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蓝》
第1章
[现代情感] 《窃蓝》作者:明开夜合【完结】
文案
【撬墙脚/伪兄妹/对抗路情侣】
梁净川第三次撞见好友陈泊禹任由父母挑刺女友蓝烟,却一句也不辩驳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个恋爱你不会谈就换人来谈。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直接付诸行动。
「你是我师出无名的春天。」
——
#贵圈真乱版文案:
(1)
蓝烟高一那年,得知一个震撼消息:
父亲给她找了一个继母,继母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大她两岁的梁净川。
她与这半道跑出来的继兄水火不容,一向吝于好脸色。
不过,梁净川倒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至少他的朋友陈泊禹还挺不错。
(2)
梁净川假期回家,得知一个震撼消息:
和他相杀多年的继妹,和他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3)
陈泊禹和蓝烟分手之后,得知一个震撼消息:
他前女友跟他好兄弟在一起了。
*
“我不是抢走你的,是抢回原本就应该属于我的。”
-
*撬墙脚文学 /男c女非
*冷脸美女易燃易爆x腹黑男鬼日拱一卒
*角色性格都存在缺陷,喜欢完美人设建议谨慎入坑。
*男女主父母未领证,两人不在同一户口本,无法定亲缘关系。
-
◆感谢读者妙西r,对女主职业相关内容提供的支持。
内容标签: 都市业界精英 正剧
主角视角蓝烟梁净川配角完整亲亲图
一句话简介:抢了朋友的女朋友
立意:爱是无上勇气
第1章 “一起……
《窃蓝》
文/明开夜合
2025.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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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师出无名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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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因为一份加急委托,蓝烟回了一趟家。
民间收藏家汤望芗老先生送来一封破损家书,点名请蓝烟帮忙修复。
书信病害不严重,残缺、折痕、虫蛀和霉斑各有几处,修复难度不算高。
唯一难点是工作室没有合适补料——缮兰斋主做书画修复和装裱,常备各类宣纸。
但这封信是拿碳素墨水,写在了南城大学的信纸上。
落款时间是1990年,倘能找到同一时期的同种信纸做补料,是最好不过。
/
“呼——”蓝骏文朝旧行李箱的密码锁上吹了一口气,浮尘四散。
蓝烟差点被呛,别过脸去,以手作扇,扇了扇风。
“你奶奶所有往来的信件都在这里面了。”蓝骏文伸手一拍,颇具几分豪情。
然而这豪情没持续两分钟,蓝骏文把密码拨到“000”试了试,没能打开,“123”、“666”、“888”、“999”都试过一遍,最后只能尴尬一笑:“……还是直接拆吧。”
蓝烟去厨房绞来一张湿毛巾,擦去行李箱表面灰尘。
蓝骏文锤子、起子、镊子、剪子、钳子轮番上阵,总算成功拆除。
拉开拉链,平摊行李箱,一股闷朽刺激的塑胶味扑面而来,大约是因为箱子里用来粘黏夹层的胶水老化严重。
所幸书信都还保存完整,一捆一捆拿棉绳扎得整整齐齐。
蓝烟奶奶以前是高中语文老师,书信都为朋友或学生所寄。
信封上邮戳、寄信地址齐备,只需筛选八十到九十年代左右,从大学寄来的即可。
两人蹲在地上,一封封看过去。
蓝骏文说:“你奶奶过世的时候,让我把这些都烧了。我觉得烧了可惜,一直留着,总怕她会怪我。不过还好没烧,现在还能帮得上你……”
蓝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只是闷头挑信。
亲人与朋友之间的沟通,也是一门用进废退的技能,她和父亲已经很久不曾深入交流,以至于碰上这样稍显交心的对话,在她这里只有无所适从的生疏。
所幸蓝骏文也并不是情感外露的人。
这一点父女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一扎拆完,蓝骏文再拿起一扎,解开捆绑的棉绳,他似有所感,忽然说道:“我们这样蹲着拣信,像不像你小时候……”
他话音戛然而止,可能意识到“小时候”在蓝烟这里是个禁词。
蓝烟知道蓝骏文想到了什么。
小时候不远处公园里常有人摆摊卖旧书,周末蓝骏文不上班,全权负责带她,就会把她领到摊子那儿去。久了摊主都跟他俩熟了,还会友情提供两个小马扎,她坐在小马扎上挑书,可以一整个下午不挪窝。
她对旧东西的喜欢可能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蓝烟更加的不作声。
蓝骏文也不说话了。
沉默里,只有信封被拿起、放下的声音,空气里一股木质素经年累月分解,混杂了灰尘,以及微生物活动代谢之后的霉酸味。
最后,两人根据信封上的信息,找出来五封符合要求的,转移到书桌上,预备拆开细看。
门口处忽然传来开门声,下一瞬,响起梁晓夏轻柔的声音:“咦——烟烟回来了?”
黄昏的寂静被打破。
蓝烟一顿,稍将声音抬高,应道:“阿姨。”
一沓欢快的脚步声朝着书房靠近,梁晓夏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倚住门框,“烟烟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啦?”她或许回家之前去过生鲜超市,手里拎着保水的袋子,里面一条活鱼不时弹跳。
梁晓夏是蓝烟的继母——不够准确,因为蓝骏文和梁晓夏在一起已逾十年,但始终没有领过证。不知是出于成年人的理性考虑,还是笃信感情纯粹,就无须一纸证书做担保。
蓝烟淡笑答道:“缺一点补料,回来找一下。”
“那忙着回去吗?今晚就在家里休息吧!我来做晚饭……”梁晓夏举起手里的袋子,“我买了活鱼,我们煎鱼吃!”
蓝烟面对梁晓夏,时常情绪复杂。
因为梁晓夏不是刻板印象里的“恶毒后母”,相反真诚乐观,积极热情,又不乏某种恰到好处的童真。总而言之,非常可爱。
是她哪怕叠加了苛求父亲守忠而不得的失望、对家庭被陌生人闯入的排斥……各种负面情绪之后,依然不得不承认的可爱。
蓝骏文喜欢这样的梁晓夏,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当年在微妙的对抗状态中,蓝烟几乎认命地承认了这一点,这也开启了她旷日持久的自厌与愧疚——因为这样,好像她也跟蓝骏文一样,背叛了她因病早逝的妈妈。
所以高中毕业,蓝烟跑去了北城读大学,逢年过节才回家。
研究生毕业以后,回到南城,但在外面租了房子,通常没事也不会往家里跑。
蓝烟没有作声,蓝骏文看着她,目光也有些期待的意思。
他们父女的关系,在蓝骏文和梁晓夏在一起之后,变得异常小心翼翼,具体表现之一,是蓝骏文不怎么敢跟蓝烟提要求,尤其是“周末回家”、“留下吃饭”这一类的。
那条鱼又在保水袋里扑腾了两下。
蓝烟垂眸,“好。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梁晓夏比季末拿提成更要高兴,“你跟你爸爸先忙,我去做饭……”
傍晚的天光转瞬即变,几句对话的工夫,就暗了几分。
蓝烟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号透明自封袋,那里面装的是那封家书的残片,不足小指指甲盖大小,她带回来方便做补料材质、老化程度和颜色的比对。
五封信全部拆开,平铺在书桌上,蓝烟拿上其中一封,走到窗边举起来,借由自然光线,同自封袋里的碎片仔细对比。
厨房里隐约传来“哎呀”的一声。
蓝骏文忙说:“你阿姨不会杀鱼,我去看看……”
又一次陡然住声,好似意识到在女儿面前,这样的殷切不够妥当。
蓝烟神情如常,“嗯”了一声。
蓝骏文仍有迟疑:“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蓝骏文默然点点头,稍立片刻,转身出去。
五封书信里,有两封是奶奶的学生寄来的,且都用了印有学校logo的信纸,一个清华的,一个西安交大的。大约是同一种“衣锦还乡”的心理。
两封信分别写自93年和94年,老化程度较样本稍轻,颜色也稍浅,但材质十分类似,可能那时候的造纸厂,工艺水平差距不大。
桌上手机振动一下。
蓝烟食指上滑屏幕解锁,微信里有新消息,是男朋友陈泊禹发过来的,问要不要去工作室接她一起吃晚饭。
她手上有灰,不想拿起来打字,只用食指点按左下角按钮,切换成语音,按住回道:“我回家了,今天在家里吃晚饭。”
陈泊禹很快回复:好。
蓝烟留下符合要求的这两封信,剩余的装了回去,拿出裁纸刀,正要裁切补料,门口传来脚步声,敞开的木门被轻轻叩响。
第2章
蓝烟转头看去。
梁晓夏手里端着一只白瓷圆盘,上面放着切好的方形芒果块,形状大小几乎均等,怕脏手,还细心地插上了牙签。
“吃点水果,烟烟。”梁晓夏笑着走过来,看见书桌上摆着的东西,又一时却步,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里灰很大,我手上也有灰,阿姨您拿去客厅吧,我弄完了就出去吃。”
梁晓夏笑说“好”,往她手里看,不免好奇:“只需要裁这么一点?”
“嗯,肯定不能破坏信的内容。”蓝烟手指点了点信纸上下空白处,“天头地脚就够了。”
“原来这个叫天头地脚。”
“我们专业习惯这样叫,不知道是不是都适用……”
梁晓夏笑着点头,一脸“受教”的表情,随后转身往外走,“那芒果我放去茶几上了,你弄完了记得去吃哦。”
“好。谢谢阿姨。”
蓝烟从包里另外拿出一只自封袋,把从两封信上裁下来的补料装进去。信件仍然叠好,装回信封。
她看着地上箱子里的信,思忖怎么保存。
最后找来一只纸箱,把它们都放进去,预备先带去工作室,做一些防霉灭菌的处理。
旧行李箱不能留了,拉上拉链,推到书房门口。
她折去客厅找到吸尘器,正要回书房打扫,梁晓夏几步走了过来,“我来我来,烟烟你去吃水果。”
蓝烟根本没来得及客气,吸尘器已经易主。
她顿了一下,提起旧行李箱,“我去把箱子扔掉。”
“等下你爸爸丢垃圾,一起带下去就是了。”
“胶水老化会挥发有毒气体,放在家里不好。”蓝烟说着,看向梁晓夏,“厨房缺什么吗阿姨?我顺便带上来。”
“嗯……烟烟你买点你自己喜欢的饮料和零食吧。你们不常回来,囤着我们也吃不完,老是放过期。”
蓝烟点点头。
傍晚的居民楼,不知哪家在做回锅肉,浓烈腴香扩散得整个楼道都能闻到。
推开楼下铁门,步行至垃圾回收点,把行李箱丢在那儿。
她没什么零食想吃,但还是朝小区外的超市走去,不然空手而归,等会儿梁晓夏肯定还是会下楼去给她买。
不爱回家,就是因为不爱仔细斟酌,类似这种人与人之间相处时的微妙心思。
家原本应该是不必斟酌这些的地方。
超市开了十几年了,蓝烟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在这儿,这些年扩大了规模,店主大姐离了婚,女儿从抱在怀里,变成了亭亭玉立。
此时店主不在,是她女儿在看店,坐在收银台后,横架着手机看电视剧,有顾客问有没有蒸格卖,她对超市布局了然于心,抬头看一眼便回道:“走到底,最里面那排,蒸锅旁边。”
目光稍顿,因为看见了蓝烟。她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这是她认识,且喜欢的常客才有的待遇。
蓝烟也对她淡笑一下,朝冷饮柜那儿走去。
蓝烟喜欢某个品牌的无糖茶,但可能销路不好,它不常有机会享受冷饮柜的待遇。
今天它也没有这份殊荣。
关上柜门,到常温的饮料架那儿取下一瓶,走去收银台前。
看剧的女生暂停视频抬起头来,伸手接过茶瓶:“只要这个吗?我们在做活动哦……”女生指一指旁边手写的促销通知。
【为庆祝老板千金考上区重点高中,暑期在本店购物满10元以上,一律享受9.85折优惠(烟酒不参与)】
蓝烟莞尔:“好。我再拿一点,祝你考上985。”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这瓶我先帮你放在这里……”她给她的茶瓶,腾出了远有富余的空间。
蓝烟转身走去零食区。
小超市的货架塞得满满当当,也不拘品牌,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一眼扫过去,没有什么想吃的,正要撤离,瞥见货架最底下一排,居然有小学时候爱吃的某种金币巧克力。
她是后来吃到了真正的巧克力,才知道那其实是代可可脂做的。
蹲身,从架子上拿出一块,翻到背面,看见配料表里“代可可脂”四个字,没忍住扬起嘴角。
在现在这个时代,仍然坚持使用不健康的配料,让她诡异的感觉到一种违背潮流的叛逆。
蓝烟拿在手里,正要起身,听见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侧。
屋顶日光灯管被遮挡,一片浅灰的影子投了过来。
蓝烟倏然抬头。
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梁晓夏性格可爱,是一个客观事实;而她的漂亮,比这还要客观。她有一双形状标准的丹凤眼,这一优点足以抵消五官上一切不重要的小瑕疵。
这双眼睛,不折不扣地遗传到了她儿子梁净川身上,只是眼型更偏狭长,多了一些冷峭与孤郁。
而当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时,更会让人从他微垂的眼睛里,读出某种冷淡的倨傲。
非常惹人讨厌。
对梁晓夏,蓝烟始终保持一份不得已为之的客气,对梁净川就大可不必了。
她收回目光,拿着巧克力站起身。
过道狭窄,错身时必须有所避让,这让蓝烟很不爽,因为实物才需要避让,这违背了她如非必要,只拿梁净川当空气的原则。
忘了看金币巧克力多少钱,怕不够凑足活动价,经过饮料架时,蓝烟又顺手拿了一瓶大瓶的橙汁。
重回到收银台,把东西递给看店女生。
目光一瞥,却见台面上自己的茶,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的从一瓶变成了三瓶。
女生拿扫码机依次扫过橙汁和巧克力,又从那三瓶里面,拿出一瓶。
“一起。”梁净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女生“哦”了一声,在同一条形码上连扫三下,快得蓝烟的“分开结”都还没说出口。
梁净川在她身旁停住脚步,空着手,只拿着已经点开付款码的手机。
女生:“袋子要吗?”
梁净川:“嗯。”
女生扯下一个袋子,利落地把东西装进去。梁净川举起手机,递到扫码处。袋子搁在台面上,被往外推了推,梁净川拎了起来。
这套利索的钱货两讫的流程,一点没给蓝烟插话阻止的间隙。
梁净川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
蓝烟还在原地,几分无语地看着他。
“哦。”他作恍然大悟状,从袋子里拿出她的巧克力,“现在就要吃?”
“……”
蓝烟快走两步,一把从他手里夺回巧克力。
正要再抢走购物袋,梁净川却好像预料到了她的行动轨迹,把袋子换了一只手,轻轻巧巧地避过。
不爽累加到非说出不可的程度,蓝烟蹙眉,没好气:“能不能别跟我买一样的饮料。”
“哦。”梁净川点了一下头。
蓝烟不会天真以为,他这是“知道了,以后一定照办”的意思。
果真,他下一秒便转头看着她,认真问道:“被你买断了?”
仿佛真在虚心请教一样。
比直接嘲讽,还要让人怒气值拉满。
蓝烟高一那年的一个周五,蓝骏文开车去学校载她到某个高档餐厅吃饭。去了才知道,这顿饭还有两个陌生人参与:梁晓夏,和她跟前夫生的拖油瓶。
这个拖油瓶就是梁净川。
大她两岁,成绩优异,长相出众,外人眼里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
但并不妨碍蓝烟从第一次见面就讨厌他。
而显然梁净川对她也是如此。
两人表面上对彼此家长保持了多大程度的客气与礼貌,私下里就有多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蓝烟是个性格很冷淡的人,爱、恨、嫉妒、愤怒……这些高能量的强烈情绪,遇到她,大约就像绿植遇到一片无从扎根的盐碱地。
唯独对梁净川,她讨厌到和他喝同一种牌子的茶,都会在心里说一句:今天真晦气。
蓝烟加快脚步,只想离这团晦气远远的,而不管怎么快,都没把人甩掉,脚步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楼下,蓝烟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门禁卡,把门刷开。
她推门走进去,回头一看,梁净川步伐加快,似乎打算一同进门。
手比大脑反应更快。
一松手,门自动归位,“嗵”一声关上。
格栅门,蓝烟从空隙望出去,试图欣赏梁净川尾行而不得的“气急败坏”。
但他只是脚步稍顿。
目光也隔着格栅望了过来,在她脸上定了不长不短的时间,非常没所谓地挑了挑眉。
第2章 我无名分,我不多……
蓝烟的幼稚行径,只将梁净川阻滞了不到半分钟,她走到二楼时,听见脚步声再度响起,仍是不紧不慢。
家在四楼,门是虚掩的。
蓝烟推门进屋,梁晓夏戴着防烫手套,端着一只大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第3章
“烟烟你回来了。”
“嗯……在超市碰见梁净川了。”蓝烟原是不想提,但人马上就到门口了,故意不提,反倒显得不自然。
梁晓夏一愣,“净川也回来了?”
她把盘子搁到餐桌上,快步走到玄关,还未探头张望,外面传来稍显懒散的一声:“妈。”
高而颀长的身影停在门口,将门扇拉得更开一些,随后一步迈了进来,狭窄玄关骤然逼仄。
梁晓夏忙打开鞋柜找干净拖鞋,“吃饭了吗?”
“没。”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多蒸点米饭。”
梁净川低头换拖鞋,“那就不吃了,我临时回来拿个东西。”
蓝烟已经换好了鞋,受不了人都挤在这狭窄通道里,自己先一步往里走去。
对话声将蓝骏文从厨房里引了出来,他笑说:“米饭不够下点面条就行,我再炒个青菜,马上开饭。”
蓝烟把橙汁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走往卫生间洗手。
房子三室两厅,主卧带一个小小的卫生间,蓝烟和梁净川以前还住在家里的时候,共用一个客卫。
那时梁净川读高三,蓝烟读高一,两人不同级,作息也不同步,基本不会发生争抢卫生间的情况。
但并不妨碍蓝烟从其他方面找梁净川的茬,比如她明明十二点才睡觉,但十一点半梁净川用完浴室,她就会从卧室出来,打着呵欠,摆出一副刚被吵醒的臭脸,冷声低喝:能不能小点声音。
梁净川并不说什么,后来确实将动静放得更轻。
但有心找茬的人,怎会被这样一点小小的退让收买。
又一次,她打开门,望向客卫门口一头湿发的梁净川,冷脸说道:“你吵到我睡觉了。”
梁净川脚步一顿,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在睡觉?”
她绷住脸。
“那是谁在看剧?”他把头歪了一下,似在回忆剧情内容,“ i`m a prisoner of love?”这句是清唱出来的。
她在看《最后的朋友》,08年的一部日剧。梁净川哼的是主题曲的第一句。
她当时顿了有三秒钟,尴尬得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能用惊天动地的摔门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躺在床上生闷气,剧也看不进去了,直到听见门外有动静,竖起耳朵细听。
是梁晓夏在告诫梁净川:“关门声音小一点,不然会吵到别人睡觉。”
梁净川说:“哦。以后注意。”
蓝烟至今也不理解梁净川那时为什么乖乖背了这口黑锅,但不影响她心情瞬间畅快,并且在和梁净川暗中斗争的战场上,开辟出了“栽赃陷害”这一条新赛道。
同上一次回来相比,客卫明亮了许多,顶上照度不够的日光灯管被换掉了。
蓝烟拧开水龙头,按出一泵洗手液,揉搓之后,冲洗泡沫。
镜中人影一晃。
蓝烟抬眼。
梁净川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摆出一副排队等着洗手的架势。
她当做没有看到,但刻意把速度放慢了一些。
厨房就有水槽,他等不及大可以换个地方。
然而,她手仔仔细细地洗过三遍,梁净川仍没有挪步,只是抱住了手臂,镜子里看她的表情,也多出来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和很久之前,拆穿她在看日剧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蓝烟立即关上了水龙头,抽出一张洗脸巾,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
梁净川没有让路,就堵在门口。
蓝烟掀眼看他。
僵持数秒。
梁净川仿佛没有领会她的意思,仍然没动,目光定在她脸上,显出一种好似失焦的微微恍惚。
蓝烟只好口出恶言:“好狗不挡道。”
梁净川表情没什么变化,微抬眉骨,把路让开了,好像这样的垃圾话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但蓝烟知道自己小小地扳回了一局。
餐厅里,饭菜上桌,蓝骏文端出一大碗面条,晚饭正式开始。
梁晓夏把橙汁斟满,分别放到蓝烟和梁净川面前,“净川,你怎么不把陈泊禹也带上一起回来吃饭。”
陈泊禹是蓝烟的男朋友,但这之前,他其实先是梁净川最好的朋友。
两人高中一个班,本科也在一个学校,只是不同专业。本科毕业以后,梁净川去了北城,陈泊禹出国留学。再聚首,是梁净川直博毕业,陈泊禹自己拉了一个团队,邀请他做联合创始人。
两人十几年的朋友,说一句肝胆相照也不算夸张。
梁净川握在玻璃杯上的手指定了一下,淡淡地说:“我请不是越俎代庖。”
蓝骏文笑说:“也是,是应该让烟烟正儿八经地把人请回来吃顿饭。”
梁晓夏问梁净川:“泊禹跟你同岁是吧?我记得他小你三个月?”
梁净川:“嗯。”
“怎么一个年纪,有的人爱情事业双丰收,有的人……”梁晓夏要笑不笑地看着梁净川。
“嗯。有的人是这样,没什么异性缘。”他完全一副不是破罐也硬要破摔的态度。
蓝烟虽然讨厌梁净川,却也得承认他这句话是胡说八道,他在相貌上的优势,跟梁晓夏一样客观,她鸡蛋里面挑骨头,都没法昧着良心挑出来什么不顺眼。
“我也只是问问你,又不是要你明天就去结婚。”梁晓夏把葱蒜拨开,特意搛下鱼腹上刺最少最大的一块肉,递进蓝烟碗里,“泊禹那些朋友里面没有同龄的女孩子吗?”
“有吧。没注意过。”
“泊禹也是,只加班吃苦的时候拉着你,享福的事情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梁净川敷衍地点点头,“就是就是,回头您帮我说说他。”
梁晓夏了解梁净川的脾性,他遇到再排斥的事情也不会正面对抗,只会随口胡诌。
这话题算是聊到头了。
蓝烟把鱼肉送进嘴里,忽说:“陈泊禹想给他介绍的,他看不上。”
“真的?”
“真的。陈泊禹的堂妹,蛮漂亮的女孩子。”
梁晓夏瞪视梁净川:“天上仙女你看不看得上?”
梁净川:“……”
这么多年,还是“栽赃陷害”这一招最好用。
蓝烟嘴角微扬,察觉到梁净川把视线向她投了过来,她没抬头,不给他眼神。
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好一会儿才移开。
蓝骏文笑呵呵道:“现在年轻人是这样的,晓夏你还是少操一点心。”
“你当然不操心哦,烟烟跟泊禹感情这么好,你就等着喝喜酒就行。”
“那没有的……”蓝骏文喜上眉梢的表情,出卖他也不过只是象征性地谦虚两句,“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话题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蓝骏文了解蓝烟的性格,即便关心她的感情状况,也不好多问。梁晓夏则是没这个立场。
吃完饭,蓝烟自发收拾碗筷,梁净川与她同步起身。
两人手肘轻撞了一下,蓝烟立即抬眼看向梁净川。
他微笑,低声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没有一点可信度。
碗盘不多,两人一人一趟,很快就拿去了厨房,洗碗的事,蓝骏文不让继续插手,催他们赶紧去把芒果吃了。
蓝烟这才记起,茶几上还有一盘芒果。
老式的木头沙发,舒服度欠缺,两人坐下,中间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不说话,各自吃芒果。
梁净川有点爱吃不吃的意思,一大半都是蓝烟吃的。
蓝烟吃得很快,也是为了赶紧交差。
等到蓝骏文收拾完了厨房,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蓝烟准备告辞。
蓝骏文欲言又止。
蓝烟看出来,他的局促是因为想要挽留,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晓夏:“净川你是开车来的吗?”
“嗯。”梁净川抬起眼。
“那正好,你顺便送一下烟烟。”
“好。”
蓝烟忙说:“不用,我……”
“你不是要把那箱信带去工作室吗,净川开车方便点。”
蓝烟不好再说什么。
梁净川从沙发上站起身,“我拿个东西就走。”
他去往自己的卧室,过了没到两分钟,走了出来,手里多出一份内容未知的文件。
目光瞥见放在书房门口的纸箱,顿步:“这个?”
梁晓夏做了回答:“对。”
梁净川把文件丢进去,俯身一把托起纸箱,不算重,但也绝对不轻,被他抱着轻巧得跟没有重量一样。
两人往门口走去,蓝骏文和梁晓夏一道跟过来,嘴里连声嘱咐,“注意安全”、“有空多回来吃饭”云云。
蓝烟不是很能耐受这样“依依惜别”的情景,“嗯”声应着,以最快速度穿好鞋,走出家门。
蓝骏文最后说道:“净川你跟泊禹来往多,也麻烦多照顾蓝烟,她要强,吃亏也不会跟家里说。”
第4章
梁净川:“我会的,叔叔。”
语气郑重得很像那么回事。
蓝烟忍不了了,“爸,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梁晓夏噗嗤笑出声。
蓝烟走到楼层之间的平台时,听见门终于关上,长舒一口气。
虽然很不愿意跟梁净川一道同行,但至少在他面前,摆臭脸也无所谓。
梁净川的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就在那家超市的斜前方。
他拿车钥匙解了锁,自己先走去后方,打开后备厢把纸箱放了进去。
蓝烟不是第一次坐梁净川的车,只不过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这车买了一年多了,被他收拾得非常干净,和新车几乎没什么两样。他不爱用什么车载香薰,中控台上也要保持空无一物的状态。
放完东西,梁净川上了车,抽出安全带扣上,把手机接上数据线,丢给蓝烟:“导航。”
没戴手机壳,薄薄一片,蓝烟工作习惯使然,拿东西力道很轻,这手机在她手里差点滑出去。
梁净川瞥来一眼,“拿稳,别又摔了。”
“不是都赔给你了吗,几百年前的事,还翻旧账。”
“钱我没收,谢谢。”
“你自己不收怪谁。”
梁净川不说话了,似乎是觉得这口水战幼稚得可以,没什么继续的必要。
“解锁密码。”蓝烟出声。
“147789。”
连起来是个“l”。他居然拿自己姓氏的第一个大写字母做解锁密码。
蓝烟:“你好自恋。”
梁净川:“……”
蓝烟输入工作室地址导航,把手机放回到中间扶手箱。
车起步,开到路尽头,拐个弯,汇入繁华的车流。
虽然跟梁净川没什么说话的必要,但车厢里还是太安静了,蓝烟不想擅拿梁净川的手机放音乐,在她看来听歌软件不同于其他,隐私性很强,很多时候跟闯进别人碎碎念的微博小号没两样。
她抬手,把电台广播打开了。
随后安然地开始刷手机。
开过三个路口,梁净川的手机响起来。
通话信息在前方车载屏幕上同步显示,蓝烟瞥了一眼,是陈泊禹打来的。
梁净川按下方向盘上的某个键,将电话接听。
陈泊禹:“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我发个消息你人就不见了。”
梁净川:“回家拿东西。——找我什么事?”
“本来想喊你一起吃晚饭。”
“吃过了。”
“行。那我晚点去找蓝烟吃夜宵。”
实在诡异。
蓝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声,明显,陈泊禹以为的梁净川所说的“回家”,和梁净川所说的“回家”,指代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梁净川:“她在我车上。”
“啊?” 顿了一会儿,陈泊禹喊道:“烟烟?”
蓝烟应了一声。
陈泊禹笑说:“刚刚怎么不出声。”
“怕你是想找梁净川串供。”
陈泊禹发出爽朗的笑声,“串供也不会找他,你俩才是一家人。”
如果是在微信上聊天,蓝烟会回给他一个“我不是我没有”的表情包。
蓝烟:“你还没吃饭么?”
“嗯。你什么时候到家?”
“二十分钟。我先去趟工作室放东西。”
“那我去你家门口等你?”
“好。”
“拜拜。等会见。”
“拜。”
陈泊禹并未将电话挂断,转而对梁净川说:“辛苦你开车。”
梁净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终于想起来我的电话不是你俩的微信私聊了?”
陈泊禹嘿嘿一笑。
通话结束,被中断的电台广播继续。
气氛似乎比方才更冷更沉寂。
十来分钟,车开到了缮兰斋的门口。
这是栋独门独院的小楼,整栋楼还亮着灯,可能仍有同事还没回家。
路边不能停靠超过三分钟,蓝烟打开车窗,同保安室打声招呼,叫梁净川把车开进去。
小院里有十来个车位,只供内部使用。
车停到在了树影底下,蓝烟抽出安全带,“稍等一下,我把东西送上去。”
“不用帮忙?”
“没多重。”
梁净川“嗯”了一声,待蓝烟拉开门,他忽然想到什么:“纸箱里文件给我拿过来——别翻开看,机密。”
“谁稀罕看。”
梁净川等了片刻,蓝烟抱着纸箱走到了驾驶室窗外。
车窗落下,文件飞进来。
“没看吧?”梁净川笑。
蓝烟回给他一个白眼。
高挑的身影绕去前方,穿过小院,迈上三级台阶,拉开门进去,拐个弯看不见了。
梁净川收回目光,把钉在一起的空白a4纸,随手丢去后座。
手臂撑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约莫三分钟,那道身影复又出现。
蓝骏文曾经提过,蓝烟小时候学过舞蹈,还留有当年文艺汇演的照片。
但那本相册,绝无可能对他开放阅览权限。
不难想象,她跳舞一定也不赖,否则怎么连走路的样子都这样好看。
身影将要走到车头前方,梁净川才收回目光。
蓝烟住的地方,离缮兰斋不远,骑车也不过十五分钟。
车开得再慢,拉长到六七分钟也就是极限了。
最后一个路口开过,就驶入了蓝烟租住的那条小区所在的路上。
没多久,一部停在小区大门路边的黑色保时捷进入视野。
电台里正在播一首古风风格的歌曲,没听过,靡靡之音的腔调,不怎么好听。
梁净川抬手,拨两下音控按钮,音乐减弱至无声。
蓝烟看他。
“吵。”他淡淡地说。
车开到保时捷的旁边停了下来,蓝烟解开安全带,将要拉开车门,又转过头去问他,“要不要转你油费?”
梁净川或许可以轻易一句话把她噎回去,但没理她,目光都不曾往她这里看一眼。
好像突然没了跟她针尖对麦芒的兴致一样。
蓝烟没空揣测他的心思,简单说句“谢了”,打开车门下了车。
保时捷的车门也被打开了,陈泊禹从里面出来。
他自然不过地伸手搭住蓝烟的肩膀,随后目光越过来,看向梁净川,“你还去吃点吗?”
“不用。有事。你们吃。”
陈泊禹不勉强,抬起手来轻挥了一下,“开车注意。”
梁净川点了一下头,收回目光,伸手一按,车窗慢慢上升,隔绝了视线。
单向玻璃,这种隔绝也只是单向。
车子启动之前,他最后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两个人手牵手,穿过树影,朝灯火明亮处走去。
音量键拨回原处,那首吵人的歌还没放完。
「我无名分,我不多嗔,我与你难生恨。」
作者有话说:
「我无名分,我不多嗔,我与你难生恨。」
——《难生恨》
第3章 “梁净川。”……
“吃点什么?”蓝烟问陈泊禹。
“我点了外卖。”
这小区以前是某国企的家属区,附近不乏好吃的,但都是苍蝇馆子。
蓝烟以前带陈泊禹去过一次,他整个人局促得无处下脚,坐立难安,仿佛空气里都带有某种致命病菌。
陈泊禹家境优渥,陈家实业起家,在整个南城,乃至长江以南地区都排得上号。
他本质倒不是嫌贫爱富,只是养尊处优惯了,不适应太过市井的地方。为了不辜负蓝烟的心意,那天他吃得也算配合。
只是从那以后蓝烟就不再做此尝试,谈恋爱讲究求同存异,她没有把一点小事上升到“爱与不爱”这种高度的癖好。
蓝烟住在六楼,没电梯,有时候忙起来缺少运动,爬楼也算聊胜于无的弥补。
进门,蓝烟叫陈泊禹坐,她先去洗个澡。
洗完出来,陈泊禹的外卖也到了,似乎是什么红酒酸奶油牛肉意面。
有次帮忙丢垃圾,蓝烟不经意看见外卖袋子上钉着的小票,小少爷一顿外卖三百块,而她一周的伙食费可能也不过四百。
蓝烟是物欲非常淡的人,不然大可以靠脸吃饭,而不必从事毫无钱途的书画修复这一行。她对别人的财富没有什么占有欲,也从来不会根据对方的财富地位,来决定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
但阶层差距并不是一件容易消解的事,只是换了更隐蔽的方式蛰伏于他们的关系里。
陈泊禹将餐盒打开,取出长筷,“要再吃点吗?”
