男人身躯被粗暴地拎起丢到一边,她方才像被松开了脖子一般,大口喘息。 “我不是说过,我不在,你不要来找他么。” 短发少年站在她身前,取代了秋言的位置。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神一瞬露出了野兽般纯粹的欲望,但又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 陶初然没有理会他。她转过头,看到了秋言尸首分离的残躯。那颗头像脏东西一样被秋零踢到了很远,四目相对之时,对方眼睛里的疯狂仍然依稀可见。 秋零“啧”了一声,表情不太爽地走过去,一脚踩爆了那两颗死不瞑目的眼球。 “死都死了,还看什么看。” 他随便把脚上的血往秋言的衬衣上蹭了蹭,并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事实上,他很早就具备了杀掉对方的能力,不过是因为…… 他回头暗戳戳地观察陶初然。少女似乎被吓惨了,她捂着胸口,胸膛起伏,人却一动不动。 秋零心里咯噔一下。他挠了挠头,有些同手同脚地蹭到陶初然身边,生疏地伸出了手:“喂,需不需要帮忙……” 第195章 陶初然转回了头。 往日里白皙干净的脸上全是血痕,液体顺着脸颊流下。一向专注的黑眼睛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无神又茫然。 秋零伸出的手没有得到回应。他莫名感到了一种惶恐,摊开的手掌不自觉地捏紧,掩饰般地收了回来。 他看到陶初然的嘴唇在动。 “……什么?” “我说,你爱我吗?” “……” 陶初然又说了一遍,这次,秋言听清楚了。 “哈?你在说什么怪话?” 听清了还不如没听到,秋言仿佛被谁揪住了尾巴,一蹦三尺远,脸上也难得展现出了小朋友时期的丰富表情:“我?爱你?你不会是被老家伙感染了吧,这么恶心的话也说得出口……” 他的声音很大,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心脏越发激烈的跳动声。 “你是不是狗血爱情剧看多了,以为人人都爱你?笑话,我在你眼里只是实验品而已吧?我就算爱小普,我都不会爱你!” 他的语速很快,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年不该出现的纷杂情绪一次斩断。 陶初然反倒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所有激烈的情绪戛然而止。秋言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强行压抑住心底突然涌上的酸涩。 那之后,陶初然振作起来,和秋零一同收拾了现场。她仔细地接收了秋言所有的研究资料,顺便整理了他与研究所、联邦政府高层的来往通讯。事实上,秋家虽然没有正式参与到m基因的商业链条中,但之前的技术泄露确实像陶初然所预料的那样,有秋言等人的推波助澜。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陶初然在实验室的账号与秋言共通。对方能查看她的所有实验流程。纵使后来改用了纸张记录重要实验数据,但以秋言的能力,足够从她留下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她的动向。 陶初然无法理解秋言的动机。正如同秋言也无法真正了解她一样。 等她拿到了所有想要的资料离开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秋零没有走。几小时后,陶初然不出所料在报道上看到了实验室因事故炸毁、秋言在实验中意外丧生的消息。 她想起不久前,秋零踢着秋言的尸体,很认真地问她。 “你们研究的永生和复活,真的可行吗?” 陶初然摇了摇头。 两年了,她什么也没研究出来。时间不可逆,万物消磨于光阴之间,这是既定的规则,也是现世中科技无法触及的领域。 秋言骗了她。她再一次犯下了错误。 这一次的惩罚是什么呢? 陶初然来到实验室的废墟上,在已经成为灰烬的母亲棺椁前,放下了一朵蔷薇。 【作者有话说】 秋零(因嫉妒小陶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而面目全非):你妈还能复活不?没戏的话我直接炸了啊! 小陶:…… 秋零其实和小普的关系很好。 出于他不太愿意承认的、对小普主人的喜爱,在小普还是个“人工智障”的时期,他就经常帮忙做一些调试升级的活计了。那时他正处在青春期,经常对着小陶叨逼叨一些有的没的,在小陶看来就是因为基因改造精神出了问题,因此根本不理他,只是一味改进实验。因此秋零只能转而骚扰小普,在小普这里,他往往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秋零:小普小普,谁是全校最厉害的男生? 小普:正在加载数据库……正在查询排名……主科成绩第二、体测成绩第一……论坛中最可怕同学投票排名第一,综合测评全校最厉害的男生为:秋零同学! 秋零(意满离):小菜一碟。 顺带一提,为什么秋零不问“谁是全校最厉害的学生”,因为小普的答案只会是小陶。 因为一些青春期的萌动,秋零是整个研究所第一个开始看言情小说和狗血爱情剧的。受他影响,小普也博览群书,甚至在小陶实验间歇为她讲一些这样那样的故事。 小普:主人,这里面说人工智能因为爱主人把主人囚禁在家里还要xxoo……什么是爱?小普判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四点三的概率该人工智能出现故障…… 小陶:…… 小陶不理它,只是一味检修故障。 那时,秋零无时无刻不被改造身体的疼痛折磨,小普其实感到很好奇。对小普来说,没有神经系统的它只有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疼痛,即是与主人分离之时。 从那以后,千世万载,沧海桑田,此痛不止,此憾不息。 第183章 番外 往昔之问(六) 秋言的死引发了些许波澜,但很快被秋零处理。习惯干脏活的少年以自己熟悉的手段解决了那些反对的族亲,理所应当地继承了家主之位。 和秋言的老奸巨猾不同,秋零在处理家族事务方面简直就是个暴君。他是被当做实验品培养的,对政事一窍不通,丝毫不懂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中庸之道。 他又敏感得可怕,改造过的身体令他耳清目明,能轻而易举地探知到他人的恶意。秋零任性地对所有让他不爽的人发难,把秋家和陶家搞得鸡飞狗跳。 但在改造人盛行,联邦局势风云变幻的情况下,这样小的家族矛盾也不值一提了。 在又一次以杀戮解决争吵、从而在所谓“亲人”的围攻中大获全胜时,秋零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秋家大宅。 秋宅里一片寂静。夜色弥漫,灯火寥寥,整栋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 刚刚发泄过的心又不爽了起来。 秋言去世后,陶初然仍未搬出秋宅。 事实上,她根本无所谓住在哪里。以她的时间分配而言,实验室反倒更像她的家。所以当秋零说她不用搬家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秋零发来语音通讯,另一端的陶初然面色苍白,黑眼圈大得能占满半张脸。她的嘴唇干燥起皮,额头却冷汗涔涔,似乎生过一场大病一般。 额外承担了实验品的工作,对于陶初然这个研究者来说是巨大的负担。更何况她身体孱弱,哪怕是微小的尝试,各种后遗症也比秋零要严重得多。但她眼神澄明,语调也稳。 “怎么了?” “你今天又没有回家。”秋零控诉道。 他靠在陶初然房间的门上,丝丝缕缕少女的馨香从门缝中飘荡出来。秋零自忖如果不是自己有一只狗鼻子,可能还真的闻不到。 “嗯。” 秋零换了个姿势,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怎么了?最近实验遇到难题了?” “嗯。” “……什么难题,和我说说?”这门锁是怎么回事?也太好破解了,一点也不安全。 “还是之前的实验。你真的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了吗?w病毒成功的例子只有你一个,无论是动物还是其他人类实验体都无法抵抗融合期的疼痛,那种痛苦甚至不是通过神经元传达……” “咔哒——”锁开了,门后是更加甜美的气息。 可是比那个人身上的还是淡上不少。她离开了几天了,三天?还是四天? “……你当时叫了我的名字,说明还有意识,当时你有什么感受?” “感受……” 他趴在床上,小狗似的嗅闻着她的气息。最后直接扑到了床上,耳边是她的声音,浑身上下染满了她身上的香味,秋零咂了咂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感受?什么感受?他总不能说当时他只能看得到她,想着如果他失败了,不仅以后见不到她了,还有可能把她也杀掉,她的实验室也会毁掉……就这样坚持下来了吧? “你回来了我就告诉你。” 最后,秋零这样说。 他听着对方清浅的、没有一丝波动的呼吸。片刻后,通话断掉了。 她会回来吗?回来的话,看到我在她的房间里,会怎么样? 抱着这样的幻想,秋零在陶初然的床上睡着了。 秋零最终没有等到陶初然回来。 相比于红极一时的天才科学家,他这个家主也忙得脚不沾地。天不亮机器人管家就来催促他工作,再加上一些从联邦政府那里接到的、不得不干的活计,秋零再不爽也只能离开那张温暖的床,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陶初然真正回到秋宅,已经是一周之后。 还有一天就是她的十七岁生日,在联邦,她一年后即将成年。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她的实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第一次将m基因写进报告中之时,陶初然隐瞒了w病毒的存在。孤证不立,在只有秋零一个实验体成功的情况下,她实在不敢声称自己已经找到了应对m基因后遗症的方法。 事实也证明,她的方向是错的。 从“复活”的奇妙幻想中醒来,陶初然花了一年时间再次重启w病毒的研究。但是无论如何做实验,得到的结果只有——失败。 秋零身上的成功因为极端偶然,甚至能够被称作奇迹。 第196章 但通向成功的路总不会只有一个。十六岁,陶初然转而更换了研究方法。她先在自己身上实验,使用m基因改造身体器官后,又将异化的基因剥离,然后扩大改造和剥离的范围,再将这种办法复制到彻底失控的实验品身上,把他们还原为真正的、没有任何特异功能的人类。 陶初然成功了。 m基因从公开到大范围应用不过半年时间。她预备了一年的时间将世界还原为原来的样子,应该富富有余吧? 一年,等她修正了自己的错误,她就…… 疲惫的身躯第一次放松了下来。寿星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日,陶初然慢吞吞爬上已经很陌生的床。 “嘭——” 门被踹开了。 距离零点还差两分钟的时候,秋零登堂入室。他像陶初然经常见到的那样狼狈,浑身散发着野兽般的凶狠和血腥气,身上伤口不断裂开,又被强大的愈合能力治好。但他手里的小蛋糕完好无损,连盒子上的丝带都保持了洁白,可见是被精心呵护的。 “吃。”秋零举着蛋糕说。 他没有开灯。陶初然喜欢黑暗之处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夜色中,秋零能够看到少女的黑瞳茫然地眨了眨。 秋零的手莫名其妙地在颤抖。 “快点!” 陶初然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但也并没有多快。秋零把蛋糕放在一边,有些粗鲁地帮她披上外套,又烦躁地替她打开蛋糕盒子,插上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电子蜡烛转着圈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秋零的脸在五颜六色的烛光中显得更加阴沉了。 “快吃。”他又催促道。 今天的秋零显得格外不耐烦。陶初然在心里暗暗决定明天让小普为他做一□□检,然后双手合十,轻轻闭上眼睛。 如果许愿真的有用的话……那就让她的计划顺利一点吧。 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想要一个即便是社恐也能好好生活的世界。想要一个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用担心任何其他事的世界…… 愿望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呼……” 电子蜡烛感应到寿星的气息,乖巧地陷入了沉寂。那阵气息飘散到秋零的鼻端,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下可以吃了吗?”秋零闷闷地道。 陶初然睁开了眼,拿起了勺子。 奶油软绵绵、甜糊糊的,搭配咖啡吃正好。 陶初然这样想。在她挖下第二勺的时候,零点的钟声响起,遥遥传来,清晰可辨。 “你许了什么愿望?”秋零突然问。 “……” “不说就不说,小气鬼。” 陶初然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她已经昼夜不停地工作了一周,实在是困得不行。她打着哈欠,连外套都没脱就倒了回去。 “真是的,有这么困嘛。”秋零小声抱怨着,就着陶初然的勺子,飞快地把剩下的蛋糕吃完,然后把少女歪斜的身子摆端正,又裹上被子,这才满意地离开,继续处理手边的事。 醒来后,十七岁的陶初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报告。报告中说明了m基因逆转化的方法,对各种辅助器材和药剂都做了详细介绍,并且给出了政府推行此项目的可行性分析。 报告提交给研究所后,杳无音讯。 她锲而不舍地书写信函给那些以往吹捧她的“大人”们,却只得到了敷衍的回复。 “亲爱的陶博士,您的研究十分有价值。我们期待您之后的成果。” “您的项目需要进行大量资金投入。敝单位近来资金短缺,无法支援您的研究。” “您似乎在监护人去世后陷入了低潮。近些年鲜见之前跨时代的研究成果。不嫌弃的话,我院可为您指定监护人或合作导师,望您考虑。下附我院专家简介。” …… 再三碰壁之后,研究所所长找到了陶初然。 “……你的意思是,你想退出新月计划?你知道有多少联邦高官等着你的研究成果续命吗?现在和他们说史上最年轻的首席不干了,你们只能去死,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可是再这样下去……” 失控的人群如同丧尸一般毫无理智。他们杀伤力巨大,一些城市已经变成了废墟。再这样下去,末世又有多远呢? “再这样下去,我们所就会是第一个被打击的对象。陶初然,你清醒一点。这些年所里对你的投入有目共睹,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资金、材料、设备全任凭你调用,哪怕知道秋言的死和你脱不了关系,我们谁也没打算追究你的责任。现在所里有难了,你就当救我们,继续研究下去好不好?” “可……” “没有可是。陶初然,如果你心意已决,那么所里将撤回所有资源。在你想清楚之前,你不用来实验室了。回家去吧。如果陶家还能接纳你的话。” 中年男人的语气嘲讽,厚重的眼镜片下闪烁着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他的脑袋是常人两个大,大脑明显经过了改造。 看着所长,陶初然突然感到了疲惫。那是和熬夜实验完全不同的疲惫。就好像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身上却已经莫名其妙地背负了成千上万吨生命的重量。 实验后的疲惫一觉醒来可以消散大半。而今天的疲惫,直到死陶初然都未曾消除。 【作者有话说】 是的!让一个社恐去纵横捭阖实在是太为难人啦! 关于秋家和陶家。其实两个家族都是做生意起家,和一些联邦政府高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末世之前两家还算得上豪门,末世之后就完全是小陶和秋零身上的挂件,靠着两个人在联邦的地位才得以存活。所以所长会拿这个威胁小陶,因为小陶丢了工作,陶家也会失去这种裙带关系,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阻止小陶辞职的。 小陶:论如何摆脱原生家庭,逃离复杂的人情世故。 至于秋零,他比小陶癫狂多了。小陶只是不管陶家而已,秋零则是完全把秋家当成手中的玩具,高兴了玩一会儿,不高兴了杀几个不顺眼的人发泄。秋零非常擅长解决那些提出质疑的人,小陶完全没想过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 小陶:我要剥离m基因,让这个世界还原到以前的样子…… 秋零(手起刀落把基因改造的新人类全部杀掉,怎么不算一种物理剥离呢):桀桀桀…… 是的,小陶的想象完全不是空穴来风。秋零就是这样的“人”。 对秋零来说,应对痛苦有两种方法。一是让别人更痛苦,二是想小陶,疯狂想,想到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一点点美好为止。 第184章 番外 往昔之问(七) 陶初然熟悉的“正规途径”已经行不通了。 暂时离开了实验室,她一时无所适从。但也许不走官方的渠道,直接将研究成果投入使用呢? m基因不也是这样流行起来的吗? 陶初然让小普登入了黑市的网站,试图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交易出去。 但她很快发现不行。因为黑市上已经有了同类型的替代品——被称作零号的药物,摄入后能够减轻m基因改造后遗症,同时保留之前获得的能力。这显然比她只有还原效果的药剂更受人欢迎。 她研究了这么多年的难题,竟然被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陶初然想要从网上购入一小瓶零号药剂,但卖家十分谨慎。于是,在实验室和秋宅两点一线的她,终于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出了门。 世界变了。 陶初然依稀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偶尔带自己出去玩。那时候轨道上都是飞船或车辆,无论是商场还是科技馆都是人满为患,其中不乏和她们一样出来游玩的家庭。大家都是带着笑容的,偶尔有妈妈的粉丝上来要签名,眼睛里有生机勃勃的火焰在燃烧。 可是现在—— 那些记忆里的高楼大厦变成了断壁残垣,不要说交通工具,就是人类都见不到几个。他们在小巷里、在废墟中一晃而过,落在陶初然身上的目光隐晦而恶心。 小普已经处理了好几拨不怀好意接近的改造人。 真正的黑市在旧城区的地下水道里。陶初然站在下水道入口处,从一块碎掉的石板下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货”。 狭长的玻璃管中,暗红色的液体不详地荡漾。 “嘭——” 热气蒸腾的风浪吹掉了陶初然的兜帽,露出了她苍白的脸。 爆炸的余波里,一双竖瞳盯紧了她。在陶初然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时,熟悉的怀抱护住了轻盈的身体,少年点着纷飞的碎石片起跳,把毫发无伤的她放到了废墟之上。 秋零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如同野兽一般在她的衣口嗅嗅:“不是说不让你出来吗?” 只有陶初然看得到的虚拟屏上,小普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 如此眼熟。 第197章 不出所料,零号药剂只能暂且压制排异反应,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相反,当w病毒堆积过多,人类会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剩下的躯体则被此种病毒控制,成为零号药剂主人的傀儡。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药,而是秋零的血液。 陶初然盯着秋零脸颊边的伤口。她很少这样直视人,秋零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头:“怎么了?” 说话间,他颊边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脱落了。 秋零是她的实验品,他的身体是最高机密。自从她发现了m基因,秋零就只归她一人所有,连秋言都无法拿他的身体来做什么。 能拿到他的血液的人,这世界上唯二而已。 现在,这两个人的身影在黄昏的夕阳中重叠在一起。废墟下传来的血腥气刺激着野兽的嗅觉,秋零不由得向散发着甜蜜气息的少女又靠近了些许。 陶初然后仰,躲开了。 秋零有些后悔。因为没料到一向很宅的陶初然会突然离开家,动手晚了些,导致她生气了。但好在,脏污尚且来不及沾染她的衣摆。 “我们回家吧。”带着血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阳光无害的笑容,隐有讨好之意。 陶初然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抬起头。夕阳迟暮,却晃得人眼睛花。广袤苍茫的大地上,有的只有废墟和血气,正等待着那一轮血红燃烧尽最后的热量,用一场盛大的谢幕来迎接无尽夜色的狂欢。 生物学家永远热爱生命。 陶初然突然想起秋言的话。那时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笑得儒雅的叔叔,妈妈介绍他是生物学家,秋言把一只路上捉住的蓝闪蝶放进她的手心,告诉了她这句话。 “蝴蝶小小的,但是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也有可能引发远方的一场龙卷风。” 他也曾这样说过。 可是,如果蝴蝶已经拼命扇动翅膀了呢?“有可能”的几率到底是多大? 直到那只蝴蝶死亡,成为了陶初然实验室里的一只标本,她都不曾看到任何一场龙卷风。 在夕阳落下之前,陶初然跟着秋零回了家。她像往常一样吃饭、洗漱、睡眠,在第二天早上,递交了回到实验室的申请。 研究所所长亲自来迎接她:“不愧是我们的首席研究员,您能想清楚是最好不过的。要知道这些天催促我请您回来的大人可不少,您不在的这些天,所里大半实验都停摆了。我也是一时着急无奈为之,之前的冒犯请您别往心里去。” “既然您选择回来,整个研究所的实验资源仍然随您调用。不要辜负大家对您的期待,陶博士。” 陶初然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在即将踏入实验室之前,她问道:“半年后,陶家为我办的生日宴,那些‘大人’都会来,对吗?” “自然。您的成人礼是件大事,恐怕元首都会派人来祝贺呢。” 好吧,蝴蝶要扇动最后一次翅膀了。 陶初然开始了漫长的工作。她完善了自己的研究成果,把改造人还原到普通人的成功几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她整理存储了所有实验数据,撰写了详尽的实验报告。对实验室里的活体实验品,能治疗的治疗,彻底报废的就处理掉。 她拒绝秋零再次进入她的实验室。 一开始,秋零还不当回事。可是随着陶初然在实验室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拒接秋零打给她的通讯,秋零也有些生气了。 他只是想好好道个歉而已,陶初然这个木头脑袋怎么这么固执! 没有安定剂在身边,秋零更显烦躁,毫无压制兽性的想法。他干脆接了更多活,用杀戮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赴宴的前一天,陶初然将自己的研究资料统统上传到小普的系统中,将改造人逆转化的方法设置了定时发送,然后关闭小普的所有权限,只留下了对话功能。 “主人,不需要小普陪伴了吗?” “……小普,设置第二账号。我不在时,主人权限转移至秋零。” “好的,小普已设置。” 高台下的阴影笼罩。一双双眼睛盯住了台上的主角。 陶初然很少当着那么多的人讲话。爸爸妈妈在时,会帮她挡住所有人潮。后来她身边的人换成了秋言和秋零,更是没有人敢逼她说话。 可是这次,是她想说。 她感到喉头发紧,那些早就准备好、背诵了千万次的言语飘荡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当中,在闪耀的灯光中微微颤动。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挡在她身前。 “现有实验证明,滥用m基因的危害表现在增加排异反应、侵蚀神经系统、破坏人体正常生理功能等多个方面,w病毒也并非传言中的万能药……” “身为m基因的最初发现者,我拒绝继续研究此方面的内容。未来我会公开我所有的实验记录,向大家证明我今天的结论……” “如果还有人热爱这个世界,如果人类还想继续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就从现在开始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面禁用人体改造技术……” 议论纷纷。 陶初然甚至没能说完所有的话。 头顶炫目的灯光、台下众人交头接耳的嘲讽融汇在一起,令她头脑发张。陶初然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要当场昏倒。 怕。是的,她害怕。 虽然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过,但真的面对这数不清的、扑面而来的恶意,陶初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现在人体改造比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瞧瞧在座各位谁没改造过身体?陶博士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也是,陶博士耽于研究,还没有体会过改造人的好处。不如这次就试一把,也算是我们送陶博士的成年礼。” …… 不知是谁的提议,得到了在场宾客的一致赞同。 少女孱弱的身体被束缚住,有人向她的脖颈中注射了液体。这次,哪怕没有小普帮忙分析,陶初然感受着身上越来越高的温度,识别出了药剂的种类。 这并非市面上任何一种成熟的m基因改造剂,而是之前她研究“复活”时的半成品。改造效果比普通版弱了不少,融合的新能力大打折扣,不过胜在安全。 但…… 那一瞬间,血液从七窍喷涌而出,安静流淌的火焰迸发出了小小的火花,紧接着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留下的只有无光的永夜。 听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怎么回事?已经是她最新的研究成果了,不是说绝对安全吗?几位大人都用过怎么没事?” “快救她!连什么情况都搞不明白,你们所里没人了吗?” “没用的。除了她,新月计划的那些研究没人看得懂……本来想她成了改造人后就不得不研究这些,这下好了,我怎么和他们交代!” …… 是的,陶初然想说,她的研究绝对安全。 但那是对未经改造的人类而言。 【作者有话说】 小陶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 如果小陶是个长袖善舞的政治家,也许能从这个世界中找到一点星星之火。但是大环境实在是太差了,小陶的原生家庭更差,所以无力回天了。 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一整个新世界! 第185章 番外 往昔之问(八) 宴会早已结束。 熠熠生辉的厅堂中,残羹冷炙散发着腐败的臭味。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夹杂其中,对融合了大量异类基因、敏感非常的鼻子来讲是种酷刑。 尸横遍地,往常觉得有趣的游戏也变得寡淡无味。 秋零细细辨别,终于嗅到了他想要的那一种味道。 甜甜的,淡淡的……再也不可能出现的。 高台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氤氲出丑陋的形状。秋零用手指狠蹭了几下,放进嘴里舔了舔。 “血液鉴定常规型—— 归属人:主人。 基因融合配比:2%竹蜘蛛,情绪感知加成;1%高山松,耐性加成;97%人类,身体状态低于平均水平。” 情绪感知会增加面对恶意的恐惧,提高耐性可以延长生命,即便痛苦也无法解脱…… 秋零闭上了眼睛。 就算小普不做检测,他也能感受到。这里的气息最为浓郁,如同他最熟悉的、那个人床上的味道。可是如今,因为主人久久不回来,那边的气息已经淡得闻不到了。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当她的所有痕迹都被覆盖,当她的气息完全消失…… 这该是多么无趣的世界啊。 他顺势躺在了血泊之上,以和陶初然一样的姿势。 而本该在那里的尸体早就被他保护起来,连着她最宝贝的实验室一起,被转移到了他能找到的、联邦中迄今为止最先进的飞船上。研究所已经被夷为平地,但是不够,还不够。 日夜轮转,直到陶初然的气息完全消失,秋零睁开了和野兽别无二致的瞳孔,开始行动起来。 第198章 当人类丢掉所谓的人性后,一切都太容易了。 他是陶博士的遗物,也是这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实验品。他自称自己是“永生者”,是唯一成功的案例。他如同一只狡诈的蜘蛛,构建了一点也不精巧但却万分诱人的欲望之网,引得无数猎物前赴后继自投罗网。 喝过他血液受他控制的人太多了。想要得到他因而言听计从的人太多了。惧怕他所以一而再再而三降低底线的人太多了。 陶初然未曾做到的事他全都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要逼他走到这一步呢…… 秋零坐在飞船的舷窗前,主星已经远到几乎看不清。在猛地闪烁一次后,那颗星球如同一枚绚丽的烟花,在宇宙中炸响。与此同时,身边的控制面板上,能量储备一栏在飞速上涨。 星球裂变的能量足以支撑飞船运行上万年。多亏了陶初然研究的空间压缩技术,很长时间内,都不需要为能量和补给发愁了。 秋零始终没有看向窗外。他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光脑上的消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与那人的对话框上。 改造人逆转化研究…… 这样的事,完全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做到的吧?陶初然那个笨蛋在想什么呢? 如果是她亲口告诉他,也许他还会试一试,但是现在…… 然而,删除讯息的那个选项却一直没能按下去。 算了,算了。 接下来的生活如意料之中一般,漫长而无趣。 飞船带着秋零和小普在无垠宇宙中航行。这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不清楚航向,不清楚会遇到什么,更不清楚要持续多久。 唯一清楚的,是同行人。 陶初然的尸身被放到了治疗舱里。纵然无论如何改进药剂也不会有丝毫作用,但她的身体被滋养着,竟然没有丝毫损伤。 一年、两年……百年、千年。 千年之后,还如同千年前一样容貌的秋零终于确认,陶初然成功了。 “永生”,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幻想,竟然真的存在。 他的机体处在方生方死之间,有多少细胞死亡,就会有多少复生,就算是自杀也无济于事,割开的伤口会立刻复原,吞下的毒药能顷刻化解。似乎是两种力量在体内达成了平衡,他不是很懂,但却升起了些许希望。 “永生”存在,那么“复活”呢? 秋零开始尝试。和陶初然相比,他在科研一途上的天赋终究差了些。但好在他拥有无限的时间,陶初然遗留下来的实验成果又被保存得相当完整,顺着她的思路做下去,秋零相信自己会成功。 他也只能相信自己能够成功。 飞船穿越在太空之中,秋零偶尔从繁重的研究当中抬起头来,也能看到宇宙中的些许奇观。群星交织变换,黑暗与光碰撞出了璀璨的银河。有的星球天地倒悬,有的星球坑洞遍布,但生命却寥寥无几。 如果是陶初然的话,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定很寂寞吧? 秋零心里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随着旅程的加长,飞船逐渐磨损,他们也度过了几次危险。被突如其来的陨石砸中,侥幸逃脱了黑洞的引力范围,又在超新星爆炸的边缘划过。秋零飞船修补得越发熟练,小普的自动驾驶技术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如果是陶初然的话,在这样可怕的世界中一定无法生存吧? 秋零又想。 时光荏苒,但两人的容貌都依旧鲜妍。可是这是不同的,陶初然十八岁,秋零已然将近两千岁。两千年,足够他忘记那些不重要的事,足够他在记忆中淘洗出最鲜明的形象,也足够想明白很多事情。 如此长的时间,被称作“怪物”的他,哪怕是试图自杀,都没有破坏治疗舱或者攻击整个飞船。那些身上时刻彰显着存在感的疼痛似乎也无足为惧,在日复一日反复咀嚼的回忆中变成了甜蜜的锚点。 “小普,你爱你的主人吗?” “零号,什么是爱?小普无法感知。” “……” 秋零哑然。可是啊,明明那个人已经将主人的权限移交给自己,小普为什么仍固执地不愿改口呢? 秋零想向自己的研究者反馈他的感受,可是他领悟得有些太晚了。后悔如同掺杂着毒药的藤蔓慢慢生长,每一天都比前一天缠缚得更紧,那种窒息感比以往任何一种痛楚更加令人绝望。 而此时仍不能开窍的小普,当它真正明白这个问题时,又会变得何等疯狂? 就算可能无法看到,但秋零已然能够想象。 事情在他们航行到第两千五百一十八年时,迎来了转机。秋零终于得出了一套勉强可行的方案。他发现w病毒和m基因互相影响,也许当足量的w病毒进入陶初然的体内,那些微弱的变异基因能够再次活跃起来,让她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但是这“足量”的病毒意味着要从他自己身上提取,而身体中失去了维持平衡的一方力量,剩下的另一方会迅速吞噬他的生命。 “永生”与“复活”,奇迹只能有一个。 对秋零来说,这算不上选择。 那是秋零最高兴的一天。 孤独的旅程终于有了尽头。那个人胸膛起伏的弧度微妙得如同蝴蝶振翅,沉睡了千百年也不过酣梦一场。纵使不知道还要再沉眠多长时间,但总归有一天,她会醒来,她会有很多时间,用他给的生命,在新世界里实现她未完成的愿望。 那是秋零最惶恐的一天。 他无所谓旧世界的痛苦,也不在意漫长时光的折磨。但他恐惧陶初然要面对的一切。当她醒来,面对陌生的世界是否会无所适从?她的身体是否还像以前一般孱弱?她是否会满意自己的生命被延长?她受伤了、生病了、孤独了怎么办?她……她是否还会重复之前的命运,在无望中失去生命? 万千可能在迅速衰老的大脑中汇聚。在身体尚未走向陌路之前,秋零决定为“新世界”留下一点什么。 他们乘坐的飞船上搭载了生态舱,里面生活着当年从联邦中带走的一批生物,作为日后补给的来源。千年的繁衍让这里形成了弱肉强食的食物链,这里便是秋零为自己找好的墓地。 他控制生态舱脱离飞船,在诸多变异生物中选择了几种看着顺眼的,喂食他的血肉。那只蝴蝶让他想起了秋言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无一丝杂色的白猫和小白真像,蜘蛛和松树的基因被她融合过,蔷薇花是陶初然放在母亲遗骸前的那一支…… 蔷薇花。花。说起来,他在很久很久之前,看到过有人捧着花,去向人表白。 “花能传递爱意……” 哎呀,不小心喂多了。 m基因融合过量,得到的能力会更加强大,但是没有w病毒制衡的话,可是非常容易疯狂的。 不过也无妨,毕竟,能够继承他基因的,会是什么正常的生物吗? 当血肉离开身体,当自己成为了食物,当众多生命一涌而上分食掉最后一块脑组织……秋零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即将进化的生命,当它继承了我的记忆碎片,对那个人产生了渴望,方才能抵抗住基因融合的痛苦; 已经进化的生命,越强大者越是需要她的安抚,非她的血肉不足以平息基因携带的疯狂; 正在进化的生命,和她接触的越多,就越能想起镌刻在基因中的记忆,共享我的痛苦,而我的痛苦只有她能消除…… 新世界里,不会再有人想伤害她。只要他们想做“人”的话。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 在新世界里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千万年前的灾难中,人类消失,花草鸟兽却生出了神智。然而毕竟是非人之物,刚刚诞生的人性常常被兽性所压倒,无尽的杀戮与混沌遮天蔽日,永不停歇。但是他们无需恐惧,女王终会降临到他们之间,那是一切痛苦和疯狂结束的希望。 那一日,生命之树拔地而起,结出了果子,终年的血腥杀戮、混乱无序便步入了尾声。旷日持久的战斗不过是为了赢得率先面见女王的资格,所有“人”都知道—— 她来了。 【作者有话说】 “往昔之问”这个系列到这里就结束啦! 仔细想想,新世界的大家变态得非常合理。前有秋零的悲惨回忆和基因控制,后有小普“女王”“生命之树”“绝对不能受伤”的认知植入,再加上一见钟情和相处中自然发生的爱……三重叠加哪怕是外星人都免不了黑化。但是小陶在围追堵截中还是逃脱成功了!小陶就是最棒的! 其实在写番外的时候,我总是很难写下去,总觉得写完番外就是真正结束了,很不愿意和小陶说再见。不过写到这里,我又觉得就像秋零一样,再漫长的时光终会过去,仿佛“永远不会完结”的故事也总得有结尾。不管怎么说,我会尽快把后面写完的,握拳! 第186章 番外 星环之上(一) 第199章 那是第一次岁祭之前的事情了。 陶初然最近感到很焦虑。来到这里将近一年时间,足够她了解当下宇宙公民的疯狂程度。当蓝幻向她汇报岁祭的诸多准备时,陶初然忍不住想,这么多狂热粉丝凑在一起,真的没有问题吗? “王上,王上?” 蓝幻轻轻唤她,语调柔和得像是在哄小孩子:“王上走神了,是在想什么?” 他规矩地立在床幔之外,看不到比她高上许多的身形,陶初然勉强能压抑住恐惧的情绪。这是这一年来探索出来的、双方都满意的距离。 但是岁祭的话,这样的距离是不够的。她得和许多、许多陌生人肢体接触,可是,她现在连接触与她相熟的蓝幻都做不到…… 蓝幻等了一会儿,预料之内没有等到任何回复。于是他又继续说完了近日里需要陶初然裁决的其他事,也都是和岁祭有关的,比如王都星的交通管制啦,岁祭场所的装潢以及诸位大臣觐见的顺序等等。 那些怎样都好啦,关键是安保防范…… 陶初然这样想。可是就算所有人都遵守秩序,她还是害怕。不如说,只要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人,她就已经要窒息了。 “王上?如果王上有什么烦恼的话,不如和我说说?” 走神又被发现了。 她身边的人就是这样。精神敏感得可怕,处在同一空间时,几乎所有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哪怕隔了一层严严实实的黑布,也不妨碍他们感知到她的情况。 陶初然飞快地从手中的笔记本上撕下了纸条,简单几个字就回答了蓝幻刚刚汇报的公事。蓝幻拿到了女王的敕令,却反常地没有走开,踟蹰了半晌,方才斟酌着开口道: “王上,不如……干脆取消岁祭吧。” 嗯? 岁祭这个主意,其实是五位近侍共同提出来的。为了满足甲级公民最低底线的需求,最大限度地考虑了女王的承受能力,又结合了某些旧时代的习俗,这已经是他们艰难探索出来的、几方都能勉强接受的方案了。 陶初然稍微动摇了一下,立刻想到蓝幻之前做的可行性说明。如果甲级公民只看得到影像,无法真正接触她的话,可能会认为女王并非真实存在而是幻觉,那么狂化概率会提高数百倍,而王都星上住的大多都是甲级…… 算了算了,区区千人而已,一个一个来还不如一劳永逸,就当是物种普查了,她、她可以! 当陶初然下定决心时,她听到蓝幻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您太过勉强自己了。这些天您一直睡不好,精神紧张,是因为岁祭的缘故吧。我知道您不太擅长和他人接触……如果实在担心的话,不如先练习一下?” 有道理。 在这种地方缺乏常识的陶初然竖起了耳朵。 “岁祭上您不需要有太多动作,每位公民会有三秒钟时间与您握手。也就是说,只要手与手的碰触就可以了。您可以找不讨厌的熟人尝试一下,唔……玄络?怎么样?” 那是一个和她一样、有些社恐的腼腆近侍。不过,最近几天,陶初然单方面和他闹了些矛盾。 除了他,还有谁的精神比较稳定呢? 陶初然偷偷瞄向床幔外的身影。 “嗯?” 蓝幻难得有些惊愕地出声。但他马上意识到了失礼,收声的同时,将自己的目光艰难地从床幔缝隙中伸出的手腕上移开。 那只手试探性地向前伸了伸,蓝幻静悄悄地上前一步,小手指不期然相触,然后迅速抓住了床幔,将柔软的布料攥出褶皱。 蓝幻的手动了动,强行克制住了抓住它的欲望。 只隔着一层布,往日故意忽略的香气往鼻腔当中直蹿,他甚至能听到对方越来越猛烈的心跳声,带得他也心跳加速起来。 这真是……这可真是…… 太美妙了。 只差一步,就可以将她搂进怀里。体弱的人类完全无法反抗,他想必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纳为己有。骨血交融,让那双眼睛只看得到自己,哭与笑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样的光景,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人蠢蠢欲动了。 啊呀,为什么不听他的话,选择玄络呢? 那只颤颤巍巍的手又开始做第二次尝试了。蓝幻垂眸看着,就像看一只被猎人放过、却非要步入陷阱的猎物。 这一次,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手心和手背接触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像是打了对方一巴掌一样。 蓝幻抬起了头。有那么一瞬间,陶初然感觉有什么绝对无法反抗的力量抓住了自己的手,但她还来不及反抗,那种力量就已经离开了。 “恕我失礼,但是蓝幻有要务在身,暂且告退了。” 他不等陶初然反应,已经出了辉光之间的门口。等身后的门彻底关上,蓝幻才虚脱一般靠在门上,平复那一瞬间的失控。 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蓝幻抬起手,手指纤长如玉,无一丝瑕疵,因为刚刚的刺激而无法自控地微微发着颤。 王上会满意他的身体吗?刚刚那一下,他觉得太轻了,可王上的掌心是不是红了?他告退得太快,王上会觉得他失礼吗…… 纷繁的思绪涌上,以冷静自傲的男人一时竟无法理出头绪。到头来,只能将她碰触过的地方含进嘴里,试图留住那一瞬间的触感。 自这一件事件后,迟钝如陶初然,也突然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虽然那一次确实有些尴尬,但是蓝幻,是不是在躲着她? 例行的汇报只在门边进行,轮值的时候也不再讲一些王都星的趣事,偶尔的清洁打扫……哦,还是会收集她的头发,但是铺床的时候不会再偷偷闻味道了。 真是可喜可贺的进展呢。 也许尴尬就是这样,当对方的反应比你大,人反而就变得无所谓了。自觉没选错人的陶初然胆子大了起来,甚至敢于主动出击。 “王上?” 蓝幻看着攥着自己小拇指的手,眸色幽深。 