蓝烟摇头:“我已经刷过牙了。”
蓝烟头发半干,走到陈泊禹身边,把一旁的立式电风扇打开,拖出一张椅子坐下,支起双腿,脚蹬在椅子边缘,拿起手机,开始处理微信消息。
吹头发、陪人吃饭、回复消息……三不耽误。
第5章
陈泊禹看着她笑。
蓝烟瞥他,“笑什么?”
“笑你很可爱啊。”
“……”
陈泊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t恤,肩膀平阔,把简单的版型也撑得很好看。
他吃东西非常斯文,配合一张俊逸清扬的脸,足以将她的出租房升格为高级法餐厅。
“上次送给你妈妈的生日礼物,她喜欢吗?”蓝烟问。
“……嗯。很好啊,她很喜欢。”
蓝烟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看向陈泊禹。
如果说,信口胡说有段位,梁净川是王者级别,那陈泊禹就是青铜级别。
“你如果不告诉我她哪里不满意,我下次没法改进。”
陈泊禹顿了一下,笑说:“礼物很多,其实她还没来得及全部拆完。”
这一句也是谎言。
但蓝烟懒得追问了,他不说实话,肯定有他的理由——也不难猜,无非是觉得说出来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一份外卖,陈泊禹只吃掉一半,剩余的全都扔了。
把外卖袋放在门口后,他走进来问道:“有冰水吗?”
“有。忘记给你拿了。”蓝烟起身往厨房走去。
冰箱门打开,淡白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出一种洁然的疏离感。疏离几乎是蓝烟漂亮的核心特质。
陈泊禹看了一瞬,不自觉地朝她走过去,从背后挨近,把下巴往她肩膀上一靠, “烟烟。”
“嗯?”
“搬去我那里住吧。”
蓝烟高中和梁、陈两人不同校,但也从同学那里辗转听说过,四中有两个大帅哥,气质迥异,一冷一暖,任君挑选。
人在传八卦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编出来。
蓝烟讨厌梁净川,一开始连他身边的人也看不顺眼,但几次碰面,陈泊禹对她都是笑脸相迎。
她暂且放下成见,客观评估了一下他这个人,承认那些鬼话不算夸张,他长相上与梁净川伯仲难分,性格却比梁净川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后来梁净川和陈泊禹去了大学,跟她一个高中生几乎没什么交集;再后来她北上求学,两年后陈泊禹又去了国外……
她真正跟陈泊禹搭上线,是研三的下学期。
那时她论文预答辩结束,待在北城没什么事,就提前进了缮兰斋实习。
五月底梁净川过生日,回了趟南城。生日在家里过,他把陈泊禹也叫上了。
那天陈泊禹频频找她搭话,散场时问她要了微信。之后时不时跑去缮兰斋,到她面前晃悠,请她吃饭,约她逛展……
她的老板兼师傅,也即缮兰斋的主人褚兰荪当然不高兴,一个外人,天天跑来别人工作的地方算什么回事。
小少爷大手一挥,给工作室捐了一台断层扫描仪,一台荧光光谱仪,从此之后,院子门口的保安都开始对他笑脸相迎。
持续了将近三个月,有天下午,她坐在裱墙前给一幅画全色,一连两小时没怎么挪窝,等天光不大好了,回神时,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
陈泊禹靠着窗户,一直在看她,她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笑笑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工作会想到“永恒”这个词。
她不清楚自己是被这句话打动,还是被他那时候不同于平日和煦开朗,而是略显疲惫和柔软的笑容打动。
蓝烟顿了一下,“这套房子我刚续租……合同签了三年。”
“违约金很高?”
“不是……”蓝烟斟酌道,“这里离工作室近,我早上想多睡一会儿。”
“我们可以重新找个你上班近的地方。”
蓝烟不说话。
陈泊禹手臂抱住她的腰,往后搂了一下,抱得更紧,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有些含混:“后面要准备融资的事,会很忙,我不想经常见不到你。”
“我不加班可以过去找你吃饭。”
“……不够。”
冰箱发出警报声。
蓝烟拿出水瓶,阖上了冰箱门,坦诚地说:“我暂时还不习惯跟另一个人住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马上两年了。”
“……抱歉。”
这是第二次提出同居被拒绝,陈泊禹当然免不了有些失望,但没再说什么。
蓝烟转过头。
对视片刻,陈泊禹问:“去我那里吗?”
“我洗过澡了,不想再出门。”
“好吧。”
卧室空调上了年头,制冷效果不大好,房东在国外,叫蓝烟自己找人换,费用全额报销。她不怎么怕热,凑合也能用,加上忙起来没时间,拖来拖去夏天都过去一半了,好像更没有更换的必要。
陈泊禹出汗太多,皮肤黏黏糊糊挨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因此他没有太投入,一结束便立即起身去淋浴。
片刻后一身清爽地回到卧室,坐在床边,伸手捋一捋黏在蓝烟脸上的发丝,再度问:“真的不考虑吗?”
他好像心情变好了一些,这次提议的语气没再那样郑重。
蓝烟侧躺着,脸埋在枕头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泊禹轻抚她的额头,温声问:“不去洗澡?”
“……待会儿。”
“怎么了?”陈泊禹察觉到她好像有些不高兴。
“没事。”蓝烟拂开他搭在肩头的手,起身。
计较他因为怕热,结束以后没有抱她这件事,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蓝烟从浴室出来,陈泊禹人也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回复微信消息,空调被他开到了一个很低的温度。
“你回家去睡吧。”蓝烟说。
“没事。我睡沙发。”
“我还是建议你回去。”
陈泊禹立即抬头看她。
大部分的坏情绪在蓝烟这里都不会留存太久,可能这也是很多人觉得她有点冷漠的原因之一,譬如吵架,对方还沉浸在情绪里,她却已经翻篇了,多少显得有点无情。
而这种翻篇后的冷静,也常会被对方解读为某种冷战的信号。
“烟烟,我过来不是为了……”陈泊禹表情有些复杂,蓝烟这样赶他走,显得他过来只为了跟她上床一样。
“我知道。我没有这样揣度你,只是卧室很热,客厅沙发很短,你会休息不好。”
陈泊禹最后还是回去了。
蓝烟躺在床上,一边划拉手机屏幕挑选空调,一边盘算后面几天的安排。
加急委托要赶紧做出来,这个周末肯定没空休息……
她有点心烦,手机丢到一边,懒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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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泊禹陡然地忙起来,两个人一周就见了一次面,蓝烟更换空调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信件修完,做了一个镜片形式的装裱,汤望芗微信上看过照片,很满意,说下午亲自来取。
蓝烟拾起被耽搁了几天的上一副送修件,那是民国画家仿的宋人山水图,之前只做完了洗揭补全的前两步,画心背后整体贴了一张新命纸,尚有百来处大小不一的缺口和折痕等待处理。
这画破损严重,缺口遍布,整补更为合适。
画放在长逾三米,髹朱红大漆的裱画桌上,蓝烟开始最耗工夫的修补工作。
先用手术刀将补纸刮去多余部分,以契合缺口形状,再细致地把1毫米左右的搭口,刮出平缓的坡度。
暑期有人在实习,裱房里比平日热闹,人声喁喁,蓝烟浑然投入,丝毫不受打扰。
直到负责客户接待的蓉姐上来,告诉蓝烟说汤望芗人已经到了,在楼下接待室里。
“汤先生看过了镜片实物,说修得特别好,想当面跟你道谢。”蓉姐说。
“好,稍等我马上下去。”
蓝烟把手里的这张补纸做完,洗了手去往一楼接待室。
同汤望芗一同过来的是他的孙女,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细看镜片。
蓉姐通报一声,两人抬头,汤望芗立即站起身来,朝蓝烟伸手,笑说:“谢谢你啊,修得真好。”
蓝烟快走两步,跟汤望芗握了握手,“不客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惜你师傅不在,不然我一定当他的面夸夸你,这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汤望芗是缮兰斋的长期客户,之前送修过一个四联的通景条屏。
那是个大活,蓝烟的师傅褚兰荪一个人干不完,叫了蓝烟做助手,其中有一条半基本是蓝烟在褚兰荪的指导下一个人修完的。
正因为上次的事给汤望芗留下了好印象,这次褚兰荪北上开讲座,人不在南城,汤望芗才把书信修复一事托付给了蓝烟。
蓝烟被夸得不知如何接话,蓉姐适时说道:“那也得感谢您给年轻人练手的机会,以后再有什么活儿,就不用只靠褚老师一个人了。”
汤望芗笑说:“放心,活管够,我那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破烂。”
“那您也别一件一件送了,干脆一车拉来得了,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第6章
汤望芗哈哈大笑。
汤望芗的孙女笑说:“我看缮兰斋离了谁都可以,就是离不了蓉姐。”
“回头我就让褚老师把这儿改名缮蓉斋。”
玩笑过后,蓉姐拿来验收单,汤望芗签字验收,正式接收镜片。
剩余事情与蓝烟无关,打过招呼之后,她便仍然回到二楼裱房继续工作。
回到裱画桌前,没过五分钟,蓝烟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陈泊禹。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接你下班。”
“今天不用见投资人?”蓝烟一边说,一边把头低下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大哥和大嫂回来了,晚上去我们家里吃?”
“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抱歉,开了一天的会,结束了才想起来——你晚上有别的安排了?”
“没。我没洗头。”
陈泊禹笑说:“没事。他们注意不到这个,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的。”
“一定要去吗?”
“我爸妈都在,肯定还是去了更好。”
蓝烟没作声,隔了会儿才说:“等我收个尾。”
陈泊禹说好。
手上的这一张补条做完,蓝烟收工,把没修完的画和补料做了保存处理,洗干净手,摘掉围裙。
张眼一望,看见了正在指导实习生染纸的同事周文述,出声道:“文述。”
周文述“哎”了一声。
“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灯锁门。”
“好嘞师姐。”周文述说着投来一眼,看见了陈泊禹,立马玩笑道,“我说师姐今天走得这么早,原来是姐夫过来接人了。”
陈泊禹笑着跟周文述打了声招呼。
缮兰斋是文物修复大师褚兰荪老先生的个人工作室,规模不大,人员也不怎么流动,长年累月都是几个熟面孔,彼此间比起同事更似朋友或者家人。
陈泊禹常来,所以包括师傅褚兰荪在内,大家都认识他。
裱房宽敞,放了裱画台、拷贝桌、洗画桌等基本设备,头上悬吊木架,晾着若干染过色的宣纸。
蓝烟和陈泊禹并肩往外走,习惯性地去瞧一瞧新来的几个实习生手头的活儿。
褚兰荪这几天不在,指导的事主要由周文述负责,蓝烟有空也会搂上一眼。
一张裱画台前,两名实习生镊子和手指并用,小心翼翼地揭取画心背后的命纸。这一步端看细心与耐心,蓝烟见他们操作还算规范,没有出声,继续往前走。
另外一张桌上则惨不忍睹:潮湿裱台上画心乱飘,处处都是裂缝,负责它的实习生,正拿指腹一点一点地拼接碎片,上面拼好了,下面的却缝隙又扩大了。
“洗的时候没固定好吧。”蓝烟说。
实习生一霎耳朵都红了,窘然道: “嗯。”
蓝烟找出一支毛笔洗净,走到他身边去,拿笔尖凑拢碎片一角轻推,拼合裂缝。
一边操作示范,一边轻声提醒:“褚老师在的时候,千万别犯低级错误。”
“知道了,师姐。”
“给你们练手的画便宜,犯错也没事,都是这么过来的。”
实习生连连点头。
陈泊禹知道这事儿有多耗费工夫,见蓝烟的示范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抬腕看了看手表,提醒道:“路上堵车,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让大哥他们等久了不好,而且……”
蓝烟动作没停:“知道。马上。”
陈泊禹目光越过两人的肩头,看向裱台上的画心,那些形状不规则的残片,简直像是地狱难度的拼图游戏。
一分钟过去,陈泊禹忍不住再次提醒:“烟……”
“我说了马上。 ”
实习生倒有些慌了,忙说:“师姐你先……”
“没事。”蓝烟轻声说。她手上的动作始终不疾不徐。
这批实习生刚来的第一天,就对工作室的主要成员有一个基本印象,都说蓝烟师姐高冷,但似乎只针对私事,凡有专业问题向她请教,她从来巨细靡遗,倾囊相授。
催不动,陈泊禹只能耐着性子。
他有时候难免会嫉妒蓝烟的工作,因为非常确信,这份工作为她所爱,她对其投入了远超其他的专注、精力和热情。
而他作为她的男朋友,却似乎并不能享此殊荣。
三分钟过去,画心的一角拼完,蓝烟放下毛笔,“慢慢来。加油。”
实习生赶忙点头。
陈泊禹上前一步,伸手揽住蓝烟的肩头往外走,好像生怕她又被什么事绊住。
小楼一共三层,没有安装电梯。两人步行在楼梯间里,陈泊禹说:“我刚进来看见一个人,好像是汤望芗?”
“嗯。他就是我这次加急的客户。”
“汤先生好像不怎么对外活动了。”
“他身体不是很好。”
“他跟你们工作室往来多吗?”
“我们跟很多收藏家都有往来。”
陈泊禹点点头。
说话间,已到小楼门口。
车位上没看见陈泊禹的保时捷,倒是看到了梁净川的那辆suv。
“……梁净川也去?”
“嗯。大哥说也想顺便跟他聊聊。我车送去洗了,正好蹭蹭他的。”
两人走到车边,陈泊禹拉开后座车门,蓝烟躬身坐上去,往前扫了一眼。
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的梁净川不紧不慢地支起了身体,好像并不是很情愿叫他们两人蹭车。
陈泊禹跟在蓝烟后面上了车,把门关上。
梁净川发动车子,问道:“直接过去?”
陈泊禹有些莫名:“还要去哪儿?”
梁净川看向车内后视镜里的蓝烟,停了一瞬,说道:“换衣服。”
陈泊禹看了看蓝烟,“不用,只是家宴,没这么讲究。”
梁净川不再说什么,仿佛只是尽个提示的责任,并没有什么所谓。
出去是条单行道,驶到尽头,才汇入拥堵的晚高峰。
蓝烟摸出手机,点开地图app,问陈泊禹:“阿姨喜欢吃芝士蛋糕是吗?”
“对。”陈泊禹笑说,“你还记得。”
蓝烟划拉手机屏幕,在开车去往陈家的必经之路上,找到一家很拿得出手的糕点店,便开口道:“麻烦先在芝味记停一下。”
驾驶座上的人,没有一丁点反应,仿佛没听到一样。
蓝烟只好稍稍抬高声音,重复一遍。
还是没反应。
蓝烟漂亮的眉毛稍稍拧起,语气没了一贯的平静:“梁净川。”
梁净川这才出声,懒洋洋的腔调:“哦,原来你是在跟我说话。”
“……”
第4章 “无事献殷勤。”……
陈泊禹怕兄妹两人掐起来,立即出来平息事端,笑说:“净川你手机给我,我来导航。”
静默须臾,梁净川说:“不用。知道路。”
依照今日堵车的情况,大约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开到。
陈泊禹低头,轻声问蓝烟:“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嗯。”蓝烟脑袋一歪,枕在陈泊禹肩膀上,伸手摸了摸提包内袋,想起来蓝牙耳机落家里了。
陈泊禹和梁净川没再说话,可能是怕吵到她,她其实不困,只因为有轻度干眼症,眼睛容易累,所以需要闭眼休息。
车子安静地行驶了一会儿,音响里突然响起歌声。
前奏响了一秒钟她就知道是什么歌,《eternal flame》,她很喜欢的一首,在歌单里躺了十来年,地位岿然不动。
她微微抬眼,话到嘴边又懒得讲了。
算了,看在歌好听的份上,“晦气”就“晦气”吧。
车先开到了芝味记。蓝烟和陈泊禹一同下车,去店里挑芝士蛋糕。这店主打新鲜,每两个整点会有一批现烤的出炉,他们等了五分钟,正好赶上六点的这一波。
买完蛋糕出去,路边不见了梁净川的车的踪影。
陈泊禹打了个电话,梁净川说到附近买东西去了,马上回来。
五分钟后,梁净川把车开了回来。
上车,陈泊禹问:“买什么去了?”
“果酒。”
陈泊禹笑:“我去你家蹭过多少次饭了,也没有像你,次次带礼物。”
梁净川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得你自己悟了,陈总。”
陈泊禹:“……”
/
车开到陈家,天色暗了下来,越过树荫,看见屋里灯火通明。
梁净川正要把车开进去,陈泊禹伸手指了指,“先开去后门。”
车继续往前开,在前方拐个弯,绕去了大屋的后院。
还没完全停稳,陈泊禹已拉开车门跳下去,拉住蓝烟的手腕,“走。”
蓝烟莫名:“做什么?”
第7章
“换衣服。”陈泊禹转向梁净川,“稍等会儿,换完了我们再从正门开进去。”
梁净川没说什么,“嗯”了一声。
下了车,蓝烟被陈泊禹牵着手,从门里进去。
陈家是冖字结构,他们穿过后院,走进了建筑右侧的一道门里,里面寂无人声,一道长走廊延伸至前方,连通主屋。
陈泊禹打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似乎是客用套房,有个年轻女孩等在里面,脚边立了两只印着某奢侈品牌logo的纸袋,和一个可移动的化妆箱。
陈泊禹对女孩说:“你帮忙换下衣服,头发……头发我反正看不出来没洗,你也简单帮忙弄一下吧。”
女孩点头:“要化妆吗?”
“我觉得不用,素颜就很漂亮了。”
女孩把目光移到蓝烟脸上,端详一瞬,点头:“确实。我把眉毛稍微修一下吧,再补点口红,有气色一点。”
“你看着弄。”陈泊禹抬腕看表,“最多十分钟。”
“好好好,放心。”
陈泊禹看向蓝烟,温声笑说:“我爸妈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如果换衣服让你自在一点,我肯定会满足你。这是我一个朋友经常合作的造型师,你有需求尽管跟她提,我去旁边房间等,有事发消息。”
蓝烟稍有怔然,点了点头。
天色愈晚,渐变至更深沉的群青色。
梁净川屡次看时间,十分钟后,目光越过被爬藤植物覆盖的铁栅栏,终于看见蓝烟走了出来。
换了长裙,黑色方领,长度及小腿,裙身微蓬,剪裁简约,晚宴或者酒会都很合宜。
她个子高,气质又清冽,很撑得起。
不得不承认,陈泊禹眼光很不错。
选衣服选人都是。
也是,何必他多余操心,这样让人无法错目的人,陈泊禹又怎会让明珠蒙尘。
陈泊禹牵着蓝烟的手,步履飞快。
两人上了车,车门阖上,梁净川嗅到一股香水味。
馥郁不失冷冽,很符合蓝烟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
她本人应当是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的,身上唯一的香气就是洗发水,还常常会被清凉油和膏药贴的气味盖过去。
梁净川往镜中看了一眼。
名字里带“烟”,长相却缺乏一点烟火气。
这衣服和香水,好像把她身上的最后一点热气也剥夺了,隔水隔山地端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玉砌的雕像。
车开到前方大门。
陈家大宅三层挑高,金碧辉煌,今日更因陈家长子的归来而熠熠生辉。
陈泊禹的哥哥的名叫陈泊尧,长他七岁。从名字就能看出,陈家对两兄弟寄予厚望,而陈泊尧作为他们这一辈年龄最长的大哥,确实不负众望,藤校毕业以后去了顶级投行工作,此后又去了一家私募基金,全面负责亚太地区的项目孵化。
要说陈泊禹最佩服谁,他大哥绝对在他名单的第一位。
灯火煌煌,沙发上数道目光齐齐望来。
陈泊禹快走两步,挽着蓝烟到跟前,先热切地跟陈泊尧打招呼:“哥,你回来了。”
陈泊尧笑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是不是瘦了一点?”
“最近忙,饮食不规律。”
陈父陈母也从沙发上站起身,蓝烟立即同他们打招呼。
陈母唐佩玲年逾五十,但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来岁,珍珠项链托出一张如满月皎洁的脸,妆容精致,找不到一条明显的皱纹。
她脸上带笑,打量人时目光稍一扫过,完全不引人察觉,她颔首应了蓝烟的招呼,视线却是越过她,看向站在后方的梁净川,“路上堵吧,净川。”
“有一点。”梁净川笑说,“蓝烟记得阿姨您喜欢吃芝士蛋糕,特意让我绕路,去买了一点她常吃的那家的新品,请您尝尝鲜。”
蓝烟稍有错愕,因为听出来梁净川这话其实是在帮她搭台阶。她没空细想,先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唐佩玲微笑说:“谢谢,有心了。”自己并不接,唤来一个保姆,指挥她把点心拿去冰箱里放着。
陈父陈永茂适时招呼:“去沙发上坐一下吧净川,等人到齐了我们就开饭。”
陈泊禹问:“还有谁没到?”
“又盈。”
“又盈也要来?”
“嗯。她说好久没见大哥了,过来蹭个饭。”
陈又盈是陈泊禹的堂妹,三叔的女儿。蓝烟跟她打过几次交道,脾气骄纵的大小姐,眼高于顶,目下无尘。
虽然从未明说过,但蓝烟知道陈又盈不喜欢她,觉得她有点“装清高”,但碍于她是梁净川的妹妹,所以跟她保持了表面上的客气——陈又盈对梁净川有好感,大家都看在眼里。
沙发上陈泊尧的妻子站起身,给三人腾位置。
陈泊禹让蓝烟坐,自己只挨着她,靠坐在扶手上,侧身与陈泊尧聊天。
两兄弟长相肖似,都遗传了唐佩玲的优越五官。陈泊尧作为大哥,从小到大的绩优生,而今事业有成,举手投足更显得从容一些。
陈泊禹笑问:“哥,你这次回来多久,是不是过完年再回去?”
陈泊尧说:“差不多吧。”
“那有空去我们公司实验室看看?”
陈泊尧笑说:“一回来就聊工作啊?让我歇几天缓口气。”
陈泊禹研究生毕业之后,在自家公司干了半年,出来自己创业,失败过一次。现在成立的这公司叫“清源创生”,做新型生物活性原料的研发与生产,在梁净川加入之后,做出了很可观的成绩。
公司的天使轮是陈家和陈泊尧以个人名义投资的,陈泊尧占了六成,因此算是公司不折不扣的大金主。但他平常工作忙,基本不怎么过问公司的经营状况。
陈母唐佩玲指挥保姆过来看茶,此时笑着附议:“就是,今天谁都不许聊工作。”
“好,我们换个话题。”陈泊禹把目光转向坐去了对面的大嫂,笑说:“云姐,你跟蓝烟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大嫂叫袁千云,她不喜欢家里的弟弟妹妹叫她“大嫂”,大家又不好意思直呼她的英文名,于是统一了一个“云姐”的称呼。
袁千云抬头看过来,点了点头。
陈泊禹说:“我看你朋友圈,最近去上文物鉴定的课了是吗?”
“那个没事儿上着瞎玩的。”
“蓝烟是做文物修复的,你出去逛街没伴的话可以约上她一起,你们肯定有话聊。”
蓝烟:“文物修复和鉴定是两个领域……”
陈泊禹:“你总比我们一般人了解。”
袁千云笑容很淡:“好啊,就怕打扰蓝小姐。”
陈泊禹:“她周末一般都休息——你们要加一个微信吗?”
袁千云:“……嗯。”
陈泊禹:“那我拉个群。”
蓝烟没说话,屈身端起茶几上水杯喝了一口。
片刻,手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陈泊禹说:“群建好了。”
袁千云:“嗯。我现在加。”
蓝烟把手机拿出来,微信上多出一个好友申请,她点击通过。
袁千云把手机一锁,丢在茶几上,站起身,笑说:“你们聊,我去透透气。”
又闲聊一阵,唐佩玲过来说陈又盈马上就到门口,可以先上桌了。
大家移步餐厅。
高门大户的饭吃起来没那么容易,座次都有讲究,蓝烟懒得费心研究,一切听从安排。
他们落座后不久,门口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
唐佩玲指挥保姆给大家盛汤,侧头一听,笃定到:“一定是又盈。”
陈泊尧笑说:“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也就她一个野丫头是这种风格。”
下一瞬,门口便走进来一个光鲜夺目的年轻女人,声音清脆地娇嗔:“大婶婶,你们开饭都不等我!”
唐佩玲笑说:“哪有,都在等你呢。”
陈又盈放包洗手,朝餐厅走来。
圆桌还有个空位,在蓝烟身旁。陈又盈瞟了一眼,没去坐,脚下拐弯,走过去圈住了陈泊尧的肩膀,撒娇道:“大哥,我想挨着你坐。”
陈泊尧的一侧坐着袁千云,另一侧坐着梁净川。
大嫂袁千云看了看,不好劳动客人让座,便要起身。
梁净川却先了一步,微笑道:“您坐,我来换。”
不过小事,大嫂没争,颔了颔首,仍旧坐着了。
蓝烟身侧空位椅子被拖动,酸枝木椅,很具分量,椅腿在大理石地砖上拉出轻微声响。
梁净川坐了下来,保姆将他原本位子上的餐具挪到他跟前。
晚饭正式开始。
此时已过七点半,蓝烟难得饿得胃里空叫。
汤碗在手边,大家都没动,等着陈泊禹父亲陈永茂发言。无非相聚不易、互襄互助一些陈词。
讲完以后,陈永茂叫大家动筷,一时才有碗筷碰撞的轻响。
第8章
蓝烟不是第一次跟陈泊禹父母吃饭,但无一例外都像在受罪。不过好在今日的主角不是她,不必打起精神应付。
话题几易,笑语欢声。
圆桌中心转动,梁净川每次夹菜,视线总会从身旁的人身上掠过。
他知道蓝烟不是能受委屈的人,她此刻却有种安然的无所谓。
不知道是真不在乎,还是为了融入陈泊禹的家庭,打碎牙往肚里吞。
梁净川的走神终究被注意到了,不知是谁开口:“净川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梁净川回神,笑答:“菜好吃,我专心吃菜呢。”
陈母唐佩玲笑:“你这张嘴。”
陈泊尧说:“是我们只顾聊家里的事,净川插不上话。”
陈父陈永茂:“净川在我们家跟在他自己家是一样的。”
梁净川笑说:“是。承蒙叔叔阿姨一直照顾。”
唐佩玲又说:“净川你跟泊禹同岁是吧?”
梁净川点头。
“谈女朋友了吗?”
“没有。”
“那要不要给你介绍对象?我们族里的女孩子,除了又盈这个窜天猴,别的都是才貌双全……”
陈又盈皱鼻嗔道:“大婶婶!”
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
梁净川亦不失笑容:“还没立业,不好耽误别人。等我和泊禹事业做成功了,一定请阿姨亲自为我把关人生大事。”
唐佩玲:“你这个人,怎么跟鱼一样,滑不溜手的。”
气氛活跃至此,陈永茂提议大家一起碰一杯。
陈又盈发现了梁净川杯子里的竟然是果汁,嚷着要让他换成红酒,他坚持等会儿还要开车不便饮酒,没人能劝动,只好由他了。
杯子碰了一圈,梁净川将其放下时,察觉到蓝烟瞥了他一眼。
他转过头,赶在她收回目光时,捕捉到了这一眼的意思:好装。
蓝烟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北城读的,她大三那年,梁净川获得了top高校的直博机会,去了北城。
两人虽同在北城,却不同区,地铁也要一小时,本来就互相不顺眼,自然不会有什么交集。
梁净川倒是联系过她,冷不丁地会给她发条消息,叫她出来吃饭;或者说蓝骏文联系了他,让他给她送感冒药。
总归见面次数寥寥,大多数的会面,还是发生在节假日的家里。
蓝烟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修炼出了这样一副社交面具,圆融得滴水不漏,配合一副金昭玉粹的皮囊,轻易能博人好感。
可一个人的本质怎么会轻易改变,她比谁都清楚,这副面具之下的梁净川,冷淡傲慢又欠揍。
/
这样一顿家宴,吃了快一个小时。
大家移步客厅,饮茶解腻。
蓝烟来了一通工作电话,室内吵,她出去后院接听。
通话有些长,结束之后,正要进去,看见前方露营椅有个人在抽烟,星点红焰,青烟缭绕,似乎是陈泊尧的妻子袁千云。
蓝烟出声:“是不是打扰你了?”
袁千云:“没有。我后来的。”
蓝烟点了点头,顿一下,又微笑说道:“刚刚……”
袁千云眉毛立即拧起来,开口换成了英语,噼里啪啦地说了一串什么。
随即将没抽完的烟,用力地摁进随手带的烟灰缸里,从椅子上起身,不再看她,大步朝门口走去。
蓝烟英语水平只够日常交流,所以袁千云这番话她听得很费力,但勉强理解了大概,意思是她在国内不会待很长的时间,没空陪小孩子玩“交朋友”的过家家游戏。
她可能误解蓝烟是要借着刚加上微信的热乎,跟她拉近关系。
话非常不客气,似乎一点也不怕因此得罪陈泊禹。
蓝烟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人在面临劈头盖脸的指责时,第一时间都是懵的。
过了一会儿,蓝烟转身。
却瞬间凝住表情。
檐下的厨房窗边,立着一道身影。过于熟悉,她一眼认出,那是梁净川。
他手里端着一只水杯,视线投向她的方向,目光深晦,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蓝烟紧蹙眉头。
他一定得意极了吧,亲眼目睹她试图与陈泊禹家人搭话而不得的丑态。
就这么想攀上高枝?——他一定会这样说。
然而,梁净川并没有作声,神情也显得有些凝重。
静默一瞬,他收回目光,正欲转身进去,却又顿住脚步。
——厨房里面传出了说笑声。
甜而脆的声音,属于陈又盈:“大婶婶,有什么甜点吃吗?”
唐佩玲:“没吃饱啊?”
陈又盈:“没吃甜点总觉得这顿不完整。”
唐佩玲哈哈一笑。
有似是保姆的人插话:“这有蓝烟小姐带过来的芝味记的蛋糕……”
陈又盈:“芝味记是哪家?好像没听过?”
唐佩玲:“好像是本地的什么名牌,我也没吃过。我容易过敏,没吃过的不敢尝,赵姐你不嫌弃的话拿去吃吧……又盈喜欢椰奶冻,赵姐你给她拿那个……”
梁净川倏然抬眼,看向蓝烟。
他很希望她没有听见,但这么大的声音,即便隔得再远一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蓝烟面无表情,把手机捏在手里,快步朝门口走去。
梁净川等她身影进了门里,迈步跟上。
客厅里,陈泊禹还在跟他大哥闲聊。
蓝烟径直走到陈泊禹身边,低头轻声说:“我准备回去了。”
陈泊禹转头,有些惊讶,“不是才来没多久吗?再坐会儿吧,你不是说想学打麻将,大嫂有事出去了,等她回来……”
蓝烟打断他的话:“真要走了,明天要早起。”
陈泊禹自然不大高兴,但也不再勉强,站起身,对陈泊尧说,“我送送。”
又是一番客套的挽留。
蓝烟望见唐佩玲从厨房走了出来,不失礼数地打声招呼:“阿姨,我先回去了。”
唐佩玲淡笑:“再坐会儿吧。”
“感谢您的招待,明天早起有工作,就不继续叨扰了。”
“客气。以后常来玩。”
唐佩玲把人送到门口,蓝烟叫她留步。
唐佩玲看向陈泊禹:“泊禹你喝了酒,安排司机送一下。”
陈泊禹点头:“知道。”
司机刚送袁千云出去了,说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陈泊禹握住蓝烟的手臂,低声劝说:“回屋里坐一会儿,等车来了再走吧。”
“不用,我自己打车。
陈泊禹耐心哄道:“外部车进不来,从这走到大门口一公里多。”
蓝烟说没事,仿佛打定了主意必须马上离开了。
陈泊禹难免蹙眉,语气却还算温和:“和我说说,怎么又不开心了?”
又。
蓝烟顿住脚步:“陈泊禹,你应该知道我非常讨厌临时的安排。”
“我也做了补救,我安排你换衣服了,烟烟。而且你始终不信,我爸妈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陈泊禹抬手按住额头,叹了一口气。
叹气的意思很明了:你怎么这么难取悦。
“我有时候很没信心,烟烟,你是真的想跟我走下去吗?住到一起你不答应,来我家里吃饭,你也对我的家人毫不热情。我刚刚找机会让你跟我大嫂接触,你也……”
“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她并不想加我的微信吗?”
“她加了目的不就达到了吗。烟烟,如果做任何事情都是情绪先行的话,你会很难受。”
蓝烟沉默一霎,“你可以保留你的观点,我也并不想跟你争输赢。”
说着,轻挣一下,把手臂从陈泊禹手里挣脱出来,飞快往前走去。
她个子高挑,步伐也快。
陈泊禹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去,刚要伸手去揽蓝烟的肩膀,黑暗里“嘀”一声,响起车子解锁的声音。
陈泊禹回头望去,是梁净川正走下台阶。
陈泊禹:“你要走了?”
“嗯。回公司有点事。”
陈泊禹看了看已快要走到门口的蓝烟,无奈道:“帮我送送?”
又向着门口喊道:“烟烟,你坐你哥的车回去。”
背影没有停,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陈泊禹叹声气,只得对梁净川说道:“麻烦你了,我等她冷静点了再去找她。”
梁净川:“我看她挺冷静的。”
陈泊禹转头看梁净川。
梁净川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不大能听出来这句话是什么语气。
“走了。”梁净川说,“送到了给你发消息。”
陈泊禹点头:“谢谢。”
蓝烟当然听见了陈泊禹的话,但比起还要再打起精神与梁净川针锋相对,她宁愿步行一公里到门口去打车。
近光灯从身后照过来,一阵轮胎碾过路面的声响,车在她身边停下。
第9章
声音自驾驶座传来:“上车。”
蓝烟没有搭理他。
“后面来车了,堵路上没公德,快上来。”梁净川淡淡地说。
蓝烟犹豫一瞬,还是拉开了车门。
扣上安全带,车子启动,她背靠座椅,始终沉默。
直到车开出了别墅区,她忽说:“你是不是听到我跟陈泊禹吵架了。”
梁净川不讳言:“嗯。”
“他最后叮嘱了你什么?让你劝和?”
“没兴趣做你们的爱情保镖。”
蓝烟又不再作声。
车在光影里穿行一阵,梁净川看左后视镜查看路况,目光两次掠过蓝烟。
她高兴不高兴都是绷着一张脸,一般人其实很难看出差别。
“怎么不告诉陈泊禹蛋糕的事。”梁净川问。
“没什么意义。他不会不知道他妈妈的真实态度。”多半,生日礼物是和蛋糕一样的下场。
梁净川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轻敲了几下,最终还是说道:“陈泊禹这样的家庭,围在他身边的都是善意,他看他家人的视角,和别人的视角,存在认知差异。有些事他未必是故意的。”
蓝烟垂着眼睛:“我知道。我在乎的也不是他家人的态度。”
她这句话没什么精神,声音也轻,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梁净川看她。话到嘴边,还是没说:我理解。你在乎的是陈泊禹的态度。
车靠近闹市区,灯火也多了起来。
梁净川忍不住再次打量蓝烟。
那条黑裙和昏暗车厢融为一体,好像要把她的生气都吞进去。
“吃不吃东西。”梁净川问。
蓝烟抬眼。
“不信你吃饱了。”他淡淡地说。
“你请客?”
“你想请也行。”
“无事献殷勤。”
梁净川嘴角微扬,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表情。
“吃。”
“想吃什么自己拿手机导航。”梁净川说。
“你先找个地方靠边停一下。”
梁净川看她。
“我换个衣服。”她一秒钟也忍不了这一身的香水味。
从大路转出去,开进一条浓荫匝地的小巷。
梁净川把车停了下来,蓝烟下车,拉开后座车门,伸手指了指很远处的一棵树,“你走到那里去。”
梁净川把钥匙抛给她,拉开车门下了车,乖乖向着她指的地方走过去。
巷子里车很少,阒静得有种避世感。
他走到比指定位置更远的地方,停住脚步,背身靠住了树干。
很奇怪,她在他的车里面换衣服,他却没有任何旖旎的遐思。
第5章 想看一眼,只看一……
梁净川走离车头没多久,蓝烟就将身上长裙的拉链拉了下来。
讨厌他是立场问题,但说句公道话,在边界感这方面,她大可放心,高中同个屋檐下生活一整年,从来没发生过叫她尴尬的情况,他每次洗完澡,都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再出来。
穿回自己的吊带衫、衬衫外套和牛仔裤,把换下的长裙叠整齐,放入纸袋,再换上帆布鞋。
目光透过前车窗往外望,一时没看见梁净川的身影,细看才发现被一棵树挡住了。
摸出手机,准备发微信叫他回来。
对话列表里找梁净川的头像,滑了半天没滑到,上一回聊天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
直接点进通讯录搜索。
他微信名字一直是“ljc”,她也就没给他改过备注。
头像也一直没换过,是张照片,拍的是水族馆里的灰色热带鱼,一半深蓝一半礁石的背景里,那鱼不怎么鲜艳,也不怎么漂亮。
【blueblue:ok了。】
【ljc:好。】
整理好纸袋,蓝烟打开车门,坐回副驾。
她手臂撑在车窗上,看着梁净川往回走。
步幅很快,但很稳,没什么仓促的感觉。
大部分的普通人,在被旁人观察的时候,都很难完全泰然自若。
果然,她看见梁净川意识到她在看着他的时候,脚步顿时放慢了下来,也多出来两分不易察觉的不自然。
原来,想要整他还有这么简单的方式。
梁净川拉开车门,蓝烟立即端出评委的姿态:“走路发力姿势很正确,核心力量还不错。”
梁净川难得的整个人僵了一秒钟,露出“你有病吧”的无语表情。
蓝烟手背撑腮,很愉快地哼笑一声。
梁净川坐上座椅,系安全带时,看了她一眼,“属弹簧的。”
说她恢复得快。
“本来也没什么。”蓝烟打开手机,找到自己收藏的待打卡餐厅,都是收录十年、同事朋友口口相传的好店。
一边翻,一边继续说道:“他们看不上我,我也不怎么看得上他们。”
换成别人,这样说或许是精神胜利法,但在蓝烟这儿,简直是天经地义。
是了,她并不是要为了“上嫁”而“吞针”,是真没有那么所谓。
梁净川同情了敌人一秒钟,转头看她,几分斟酌:“那陈泊禹……”
“我觉得他不一样……至少一开始是这样觉得,现在……”因为要细看店铺招牌菜的详情,她头低下去,凑得离屏幕近一些,声音也低下去,“有点不确定了。”
她渐渐觉得,她最初喜欢的,可能只是她自己描补出来的某个幻觉。
疲惫的,柔软的陈泊禹。
她以为那应该是他灵魂的底色。
梁净川还在整理某种陌生的、些微眩晕的心情,听见蓝烟声音稍稍抬高:“酸汤粉吃吗?”
她声音很好听,像沁凉的薄荷糖;而当音调抬高,音色更明亮些,就好像给薄荷糖裹上了更炫彩的糖衣。
“都可以。你导航。”
蓝烟伸臂,拿过梁净川的手机,熟练键入密码。
手机里app不多,常用的工具类都放在第一页,因此很容易就找到导航软件。
“他们九点半打烊。”
“过去要多久?”梁净川问。
“十七分钟。可能来不及了。”
“开过去再说。”
这店同事周文述常去,不止一次跟她安利:不好吃我提头谢罪。
今天,就要来见证是“刀下留人”,还是“人头落地”。
打烊时间过去五分钟,车子顺利开到了店门口,梁净川往外瞥了一眼,似乎仍在营业,便说:“你去占位,我去停车。”
“copy that.”
吃东西被她玩出《碟中谍》的紧张感。
梁净川嘴角扬起,目送她拉开车门,飞快跑向店里的背影。
官方公布的打烊时间是九点半,但没谁会跟钱过不去,不会迟上几分钟就被拒之门外。
户外热,蓝烟在室内找了个位置坐下。店面很小,空气里一股浓郁的香气,牛羊肉、酸汤、葱姜蒜……混在一起勾人食指大动。
蓝烟扫桌角二维码点餐,不知道附近有无停车位,梁净川要去多久,便将点餐页分享给了他。
片刻,她看见左下的购物车上多出一个“+1”的红点,点进去一看,是梁净川先点了一罐冰雪碧。
她自己选了招牌贵州酸汤粉和冰镇矿泉水,再看购物车,酸汤粉的数量变成了“2”。
浮窗,切到和梁净川的微信对话框,问道:还要别的吗?
【ljc:不用了。你还要吗?】
【blueblue:我也ok。】
蓝烟切回点餐页面,正要下单,发现有人比她快一步。
而下一瞬,已下单的状态,就变成了已支付。
等人过来的时候,蓝烟抽纸巾将微微泛油的桌面擦拭一遍,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快要装满的垃圾桶里。
服务员拿来两只空瓷杯,指一指桌上茶壶,示意茶水自助。
蓝烟倒了两杯,另一杯搁到对面。
尝一口,是大麦茶,非常真材实料的醇香口感。
喝着茶,看见玻璃门被推开,梁净川走了进来。
白衣黑裤的男人,身形高拔,面容英挺,像匿于黑色岩石中的一方净玉,有种端然的风雪气。
普通人中少见的颜值,自然会引得其余食客多看两眼,欣赏美貌似乎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天性。
高中时,梁净川和自己成为事实上的“继兄妹”关系这件事,蓝烟只告诉给了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
她周末会去当地美院毕业的老师开的画室上素描课,那画室离四中很近,有一次下暴雨,在学校补课的梁净川,被蓝骏文拜托去给她送伞。
画室里也有四中的学生,因为那次送伞,知道了她和梁净川是亲戚关系,之后屡次跟她搭话,请奶茶请零食,旁敲侧击打听梁净川的事。
彼时的蓝烟,只差把印着“离我远点,别来烦我”的文化衫穿在身上,对这种行为简直不胜其烦。
所以,梁净川唯一的优点“外貌”,在她这里也成了黑点。
第10章
而在时隔多年的今晚,因为方才在唐佩玲面前,他有意识维护的行为,使她好像把他稍微看顺眼了一点。
梁净川走到她对面,挪开木凳坐下,看着眼前满杯的麦茶,佯作惊讶:“真是受宠若惊。”
蓝烟懒懒掀眼,“下了毒的。”
“哦。”他微笑着端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口,才问,“什么毒?”
“让人变哑巴的毒。”
那他就又多了一项美德。
汤都是提前熬好的,米粉下锅煮熟,加入配菜,就可上桌。
毛辣果、木姜子和姜末,协奏出十分勾人的酸香味,卤蛋、豆芽菜、白萝卜和一小片青菜叶,把盛满红酸汤的一碗米粉,装点出“五谷丰登”的丰盛。
蓝烟取汤勺,先尝了一口酸汤,眼睛都亮起来,“好喝。”
她看向对面,梁净川拿筷子挑了一箸米粉,送进嘴里。
三秒过去,蓝烟没等到他的反馈。
“好吃吗?”蓝烟问。
梁净川点头。
“那你怎么不说话。”
梁净川微笑:“哑巴怎么说话?”
“……”
他还是当个哑巴吧。
蓝烟尝了好几箸,赶在把它们风卷残云地吸入腹中之前,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到群里。
【blueblue:你人头保住了@zhou】
【周文述:谢谢酸汤大老爷为我沉冤昭雪】
梁净川抬眼,看向举着手机,露出笑容的人。
她此前搽上的一点口红,经过晚餐和麦茶的消耗,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她是他认识的女孩子中,最不适合化妆的那一个,好像白山茶,朱粉丹敷再鲜艳,也只会让纯白失去其本真的颜色。
她不是不会大笑,只是次数太少,比昙花一现更稀有。
“给谁发微信?”梁净川淡声问。
“我同事。推荐这间店的人。”
“哦。”尾音安心落地。
放下手机,蓝烟理了理自己的一头长发,顺到同一侧肩膀,从发根开始,分作三股。手指上下翻飞,须臾便完成了一根松松散散的长辫,取下腕上黑色发圈,箍紧发尾。
梁净川见怪不怪,这是她给最美味的食物才有的顶级礼遇。
头发编起来,五官轮廓展露更清晰。
说起来,她鼻梁并不算十分高挺,眼睛也不算特别的大,但经造物主的组合,就变作惊人的炫技之作。比例或者位置,偏差了哪怕一毫米,大约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月中聚雪,淡极生艳。
梁净川凝视最后一瞬,在会被发现的临界点之前,收回目光。
一时安静。
“你们……”
“你……”
梁净川顿一下,“你说。”
“你们公司下轮融资,还是想找陈泊禹的大哥?”
吃到一点姜末,在吐出来和吞下去之间犹豫一瞬,梁净川选择后者,“嗯。如果陈泊尧愿意领投,基本十拿九稳。”
“所以他急着回家见他大哥。”
梁净川表情淡下去,“东西不够好吃?”
“……好吃啊。”蓝烟莫名。没听懂他这句废话的意思。
他没有做出解释的打算,只低头吃东西。
蓝烟:“你刚刚想说什么。”
“忘了。”
再丰盛的一碗面,吃完最多也只需要十五分钟。
蓝烟剩了一点豆芽和半个卤蛋,剩余的全部吃掉。
对面的人碗里也空了,只剩下汤。
光盘是美德。
“走吗?”蓝烟拿起手机。
“嗯。”
已经付过账,他们离开畅行无阻。
推开玻璃门,夏夜潮热的风泵入肺里,吃饱的身体很暖,很舒服。
“我把车开过来。”梁净川往左转身。
“远吗?”
“不远。”
“那走一下,消食。”她也左转,以目光询问,是这个方向?
梁净川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迟疑的这一秒,是在想,今天的黄历上莫非写着“诸事皆宜”。
风里有花香气,裹在夏日特有的那种潮而闷的气息之中,并不是很容易分辨。
他有意去找,沿途的墙壁上,是不是哪里藏有一丛蔷薇花。
三次尝试,三次在找寻的途中,目光偏航,看向走在斜前方的人。
她一边走,一边拆开了辫子。
编过的头发蓬起来,多出不很明显的弧度,像是高湿度的天气里,塌下去的卷发。
没有看过她卷发的样子,她一直黑长直,简单得像还在读高中——高中生都没有她这样遵守规则。
想看一眼,只看一眼。
“蓝烟。”
蓝烟倏然回头。
灯光下透白的脸,被微卷的头发,衬出和平日很不一样的观感。
清源创生是做生物原料研发的,他是技术负责人,所以了解一些植物的特性,是工作需要。
山茶花种类繁多,若是重瓣,便会呈现一种波状缘的效果,繁复又华丽。如她此刻。
蓝烟没有听见他作声,脑袋稍歪了一下,“干嘛?”
“……有老鼠。”
蓝烟后退半步,“哪里?”
“已经跑了。”
她定在原地,侦查过路面和草丛,试探着踏出一步,确认没什么,重新迈步。
走出两步,意识到不对劲,转头瞪他,“又耍我是吧?”
“对啊。”他笑着承认。
“无不无聊。”
很快,车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之中。
方才停车,有个人要跟他抢,他技术高超,先行卡位。
命运的馈赠总有代价,何必逞一时好胜心,把它停远一些又能怎样。
梁净川对抗抗拒的心情,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按下解锁键。
车遥遥地“嘀”一声,为今晚划下句点。
开回到蓝烟住的小区大门口,只花了十五分钟左右。
蓝烟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说道:“谢谢。”
难得非常真诚的口吻。
足以载入他们这段十多年敌对关系的史册。
“那请我喝水。”梁净川说。
蓝烟看向他。
非常欠揍的笑容,让她想把这句道谢收回。
“……等着。”
不知是放狠话,还是字面意思。梁净川看着她的背影走向了一旁的便利店,确信是后者。
人很快折返,走到了驾驶座这一边。
他落下车窗,她站定在窗外,把一瓶绿色怡宝递进来,并附解释:“只有这个是冰的。”
“没事。”梁净川微笑说,“什么都行。我不挑。”
作者有话说:
阿川:每天都被妹宝的微信昵称萌得死去活来。
[竖耳兔头]
第6章 “你自求多福。”……
梁净川将蓝烟送到以后,原本想回去睡觉,电话拨进来,陈泊禹那头开了免提,陈泊尧问他事情忙完没有,倘若没安排,再回去陈家一道打几局麻将。
公司马上要进行下一轮融资,陈泊尧是能决定局面的关键人物。
梁净川开车折返,开门的保姆指一指棋牌室的方向,说人都在棋牌室里,厨房里煮着夜宵,她要过去瞧一瞧火,让梁净川自便。陈家梁净川常来,保姆对他也很熟悉,无须过分拘礼。
梁净川穿过走廊去往大屋另一侧的棋牌室,将到门口,里面传出的对话声滞住他的脚步。
麻将块碰撞声里,掺杂着陈父陈永茂的声音:“……这姑娘别的都挺好,就是有点太傲气了,过日子还是选个温柔可意的更好。我看她的样子,怕是连厨房都没进过。”
第一个接话的是陈又盈:“什么年代了呀大伯,评判女孩子的价值还要看会不会做饭?那我也不会,云姐也不会呀!”
陈母唐佩玲:“不一样,千云可以全力支持泊尧的事业,蓝烟能做到这样对泊禹吗?这件事看的是态度,比如泊禹生病了想喝碗热粥,莫非还要点外卖吗,外头的东西又脏又难吃。有一次泊禹自己感冒还没好呢,还大半夜的去机场接人。”
陈永茂:“还有这种事?”
陈泊禹总算吱声:“她不让接,我自己去的。”
唐佩玲:“你有时候就是太上赶着,人家才不把你当回事。”
梁净川没有听见陈泊禹作声。
听人壁角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但他从来不自诩君子。
尤其这事涉及到蓝烟。
唐佩玲:“泊禹,你听一句过来人的劝告。你们谈恋爱也有两年了,蓝烟从来没对我们热情一些。这样的性格,就是仙女又能怎么样呢,你是要过日子,不是要给自己找个佛祖供起来。”
陈泊尧:“泊禹高兴就行,儿孙自有儿孙福,爸妈你们也别管了,处不来大不了以后少来往就是。”
唐佩玲:“说得轻巧,以后一大家的事情,她主持得过来吗?”
第11章
陈泊尧:“不是有您吗。”
唐佩玲:“我还想享几年清福。泊禹,你非她不可,我们倒也不会棒打鸳鸯,但你自己想想清楚,你事业刚起步,以后还有得忙,累一天回到家里,还要面对冷言冷语,这样的日子你过不过得了。”
陈泊禹又不再作声。
这并不是梁净川第一次听见陈泊禹的家人非难蓝烟。
有一次是陈泊禹在办公室里接唐佩玲的电话。两人的办公室有不透明玻璃相隔,他那天身体不舒服,躺在沙发上休息,陈泊禹可能以为他不在,把电话开了免提。
唐佩玲打给陈泊禹,主要是聊给他们家族里一个小辈办满月宴的事,结束时顺口提到了蓝烟,说她前几天过生日,怎么蓝烟全程绷着个脸,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陈泊禹说她性格就是这样,不习惯人多的场合,也不怎么喜欢笑,并不是对谁有意见。
还有一次是唐佩玲生病住院,恰好蓝烟要去北城,参与支援一批即将参与主题展的书画作品的修复工作。
唐佩玲手术和蓝烟出发在同一天,原本时间并不冲突,陈泊禹把人送去机场以后,再回医院送唐佩玲进手术室,远有余裕。
谁知道排在前面那一台的病人出了点状况,手术要改期,就把唐佩玲的排期提前了两个小时。
陈泊禹回来时手术已经开始了,陈永茂在手术室门口把他骂了一顿,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目无长辈,做事也没个主次。碍于梁净川在场,他没把话讲得太难听,但“现在的年轻人”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蓝烟。
如蓝烟这样独来独往的人,最忌讳给旁人添麻烦,如果不是陈泊禹一意坚持、无法推脱,她也不会同意他去送机。
两次陈泊禹都能替蓝烟多解释几句,但每一次都不痛不痒,轻易就被人驳回去。
生日那次,陈泊禹大可以聊聊蓝烟送的生日礼物——她自己画的图,专门找做苏绣非遗的朋友定做的团扇,足见心意十足。
手术那次,陈永茂倒是没有骂错,陈泊禹有时候做事确实不分主次。他自己拎不清,在父母那里不过被骂一顿就翻篇了,蓝烟却要平白无故留下一笔抹不掉的坏印象。
加上这次,一共三次。
陈泊禹不据理力争,或许也是因为,他心底里其实也有些认同父母对于蓝烟孤僻寡合,不擅长人情世故这一部分的判断。
可他并非第一天才认识蓝烟,很清楚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如果真的爱她,就更应发挥粘合剂的作用,而不是一味地和稀泥。
人不可以贪恋月亮的清冷,却又嫌月亮不如太阳热烈。
富贵家庭出生的第二个儿子,不像长子那样需要肩负光耀家族的重担,陈泊禹从出生时,家庭和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被父母装上了防撞角,从未受挫,故性格善良,慷慨好施。
但优点与缺点总是一体两面:幼稚天真,依赖家庭,缺乏主见。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如果他身为男友,却不能尽到男友的职责,那么……
“大哥大哥,你好像胡了!”
“是吗,我看看——”
梁净川不再往后听,脚下一拐,去了一旁的洗手间。
滞留片刻,走出来,朝棋牌室走去。
一局重开,麻将机刚刚垒好四条长城。
梁净川有意把脚步放重,一直留心门口的陈又盈第一个发现他:“梁……”
陈泊尧抬眼望去,笑说:“净川你来得巧,这局正好开始。”
陈又盈忙站起身:“……你过来打吧。”
梁净川淡笑:“没事,陈小姐你打吧。”
“手气差,我蹭蹭大哥的运势再打。”陈又盈倏地离开座位,走到陈泊尧和梁净川之间,靠住了圈椅的扶手,假意去看陈泊尧面前的牌。
牌桌上余下几人,都露出了同一种会心而意味深长的微笑。
梁净川当做没看到。
牌局开始。
坐在陈永茂身旁看牌的唐佩玲忽问:“又盈,你实习找得怎么样了?”
“去干了一个星期,不喜欢。”
“那要不去你二哥公司实习?”
陈又盈眼睛一亮,目光瞥向梁净川,又立即转向陈泊禹,“可以吗二哥?”
“我们现在只有技术人员空缺,你的专业不对口。”
唐佩玲:“哪里塞不下一个人?大不了又盈的实习工资我来出……”
“真不行。我们管人事的姜总你们也知道,很较真。”事业问题上,陈泊禹倒是公私分明不含糊。
陈又盈不大高兴。
“也就几个月,实在不行你就让又盈去做你的助理,只挂个名,不给她派活。”陈永茂也帮腔。
陈泊禹头疼极了,“过一阵公司要出去团建旅游,一个人有两个家属名额,又盈你跟着去吧。这样行吧?”
陈又盈向他举起手掌:“成交!”
她是做惯主角的人,不甘于旁观,看了一会儿牌,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说去厨房看一看夜宵好了没有,便离开了棋牌室。
吃饭之前,陈泊禹便想跟兄长聊一聊工作的事,此刻梁净川也在,时机刚好,便说:“哥,你有空的话,去我们实验室看看?”
“怎么,出研究成果了?”
“我们不是在做华白和牡丹的愈伤组织诱导吗,快成功了。”
“哦,那可真是不错。”陈泊尧笑说。
“你出了那么大一笔钱,我肯定不会让你打水漂。”
陈泊尧笑了笑,“最近这两周反正是没时间,全给约满了。”
“不急,哥你有空了再说了。”
陈泊禹察觉到陈泊尧好像兴致不高,没再往下说。
片刻,厨房送来热毛巾和夜宵,大家稍作休息之后,牌局继续,一直打到陈泊尧尽兴了才散。
陈泊禹叫人准备客房,让梁净川留宿。
梁净川婉拒,离开时,脚步稍顿,看向陈泊禹,“还不去?”
“嗯?”
“不是说等人冷静了去道歉吗。”
“明天再说吧。”陈泊禹打个呵欠,“她肯定已经睡了,今天不打扰她了。”
梁净川默然地盯住陈泊禹。
陈泊禹很少被这样极具审视意味地注视,有些莫名,“怎么了?”
梁净川没发表什么意见,手抄进口袋里,转身,“走了 。”
/
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陈泊禹也准备提步上楼,看见有个保姆拿了一瓶水过来,便顺口问道:“给谁的水?”
保姆说是陈泊尧让送到书房去。
陈泊禹原本就想跟陈泊尧聊聊融资的事,方才牌桌上人多不好展开,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水给我吧,我拿上去。”
上了二楼,还没走到书房,便听见里面传来大哥和父亲的对话声。
陈泊尧难得情绪有些激动:“……峰点一向只布局新能源领域的项目孵化,从没涉足过生物材料,我不可能拿我自己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事业去陪他胡闹。他从小到大,哪一回烧钱玩我没支持?第一次创业,那么多钱砸进去,连个响都没听见。这第二回 ,我不也是二话没说就自掏腰包?这钱我权当打水漂,也没指望收回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年因为一直补贴泊禹,千云和我吵过不止一次,年后我们打算备孕,我总得多顾及一些自己的家庭……爸,你做人不能这么偏心……”
陈永茂:“你别激动,泊尧,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要劝你再投钱。”
陈泊尧顿了一下,音量稍低两分:“那您的意思是……“
陈永茂:“我的意思是,完全一口回绝,恐怕伤害泊禹的自尊心。我来掏钱,你以你的名义象征性的再投一点,也不多,就当给他的零花钱。等钱烧完,他也就乖乖收心了,到时候再让他进自家公司工作,过几年年龄到了就结婚,他也没什么话说。毕竟,该支持的我们都已经支持到位了。”
陈泊尧:“您别嫌我说话难听,我确实不觉得泊禹是这块料。我倒宁愿他当个吃吃喝喝的纨绔子弟,反倒花不了几个钱……”
陈泊禹走回到楼下,叫住方才的保姆,把水瓶递给她,说是自己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让她送上去。
人散之后的华屋,寂静得空空落落。
陈泊禹走出门,站在空旷的庭院里。
夜风热度未散,他却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凉意。
/
蓝烟通常八点起床,洗漱过后去楼下吃个早餐,骑自行车去上班。
夏天天亮得早,她起得也早一些,今日出门,正好八点。
走到大门口,正要过马路,忽听有人叫她的名字。
循声去找,却见路边停着陈泊禹的车。
她稍顿,朝车子走过去。
陈泊禹下了车,关上车门,迎着她走了过来,到她跟前,什么话也不说,一把将她抱住,脑袋也低下来,抵在她的肩膀上。
第12章
全然依赖的姿态。
蓝烟愣了下,伸手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你去上班吗?”他声音十分沙哑。
“嗯。”
“我能不能去你那儿睡一会儿,等你下班。”
蓝烟这才意识到,他身上还是昨天的那一件浅灰细条纹的衬衫。
“你昨天在哪里休息的?怎么没换衣服?”
“……在车里睡了一会儿。”
蓝烟不免错愕:“一直在车里?”
陈泊禹“嗯”了一声,“开过来凌晨两点,我想你肯定睡了……”
“空调还没换,你……”
“没事。”
蓝烟从包里拿出门禁卡和钥匙,“你开客厅空调,把卧室门打开,会凉快一点。先去睡一觉,我中午回来……我们再聊。”
陈泊禹打了个呵欠,顺从地点点头,像某种温和的大型犬类。
蓝烟忙了一上午,午休时给陈泊禹发了一条消息,他可能还在睡觉,没有回复,未免打扰,她就没有回去,留言叫他睡好了再说,下午她会早点回家。
下午三点多收到陈泊禹的回复,说起床了,等她回家。
到下班时间,蓝烟把没做完的东西做了保存,第一个离开工作室。
到家敲门,陈泊禹来开门,已经洗漱过,换了他留在这里的换洗衣物,一件简简单单的灰色t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神情却仍有几分颓意。
陈泊禹点了两人份的外卖,等待送达时间里,陈泊禹同蓝烟讲了昨晚的事。
他平躺在沙发上,支起膝盖,脑袋枕在蓝烟的膝头,抬起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自嘲道:“……我感觉就像《楚门的世界》,我直到昨天才看清楚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我确实不如我大哥优秀,但我以为,他们多少还是对我抱有期许……”
陈泊禹声音愈发低哑,“……梁净川总说,有些事未必是我以为的那样,我以前还不以为然。他是对的。当局者迷。”
遇上任何人剖白内心,蓝烟都有些不知所措,但此刻,她好像终于再次看见两年前那个在窗边等她的陈泊禹。
她试着措辞:“你信任梁净川吗?”
“当然。”
“那你应该知道,他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他愿意加入你的团队,就说明他相信你的潜力。”
吃过晚饭,陈泊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买了一只蜜瓜,拿到厨房去切块。
蓝烟走到他身边去,看着他不大熟练地下刀,斟酌着开口:“我不知道现在说合不合适。”
陈泊禹转头,“你说。”
“以后你家里的任何社交活动,我都不会再参与了。抱歉。我尝试过,但有些事我确实做不到。”
陈泊禹低下目光,认真看她:“如果一定要勉强你,你会跟我分手吗?”
犹豫一瞬,蓝烟说:“或许。”
陈泊禹笑起来,他有卧蚕,笑的时候眉眼显得格外温柔:“你会犹豫就行了。放心,这个家……我现在自己都不想回了。”
/
八月下旬是陈泊禹生日。
陈泊禹朋友多,往年总是办得热热闹闹,今年他没什么心情,全部精力都扑在融资一事上。
便决定只把公司的主要创始人,和几个最好的朋友叫到家里来吃个饭。
生日当天,梁净川开车,跟公司的cso罗珊一起过去。
罗珊长他们几岁,生物工程专业出身,有mit的教育背景,是公司除梁净川之外,最核心的技术人员。梁净川当年愿意入局,一半原因是认可罗珊的含金量。
两个典型的理工科人,私底下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可聊。
罗珊问:“你不是跟陈泊禹是发小吗,怎么不跟他一个车?”
梁净川笑笑,“嗯。”
罗珊:“哦,他接他女朋友去了吧。”
“……嗯。”
他们到时,其他人差不多到齐了。
陈泊禹的朋友,有几个在客厅里打游戏,另有几个围在餐桌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梁净川目光越过那几人的肩膀,一眼看见站在桌边的蓝烟。
即便是男友生日,她也没有穿得过分隆重,只着一条简单的烟灰色吊带长裙,将头发挽了起来。
人群愈闹,愈能显出她的静。
梁净川去茶水台那儿,拿了一杯冰水,踱步至餐桌处。
才知缮兰斋和市博物馆合作,出了一款书画修复体验的盲盒,蓝烟带了过来,陈泊禹的一个朋友有兴趣,就现场拆开了。
大部分普通人照着说明书操作,也很难短时间内入手,免不了频频向蓝烟求助。
她十分耐心,连鬃刷怎么发力这样基础的知识点也不会漏过。
梁净川喝一口水,正要走到她身边去,肩膀被陈泊禹一搭。
陈泊禹向着客厅扬了扬下巴,“来一局?”
十几年前流行的格斗游戏,上高中那会儿,有空两人会去电玩城对战,胜率基本五五开。
两人战斗风格完全不同,陈泊禹见招拆招乘胜追击,梁净川更偏好找准时机一击必中。
陈泊禹常用的角色,有个必杀的绝招,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搓出来,需要看运气。
他运气极好,有时候将他打到只剩丝血,他却总能靠这只有15%概率的绝招逆风翻盘。
如果陈泊禹是运气的眷属,梁净川大约就是运气的弃子。
——前年,原本他应该在7月份如期毕业回到南城。
但在导师极力劝说之下,为给课题组冲一篇顶刊,而不得不延毕半年。
就是延毕的那个夏天,陈泊禹和蓝烟在一起了。
这回也是,明明两人的关系已接近冰点,“楚门世界”的假象被戳破,却又助推了陈泊禹一把,替他补上了缺席已久的成长课,甩掉了他身上最大的负资产。
“艹……又搓出来了!”陈泊禹身旁有人惊叹。
梁净川沉着眼睛,一言不发,在绝招起手之前便提前后退闪避。
陈泊禹的绝招打空,他按压摇杆向前追击,一套连招。
“ko”。
梁净川抬眼看向陈泊禹,笑说:“你不会以为我还会赌你搓不出绝招吧?”
运气不好的人,就不必再赌运气。
陈泊禹不大服气地哼笑一声。
“一命通关很难。”梁净川放下手柄,站起身,“你自求多福。”
陈泊禹抬头,疑惑不解:“什么一命通关?你说的是什么游戏?”
笑意隐入狭长幽深的眼睛里,梁净川耸耸肩,仿佛在说:谁知道呢。
第7章 “好怕。”
餐桌那边。
好奇心不足以使陈泊禹的这位朋友,完成这幅修复体验字画,太考验耐心,稍显热闹的生日派对,也不是适合体验的场合。
蓝烟看出他的为难,微笑说:“剩下的下次有机会再尝试吧,后面步骤比较麻烦,短时间修不完。”
这位朋友立即放下手中工具,冲蓝烟笑一笑,稍有歉意,但如释重负。
蓝烟埋头收拾残局。
梁净川站在餐桌对面,观察片刻,正要迈步。
陈泊禹从沙发那边快走两步,到了蓝烟身旁,捉住她的手腕,低头微笑:“去那边聊聊天?”