他不过是替女王拿来了寝衣,按道理放在床上之后,今天的轮值就算结束了。王上明明像往常一样在一边坐着,乖巧得不像话,没想到竟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和蓝幻比起来,陶初然的手非常小。实际上她是想一步到位,直接来个最标准的握手。但是因为动作太过突然,对方完全没有配合,以至于她抓握的动作只抓住了一根小手指。 尴尬,太尴尬了。 陶初然想立刻撒手,滚进床里作鸵鸟状。但她感受到了手心传来的痒意,那只小拇指讨好地勾了勾,似乎是某种按捺不住的无声引诱。 紧接着,另一只手覆了上来,将她的手紧紧包裹。 “王上做得很好。”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莫名沙哑,“您进步了,没错,您看,这不是没什么可怕的吗……” 警报!十级警报! 不正常的灼热顺着肌肤蔓延到四肢百骸,根本无法掩盖的欲望将她从头舔舐到脚。陶初然太过熟悉这种感觉——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磅礴爱意瞬间将她淹没,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拆吃入腹。 手指间的摩挲已经满足不了越发膨胀的妄念,两只手将陶初然短小的手指扣在其中,指根交错而过,狠狠地将猎物锁在其中。 陶初然甚至没能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这一下倒惊醒了被欲望填满双眼的蓝幻。他狠狠闭了闭眼,可是明明她离他如此之近…… “王上做出的努力我都看到了,可是,您也要记得,不能突然袭击,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 他艰难地说。因过分忍耐而落下的汗水滴落在指尖上,莫名滚烫。 “您永远无法想象您本身对我们的吸引力……求您了,别再、别再……” 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是他们的爱,本与她无关。 端坐在王位上的女王,清澈的眼神中无一丝阴霾。她并没有做什么,她的心思澄澈如初。持有执念与妄想的是他们,并非她所愿。 这样的想法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令人沮丧乃至绝望。 她的手指如此温暖,细腻的肌肤足以胜过世上一切。 她在挣扎。以蝴蝶振翅般微小的力气。 蓝幻松开了手。 当手指分开的那一刹那,蓝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离开了。她的指尖完全操控了他的心智,让他只能沿着既定的道路往前走,哪怕前方是荒芜的地狱。 “……是我失礼了。夜安,王上。” 他又一次落荒而逃。 平心而论,在女王面前维持礼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蓝幻,其他几人比这更过分的僭越行为更是数不胜数。 陶初然理解。但陶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肢体接触训练失败了。 之后蓝幻又躲了她几天,然后提议可以加强接触训练试试,但是陶初然都当完全没看到。最后果然如陶初然所料,岁祭当天,整个安保治安一片混乱,她也不负众望地在接触到第一个甲级公民、看着他满眼狂热地试图拥抱她时,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第200章 至于蓝幻后来专门制作了手套、许多天没有洗手的事情,还是不要让陶初然知道了吧。 【作者有话说】 蓝幻:肢体接触训练,很难说究竟是在训练谁-_-|| 第187章 番外 星环之上(二) 陶初然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是一场似曾相识的宴会。身边来往的宾客众多,却没有任何人拥有清晰的脸。他们窃窃私语,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 陶初然不由自主地退到了她能抵达的、最角落的地方。 聚光灯亮起来了,打在人群中央,好在离她很远。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举起酒杯向众人示意,他们似乎在向她招手。 “然然,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跑得那么远?” “这孩子认生,让大家见笑了。来来,这次你秋……红叔叔给你带了生日礼物,好孩子收到礼物要说什么来着?” 红……叔叔? 鼻端莫名其妙地传来了蔷薇花香。那个一身艳红的男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长发及腰,贴身的西装衬得身材极好。花朵状的单侧耳钉银光闪烁,眼梢上的美人痣在暖色的灯光下平添三分风流。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凑在一起组成了堪称鬼斧神工的脸,当他微笑时,仿佛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蔷薇开放。 是的,在一群没有脸的宾客当中,他实在有些太扎眼了。 陶初然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眸暗沉了几分,他利落地单膝跪下,将手里大捧的花束推出—— 这次,陶初然不得不俯视他了。 “王……然然,然然……”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将她的乳名在唇齿间咀嚼几遍,方才道,“然然是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他的礼物?是花吗? 平心而论,陶初然并不讨厌花。作为植物的繁殖器官,它们在物种培育上有相当重要的作用。但是眼前男人抱着的这些,浓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香气,完美到像假的一样的花型……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那然然喜欢什么?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他仿佛知道陶初然在想什么,那簇花说话间就不见了。没了花的遮掩,底下的手指露了出来,硕大的鸽血红戒指光彩夺目,还有碎钻、流苏……零零碎碎的装饰铺了满手,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好、好耀眼! 陶初然眼都要被闪瞎了。他毋庸置疑十分美丽,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些装饰很适合他,但是这种张扬的美对于一个社恐来说,简直是不能承受之重。 她的眼睛不由得转向一边。 另一边是巨大的舞池。不知什么时候,那对聚光灯下的夫妇开始跳舞。和男人有些生涩的舞姿相比,女性在这种场合中更加游刃有余,红色的裙摆摇曳生风。 “我能邀请你跳个舞吗?” 那只耀眼的手伸到了眼前。陶初然摇了摇头。 她不会跳舞。 但是妈妈很擅长。说起来,妈妈也喜欢红裙子,妈妈最喜欢的花就是蔷薇。 陶初然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想妈妈了。 她越过那只看上去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手,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朝前奔去。也许是幻想起了作用,舞池中女人的面庞渐渐显露出眉眼。但她旋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红裙翻飞,快到已经只能看到残影。 然后,在陶初然即将触到她的前一秒,转成一团的身体四散炸开,万千花瓣纷纷扬扬,遮挡了视线。 是谁在叹息。宝石般璀璨的光芒闪过,她被谁捂住了眼睛。 陶初然醒了。 仍是夜晚。这一夜该是红蔷轮值,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陶初然悄无声息地离开床,自己去桌边倒水。 液体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但陶初然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不是水,是茶。 花茶。 随着熟悉的香气在唇齿间荡开,耳边有靡靡的音乐响起,衣衫不整的男人出现在身后,长长的发尾扫到了脖颈。 “那我来跳舞呢?你也会一直注视我吗?” 他开始跳舞了。咬着的花枝蹭在脸上,和梦中的女人一般旋转。身上起了薄汗,衣服被甩掉了,可是那双媚意十足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陶初然。 在红蔷出现的同时,陶初然的身体僵硬了。 噩梦从梦里延伸到了梦外。香气越来越浓郁,熏得人无法睁开眼。红蔷似乎在试图用脱下的衣服把她包裹起来,当两个人的身体终于相触,陶初然方才如梦初醒般匆匆按下警报。 异变是从蓝幻进来开始的。 这是陶初然第一次看到超甲级狂化。绚丽的衣饰被撕成碎片,美丽的脸也可以如此狰狞。那双红色的眼睛像含了血泪,身下的藤蔓就算被绞断也一直向着少女的方向。 陶初然被人护着回到了床上,她的耳边仍回荡着红蔷的嘶吼:“我不走……” 从那以后,陶初然偶尔开始做梦。 她梦见妈妈哄她睡觉,醒来后就会发现红蔷在她床上。她在温泉中睡着,梦到妈妈帮她洗澡,醒来时发现下半身已经被藤蔓缠满了。 哪怕是陶初然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红蔷似乎有引人入梦的能力。而他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差别。 从这几次梦的内容来看,红蔷似乎在用她的记忆作为构梦的基底。那么,如果掌握了他能力发动的原理,是不是她也可以随意入红蔷的梦,甚至能利用梦对现实的影响,反向影响他的精神,让他变得更正常一点呢? 陶初然把这个计划命名为“精神链接实验”。 于是,一月后,等蓝幻结束对红蔷的惩罚,陶初然再次见到他时,递给了他一张小纸条。 被教训了的红蔷不敢看她,但接过纸条的手却是抖的。 “您想要……我的花?” 陶初然很少提出这种要求。女王的文字只会在裁决宇宙大事的情况下出现,她触碰过的纸张会被受赐者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红蔷自然手里也有,但这都比不上他此刻的欢喜。 他仍没有注视她的自信。手掌抬起,一朵盛放的蔷薇便出现在手中,他轻掸上面的露珠时,花香已经弥漫在整个辉光之间。 很好,介质有了。 陶初然放空自己,尽量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为了此刻她已经坚持了两天没睡觉,光脑上的波段已经和上次入梦时很相似,可是—— 为什么没反应? 按理说梦境会呈现出入梦者当下心里最为执念的场景,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困了就睡吧,我不会打扰你……”在失去意识前,陶初然听到他这样说。 “……然然。” 嗯? 仿佛就过了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当陶初然睁眼时,她仍在辉光之间。 被褥仍是熟悉的触感,床幔带来的黑暗裹挟着她。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一对红宝石安放在床边,似乎从遥远的亘古时代就已经在那里了。 “为什么不睡呢?是因为我在旁边吗?” 红宝石的光芒明灭,长长的眼睫刷过手背,带起某种恐慌的预感。 “可是,不是你要了我的花吗?你想要什么?我怎么做你才会高兴呢?” 他困惑地说。往常热情奔放的语调莫名有些凄冷,如同被暴风雨凌虐过的花儿,因为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而显得格外可怜。 陶初然叹了口气。 离我远点。不要注视我。不要碰触我。 ……不要,爱我。 “不行!”花藤缠住了她的手脚,随着主人的情绪起伏而蔓延到四肢,“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整个辉光之间震荡起来,梦境的碎片开始割裂。 好吧,好吧……那么,就忘掉我的名字吧。 “不行……” 可是我讨厌叫我这个名字的人。忘掉它好吗? 刺目的白光逼近了带来安全感的床幔。 “嗯……” 高兴……我不知道。但是你应该知道我讨厌什么。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那些狂化的人……你如果能管理他们,或许我…… 陶初然睁开了眼睛。 人造太阳已经早已越过了生命之树的树梢,今日陶初然起迟了。红蔷在她的床榻下睡着,抱着陶初然的鞋子,一只手搭在了床沿上。 在另一个世界里,光明终于蔓延到了整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床榻上空空如也,徒留一席蔷薇香。 如果陶初然仍在这里,就会发现在红蔷梦中的辉光之间已经被蔷薇花包裹。墙壁上的每一朵花中都睡着一个缩小版的女王,每一枚叶片上都画着她的图像。两者在这里亲密地纠缠,没有任何一株蔷薇可以单独存在,正如红蔷的每一个梦境中都有她一样。 红蔷这一次睡了很久,直到下一个轮值的玄络把他丢了出去。 “当值的时候也能睡着,上次还吓到了王……不想当王的近侍直说,我很乐意替你。” 第201章 “我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对了,上次岁祭袭击王的家伙处理了吗?” “你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的吗?蓝幻说全都杀了算了。” “不……把他们交给我,我得管理好他们……” 于是,在王都星的临时牢狱里,他见到了那些不守规矩的、陷入狂化边缘的罪人们。 白发银眸的八爪怪、照顾人偶娃娃的神经病、阴暗爬行的倒吊者……无论什么颜色的眼睛,面对他时流露出的情绪只有一种——嫉妒。 这些肮脏、恶心的公民,真不应该出现在女王执掌的土地上啊。 红蔷明明是这样想的,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蓝幻那样,直接杀掉他们。 既然如此—— “羡慕我能接近王吗?那么,加入我的……嗯……就叫辉光教好了,加入辉光教,表现好的话有见到女王的机会,如何呢?要不要来?” 蔷薇之爱,至真至诚。他携带着万千时光中的思念与遗憾而生,向来直面真实,从不耽于梦境,从不屑于说谎。 可是,或许某个人会因此高兴呢。 【作者有话说】 红蔷:白给两个字,我只说一次,一次就一辈子(附赠叼花表白一万次) 第188章 番外 星环之上(三) 说起来,陶初然也不是一开始就对所有公民丧失希望的。 她的近侍们性格各异,有红蔷这种超绝e人,也有玄络这种稍微i一点的技术宅。当陶初然发现这一点时,也曾试图努力过。 “嗯……” “王上,有什么事情吗?”玄络匆忙收起眼前的虚拟屏,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看了过来。 “……” 果然还是不行。 陶初然想说“你在看什么看上去这个光脑有点像上辈子的那一款但是好像增添了很多功能我有点感兴趣能不能借我看看”,但是她张了张嘴,紧张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胆小的蜘蛛偶遇害怕蜘蛛的人类,双方都大惊失色落荒而逃。 不过玄络和前世的她反应相似,这一点让陶初然更加放下心来。她闭上了嘴,对他招了招手。 “王上?” 娃娃脸上泛起红润,玄络拉了拉斗篷,同手同脚靠近了王的身边,然后单膝跪下,不安的眼睛只能看到对方的鞋面。 他不知道这是王第一次对他们表现出亲近。但这并不妨碍他胸腔中的心脏越发快速地跳动。 陶初然点了点他手腕上的位置。 是缠丝坊刚刚研制出的试用版光脑,搭载了辉光网管理模块,拥有当下光网内的最高权限。 玄络毫不犹豫地将它从自己手腕上摘了下来,颤抖着手递给陶初然,一时之间完全忘记了蓝幻的嘱托。 “光网消息混杂,有很多涉及到王的污言秽语。净网行动结束之前,不要让王上拿到光脑。” 而现在,陶初然看了一眼光脑上的弹出消息,差点把设备直接扔掉—— “筑巢期产卵后焦虑症蜘蛛男妈妈*妄想逃离蛛网的绝食女王(人外、强制爱、捆绑、喂食)…… ” 什么鬼?! 陶初然大惊失色。 幻觉,一定是幻觉。 然而剩下的消息仍然接连不断地弹出来—— “按照你的要求改了女王陛下的海王人设,删掉了其余男主,结局也变成了he。” “不过说真的写这种文实在是太恶心了,蜘蛛那种八条腿的丑八怪根本配不上女王大人,我要向星月宫举报你。” “除非你给我寄几张王的小卡,要全身带签名的那种。” …… 陶初然不懂,但陶初然大为震撼。 还没等陶初然继续往下看,一只手一把夺过了光脑实体,手忙脚乱地将那些信息、连带着发信息的人一并删掉。少年的娃娃脸涨红一片,眼神躲闪,身体僵硬。 “王、王上,我正在清理光网,现在网络上有些人实在太离谱了,玷污您的形象,我这就把他们全都禁言!” 陶初然:说这话的时候要不要看看你在干嘛?当着我的面收藏那篇文档可还行? 女王近侍也是有独立意识的生物,私下里有各种不为人知的小爱好,她要理解,当没看到就行…… 行什么啊?原来偷拍的照片和她的各种签字都被用到这里了是吗?! 陶初然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敢怒不敢言的她忍气吞声,完全不敢质问玄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玄络拿来了一个拥有更高权限的全新光脑。经过连夜组织光网清朗行动,陶初然的网上冲浪之旅总算有了个平稳的开头。 最开始,是玄络为她演示光脑的各项功能。 玄络的手指比起蓝幻、红蔷他们来相对短一些,但很灵活。十指翻飞,在操纵光网时,指尖点在荧荧亮起的屏幕上,就好像最灵巧的织匠,严密地编织着一张又结实、又安全的网。 陶初然不由得走了神。 光脑的使用对她来说并不难。观察宇宙中通行的光脑,主要是为了了解现在科技的发展水平,她的目标是在新的世界里制作一个小普,这是陶初然在醒来时就已经想好的事情。 而现在,陶初然遇到了很多问题。 比如说制作小普的耗材和能量来源。 眼前之人正是她亲自委任的缠丝坊坊主,也是掌握这个世界最尖端科技的官员。在辉光之间里她很难接触到的材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如果说出实情,他会帮忙吗? 向他索要光脑不过是一个尝试。 陶初然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触角。 虽然和预想当中略有不同,但实际上结果还是不错,不是吗? 那双手不知何时在眼前停了下来。 “王上,还有哪里不太明白吗?” 清瘦的少年不过比坐着的陶初然高了些许,连黑眸中的清澈都和陶初然有三分相似。这是只属于研究者的纯然,唯有对世界怀抱好奇心的人方能如此天真。 他是同行。陶初然看到了。她便愿意对他付出几分信任。 小指于是勾住了斗篷的边缘。 “……王上?” 那一瞬间,似乎有危险的预感惊扰到了敏锐的小动物。陶初然张了张口,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我想离开。为此我需要大量资源。请向我提供这些资源,无论是材料还是能源,我会…… 我会做什么?我有什么可以回报他的? 前世的研究之所以能够遂心如意,资金、耗材和设备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是因为她能够提供远超他们投入的利益。而今她的研究一旦完成,她会马上离开王都星,到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 这些近侍们,是如此大公无私的人吗? 一旦陷入了这样的思维里,陶初然便无法再开口了。 “王上,您是有什么吩咐吗?还是有什么想要的?您放心,只要是您提出来的,我一定为您办到。” 蓝幻、红蔷、白玉,甚至是她有意避开的松壑,每一个见到她的臣民,都曾说过这句话。 可是他们所求之物,陶初然自己都搞不明白,又怎么能给得出来呢? 这么一想,手指在那滑溜溜的布料上也挂不住了。 在她的手指落下前,一根丝线缠绕在了小指上。透明纤细的蛛丝勾连着两人,陶初然甚至能感受到从另一端传来的微微震动。 “玄络,是让您失望了吗?” 因为离得太近,手脚上的数个感觉器官都能吮吸到女王身上奇异的香味。玄络很少有如此机会,能被要求、被需要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蛛丝随着他的心情缠到了手腕上,还算克制地将光脑为她戴好。紧接着,陶初然的手掌被包成了一个茧,那些丝组成的牢笼潮湿、温暖而坚韧,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粉碎了陶初然心中最后的期待。 他狂化了。 八只步足转眼间从斗篷里伸了出来,唯有控制蛛丝的上半身还维持着人形。黑瞳宛如巨大的黑洞,没有一丝光亮,完全失去了和陶初然的那几分相似,徒留下非人的无机质感。 “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喃喃自语,反复嘀咕这两句话。 和红蔷的狂化不同,玄络的狂化是安静的,如同被冬日大雪淹没的昆虫,在阴暗的角落里拼尽全力地挣扎。 蛛丝缠到了腰上。 陶初然试图斩断丝线,但看似柔软的蛛丝强度和弹性都绝非一个普通人类可以应付。她被粗大的螯肢举了起来,小腿被坚硬的脚须刮得有些疼。 “女王女王女王女王……” 也许是蜘蛛普遍视力不好的缘故,半蜘蛛形态的玄络始终保持让陶初然在他的视野里。黑洞洞的圆眼就在身边,声音也由于狂化而变得粗犷而难以分辨。 