这次吵架和好之后,陈泊禹变得比以前黏人,仿佛回到了两人刚确定关系的那一阵,工作之外的时间,除了必要应酬,几乎都是跟她一起消磨。
大家起身让位,陈泊禹拉着蓝烟坐下,他手臂撑在沙发靠背上,以不着痕迹的姿态,将她圈定在自己怀抱的范围里。
有人起哄:“这儿大部分都是单身狗,陈泊禹你几个意思啊,秀恩爱这么明目张胆?”
蓝烟不常参与陈泊禹社交圈的活动。
刚在一起的时候参加过,但性格、兴趣差异实在太大,她获取不到什么乐趣。
陈泊禹的朋友圈,与他的阶层、特质趋同,都是一群没有任何生存危机的年轻人,连烦恼都像香槟沫、奶油花……充满梦幻泡影、纸醉金迷的天真。
而她,操心的都是眼前务实的鸡毛蒜皮:补料配不上,冬天到了天光太短全色总也做不完、修了一半客户又提出了南辕北辙的新要求……
当今这个短视频当道的时代,蓝烟可能是不爱刷短视频的少数派,电子榨菜喜欢越长越好,休闲时间也宁愿开不费脑的长视频,边听边画一点小作品。
陈泊禹的朋友们,高速切换又眼花缭乱的圈内话题,好似五秒一个的短视频,在她面前匆匆刷过,还都是她不感兴趣的频道。
大脑信息过载,蓝烟坐了一会儿,自认义务已尽,不为难自己,转头跟陈泊禹说句“我去拿点饮料”。
陈泊禹低头看了看她,似在确认她有没有不高兴,随后点了点头,松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蓝烟从沙发起身,走往茶水台。
倒一杯红茶,喝了一口,目光环视一圈,落定在餐桌那里。
第13章
残局收拾到一半,没修完的字画还摊在桌上。
梁净川站在桌边,正低头一边研究摊在一旁的说明书,一边试图往破洞上贴补纸。
热红茶,呼吸呵得热气上升,缭绕于鼻尖,蓝烟盯着看了两分钟,确定他是真有兴趣,也是真的在操作上遇到了难题。
犹豫片刻,转头放下茶杯,朝他走过去。
熟悉脚步声停在身侧,梁净川佯作不知,嘴角微扬,一瞬恢复,端正自己的“猎物”身份。
很多人对蓝烟的评价是“冷漠”,绝非如此,“冷漠”与“冷淡”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
她不是一个“冷漠”的人,相反极具朴素的正义,对于旁人的困境,她绝不会作壁上观。
连身为仇人的他,也幸得她小小的照拂。
他读高三那一年,两人关系比现在糟糕得多,用水火不容形容绝不夸张。
那时是初冬换季,流行性感冒蔓延,班里病倒一大片,前后左右夹击之下,他也没能幸免。
那天回到家,丢下书包那刻便觉得精疲力尽,原想在床上躺一下再起床洗漱,一倒下去天旋地转。
家长不在家,房门忘了关,或许他这样斜躺在床尾的姿态实在诡异,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那道微冷的声音连喊了几次“喂”,他似乎应答了,更可能其实没有。
因为蓝烟竟破天荒地踏入了房间,薄霜一样的声音来到了面前,语气多出些谨慎的探问:喂,你怎么了。
——是,在最早的时候,他在她那里的名字是“喂”。
而后,他感觉到有手指来探他的鼻息,似乎想看他是不是还有呼吸,如果神识清楚,能够目睹这一幕,一定会比他想象得更要搞笑。
之后,便有微凉触感贴上额头,没过多久,又有什么抵上额角,他意识到那是额温枪。
随后,他的肩膀被按住,一阵猛晃,眩晕让他差点吐出来。
非常不耐烦的声音,连番催促:喂,你把药吃了。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可能是身体保护机制判断,再这么被晃下去,他的脑浆会先被晃成蛋花汤,于是仁慈地施舍了一点肾上腺素,使他顺利地完成了从服药到爬上床躺下来这一系列操作。
他平躺下来,闭眼之前最后残留的视觉记忆,是蓝烟掀开了他的被子,嫌弃地替他盖上。
很潦草,被子甚至都没有完全展开,重叠的两层,石板一样厚重地压在他身上。
但或许歪打正着,厚被子让他出了一身汗,他得已在两小时后顺利退烧。
脚步虚浮地爬起来去找水喝,刚走出房间,斜对面房间门就被打开,蓝烟站定在门口,望了他一眼,不到两秒钟,就退回房间,以房门猛摔的方式,结束了那一次的行侠仗义。
“搭口边缘留多了。”
一根手指伸过来,在他按住的补纸边缘,轻轻点了点,一并截断他的回忆。
细长手指,粉色甲床,微泛光泽,带一轮漂亮的白色小月牙。
梁净川让那轮月牙印在自己眼睛里,低“嗯”了一声,“不好把握,一用力就搓多了。”
“手指的轻重力道要训练一段时间才会形成肌肉记忆……”蓝烟在工具包里翻找了一下,那里面配了一柄23号刀片的手术刀。
她拿起来,调转方向,刀头朝自己递给他,“你用这个刮着试一下。”
梁净川接过手术刀。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很漂亮的一双手。蓝烟目光停顿一秒,移到他手指轻轻压住的补纸上。
刀片倾斜,正要试刮,蓝烟说:“等下。”
工具没有配喷壶,她拿起小号排笔,蘸水,在玻璃碗边缘轻搭片刻,控一控水,拿到画心上方,让水均匀流下去,使画心背面更湿润。
梁净川转头,以表情询问,可以了?
蓝烟点头。
刀片轻刮纸张,是另种触感,仍是需要全神贯注的精细操作。
蓝烟掌撑桌沿,挨着他,低头细看。
白色衬衫衣袖挽起,褶皱堆拢于肘部,轻擦过蓝烟的手臂。
明明是正常体温,却有高热的错觉,隔着衣料也能向他的皮肤传导。
距离近到梁净川脑中警报频响。
认识逾十年,同个屋檐下生活一年,蓝烟用立场在他们之间划出壁垒森严的两个战壕,他习惯枪林弹雨,不习惯这样近距离的并肩。
动作停了下来。
数秒,蓝烟问他:“怎么了?”
梁净川微笑:“不会做。示范一下?”
蓝烟示意梁净川往旁边挪半步,自己走到他方才的位置,弯腰,低下头去,指腹轻搓搭口片刻,动作稍顿,转头抬眼,“你离那么远能看清楚吗?”
梁净川一顿,也将头低了下来。
脑袋只差寸许就挨在一起,气息呼出,几乎能拂动她额前垂下的发丝。
她应该不久前洗过头发,身上也没有贴膏药,能清楚闻到,她发上洁净浅淡的香气。
梁净川呼吸放缓,以比平日更冷静的语气问道:“你们是用手搓,还是手术刀刮。”
“都有,看情况。”
“指纹会被搓掉吗?”
“我师傅的指纹,反正有点录不上了,我的……”她手掌一翻,掌心朝上,伸出食指,“好像有点浅。”
“看看。”
话音落下的一瞬,梁净川倏地伸手,从下方搭住了她的手腕,往上轻轻一托。
食指离他眼睛更近。
蓝烟一愣,须臾之后,感知到了强烈的不自在。
她将视线移到梁净川脸上。
他正仔细观察她的指尖,表情专注——应当只是单纯的好奇,因为从动机和立场,都不能得出“故意”的结论。
蓝烟受不了这份不自在,正要将手收回,他松开了,平声说:“是要浅一点。”
蓝烟“嗯”了声,低下头去,继续示范。
沙发那一区的吵嚷,似乎隔了一道屏障,没有传递到此处。
脑袋旁边,梁净川平静的呼吸声好像变得比方才清晰。
蓝烟拿手指将搭口搓出一段斜坡,往旁边让了半步,抱住手臂,不作声色地拿手掌摸了摸手腕处,抹去留存的存在感,平静地问:“会了吗?”
“我试试。”
梁净川重新拿起手术刀,从她做的那一处斜坡的旁边入手,一点一点刮出同样的斜度。
低着头,全神贯注,侍画如侍疾,细致而耐心。
蓝烟一直知道梁净川是个刻苦专注的人,他聪明,但未到天才的程度。四中是南城生源最好的公立高中,一颗粉笔头投出去,砸中的那个学生,是天才的可能性十之八九。这样的环境里,非天才除了努力别无出路。
有两回早起去画室赶作业,在清晨六点半的公交站台碰到梁净川。
他手里拿着金属环扣的单词本,等车的间隙,仍在默背单词。有车经过,他抬头望一眼,直到去往四中的那一趟开过来,他才将单词本揣进黑色羽绒服的口袋里。
此刻,对他的专注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文物修复这专业,读的人少,能坚持的更少。
她竟然不得不承认,她最讨厌的人,居然有从事这一行的素质。
蓝烟许久没作声。
梁净川声音低低地传过来,“蓝烟老师怎么不继续指导了?”带一点懒散的尾音。
这称呼一秒钟将蓝烟惹毛,“上次那杯茶不是把你毒哑了吗。”
梁净川立即换了更认真的口吻,虚心请教:“那应该怎么称呼?学姐?师姐?”
“看到那把马蹄刀没有。”
梁净川点头。
“我用得非常顺手,吹毛断发。”威胁口吻。
他抬起头来,目光望定她,眼里笑意很深,“好怕。”
第8章 “别弄伤你的手。……
为兴趣者设计的体验文创产品,难度只是入门级别。
画心上统共就一个大的缺口,没多久就补完了。
梁净川请蓝烟检查。
她手指挨上去,摸一摸搭口的厚度,“蛮好的。”
“真的?”梁净川看她。
“有骗你的必要吗,又不是要诱拐高三生填报志愿。”
诱拐。
梁净川没出声地重复一遍这个词,勾了一下唇,又说,“下一步是……”
“托新命纸。”
蓝烟把一旁的材料包拖过来,翻找的时候,有人走到了对面。
梁净川抬头。
陈泊禹手掌撑在桌沿上,笑说:“怎么你俩躲这里来了。”
梁净川默了一秒,才说:“挺好玩的,你可以试试。”
陈泊禹笑说:“试过。我手残,玩不来这个。”
梁净川抬眼:“什么时候?”
陈泊禹:“就以前啊,去裱房找烟烟玩。”
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笑说菜可以上桌了,可能得将餐桌腾出来了。
第14章
陈泊禹请了自己爱去的一家餐厅的主厨上门外烩,厨房里都是主厨团队的人。
陈泊禹点点头,问梁净川:“修完了吗?”
梁净川淡淡地答:“没。”
蓝烟看了看梁净川,说道:“等五分钟。命纸换完就差不多了。”
陈泊禹说“行”,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看看菜。”
这个盲盒里装的是南宋吴炳的绢本设色《出水芙蓉图》的仿制件,尺寸不大,30厘米左右,操作起来不费时间。
工具包里配有糨糊,肯定不如蓝烟她们自己捣出来的好,不过体验的是过程,勉强能用。
蓝烟把糨糊倒在碗里,加入清水调成糨水,拿一张干毛巾,将修复过的画心背面的多余水分吸去,拿起排笔,蘸取糨水刷在背面。
操作了两下,把排笔递给梁净川:“你来。”
梁净川拿上排笔,如蓝烟演示那般左后折返刷了两下,“这样?”
“嗯。”
糨水刷完了两遍,蓝烟拿过托画心的单宣纸,覆在画心后面,取鬃刷上纸,“从中间开始,米字型地往外面刷,不要太用力……”
蓝烟一边操作一边讲解要点,仍是刷了几下,便把剩余的交给梁净川。
他不熟练,但胆大细心,所以上手很快。
鬃刷刷过纸面,轻微的沙沙声。
梁净川的声音混在里面,不甚清晰:“陈泊禹常去?”
蓝烟分辨了一下,才听清楚他的话,“嗯?”
“你工作的地方。”
“以前。”
蓝烟稍觉怪异。
她与梁净川之间剑拔弩张的程度,虽说是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而有所递减,但经过前一阵夜宵事件,也勉勉强强只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状态,离和平相处还差得远,更不要提“兄友妹恭”——这个词仅仅是想一想,就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状态下,梁净川陡然问这句话,显得非常奇怪……不至于会冒犯她,只是奇怪,因为搞不懂他发问的动机。
他可能只是顺着陈泊禹的话随口一提,她也不好特意问他的用意,显得有点郑重其事。
梁净川也没再作声。
命纸上完,蓝烟接过鬃刷,最后做了一点调整。
盲盒里没有配全色工具,这对于新手而言太过进阶,没必要。
“差不多了。”蓝烟环视一圈,试图找个能上墙晾晒的地方。
“我带回去。”梁净川说。
蓝烟看他,“这是打印的画,没什么收藏价值。”
“我知道。”梁净川也看她一眼,“需要晾在什么地方?”
蓝烟思索,“木板门吧。四边多余的部分刷点糨糊水,不要暴晒,保持通风,晾干了揭下来就行。”
梁净川点头。
蓝烟便把整张修好的画,连同正面隔离用的潮湿皮纸一起卷起来,“找张保鲜膜过来。”
脚步声去往厨房,片刻回来。
可切割的保鲜膜,梁净川拉出一段比了比,留出合适长度切下来。
保鲜膜裹好,蓝烟把画放回印有市博与缮兰斋logo的包装盒里。
“工具还要吗?”蓝烟问。
梁净川瞥一眼,“留着吧。”
都要清洗,蓝烟便把用过的排刷、毛笔、鬃刷等,放进装着清水的大号玻璃碗中。
正要端起来,被梁净川接了过去,“我来。”
蓝烟没争,把剩余的针锥、镊子、手术刀、马蹄刀等危险用具,一并装入一个独立的工具袋里,最后剩下一个空的大号自封袋,可用来装清洗过的其他工具。
蓝烟把东西挪到了餐边柜上,将餐桌清空,随后去洗手。
岛台水槽和厨房水槽,都被主厨团队占领。
陈泊禹的公寓是顶层复式,下面一层常用来招待朋友,或者召开临时会议,为了方便,客卫的外面还设置了一个双台盆的洗手台。
梁净川正在那里清洗工具。
脚步声靠近,他瞥去一眼。
蓝烟上抬水龙头,把手伸到下方。
梁净川目光停留在她手指上。
问过梁晓夏,给他取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他八字缺水,梁晓夏不很正经地回答,对啊对啊,所以你名字里全是水。
那为什么独独只有他不能流经她,就像其他所有的水一样。
“盯着我干嘛。”蓝烟出声,不是很友善的语气,“今天又没让你排队。”
没有吗。
梁净川收回目光,压低的眼睛里带一点很浅的笑。
清理完,回到餐厅,厨师团队已开始上菜,大家陆续落座。
有陈泊禹的饭桌一向热闹,从学生时代起,他的身边就很容易聚集起一群意气相投的朋友。
这里面没什么刻意的经营,和他的钞能力关系也不大,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可能也算一种天赋,否则如罗珊这样的高材生,何至于能被说动,加入一个草创团队。
吃完饭,再切蛋糕,过去许愿这一环陈泊禹总是吊儿郎当,今天却难得认真。
蛋糕吃完,牌局、桌游这些娱乐活动也都组织起来。
有朋友有急事要先走,想跟陈泊禹打声招呼,不见了他的人影,就叫蓝烟帮忙转告一声。
蓝烟找了找,在玻璃门阻隔的露台上看见了陈泊禹。
她推开玻璃门,陈泊禹正在打电话,听见了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无意打扰,准备撤回去,陈泊禹却向她走过来。
电话没挂断,听见他跟对面说:“……最近忙,大哥回美国我就不送了,你帮我传达吧,祝他跟大嫂一切顺利……没赌气,没这个必要……真用不着他帮忙,您别跟他说了……好了好了,您跟爸也保重吧,按时吃饭……好,我挂了。”
他锁定手机,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蓝烟问:“你妈妈打来的?”
“嗯。”
“其实,即便不用你大哥投资,他的人脉也还是可以用一下的。他应该不会拒绝。”
陈泊禹苦笑了一下,“上回我跟你说,目的达成就行,情绪不重要,这句话是错的,我跟你道歉。”
蓝烟摇摇头,表示她没那么在意。
“我现在就是情绪上过不了这一关……我当然知道,靠我大哥的人脉,事半功倍,但就想先自己试试。你能理解吗?”
“能呀。”蓝烟玩笑道,“迟来的青春期嘛。”
陈泊禹也笑了一下。
露台灯没有开,远眺是一线江景,潮热的夜风吹过来,蓝烟顺着风来的方向望去。
陈泊禹看着她,半晌,把手机揣进长裤口袋里,对蓝烟伸出手,问道:“跳舞吗?”
“这里?”
“嗯。”
“没音乐啊。”
“我哼?”
陈泊禹捉住蓝烟的手,把她拽过来。
两个人第一次出去约会,吃的那家餐厅在南城开了超过20年了,老板是邓丽君的歌迷,餐厅里常年放邓丽君的歌曲。
有个瞬间他们没有聊天,听见音响里播的是《忘记他》。
此刻,陈泊禹便哼起了那首歌的曲调,两个人没什么章法地迈步,蓝烟三次踩到他的脚。
都笑起来。
陈泊禹停止哼歌,上前一步,把蓝烟搂进怀里,低声说,“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嗯?”
“有一天,我要带你去纳斯达克敲钟。”
蓝烟笑了笑,“美股ipo,还是蛮难的。”
她没有说,她其实一直不很喜欢“带你做什么事”这个措辞。
“许愿当然要许个大的。”陈泊禹笑说。
/
“有人看见陈泊禹了吗?”客厅里忽有人高声问。
“不知道。是不是去楼上了?”
“送人出去了吧。”
唯一看见了陈泊禹在哪里的人,此刻背靠着吧台喝水,没有作声。
冰水从喉管滑落,直坠心脏深处。
明明不看,就不必自我折磨,还是无法从那张言笑晏晏的脸上移开视线。
两年前的今天,梁净川回了一趟南城。
延毕的那个暑假,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里,为了赶审稿时间,睁眼闭眼都是论文和数据。
等回神时,假期都要结束了。
回来刚好赶上陈泊禹生日。
陈泊禹说要请客,并说,他喜欢的女生,终于在他生日的前三天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问是谁,陈泊禹卖了个关子,说到时候就知道。
吃饭的地点,在老城区极有民国情调的一条小街上。
不巧出门开始下雨,碰上晚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在红绿灯路口,他下了车,步行一百米去往餐厅。
雨不算太大,他走到廊下,正将门推开,身后传来小跑而至的脚步声。
他循声回头,目光捕捉到一张薄雪清霜一样的脸。
他难掩惊讶:“蓝烟?”
蓝烟闻声抬眼,顿住脚步,没有应他的招呼,却好像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意外。
第15章
这时,他才留意到蓝烟头上顶了一件男式的西装外套。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某种糟糕预感陡然而生。
疑问还没来得及形成语言,他余光瞥见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雨中疾步走来。
在对面停好车的陈泊禹挤入了并不宽敞的廊下,吐槽一句“这天气”,继而看向他,笑说:“你也刚到?”
下一瞬,自然地挽住了本和他面对面站着的女孩的手腕,把她往后牵了牵,牵到自己身侧,像是划分出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一直不好意思跟你开口……我跟蓝烟在一起了。”
预感应验得如此迅速。
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完整回忆,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
其实,陈泊禹不是蓝烟的第一个男朋友,前提是,她之前谈过的那两个,称得上是男朋友。
一次高中,一次大学,她的身边出现了形影不离的生面孔,然而不到四周就消失了,连通常所谓的三个月热恋期都没撑过。
而跟陈泊禹,她谈了两年,甚至从大半年前开始,尝试接触他的家人,似在为下一步做准备。即便这一步不很顺利,且暂时中断,但也证明了,陈泊禹在她这里,重要程度不同旁人。
他和陈泊禹十多年的朋友,当然清楚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很招人喜欢,就像此刻。
作为旁观者,无法获知他们交往的全貌,但从一鳞半爪之间,也能知道,陈泊禹非常擅长这样无预期的惊喜,突然的阳台起舞、凌晨两点的便利店约会、心血来潮的红眼航班空降……
人总是趋利避害,若非人格残缺,不会自讨苦吃,所以,即便偶有矛盾,蓝烟在这段关系里,一定是不乏快乐的。
他想要做的事,岂止自不量力。
/
褚兰荪从北城回来了。
缮兰斋人人都把尾巴夹紧了三分,虽然其实褚老师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是和蔼。
但他笑眯眯地说出“帘纹对上了吗,再仔细看看”时,其杀伤力也并不逊于严词训诫。
周文述总结,工作室唯一不怕师傅的,可能就只有大师姐薛梦秋和二师姐蓝烟了,两位师姐性格迥异,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技术硬得能劈开地球。
跟着褚兰荪回来的,还有两幅烂如吃剩酥皮点心的绢本。
褚老师当场考教功课,让新来的这批实习生,和去年刚入职的新人,现场答辩修复方案。
两位师姐瞥了一眼就走了。
新人抓耳挠腮,对自己给出的答案缺乏自信,时不时看向各自投入工作的两位师姐,像是盯着两本参考答案。
功课考教到一半,负责客户接待的蓉姐走进来,说来了位客户,想修个镜片。
褚兰荪扶一扶老花眼镜:“多大的镜片?”
“不大,两尺斗方。”
“哦,那小苏先去瞧瞧吧。”
新人队伍里,一位年轻女孩点了点头,正欲走出来,蓉姐说:“他说是蓝烟的熟人,如果蓝烟有档期亲自帮忙修是最好的。”
褚兰荪笑说:“得,肯定是抖音粉丝,见偶像来了。”
如今这个时代,越小众越传统的行当,越不能故步自封、曲高和寡。
缮兰斋起步晚,也谨慎,但还是拥抱了时代的浪潮,在抖音、小红书、b站等各大平台都注册了账号,除了书画修复的知识科普、流程记录这些严肃内容,也会发布工作室的轻松日常。
账号是00后的小朋友在经营,年轻人网感好,不过一年时间,经营得有声有色,还被省里管文博宣传那一块的部门重点点名表扬过。
这里面周文述和大师姐薛梦秋,两人出镜最多,他俩都是e人,凑一起修个画,也能变成对口相声。
蓝烟的人气也很高,长得极漂亮,业务能力又出类拔萃,哪怕鲜少主动面对镜头,且大部分时间都只顾闷头工作,面无表情,也架不住观众在视频画面的边边角角里抠她的出勤率。
褚兰荪所说的这种粉丝见偶像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常有人借修画之名,醉翁别意。
蓉姐自觉充当过滤器,会面之后先报个区间价位,不是真有所需,基本也就被劝退了。
蓉姐说:“对方确实是要修,但是不是专门冲着人来的,那就不好说了。”
蓝烟不好让蓉姐为难,放下手里东西,对蓉姐说:“我去看看。”
整栋小楼都归缮兰斋所有,一楼是接待区、预处理区和展示区,二楼是裱房,三楼则是办公室、研究室和档案室。
蓝烟跟在蓉姐身后,从二楼下来,穿过走廊,朝设于前台左手边的接待室走去。
门开着,里面传出清淡的线香味。
沙发椅和茶几居中设置,后方墙壁悬挂工作室介绍、修复师资质、装裱样式参考、绫绢样本、修复流程说明图等内容。
一个男人正立在墙边,似正在研究工作室成员简介。
他身上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一手抄在长裤口袋里,站得不甚板正,却有种书法里的逆势藏锋的气韵,黑白分明地与今日青灰的天色区分开来。
很眼熟的背影,蓝烟一眼认出来,正要出声,男人似有所觉,倏然回身,微微一笑:“整理旧物,发现一个旧镜片,想麻烦你看看,还有没有救。”
“……你是来耍我的吗?”蓝烟无语。
梁净川笑,“我敢吗?”
“说得这么无辜,好像你没有一样。”
“真没有。你仔细想想,我主动耍过你吗?”
“……”
好像确实没有。每次都是她挑衅在先。
一旁蓉姐摸不清楚蓝烟跟这人是什么关系,一来一往火药味十足,听起来跟分了手但余情未了的前任情侣一样。但她不敢妄自揣测,只笑说:“蓝烟你先接待一下,我去拿几张表。”
蓝烟点头。
工作归工作,她问:“东西带过来了吗?”
梁净川向着茶几那儿扬了扬下巴。
镜片搁在茶几上,蓝烟走过去瞧了瞧,玻璃稍有松脱,但应当不打紧。
她扶住镜片,正要搬起来,梁净川两步走了过来,说:“我来。”
“没事,我……”
梁净川声调很轻:“玻璃松了,别弄伤你的手。”
轻微异样感如轻絮拂过心脏,要细究已无处可循。
第9章 “还来得及吗?”……
蓝烟没再坚持,退后一步给梁净川让出空间,自己则朝着接待室相连的预处理室走去。
压下把手将门打开,蓝烟顿步,回头对梁净川说:“这边。”
梁净川点头跟了过来。
蓝烟把桌台上散落的东西搁到一边去,腾出足够空间:“放在桌上就行。”
来之前,镜片表面应当是做了清洁,没什么灰尘。
“我把画框先拆下来检查一下。”蓝烟正要伸手。
梁净川先一步端起镜片,将其翻到背面。
蓝烟动作一顿,“你把我的事都做了,钱也不会少收你一分。”
“还没出师,没这个本事。”
“……”
梁净川笑笑,退后一步,那姿态表示后续就托付给她了。
背板卡扣稍有锈蚀,但都还算完整。拨动卡扣,拆下背板,再小心地取出画心,翻回正面。
霉迹点点的宣纸上,数只淡褐书虱正四散逃逸。
蓝烟毫不在意,将画心整体观察一遍,问道:“着急要吗?”
“能修?”
“能。不过我现在还在修上个客户的画,可能还要一两周左右,你着急的话,我让我同事……”
“不急。”
“他们的技术也都很好,不用担心。”
“知道。”梁净川微笑,“不过我不急。”
蓝烟默了一瞬,点头,“我先做个评估。如果你赶时间,可以先去忙自己的事,晚点我们会出评估表和报价,你有空再过来签个知情书,支付一部分定金就行——如果没空也能线上操作。”
门口传来脚步声。
蓝烟抬眼看去,是蓉姐端着托盘进来了。
蓉姐笑说:“梁先生去外面休息一会儿,喝点茶?”
预处理室也有桌椅,梁净川随手指了指,“麻烦就放在这儿吧。”
有部分客户对藏品的状况特别关心,“体检”也会全程参与,蓉姐见怪不怪,放下托盘就出去了。
蓝烟看了看梁净川,大约不赶时间,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基本告知义务已经完成,她转身去一旁抽屉里,取出一张评估表,夹在文件板里,走回到桌前。
低头凑近画心,仔细辨认。
书法作品,加盖朱印小章,落款是“梁高义”。
“……是你姥爷?”蓝烟依稀记得,但不肯定。
“是。”
梁净川随母姓。
蓝烟对梁净川和梁晓夏一直有排斥心理,纵有好奇也没问过,但十多年相处,总归会听梁晓夏跟蓝骏文聊起过往。
第16章
梁晓夏跟梁净川的生父离婚很早,大约在梁净川七八岁左右就离了,没什么狗血原因,纯是两人感情已尽。孩子男方没要,梁晓夏自己抚养,就去派出所改了姓。
之后梁父因工作调动去了别的城市,再婚,婚后又育一子,为带孙子,梁父的父母也都举家搬离南城。
多年不来往,父亲那一脉的亲戚,在梁净川这儿只剩个概念。
自然,梁净川与母亲这边的亲戚更亲近。
梁净川姥姥还在世,如今同他的舅舅生活在温哥华,上年纪以后,身体条件不允许长途奔波,因此多年没回过国了。隔个一两年,梁净川会同梁晓夏出国探望。
而梁净川的姥爷,去世于他读大二的那一年。
蓝烟与梁净川“敌对”关系第一次有所缓解,就是因为这件事。
梁净川同梁晓夏奔丧,蓝烟与父亲自得同去吊唁。
灵堂肃穆,男生穿一身黑,戴白色臂章,站在梁晓夏身旁,向吊唁者鞠躬致谢。
苍白的一张脸,没有表情,眼睛低垂,情绪也一概隐匿,像一张失焦的黑白照片。
蓝烟想到当年,自己送别妈妈也是同样情景。
此后,没了那些明显恶意的针对,但讨厌的心情不减反增:她讨厌他、他们,让她的讨厌渐渐失去了正当性。
蓝烟垂眸说道:“水平很不错。”
既然是亲人遗物,自然是交托到认识的人手里更放心,梁净川执意要她亲自来修的动机,也就不难理解了。
梁净川“嗯”了一声,说:“他年轻时练过。”
蓝烟打开抽屉,拿出一支干毛笔,轻扫画心表面,除去浮尘。
顿一下,她转头对梁净川说:“有灰,你站远一点。”
“没事。”梁净川不挪位,“不戴口罩吗?”
“不用。”蓝烟一边做基础的物理清洁,一边问,“修好以后,继续做镜片,还是……”
“做挂轴吧。”
“想怎么装裱?”
“你决定。”
蓝烟点头,不再作声。
初步除尘之后,放下毛笔,开始对画心各处做最细致的病害评估。
缮兰斋所在的这条路上,很多老房子都被划为了文保建筑,沿街俱是三十年树龄的高大乔木,又因是单行道,车行寥寥,楼里阒静极了。
全神贯注的蓝烟,几乎要成为这寂静的一部分。
梁净川目光落在她身上,无所顾忌地凝视她的手、手腕……鼻梁、鸦羽似的睫毛、 透光而薄红的耳朵……再回到她的手上。
有处污迹看不清楚,得挪个位置,蓝烟后退一步,没往回看,未防手肘撞上了站在侧后方的人。
回头,看见梁净川眼里似有灰绿天光轻晃,视线相及一瞬,他立即敛目,低声说句“抱歉”,往旁边让了让。
她撞到人,他道歉,真是奇怪。
片刻,蓝烟放下手里的东西,取来一支棉签,蘸清水浸湿,在墨迹上轻蹭,检查是否掉色。
填写完评估表,最后总体确认一遍,将表从夹板里抽出来,递给梁净川。
梁净川接过,低头看去。
表头是“纸质送修件病害分类表”,列有基本信息和病害情况,病害分为“纸张病害”和“写印色料病害”两大类,大类之下,又细分“水渍”、“污渍”、“褶皱”……“脱落”、“晕色”等。
他扫过一眼,便递还给了蓝烟。
蓝烟向着门口喊道:“蓉姐,我这边评估做完了,麻烦你过来做一下报价。”
蓉姐在外头应声,说马上就来。
梁净川问:“你们是按评估表收费?”
蓝烟点头。
“我以为是依照作品本身的价值。”
“我之前跟师傅一起修过一幅画,在佳士得拍了一个亿,如果这样收费的话,做一单就可以歇业了。”蓝烟认真解释,“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医院并不会因为病人是亿万富翁就多收钱,我们也是一样,只根据病症和治疗方法收费。”
梁净川点头,“不遇良工,宁存故物。”
蓝烟微愕。
“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和“不遇良工,宁存故物”,都出自明代周嘉胄的《装潢志》,这是本针对中国古代装潢经验和文化的总结性专著。
梁净川微笑,“看了一点纪录片。”
“……还真打算半路改行啊。”
梁净川把头微微低了一下,目光定在她脸上,仿佛认真请教:“还来得及吗?”
蓝烟有些费解,不是很能准确判断,他是不是开玩笑。
“工作室不定期办体验班,你真有兴趣可以过来体验。”蓝烟最终这样回答。这一行本就小众,不必把任何潜在爱好者驱之门外。
“好。开课提醒我。”他语气听来很认真。
蓝烟瞥一眼梁净川,欲言又止。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看不透这个人。
门外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
蓉姐拿着几张表走了进来,冲梁净川笑说:“我来算个报价,您稍等。”
梁净川点头。
蓝烟收拾桌面,不再说话。
蓉姐没一会儿就填完了报价单,递与梁净川,要逐项解释时,梁净川已将目光移到最后一行,问:“在这儿签字?”
“是的。”爽利的客户谁不喜欢,蓉姐笑不见眼,“对修复有什么要求,您可以跟蓝烟沟通,在正式开始修复之前,我们还会出一个修复方案。后续过程中,如果有什么补充的要求,也可以随时沟通。您可以加我一个微信。”
梁净川接过签字笔,刷刷签完名,扫了蓉姐递过来的二维码,又问:“沟通是经过你,还是直接跟蓝烟?”
蓉姐越发肯定这俩是前情侣关系,都是“熟人”了难道没加微信好友,还要多此一问。只是不知道陈少爷知不知道自己女朋友的前男友已经杀上门了。
蓉姐笑说:“找我也可以,直接找蓝烟也可以。如果是修复细节方面的沟通,那肯定是直接找她更高效。稍后我拉个群。”
梁净川点头:“麻烦了。”
“那麻烦梁先生跟我去前台支付一下定金吧。”
两人离开了预处理室。
这里只能做简单的物理清理,后续所有环节都得拿到楼上裱房去,蓝烟把画心卷起来,给台面上残留的镜片框架拍了个照,发到群里,通知人来收拾。
走出去,前台那儿,梁净川正在pos机吐出的单据上签字。
蓝烟停住脚步,“画我拿去裱房登记,开工的时候会通知你。”
梁净川闻声转头,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了。”
……客气得简直不像是从梁净川嘴里说出来的话。
/
手头的这幅送修件,蓝烟做完全色处理,便开始装裱工作。
客户验收完毕,已是十天之后。
褚兰荪带回来的那两幅绢本,修复任务分配给了蓝烟和薛梦秋。
蓝烟绢本修得不多,这物件又跟碎渣一样,修起来没两个月拿不下来。
梁净川送来的那副字难度不大,蓝烟准备先把他的修完了,再专心啃难啃的骨头。
出了修复方案发在群里,梁净川确认过后,蓝烟便准备动工。
起个大早,抵达缮兰斋时,裱房里空无一人。
蓝烟习惯提前到,可以在不受打扰的状态下,从容不迫地做准备工作。
把裱桌擦干净,去库房里找出那副字。
墨迹稍有脱色,清洗之前,得先用矾胶水做固色处理。
冰箱里有周文述前天调配好的矾胶水,蓝烟取了一些,装在小碟子里,待其恢复到室温状态。
这时,搁在一旁凳子的手机振动一下。
蓝烟拿起来一看,是梁净川发来了消息。
没在群里,单发给她的。
【ljc:开工了吗?】
【blueblue:嗯。】
【ljc:你们裱房允许参观吗?】
【ljc:不是监工的意思。这幅字对我很重要,想见证它被修复的过程。】
如果是别人,蓝烟还能糊弄,但梁净川那天特意问了陈泊禹是不是常来。
【blueblue: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需要做个访客登记。】
【ljc:好。】
梁净川没来。
第一天固了色,做了除霉和清洗,揭了命纸。
第二天开始染纸、补洞。
一直到第四天。
临近中午,大家都把手头工作做了保存,陆陆续续下楼去吃饭。
附近小餐馆多,也能点外卖,但外卖必须统一在一楼的休息室里吃,任何食品和饮料都不允许带入二楼裱房。
蓝烟固定的吃饭搭子是周文述和薛梦秋。
三人一同出门,吃完饭回到小楼,前台小悦招招手,“蓝烟师姐,你过来下。”
周文述和薛梦秋便率先上楼去了。
蓝烟走到前台,问小悦什么事。
小悦:“有人给你送了一盒点心,我帮你放休息室了。”
第17章
蓝烟:“陈泊禹?”
“不是呢。是你的客户。”
“哪个客户?”
小悦笑嘻嘻道:“最帅的那个啊。”
“……”蓝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
“他去裱房参观了?”
小悦摇头,“没呢。东西给我就走了,叫我单独转交给你。好像是冰皮的,让你及时吃,不然化了,吃不完的可以分给同事。”
蓝烟默立一刹,往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里放了长条桌,方便大家用餐。
蓝烟走过去,那上面有一个礼盒,小巧精致,打开盖子,隔油纸上一张小小卡片,手写的四个字:顺颂秋祺。
没落款,但她认识是谁的字,摊在餐桌上的物理试卷,签字的燃气检修单,不想面对面交流又不得不传达家长意志时,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
都是这个字迹。
和梁净川相处,蓝烟通常只会选择外耗他,绝不内耗自己。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blueblue:你直说吧。是不是想借钱?】
【blueblue:帮朋友卖保险?拉银行存款?】
【blueblue:发展传销下线?】
等了数秒,那边回来消息。
【ljc:……】
【ljc:我妈叫我带给你的。】
第10章 “方便的话我跟你……
幸好梁净川不在跟前,不然看见她吃瘪,不知道他的气焰会有多嚣张。
【blueblue:……微信上提前打声招呼,会浪费你很多时间吗。】
【ljc:车不能久停。】
【blueblue:那现在怎么又能发了。】
【ljc:等红灯。】
几乎能脑补他此刻的表情,看似淡漠的眼睛里却难掩促狭。
蓝烟不再理他,给点心拍了张照,发进四人的家庭群里,@梁晓夏道谢。
梁晓夏很快回复:快吃快吃,化了口感不好,那个芒果口味的是最好吃的。
刚吃过饭,一人吃不下,蓝烟便把芒果味的挑了出来,剩余的分给了周文述、薛梦秋和小悦。
此后几天,梁净川说是要来参观,始终没来。
工作室的要求,除了每个修复日结束都要拍照留存之外,洗揭补全的每一个大的流程完成,都要让客户进行节点验收。
梁净川的那幅字,修补的工作已经完成。
蓝烟拍照发在群里,@了梁净川。
【blueblue:修补已经完成。确认没问题就继续接笔全色了。】
【blueblue:你送修的是书法作品,如果对笔意要求比较高,我会请更擅长书法的同事来帮忙接笔。】
消息过了半小时才得到回复。
【ljc:方便我过来看一眼再做决定吗?】
【blueblue:可以。】
【ljc:什么时间方便。】
【blueblue:工作时间都行。最好是这两天。】
群里没再有动静。
顶部弹出梁净川私发消息的通知。
蓝烟切出去。
【ljc:你还在工作室?】
【blueblue:嗯。】
【ljc:我现在过来方不方便。二十分钟。】
因为修补只剩最后一点,蓝烟嫌留到明天麻烦,索性今天一口气做完了,也就在工作室里留得比平日晚了一些。
收拾完还要一会儿,算来时间差不多,就回复说可以。
等人来的这段时间里,蓝烟将地板和裱桌清理干净,随后打开门,走去小阳台上吹风。
开放式阳台,老式水泥地面和围栏,梧桐树是它的旧情人,离得近,一伸手就能够到树枝,风来时它们耳鬓厮磨,树影如流水淌了一地。
当年选择进缮兰斋而非考博物馆,一半原因是为了这里的风景。
蓝烟手臂趴在围栏上,眯眼享受工作结束后的这个时刻,疲惫兼有绵长的满足感,心情绝对平静。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过得很封闭,一半个人选择,一半顺势而为。
生活主基调是工作室和住处枯燥的两点一线,而恋爱是枯燥之外的浮华点缀。
坚持留在缮兰斋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师傅不必说,老一辈都有这样的匠心精神;师姐薛梦秋是干一行爱一行;周文述则是,学都学了转行沉没成本太高就继续做下去吧。
而她呢。
人之一生,太多不能修复的东西,记忆、情感、流逝的时间、消亡的生命。
至少有些物件,她还能挽救得回来。
她投入自己一小段的生命,即可换得这些行将腐朽的字画,十几、乃至几十年的寿命,实在划算。
物比人好。
物不会让她失望。
胡思乱想时,瞥见路对面的树荫下,有一道身影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白衬衫在路灯光里,变成了比藤黄稍浅的颜色,修长身影如一笔写就,清绝离尘。
不认识就好了,不认识就能撇开这个人,单单欣赏美色。
秋风微凉,吹得人犯懒,蓝烟暂且没挪步,等那道身影走到前方,过了马路,消失于小院的大门口,她才伸个懒腰,从阳台回到室内。
没多久,裱房外响起脚步声,在门口顿了顿,朝里面走过来。
蓝烟站在裱墙前,向着来人瞥去一眼。
按理说应该打声招呼,“晚上好”之类的,但话到嘴边还是觉得很别扭,哪怕他现在是工作室的甲方。
梁净川也没说话,直接走过来,在她身旁停住脚步。
蓝烟向着裱墙扬了扬下巴,“你看一下。”
经过清洗、揭裱、除霉、修补后的字画,已然气象一新。
霉烂一团,变作“沉疴既脱、元气复完”,像妙手回春的魔法。
任何人见证过,大约都会像梁净川此刻一样,愣怔在场。
蓝烟走近裱墙,手指点了点笔划残缺的地方,说道:“这里需要接笔,我书法一般,接是能接,只是可能没有那么完美……”
“都交给你。”梁净川说。
转头看她,目光由衷而真诚,“修得很好。”
蓝烟沉默。
太像正常人的言行了,实在让人不习惯。
蓝烟点头,“那我就继续了。”
梁净川拿出手机,退远一步,拍了张照。
这幅书法作品是两行大字: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在修复的时候,蓝烟想,梁净川的“净”,是不是就是从这里面来的。
“正好你过来了,我跟你说一下装裱方案。一般书法作品做一色裱比较多,不会喧宾夺主,镶料可以选择宣纸或者绫。”蓝烟看他一眼,怕他不知道一色裱的意思。
哪知梁净川点头道:“用绫吧。”
“要看看样式吗?”
“好。”
“稍等。”
蓝烟去材料室里,把给客户选镶料用的样品册子拿了出来。
梁净川仍在裱墙前,微微仰头,凝视那幅字。
蓝烟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梁净川这个人,性格的底色以孤郁居多,这种时候显现得尤为明显。
他可能正陷入与故去亲人的回忆。
蓝烟没打扰,把册子放在裱桌上,翻到了花绫的部分,等了好一会儿,转头去看梁净川,确认他的状况。
哪知一下便撞上他的视线。
裱房寂静,只有恒温恒湿设备运作的嗡嗡声响,与坐飞机耳朵不通时,听见的一样沉闷。
隔着三张裱桌的距离,淡白灯光下,他的目光有种遥远的专注。
像是某些,需要用眼角余光才能捕捉到的六等星。
那种微弱异样感又攀上心脏。
她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了回来。
梁净川也收回目光,朝她走过来。
等他停在身侧,蓝烟将册子推到他面前,“用素绫,或者米色、浅灰、中灰、浅绿的色绫都可以。”
她翻着页,点出几个样品给他看。
梁净川低头,默了一瞬:“手指怎么了?”
“教实习生给天杆钻孔穿线,被铜丝扎了一下。”
梁净川没说话,目光在她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把册子又翻过一页,他仿佛才回神,手指点了点一片浅灰色的花绫,“这个吧。”
“行。”蓝烟合上册子,又问,“轴头用的材料……”
“剩余的你决定吧。”
蓝烟点头,“那没什么了。”
梁净川看她,“还要加班吗?”
“不用。准备走了。”
“送你。”
“我还要先去吃个夜宵。”
“那请你吃夜宵。”
没等蓝烟说出吐槽的话,梁净川补充:“给你带了一点东西,放车上了。”
“什么东西?”
“直接去看吧。”
不得不承认,这人很会卖关子。
蓝烟把样品册放回材料室,检查窗户有无关好,灭了灯,锁门,跟梁净川下楼。
第18章
步行至小院,梁净川说:“刚过来保安说里面没车位,车我停前面路上了。你在门口等吧,我开过来……”
“单行道,开过来不绕吗。”蓝烟白色背心外面,穿了一件宽松的薄款西装外套,她此刻两手抄在口袋里,有种淡然的无所谓。
两人便步行去停车的地方。
一路上没人作声。
好像,工作之外,他们始终无话可说。
风吹动树叶,簌簌的声音像在落一场没止尽的雨。
这条路不长,五百多米,路口右拐,再走一段,梁净川的车就停在路边。
走到车尾处,蓝烟再问一遍,给她带了什么东西。
“上车看。”梁净川径直拉开了副驾车门。
犹豫数秒,蓝烟微低头跨上车,看见副驾座位上有个木匣,把它拿了起来。
梁净川关上门,从车头绕去驾驶座。
蓝烟扣上安全带,随后打开了木匣。
那里面是一幅整绢的手卷。
梁净川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把车启动。
蓝烟没留心这些动静,第一时间缓慢展开手卷。
车厢昏暗,她揿亮了车顶的阅读灯,借灯光去瞧。
从落款的干支年份推算,是清中期的作品,一幅没骨秋海棠图,有点恽派的风格。
画技粗拙,画意也凝滞,审美上几乎没什么价值。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绘制手卷的材料……
蓝烟急急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点亮手电,凑近细看。
各朝各代的绢,特征各有不同,唐绢粗厚,宋绢匀净……而古绢与现代的仿古绢,最大的区别便是,前者有数世纪时间沉淀而来的古韵与旧气,这是通过科学手段人为做旧的仿古绢无法比拟的。
这手卷画心所用的绢料,光泽、触感、图样,无一不具有古韵旧气,即便不是清中期的,也至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修复绢本,匹配不到年份相近的补绢,由来是业内的共同难题。
蓝烟不免几分激动,看向梁净川,忙问:“这是哪里来的?”
“去苏城出差,跟朋友吃饭,路过一个旧货店。店里很多有年份,但作者没名气的古画。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我买了一幅带回来给你看看。”
“这幅多少钱?”
“叫价两千,还价两百。”
“……那你蛮会讲价的。”
梁净川轻笑一声。
“那个店的位置可以分享给我吗?”
车经过一个绿灯。
梁净川注视前方:“店在一个居民楼里,不太好找。地图上没有定位,只能定位到那条街上。过几天我还要去一趟,你要的话,我再给你带几幅回来。”
蓝烟摇头,“几幅不够,我得评估了找工作室申请经费……”
她沉吟片刻,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再去?方便的话我跟你一起。”
梁净川也看向她。
手电还没关,光照在她脸上,皮肤白得失色,眼睛却明亮极了。
他凝视她的目光,一时深了两分。
点心确实是梁晓夏叫他转交的。
但这里面也有试探的用意,他想看看,这些常规手段,对蓝烟起不起作用。
结果显而易见,她避之犹恐不及。
所以,他取消了借修画之机,时时来裱房刷存在感的计划——以她的敏感程度,大约没等他有什么实质行动,她就提前划清界限了。
那么最好的方式,还是想办法诱她主动。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梁净川淡淡地说:“下周三吧,或者周四。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第11章 怀里
附近多排档食肆。
夜里薄蓝烟雾与醺黄灯光交映,烧烤店不是鉴画的好地方,所以下车时,蓝烟把木匣留在了车里。
老板拿来点菜单,梁净川刷刷勾了几样,递给她,让她添一些喜欢吃的。
她心思不在这上面,扫一眼,基本都是喜欢的,没什么可添,就把点菜单原样地递回去。
没人接。
她抬眼,灯下梁净川压低的眉眼里有笑,调侃说道:“你这么着急的话,连夜去也行。”
通常这时候,蓝烟一定要赏他一个白眼,但看在画的份上,今天……一直到下周四,都可以不跟他计较。
她招手,叫来老板,梁净川伸臂拿过点菜单,最后又勾了两笔,递给老板。
店里很吵闹,显得他们这桌安静得格格不入。
蓝烟向坐在对面的人瞥去一眼。
不交流是他们之前的常态。
高中的时候就这样,过年父母在厨房里面忙,他俩坐在沙发上听电视玩手机,完全当对方是空气;
开车出游,同坐后座,旅途三小时,全程零交流;
凑巧坐同一趟公交车,从不同排,座位之间远得隔个银河系……
原本是这样,但从上次夜宵开始,这样的沉默不再是互不相扰的默契,隐约多了些尴尬。
好像还是得找点什么话题尬聊一下才说得过去。
蓝烟就随口问道:“去苏城出差做什么。”
“有个创业公司倒闭,找他们收一批设备。”
“收二手的?”
“没用多久,成色很新,只需要原价一半的价格。”
“你们财务状况是不是有点……”
“我不管资金方面的事。”
“哦。陈泊禹管这个。”蓝烟喝口柠檬水,“如果融资失败,你们是不是……”
“放心,创业失败了陈泊禹还能回去继承家业。”比平淡还要凉上两分的语气。
蓝烟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呛了,明明她什么也没说。
她看向梁净川,恍然:“你跟陈泊禹吵架了?”
“……”
比琉璃更剔透漂亮的一双眼睛,和她对视时,很难生得出生气的心情。即便要气,也只会气自己。
服务生先送来饮料,一瓶矿泉水,一瓶无糖茶,蓝烟喜欢的牌子。
蓝烟把无糖茶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才意识到:点菜单只在她手里过了一下,这茶不是她点的。
她停住动作,想起来梁净川也爱喝这个牌子,便问对面:“我是不是喝了你的茶?”
梁净川看着她,眼神很难形容。
她高中有回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讲解试卷,老师问她“1.7”这个结果怎么得来的。她说,“尺子量的啊,不是老师你说的,正规考试作图很标准,实在不会可以量一下”。老师说,“你都量出来是1.7了,难道没想过答案可能是根号3吗”。
梁净川此刻的眼神,就和老师说那句话的眼神很相似。
梁净川:“……是我的。你喝吧。没事。”
蓝烟往他面前看了看,杯子空了,她伸臂拿过来,把瓶子里的茶给他倒了一杯,“这样行不行?不行我再点一瓶。”
“……可以了。”梁净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浓苦的茶,屏息咽下去。
刷锅水那么多,为什么她偏偏喜欢喝销量最差最难喝的这一款。
烧烤陆陆续续送上来,蓝烟先拿了一串玉米粒。
吃完没半串,外套口袋里手机振动。
摸出来一看,是陈泊禹打来了电话。
她抽出张纸巾,垫在桌面上,手机放上去,接通后按下免提。
陈泊禹声音有点疲惫:“下班了吗?”
“嗯。”
“抱歉,今天晚上没法过去找你了,还在跟铂海资本的王总喝酒,可能很晚才结束。”
“没事。助理陪着你吗?”
“陪着。”
“你们别都喝醉了。结束到家了给我说一声。”
“好。如果太晚我就不发了,别吵到你……”
“没事,我睡觉会开勿扰模式。”
陈泊禹说“行”,片刻,又像是想到什么,“烟烟,上回你说……”
“嗯?”
“算了,电话里讲不清楚,等见面说吧。”
“好。”蓝烟咬一口玉米粒,“对了,我周三要……”
话被截断,似乎有人在喊陈泊禹,他应了一声:“烟烟我先进去了,有事我们晚点说。”
“好。少喝一点。”
陈泊禹“嗯”一声,挂断电话。
服务员端来两盘刚烤好的肉串,蓝烟拿了一串,看对面,梁净川仍是一口一口喝着那杯茶,面前盘子里的食物几乎没动过。
“你在辟谷?”蓝烟问。
“我在修无情道。”
两个人沉默,都被冷到。
/
到家,洗漱过后,蓝烟再将装在匣子里的那幅画拿出来细看。
古人对书画鉴赏的场合都有要求,“精舍净几”、“风月清美”、“名香修行”是为“善趣”。
以这幅手卷的水平,还不至于这样高规格对待,但这些画心,每一寸都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隔日拿到缮兰斋去,褚兰荪喜不自胜,当场批了蓝烟的出差申请。师傅是京剧票友,蓝烟怀疑若不是显得不够稳重,他会当场来一段《定军山》。
第19章
周三一早,蓝烟等在小区门口。
出差就她一人,褚兰荪让她先去探探虚实,如果东西多,后续再派人跟她一起过去。
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梁净川的车子抵达路边。
他落下车窗,先是看了看手表。
蓝烟:“你没迟到。我提前下来吃了个早餐。”
“你吃了?”梁净川顿了一秒。
“嗯。你吃了没有?”
“嗯。”
蓝烟手里还拎着额外打包的小笼包和豆浆,这时候有点进退为难。
“……赶着过来,没怎么吃饱。”梁净川说。
“哦,我这还有份。你吃吗?”
“好。”梁净川不动声色地,将中央扶手上放着的麦当劳的纸袋拎下来,搁到了车门下方的置物格里。
蓝烟把行李箱推往后备厢,将要打开,梁净川下车走了过来。
“我放,你先上车。”
放好行李箱,梁净川回到车上。
蓝烟正低头给不知道谁发微信消息,眼睛稍微抬了一瞬,指了指放在中间扶手上的袋子,“是肉包,冷了不好。”
梁净川只好拿了过去。
蓝烟发过消息,伸个懒腰,转头看,梁净川吃得缓慢。
“不好吃吗?这家生意很好,我特意早起半小时排队才买到。”
“……好吃。”梁净川目光放空,生无所恋。
此去苏城,自驾两个多小时。
蓝烟也算有求于人,一路上自然不好一句话都不跟人讲,但昨晚最好的朋友打来电话,跟她聊到太晚。今天起得又早,因此刚上高速就开始频频打呵欠。
“没睡好?”梁净川看她。
“跟卢楹打电话到凌晨三点。”
梁净川认识卢楹。
蓝烟跟卢楹是高中同学,一个班的,成绩都是中不溜丢,卢楹也是重组家庭,因此跟同样家庭背景的蓝烟天然同一阵营、同仇敌忾。
梁净川不记得,自己挨过这对好闺蜜多少白眼。
高中毕业,蓝烟同卢楹的友谊延续下来。大学卢楹留本地读书,之后进本地酒店工作。蓝烟研究生毕业回到南城,两人才算结束“异地”。
这么多年,蓝烟真正能够掏心掏肺的朋友也就这一个,足见社交圈子狭窄成了一线天。
梁净川:“她还在翎悦工作?”
“没。离职了在散心,要跳槽去银铂,还没去报道。”
梁净川点头,“你困了就睡会儿。”
“怕你觉得我这个副驾不合格。”
“你居然有这样的意识,我很意外。”梁净川微笑。
“……”蓝烟立即抱住手臂闭上双眼。
晃荡间,意识渐渐涣散,听见梁净川把音乐打开了,没听过的歌,但旋律很合她口味。
蓝烟一觉睡到下高速。
车朝着老城区驶去,先开往入住的酒店。
远远看见酒店招牌,蓝烟搜了一下价格,最低也要一千,便问:“你定的这儿?”
昨晚梁净川说为了方便出行,最好把酒店定在一起。
以前全家出行,订酒店都是梁净川的活。他那儿不但有她的身份证号,扫描件复印件也都有,临时询问都免了 。
梁净川:“嗯。”
“这么贵财务不会给我报。”
“有人报。”
“不想花陈泊禹的钱。”
“……我不是人?”
蓝烟微愕,看向梁净川。
他神情很平静,“你们报销标准是多少?”
“三百多吧。”
“住不惯。”
“……公司还没上市就演上霸总了。”
梁净川笑了声,“我马上有个电话会议,来不及再找了。你真不喜欢,明天再换。”
真入住了,未必她还有心情折腾换酒店。
车开入酒店车库停好,两人去办了入住,各自回房间,约好中午11点半大厅碰头,一起吃过中饭,再去那家店里。
房间带大窗,能看得见湖景。
蓝烟在房间里稍作休息,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下楼去跟梁净川会合。
这一回他先到,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或许是洗过脸,发梢微湿,眉目明净,坐得稍有散漫,反而显出一种闲适的清贵感。
还没出声,他已似有所感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了一眼,锁定手机,收进口袋里。
附近餐馆吃过午饭,开车去了一片极有年代感的老街区,再往里,四轮的车就开不进去了,便停在了主干道的路边,两人步行进入。
一进入小巷,四周的喧嚣立即远去,杳杳得像在另个时空。
七弯八拐,蓝烟方向感丢失,穿过了一个砖雕门楼,继续往里走,梁净川说,到了。
他没夸张,让她一个人过来,她短时间内真不一定能找到。
那店在一栋民居的一楼,挂了张油漆残缺的小牌子,上面依稀是“墨耕”二字。
一走进去,熟悉的灰尘掺杂霉酸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空间非常逼仄,十平米不到,层层叠叠地挂满了书画,像是从天花板上,向下长出了一片挂轴的丛林。
店主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阿姨,坐在三尺不到一个小柜台后面刷短视频,见人进来不过掀了掀眼:“自己看。”
蓝烟侧身腾挪,目不暇接。
这里的画,大多跟那幅手卷一样,没什么审美和收藏价值,想要淘到珍品,需要费一番工夫。
不过她是冲画心的材料来的,画本身越没价值越好。
“老板,你们这里有宣和年间的画吗?”
“不知道什么宣和。”老板投来一眼,“你直接说要哪个朝代的。”
“宋代的,有吗?”
“阁楼上有一批年代久的,不知道什么朝代,你自己上去看吧。”
梁净川此时凑近,低声说,这店本来是店主的父亲开的,老人为捡漏忙活了一辈子,结果只收集了这么多不值钱的东西。她也不懂,请专家来看过,确实没有一副能卖上价的,论斤处理也可惜,就开着慢慢卖了。
蓝烟点头,转身去寻阁楼入口。
一架木梯,看着晃晃荡荡,不知是否稳当。
梁净川伸臂一掌,“你先上去。”
蓝烟没跟他客气,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地板簌簌落灰,蓝烟眯了眯,爬上最后一级,钻入阁楼。
梁净川紧跟其后。
阁楼带个小小天窗,光线很是晦暗,但很干燥,倒确实是个保存古画的好地方。
地方更小,只有楼下一半,转身都难。
蓝烟从狭窄过道里走到尽头,正要转弯,提包好似勾到什么,轻轻一拽,拽动了一股很重的力量。
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忽被一把攥住,身体随即一旋。
后背撞上什么。
听见一声闷响,蓝烟立即回头。
灰尘扑簌,她眯住眼睛,发现梁净川的脸近在咫尺。
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从背后被他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角落里放了架屏风,被勾得倾倒而下,此刻全部压在了他肩背上。
“你被撞到没有?”梁净川眉心微蹙,微眯双眼。
浮尘迷眼,他费力睁开,却是第一时间低头,来确认她状况。
从来没在他这双一向淡漠的眼睛里,看见过这样紧张、急切的情绪。
蓝烟怔愕。
第12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灰尘浮荡,呛得人差点咳嗽。
蓝烟怔了好一会儿,恍然回神,急忙垂落视线,“我没事,你……”
她往前迈出半步,飞快转身,伸臂去扶那具屏风,所幸摸上去似乎是木质的,应当只是阵仗吓人,而不至于把人砸伤。
而梁净川也仿佛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按在她肩上的手,也侧转身体,去扶屏风。
两人一人抓着一边,把屏风立了起来,放稳了才松手。
蓝烟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没事。你是靠手吃饭。怕你砸到手。”梁净川解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蓝烟微微抬眼,目光还没落到梁净川身上,睫毛又微颤着垂下去。
转过身,从包里摸出手电筒和放大镜。
习惯了阁楼的昏暗,视物变得清晰了一些,壁板上垂下来一幅长逾两米的挂轴,她站定脚步,打开手电,借亮光去查看画心的材料。
而梁净川,走到了天窗下方。
挂轴的大边,有一处褶皱,可能是已经空鼓了,蓝烟指尖轻轻地触了触,不自觉地斜过目光,去看天窗下的人。
他一只手抄在口袋里,仰着头,似在认真观察,那天窗是可开的,还是全封闭的。
天光勾勒出他从额头、鼻梁、下巴至喉结的一线轮廓,起伏流畅利落,不失优美,如吴道子的白描技法。
神情十分平淡,仿佛方才的接触,不至于引起什么波澜。
蓝烟收回目光,暗自呼吸数次。
第20章
试图让情绪平静下来,专注于眼前的事。
这原本是她最擅长的技能,当年起居同室,她可以完全做到把他当成一个碍眼的人形立牌,不必沟通,被他挡住了路绕过去就行。
而此刻,他的存在感始终强烈得难以忽视。
蓝烟蹲下身,拿膝盖夹住手电筒,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新建,开始编辑。
这个蹲身压住胃部的姿势,好像没再让她这么七上八下。
画名、材料、尺寸、疑似朝代,以此格式进行登记。
蓝烟听见一声踱步,余光瞥见梁净川停在了自己身侧。
他垂下手臂,说道:“帮你照。”
蓝烟没作声,递过手电筒。
之后,他打手电,她拿放大镜鉴定,再往备忘录里键入信息。
阁楼如此幽静,听不见一点车水马龙的喧哗,一切细微的声响,成倍放大。
脚踏木板,纸张哗啦,手指敲手机屏幕打字……
以及,梁净川的呼吸。
梁净川站在蓝烟身侧,握着手电的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几经克制,还是无法不让视线余光投向她的方向。
阁楼暗寂,手电筒光照在画纸上,又漫反射着将她的脸照亮。
那个拥抱的触感,她后脑撞上胸膛骨骼时的微微震荡,仍旧残留。
恍惚得如在梦里。
不得不将呼吸放缓,才不至于心脏持续失速。
/
阁楼里画很多,想要全部清点,恐怕一下午都得耗在这里。
蓝烟只选了十几幅情况较好的,登记了信息,拍了几张细节的照片。
随后,两人从阁楼下来,回到地面。
明亮光线涌入视野,蓝烟莫名地松了口气。
走去柜台前,问老板,如果要大批购买的话,能不能优惠一点。
老板是个很实在的人,“这些破烂我请专家鉴定过三次,都不值钱,你买去干啥?别被人坑了。”
蓝烟也便出示工作证,诚实道明来意。
老板听得似懂非懂的:“意思就是,要拿这些不值钱的破烂,给别的值钱的破烂打补丁?”
蓝烟笑了,“可以这么说。”
“你们要多少?”
“我现在还说不好,只要是有年头的,可能我们都愿意要。”
“那你们挑吧,把想要的都挑出来,我统一给你们算个价。”
“我们的预算可能不是很高……”
“不是要论斤收吧?那不行。”
“那不会,只是可能一幅,最多只能给到这个价格……”蓝烟把老板面前的计算机拿过来,输入一个数字,“如果是尺寸大的,或者绢本,能够给到这个价格……”
老板沉吟片刻,“行吧。你们要是能帮我把整个店都清了,那最好不过,我早就想把这地方腾出来租出去了。”
和老板达成初步意向,约定了下周跟同事过来“收购”,并请求老板,阁楼上的那些暂时都先给他们留着。
老板:“放心吧,我这半个月卖不出去一张。”
从小店出去,原路返回,秋光明媚,人潮与车流声,又渐进式地回到耳边。
“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蓝烟问梁净川。
“路过。”
“……路过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
“我路过的那天,正好老板在前面路边摆摊。”
“哦。”
某种微妙尴尬,在他们安静走路的此刻,骤然回袭。
蓝烟双手抄进外套口袋里,微垂着眼睛,只看前方。
很快到了车边。
蓝烟手伸出来,去拉副驾车门,未料梁净川也在同一时刻伸手。
两只手悬在门把手的上方,差一点相碰。
蓝烟收回手,梁净川替她拉开了车门,掌住。
她将要上去,梁净川出声:“你背后有灰……”
她顿住动作,抬手伸到后方,潦草地拍了两下,“好了吗?”
“还有。”
“你……”蓝烟念转,“算了,有就有吧。”她低头钻进车里。
蓝烟下午没别的安排,梁净川跟人约了三点继续谈设备收购的事,就先将她送回了酒店。
回到房间,蓝烟放下背包,在门廊落地镜前转身,瞧了瞧背后,薄牛仔外套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灰尘。
外套脱下拍了拍,拿衣架挂起来,随后躺倒在床尾对面的沙发上。
摸出手机,给闺蜜卢楹发了条消息。
【blueblue:我觉得梁净川最近有点奇怪。】
原以为昨天聊到那么晚,卢楹今天肯定要睡一整天,哪里知道她竟然秒回。
【luna:怎么奇怪?】
手指长久悬停于打字键盘上。
【luna:话说一半?人呢?】
【blueblue:消失了。】
卢楹回她一个“等我出来我把你们都鲨了”的表情包。
/
晚上梁净川要同设备提供方吃饭。
蓝烟也约了当地的一个朋友,朋友名叫宋怡,做苏绣非遗的,上回为送陈泊禹妈妈生日礼物,蓝烟欠她一个只收人工费的人情。
吃完饭,宋怡又热情带她河边夜游。
差不多晚上九点,坐在一家小店里喝奶茶的时候,收到梁净川的消息,问她在什么位置,需不需要顺便过来捎她回酒店。
蓝烟咬破一粒爆爆珠,转头问坐在对面圆桌的宋怡:“这边好打车吗?”
“最好是走到前面那条大路上去……”宋怡看她的膝盖,“但是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蓝烟把吸管咬了一下,“我有车来接,可以顺便让他送你回去,不介意的话……”
“有车蹭还介意什么!打快车不也是陌生司机吗?”