陶初然浑身僵硬。 双脚离地,手脚都被蛛丝束缚,她已经失去了最佳求救机会。如果这群怪物真的吃人,或者玄络因为狂化开始无差别攻击,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第202章 纵使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但总归,陶初然为自己的轻信而付出了代价。 脾气再好、看起来再正常的公民,也不是人类啊。 而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玄络开始暴躁起来。 八只长腿舞得眼花缭乱,踹翻了辉光之间中的家具。碍事的物体一律被当做垃圾丢了出去,玄络在诺大的空间中忙碌,手脚并用之下,顷刻间就利用房间的四角支起了一张细密而华丽的大网。 织网的蛛丝要比束缚陶初然的坚硬粗大许多,侧目看去能看到荧荧的华丽光泽。在他织网时,也不忘将蛛丝编织成柔软舒服的背带,将陶初然牢牢捆在自己身上。 说起来……如果质量这样好的话,小普身上的部件也可以试着用蛛丝连接一下。 陶初然这样想到。 她顺手扯了一块玄络刚织好的蛛网。其实她是扯不动的,但是一只蛛腿刚好从那片网上经过,一下子就割了个口子,于是这一块纤维就落到了陶初然手里。 正好光脑中搭载了基础检验模块。 这种蛋白纤维是可用的材料。似乎上面还附着着一丝能量波动,能淡化天敌的关注。如果再加入一些前世的反侦察技术,那么哪怕小普暴露在人前,也不用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陶初然研究得太过入神,完全没注意到玄络已经将网织好。 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大网的中间。 将女王完全放在了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网上的每一个震颤都预示着她的动向,她的需求都能被第一时间发觉。惶恐而胆小的蜘蛛终于能够勉强放下心来,蛰伏在她的身边,准备在她妄想逃跑的时候第一时间吐出丝来。 陶初然就这样在网上上了一天网。 等到她被蓝幻等人从网上摘下来的时候,小普的形象已经初具雏形了。是的,因为对网的阴影,陶初然决定让小普以鸟的形态飞翔在空中。她完全打消了让玄络帮忙的计划,并且单方面发起了冷战。 而后,以“蜘蛛*女王”为主角的系列小说因为刷屏全网而被骂上热搜,蓝幻等人也纷纷雇佣写手在网上展开舆论攻势借机争宠……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玄络:小说变成现实,是谁吃得这么好? 第189章 番外 星环之上(四) 说起来,王之近侍们对一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那就是每两月一次的“赐药”。 女王的一切都是完美的。短暂的接触中,蓝幻等人迅速接受了社恐非常的陶初然,甚至总结出了一系列与她相处的规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充分尊重女王的决断,在不碰触底线的情况下。 而伤害到女王本身即是底线。 “赐药”一事显然践踏到了底线的边缘。 普通人类单次抽血的上限大概在五百毫升,足够五位近侍分食。但没人想因为自己的需求使女王受伤,在这件事上,双方展开了相当长的拉锯战。 毫无疑问,对上女王就毫无底线的近侍一方每次都败下阵来。 在这其中,白玉表现出了远超其他几人的战斗力。 自女王降临,他就被派到边缘星系维持秩序,除非受伤太过严重,每次回到王都星基本只为了领药。 两月的辛苦如过眼云烟,在他离开女王的第一天便开始思念。他是第一个亲吻过女王的近侍,尝到过她的滋味后,就开始期待两月后的那一天了。 可是—— “为什么?王为什么不见我?” “王性喜安静,你太吵了。” “不是拿到药了吗?赶紧滚吧。” “别打扰王,她不会喜欢你。 …… 他们这样告诉他。 白玉不信。 可是,手中的丝绒布裹着盛放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从缝隙中飘散出来的味道令人心驰。他不会认错的,那是女王的东西,也是他在战场上经常打交道、象征着生命的东西。 王是什么意思? 没人告诉他。 如果讨厌他,便不会按时赐下药物。可如果喜爱他,又怎会连见他一面都不愿? 舌尖慢慢舔舐瓶中液体时,原本甜美的味道也夹杂了微微的苦涩。 白玉对自己领到的药也极为不满。 明明有更好的方式,为什么非要伤害自己,不知道血流尽了,人会死的吗? 纵使吃下了“药”,但好像疯狂的想法也并未减少。 于是,陶初然第二次见到了白玉。那是一个她正要就寝的夜晚。笔挺的军装还穿在身上,金色饰绪在空间波动中微微摇晃,猫一般灵巧的少年突然出现在身边,吓了她一跳。 “王上。” 他单膝跪地,仰起头来,琥珀色的猫瞳中全是对主人的渴望:“您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要给我血液?上次的唾液不行吗?” ……这和突然出现在她被窝里掀起她的被子问你好你怎么不欢迎我进去睡有什么区别? 初来乍到两个月的陶初然立刻被问蒙了。 她条件反射地把掀开的被子裹好,想默默按响蓝幻给的警报器。 一只手紧紧按住了她。 “王上,我这次来没有经过他们同意,是偷偷进来的,希望您能帮我保密。” 陶初然:??? 这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事情吗? “不知道他们几个有没有和您说过,只要是您的身体产出的液体,都可以阻止我们的狂化。所以我建议您不要用血液,毕竟过度失血会对您身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如果您不想给我唾液的话,其他也可以,比如汗液、尿液或者……” 陶初然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这一章就要被锁了你就再也没有当男主的机会了呵呵。 白玉趁此机会,舔了舔陶初然的手心。 陶初然“嗖”地一下缩回了手。 很好,看上去这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就是了。 陶初然在心底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是的,其他几位近侍在拒绝白玉接近女王这一点上并没有假传圣旨,因为上一次的见面不太愉快,本来陶初然就没有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 “王上身上是香的,手指也很甜,我想……” 不,你不想。 陶初然手背后往后缩,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王上怎么都不和我说话?虽然这样也很可爱,但如果不说话的话,我就无法知道王上的意思了。” 我的意思就是你赶紧走啊,这个不请自来的变态! 可惜的是,e猫想要玩弄i人有点太容易了。 “王上这些日子在星月宫还住的惯吗?辉光之间也太素净了,蓝幻是怎么当这个宫主的?那种怪物怎么能照顾得好您,不瞒您说,我的祖先在旧时代可是……” 你在说什么。 不过,眼前的少年没有再靠近了。 他一手支在床上,一手摸着陶初然的被子,随意地坐在床头,弓着身子似乎要把榻上的少女拥入怀中。 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陶初然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嘴碎得不像是南征北战的尺玉楼楼主,反倒像一只在外风餐露宿许久的流浪猫,被收养后喵喵叫着扑在主人脚边,赶也赶不走。 又像是久未归家的丈夫,一时不知道如何和已经遗忘了自己的妻子相处,只能笨拙地找着话题。 陶初然警惕了许久。但白玉说话归说话,动作上却没有再越过红线了。 好疲惫。她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王上,今天凌晨我就要走了。” 白玉突然停住了话头。他轻声说,如同飘落一片雪花。 “垂露星传来消息,三十二个甲级陷入狂化,攻击刚建好的军事驻地。我会惩罚背叛者,为您治下的宇宙建立秩序。” “这次太过匆忙,为了后面的行动不受影响,我只能饮下您的血液。但是,下次不可以了。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随便给我们一些什么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要安全、让您舒服。” 趁着陶初然没反应过来,他又一次吻上了觊觎已久的红唇。 这一次和上次不同,第一次见面时,他肆无忌惮地夺取口中的津液,将无礼的行为视作搜寻解药的理所当然。 这一次,他只是轻轻碰了碰唇边,还不等恐惧的震颤传递过来便已离开。 “我会回来的,我会一尘不染地带回您期待的胜利。” 笃定的语气近乎保证。 如同来时一般,他像一场噩梦一样突然消失了。 陶初然松了口气,决定立刻升级自己的安保系统。 在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斗智斗勇中,两个月很快过去。就在陶初然差不多快要忘掉那个噩梦时,她又一次见到了白玉。 这次他是被蓝幻带来的。 “我们听从了您的反馈,在星月宫周边增加了跃迁警报系统。没想到,第一个防住的竟然是尺玉楼主。” 第203章 “他说有些话想与您说。” 跃迁警报系统防范的就是通过空间手段进入宫内的人,能够凭借自身能力进行跃迁的公民几乎只有白玉,这样的手段针对谁一目了然。 ……女王果然还是讨厌他吧。 白玉被蓝幻轻易地打击到了。 不过,他想要见到女王的目的并不在此。 红色的玻璃瓶被他托举,进献到王的面前。 “请王上收回它,赐予我别的狂化抑制剂。” “……” 辉光之间静悄悄的,和上次一样。 蓝幻和白玉的注意力都在女王身上。而女王点着前几日刚从玄络那里拿到的光脑,明摆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蓝幻叹了口气,转向地上长跪不起的少年:“王上不会采纳你的谏言。你放弃吧。” 白玉明白。 蓝幻之所以说出那番话不过为了敲打他。可他愿意带他来,自然是因为他们也不愿意吸食王的血液,又没有办法,只能让他试试而已。 其他和王朝夕相处的近侍都失败了。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够成功? 在来之前,得到新药的白玉是愤怒的,但也是是信心满满的。少女身体孱弱,上次被他按在床上亲吻都无力抵抗,说明从她身上取得液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才对。 可是—— 白玉偷偷看她。 来之前玄络为他做了紧急科普。根据缠丝坊的研究,某些液体因为起效所需量太大而无法实际应用,某些液体因为女王的强烈抵抗而无法取得成功。除了血液,只有一种液体可以试一下了。 眼泪。 痛和悲的时候人类会流下眼泪。 女王痛感敏锐,这方面的数据甚至远超过旧时代的人类。她经常惊惧,人在怕极的时候也会落泪。 多么简单,多么容易。 只需要他轻轻掐她的皮肤,也许那双大而黑的眼睛便会泪光盈盈。或者他执意要满足自己的欲望,用她最怕的方式引她哭泣。 此刻,安静的少女眸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样扫在他心上。白玉这时候终于明白了来之前的会议上,他们看向他的目光。 难,难,难。 有谁舍得她流泪呢? 即便没有真正看到,但只要想想……他便无法忍受。 痛和悲不该出现在她身上。为此,他们都愿意以身受之,用千百倍的痛苦,换取她的平安快乐。 如果他能做到强迫王哭泣,也不会在第一次见到王,看到她因恐惧亲吻而昏倒后,便一直忍耐着再也没做出同样程度的行动了。 白玉接受了蓝幻的判断。 但他并未放弃。此后每一次回来,他都要入宫尝试劝说陶初然选用别的方案,但是每次都铩羽而归。 毕竟,他嘴里那些非常直白的舔来舔去的计划也有点太过羞耻了。 陶初然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说】 白玉:猫不会说话,但猫会半夜跑到你被窝爱你。 第190章 番外 星环之上(五) 第一次岁祭后,陶初然度过了一段杯弓蛇影的应激期。 纵使辉光五门已经竭尽全力维持秩序,但首场线下大型粉丝见面会还是出了很大的乱子。 岁祭开始前,一些公民就因为抢夺前排位置开始上演全武行,当女王和甲级公民挨个亲切握手时,更有一些法外狂徒为了多几秒和王接触的机会,进行了一系列竞技活动,包括但不限于杀人埋尸、半路抢劫、自荐枕席、抵死纠缠…… 一时间,陶初然面前群魔乱舞,五个超甲级根本就不够用。 如果说岁祭前陶初然还对这个世界抱有几分期待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连续一个月每晚做着被藤蔓、八爪鱼、曼巴蛇、电线毛线数据线……纠缠的噩梦了。 真的很难想象以后自己离开星月宫,会过上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呢。 睡眠不好,平时还要警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狂化公民,陶初然很快精神衰弱了。具体表现为食欲不振、浑浑噩噩,让几位近侍非常担心。 蓝幻请了医生来为她看病。但能找到的医生都是参苓这种,陶初然不仅没有好转,精神状态反而越来越差。 她会死。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阴云笼罩了整个王都星,之前为人不耻的一些手段也获得了通过。 陶初然发现,最近星月宫的伙食变好了。 虽然菜色还是一样,但莫名其妙让人觉得有食欲。炖得软烂的土豆在舌尖化开,好像有生命一般朝着喉咙涌去。不知什么生物的蛋清甜得勾人,光闻着味道就能自动分泌唾液。热气腾腾的肉类泛着金黄的色泽,嫩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它们似乎有着别样的诱惑力。不是一道两道,全桌菜肴都是如此。 一开始,陶初然还未曾察觉不对。但等她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停下筷子时,方才发觉自己往日冰寒阴冷的身体泛起了暖意,肚子里好似有谁在轻轻揉弄一般,有一种非比寻常的舒适。 “陛下,您比平日吃得多些,是喜欢这些菜吗?” 松壑站得远远的。今天该他当值,和其他几人一边布菜一边介绍菜品不同,他似乎知道女王并不想看到他,总是提前布好菜,然后在辉光之间的角落里听候召唤。 食物有问题。 陶初然懒得想他们又搞了什么幺蛾子,理都没理就回到了往日休息的地方。 饭后,陶初然能接触到的食物也变多了。辉光之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桌子上、床榻边都放了些小零食,供她随时取用。 其中最多的似乎是某种糖。 以往陶初然甚至没有注意。但今天,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食物太过异常,她信手拿起了一块,剥开糖纸。 晶莹剔透的糖丝包裹着油润奶白的颗粒,散发着香甜的气味。当它放在眼前时,陶初然已经想象得出放进嘴里咬碎时脆爽的口感。 牙齿摩擦,莫名其妙有一种想把它丢进嘴里的冲动。 是一颗松子糖。 陶初然把糖放了回去,重新用糖纸包住,方才压下了立刻吞咽掉它的欲望。 “主人,检测到携带能量高于同类食物均值百分之六百二十四,与普通食物相比差异在于调味料,菜品全部加入松花粉。” 小普出具了关于刚刚餐桌上食物的调查报告。 松花粉是一种常见药物,具有润心益气的作用。但尽管如此,也不可能有如此神效,不仅为身体提供远超其本身的能量,还能促进食欲、安定精神。 陶初然想到了之前在光网上看到的“特产”一说。 所谓特产,即是人化后的公民身体上产出的、可以脱离本体被他人食用的部分。尤其以原形是植物类的公民产出居多,据说有些特殊的功效。 但是,陶初然几乎从未在生活中真的见过“特产”。 蓝幻等人未曾提过,她当然也不会当面询问。可是今天见到了真正的特产,身为研究者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陶初然不由得捏了捏那颗糖,将糖纸露出一条缝隙来,试图观察。 松花粉,松子糖。 听起来和松壑有些莫名的关系。他已经是超甲级了,所以能产出的“特产”种类也会多一些吗?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仿佛松子的气息也变得浓郁了一些,溢出斑斓的糖纸,坚果香完全遮盖住糖所带来的甜味,诱惑着人赶紧把它吃掉。 这是一种比刚才吃饭时更加强烈的诱惑。陶初然有预感,这颗松子糖会比那些已经美味得不得了的菜肴更好吃,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小普的基础报告出来了,无论是松花粉还是松子糖,确实都是无害的,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陶初然不再犹豫,把那颗糖飞快地再次剥出来,丢进了嘴里。 好吃! 被勾起的食欲完全被满足了,油润的松仁非常香甜,和想象中一样唇齿留香,连灵魂似乎都在美味中得到了升华。 沉浸在嚼嚼嚼之中的陶初然没有发现,在她唇齿碰到那颗糖时,角落里的松壑猛然身体紧绷起来,似乎难以承受一般惊呼出声:“呃——”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没忍住,立刻闭了嘴。 少女樱唇微启,往日无神的黑眸亮堂了起来。津液包裹住他的果实,糖水化开后,牙齿反复咀嚼,柔软油香的精华部分被磨得烂烂的,顺着食管划入胃袋。 那是他的种子、他的器官,他身体的一部分。 一想到女王在吞食自己,她的身体被自己供养……松壑就兴奋激动得浑身颤抖。更不要说超甲级的“特产”更像是一种独立于本体的生命,二者存在共感,被碾碎吞咽、与肠壁接触着向下蠕动的感觉太过奇妙,那种刺激让松壑几乎要难耐到昏倒过去。 往日里,他只能远远看着陛下。而现在,他们融合为一体了。 第204章 松壑忍受着从脑海中传来的酥麻与震颤,渐渐露出了狂热到欲择人而噬的眼神。 啊,她吃完了。才这么一点点,已经被消化掉了。不够、完全不够,再多吃一点啊…… 未曾见过光明的人不会惧怕黑暗。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一旦感受到了这种快乐,就再也难以忍受与其分离的痛苦。 啊,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吗,陛下看过来了。 “糖,好吃吗?” 尽管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屏息凝神,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样子,但鬼使神差的,松壑说出了心里话。 “好吃的话,再多吃点吧?我这里有很多,都给您,吃多少都没关系,再多吃点好不好?” 他努力用最轻柔的语调说,脸上也露出了与庞大身躯完全不符的温柔笑容。 但蓝幻这样笑是因为他本身身材瘦削,带着几分书生气,笑起来能立刻柔和了面部轮廓。松壑这样笑,则让人感觉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为了拐骗孩子而刻意装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陶初然再迟钝也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太妙,更何况她这些天见到的类似情况已经数不胜数。 看着被堆到面前的一堆糖,她缩着身子,摇了摇头。 “是……不爱吃吗?您爱吃什么味道的,我去给您找过来?” 无论是什么食物,加点松子粉应该不会引人注意吧。 不过,不爱吃自己却爱吃别的什么,想想就觉得高兴不起来啊。 松壑尬笑着推销,缤纷的糖果被他的大掌捧起:“在那之前,先凑合吃点这个?” 不对劲,很不对劲。 陶初然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她看着松壑高大壮实的身躯靠近,往日里两人刻意保持距离的默契在顷刻间崩塌。 这样的反应,一般是她给了些甜头,做了些符合他们心意的事之后会发生的。 一方面高兴到发疯,一方面欲壑难填,然后得寸进尺,妄图获得更多的好处。 ……正如这次的岁祭。 她刚刚做什么了? 陶初然这样想着,从松壑捧起的糖堆尖尖上拿下了一颗糖。 他的手在抖。为什么她剥开了糖衣,就好像剥了他的衣服一样? 靠得太近,浓郁的松香已经开始呛人了。而手里的这颗糖也是,全是松子的味道,明明被封在糖里,却好像能跳出来到自己鼻子上跳舞一样。 等等! 同样变得浓郁的香气……同样来自于松壑的身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甚至于在脱离本体后“特产”仍能受到本体控制…… 陶初然细思极恐,完全不敢回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于是她终于做了正确的决定——在松壑狂化之前拉响了警报,让蓝幻等人把非要逼她吃糖的松壑拉走。 在他们带着松壑离开之前,蓝幻难得收到了女王的小纸条。 “我不吃特产。” 蓝幻点了点头:“王上,抱歉,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们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毕竟,作为没有“特产”的种类,实在是很难不嫉妒啊。 在这之后,陶初然火速上网冲浪,弥补了“特产”的知识盲区。蓝幻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特产”在星月宫被归为违禁品,松子糖连带着相关制品被清扫一空。松壑也自知自己又做了错事,亲自带头搞了许多次专项巡查,势要把进贡“特产”的风气扼杀在摇篮中。 