蓝烟笑了笑,回复“快车司机”:【好。谢谢。】
附上定位。
【ljc:十五分钟到。】
又坐了十来分钟,蓝烟和宋怡走出店门,等在路边。
没多久,缓慢爬行的车流里,多出来一部熟悉的suv。
蓝烟挽住宋怡,往前走了一小段,跟车汇合。
宋怡先上车,向着坐在驾驶座的人打声招呼:“你好你好,我是蓝烟的朋友。”
梁净川回头来,颔了颔首,“你好。”
目光从蓝烟身上掠过。
她仍然穿着那件牛仔外套,但是内搭换成了一条白色连衣裙,纱质裙身,到膝盖下方。
“腿怎么了?”梁净川看见她过来时,走路有点一瘸一拐。
“磕了一下。”
梁净川视线停留一瞬,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前方,浅踩一脚油门,跟上前车。
车厢里沉寂了一瞬。
宋怡凑到蓝烟耳边,小声问:“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他不是……”蓝烟尴尬,“我不是说过我是重组家庭,他是……我哥。”
宋怡更尴尬,“抱歉抱歉,我以为他是陈泊禹……”
宋怡去南城时只跟蓝烟单独吃过饭,没跟陈泊禹见过面,而蓝烟的朋友圈从来不发自己的感情状态。因此宋怡只知道蓝烟有男朋友,是个有钱的帅哥。
蓝烟上了车,却不跟开车的人打招呼,两人一句话也不说,这状态怎么也不像是普通朋友,更像是还在冷战的情侣。
梁净川往中间的后视镜看一眼。
听力太好不是什么好事。
“苏城有什么好吃的吗?”梁净川出声,社交礼仪层面的修养,把他的语气装点得很温和。
宋怡听出来这话是问她的,“看想吃什么,如果是本地菜的话……”
她介绍了好几家,最后梁净川点头,“明天上午蓝烟要去参观你们的工作室是吗?”
宋怡点头。
“方便的话,明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看蓝烟的安排,我都可以。”
梁净川没再说话,似在等着蓝烟回答。
蓝烟说:“好。”
在这一点上,梁净川总是非常体面,过去纵使她对他再臭脸相对,他也从未因此波及她的朋友,反而做得格外周到——之前在北城念书,他去给她送东西,碰见她跟同学一起准备吃饭,总会掏钱请客。
车先把宋怡送到家,再开去酒店,停入地下车库。
梁净川下了车,借明亮光线,去瞧蓝烟的膝盖。
那并不是“磕了一下”这么轻描淡写,整一片皮都破了,周围皮肤一圈暗黄,可能是擦过了碘伏。
“在哪里磕到的。”梁净川微微蹙眉。
“花坛角。”蓝烟没什么所谓。她怀疑自己最近注定有点血光之灾,下午被梁净川挡了过去,晚上还是应验。
梁净川顿了一下,迈开脚步,跟在她身侧。
伤口牵扯,蓝烟走得很慢,深一脚浅一脚的。
第21章
梁净川不由出声:“我……”
蓝烟顿步:“嗯?”
朋友、半道冒出来的“继兄”……
没有任何立场。
他不配讲出他想说的话。
升上高三那年的初秋,梁净川第一次见到蓝烟。
暑气不散,木樨未开,不是太好的时节。
不久前,梁晓夏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她交了一个男朋友。
这不是梁晓夏离婚后第一次谈恋爱,所以当时在喝水的梁净川,动作都没有停一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从很小开始,梁净川就知道梁晓夏是个很好的人,不是好妈妈,也不是好女人,不需要这些多余的限定词,就是很好的人。不管偏颇还是不偏颇,都必须承认,他那个只有脸长得好看的生父,不怎么配得上她。
对于梁晓夏谈恋爱一事,梁净川历来态度淡定,且偏支持,因为恋爱期的梁晓夏,心情很愉悦,给零花钱很大方,管他也很少——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太需要操心的小孩。
但这次,梁晓夏说,对方跟以前谈过的那些男朋友不太一样,是一个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可能,今后两家要搬到一起住,你介意吗,阿川?
他当然说,不介意。
梁晓夏没有再婚,一个人养他到高三,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成为妨碍她幸福的绊脚石。
跟对方吃饭的日子,就这样确定下来。
那天天气很阴,似乎要下雨,他没让梁晓夏开车接,从学校坐地铁过去更方便。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老酒楼——只有这个有年代感的词,才能描述那家有年代感的店,占地三层,一楼堂食,二楼和三楼是包厢。
进门,他同服务员报了包厢名“麒麟阁”,服务员指一指楼梯入口,说在三楼。
木楼梯,脚踏上去有咚咚声,扶手被摸得脱了漆,润亮光滑,足见这酒楼生意兴隆。
爬上三楼,左右看一眼,往左是洗手间,往右是包厢。
正要往右,洗手间门口深蓝色的布帘被打起来,一个女生走了出来。
沉闷欲雨的傍晚,空气被扰动。
他是先注意到了那双眼睛。
眼型十分漂亮,但黯淡失神,像两扇装着淡青灰色天光的小窗户。
而后注意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因脸色苍白得透明,这抹淡红格外显眼。
无论是眼神、表情,还是耷拉的肩膀,都在说明,她刚刚在洗手间里,可能是哭过了。
这并不关他的事,但他莫名无法移开视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远超一个陌生人该守的分寸。
女生自然不会无察觉,蹙眉朝他望过来。
这一瞬,那略微虚恍的脸,多了两分生气,就好像萧瑟了一个冬日的枯枝,挑开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花苞。
女生瞥他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布帘落下,她向着走廊那端迈出脚步。
他踏上最后一级木楼梯,跟在女生身后,右转。
那是一道如净植亭亭的清瘦背影,穿黑白红三色的校服,忘记看她胸口刺绣,不知道是哪个学校。
恍惚的心情,是在犹豫,怎么在她进包厢之前,拦下说一句话,会很冒昧吗……他完全没有经验;散场的时候,还有可能碰见吗;或者,中途溜出来,偷偷找一找,她是哪个包厢的……
直到女生停住脚步,他往她面前门框上方的金属铭牌上望去。
麒麟阁。
梁晓夏相人的本事,只在跟他父亲结婚时,失过一次手,此后她谈过的历任男友,都称得上各有千秋。
而蓝骏文,一个中型机械厂里本本分分的工程师,大约是他们中的集大成者,长相俊秀,举止斯文,气度温润,虽有些讷言,但算不得缺点。
他没有细听蓝骏文和梁晓夏说的话,全程只在留意,坐在蓝骏文身旁的,那个安静而寡欢的女生。
现在,不必搭讪,他也被动知道了她的名字——哈,他可真幸运。他面无表情地想。
蓝烟。
蓝田日暖玉生烟。
如果一个人,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一遍,不要做某件事,那么极有可能他正在做这件事,即便暂时没有,未来也一定会打破戒律,报复性地尝试做这件事。
在他这里,这件事一直是:
不要喜欢她,她讨厌你,她是你妹妹……她是你朋友的女朋友,你们之间没有可能。
梁净川低垂双眼,盯住前方地面。
视野里,穿着靴子的脚步慢慢往前,地下停车场的灯光从前方照过来,把一道逐渐拉长的影子投向他。
不配,不意味不能。
最坏结果无非是被她厌恶。
可他不是一直在被她厌恶吗,有什么可失去的。
蓝烟走出几步,忽听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正要回头,手臂被一把抓住。
疑惑抬头,对上梁净川低垂的双眼,眼里有种苔藓暗生的幽寂潮湿。
没待细看,他往前一步,将她手臂抬高,绕过他的颈项,矮身,到她面前去,一只手往后,隔着裙摆托住膝弯。
蓝烟一惊,手掌急急撑住他的肩膀,抵抗的意图,被不由分说往上一托的动作,轻松化解。
视野变高,是她被稳稳地背到了背上。
灯光泛白,思绪也过曝,一瞬空白。
再次试图挣下来,梁净川的声音静而坚定,仿佛是隔着胸腔,借由骨骼传了过来:“别动。等你走上楼,天都亮了。”
蓝烟没再有动作,也不作声。
脚步很稳,好像她没有一点重量一样。
她搭在梁净川肩膀上的手没有用力,上半身也尽量支起,不要挨近。
尽管如此,仍有体温隔着他的衬衫传递过来。
呼吸间是他衣领上干净而清冽的香气,是那种少女时期阅读过的矫情文本里,白衣少年应该有的气息的具象化。
她从没这么手足无措过,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冲他发火,以他们“敌对”的关系而言,这么做有一丁点合适吗?
可骂不出口,激烈情绪只在脑海里转了个弯,就想到了午后阁楼里,他焦急关切的目光。
进了电梯,梁净川腾出一只手来,摸出口袋里的房卡,刷卡按楼层。
两人住在同一层。
厢轿四壁银亮如镜,蓝烟借低头遮掩视线,望去一眼。
梁净川平视前方,表情不见有任何波澜。
从初中开始,她学数学就是一团浆糊,那时候做几何题,一点概念也没有,学霸同桌给她讲题,只差咆哮:怎么可能做得对!你从辅助线、从解题思路开始就错了!
蓝烟焦虑得咬了一下唇。
找到解题思路了吗,她不肯定,更无法置信。
万一跟上次点心事件一样,只是她脑洞大开的乌龙。
……这个人真是烦死了,以前关系不好烦,现在关系稍有缓和了更烦。
出电梯,穿过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在她房间门口,梁净川停住脚步。
蓝烟第一时间从他背上溜下来。
斜跨的小包,此刻骤然嗡嗡响起。
打开,摸出手机,是陈泊禹打来了视频电话。
她一边接通,一边从内袋摸出门卡。
陈泊禹:“回酒店了吗?”
“刚回。”顿一下,“蹭梁净川的车回来的。”
陈泊禹笑:“他也在你旁边?那我跟他说句话,谢谢他照顾……”
蓝烟听见“滴”的一声,是对门被刷开的声音。
她回头,看见梁净川立在那儿,说了句什么。
她没有听清,拿远手机,朝着他走近一步。
“我有点头晕。”梁净川低头,垂眼无辜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脑袋。”
第13章 “你的人生又不只……
蓝烟盯了梁净川两秒钟,重新把手机拿起来,对着陈泊禹说道:“梁净川有点不舒服,我看看情况,等下回给你。”
陈泊禹说“好”。
电话被挂断,手机落回斜挎包里,蓝烟走到梁净川面前去,抬头打量:“是突然开始头晕吗?哪种晕?”
“下午就有点,时断时续。”他顿一下,仿佛在认真感受,“有点犯恶心。”
“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
“不用。可能睡一觉就好了。帮我个忙?”
“嗯?”
“我想洗个澡,麻烦你等我一会儿,我怕万一晕倒……”
“……这个澡是非洗不可吗?”
“当然。”梁净川似笑非笑,语气却不乏认真,“不洗会臭。”
“……”认识十来年了,蓝烟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认全梁净川性格的全部侧面,比如一定要住一千块一晚的酒店,疑似脑震荡了还要先洗澡……这种“豌豆公主”的人格,她之前从没见识过。叹为观止。
第22章
阁楼他舍身护她在先,现在她要是拒绝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显得她太不是人了。
梁净川仿佛看出来她同意了,微笑着往里进了一步,把门扇推得更开,等她进来。
两个房间门对门,房型却不大一样,梁净川的这间比她的小,也没有湖景。
蓝烟怀疑他们把房卡拿反了。
梁净川指一指靠窗的沙发,“十分钟。”
一口银色铝制的行李箱立在门廊里,还没打开。
看见梁净川把行李箱放倒,拿了衣服和洗漱用具,往浴室走去。
浴室不是玻璃隔断的那一种,否则蓝烟断不会答应这么荒谬的请求。
她侧身靠着沙发,耳朵竖起来听了听,能听见隐约的水声。
如果他真晕倒了,她应该不至于会错过动静。
手机振了一下,蓝烟解锁去看,是陈泊禹发来了文字消息。
【陈泊禹:你们兄妹关系变好了?】
蓝烟盯住这行字,过了几秒才回复。
【blueblue:人会成长,不会一直那么幼稚。】
【陈泊禹:蛮稀奇的,看你俩互掐了这么多年。】
蓝烟不知如何回复,隔了片刻,陈泊禹又发过来。
【陈泊禹:不过这是好事。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你比我好开口。】
【blueblue:……比如?】
【陈泊禹:我听说有别的公司在挖他。】
【blueblue: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这种事情难道不能开诚布公?】
【陈泊禹:最近形势比较复杂。我怕他没信心。】
【blueblue:我相信梁净川即便要另谋高就,也不会在你们融资的这个关口上。你们认识的时间,比我认识他的时间还长,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人品。】
【陈泊禹:也是。】
【blueblue: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
【陈泊禹:有点。】
【blueblue:会顺利的。】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蓝烟不在意,正要切出去,陈泊禹发来语音消息,说临时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出去,晚点再聊。
蓝烟回复“好”。
刚认识陈泊禹那会儿,就知道他应当家世很不错,因为身上有那种“99%的矛盾都已经被金钱解决了”的松弛感。
后来他成立清源创生,其实也有些玩玩打打的心态,直到上次被父兄的对话刺激,才开始真正认真起来。
她好像天然会对做事认真的人高看一眼。
现在陈泊禹忙得都没空坐下来跟她不受打扰地吃一顿饭,他为目标而奔忙的样子稍有些狼狈,但在她这里,会觉得这比以前被家世浸润出来的闲适散漫,要更熠熠生辉一些。
刷了一会儿手机,不知不觉十分钟过去。
水声已经停了,但里面的人没有出来。
她记得梁净川是把手机带进去了的,便给他发了条消息。
【blueblue:还好?】
没收到回复。
又等了两分钟,里面还是没动静,蓝烟不由站起身,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磨砂的玻璃门。
“梁净川,你洗完没?”
没听见回答。
“梁净川?”
依然无人作答。
蓝烟呼了口气,做足“看到什么都别惊讶”的心理准备,蓦地把门推开。
梁净川站在洗手台前,微低着头,两只耳朵里都塞着蓝牙耳机,似乎是在跟谁打电话。
门被推开的这瞬,他从镜子里看见了,惊讶地抬眼,转头往门口看过来。
他仅着烟灰色的齐膝短裤,光裸着上半身。灯下,皮肤是冷白质感,穿衣不显的身材,宽肩窄腰,薄肌紧实。
与她对视一秒,他一边“嗯嗯”应着电话那头,一边不慌不忙地拿起搭在一旁毛巾架上的黑色t恤,从脑袋套下来。
最后,拿英文同那边说了句“我会郑重考虑你的邀请,稍晚一些给你复电”,又客气几句,把电话挂断。
他摘下蓝牙耳机,转身朝向蓝烟。
蓝烟没好气:“……洗完了不会跟我说一声吗,敲了两次门都没人应,以为你晕在里面了。”
“刚洗完就有电话打过来,抱歉。”梁净川注视着她,把头低了一点,声音也低两分,“担心啊?”
“……我担心你死里面我也脱不了干系。”
“那不也是担心。”他语气带笑。
个子高,把顶上灯光遮了大半,眼睛在背光处,显得晦暗不明,直视着她,让她心脏莫名地惊跳了一下。
浴室里有潮气,扑向面颊。
蓝烟别过了视线,转身,“快去睡觉吧,我回房间了。”
“好。”
听见脚步声从浴室跟了出来,蓝烟没有回头,径直朝门口走去。
打开了门,她停住脚步,回头,未料梁净川跟着这么紧,不到一臂的距离,又被吓了一跳。
“……你先休息,如果还觉得头晕,给我打电话,带你去医院。”她说。
“要是半夜呢……”
“也可以打。”
“你睡觉不是习惯开免打扰。”
“……今天不开。”
梁净川露出一种很难说得清楚是什么意思的微笑。
蓝烟目光上移,停在他一头缓慢滴水的深黑湿发上。真是服气,这么贴头皮的“发型”,怎么在他这里,居然会表现为“破碎感”。
“……头发不吹是想晕得更厉害吗。”
“送你所以没来得及啊。”
“对门也要送?”
“怕你迷路。”
“……”蓝烟面无表情地踏出门,“回房了。拜拜。”
进门,蓝烟把提包扔到一旁,把自己摔到床上。
盯住天花板,把理不清楚的思绪清空。
外套里手机振动。
掏出来,是微信消息。
【ljc:外卖点了碘伏和保鲜膜,等会儿机器人会送到门口,你给它开个门。】
【ljc:洗澡伤口别沾水,睡前再消个毒。】
【ljc: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蓝烟莫名烦躁。
【blueblue:先管好你自己吧。】
/
翌日,蓝烟在酒店餐厅与梁净川碰头,一起吃了个自助早餐。
睡了一觉,梁净川显得神采奕奕,看来他不确定是真是假的“头晕”算是痊愈了。
吃完饭,梁净川将她送去了宋怡工作的工坊,自行去忙他自己的事,到中午十一点,回到工坊,接上她们两人,去了宋怡昨晚推荐过的餐厅里面,人均价格最高的那家,一同吃了午餐。
下午逛街,买纪念品若干。
蓝烟原本下午就能回去,但梁净川晚上还约了客户吃饭,因此只得多滞留一晚。
她晚上没什么事,就待在酒店里补剧,并跟陈泊禹打了个视频电话。
陈泊禹在那边吃饭,难得的有点狼吞虎咽。
等吃完饭,他又有事要忙,说了两句就要将电话挂断。
他不免有些愧疚,说下个月出去团建,一定陪她好好玩一玩。
晚上九点多,听见有人敲门。
蓝烟靸上拖鞋走往门口,“谁?”
“我。”
蓝烟猜到了应该是梁净川。
把门打开,先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梁净川穿得非常正式,除了没有打领带,衬衫、西装外套和皮鞋齐备。
整一身都是深烟灰色,过分精致,有种凛然不侵的距离感,像尊白玉塑像,英俊得没有一点鲜活气。
但下一秒,在看向她时,眼里立即多了几分笑意。
他把拎在手里的袋子递了过来,“宵夜。”
蓝烟迟疑一瞬,还是接过,“不是去应酬吗,还有空买夜宵?”
梁净川淡笑,不知他是不是有点醉,把身体稍向门框靠去,肩膀也稍稍放松下来,头低下来时,似乎距离她更近。
蓝烟估计梁净川应该是要比陈泊禹再高一点点,也不多,两到三公分的样子,因为她跟他说话时,通常需要把头抬更厉害些。
“餐厅的甜点,顺便打包。”他说。
“哦。”
“明天想几点走。”
“都行。看你。”
“九点?”
“好。”
梁净川点了点头。
话已经说完了,他却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
沉默数秒。
“还有事吗?”蓝烟问。
“没。”梁净川身体站直两分,手抄进口袋里去摸房卡,“早点休息。”
“嗯。”
第23章
门阖上,蓝烟走回到桌边,把拎着袋子搁上去。
那是个精致的纸袋,印着一个非常可爱的logo。
她掏出手机,点开小红书,键入店名。
出来的全是“不找黄牛抢到xxx家豆乳蛋糕的攻略”、“xxx家也太难抢了吧”……之类的帖子。
/
隔日回南城。
即便今天精神很好,蓝烟也没怎么发挥合格副驾的作用,和梁净川聊天有一搭没一搭,中途加油,还跟他换了位置,开了一个小时。
抵达南城已到饭点,梁净川提议一同吃午饭,蓝烟推说还不饿,想先回家睡午觉,睡醒再吃。
梁净川似乎无甚所谓,直接把车开到了小区门口。
下车,去后备厢拎行李,梁净川先她一步。
她的箱子去时很轻,回来塞满了宋怡送的礼物,以及给亲朋好友带的伴手礼,变得沉甸甸的。
梁净川拎在手里掂了掂,“你住几楼?”
“六楼。”
“给你拎上去。”
“不用……”
他已推着箱子往里走去,步履洒然,顺手按了按车钥匙把车上锁。
蓝烟快走两步,想追上去抢回来,膝盖伤口结痂的地方立即牵扯了一下,只能作罢。
梁净川也没刻意等她,回头看了一眼,只把脚步稍微放慢了点。
原本楼栋底下的大门是道阻碍,可以让她顺理成章地取回自己的行李箱,哪里知道,恰有同栋租客出门,梁净川顺势走了进去,把门掌住。
他脸上浮起一点微妙笑意。
蓝烟心想不是吧。
下一秒就看见他松开了手。
同样是老小区,楼底铁门都如此类似,这门是黑色铁质,上半部分为格栅结构。
然而,预想中的“嗵”的一声并没有发生。
门在合上一半的时候,梁净川就将其拉了回去,就这样掌着,等她走进去。
蓝烟说不上来这一刻,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什么。
梁净川拎着行李箱,蓝烟跟在他身后,脚步声一前一后,偶尔交叠。
走到四楼,电话响起来,是卢楹打过来的,问她回家了没。
蓝烟:“刚到。”
卢楹:“我过来找你借宿几天行吗。我新房子房东刚给我打电话,说房子要比计划晚个五天才能清出来。我东西都打包了,床单都洗了,懒得再折腾。”
蓝烟:“好啊,你过来吧。”
卢楹:“你空调换了没?”
“……没时间换。现在天气都冷了,谁还开空调。”
“看没看天气预报,星期天又要升温到三十多度,还要再热一周呢。”
“忍着。”
“我怕热。”
“看来失恋没把你心寒透。”
卢楹语塞数秒,“……谁惹你了,脾气这么大,敌我不分啊?”
蓝烟抬头瞥一眼走在前方的背影,没开免提,他听不见。
蓝烟:“还有谁。”
卢楹:“噢。”声调上拐,表示了然。
蓝烟问:“什么时候来?”
卢楹:“你吃饭了吗?”
“没有。准备一会点外卖。”
“我点我点,我们一起吃。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蓝烟说“好”。
电话挂断的时候,人也走到了六楼门口。
蓝烟摸钥匙开门,听见梁净川问:“空调坏了?”
“嗯。”
“怎么不换。”
“没时间。”
“我下午有空。”
蓝烟手上动作停一下,淡淡地说:“不用。夏天都结束了。”
“你的人生又不只一个夏天。”
蓝烟睫毛微颤。
“现在修好了,突然降温就不会措手不及。”梁净川说,“你屋里有暖气吗?”
“没。”
“所以。”
“……你会装空调?”蓝烟看他一眼。
“我会请师傅。”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逗得嘴角扬了一下,跟上次他说“修无情道”一样。
钥匙一拧,锁舌弹开,咔哒一响。
“进来坐会儿,给你拿瓶水。”
第14章 “继续讨厌我吧。……
高中的时候,蓝烟的房间,梁净川进过一次。
那天应该是周末,蓝烟在画室待一整天,晚饭后跟卢楹一起看了场电影,到家九点多钟。进门揿卧室开关,反复几下,灯都没亮。客厅灯还亮着,所以不是停电。
她打开台灯,拿手机照了照头上的吸顶灯。
就在这个时候,看见斜对面房间门打开了。
男生可能已经洗过澡,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站在门口,把淡漠的目光投过来。
彼时离高考不足一个月,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家而不是在学校补课。
没多给他眼神,她收回目光,给蓝骏文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蓝骏文说厂里设备检修,今天会回来比较晚,让她去翻餐边柜的抽屉,那里面有个本子,里面记了电气维修师傅的电话,急用的话就自己打一个。
蓝烟说着好,实际心里已经打算今天就先算了,拿台灯将就一晚,明天白天再说。
挂断电话,听见了大门开关的声音,似乎是梁净川出门去了。
她拿了衣服去洗澡,洗完,湿着一头长发走到客厅,恰跟从外面回来的梁净川撞上。
他手里拿了个扁扁的白色纸盒,上面印着环形灯芯的示意图。
她目光停在那纸盒上,又缓缓抬头去看梁净川。
他淡淡地说:“你会不会换?”
她摇了摇头,只问:“我爸让你帮忙?”
梁净川扫她一眼,没答话,径直去阳台拿人字梯。
梯子拎到了她房间门口,他停住脚步,低头看她,目光似在询问,能不能进。
她点了点头。
梯子支在灯盘下方,梁净川又折出去,去书柜抽屉那儿翻了会儿,再走过来时,手里多了螺丝刀和绝缘胶带。
她看他爬上去,问道:“要不要关闸。”
他说:“可以不用。”
她说:“还是关一下吧,别触电了。”
男生已爬到了梯子的最顶端,声音低低地传过来的,带一点笑,说:“电死我不是正合你意。”
她无语片刻:“我可不想我家变成凶宅。”
走到门口去,打开电表箱,把除厨房之外的电闸开关都推下来。
光明一瞬消失。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回到房间里,站在梯子旁边,把手机举高。
“谢谢。”梁净川说,“脸转过去,小心落灰。”
“哦。”
梁净川旋动螺丝刀,拆下螺丝,放进短裤侧面的口袋里,拆到最后一颗时,小心地托住了灯罩。
她伸手,他把拆下的灯罩递给她,再拆坏掉的灯芯。
这时候,她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灯芯是什么型号。”
“我们房间的灯不是一样?”梁净川的语气,好像在困惑她怎么会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拆灯、接线、换灯、绑胶带……灯罩先没装,他让她去把电闸打开,看一看亮没亮。
她依言照做,走到玄关里,把电闸推上去的一瞬,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他的声音:“好了。”
/
大片亮光,在推开门的一瞬,齐齐涌来。
梁净川环视打量,南北通透的户型,十分亮敞,虽只一室一厅,并不显得局促。
蓝烟打开一旁百叶格栅的鞋柜门,取出一双黑色男士拖鞋,丢到他脚边。
梁净川垂眸,盯着有穿着痕迹的拖鞋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脱鞋换上。
蓝烟手握拉杆,把行李箱往里一推,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往厨房走去,经过餐厅,将外套搭在椅背上。
声音像一线明亮的溪涧水,落在她身后:“随便坐。”
一般老房子都是瓷砖,这套房子却难得的铺的是木地板,老式的猪肝红色,拼接处有磨损,茶几下一张水墨地毯,搭黑色沙发,压住了这个颜色。
沙发是人造皮革,成色很新,可能是蓝烟自己换的。
除此之外,一切都有蓝烟精心打理的痕迹,沙发后方墙壁上的花鸟图、餐桌对面条案上的霁蓝瓷瓶、电视柜旁空白墙面上的书法挂轴、天花板上的纸质灯罩、藤编单人椅旁的灯笼式落地灯。
空置两天的客厅尚未落尘,空气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沉水线香味。
梁净川在沙发上坐下,微微躬身,手臂撑在膝盖上,些许不自在。
脚步声从厨房出来。
蓝烟喝着茶走过来,给他递来一瓶同样的。
第24章
“……”梁净川接过,“谢谢。”
“卢楹会点外卖过来,你要不要吃?”蓝烟问他。
“可以。”
蓝烟拿起随手搁在餐桌上的手机,点开卢楹的微信。
【blueblue:外卖下单没?没有再加一份。】
【luna:陈泊禹在你那儿?】
【blueblue:梁净川。】
【luna:谁???】
【blueblue:他帮我装空调。】
【luna:!!!】
片刻,卢楹发来一张外卖购物车的截图,问她够不够。
蓝烟回复“够了”,并转了两人份的钱。
卢楹退还了。
【luna:我请。当听八卦的茶水费。】
【blueblue:……】
发完消息,蓝烟就在餐桌旁坐下了,拿着茶瓶喝茶。
斜对面梁净川也在喝茶。
熟悉的,却又似乎多了一些不同意味的尴尬的沉默。
片刻,是梁净川先开口:“改装得这么好,不怕房东收回去。”
“房东是我师傅的朋友。给了优惠,不然我也整租不起。他人很好,准我随便改装,还直接续签三年合同,允许我单方面提前退租。”
梁净川想,那一定是因为,她保持得很好,对方才回以这样的信任。
蓝烟工资不高,物欲也很淡,唯独对居住环境有所要求,这些她自己喜欢的物件并非一次性购买,而是入职缮兰斋之后的这两年里,断断续续添置的。
不开心时逛一逛网店,随手买个蜡灯、杯垫或者新的凉水壶,算是她的一种解压方式。
梁净川又低下头去,瞧了瞧自己脚上的拖鞋。
嫉妒从未以如此具象而细节的方式展现过。
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又似凝滞起来。
蓝烟想,果然“和平相处”对他们而言还是太新鲜了。
起身,走去沙发前,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转身按了一下,把遥控器搁到梁净川的面前,说了句“想看什么自己调”,挨住扶手坐了下来。
可能那时候她是直接按的待机而非退出,一打开,电视在续播之前的节目。
“纪录片?”梁净川看了几秒。
“嗯。考古的。”
“休息时间不看点不费脑子的。”
“看看苦逼同行有助于心理平衡。”
梁净川笑了一声。
不由稍稍斜过目光去看她。
她手臂撑着沙发扶手,只坐了小小一点空间,离他很远,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
或许是顾忌兄妹两人的关系不好,陈泊禹几乎不会跟他聊蓝烟的事。
当然他也没兴趣听外人眼里的蓝烟。
唯一有一次,是他们两个出去喝酒,陈泊禹形容蓝烟,说她这人很冷很闷,像某种惰性金属,只会在特定条件下,和极少数的物质发生化学反应。
梁净川想,非要这么类比,那她应该是“铂”吧。
自然界的单质铂,稀有、低调,黯淡却美丽的银灰色,提炼以后无比耀眼。
电视播到考古队从墓坑里挖出了一卷糟朽如烂菜心的帛画,梁净川开口:“这种程度还能修吗?”
“能。张孝宅老师修过差不多的。”蓝烟补充一句,“张孝宅是我们这个领域的大师。”
“怎么修?好像展开都很困难。”
“具体看损坏情况。这个泥很多,可能要拿热气一边蒸,一边清理,一边揭……后面就是常规流程。”
梁净川点点头。
“换个别的吧,这个看着很枯燥。”蓝烟侧身伸臂,准备去拿遥控器换节目。
梁净川笑,“比这枯燥的也不是没看过。”
是说上回,他之所以能对《装潢志》的内容出口成诵。
蓝烟顿一下,又坐了回去。
她小口吞咽冰茶,心想卢楹怎么还不到。
这纪录片一共四集,在播到第二集 的时候,响起敲门声。
蓝烟立即放下茶瓶起身跑去开门。
很可惜,是外卖。
她把袋子拿了进来,搁到餐桌上,忍不住给卢楹发了条消息,问她到哪儿了。
【luna:楼下了!马上到!】
所谓的马上到,是十分钟后。
敲门声再响时,蓝烟如释重负,希望第三人在场,能够稀释掉某人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卢楹把一口小号行李箱推进门,第一时间探头朝里看去,看见梁净川确实活生生地坐在那儿,仍然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净川倒是十分淡定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蓝烟往里走,催促她:“洗手吃饭,外卖到半天了。”
点的是炒菜,一共四道,外卖闷久了,盖子上蓄一层水珠,揭开时洒到了桌面上。
蓝烟伸手,正要朝抽纸盒探过去,梁净川已抽出两张,擦去桌上水迹。
手悬停一瞬,收回来。
卢楹不是没跟这对继兄妹一起吃过饭,但次数非常稀有,基本是这两人被迫凑在一起,闷头各吃各的,主打一个苦大仇深。
今回和苦大仇深不沾边,但沉默得很诡异。
卢楹看一看蓝烟,再看一看梁净川,一时间摸不透具体的情况。
吃了会儿饭,卢楹只跟蓝烟说了几句没什么重点的废话。
又过片刻,梁净川出声:“听说你跳槽去银铂了?”
卢楹:“对,官升一级。以后你们有什么年会啊,团体订房啊,买月饼买粽子之类的需求,都可以找我,一定给最优惠价格。”
“好。”梁净川说道,“faelan是你们酒店旗下的吗?”
卢楹点头,“有用房需求吗?跨店也能帮你申请优惠。”
“我们公司团建,订的是faelan。”
“……我怎么就没早三个月跳槽呢,不然这业绩不就是我的了吗。”卢楹痛心疾首。
蓝烟被逗笑。
卢楹看蓝烟一眼,“那陈泊禹蛮舍得的,翡琅(fealan)不便宜。团建你也要去吗?”
“去吧。”
“国外经常有明星和网红在我们翡琅的星空餐厅求婚。”卢楹盯住蓝烟,“……陈泊禹不是有这个计划吧。”
蓝烟愣了下,“应该不会。他现在没这个精力。”
“你最好还是带条漂亮裙子,做个万一的准备。”
蓝烟没作声。
她希望最好陈泊禹短期之内都不要有这个打算。
卢楹原以为顺着这话题能聊起来,结果空气更沉寂了。
左右一看,蓝烟沉默,而梁净川沉默更甚,垂着眼,表情沉冷得好似覆了一层寒霜。
好歹把饭吃完。
下午,蓝烟去往工作室,跟褚兰荪汇报采买旧画的事;梁净川去电器城,买空调顺便请人上门安装;卢楹有事,带上电脑到了附近咖啡馆。
约莫下午三点,蓝烟回到住处,半小时后,梁净川带着空调连同安装空调的师傅一起回来。
协助师傅确定了安装位置、管线走向之后,就没再需要蓝烟帮忙的地方。
师傅开始施工,蓝烟问梁净川要来单据拍照,准备到时候发给房东报销。
安装到开机调试,还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蓝烟让梁净川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
“等你有空了,我和陈泊禹请你吃饭。”蓝烟说。
她感觉到梁净川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
他笑了一声,很轻很短促,“这么客气。”
卧室里,有施工的嗡嗡声传来。
不是谈话的好场合,蓝烟抬眼,对梁净川说,“可以跟我去阳台说两句话吗。”
阳台很小,以推拉门相隔。关上以后,室内的声音被隔绝,但有街道的喧嚣传过来,经过距离和树木的过滤,变得像是遥远的潮声。
蓝烟手臂撑在阳台栏杆上,看着前方,没有去看梁净川。
她声音很平静:“其实你应该很清楚,这么多年,我讨厌你只是迁怒,不能讨厌阿姨,也没法恨我爸……恰好是你撞到了枪口上。”
梁净川微微低着头,注视她,“嗯”了一声。
“那个时候很幼稚,有些事情很小,但可能还是伤害了你。其实我比谁都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谢谢你。也要郑重跟你说声对不起。”有风过来,蓝烟伸手捋了一下头发,转身,伸出手,递到他面前,“我们握手言和吧。”
梁净川只是把目光落下去,盯着她的手。
他的手仍然抄在长裤口袋里,没有伸出来跟她相握的意思。
“你以为我是想跟你讲和?”他问。
“……不然?”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梁净川目光上移,从她的手,锁定到她的眼睛。
眼底深黯,情绪难辨。
他露出过去惯常会有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讨厌我吧。”
第25章
第15章 “可能是他不够想……
晚上九点半,卢楹从咖啡馆回来,进门第一句话便是:“试试。”
蓝烟:“啊?”
“空调!新空调啊!”
按下遥控器,出风口挡板抬起,卢楹做一个《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越狱成功张开双臂迎接暴雨冲刷的动作:“你有没有觉得,新空调吹出来的风都更好闻一些。”
“……不觉得。”
“你跟梁净川冰释前嫌了吗?”毕竟天气不热,卢楹体验过了就将空调关上了。
“……他说不是。”
“啊?”
“他可能脑子有病。”蓝烟想了一整个晚上,还是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可以烦请你把完整的前因后果给我讲一遍吗?”
蓝烟有些难以启齿,主要原因在于,她实在跟卢楹说太多梁净川的坏话了,现在复盘最近的事,简直像自打脸为他平反。
八卦场地从卧室转移到浴室,卢楹揉搓洗面奶的动作停了停,“……你先等一下。”
“嗯?”
“他送了你一幅画,然后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对吧?”
蓝烟沉默。
“所以,他一开始为什么要送你画?”
“那一定是因为我们兄妹关系好得不得了,他出个差都还惦记要给我带伴手礼吧。”蓝烟没好气。
卢楹哈哈大笑。
水浇到脸上,卢楹声音含糊下去,“答案就两个,另一个已经被梁净川亲自排除了,还能有什么原因,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十一点半,卧室关了灯。
蓝烟翻身数次,侧身而躺。
因为喜欢渐亮的自然光把自己叫醒,所以卧室的遮光窗帘,选的不是百分百遮光的那一种。
此刻,室内物体轮廓隐约可见,包括那台悬挂于挨近窗户的墙壁上的空调。
有个词语叫做“心锚”,是指通过特定刺激,如动作、语言、事物等,触发某种情绪、记忆或心理状态的条件反射。
/
“蓝烟,z2459号送修件的装裱做完了吗?做完了我就通知客户过来验收了。 ”
蓉姐不单单做客户接待,还自动承担了项目经理的工作,每天会来裱房查验进度,以便客户问起可以了如指掌。
梁净川的那幅字,所有修复和装裱工作前天就完成了。
“……完成了,麻烦蓉姐你帮忙联系一下吧,我现在腾不开手。”蓝烟已开始着手修复褚兰荪带回来的那幅绢本,今天在做繁琐枯燥“拼图”工作。
蓉姐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过来告诉她,梁净川说后天有空过来取。
“你后天要跟文述去苏城出差是吧?要不要让对方改个时间,万一对方想当面感谢你……”蓉姐说。
“不。不用。”蓝烟微笑,“他是我熟人,要感谢他可以私底下跟我说。”
“行。”蓉姐了然。敢情复合无望呢。
中午,蓝烟仍是跟薛梦秋和周文述一同吃饭。
小餐馆里点三个炒菜,例汤和米饭自助,吃得次数多了,进店如进大学食堂。
周文述:“我还以为师傅会让梦秋师姐你去出差。”
薛梦秋:“那干苦力的事谁来?那么多画,搬上搬下不是工作量?”
“我就是个力工是吧。”
“知道就好。笨手笨脚的,毕业几年了,揭个命纸还能差点把绢丝挑破。”
“那不是绢本修得少吗,师姐又不手把手教。”
“是不是还得让人把饭嚼碎了直接喂你嘴里啊。”
“嘿嘿,那多不好意思。”
蓝烟今日没空欣赏工作室e人双煞的对口相声,因为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梁晓夏发在家庭群里的。
【梁阿姨:中秋都回家吃饭吗?@<a href="mailto:blueblue@ljc">blueblue@ljc">blueblue@ljc">lueblue@ljc</a>】
蓝烟看过就把手机搁在一边,暂且没有回复。
片刻,蓝骏文发了张照片,是搁在冰箱里的冰皮榴莲月饼。她最喜欢吃的品牌。
【蓝工:物资已就位。】
蓝烟给蓝骏文的备注是“蓝工”。
妈妈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学蓝骏文厂里的同事这样调侃着称呼他,她也就跟着没大没小地叫。
蓝烟慢慢咀嚼,扒拉了几口米饭,叹口气,还是拿起手机,回复。
【blueblue:回。】
【梁阿姨:带男朋友吗?】
【blueblue:我问问。】
她正要切出去,群里还有个没发言的成员说话了。
【ljc:跟陈泊禹去外地见投资人,可能回不了。】
【梁阿姨:投资人不过中秋节?】
【ljc:美国投资人。】
【蓝工:[大笑]】
蓝烟点开陈泊禹的微信。
【blueblue:你中秋要出差是吗?】
【陈泊禹:对。正准备跟你说。麻烦跟叔叔阿姨说一声,等有空了我再上门吃饭。】
【陈泊禹:往你家里寄了一份中秋礼盒,应该今明两天到,记得提醒叔叔收一下。】
蓝烟回复说好。
两天后,蓝烟跟周文述一道去了趟苏城,耗费两天时间,把“墨耕”那里的书画全部筛选一遍,挑出了半车斗的,拉回了工作室。
这些画一物多用,画心空白处可以裁下来做补料,破损画心还能拿给新人和实习生做修复练习。
一眨眼到中秋节。
即便只有三个人过节,蓝骏文亦重视得不得了,梁晓夏说,他大早就去超市里买活虾活鱼活蟹了。
厨房里热油与烟气交织,客厅里,梁晓夏请蓝烟帮忙参谋新品设计。
梁晓夏从事的职业不常见,是一个独立箱包品牌的设计负责人,品牌很小众,但调性很高,用户群体黏度也高,大部分是有一定收入水平的职场女性。
“我们想把目标用户年龄层稍微下探一点,准备今年春节之前,上新两款针对更偏年轻女性群体的包袋。”梁晓夏说道,“烟烟你帮忙看看,如果是你,你会喜欢哪几个设计。”
蓝烟接过梁晓夏手里端着的平板,左右滑动翻看。
一共六款,产品渲染得很逼真,各个角度齐备,她们品牌的特性是少用或者不用重型内衬,保留皮革本身柔软随性的特征,因此产品都显得轻盈而松弛。
蓝烟仔仔细细查看、比较之后,说道:“我喜欢这个白色的腋下包,过年如果穿红毛衣或者大衣,背起来应该很好看。这个浅草绿的托特包,开春以后用来通勤很合适,颜色很温柔,看到心情会变好。”
梁晓夏听得认真,频频点头,“那其他几款不喜欢的原因是?”
“是我个人原因,我不喜欢全金属链条的包带,和太深的棕色皮料。”蓝烟把平板递给梁晓夏,微笑说道,“阿姨你们还是找其他人做调研吧,其实我平常背帆布包居多,对皮包没什么发言权。”
“所以更要做出能让你这样的用户也愿意下单的产品呀。”梁晓夏笑着拍拍她的手臂,“烟烟你审美好所以阿姨才问你,随便什么衣服,你都能搭出自己的风格。”
蓝烟不习惯这样当面的称赞,微笑了一下。
又坐一会儿,晚饭开始。
这次的蟹,蟹黄不怎么好,所以蓝骏文做了道蟹炒年糕。他厨艺很拿得出手,梁晓夏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
红酒开瓶,蓝骏文给蓝烟斟了一点儿,叫她想喝就喝,不想喝放着就行。
梁晓夏说:“是我朋友做的品牌,单宁含量低,是甜口的,烟烟你可以尝尝。”
蓝烟便举起了杯子。
梁晓夏和蓝骏文紧跟着举杯,“一起碰一个吧。”
蓝烟抿了一口酒,梁晓夏看着她,对她的反馈很是期待。
蓝烟:“好喝。”
梁晓夏笑起来,“那太好了,你带一支去,睡觉前可以自己喝一点。兑软饮兑气泡水都好喝。”
“谢谢阿姨。”
这时,梁晓夏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蓝烟猜想可能是梁净川打视频过来了。
接通果然。
她闷头吃菜,听见从手机里打招呼的声音有点疲惫:“妈。叔叔。”
梁晓夏:“吃过饭了吗?”
梁净川:“还没。”
梁晓夏:“我们正在吃。”
“什么菜,我看看。”
梁晓夏把摄像头切作后置,举起来晃一圈,“看见了吗?”
梁净川淡笑:“我怎么错过了这么丰盛的一顿。”
蓝骏文:“你出差回来我再做一次。”
第26章
梁净川:“谢谢叔叔。”
寒暄两句,蓝骏文说道:“净川你们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快去吃饭吧。”
“好。我先挂了,你们慢吃。中秋快乐。”
晚饭结束,吃过月饼,三人出门去看灯会。
离住的地方不远,步行过去两公里不到。大广场上摩肩接踵,人比灯多,但也算有些节日的氛围。
消磨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喝的红酒有些度数,蓝烟渐渐感觉几分晕眩,原想直接打个车回租的地方,但是包落在家里了,只好原路返回。
到家有些撑不住,跟蓝骏文和梁晓夏打声招呼,就回房间躺下了——每回回家,不管她留宿不留宿,床单都是洗干净了的。
躺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轻轻敲门。
蓝烟说句“请进”,门被推开一线,梁晓夏在门口小声问:“还好吗烟烟?”
“好一些了。”
“你今晚就在这里留宿好吗?我跟你爸出去跟朋友喝个茶,晚点我们一起吃点夜宵。”
蓝烟说“好”。
“你倒水了吗烟烟?”
“没……”
梁晓夏离开房门,片刻折返,再度敲门,走进来,把一大杯温水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水给你放在这里了。想吐吗?”
“还好,只是有点头晕。”
“那睡一觉就好了。”梁晓夏说,“就不打扰你啦,好好休息。”
她脚步和关门的声音都非常轻。
隐约听见了大门阖上的声音,之后蓝烟便睡了过去。
醒来是因为手机振动。
她眯住眼睛,伸臂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摸过来,接通。
陈泊禹打来的视频电话。
“烟烟。”
蓝烟打了个呵欠,看向屏幕,陈泊禹那边背景是在酒店。
“跟投资人吃完饭了?”
“会面时间改到中午,下午两点多就吃完了。”陈泊禹似乎被她传染,也打了个呵欠,“中午酒喝多了,本来想睡一觉坐下午飞机回来,直接睡到了现在。”
“辛苦了。”
陈泊禹笑了笑,“还好。一想到是为我们的未来奋斗,就觉得再辛苦也值得。”
蓝烟“嗯”了一声。
“你怎么没开灯?”陈泊禹问。
“晚上喝了点酒,在睡觉。”
“可以灯打开我看你一下吗。有点想你。”
蓝烟抬臂,按下床边开关。
亮光倾泻,她被刺得眯了眯眼。
陈泊禹撑住脑袋盯着镜头,也不作声,只认真地看着她。
“看够没?”
“没有。”陈泊禹笑了声,“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忽听外面大门传来敲门声。
“好像我爸他们回来了,我去开个门。”蓝烟坐起身,“你继续休息?我等下去洗个澡也准备睡了。”
“好。拜拜。”
“拜。”
蓝烟靸上拖鞋走出房门,走到客厅时,敲门声停了。
片刻,响起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
隔着一道玄关的距离,蓝烟愣在当场。
门口的人仿佛也没有料到,微怔之后就露出笑容:“就你一个人在家?”
“他们出去了。”
梁净川点头,某种不适从使他清了清嗓,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提着行李箱踏进门,反手把门关上,低头换鞋。
“……你不是跟陈泊禹一起出差吗。”蓝烟没忍住问道。
“嗯。”
“那怎么……他没有回来。”
梁净川抬头看着她,仿佛觉得好笑,“你男朋友怎么没回来,你问我?”
“……”
“为什么呢。”他换上拖鞋,站直身体,目光隔着玄关淡黄的灯光瞥来一眼,“可能是他不够想你吧。”
目光很深,语气却很浅。
蓝烟心脏断崖似的突跳了一下。
惊悸的动静,非常不舒服。
她转身往里,淡淡地问:“你吃饭了吗?我给我爸电话让他回来。”
“何必打扰叔叔过节。”脚步声跟了过来,“有剩菜吗?”
“有。”
“好。”
梁净川并没有要叫她帮忙热菜的意思,说完之后就径自往厨房走去。
蓝烟去餐厅倒水喝,往厨房里瞥了一眼。
梁净川拉开了冰箱门,端出来两道剩菜。
随后,他动作停了下来。
蓝烟不明就里。
一霎,他说:“你的金币巧克力再不吃要过期了。”
蓝烟放下水杯走过去。
停住脚步,他白色衬衫上沾着的些许酒精气息传过来。这是件商务样式的衬衫,或许因为舟车劳顿,压出些褶皱,没那么平整,也把他整个人,衬得有点疲惫。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上次在超市买的金币巧克力,那时候忘了吃,大约是蓝骏文帮她收进冰箱了。
蓝烟伸手,从他手里夺了过来,退后一步,翻到生产日期的地方看了看,还有一个多月到期。
拿在手里是冰凉的,她拆开外包装,拿出一块,撕掉裹在外面的金色锡箔纸,送进嘴里。
冰箱门关上了,梁净川站在原地,低垂着眼,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
厨房灯光是一种褪色般的淡白,照得他有种温顺的静默感。
唯独目光,月光独照幽潭的深邃与明亮。
蓝烟吞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自在地抬起眼睛看他,“……你也想吃?”
梁净川没作声。
她嫌麻烦地“啧”一声,拿出一小块,递过去。
他伸手去接,目光却仍然停在她的脸上。
片刻,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淡淡地说:“沾到了。”
第16章 “但我相信很快就……
蓝烟别过脸,潦草地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也不管有没有擦干净,埋头匆匆走出厨房。
代可可脂的巧克力,在口腔里留下一种油脂粘黏的甜,冰箱里还有她上回买的茶,她此刻很想喝一口,但不准备回去拿了,就坐在客厅里,埋头刷手机。
厨房里传来微波炉的嗡响,三次“嘀”声过后,梁净川将两盘菜和一碗米饭端到餐厅,拖出椅子,坐了下来。
他吃饭动静很小,即便饿太狠也不至于狼吞虎咽。
隔着餐厅和客厅的距离,各做各的,互不干扰,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还在读高中的时候。
蓝烟念的是六中,一所除了名字带“六”,各方面都不怎么“六”的中学;但梁净川读的四中不一样,全市最卷最难进的公立,官方明面从不提倡熬夜学习,但挡不住学生私底下各个卷到过劳死。
有几回蓝烟十二点睡觉之前上厕所,撞见洗过澡的梁净川坐在餐厅里吃夜宵,似乎是为接下来的挑灯夜读做准备。
这种时候,他会玩一下手机,搁在桌面上,吃两口,划拉一下手机屏幕。
注意到她出来,他会把眼睛抬起来,视线极短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回到手机上。
昏黄餐灯,热气稀薄的微波食物,淡白背光的手机屏幕,黑色t恤的少年,苍白的脸色与淡漠的眼睛……
没什么特殊,还是极顽固地在她的记忆里占据了一帧的内存。
“挂轴我验收了。”
突然的出声,把蓝烟吓一跳。她没抬眼,“嗯”了一声,“蓉姐跟我说了。”
“去苏城把画买回来了?”
“嗯。”
“哦。”梁净川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觉得,钱货两讫,可以保持距离了。”
隔着五六米远的空间,说话仿佛有回声。
蓝烟拧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你吃错药了?”
梁净川笑了一声,“不是要跟我握手言和吗?攻击力还是这么强。”
“搞清楚,是你不接受我的道歉。”
“难得。我突然这么有话语权了?”
“……”
好像前十年她保持的优势荡然无存,对局攻守形势一夕逆转。
而她发现,她竟然没法拿他怎么样,因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没法更坏了。
她总不能跑去跟梁晓夏告状:你儿子是变态,你儿子想知三当三。
蓝烟脸色很臭:“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不用浪费时间,不会有结果的。”
梁净川这个时候,才把头抬起来看向她,笑问:“求赐教,我想做什么?”
“……”蓝烟又一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再跟他待下去,恐怕她会气死。
第27章
她腾地锁定手机站起身,回房间。
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梁净川听到了,不由地扬了扬嘴角,仍然不紧不慢地吃饭。
陈泊禹说她是又冷又闷的惰性金属,可讨厌他的她,不是一直在剧烈反应吗。
原本,他的嫉妒与痛苦,就不亚于一剂一比三配比的浓硝酸与浓盐酸。
他打赌陈泊禹从未见过她的这一面。
蓝烟没有在房间里待多久,就听见蓝骏文和梁晓夏回来了。
显然两人对于梁净川回来一事都非常惊喜。
房间并不是十分隔音,尤其在客厅里的人并未刻意放低音量的前提下。
梁晓夏:“你打视频那会儿就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梁净川:“嗯。”
“那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给你留菜啊。”
“给个惊喜。”
“一家人还搞这种套路。”
梁净川笑了一声。
蓝骏文则在关心更实际的问题:“净川你在飞机上没吃?”
“睡了一觉,发餐食没让空乘打扰。”
“这剩菜怎么吃得饱,我给你煮碗面吧。”
“没事,已经吃饱了叔叔。”
梁晓夏:“那坐会儿,等烟烟醒了我们煮点夜宵。”
梁净川说“好”。
或许,只有蓝烟能够分辨,他的这个“好”里,藏着一点促狭的笑意。
是以过了数分钟,蓝烟就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走出卧室。
蓝骏文在厨房里忙碌,梁晓夏和梁净川坐在客厅里聊天。
梁晓夏投来视线:“酒醒了吗,烟烟?”
蓝烟点点头,还没说话,梁净川紧跟着看向她,笑问:“是不是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
他真的好欠啊。
厨房里传来蓝骏文的声音:“烟烟,你饿不饿?”
“还不饿。”
“那我晚点再弄夜宵?净川刚吃完。”
“我都可以。”
蓝骏文拿出切好的木瓜和香梨,呈花瓣扩散状地摆在白瓷盘里。
梁晓夏把电视打开,那里面某台的中秋晚会还没结束。
借着欢声笑语的背景音,梁晓夏说:“打麻将吧。”
蓝烟:“我不会……”
梁晓夏:“每次都是我们三个缺你一个,今天非把你教会不可。”
餐厅圆桌四边放下去,就变成了一张方桌,梁晓夏找出一张丝绒桌布,蓝骏文翻出一副绿底麻将。
四人各据一侧,蓝骏文开始细致讲解,什么是顺、刻、对,什么是碰、吃、杠……
到这里蓝烟都理解得毫无压力,直到蓝骏文开始列举胡牌条件,什么三番龙七对,两番碰碰胡……
蓝烟云里雾里。
梁净川看她一眼,“太复杂的暂时不用记,记住‘23333’就行。”
蓝烟:“‘3’是刻子或者顺子?”
“对。凑成四个刻子或顺子加一个对子,或者七个对子就能胡牌。”
梁晓夏:“光讲没用,打一局就全会了。”
第一局是新手教学,蓝烟全程明牌,坐在她下家的梁晓夏,帮她捋了一遍摸吃碰杠的流程,凑出一副“23333”的牌型。
麻将这东西,正如麻辣小龙虾,一旦开始,就绝无只沾一点就停的道理。
蓝烟跃跃欲试,要真刀实枪亲自上阵。
电话这时候响起,是陈泊禹打来的。
“稍等我接个电话。”蓝烟接通,稍稍侧转身体。
陈泊禹说他去吃了顿晚饭,洗过澡准备休息了,来同她报晚安。
蓝烟:“我在家打牌,会晚点睡,你先休息吧。”
“那你开个免提,我打声招呼。”
蓝烟把手机放在铺了绒布的桌面上,按下免提,陈泊禹的声音响起来:“叔叔阿姨,中秋快乐。”
蓝骏文笑说:“同乐同乐。还在北城吧泊禹?”
“对。”
“工作辛苦。回南城了有空来家里吃饭。”
“谢谢叔叔,一定来叨扰。”陈泊禹笑说,“对了,梁净川到家了吗?他给我微信留言,说提前走了。”
梁净川懒洋洋应声:“在呢。”
“你跑得够快的。”
梁净川没搭理,“还有事吗?我们等着开始。”
“没事。烟烟不会打,你让着点。”
“你这么说,那我肯定半张牌都不会让。”
蓝烟:“……”
陈泊禹哈哈大笑,“随便输,我管报销。”
末了,陈泊禹说了再见,蓝烟伸手去挂电话。
一只手先她一步伸过去,手指毫无犹豫地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
蓝烟立即抬眼。
梁净川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哦。忘了这是你的手机。”
他修长手指捞起手机,“贴心”地放到了她的面前。
蓝烟忍住了打人的冲动。
牌局正式开始。
不知是否有新手光环,蓝烟打得磕磕碰碰,但手气极好,一口气打了四局,她一人独赢两局。
第五局。
热茶在手边,梁净川端起来喝了一口,目光朝蓝烟瞥去。
她这个人,纠结时有个习惯,会拿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耳垂,一局下来,重复好几回。
千万不能把她放去赌场,不然对家凭这小动作,能把她赢得一干二净。
又几轮摸吃碰,梁净川看见蓝烟再次摸起了耳垂,斟酌起来。
白而透的皮肤,被捏得微微泛红,好像轻轻一碰就能破一样。
是什么手感,是温热而柔软吗。
她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低头三张三张地数点着手里的牌,好似在做最后确认。
她在听什么牌,真是好难猜呢。
梁净川施施然打出一张四万。
打出的瞬间,蓝烟瞳孔微放,立即叫吃:“我胡了!”
牌堆推倒,一个典型的“23333”牌型。
梁晓夏笑呵呵:“烟烟要把我们的钱都赢光了。”
蓝骏文起身:“吃个夜宵继续?”
梁晓夏伸伸懒腰,“行,歇会儿。”
他们拿从存钱罐里翻出来的硬币当筹码,一枚抵十元。
蓝烟开心地数点自己的面前的硬币,听见身旁梁净川压低的声音说道:“看来今晚没陈泊禹报销的份了。”
蓝烟一顿,意识到什么。
伸臂,一把推倒他面前的牌堆。
他在做万子清一色,只差一万和九万就要胡了。
拆出来的缺口就是那张四万,分外显眼。
蓝烟:“……把我当傻子吗?”
“不是正因为知道你迟早都会看出来,我才自首吗?”梁净川微笑。
蓝烟不作声地盯着他,片刻,她丢下手里硬币,飞快起身,往阳台走去。
双臂搭住栏杆,下巴抵在上面。
从外面吹过来的微凉秋风,让她冷静些许。
身后传来移门被推开的声音。
蓝烟倏然转身。
梁净川就站在移门的轨道处,往前迈一步就能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往前,只是抱住手臂,斜倚门框注视她。
这样安静而毫不打扰的目光,会让人错以为,他没有任何的攻击力。
头顶晾衣杆上挂了数件衣服,已经晒干,被风吹得轻飘飘地荡起来。
他们隔着暗昧的夜色对峙。
蓝烟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梁净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的女朋友。”
空气静滞须臾。
蓝烟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会把手里所剩无几的优势,全面输尽的糟糕问题。
“知道。”梁净川轻笑一声,“但我相信很快就不是了。”
第17章 (结尾小修)“你……
十月,团建终于成行。
出发当日,陈泊禹发微信消息说上门来接,五分钟后,蓝烟听见了敲门声,应了一声,往门口走去。
大号行李箱已经提前收拾好,放置在门口玄关,蓝烟背上包带上拴着u型枕的双肩包,打开门,同时说道:“我忘了问,护照是我们自己……”
话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男人穿着一件薄款的黑色冲锋外套,内搭黑色t恤,深色把他的一张脸,衬得极为冷峭清峻,但他表情是放松下来的,抱着手臂,站得两分懒散。
蓝烟一秒钟进入警戒状态:“陈泊禹呢。”
“下车前他来了个电话,我提议我来接,他非常乐意。”梁净川不紧不慢地解释。
蓝烟抿住唇,不作声。
梁净川伸出手臂。
蓝烟没动作。
梁净川笑了声,“只是拎行李的苦力,这还要挑人?那你自己给陈泊禹打电话,让他上来吧。”
第28章
蓝烟把行李箱往门口一推,滑轮抵住门框停下,警告:“你最好别做什么没分寸的事。”
梁净川微微挑了挑眉,伸手握住行李箱拉杆,“你会跟陈泊禹告状?”
他的语气,仿佛巴不得她这样去做。
蓝烟决定从现在到这次旅途结束,一句话也不要跟他讲。越给回应他越带劲。
最后检查了一遍水电门窗、证件钥匙,反锁房门,跟在梁净川身后下楼。
楼下大门打开,梁净川掌住了门,要她先行,顺口把她没问完的问题回答了:“护照自己保管,到酒店了需要交给行政统一办理入住。”
陈泊禹叫的专车停在路边,可能电话已经打完了,看见两人出现,他拉开车门从后座下来,来接梁净川手里的行李箱。
梁净川没跟他客气什么,行李箱往他跟前一推,转身去拉副驾车门,毫不拖泥带水。
蓝烟上了车,把背包和搭在臂间的外套卸了下来。
陈泊禹安置好行李箱,上车在她身旁坐下,手臂自然地搭住她的肩膀,打了个呵欠,说道:“昨晚实验室出了点状况,幸好净川和珊姐熬通宵连夜解决了,不然今天还走不了。”
蓝烟怔了一下。
坐在前排的梁净川语气不咸不淡:“我睡一觉,到机场叫我。”
团建分了两批,交换轮值,因为陈泊禹好几天不在国内,下一批出发轮值的各部门负责人,打来了电话请示某些忘记沟通的细节。
怕吵到前排的人,陈泊禹有意把声音放低了。
可当他这边接完了,梁净川那边负责的技术部门的人又把电话打了过来。
等电话接完,又有微信消息。
去机场一小时,梁净川始终没能完整补个觉。
在值机柜台,与团队的其他人会合。
清源创生去年也有团建,但蓝烟跟卢楹半年前就定好了去东欧的行程,因此没有作为家属随团参与。
公司规模不大,一共四十多人,这里面有人见过蓝烟,有人没有。大老板带女友出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好奇,蓝烟察觉到几束打量的目光,但都是友善的。
或许为了展示同甘共苦的精神,从来只坐商务舱和头等舱的陈泊禹,这回也坐经济舱。
队排得长,陈泊禹站在蓝烟身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把头低下来,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像黏黏糊糊的高中生情侣。
蓝烟低声说:“旁边都是你员工。”
“我只是挨你一下,又没有当众亲你。”陈泊禹也压低声音。
蓝烟笑了一下。
嘴角还没落下来,察觉到一束如有实质的目光。
梁净川排在旁边那队。
掀眼,对上的眼神很难一句话形容,有点凉,更多是一种好似隔岸看戏的从容裕如。
蓝烟不自在地别过了视线。
又排一阵,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一道推着行李箱的身影出现在队旁,一边叉着腰喘气,一边招呼:“二哥……”
陈泊禹的堂妹,陈又盈。
因和家里闹得有些僵,陈泊禹原本不打算兑现让陈又盈参与团建旅游的承诺。陈母唐佩玲屡次三番打电话,说那只是他爸和他兄长做得不对,又盈又没有错,何必迁怒。
陈泊禹捱不住电话轰炸,只好答应了,临行前特意告知陈又盈,梁净川这个人不好搞,他是不会帮忙撮合的,想要追他自凭本事。
陈泊禹:“来这么迟。”
“没听见闹钟响,差点睡过头……”陈又盈呼吸平复一些,转身,朝着另一侧队伍里的人打声招呼。
“嗨。”声音有种刻意的轻描淡写。
梁净川不失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陈又盈再看向陈泊禹:“队好长啊二哥,我能插队吗。”
“你不排我们这队,你商务舱的。”
“……啊?”
“啊什么啊,我自掏腰包给你升的舱。别坐不惯经济舱回头你找三婶告我的状。”
陈又盈语塞:“……你猪脑子吗陈泊禹。”
“少跟我没大没小。”
陈又盈看了一眼梁净川,后者露出仿佛全然无知的淡笑。
她叹声气,推着行李箱去往商务舱值机柜台。
蓝烟不爱坐飞机,因为流程实在太冗长了,排队过安检时,已然有些生无所恋。
好歹是上了飞机。
找到座位,落座之前,蓝烟环视四周,梁净川的位置离她很远,她放心坐了下来。
机舱渐满,零星上来最后几个乘客。
“二三二”分布的宽体机,蓝烟坐靠窗位置。
一旁的陈少爷似乎被平民享有的狭窄空间惊到,双腿局促难展,只得让靠外的那条腿,占住一部分的过道空间,整个人像只被塞进了比自己体型小一号的栅栏里的长颈鹿。
蓝烟戴上u型枕,把打发时间带的一本文库本小说,塞进前座靠背的网兜里。
此时,后排传来对话声:“方不方便跟我换个座,我一会儿跟陈总聊点事。”
cto点名换座,只要是还想领这份工资,一般都不会不答应。
蓝烟还是没忍住转头瞪视。
劳动得两人起身给他让座的某人毫无添了麻烦的自觉,对上她的目光,只是笑了一下。
蓝烟转头看向前方,不再理会。
距离关闭舱门尚有一段时间,此时,陈泊禹来了一通电话。
某个投资人团队负责人的助理,来找他问询新材料备案的进程问题。
对方问得细,电话讲了很久。
梁净川阖眼抱着手臂,被困意煎熬,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
片刻,听见舷窗被轻轻敲了两声。
他睁眼,愣了一下。
一只手从窗户与座位间的空隙伸了过来,掌心里两粒柠檬绿的一次性耳塞。
从前一家四口出行,值机时座位基本都会选到一起,两个小辈同一排,两个长辈同一排。
一路上她必然不会跟他说一句话,只在他睡着了,而乘务员过来发餐食的时候,伸肘轻撞一下他的手臂,以作提醒。
她的耳朵里,永远塞着耳机的机械白,或者耳塞的柠檬绿。
梁净川顿一下,伸指拈过。
那只手没有多停留一秒钟就收回了。
他当然不是受虐狂,不会被人恶言相向,还要一往情深。
只是,她的恶言从来没有真正的人格侮辱,她的善意却一直涓滴汇流。
发烧时的退烧药;浴室抽屉松脱的便利贴善意提醒;高考前一周在家复习时,她与闺蜜电话八卦,聊到兴奋处总会记得跑去楼道接听留出室内安静空间的公德心……
还有此刻,愿意分享的耳塞。
耳塞回弹,充盈耳道,声音被隔绝。
他转头闭上眼睛,面朝玻璃窗,上面隐约映出无法克制的微笑。
公司尚未盈利,团建只选得起东南亚的热带小岛,但住宿与餐标都在预算范围内拉到顶配,落地时椰林夕阳,船影白沙,足以使人暂时原谅世界一星期。
行政统一办理入住,再把房卡发到每个人手中。
陈泊禹同甘共苦的精神贯彻到底,订房同样没有超规则,是跟大家一个标准的大床房。
方便大家休息,晚餐是酒店自助。
领了卡,大家自行上楼。
陈泊禹推着两只行李箱,与蓝烟并肩走进电梯。
门阖上的一瞬,又被按开。
陈泊禹稍扬了一下下巴,问电梯外跟过来的人:“几楼?”