至于巡查为什么如此严格,究竟是将功赎罪还是不想让女王尝试其他“特产”,真相只有松壑自己才知道了吧。 【作者有话说】 松壑(那些天对见到他的所有人):哦?你们怎么知道王吃了我的松子糖?她嚼了十三下,用了二十一秒…… 星月宫时期小陶能记住的其实也就这五个人。好啦,下一个系列是正文结束后的故事~ 第191章 番外 月辉之下(一) 岁祭要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陶初然正在为宁水镇调试通讯设备。因为上一个实验把经费全花光了,最近她也只能外出打些零工,赚点外快来支持自己下一项研究。 “滋滋——滋滋——岁祭筹备须知:本次岁祭由松涛殿主办,尺玉楼负责安保工作,蔷薇阁统筹人事管理,旨在……” 通讯一切正常。今晚的工作应该也到此为止了。 陶初然给镇长青雀发了讯息,在得到可以收工的回复后,她慢吞吞地收拾起工具。因为室外作业,初春的时节还有些寒冷,露在外面的手指被冻得有些发红。小普赶紧扑扇着翅膀上下翻飞,贴心地为她调节周边的温度。 文特星这个偏远小星,和前世的联邦主星十分相似,都有明显的四时变化。陶初然所在的地方是宁水镇的入口处,道路两旁开了些零零星星的小花,在叶子还未长成之前,嫩黄色的花苞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温暖天气了。 岁祭啊…… 陶初然恍然。她已经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离开星月宫后,陶初然度过了很长一段快乐的时光。她驾驶着隐蔽性一流的飞船在宇宙中旅行,物资全靠小普和飞船的自动补给系统,可以说狠狠地宅了个爽。 等她的兴奋劲过去,已经是两百年后了。 恬静姣好的少女面容还如醒来时一般毫无变化,这样的长寿在前世的改造人中亦是罕见。陶初然此时方才后知后觉,在完全放弃了“永生”的研究后,她反而真正成为了唯一成功的案例。 如今是旧历23936年,也是星辉历208年。在辉光五门的带领下,宇宙太平有序,万物欣欣向荣。一切尘埃落定后,“陶初然”的名字渐渐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只留下史书中对女王的记载。时光能掩盖一切过往,当确定几乎没有人认识她、记得她时,陶初然终于有了安定下来的打算。 来到宁水镇不过是上个月的事。陶初然想着岁祭的事,不期然撞到了一个人影。 “你是谁?这么晚了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对方厉声道。 因为社恐不想见人,所以选择夜深人静之时出来工作的陶初然瑟缩一下,偷偷抬头看去。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冷厉的脸上眉头紧蹙,一双绿眸中带着不满和审视,正上下打量她。 ……而他头顶的短发间,两只略圆的毛绒绒耳朵微微抖动,向着陶初然的方向。 目光相撞之时,陶初然迅速收回了视线。她辨认出对方穿着的正是小镇巡查员的工作服,因此点开刚刚和镇长的聊天记录,让他查看。 “……你就是那个我来了四次都没能见到的新居民?”男人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开,反倒皱得更紧了,“不主动报备就算了,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报备?什么报备? 不过他这么一说,陶初然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样的事情,那时实验正在最关键处,小普汇报有客来访之时,她便随意地打发了过去。 “把你的个人信息报备给镇上,将来找工作会方便一些。” 见陶初然一脸茫然,对方似乎也无意纠缠,直接调出光脑中的一份文件让她填写。好在上面都是些基础问题,只是在姓名一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填写了真实姓名。 “……你是辉光教的信徒?” 陶初然摇了摇头。要知道对方开口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做好了被认出、然后连夜逃跑的准备。 这是她和新世界公民的第一次接触,已经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但结果是好的。看她这样回应,男人的目光反而柔和下来:“那就是同名了。也对,先代女王消失了这么多年,早就应该取消掉所有特权。也就只有辉光教,会把一个名字当做宝贝,连提也不让提。” 真是令人感到安心的态度。 “那么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山君,宁水镇巡视官。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说着,他又掏出了一个印刷精美的小册子:“我之前找你是为了给你这个。近期岁祭将至,又一次纳言的机会来了。百年来执政官的作风有目共睹,如果你也支持我们的观点,请务必在谏言书上签字。” 陶初然看着不由分说塞进手里的宣传册,茫然地眨了眨眼。 《关于推举执政官蓝幻当选下一任君主总理万事的意见》。 出于好奇,陶初然往后翻了翻。后面的内容大都是执政官这些年的政绩,推行了疫苗接种和管理制度啦,固定了工作作息时间啦,平息了几个星球的叛乱啦,带领着整个宇宙走向长久和平云云。 蓝幻……看上去这些年他干得不错呢。 陶初然为自己的知人善任感到骄傲。她毫不犹豫地在谏言书上签上了自己非常潦草的名字。 见她签字,山君的目光更加柔和,两只耳朵也抖得更厉害了。 “太好了。这次签名的镇民已经超过了一半,可以提交到上面了。说起来这么晚了你还在工作,已经超出了蓝幻大人规定的时间。新居民报备也是,固定工作时间也是,都不是硬性规定,而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哪怕岁祭再重要,也得劳逸结合,不能太累了啊。” 第205章 晚风轻拂,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其中,却没有跨越雷池一步。也是这时候陶初然方才察觉,原来不是每一道阴影都是为了限制自由,也可能是为了提供庇护。 “……好。” 得到了一个字的回复,山君却莫名觉得自己很高兴:“太晚了,你是新居民,能找到回家的路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陶初然摇了摇头。 “那你自己注意。我们文特星很安全,但是你的身板也太小了,镇上道路有的地方还没有修缮完成,为了岁祭新建的设施现在还有些安全隐患……算了,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如果有事光网联系,我会马上赶到。” 山君千叮咛万嘱咐。他做巡视官简直再称职不过,陶初然只觉得感受到到了无微不至的关心,就好像山里的猛兽对自己的幼崽那样,热衷于传授捕猎技能,但是不会阻止小朋友爬出窝独自探索世界,只会自己在窝里暗自担心。 和山君分别,陶初然有些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着刚刚听到的岁祭的娱乐活动,似乎很多都能在前世的记忆中找到对应的部分。什么杂技表演啦,格斗比赛啦,情景剧演出啦……哦,还有跳蚤市场,似乎能淘到些在市面上不怎么能见到的稀有材料呢。 要不然……去转转吧。 她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些年关于岁祭的可怕记忆曾经让她发誓再也不要过这个节日了。而且岁祭会有很多人,她能应付得来吗? 但是—— 这个世界,或许有些不一样呢? 回到小镇边缘的家里,陶初然还有些犹豫。心事重重的她关上门,没有注意到刚修好的广播已经派上了用场,正在大声播报—— “岁祭起源于女王时代。据说混沌初开,我等产生意识,却要承担狂化之苦。生命之树拔地而起,诞下女王。自此后,王开规制之先,作安定之药……如今,许多新生公民对这段历史已经不甚了解,岁祭也成为庆祝一年收获、期待来年的节日。每次岁祭王都星的大人们都会随机进行巡查,这次不知是否会轮到文特星呢?” ———— 整个宁水镇开始为岁祭筹备起来。 陶初然的感受是很明显的。宁水镇在文特星也算是偏远之地了,据说这两年刚刚形成聚落,饶是如此大家的干劲也很充足。小镇中间,表演用的高台很快搭了起来,春天的各色鲜花被摘下来做成永生花,妆点在高台周围。家家户户门窗上都做了装饰,贴上了五颜六色的星月形状。 纵使还有两月才真正到岁祭的日子,但大家似乎都迫不及待了。 这感觉和陶初然印象中的岁祭完全不同。 因为要筹备的工作太多,陶初然又在光网上领取了青雀镇长发布的任务。她活儿干得太好了,暂时被聘为了宁水镇的技术顾问,专门负责调试岁祭的各种设备。 由于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陶初然仍然把工作时间定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公民的身体素质虽然强到可以几天不睡觉,但也许是多年来的作息习惯影响了他们,至少宁水镇的晚上很少有人出来。 除了山君。 身为巡视官,他的职责就是夜晚巡视小镇,确保一方安宁。 两个人在小镇中经常偶遇。在陶初然检查通讯时,在她够不到屋顶损坏的能量收集设备时,在她偶尔起兴逛一逛小镇时,在她踏着群星回家时。山君有时帮忙,有时点头寒暄,更多的时候留下一个影子便错过。 一来二去,两个人也有些熟络。山君偶尔也会和她说说自己的事情。 “我过去曾在王都星工作,后来犯错被赶了出来。嗯?你问王都星怎么样?其实我有几年没有回去了,但是啊,我其实不太喜欢那。那里的公民比文特星多多了,但总有一种……嗯,怎么说呢?一种寂寥的、荒芜的气氛?” “每个人都在忙碌。蓝幻大人、红蔷大人……优秀的公民到处都是,所有人都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但总觉得少了什么,就好像大家都是机器,停不下来一样。” 还未满一百岁的年轻小老虎轻晃耳朵,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说】 在这个节日里,你为什么更加惆怅。——海子《春天》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xxxx的时节。 第192章 番外 月辉之下(二) 进入初夏,天气炎热了起来,宁水镇的氛围也越发火热。 岁祭终于到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也做了大量工作的缘故,陶初然对这一天也有了些许期待,早早为晚上的活动做了准备。按照宁水镇的安排,白天大家会走访朋友,晚上太阳落山后,各种活动方才正式开始。 陶初然没有朋友。 她本已经规划好了白天的工作,但一些访客不请自来。先是她在夜晚暗中帮助过的一些居民,然后是因为住得比较近、所以注意到她的其他公民。最后,就连青雀和山君都登门拜访。 一些鲜花、小点心、手工玩偶堆满了玄关。青雀看着她打趣道:“我还担心以你不愿意见人的性格,很难融入这里。没想到已经和大家相处得这么好了。” 青雀原来是一只孔雀。大片眼状斑点的尾羽拖在身后,披散的长发光可鉴人。蓝绿色的眼影在笑起来时不显艳丽,只多了几分风雅。陶初然以前和他都是光网联系,如今猝不及防面基成功,晕晕乎乎接过他递过来的羽扇,甚至忘了请两人到屋里坐一坐。 “岁祭安康,节日快乐。” 山君带了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做的毯子,摸起来软乎乎暖洋洋的。 “你总是在房间里不出去,希望它能派上用场。” 今天是个大日子,两人似乎都有些忙碌。和大部分邻居一样,他们把礼物交给她就离开了,在陶初然还来不及想起回礼的时候。 不过……这样淡淡的友情,有着明确界限的交往,不会踏进她的安全区的话,似乎也还不赖。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当陶初然站在人群中、身边都是人高马大的镇民时,她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紧张。 纵使她戴了面具。 宁水镇的岁祭有个猜人的小活动。一些镇民会遮住自己的脸,第一个认出他的人会是他最好的朋友,今晚他会为这位“最好的朋友”埋单。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给了陶初然机会,可是,鸡立鹤群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过显眼了? 诸多眼神从她的身上划过。陶初然看到了山君,看到了青雀,看到了白天见到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可是他们都笑着滑开了视线,像是根本没有认出她的样子。 实在是太好了。 台上的表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了。 先是三只长颈鹿上了台,他们的脖子长得像一座大楼,上面套着百十个呼啦圈,转起来眼花缭乱。后面呼啦圈抛起,在三个长脖子上来回轮换,引来阵阵叫好声。 趁着热闹,山君上了台。和他对打的是一只狼人,比起真正见血的打架,两人表演的成分更多一些。最后是山君一个漂亮的扫堂腿把对方扫倒在地,往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庞露出了矜傲的神色,他向着这边拱手示意后方才下去。 再然后,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丙级公民上台来演了一出《女王行记》,陶初然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讲的是自己在刑狱里的故事。由于被改编的面目全非,演员又诙谐可笑,隐藏在台下的女王跟听别人的故事似的,稀里糊涂就看完了全程。 后面的节目也各有趣味。演出的最后,是镇长总结讲话。 也许是被热闹的气氛沾染,青雀也展示了自己的才艺。他是跳着舞上来的,修长笔直的腿蹬在高台边缘的时候露出了一半皮肤,尾羽散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等他翩然落地,色彩绚丽的尾屏整个打开,比他送的羽扇更庞大,视觉效果也更完美,让正对着他的陶初然大饱眼福。 尾屏开合抖动,头上的羽冠也跟着节奏摇摆。青雀舞姿轻盈,尽情在台上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体。陶初然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心思已经飞到了演出结束后才会开放的集市上去。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开始有些骚动。在青雀越转越快,舞蹈也快要到高潮时,一些蓝色的、亮晶晶的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艳丽神秘的颜色比他的尾羽更加惑人,绮糜的落姿绊住了他的舞步。 陶初然伸出手来,粉末像是燃烧过后的灰烬一般落入手心,又被抛到泥土里。 那不是雪花,而是鳞粉。 鳞粉中出现了翩翩起舞的蝴蝶,振翅的节奏悠然,几十只、几百只聚合在一起,那舞蹈比青雀刚才的表演要华丽一万倍,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珠玉在前,谁敢与太阳共争光辉? “是蓝幻大人!” “蓝幻大人来了!” 至此,已经无人再去欣赏镇长的舞蹈了。 第206章 青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他很快露出微笑,收住舞步,朗声道:“原来是执政官大人到访,因为未曾收到消息,实在是有失远迎。” 万千雪花和蝴蝶汇集在一处,如烟花般炸响,给这场斗舞画上了句号。再定睛看去,唯有长身玉立的公子含笑站在那里,向骚动的人群点头。 “无妨,我也是偶然才到此处。本来每年岁祭我和其他长官会轮流巡视,今年正好轮到旁边的多宾星系,想着我以前的侍从官山君也在这里,我顺道来看看。”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未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过多停留。 “刚来就见青雀镇长在跳舞助兴。孔雀一族的求偶舞果真名不虚传,这在以前是只能用来取悦伴侣的舞蹈吧?青雀大人高风亮节,连此等技艺都拿出来不私藏,我便也一时起了兴致,不请自来与大人合舞一曲,还望青雀大人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蓝幻大人好有文化,说话都和我们这小地方的不一样。” “是啊,大人也是为我们岁祭增添一份热闹,怎么还这么谦虚呢!” 青雀笑得有些僵硬。 “自然不会。欢迎……蓝幻大人来到我们宁水镇,呵呵……您还有什么指导吗?” “指导谈不上,不过,既然来了,也借这个机会祝大家节日快乐。”蓝幻顿了顿,似在权衡什么,但很快下定了决心,“其实,在来之前,我收到了大家对我的谏言。” “王座虚位两百余年,此类谏言数不胜数。我知道文特星的大家一贯是我的支持者,也明白大家的心情。蓝幻在此恳求大家,如果真的支持我,请不要再发表、再让我看到类似的言论。” “女王只有一位。她并未失踪,而是去了我们无法抵达的星系,去过自己选择的生活。身为曾经伴驾的臣子,就像今天大家支持我一样,我也永远支持我所选择的君王。我们不要求、也不盼望她回来,因为这个宇宙并非是她的责任。但我们、至少我个人绝对不会趁此机会窃取王位,她所做的贡献足以让宇宙中永远留存着女王的位置,这无关个人情感,而是公理所在。”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岁祭的日子不仅是女王降临的纪念日,同时也是她的生日。不管她身在何处,是否能听到,我都想祝愿她每一个愿望都能实现,在这个世界里能够幸福地生活。” “节日快乐。生日快乐。陶初然。” 自蓝幻出现后,陶初然就低下了头。虽然有段日子没见,但星月宫斗智斗勇的可怕回忆仍旧在脑海中清晰可见。蓝幻能认出她来吗?如果认出她来该如何是好?后面的集市活动还能进行下去吗?蓝幻会不会捉她回去?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或者说现在就直接跑? ……这种上来就想逃的习惯已经完全成为身体的自然反应了呢。 陶初然内心激烈交战,紧张得压紧面具的手都有点抖了。在听到蓝幻说不要求她回去时,陶初然方才松了口气。及至听到他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因为不会被抓、胆子大了一点的陶初然有些震惊地抬起头。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吗?! 也对,前世的她就不太爱过生日。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了,王都星上的气候季节变化都不是很明显,导致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 这么想着,关于“生日”的记忆也一同涌入脑海。哎?蓝幻那些原本不该属于他的记忆中,也有自己过生日的事情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蓝幻就把发言权还给了青雀,自己垂着眸让到了一边。 他其实也没什么变化。陶初然看着他想。 蓝幻一直都很适合这种大场面,星月宫的岁祭也是他主持筹备。这位大管家情绪稳定,什么突发状况都能处理得很好。 今天也是。 只不过身材好像瘦了些,身上也笼罩了一层阴郁冷清。就好像刚才的蝴蝶舞,美则美矣,却只是展现给大家看的表象。烟花散尽后什么也没留下,像是一场无望的盛大告别。 他的手微微攥着,似乎在走神。 “……我宣布,岁祭各项活动正式开始!集市和许愿活动会持续到明天凌晨,祝大家玩得愉快!” 蓝幻应该没认出来她吧。 陶初然这样想着,跟随着散开的人群,往集市的方向走。因为人太多,她刻意走得很慢,不一会儿就和大部队隔了一段距离。 路过镇尾的桥上时,她偏过头,借着附近星球反射出的光芒,看到了桥下水中的两个倒影。 是蓝幻和山君。 她刚想快步走开,却不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您又是为了女王?她早就在辉光网上发表了退位声明,这么多年过去,没有她不是也很好?与其说什么贡献,不如说她现在带来的都是负面影响。几十年不见,当初把我赶出王都星就算了,您怎么还是如此固执……大人,您有在听吗?” 蓝幻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样。 “你的表演也是为了她准备的吗?你们经常在一起?她对你好吗?” 【作者有话说】 世人不懂,胜负或爱恨,那都不是神明掌管的范畴。——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 夏天来了,有些人开始扒衣服脱马甲了。 第193章 番外 月辉之下(三) “大人,你在说什么?” 陶初然和山君一样摸不着头脑。实在是因为蓝幻声音太小了,离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难以听清。 “二十年前,你因为毁坏星月宫而被逐出王都星,今天又我在面前毁谤女王,就不怕我将你再次驱逐,流放到更加偏远的星系?” 蓝幻的声音大了一些,两人便都听到了。 “说什么毁坏星月宫,我不过是扔掉了贮藏室里的奇装异服……好吧,我知道那是几位大人送给她的,可她不是一件也没穿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大人您非要驱逐我……” 他刚想说,那也无所谓。可是他抬头便看到了桥上的陶初然。 晚风轻拂,仿佛带来了她的气息。 眸光沉沉,她似乎正望着这边。 山君一下子就卡住了。因为他想到,那个很奇怪的公民似乎很喜欢这里。如果他离开了宁水镇,是否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哼。” 犹豫间,他看到了蓝幻的表情。嘲讽的笑意一闪而逝,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浓重恶意令人心惊。 蓝幻大人……不是一向温柔沉稳,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到嘴边的话却咽了回去:“如果大人您非要驱逐我,那我以后不说了便是。” 这次他绝对没看错。蓝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遗憾和……失望? 山君心里莫名不太舒服。陶初然在那里做什么?她不是总是避人不及吗?现在驻足,难道也是为了见蓝幻? 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个人从水边的阴影中走出,慢慢上了桥。 陶初然已经不见了。 送走山君,蓝幻站在陶初然曾伫立过的位置远眺。 距离这里不远处,便是岁祭的集市。正是人潮涌动的热闹时刻,那边灯火辉煌,时不时有笑闹声传来。 以桥为分界,这一边江水凄凄,月撒清辉,形单影只。 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吧。 蓝幻失神地望着那一方温暖的、快乐的天地。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人,本以为见到她便能解开相思之苦,但是不行,完全不行。他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渴望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追随她、碰触她、亲吻她…… 所以,还是站在这里就好了吧。 蓝幻不会告诉她,为了这一天的“偶遇”,他们付出了多少努力。自她走后,除了他和红蔷仍留在王都星,其他三人都各自去开辟新的星系。他们当然不会再和之前那样,无视她的意愿追踪她、抓捕她,因此想要再次见到她,就得靠真真正正的偶遇。 比起那三个人,他与红蔷一年只有一次“偶遇”的机会,就是岁祭的巡视。两百年他走过了几百个星球,早已习惯了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失望。 岁祭不一直是这样吗?给予人微小而渺茫的希望,然后凭借着这一点点希望,年复一年地支撑着活下去。 而如今,他注视着的这片葳蕤灯火,就是支撑他过完余生的荧光了。 总是“偶遇”可不行呀。女王如此敏感,肯定会察觉到他们的心思的。如此沉重而疯狂的爱,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让她以为是基因和洗脑的关系,这次可不能再搞砸了…… 只有一次才算偶遇。只有一次。 他对自己说。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也许是有所思,那个幻想中的身影真的出现了。 少女戴着鼠头面具,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像一只误入歧途的小仓鼠一般狼狈地探头探脑。尽管如此她还是如此可爱,当她出现的时候,星河倾坠,灯火失色,他的眼中唯有她而已。 第207章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她在桥的另一端站住了。 蓝幻缓慢地眨了眨眼。 没有消失。不是幻觉。 冷静,冷静,不要过去。 “您好,作为执政官,我正在对岁祭的参与者进行随机访问。想请问您一下,您满意本次岁祭的体验吗?” 他斟酌着说。 冷静,冷静,他没认出来。 陶初然冷汗都下来了。本来刚刚还兴致勃勃地拿着自己的实验需求单打算大买特买,但一进去她就后悔了。这次的活动人也太多了! 人多不说,而且公民人均比她高一头。她试图往里挤,马上就有人大喊“让开点,这里有个矮的”“小心别踩到她”云云,各种好奇的目光接踵而来,把她尴尬得当场抱头鼠窜。 还是等一会儿快散场人少的时候再去吧。 她本来想着桥下还算隐蔽,打算来这躲一会儿,没想到蓝幻还没走。 故人相见,更尴尬了。 对于他的问题,陶初然只能胡乱点头。满意,太满意了。 鼠头面具随着她的点头一上一下摇晃,蓝幻眼里闪动着略微潮湿的笑意。 “那就太好了。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在辉光网上留言,我们都会定期处理。那么,祝您在这里过得开心、玩得愉快。” 他让开了路。 陶初然本来应该匆匆跑走的。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可是就在路过蓝幻的一瞬间,她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冲动,想要问问他,你真的没有认出我吗? 陶初然不怀疑蓝幻是爱她的。许多人都爱她或者都曾爱她。 可是,什么是爱呢?爱能让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也能把许多伤害说得冠冕堂皇。如果爱是永恒的,为什么有人仅仅因为容貌相似就变了心?如果爱朝夕易改,那么、那么蓝幻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于是,陶初然迟疑了。 那时,她离蓝幻不过一臂距离。在她速度慢下来时,蓝幻反而往后躲避,他多半是觉得她又因为恐惧而行动迟缓,想要表达自己的无害罢了。 她当然知道。 毕竟她只是退位,而不是彻底离开这个世界。闲暇之余有时也会上上光网,了解一下外面的形势。两百年间各种政策层出不穷,无一例外都能在某种程度上便利她的生活,或者使她的处境更安全。那些关于他们的新闻,哪怕不刻意去看,也能从各种方面感受到他们对女王的重视和怀念。 回忆中的细节越发清晰,陶初然在自己还没想清楚之前,就已经伸出了手。 她拉住了他。 她感觉到蓝幻的手在抖。 在她反悔之前,蓝幻反手回握,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面具。 “如果……如果神明眷顾我,让我如此幸运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您今晚最好的朋友?” ——— 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对陶初然和蓝幻来说都好像做梦一样。 “第一个认出面具下身份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蓝幻认出了她,成功拿到了这项荣誉。但是和习俗的要求恰恰相反,这一晚她所有的消费都是蓝幻支付,甚至很多商品她只看了几眼,还没决定要不要买,蓝幻已经把钱付完了。 最后的花费远超预算,以至于当蓝幻提出,要帮她把买的一大堆东西送回家时,拿人手短的陶初然根本无力反驳。 再然后……蓝幻就三番五次登门拜访了。一开始他还比较矜持,借口那一日陶初然有货品忘在了自己这里,一月才来了一次。从第二个月开始,他来的次数明显频繁,三周一次、两周一次……等到初秋的时候,他已经进展到一周来了三次。 陶初然看着一到自己家,就熟练穿上围裙进厨房烹饪的男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虽然朋友偶尔拜访也是可以的,但是她怎么感觉,蓝幻完全是把这当自己家了? 要不要说一下呢? 她趴在门框上纠结。厨房里传来了轻轻的悦耳哼唱声,蓝幻眉眼之间都是笑意,水蒸气沾湿了他的发尾,好看到不真实的五官也变得柔和可亲了起来。 “您饿了吗?”他抽空将刚炒好的鸡蛋盛了一部分,又拿了剥好的橘子和荔枝,一并递给陶初然,“先拿这些垫一垫。” 陶初然被塞了满手食物,嘴里嚼着他投喂来的新鲜虾仁,连吃带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哦。” 她飞快地瞄了蓝幻一眼,看到了他眼底埋藏很深的焦虑和祈求。 从那一夜开始,蓝幻的心情一直很好,往日沉稳的人几乎称得上是喜形于色了。 ……如果她不提让他离开、再也不要来诸如此类话题的话。 麻烦了。 不仅是蓝幻的问题…… 陶初然一边吃着金灿灿、热乎乎的炒蛋,一边无意识地刷着光网。新闻首页上,花朵般娇艳的脸颊占据了头条图片一多半的空间,右眼斜上方的泪痣平添三分妩媚,眼波含愁,薄唇轻抿,完全是岁月静好的美人面。但下面的评论区却两级反转腥风血雨,全是对这位辉光教教主各种出格行为的争论。 “审判官红蔷二十年后又添奇案,颠倒黑白为哪般?” “昔日同僚一朝反目,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红蔷状告蓝幻,审判官、执政官谁更技高一筹?继女王出走两百年后,辉光五子再次针锋相对!” …… 不出陶初然所料的,很快门外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破门声。 “蓝幻,开门!我倒要看看那个人是谁,值得你背叛女王!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找新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哪!开门开门快开门!” 【作者有话说】 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郁达夫《故都的秋》 到了秋天,一个收货的季节……抢着付款、物流上门、售后追访——可恶!从第一步开始,社恐小陶的弱点已经被完全拿捏! 第194章 番外 月辉之下(四) 蓝幻、红蔷和陶初然分别落座于沙发的三个方向,大眼瞪小眼。 准确来说是红蔷一直盯着陶初然。蓝幻盯着红蔷。而陶初然……陶初然已经后悔刚刚允许蓝幻把红蔷放进来了。 最后还是蓝幻试图打圆场:“红蔷,你别……” “王上,这是真的吗?您真的在这里吗?您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小心翼翼伸出了手。其实这个距离并不能使他碰触到陶初然,他只是像临摹一副图画那样,小心触碰着身影的边缘,试图证明自己的感知。 蓝幻叹了口气。 “初然在这里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我自然知道。等等,你怎么敢直呼女王名讳!我说你这些天怎么三天两头往一个边缘星系跑,把工作都丢给我的事还没跟你算账……” 蓝幻:“呵呵。你先把刚弄坏的、初然家里的门修好。”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经过这两句插科打诨,红蔷奇异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有些酸涩地看着陶初然,就算知道蓝幻这么说是故意的,但是多年来被抛弃的委屈、慢人一步的遗憾、得知被人抢先的嫉妒……在见到她的那一霎那同时涌了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王上,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他恹恹道。 迟来的道歉,不仅是为了今天的事。红蔷一直明白自己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哪怕是在两百年前,他也没有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反之,还为她增添了许多烦恼。 这两百年里,他已经自省过许多次。但是道歉并不能解决问题。 “蓝幻说得很对,您在这里隐居,恐怕不想让我等打扰。虽然蓝幻可能是个例外……但我保证,这个消息就到我为止。您的行踪一直是最高机密,这一次是我误会了,误打误撞找到您。我回去后会把关于蓝幻和您的消息都处理好,并且清洗我自己的记忆,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认真道。瑰丽的瞳色越发幽深,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所以眼睛都不舍得眨。 他并不抱怨蓝幻没有告诉他已经找到女王的事。如果真告诉他了,他也不一定能忍住不找来……如果实在无法自控,干脆丢掉自己的记忆,他和蓝幻做了相似的觉悟。 “蓝幻,你在王都星的其他所有工作都交由我来处理,往后你不必再管理公务。既然女王允许你在身边,以后务必全心全意侍奉,如果你无法照顾好王上,让王上伤到了一丝一毫,我会行使自己审判官的权力,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纵使不舍,终要离别。红蔷下了决心,他单膝跪地,纤细的腰肢倾倒,垂头向陶初然告别: “王上,不必宽容我的卑劣,您选择谁、不选择谁都没关系。愿您不必再为这些事烦扰,愿您永远幸福。” 第208章 如果没有王的命令,蓝幻不可能放他进来。红蔷明白这是心软的女王赐予的幸运,可他不配得到这些。 “红蔷,你误会了。王上没有选择……” 蓝幻不得不发声。唤她“初然”是女王亲自允许的,可是女王选择了他,这可真是天大的误解,他怎敢承认? “我的门。” “什么?” 一直垂眸抱着沙发枕的少女乍一开口,连蓝幻都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我的门还没有修好。” 那可是她通过自研工艺自己手搓的门,被超甲级踹了两脚就系统失灵了。虽然做的时候也没认真啦,但是非法侵入住宅、损坏他人财物难道不应该赔偿吗?! “那、那我先修好……再走?” 红蔷不可置信地抬头,艳丽的脸上露出了完全不符合他形象的呆傻表情,只愣愣地试探道。 “嗯,你修好了再说。” “那,我现在就去修门。”红蔷如梦似幻般的、同手同脚地站起来走了。 坏了的门无法自动开合,陶初然和蓝幻眼睁睁看着红蔷没反应过来,“咣”地一声撞到了门上。 陶初然:……就这智商,他真的能修好我的门? 蓝幻无奈地笑了,他为陶初然重新添了茶水:“您对红蔷真的很温柔呢。” 从放他进入自己的家里开始,再到用这样的借口留住他……温柔得他都有点……好吧,他承认,是十分、特别地吃味了。 ——— 红蔷这个门一修就是好几天。 这样的合金门在宇宙中很常见,通常关联着自我修复系统。红蔷本来打算半天修完,赶晚上之前离开,但因为工艺有点特殊,半天过去,他硬是连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都没看明白。 托红蔷的福,蓝幻也第一次在陶初然家里留宿了。 晚上,蓝幻为陶初然送去热牛奶时,她顺口问道:“红蔷怎么样了?” 蓝幻想起上楼前看到的画面。红蔷还在捣鼓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系统。他和玄络不同,科技方面的内容一向不是他的强项。 “他今晚似乎不打算睡了。王上,是担心他吗?还是说,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的恶劣呢?” 陶初然有些愣神。超甲级公民的体质她是知道的,一晚不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其实……还是有些不安吧。 她这样做是可以的吗?会不会为自己招来一些麻烦?他们是否真的能够控制自己…… 爱,真的不会带来伤害吗? 无论是他们伤害自己,还是自己伤害他们? “您不必担心,他可因为您今天的表现高兴了很久呢,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吧。他或者我都是,都巴不得您这样对待我们,所以……” 也玩玩我吧。最好更过分、更恶劣…… “所以,您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心情。如果您难受,我们只会更难受。您高兴了,我们也高兴。” 蓝幻微笑道。 红蔷修门修到怀疑人生,但后来终于回过味儿来。他试探着去找女王,成功得到了一份修理工的学习资料。几天后,门终于被修好了,可是与之相连的安保系统又出了漏洞。红蔷去修安保系统,然后家里的保洁机器人就坏了…… 一个月后,陶初然找到他:“如果家里再有东西坏你就走。” 红蔷:“实在对不起!为了弥补损失,我想申请上交我的所有财产……” 一边蓝幻磨刀霍霍:“然后借口自己没有财产直接住进来?红蔷你还记得你审判官的工作吗?星月宫已经积压了多少关于你的投诉你知道吗?” 红蔷:…… 红蔷在陶初然冷漠的眼神中乖乖回去工作了。 渐渐地,陶初然发现,蓝幻和红蔷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两个人轮流陪在她身边。文特星离王都星距离相当遥远,来回跃迁要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两人的工作也都相当忙碌,尽管如此,她的身边从不缺人。 陶初然也有些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毕竟他们两个现在变得很有礼貌,对她的生活习惯、社交界限又特别熟悉,相处起来还算舒服。甚至两人都在按时向她交家用,远超她平时的花销,因为经费充足,她的实验都比之前进展更快了。 说到实验,快到年底,陶初然又收到了宇宙科技大会的邀约。 科技大会一年一次,是缠丝坊举办的、旨在促进研发者交流切磋的集会。陶初然身为宇宙中小有名气的科学家,年年常用的光网账号中都会收到邀请函。往年的她因为太过社恐而根本不理,但今年,她最近的研究中恰好涉及到了一项技术,专利人是她在光网上关注的一位科技博主,他宣布自己也会出席这次大会。 “为什么之前都不去,今年却改了主意?因为我失恋了。我爱的人已经明确选择了别人。之前是因为怕在那里遇到,现在,不可能了。” 评论区有好事者起哄问怎么回事,安慰者、嘲讽者都有之。其中有一条评论悄无声息地出现又被禁言:“你至少还恋过。我爱的人一直都很讨厌我。她已经离开了两百零五年十二个月零三天,我好想她。究竟要多少年才能和陛下偶遇呢?” 彼时,陶初然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出发。文特星前些天刚下过第一场大雪,路上还有些湿滑。蓝幻和红蔷把她送上了飞船,彻底分别前,他们一人帮她戴好了能遮住脸的围巾,一人替她拂去了鞋尖上的积雪。 蓝幻说:“如果开心的话,多玩一会儿也没关系。有喜欢的人的话,带回来也没关系。您只要做出选择就好,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 红蔷说:“总之记得回来,我们都在家等你。” 陶初然点了点头。 明明已经做好了短暂分别的准备,但她转身的时候,思念已经如大雪般倾覆。 不知道玄络见到她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蓝幻将指尖剩余的积雪塞进口中,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而和蓝幻想象中不同,玄络见到陶初然时,来不及喜悦、更没有委屈和惊讶,那张板着的娃娃脸上难得充满怒气,他几乎是低吼出声: “谁让你一个人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思念是一场大雪,每一片雪花都是你。——川端康成《雪国》 冬天!随着气温骤降,小陶的后宫不知不觉就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故人…… 第195章 番外 月辉之下(五) 陶初然受伤了。 科技大会上有许多新设备给大家试用体验,其中许多都没有经过安全检测。陶初然看见了自己感兴趣的短距离空间传送装置,一时好奇亲自试用,结果对方的研发标准是按照宇宙公民的身体素质来的,陶初然刚一进去就觉得头晕目眩,娇嫩的皮肤裂开露出血肉,好在围观人很多,立刻把她拖了出来。 饶是如此,短短几秒时间内,人类的身体已经鲜血淋漓,看上去十分凄惨可怜。 完了……现在这样回去蓝幻和红蔷非得疯了不可…… 陶初然想到。 科技大会似乎对这样的安全事故早有预案。有工作人员立刻通知了主办方,但是,比他们更快的,是陶初然血液味道逸散的速度。 “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 “好甜,好想尝尝……” 在骚动的人群还未发现源头时,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急速闪过。他将陶初然打横抱起,却没有碰到她半分。丝线形成细密的网,稳稳托住了身体,将她带到一间密闭的房间。玄络锁门,上药,拨出通话,一气呵成。 “白玉跃迁过来,带着你们最好的军医。松壑把之前储备的女王专供药品全部送过来,地点已经发给你们了。” 他的声音沉稳,但上药的手是抖的。 陶初然作为人类,无法使用当下宇宙中的通行药物。但在星月宫时,她的每一个近侍身上,都会随身携带她能用的药品。没想到两百年后,玄络竟然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没事,这些都是轻微外伤,我事前做了安全评估,死不了……”陶初然试图解释。 “谁让你一个人过来的?!”玄络骤然抬头,漆黑的眼眸被怒气点燃,迟来的恐惧犹如毒药一般逐渐蔓延到大脑,“蓝幻还是红蔷,怎么敢放你一个人出来,他们难道不知道,一旦受伤……” 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闭上了嘴巴。 脸上和四肢的血迹被小心地擦掉,腹部和背部的肌肤却和血衣紧贴在一起。玄络抿着唇,用自己的蛛丝作为辅助,一点一点把它们分开。 “一旦伤得太重,我真的会死,对吗?” 她以人类的身体得到永生,但却并非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外力干涉会影响躯体内部的平衡,与超甲级近乎永生的寿命和恢复力极强的身躯相比,简单的伤口、轻微的感染就会要了她的命。 原来如此。 这半年多来,蓝幻和红蔷将家里改造得大变样。锋利的桌角被裹上了软垫,滑溜溜的地砖也做了防滑涂层。他们将一切危险扼杀,除了自己拒绝他们进入的实验室。 第209章 蓝幻和红蔷都对自己研究的东西一窍不通。所以蓝幻才会那样说……是希望玄络能够在实验安全方面做点什么吗? 仔细想想,之前离开星月宫在外面的那些日子,他们对她受伤这件事如此在意,除了小普的精神影响外,是不是也因为明白这一点? 她有些理解这种心情,因为她也曾恐惧母亲的死亡。 她爱妈妈。这是无法否认的。 陶初然突然觉得,有些事情逐渐明朗起来了。 这次受伤影响很大。且不说科技大会的体验设备此后必须通过安全监测,就是整个宇宙的公共活动也都进行了一轮安全整顿。对陶初然而言,她因此见到了玄络和白玉。蓝幻和红蔷也都在知道她受伤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四个人都因为这次的事件有些杯弓蛇影,甚至故态复萌,想要像在星月宫时那样寸步不离,阻止她进行一些不太安全的实验。 陶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伤好得差不多之后,自行离开回到了宁水镇的家里。 一年来,她关于跃迁和空间转移的研究本就小有所成,加入科技大会上的那项技术之后,小普跃迁一次的能耗只有之前的百分之一左右,加上利用一些空间站作为锚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谁能够阻止她的脚步。 这次,陶初然想逃的话,没人能追得上她。 蓝幻是第一个找到她道歉的。接着是红蔷,再然后是玄络。白玉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等她开门后直直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陶初然把门关上。 “等等!”他不顾洁白笔挺的军装被挤得皱巴巴,用身体挡在门中间,小声而快速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自以为是限制你的生活。我不应该来得这么晚让你受伤了。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做那些事情。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会好好理解你的意思,不会再让你困扰了。” 他像倒豆子一般说了好长一段话。 “但是你都让他们进屋了……好吧,如果你不想,我就离开,再也不打扰你。我只是想说对不起。” 猫猫有些沮丧地盯着她,琥珀色的瞳孔中原来并非倔强,而是委屈。 陶初然松开了门。 白玉快乐地蹿进门里,路过沙发上的玄络时,故作困扰地抱怨:“王上就会欺负我。” 两道蛛丝向他袭去。白玉灵活地跳开,“咔嚓”一声响起,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红蔷充满怒气的喊声:“我刚修好的茶几!”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去,偶尔陶初然会在门口捡到一些合她口味的食材,或是一些没见过的新奇玩意。一开始,她以为是青雀、山君或者其他镇民的赠与,可是后来,也许是见她收下了陌生人的礼物,陶初然能捡到的东西越来越离谱,其中甚至不乏许多珍稀、昂贵的实验材料。 这些甚至不是文特星人能弄到的东西。陶初然问蓝幻,蓝幻只笑着说:“不用在意,也许是有些人不敢当面道歉,送给您的赔礼呢?” 陶初然便知道是谁了。 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很眼熟呢。 但陶初然已然并非昔年那个忍气吞声的社恐女王,她当即召集四个舍友定下计划,连夜将乱丢东西的犯人捉拿归案。 松壑试图逃走,但上有玄络的弥天大网,下有红蔷密密麻麻的根系,那一瞬间,他甚至慌不择路变回了本体,然后在蓝幻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白玉挥砍过来的斧头中,歇下了伪装成普通松树的可笑想法。 在确认他毫无反抗能力后,四人向两边散开,让出了身后的人影。 陶初然正把玩着一袋储能宝石。那是蓝幻刚刚从松壑手里抢过来的。 储能宝石是哈珀星最新发现的一种矿产,比普通的储能晶块效率要高得多。她晚饭后刚刚用自己常用的账号发布了信息,说很想要一块用来研究。 光线从她身后的门里洒落,让少女的影子变得无比高大。松壑跪在她的阴影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陛下,您不必如此。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我会为您献上一切。” “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呢?” 这下,不仅是被她一句话砸得晕晕乎乎的松壑,其他几人也看了过来,连蓝幻都难以掩饰地露出了嫉恨的神色。 “我的荣幸。”松壑颤抖着回答。 “玩笑罢了。我最近想要去旅行,你要不要来?”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陶初然唇角微微勾起。很奇异的,在刚刚那一瞬间,某种恶劣的心思又占据了上风,她甚至有些期待看到松壑被其他几个人针对的画面了。 加上松壑,陶初然租下的别墅已然有些拥挤。人多了不是很利于社恐生活,她甚至感觉周围镇民的目光不太对劲,连青雀和山君都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她这几个从未谋面的同居者是怎么回事,他们能不能也住进来。 陶初然并没有转行做房东的想法。 初春十分,天气转暖,在下一场岁祭到来之前,陶初然和几个相熟的镇民道了别,决定继续自己的旅行了。 但这一次,她的飞船上多了五个人。 五个人并非是飞船的上限。事实上,随着她游历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很快飞船上就人满为患。马洛星上,她见到了正在种萝卜的兔子和监督兔子种萝卜的萝卜;格斯星上,为女王治病而名声大噪的医生正不厌其烦地轰走辉光教的不速之客;阿利克星上,因宇宙和平而退役的几位军人开了个小酒吧…… 陶初然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们造访飞船,但也有自己的事情。哪怕是昔日的近侍们,现在也会为了工作而不得不暂时离开她。每一次离别都依依不舍,但他们不再惧怕,因为每一次离别后都会有下一次重逢。 只要女王还在,只要陶初然还在,他们永远能找到自己的归处。 飞船穿越在太空之中,陶初然在日常应对一些莫名其妙的争风吃醋、钩心斗角之外,偶尔也能欣赏到宇宙中的些许奇观。群星交织变换,黑暗与光碰撞出了璀璨的银河。有的星球繁花遍地,有的星球城市林立,生命广博伟大,永远能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随着旅程的加长,陶初然当然也会遇到一些危险。他们曾被突如其来的陨石砸中,也曾侥幸逃脱了黑洞的引力范围,甚至在超新星爆炸的边缘划过。小普高超的自动驾驶技术自然功不可没,陶初然对飞船材料的优化升级也至关重要。没有人再因为她的安全问题而质疑她的选择,连白玉和松壑都和金环修习了飞船维修技术,足以独立应对宇宙中的大部分危险。 飞船在宇宙中穿行,穿过了一年又一年。陶初然也有了很大变化,她曾把自己的头发剪短,穿上了那些以前很不适应的华丽衣衫。她学会了玩时下流行的全息游戏,还曾隐藏身份在官方竞赛中大放异彩。她渐渐能和陌生公民主动说几句话了,每次下船游玩,再上船总能抱回一堆礼物,惹得满船人吃味好几天。 她未来会怎样呢?会研发出一项足以改变宇宙的伟大科技吗?会重新回到王都星执政吗?她会选择谁作为伴侣吗?或者在哪个喜欢的地方定居?还是继续旅行,一直到地老天荒呢? 他们会有很多猜测。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无论哪种未来,他们都会一直追随,全力支持女王的每一个选择。 重要的是,每天能看到她的笑容就好啦。 【作者有话说】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岁序更替,华章日新。从此以后,都是好时节。 未来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啦!小陶,要在这个世界里,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呀! 第196章 番外 绮梦之夜(一) 蓝幻最近焦头烂额。 作为新继位的帝王,内有朝堂上处处与他作对的摄政王,外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大将军,再加上整天只懂得风花雪月、影响皇室形象的王弟,以及曾领兵引发边境数十起冲突、近期因贺新皇而来的、一看就心怀不轨的异国皇子…… 如果说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肘腋之疾、心腹之患,那蓝幻现在的心头大患足足有四个。 特别是,最近几个人跟着了魔一样,总是往自己的后宫跑。 蓝幻自觉洁身自好,他生母早逝,先帝的其他妃子也都搬到了陵寝守着,整个后宫除了宫女太监外空无一人。 蓝幻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几个人去他的后宫做什么? 总不能是在御花园开了块菜地种花种果吧? 再一次应付完深夜入宫的松壑,蓝幻揉了揉日夜操劳而发痛的额头,准备在他走后跟去看看。 虽说一国皇帝如此鬼鬼祟祟地跟踪人实在太不应该,可是难得每次进宫摄政王都思虑重重,完全不像他平时在朝堂上的样子。蓝幻既有些好奇,又冥冥之中有种奇特的预感。 好像借此能找到他的弱点似的。 松壑出宫之前都会在宫里徘徊很一会儿。半夜三更,蓝幻跟着他绕着御花园走了许多圈,又看他挽起袖子去离得最近的宫殿打水,再然后开始浇花? 第210章 他的弱点难道就是喜欢半夜浇花吗? 还真是在御花园里种花种树啊! 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难道家里没有园圃吗?! 因为槽点太多,蓝幻已经不知道明天早朝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松壑了。 蓝幻就这样站在初春的寒风中看他浇了半夜花。花圃旁边就是一片桃林,他也一并浇了水,也许是错觉,蓝幻总觉得默默劳动的松壑动作中透露着一丝和他往日形象完全不符的小心翼翼。 离开的时候,松壑似乎还有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根本没发现一边藏都不藏了的年轻帝王。 蓝幻:…… 他刚要回去就寝,却见白将军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桃林里。 而且穿的……有那么一丝丝的骚包。明明是武将却非要穿文人的纯白长衫,有种刻意打扮的不伦不类,让蓝幻非常不适应。 他眼见着白玉从怀中打开了一个纸包,将里面的东西撒在了土地上。 蓝幻不由得眯起了眼。虽说他和自己是有点小冲突,甚至曾经多次违背王命和邻国开战,但是不至于一回来就给自己下毒吧? 等白玉走后,他走到那片土地上,蹲下捻了捻地上的土,放在鼻端嗅闻。 除了土腥味,莫名有种甜美得恰好的花香,令人闻之上瘾。 蓝幻不禁多嗅了几口,然而花香似乎也并非只在泥土中。 “这是什么?”他问身边的暗卫。 “似乎是……肥料?” 蓝幻皱着眉狠狠擦手。他刚站起来,就远远地听到了自家王弟那颇有辨识度的歌声: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红蔷啊,你在自己哥哥后宫里唱情歌,难道没觉得不太合适吗?! 蓝幻躲了起来。经历了两个神经病之后,他倒要看看今天还会来多少奇葩。 和前两人不同,红蔷是自己带着乐器来的。他将古琴放在桃林里摆好,唱完《关雎》后又唱了一首《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唱到此处,他似乎被自己打动了,倚靠着桃树的树干忧伤抬头,蓝幻甚至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晶莹。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还有你这个天天跑青楼楚馆的浪子得不到的女人?你要不要猜猜朕每天能收到多少弹劾你的奏折呢? 明月高悬枝头。红蔷慢吞吞收了琴,临走前不知从哪掏出把剪子,给周围的桃树修剪了枝叶。 蓝幻:…… 蓝幻:很好,大半夜一个一个不睡觉,来皇宫这当园丁来了? 四个心腹大患来了仨,蓝幻也不急着走了。 就算通宵他也得看看最后那个会不会来。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玄络出现了。 西域皇子打扮向来与本朝不同。他身上戴着一大堆银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月光下,隐约可见衣摆下刺绣的五毒图样,尤其是那只比手掌还大的狼蛛,肚腹威风凛凛,节肢颜色斑斓,仿佛下一秒就能活过来一样。 他站在桃树下,扬起了头。 如今虽是初春,但桃花未开,仅有星星点点的花芽挂在枝头。他站得极近,春风中飞舞的发丝和历经风霜的桃枝纠缠,艳红的薄唇几乎要挨在嫩芽上。 “从边关被运送到此地,很辛苦吧?” “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面呢?” “放心,我会带你回去……回家。” 蓝幻未听清玄络说了什么,但他分明看到那只狼蛛睁开了眼睛,一下跳到了桃树上,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拖出了一只和它身形差不了多少的蜘蛛,前肢死死按住转化为猎物的同类,大口咀嚼起来。 很好,浇水、施肥、修枝、除害……还真是有默契啊。 玄络走后,蓝幻站到刚刚他站过的位置,抬头望去。 晦暗的晨星散落在枯败错落的老枝之间,落月西斜,算不得什么风景。唯有更加明显的花香萦绕在鼻端,清新幽微,一扫近日污浊混乱的思绪,令心情澄明起来。 这里应该有什么的。 ……有什么呢? “天寒了,陛下,回去吧。” 暗卫和太监来催了三遍。蓝幻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等待着。 他在等什么?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蝴蝶。一生活在桃花里,为她辛勤为她忙,朝绕花飞夜宿花回,年年岁岁常相伴。 ……真是,美好的幻想啊。 天要亮了。 朝阳从东方升起。温柔的红笼罩了世界,昼夜轮转的瞬息,蓝幻终于看到了幻觉一般的身影。 少女坐在花枝上,粉色的裙摆翩跹。香风袭来,等裙摆落下之时,蓝幻看到了一双忧郁而澄澈的黑眸。 黑色的长发垂落桃枝,头上的桃花葳蕤。摇首催花开,振臂吹花落。她是志怪小说中描绘的精怪,又似诗赋歌谣中流传的神妃仙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蓝幻捂住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心脏,接住了她消失前的那一片落花。 ——— 新帝近来神思不属。 不要说身边的太监近卫,就连一向不怎么关心自己的王弟都看了出来。 “王兄最近怎么了?怎么跟爱上了哪家姑娘似的?整天心不在焉。” 说这话时,两人的视线同时从一边的粉彩桃纹天球瓶上转了回来。 “你倒是经验丰富,我不过是政事疲劳罢了。倒是你,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吗?” “这可就是污蔑了,我倒是想有经验呢。不瞒皇兄说,我已有了心仪的女子,但尚不知其心意,不知皇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哦?我可听说你近来夜夜笙歌,过得好不快活。说说吧,是哪家的女子,把你这个风流人都拿下了?” 上次之后,蓝幻派人盯着红蔷,自然知道他虽流连花丛,但却片叶不沾身。与其说是去潇洒,不如说是去那里学习的。什么词曲歌舞、酒令戏法……连床笫之术都学了一二。看着是个天潢贵胄,学的却都是取悦人的勾当,真为人所不齿。 这不,桃花舞练了几天,腰肢都细了不少,行动之间还带了几分勾栏间的媚意。她难道会喜欢这样污浊的男子? “这就不劳皇兄费心了。我只听说她格外喜欢桃花,不知皇兄是否能把御花园中新到的初然桃树赐予我?” 据说此桃树已有两万年历史,形色如初,观之怡然。本扎根于西域,因去年冬天白玉将军难得打了一场胜仗,作为战利品被地方官员进贡而来。 蓝幻听着红蔷将这棵桃树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又说心悦的女人得到这么罕见的桃树该如何高兴,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天红蔷凄然的表情。 “心悦君兮君不知。” 桃花无言,可曾知道什么是“心悦”?可曾明白有这么多人爱着她? 可曾明白,他也…… 蓝幻拒绝了红蔷。 “去年冬天,初然桃还未进京之时,白玉将军就多次上书,要将此桃树作为他战胜的嘉奖。今年春我继位后,玄络皇子刚进京便拿出了两国和谈约定,条件之一是把初然桃还给西域。前几天,松壑又找到我,答应我如若把此桃树交给他,他便告老还乡,再也不出现在京城。” 欣赏着红蔷逐渐阴暗的脸色,蓝幻道:“你有什么筹码,可以和他们竞争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这样无礼的要求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像往常一样上朝、议事、批折子,像往常那样看着自己的御花园人来人往,像往常那样在夜风中静静等待,只为了她一瞬间的垂眸。 但今天,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在她消失之前,蓝幻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你……有什么愿望吗?” 桃妖似乎被吓到了,微弱的挣扎如同花瓣摇曳。于是他松开了手。 “我想,去看看月亮上有什么。” 他听到了如幻觉一般的、微弱的声音。 “好,那就去月亮上看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这并非敷衍。理智的帝王不相信有人能到月亮上去,可是,如果是她的愿望的话…… 他会倾其一生、用尽全力帮她。哪怕与世俗、与理智、与自己的本能作对。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本已经黯淡的月光有了华彩。明月重回天心,帝流浆倾泻而下,浇灌在繁茂的枝叶上。树干飞速向上生长,桃花顺着古老的脉络舒展,纵使已是深秋。 少女仰着头,身上像在发光。也许她早就在发光,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看到月亮上了吗?” 她的身体随着树干升高,逐渐变成了一道光点。寂静的夜晚似乎只有他看到了异象,蓝幻喃喃问道。 “看到了,月亮上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向远望去,看到了宫墙之外、城池之外……我看到城郊的森林里狼与鸮在捕猎,白鲟随着江河向前……我看到夜行的人点起了篝火,看到恋人在桥下私语……我看到的还是太少了,这里的视野太狭小,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第211章 略微兴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蓝幻不由得露出笑意。 “好,那就去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在哪里呢?是海外的蓬莱、瀛洲,还是传说中的昆仑、青丘? 他从小住在京城中,能看到的不比她现在看到的更多。那些更遥远的地方,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的吧! 没关系,只要她能看到就好了。 这样想着,当香风扑来之时,蓝幻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 明月入怀,正如他想象中一般。纤细的双臂搂上他的脖颈,在他正手足无措之时,带着凉意的柔软也贴合了上来。 霎那间,天地倒悬,唇齿纠缠。欲望燃尽了一切,包括那些不可思议的大度想法。 ———— 蓝幻从女王陛下的脚踏上醒来。 轮值的人离女王太近,难免会做这样的梦。他熟练地将附近收拾干净,又清理了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睡梦中的女王皱着眉头呓语。几乎夜夜如此,痛苦的声音让他的心都要碎了,可是…… 如果放走了她,真的能得到梦中那样的结局吗? 冰冷的手划过少女瘦弱的臂膀,梦中它们曾缠绕在自己身上,可现在,它们下意识瑟缩颤抖起来,对他的碰触避之不及。 女王也并非精怪,而是脆弱的、易受伤、易死亡的人类。 必须要下定决心了。 “在您清醒时,我们尽量不碰触您。我会尽力拦住他们……也包括我自己。希望未来的您能给我一个好结局。” 他在陶初然脸颊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没有好结局的话,就请常来我的梦里吧。” 【作者有话说】 蓝幻的后宫x 小陶的后宫√ 第197章 番外 绮梦之夜(二) 虽然这非常不现代,但是某一天早晨醒来,陶初然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仓鼠。 坏了,今天的研讨会去不成了。 好不容易从略显厚重的被子里探出脑袋,陶初然冷静地想。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管家蓝幻。他像往常一样推着衣架,在清晨敲门进来:“大小姐,起床了。” “嗯?大小姐?” 不见人影,反倒是蹲在被子上的仓鼠扭头,朝他挥了挥粉嫩的小爪子。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蓝幻不知为何一秒钟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原来如此。那这些衣服可穿不了了。” 他游刃有余地将衣架推出去,再次出现时,蓝幻手里拿着干净的毛巾,单膝跪在床边:“新定做的衣服一会才能到,大小姐现在不太方便,可以允许我帮您清理一下吗?” 陶初然蹬着不太熟练的爪子,试图驯服刚得到的四肢。蓝幻托着毛巾耐心地等待,直到小仓鼠扭着身子自己爬上来。 “失礼了。” 轻柔的力道透过黑暗传来,陶初然被裹在干爽细腻的毛巾当中。纤长温暖的手指隔着毛巾揉过圆圆的耳朵,又撸起了油光水滑的皮毛,手法灵巧娴熟,摸得小仓鼠舒服得眯起了眼。 等到毛巾撤走,瘫成鼠饼的陶初然才恍然回神。 “吱吱!” 陶初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哪怕是黑暗带来了一丝丝安全感,蓝幻也是熟悉的人,但这么乖巧任人摸遍全身可完全不是她的性格! “看起来变成仓鼠之后,大小姐的性格也受到了影响。听说很多小动物都喜欢被抚摸,大小姐既然继承了这一点,不如暂且丢掉人类的思维,放松一下。” 这次没有了毛巾,戴着手套的手指顺着脊背的方向,将厚实的毛梳理得整整齐齐。刚才因为惊吓而炸毛的陶初然顿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又一次在他手心瘫成鼠饼。 “好可爱。真是太好了,像做梦一样。” 她听见蓝幻在笑,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 “吱!” 好什么?!手套上的接缝太硬了,一点也不舒服! 陶初然翻了个身。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脾气也像小动物一样,说变就变,喜恶都表现得很明显。 她往常可不会这么说话。 “稍等。” 蓝幻愣了一下,便将翻着肚皮等撸的大小姐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再捧起她时,没有了毛巾,没有了手套,暖烘烘的掌心贴在肚子上,相连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陶初然满意地蹿动两下,惹得蓝幻正在进行服务的另一只手停下来,将她护在胸前。 “太危险了。” 蓝幻担心地皱起了眉,完全是一副真·捧在手心怕掉了的表情。 “吱吱?” 我今天是不是要迟到了? 蓝幻手一停,被抛到脑后的理智又重新回到大脑。趁着没被本能驯服,陶初然赶紧说正事。 “无妨,既然是突发情况,您不去也没关系。本来您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上午去集团巡视,下午主持召开关于m基因应用规范的研讨会,晚上……” “吱?” 晚上怎么了? “没什么。”蓝幻安抚地摸了摸陶初然柔软的皮毛,“家族里又有人向您举荐相亲对象,暂且约在了晚上,您不想去的话,我去回绝便是。” 身为正值适婚年龄的家主,最近给陶初然做媒的人很多。尤其家族里一些老人,仗着年纪乐此不疲地向她介绍一些青年才俊,从信奉小众宗教的白毛留学生,到喜欢玩棉花娃娃的深度宅男,还有在私人场合里也相当自律的军人……主打一个广撒网多捕鱼,再冷门的性癖都能满足。 陶初然一度深受其扰。 但成为仓鼠了,陶初然无所畏惧:“吱吱!” 我要去! 就不信他们能看得上一只仓鼠。 “好吧……我明白了。还请您不要勉强自己。为了安全,今天我会和您一起。” 蓝幻似乎又不太高兴了。 哪怕是变成仓鼠,工作狂还是工作狂。满满当当的行程一点也没改变,陶初然被放进蓝幻的衣兜里,坐上了前往集团的汽车。 出门之前,两人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先是蓝幻加急定做的仓鼠衣服到了,黑色的小裙子很合身,但是陶初然总觉得不自在,最后也没穿。准备的早餐也不能再吃,蓝幻紧急投喂了胡萝卜和苹果,现在全藏在陶初然的颊囊里。 他的衣兜里垫了厚厚的软布,遮光性和保暖性都很好。一只手偶尔会伸进来,轻轻摸头,像是在确定她的存在。 陶初然掏出一块苹果,嚼嚼嚼。 等她把颊囊里的食物吃完,车子也到了。蓝幻轻轻捏着衣袋口下了车,脸色立刻冷淡下来。 “松壑呢?” 家主前来视察,负责人却不来迎接。这像什么样子? “刚刚有狗仔来这里闹事,经理去处理了。”在他的视线压迫下,一旁有人小声道。 “狗仔?这里怎么会有狗仔?” “是红……”还没等他说完,一个明快而夸张的声音立刻插入进来。 “哇,主人,你怎么变成仓鼠啦!” 挂在口袋边缘、只露出一个脑袋偷听的陶初然转头,浓郁的花香迎面袭来,戴着墨镜的纤瘦男人靠近,试图将手伸进别人的衣兜里偷走宝贝。 蓝幻立刻捂着口袋后退:“红蔷,你当着这么多人胡乱叫人,明天八卦绯闻上了头条,你猜大小姐会不会讨厌你?” 偷袭不成的大明星只好遗憾地收回手:“那我叫什么嘛,金主大人简称就是主人啊,我有说错吗?放心啦,松壑刚刚处理了狗仔,他这里不会有人乱说的。” 说话间,被反复提及的松壑终于姗姗来迟:“怎么都堆在这?蓝幻你怎么来了?大小姐……” 呢? 一句话未说完,他便看到了扒在蓝幻口袋沿上的陶初然。 那双锋利的鹰眸有些惊讶地睁大了一瞬,然后柔和起来:“……大小姐。” “吱!吱?” 好了都别吵了!本来今天就来得晚,不是说有些事情需要我决定吗? “那大家上去说吧。” 松壑领着他们上了高管专用的电梯。红蔷跟了上来,蓝幻低头看了看在兜里窜来窜去的小仓鼠,没有理会他。 好容易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没有别人了,松壑方才道:“大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还不清楚。”蓝幻摇摇头,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衣兜,像袋鼠妈妈保育着小袋鼠一般,时刻警惕着,无论这危险来自外面还是内部。 “要我说,这也是件好事。” 红蔷摘了墨镜,露出了那张雌雄莫辨、美绝人寰的脸。身为影视圈长盛不衰的当红男星,他的颜值自然能打,但是因为辨识度太强,总能被别人认出来,这也是陶初然老是躲着他的原因。 “你们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确实。蓝幻和松壑都在心里默默认同了红蔷的言论。往常的大小姐如同天上月,并非是他们几个所能碰触。而今天,大小姐乖乖地躲在他的衣兜里,只能依赖他清洁、出行……这样一手包办的快乐,不就是他当初选择担当管家一职的理由吗? 第212章 小动物亲人的性格让她任人抚摸……这可是在场几个往日被厌恶的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而现在,为了看清那些乱七八糟的报表,陶初然甚至爬上了松壑的臂膀。紧绷的肌肉不太好爬,她愤愤然踩着雄健的身躯,借着高度俯视往日一目十行就能看完的内容。 “吱——” 槽糕,看得太入神,结果脚滑了! 小小的身躯从松壑的肩膀上掉下来。他迟疑了一瞬,方才去接,然而已经来不及。 陶初然顺着衬衫领口一路滑了进去。也许是紧张,古铜色的皮肤上泛起薄汗,衣服下又湿又潮。失重感让她试图抓住什么,然而四只小爪子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情急之下,陶初然慌不择路地咬到了一个凸起。 “嗯——” 说不清是痛快还是痛苦,松壑闷哼出声。一双大手终于来到了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在腹肌上托住了一路下坠的陶初然。 “吱!” 好险! 松壑将陶初然交到了匆忙赶来的蓝幻手里,隔着西装,一只手偷偷揉了揉胸。仓鼠的牙齿非常尖利,应该是肿了。 这样的隐秘之处难以上药,恐怕痕迹要留下很久吧。 因为不懂财务、不能像蓝幻一般帮忙查账、因而围观了全程的红蔷:“……” “主人,您喜欢喝奶吗?”他凑过来。 “吱?” 问这个做什么? “仓鼠没办法喝牛奶,会拉肚子。还有你身上香水味道太重了,会对仓鼠的呼吸系统造成压力。” 蓝幻回答,养了半天仓鼠的他刚刚恶补了许多知识,俨然已经是个养殖专家。 “哦。”红蔷不闹腾了,立刻想去洗澡。 可恶啊!今天好不容易打探到主人的日程安排结果却被狗仔追踪了,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况!还有家里那些催乳膏难道真的就没用了吗?他花高价私人订制的斩女香水也丝毫起不到效果! “还有,不要再叫大小姐主人了。”蓝幻会心一击,“论身份,你和松壑都是陶家曾资助过的孩子,松壑如今身为职业经理人,对家族的帮助更大,他都未曾这样叫过大小姐。论后果,你可曾想过传出去对大小姐的名誉有怎样恶劣的影响?包养明星、荒唐无度、私德有亏……你是无所谓,大小姐呢?” “所以我才没公开叫嘛……”红蔷小声。 “最后,论资格,我是大小姐的管家,非要说的话,还是我来叫更合适一些吧。”蓝幻似笑非笑,“大小姐是投资了几部你的剧,但那是程序合规的正常商业行为,还请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红蔷:…… 本以为蓝幻不来了、自己有机可乘的红蔷完败。 但他硬是蹭到了陶初然前往下一个地点时才离开。松壑把一行人送到楼下,临别前,他道:“关于白家的合作请求,您可以再考虑一番,我会在这里等着您的消息。” “集团里倒没有什么值得您操心的事……不过,附近的农业基地最近研发了些新品种的松子,个大饱满,回来我给您送过去。” 他学着蓝幻的样子,厚实的大掌抚过仓鼠的脊背,在圆啾啾的尾巴上拨弄一下。 陶初然被摸的发痒,抖了一下浑身的毛。 “我也要我也要!”红蔷凑过来,跃跃欲试地伸出手。 然后被蓝幻无情地躲开了。 “你先去掉身上的味道。”妖里妖气的,他都觉得呛。 陶初然又回到了汽车上。下午要去实验室,那里可不是蓝幻能跟着进去的地方。昨天研讨会的嘉宾们基本上都到齐了,可是她这个样子,还怎么参加会议? 恐怕还是得找人帮忙了。 陶初然一边想着研讨会的事,一边从颊囊里掏出松壑和红蔷刚刚投喂给她的坚果。腰果核桃杏仁榛子,全是剥好的,卡擦卡擦非常解压。 嗑得蓝幻满手满兜都是坚果碎。 这也太可爱了! 蓝幻眼里闪光,嘴里含笑,但还是毫不留情地抓着小鼠,从后向前挤压颊囊,剩下的库存稀里哗啦掉到手上,被他没收了。 “大小姐变成仓鼠后,食欲都好了起来。不过我刚查了资料,这些脂肪含量太高,不能多吃哦。” 从颊囊里掏出的腰果杏仁保存完好,散发出醇厚的坚果香。 “不过,我不是仓鼠,可以多吃。” 丢进嘴里,确实很香。 到达实验室的时候,蓝幻本来想找到研究所负责人,拜托他照顾陶初然。然而深知同事本性的陶初然万分抗拒——试想一下,如果她的同事突然变成了另一种动物,她难道不会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利用同事做实验吗? 推己及人,陶初然觉得还是算了。 至少今天的研究会上,绝不能被人知道自己变成了仓鼠。 “吱!” 不用了! 我偷偷进去。 陶初然趁着蓝幻和门卫交涉,迈着已经很熟悉的四肢,噌的一下从车上窜了下去。凭借自己对工作单位地形的熟悉,她很快找到了墙上的漏洞,顺利来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吱?” 等等,还差一个小时才开会,怎么会议室已经有人了? 为防有人发现自己,陶初然刚想抱头鼠窜,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了。 “学姐?” 一双手把她捧了起来。熟悉的娃娃脸出现在眼前。 “吱!吱?” 这不是玄络嘛!你怎么在这? “我想学姐作为主持人一定会早一些到。我已经把会议室的设备都调试好了,学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最近的实验出了问题?” 玄络紧张地捏捏陶初然的小爪子,一开始只是想好好检查一下她的身体,但他很快就沉迷在非常舒适的手感中无法自拔。 “吱。” 实验没问题,但是今天的研讨会要有问题了。 “没关系……虽然我的资质差了一点,但仅仅代替会议主持人的话,我还是可以的。学姐有什么需要我在会上交代的吗?” 玄络是陶初然的学弟,两人在大学期间已经认识了,虽然导师不同,但研究方向相似,毕业后也进了同一家研究所。他们年龄相仿,不过是因为陶初然多跳一级,担上了“学姐”之名。 既然玄络在那就不用担心了。陶初然非常放心地把自己要在会上讲的内容给了玄络,包括自己近一年来相关方向的实验资料。 “学姐变成了仓鼠,虽然可爱了许多,但是警惕心也下降了许多。如果今天会议室里先到的是别人,学姐可还会把这些交给他?” “吱?” 看情况吧?今天就是你先到了呀,就没有如果呀? “嗯。”刚刚的阴郁似乎是陶初然的幻觉,眨眼间,玄络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学弟,“我一定不会辜负学姐的期待。” 这场研讨会很成功。陶初然躲在玄络的电脑包里听完了全程。她也是第一次认真听这位点头之交的学弟演讲,言语间几乎完全复刻了自己的思路,陶初然确信,如果是她去讲的话,和玄络的叙述顺序是一模一样的。 他似乎很了解自己。陶初然意识到。 散场了,陶初然从电脑包中跳出来,试图混在人群的阴影中离开。参会的专家学者们互相攀谈,不知是谁突然往脚下看了一眼—— “老鼠!” “有老鼠?” “是实验鼠吗?有实验鼠逃走了!” …… 因为研究所主研基因领域,任何不受控的实验体都有很大风险。陶初然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骚动。因为年纪小站在门口欢送大家的玄络脸色难看起来,他飞快插进人群中试图维持秩序—— “大家不要挤,如有实验体逃逸,我们会令专人搜寻,请大家有序离场!” 脚步声杂乱,一双又一双人腿像砸向地面的棒槌,在玩着打地鼠的游戏。在玄络的掩护下,陶初然左支右绌,辗转腾挪,终于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吱!” 我撤了! 她喊了一声,飞快向门外逃窜。 玄络收了声,擦了擦脸上因为着急而渗出的汗。看着因为一声鼠叫而更加骚乱的人群,他默默退到了一边。 “玄洛,你能看出那只老鼠是哪来的吗?”有人问他。 “不知道。”他回答,“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是我的。” 不知道她跑出去后,是否还会回头呢? 身体变小了,她还会继续做实验吗?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不会放弃,那么她需要一个代行者……也许,这正是自己的机会? 哪怕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单位也没能获取对方注意的人,开始盘算了起来。 而另一边,成功脱出研究所“打地鼠”游戏的陶初然,在门口见到了怒气冲天的蓝幻。 蓝幻很少生气,但一生气就有人要倒霉了。 第213章 虽然陶初然没有因此而倒霉过,也没怎么哄过他,但是身为敏感的小仓鼠,她现在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蓝幻的情绪。 “大小姐,您怎么可以……” 湿漉漉的豆豆眼盯着他。 “……这么做呢……把我扔在门外……” 竖直的耳朵朝他动动。 “……您不知道,我找不到您……” 粉色的鼻尖嗅嗅,带起手心的一片凉意。 “有多担心……” 算了,她现在只是一只可爱的仓鼠而已,仓鼠宝宝有什么错呢? 都怪他,知道大小姐性格变化了,还是没有警惕起来,结果导致安保出了纰漏,都怪他。 他还试图凶她。 感受着蓝幻突如其来的愧疚,不明所以的陶初然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带回了陶宅。 晚上蓝幻亲自下厨,做了鸡胸肉和南瓜泥。陶初然把颊囊塞得满满的,磨蹭了很久,才出发去完成自己的最后一个行程。 虽说仓鼠不怕相亲……但陶初然怕。 一天快要过去,她理智的时间越来越长,能思考的东西越来越多,自然也察觉到了一些违和。 总有一种马上就能变回人的感觉呢。 带着这样奇妙的预知,陶初然被蓝幻放在了桌子上。 桌面上铺着厚实的格子桌布,水晶瓶中插着染了露水的玫瑰花。少年穿着纯白西装,戴着纯白领结,发丝被精心打理出帅气的造型,耳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你就是陶初然?不会吧?要我和一只仓鼠结婚?玩我哪?” 他对面的那把椅子里空空如也。蓝幻站在椅背之后,不卑不亢道:“是您的家族率先提出了合作,您的父亲才把您送了过来。今天的见面是你们求来的,白家小少爷。” “说这些事实干嘛?”白玉不爽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我们相亲还是我和你相亲?你是她家长是怎么的,相亲还要跟着?” 蓝幻微笑:“我……” “吱!” 怎么又开始打嘴仗了,就不能速战速决吗! “好,”蓝幻道,“那我回避。我会保证大小姐在我的视野范围内,这是底线了。” “说得好像我会对你们大小姐做什么一样。好吧,快走快走。”他像赶鸭子似的把蓝幻赶走了,“等我进了陶家,第一个换掉的就是你!” 蓝幻走后,白玉托腮看着眼前的小仓鼠:“来我手上。” 他伸出了一只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柔软,一看就是经过了常年保养。 陶初然迟疑。 “怕我吃了你不成?你家管家就在旁边看着呢,我要对你不好,恐怕都走不出这家咖啡店吧?” “我听说你爱喝咖啡,现在变成了仓鼠,还能喝吗?” 和他吊儿郎当的语调不符,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的,靠近的小鼠被他精准抓住,两只手捧着从下往上撸,他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我不喜欢仓鼠,不过是你的话,好像还挺可爱。”白玉甚至试图把自己的脸埋在陶初然的皮毛中,喷出的呼吸把头顶的毛发吹得歪掉,“松壑和我说你还要考虑一下,说真的,我不好吗?我已经努力了解你了,婚后你怎么都行,哪怕永远变不回来也没问题,生意也是我家更吃亏些,你还在犹豫什么?” “吱!” 不是这些问题! 陶初然艰难地躲开他吻过来的嘴。哪怕是真的仓鼠,也难以接受一个陌生人如此热情吧! “那是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顾虑,可以都说出来。我本人条件还不错,最近刚完成新郎修行,虽然没有针对仓鼠饲养的部分,但我马上会补上的。” “吱——” 人怎么会对仓鼠产生感情啊—— 蓝幻沉着脸过来了。他恐怕早就忍耐不住了吧。白玉在心里嗤笑,被抢走仓鼠时,他并没有反抗,只是对着陶初然轻轻道: “三百四十八封情书,一直看着你的白猫。” 陶初然自初中起,就一直会收到匿名情书。上面对她的喜好和行踪了如指掌,每一封情书的落款都画着一只白色的猫咪。 如今,他终于抓到了自己早就盯上的老鼠。 “处理掉之前的那些狂蜂浪蝶不太容易,我希望我是你的最后一个相亲对象,我亲爱的仓鼠夫人。” 今晚的约会结束前,他如是说,带着志在必得的隐晦笑容。 终于结束了,这鸡飞鼠窜的一天。 夜色中,车子载着陶初然和蓝幻回到了陶宅。回家的路上,蓝幻有些沉默。他轻轻掀开手掌,掌心的仓鼠已经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柔软肚腹的震颤,他方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睡着了。 如果大小姐永远这样,他倒是也觉得欢心,可是…… 用干毛巾擦去皮毛上的灰尘,仓鼠小小的身体又被送到了被子里。在关灯之前,蓝幻终于没有忍住,俯下身,在她身上引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希望……” 希望明天,您不必再为选择人类或是仓鼠的生活而烦恼。希望您能够以自己喜欢的方式,一直生活下去。 “……蓝幻?” 身体骤然拉长,重新拥有人类身体的陶初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大小姐,安心睡吧。” “蓝幻……为什么……” 明明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我,为什么你们却如此笃定我的身份?为什么我只能发出“吱吱”的声音,你们却知道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喜欢今天的生活? “因为,我爱你啊。” 确认没有等到答案的少女陷入了沉睡之后,蓝幻道。 ———— 陶初然从沉眠中醒来。 最近在蓝海星上找到了工作,身边一猫一狗老是不消停,可能是因为伪装成仓鼠的时间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如此可怕的事。 不过……还真是符合他们的性格呢。 彼时,蝴蝶在遥远的星球中陷入斑斓梦境,深渊之下树和花在寻找梦的归处,猫与虫只敢在梦境边缘徘徊。相似的精神波动织成了大网,谁又能说清楚是谁的梦呢? 一天也好,一梦也罢,不过是爱欲难自控,徒以□□罢了。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这次是真的要和小陶说再见了。 应该这两天就入v了,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我们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