梁净川:“1706。”
陈泊禹低头看房卡卡套,“我们隔壁。”
梁净川声音没有情绪:“这么巧。”
从进电梯到穿过走廊进入房间,只有陈泊禹与梁净川聊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蓝烟全程没有作声。
梁净川停在1706门口,一边取房卡,一边随口问道:“放了东西一起去吃饭?”
陈泊禹:“你先去,我们可能晚点。”
梁净川没说什么,垂眸刷卡。
进屋,他冲了个澡,换身衣服,拉上遮光帘,在床上躺了下来。
睡不着,即便房间足够隔音,什么也听不见。
他连上习惯随身携带的蓝牙音响,点开歌单。
「close your eyes,give me your hand, darling,do you feel my heart beating,do you understand……」
敲门声响起。
把音乐暂停,才发现是隔壁传来的。
隔门对话声隐约可辨。
陈又盈:“一起去吃晚饭吧二哥,把梁净川也叫上。”
陈泊禹:“……你来敲门之前能不能先发条微信。”
陈又盈:“楼上楼下的有什么好发的?”
第29章
大约因为无语,陈泊禹没有答她的话。
陈又盈声音再度响起来,“烟烟姐,去吃饭吗?”
蓝烟:“好。”
陈又盈:“你哥住哪个房间呀?我去叫他一起。”
沉默了一霎,蓝烟说:“隔壁。”
数秒钟后,敲门声响起。
梁净川起身把门打开,礼貌地跟陈又盈打了声招呼,目光从她头顶越过,去看也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两人。
陈泊禹换过衣服了,蓝烟没有。
酒店有多个餐厅,统一给员工定的是最大的那一个,而靠海还有一间餐酒吧,能在户外用餐,欣赏落日。
木质餐桌,点一盏蜡烛,晚霞的颜色比火焰更浓郁。
四人诡异到极点的组合,美景只会放大这份尴尬。
陈又盈追人毫无技巧,发问与查户口没两样,有一两个瞬间,蓝烟甚至会羡慕她的率真,怎么“那你谈过几个女朋友”这样的问题,都能这么毫无心理障碍地问出来。
坐在陈又盈对面的人,端上酒杯抿了一口,答道:“没有。”
陈又盈:“……一次都没有吗?”
梁净川:“嗯。”
蓝烟稍有震惊。梁净川没跟家里提过他有无谈恋爱,但她以为,他肯定是谈过的,只是因为没有太稳定所以没往家里介绍。
陈小姐眼睛被点亮,与映照夕阳的琥珀色酒液一样:“那你……”
梁净川:“但有喜欢的人。”
蓝烟像被橙红的夕阳光烫了一下,眼皮微颤。
陈又盈呆住,陈泊禹也惊讶:“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陈又盈再度看向梁净川,可能还抱有他也许是故意这么说拿来当挡箭牌的希望。
梁净川语气平淡:“那你今天就听说了。”
陈又盈表情彻底垮下去,猛灌一口发苦的冰镇纯酿。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怎么这样,刚落地就失恋。
“所以到底是谁?我们公司的?还是你哪个同学?”陈泊禹好奇追问。
蓝烟感觉到,梁净川的视线如夜晚的薄雾一样从她脸上掠过。
“追到再告诉你。”他说。
陈泊禹笑说:“这就笃定能追到了?”
蓝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淡淡地说:“你知不知道,大部分女人都会很讨厌太自信的男人。”
梁净川没看她,只是又喝了一口酒,声音里很浅的笑意:“是吗?那我现在就给她发条微信问问。”
蓝烟立即去瞄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机。
斜对面梁净川拿起了手机,手指不疾不徐地敲击屏幕。
她盯住他的动作,呼吸都收紧,生怕自己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临时拿过手机藏起来也不能,否则和自投罗网有什么两样。
心跳过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坐立难安更多,还是头晕目眩更多。
梁净川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朝她瞥见一眼。
最后把手机往桌面一扣,那微微的笑容仿佛在说:算了,先放你一马。
第18章 讨厌我吗?
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变作浓郁的紫绀色。
海面来风,蜡烛藏在玻璃杯里,火焰安然不动。
陈又盈无精打采,像只霜打的茄子;陈泊禹转换话题,与梁净川再度聊起了工作的事,后者应得三分心不在焉;蓝烟埋头吃甜点,直到胃里确实再也塞不下去一丁点为止。
大约除了陈泊禹,没人感到很自在。
刀叉都放下去很久了,服务员来添了两回水,海上风又大了些。
蓝烟伸手搭了一下陈泊禹的手背,低声打断他说话:“你还要吃吗?我先回房间了?”
陈泊禹扫一眼桌面,问陈又盈:“吃饱没?”
陈又盈怏怏不乐地“嗯”了一声。
陈泊禹说:“那走吧,都回去休息。”
陈又盈:“我要去喝酒,你请客。”
“行行行,你想喝多少喝多少,账挂我房间。”
“你们公司有长得帅的单身青年吗?不单身也行,叫过来陪我喝……”
“这我公司不是你后宫,再胡闹把你返程票改签到明天。”
“那我自己去酒吧找!”陈小姐起身便走,把堂兄的话当阵风。
陈泊禹叫来服务员刷卡买单,三人起身。
陈泊禹看向梁净川,“我们回房间,你……”
“在海边逛逛。”梁净川一手抄进黑色短裤的口袋里,往海面看去。
“行。”陈泊禹挽住蓝烟的手,“走了。”
蓝烟没听见梁净川应声。
迈上台阶,走到廊下,蓝烟回头望了一眼。
那道身影已经走到沙滩上,暮色凝紫,他的白色上衣被染成相近的色调,海浪浅扑沙滩,衣服下摆鼓满了海风。
推门,进入餐酒吧灯火昏黄的室内。
各色人种操不同语言低声交谈,蓝烟和陈泊禹牵手从桌椅间的过道穿过。
捏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
蓝烟拿起来,面部识别即时解锁,打开直接便是锁屏之前的微信界面。
在置顶的陈泊禹的头像下面,灰色热带鱼顶着一个小小的红点浮了上来。
不用点开,也能看到陈列于黑色名字下方的灰色小字。
【ljc:讨厌我吗?】
是刚刚,餐桌上他编辑了而未发送的那条消息。
心脏几乎骤停。
蓝烟飞快地熄屏了手机。
陈泊禹转头:“谁找你吗?”
蓝烟摇头,“没。群消息。”
心跳混入吵嚷的人声,仍然剧烈得叫她草木皆兵。
/
临时拉起来的团建群里,有人组织集市夜游,响应者寥寥,舟车劳顿,大家都休息得很早。
次日七点多,蓝烟和陈泊禹起床,洗漱之后,出门去吃早餐。
他们只带了手机和房卡,预备吃完了再回房收拾今日水上玩乐的装备。
阖上门的一瞬,旁边1706的房间门打开了。
出来的是个年轻女生,睡衣之外,只套了一件薄外套,大约也是准备去吃早餐。
应该是行政部的人,蓝烟很眼熟,但没有记住叫什么名字。
女生望过来,打了声招呼:“陈总早。”
“早。”
陈泊禹克制了自己因惊讶,而下意识要往门内瞥去的冲动。
女生反应过来陈泊禹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急忙说道:“梁总昨天跟我换房间了!他换到了21楼,徐源的旁边,说方便跟他对一对下个周期的研发目标。”
她一口气说完,生怕慢一秒就将演变成一场名誉尽损的大型误会。
陈泊禹说:“哦……知道。他跟我提过,我搞忘了。”
蓝烟知道陈泊禹这么说为了避免女生的尴尬。这是他的优点,做领导的时候,很有维护下属的自觉。
但有时候蓝烟难免会想,他的这份体察,为什么某些时刻,却不愿意用在她的身上。是因为太熟悉所以滋生怠慢吗,还是她平常表现得太独立,以至于他觉得她并不需要。
果真女生松了一口气。
陈泊禹:“去吃早饭?”
“对……陈总你们先去,我忘拿东西了。”
没有哪个员工喜欢跟老板坐同部电梯,这一点陈泊禹还是很清楚的,因此点了点头,就跟蓝烟先行一步。
餐厅里,零星散见同个团队的人,经过时有人打招呼,也有人邀请一起坐,陈泊禹笑着应声,找了张没人的四人桌,跟蓝烟坐了下来。
各自去拿吃的。
蓝烟想尝尝当地的米线,排队等了一会儿。
端碗回到桌边,陈泊禹对面多了一个人。
蓝烟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没有停留。
陈泊禹笑对正在落座的梁净川说道:“你换房间也不说一声,早上看见蒋珂从你房里出来,我人都吓死了。”
梁净川放下餐盘,淡淡地说:“说明你还是见识少了。”
陈泊禹笑骂了他一句。
还缺水果没拿,陈泊禹起身,问蓝烟:“你要水果吗烟烟?我一起拿一点。”
“好。”
陈泊禹走之后,气氛立即凝滞。
蓝烟埋头,拿筷子尖挑米粉送进嘴里,察觉到斜对面的梁净川在看她,她没有抬头,当他不存在。
但显然梁净川不会如她所愿,忽没头没尾地问:“那你惊讶吗?”
蓝烟动作顿了极短促的一个瞬间,冷淡地说:“关我什么事。”
梁净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语气同样平淡:“我不想整晚睡不着。”
牙齿好似磕到了一粒花椒,麻意从舌尖蔓延,蓝烟赶紧抽了一张纸巾,低头吐出来。
第30章
再不说话。
梁净川早饭吃得很少,两片面包一杯黑咖啡,吃完就先走了。
蓝烟和陈泊禹结束早餐,离开餐厅,回房间换了衣服。
到楼下大堂集合时,蓝烟没有看见梁净川的人影。不想参与水上项目的人,另组一支队伍去市内city walk,猜测他可能是去了那一队。
玩到中午,大家前往提前预定的餐厅吃饭。
落地后第一顿团餐,定在了一间人气旺盛的高档餐厅吃海鲜。
团队人多,占了三个包厢。
蓝烟他们这一间空出来了两个位置,留给梁净川和罗珊。
海鲜陆续上桌,快开席时,梁净川和罗珊才姗姗来迟。
梁净川仍是早上在餐厅的那一身,宽松白色短袖衬衫外套,烟灰短裤,显得省净而清隽。他背上背着一只黑色pu皮的双肩包,看着陌生,可能不是他的。
他的座位在陈泊禹旁边,他拉开椅子坐下之后,陈泊禹扭头调侃他一句:“大明星啊,还压轴登场。”
梁净川眼也不眨:“知道你望眼欲穿。”
“……”
所幸,餐桌上的陈泊禹,没有继承他父亲陈永茂的那套非得先训话再动筷的规矩,只说了一句:“大家辛苦。吃得尽兴,不够再点。”
有人起哄:“超过餐标了怎么办?”
行政:“陈总自掏腰包!”
陈泊禹笑:“行。你们今天不把我吃破产不准出门好吧。”
蓝烟想,陈泊禹就像她高中班上,人缘最好的那种男同学,所有人都喜欢他、簇拥他、追随他。
……撇开别的不说,做他的员工应该挺爽的。
刚开吃没一会儿,包厢门被敲响,坐在上菜口的行政走过去把门打开。
蓝烟望去一眼,是跟梁净川换了房间的蒋珂。
她似乎有些为难,凑近跟行政说了句什么,行政点头,转身回到包厢,走到梁净川身边,也说了句什么。
梁净川点头,把挂在椅背上的那只pu皮的双肩包取下来,递给了行政。
行政拎过去,递给了蒋珂。蒋珂颔首,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陈泊禹:“唷。”
梁净川:“唷什么唷。”
他正要多说句什么,负责人事的总监端着杯子过来敬酒了,于是暂时把话咽了回去。
岛上海鲜新鲜肥腴,今日大家吃到肚皮撑破,兴尽而返。
餐厅离酒店一公里,有人打车,有人选择步行,沿途都有高大棕榈树,沿着树影行走,并不十分炎热。
沿途经过一家当地超市,门口摆着的大冰柜勾人留步。
步行的一行五六人,都围拢过去。
冰柜门打开,森森冷气扑面而来。
梁净川站定在罗珊身旁,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去瞧正俯身挑选雪糕的蓝烟。
她外面罩着一件白色防晒衫,下摆露出穿着牛仔短裤的两条腿,匀停修长,日光下,白生生得晃花人眼。
墨镜架在她的鼻梁上,脸藏在遮阳帽投下的浅灰色阴影里,冷白的肤色,好似一支凉甜的冰镇奶糕。
寻了一圈,似乎无所获,她踌躇着拿了一支玻璃装的冰可乐,退离冰柜,去收银台找人拿起子开瓶。
梁净川走近,手臂探进去,一通翻找。
大学时,一家人出行,去过该国的另一座海岛,那里有种当地品牌的芒果雪糕,蓝烟很喜欢,每天都会吃上一支。
冰柜里确实没有,不知道是没有进货,还是卖完了。
补给结束,一行人重新出发,有冰饮加持,酷热都消退几分。
一口气走到酒店,各自回房午休。
蓝烟之前在玩水上项目的地方冲过了一个澡,但没洗头发,回房间以后把头发洗了,又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
头发吹到七分干,关了吹风机,从浴室出来,换陈泊禹去洗。
她趴在沙发上,在群里看大家发的照片,顶部弹出消息通知,梁净川发来的。
切出去瞧,昨天没点掉的那个红点,数字从“1”变成“2”。
顿了一下,她点进去。
【ljc:电梯口来一下。】
蓝烟咬住唇。目光上移寸许。
【讨厌我吗?】
两分钟后,蓝烟烦躁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爬起来,拿上房卡出门。
走廊不长,一走出门就能望到底。
梁净川站在电梯前,抱着手臂。
他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静,是以门一打开,他就将目光锁定在她脸上。
不久之前,她坐在车里注视他朝她走过来,现在角色调换。
果然,一旦被人注视,手脚都会变得失去控制。
到了跟前,她看见梁净川露出一个“天道好轮回”的笑,顿时没好气:“干嘛?”
梁净川扬了扬眉,没说什么,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号纸袋递给她。
她迟疑片刻才接,往里看去。
一支包装上印刷大个芒果图案的雪糕,一把塑封包装的线香——或许是上午他扫街时买的。
蓝烟愣了下,抬起头。
梁净川转身把电梯上行的按钮按下了,才说道:“包不是蒋珂的,是徐源的,他落出租车上了。徐源是我直系师弟,我对他比较严格,他怕我说他丢三落四,所以拜托了蒋珂来找我。”
“……和我没关系。”蓝烟垂下目光,淡淡地说。
“我知道。”
电梯已经抵达17层。
他的声音,与门弹开的“叮”声同时响起。
“蓝烟,我的视线里从来只有一个人。”
第19章 “烟烟,会有人比……
翌日的行程,是要出海去另座小岛浮潜。
早上起了雾,天色白茫,向导说等太阳升高,或者到了海上风大一些,雾就会散,不会影响行程安排。
吃过早餐,大家乘车去往码头,排队登船。
蓝烟早起小腹一直有隐约的坠胀感,登船之前,她跟陈泊禹打了声招呼,抓紧时间去趟洗手间。
或许是拜昨天贪凉喝下的可乐和吃下的雪糕所赐,她的生理期提前了三天。
包里没带着经期用品,浮潜又要下水,蓝烟只能取消行程。
她回到码头边,从陈泊禹手里接回背包,说明情由:“你去玩吧,我回房间休息一下。”
“那我也不去了,我们一起……”
“陈总!要准备出发了!”快艇登船口,向导探身喊道。
陈泊禹望了望快艇,些许踌躇之后,还是决定跟蓝烟一同回酒店。
没有腹痛症状,只有些许不适的坠胀,回房换回睡衣,蓝烟在床上躺下补觉。
陈泊禹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说自己再审一审融资计划书,让她有事就叫他。
蓝烟戴上眼罩,在有一阵没一阵的键盘敲击声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时房间无人,有陈泊禹的微信留言,说跟留在公司轮值的市场部负责人约了电话会议,免得吵到她,所以去楼下茶室了。
雾已散去,外头的日光难得毫无攻击性。
蓝烟起床,换了衣服,预备去海边溜达一圈,再绕去茶室找陈泊禹一同吃午饭。
下楼,从后方大门出去,穿过数个错落排布的湛蓝泳池。
或许因为上午天阴,泳池水凉,此刻游水的人不多,岸边躺椅,三两个晒太阳的人。
蓝烟一眼掠过,一顿,又往回看了一眼。
墨绿条纹的阳伞下,坐着穿一身亚麻白色的男人,鼻梁上架着墨镜,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
奇怪,她明明亲眼看见他上了快艇,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会在这里。
梁净川可能是在跟谁打电话,隔得远,只看得见嘴唇启合,听不见声音。
他应该也注意到她了,脸朝她偏过来,顿了好一会儿。
墨镜相隔,看不见眼睛。
蓝烟立即收回目光,穿行于椰风蕉影间,往海边走去。
海滩上人也寥寥,灰蓝的海水间,有个穿黑白条纹泳衣的白人女人,正往深处游去。
沙滩干净,昨天游客踩出的脚印,已经被夜间的涨潮抹平。
蓝烟脱掉拖鞋拎在手里,直接赤脚踩进微湿的沙地里,让脚趾犁过细软的沙子。
忽听海上传来模糊的喊声。
蓝烟手搭凉棚,眯眼望去,是从那个穿黑白条纹泳衣的女人那儿传来的,仔细辨听,似乎喊的是“help”。
她心里一惊,但没莽撞下水,环视四周,不见海滩救生员的身影。
前方走来一对母女,十来岁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独角兽造型的游泳圈。
第31章
四下没有可利用的浮具了,蓝烟扔下拖鞋,飞快朝她们奔去。
海上的动静,自然不止蓝烟一个人注意到,这位妈妈几乎立即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急忙拿过女儿手里的独角兽游泳圈递给她。
蓝烟匆忙说句谢谢,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抱上游泳圈飞奔到海里,一边高喊“calm down”,一边朝那个女人游过去。
所幸距离不算远,游到离女人两臂距离处,蓝烟把游泳圈朝她推了过去。
女人立即伸手抓住,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冷静了下来,双臂攀住了泳圈,开始拼命咳水。
蓝烟问女人怎么了,正要游去她身后,听见后方传来划水声。
回头一看,是振臂游过来的梁净川。
她没空思考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听见女人说了句“leg”什么的,后一个单词她没有听懂。
梁净川游得很快,在她从背后托住女人助其节约体力保持漂浮状态时,他也到了跟前。
几句简短交流,梁净川转头对她说:“小腿抽筋。”
随后,又做了一番沟通,蓝烟看见女人点头,连说几句“ok”。
梁净川对蓝烟说道:“你可以松开她了。”
蓝烟缓慢松手,游到旁边。
女人攀住游泳圈,深深呼吸,放松身体,随后双腿缓缓地浮了起来。
梁净川指挥她松开一只手,往后抓住脚趾,把脚掌往上扳……勾腿、拉直,反复数次之后,女人长舒一口气,说感觉好多了。
梁净川让她保持这样漂浮的姿势,自己游到了她的前方,抓住了游泳圈,不疾不徐地将她带往岸边。
海滩救生员、酒店服务员和急救员这时候也赶过来了,下水一起将女人扶上岸,裹上干毛巾,做身体检查。
服务员手里还有几张干毛巾,正欲分发,梁净川伸臂抢了过来。
展开,一下将蓝烟整个罩住,往自己面前一带。
力道很大,蓝烟被拽得差点一个趔趄。
梁净川低着头,飞快擦拭她打湿的头发和肩背手臂皮肤。
一张用湿了,再换一张。
而他自己还在滴水。
蓝烟没有作声,一半因为海水蒸发,瑟瑟发抖,牙关打颤。
还有一半,是因为梁净川的表情。
他紧抿着唇,目光低垂,脸色沉冷,像是要杀人。
蓝烟觉得有点好笑,于是笑了一下。
梁净川立即抬眼,“笑什么?”
“……没什么。”
“看我为你着急很好笑吗。”
“我不是……”蓝烟忙说,顿了一下,讷讷开口,“……谢谢。”
梁净川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把脸往旁边一偏,也笑了一下,有点像是那种不很服气的笑。
“……你又笑什么。”
“笑我自己,是不是你去送死,我也会为你选条最舒服的路。”
蓝烟簇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片刻,她才说:“我有把握才去救的。”
“我知道,‘一百分’。”
梁净川读大三那年,一家人去海岛旅游。傍晚在酒店海滩散步,正好碰见救生员在做急救科普。
蓝骏文觉得这个课很有意义,压着他俩旁听。
科普课程上完,救生员给每人发了一份测试卷,说做完了就可以凭卷去餐厅换一份冰淇淋。
蓝烟似听非听的,试卷却做得认真,中途她去喝水,回来看见做完的卷子被批改了,梁净川给她标了个100分。
那时气得她整整两天没跟他说话超过五个字,称呼也惨从“梁净川”降格回了“喂”。
“……你还提。”蓝烟伸脚去踢他。
梁净川哼笑一声,没打算躲。
她脚尖将要踢到他的小腿时,赶紧停了下来,收回去。
梁净川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一拍。
蓝烟低垂的眼睛,落在了他湿透的上衣的下摆……风吹过,把他身上微冷的咸味扑向她的鼻尖。
蓝烟忽然伸手,两手抓住了毛巾的边缘,突兀地退后一步。转过身,自己擦拭起来。
手里一空,梁净川顿了一下,双臂垂下去。
那边,女人做了检查,只有些微呛水,并无大碍。她走过来一径儿同两人道谢,不知是不是西方人更热情外放,蓝烟听她夸她是“angel”,十分地感到牙酸。
海滩风大,不宜久留。
蓝烟和梁净川一人披着一张毛巾,并肩往室内走去,一路没说话。
直到进了电梯,将要抵达十七楼,蓝烟才听见站在后方的梁净川开口:“洗个热水澡,穿暖一点。”
“嗯。”
“你……”
“嗯?”
“不该给你买雪糕。”梁净川语气有点懊恼。
蓝烟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尴尬。这他也能看得出来吗?
电梯门开,蓝烟说:“我回房间了。”
“嗯。”
蓝烟没被冰可乐和雪糕打败,但被没升温的海水撂倒了。
吹干头发没多久,小腹处坠痛一阵一阵袭来。
她蜷缩身体躺在床上,给陈泊禹发消息,请他帮忙买一盒止痛药。
约莫二十分钟,陈泊禹匆匆忙忙地回来。
倒了温水,掰出药丸,扶她服下。
“上午的时候不是还好吗?”陈泊禹帮她把被子掖得更严实一些。
“刚刚有人溺水,我下水帮忙了一下。”
陈泊禹一愣:“什么时候?”
“刚刚。”
她阖着眼睛,嘴唇泛白,陈泊禹叫她先不要说话了,躺着好好休息,等止痛药起效。
蓝烟确实无力再出声。
她生理期一向规律,也从来没痛经过,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小腹被压路机来回碾压的滋味。
忽听陈泊禹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
脚步声远离了床边,随后,门厅处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不知道在接谁的电话,陈泊禹语气有些为难,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等会儿再说”。
蓝烟想问,没力气,持续了好一阵,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药终于起了作用,痛感终于平缓地滑向一个可耐受的阈值。
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是听见门厅有人在说话,除了陈泊禹,另一道声音属于他的助理。
助理:“陈总,这次不见,下回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陈泊禹:“我知道。”
“叶总的助理也在等我确定行程,最多半个小时,对方不可能一直等我们……”
陈泊禹沉吟许久:“你先回房间,我先跟她聊一聊。”
“好。陈总你尽快,不然机票也不好定了。”
门关上了,脚步声靠近。
蓝烟把眼睛睁开,对上正弯腰来看的陈泊禹,直接问道:“怎么了?”
“好点了吗?”陈泊禹只问。
“嗯。”
陈泊禹在床边坐下,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听见你跟你助理说话了。怎么了?”
“光弈创投的叶总对我们公司感兴趣,想找我聊一聊,他今晚会落地东城,能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一起吃顿饭。我们资金还有缺口,如果光弈愿意入局,还有几家举棋不定的肯定也会跟投。叶总的档期不好约。”
蓝烟平静地说:“你去吧。”
陈泊禹一时没说话,看着她,似乎是在判断,这是否是她的真实意愿。
“你知道我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但你现在不舒服……”
“没那么痛了。再睡一觉就好了。”
他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大约是助理在催促他做决定,他没有把手机拿出来,只是深吸一口气,“抱歉烟烟,我跟叶总吃完饭就连夜赶回来……等融资的事情结束,我们……”
蓝烟把眼睛闭上了。
陈泊禹说完,就起身去给助理打电话。紧跟着房间里一阵窸窣的声响,似乎是他在收拾东西。
片刻,陈泊禹又来到她身边,“烟烟,我吩咐了行政的小许随时待命,你有需要就给她发消息。好点了想吃东西的话,就跟她说,她让客房给你送餐。我等会上飞机可能看不到消息,你有事给我留言,我落地了第一时间回复你……”
他的声音好像寡淡的流水一样从耳边淌过去,蓝烟“嗯“了一声。
“我走了烟烟,你继续休息吧。”
“帮我把窗帘拉上。”
“好。”
室内暗下来。
一阵疾速的脚步声,门又关上了。
蓝烟把被子的一角抱得更紧,闭着眼睛,任由思绪往下沉。
她确实没有口是心非,因为她绝对不希望未来某天,和陈泊禹聊到这件事,他会说,他是因为她而放弃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第32章
但人是这样的一种生物:理智与情感,很多时候会各行其是。
陈泊禹跟助理走到电梯口,门恰好打开了。
是得到消息的梁净川,正从楼上下来。
陈泊禹定住脚步。
梁净川语气很淡:“确定要去?以我对光弈的了解,他们对生物材料这块的兴趣不是很大。”
“我知道。但即便这次光弈不投,我们也是跟他们建立了联系。叶总比较江湖义气,不纯是在商言商的人。”
“你是决策者,当然你自己做决定。”梁净川顿了一下,“但你想清楚,有些事只有一次选择机会。”
陈泊禹微怔。
梁净川伸手:“房卡给我。晚点我去看看我妹妹。”
陈泊禹稍有迟疑,还是把房卡掏出来,递给梁净川,“净川,如果她不开心,你这个做哥哥的帮我开解两句。”
“这不归我管。”梁净川淡淡地说,“你回来了自己哄吧。”
似乎反倒是这句话,打消了陈泊禹不知缘由的些微顾虑,他笑了一下,说道:“我估计凌晨就回来了。”
梁净川把房卡揣进口袋里,转身按下了上行键,陈泊禹紧跟着按下行键。
两部电梯几乎前后脚抵达,两人各自走进去,上行下落。
/
疼痛感彻底消失之后,蓝烟睡了一个整觉。
似乎是做了梦,情节光怪陆离,但醒来的一瞬间就记不清楚了。
有一只手在轻探她的额头,似乎是在看她有无发烧。
手指微凉,她忍不住动了一下脑袋,把脸颊也挨上去,汲取那点凉意,轻声问:“你没走吗?”
昏暗里只有静默。
蓝烟骤然意识到什么,心里一惊,蓦地睁开双眼。
光线朦胧,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睛,却有种清醒至极的明亮。
人似乎也能被月光烫伤。
蓝烟立即别过头,躲开了他的手指。
“既然不想让他走,怎么不直接留他?”梁净川声音平静。
蓝烟不回答。
“怕给他添麻烦?”梁净川手掌撑在床边,微微弯腰,直视着她,“你们这个恋爱,谈得真是生疏。”
蓝烟微愠:“你一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人,来教我怎么谈恋爱?”
“谈过很多就会谈了吗?”
蓝烟抿住唇。
指骨旁边就是她的脸,梁净川却只是把手指攥紧,并没有去触摸。
再开口,他声音有点哑:“烟烟,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第20章 “想你跟陈泊禹分……
第一次听梁净川这么称呼她,熟悉又陌生。
蓝烟轻咬了一下嘴唇,忽略这个称呼带来的异样感,“好,那你告诉我,同样的情况,你会怎么选择?”
“我大概率会做跟陈泊禹一样的选择。”
“那你凭什么说……”
梁净川截断她的话:“但我一早就会注意到你的情况,跟你留在酒店休息不会出门,中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海边散步——当然,这件事我也不算做得多到位,如果我不是执着于先找好理由再去海边找你,你也不必下水。”
稍顿,进而一口气说道:“ 从公司到你家,开车不到半小时,不会忙起来一天只打一个电话就算交差;节假日不会应酬结束倒头就睡;带你回家不会任由父母轻慢毫无作为;不会推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人情往来;不会让你的空调坏一整个夏天……”
“……你别说了!”
“我非要说。”梁净川声音喑哑而苦涩,“……不会得到了却不好好珍惜。因为有的人,一开始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一个字结束,室内安静得只闻呼吸声。
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揪住,那种陌生的酸涩感,让蓝烟把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陈泊禹这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辜负他的信任的吗?”
“你这么信任陈泊禹,他有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蓝烟气愤,但哑口无言。
因为梁净川是对的。他一直是对的。
骆驼并不是被一根稻草压死的。
梁净川看着她,不再说话,目光里只有一种平静的沉郁。
过了片刻,他把头转了过去,声音也冷静下来,“你感觉好点了吗?”
蓝烟不想睬他。
“你睡了一下午,起来吃点东西?”
“……你是怎么进我房间的。”
“陈泊禹给的房卡。”
“……你不怕他杀了你。”
“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做了什么值得他杀了我的事?”
“……”
她一定是饿太久没吃东西,血氧供应不充足,脑袋转不过来,才一句也吵不过他。
出门,海上已开始落日。
当坐在木桌旁,热而不燥的海风吹过头发,和吊带裙的裙摆,视野里浥艳晚霞层叠翻涌时,蓝烟的坏心情顷刻烟消云散,梁净川坐在对面也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影响。
吃过晚饭,落日更显盛大瑰丽,海滩上人多了起来,都是来看落日的游客。
蓝烟走在沙滩上,不时打开手机拍照。
几十张照片,以肉眼可辨的渐变色,陈列于她的相册。
微信在这个时候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蓝烟顿住脚步,点开微信。
【陈泊禹:我落地了,烟烟。好些了吗?吃饭没有?】
【blueblue:已经没事了。吃过了。】
【陈泊禹:那就好。】
【陈泊禹:我马上去跟叶总吃饭,晚点我打给你。】
从前,蓝烟总是会回一句“好”。
她在此刻感觉到了一种可回可不回的索然,于是没再理会,仍旧举起手机拍照。
“蓝烟。”
蓝烟闻声下意识回头。
对上梁净川手持相机的镜头。
她愣了一下,“……谁准你拍我!”
“赔你肖像损失费。你要多少?”
“这是钱的问题吗?”她见梁净川微低目光,盯着屏幕,似乎是在查看刚刚拍下的照片,急忙走过去,“你给我看下。”
梁净川往后退。
“给我看一下!”蓝烟两步追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去夺他的手机,“不准拍我的丑照!”
梁净川松手的瞬间,大拇指恰好按住了右侧按钮,屏幕一瞬熄灭。
蓝烟把它点亮,在手机默认的锁屏壁纸上,熟练地点击“147789”。
听见梁净川低笑一声。
蓝烟一怔。
不必他开口,她也知道他在笑什么,笑她上次,说他“好自恋”。
她现在知道了,“l”并不是“liang”的首字母。
手机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她低着头,佯作毫无反应。
有个问题,她始终在刻意回避思考:梁净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他的态度,并无渐进式的过渡,而是从和她针锋相对的一端,突兀地跳到了另一端。
从他送修他姥爷的遗物开始……不对,从陈泊禹的生日那天开始。
那么,一定在早于这一天的某个时间。
她毫无头绪,因为过往的那么多年里,他们的相处模式永远是说不上三句话就硝烟弥漫。
她对他这么差,他也能喜欢上她?
他不是有某种小众性癖吧。
手机解锁。
屏幕里,是前一刻色调更暖的夕阳,从海面到天空,橙黄渐变至紫槿,画面分厘不差地定格于她回眸的一瞬。
黑色吊带长裙裙摆翻飞,长发拂过面颊,眼神微微虚恍,整个人融于暮色,又矛盾地疏离于暮色。
如果说,镜头是眼睛的延伸,这就是梁净川眼里的她吗?
梁净川站在原地,微笑看着她:“你要觉得丑就自己删了。”
……她不但不想删,甚至想airdrop(隔空投送)。
犹豫一瞬,蓝烟还是把自己手机的隔空投送打开了,传送的时候,她对抗自己心里的某个声音:对对对我就是好没骨气。
“你不会不止一次偷拍我吧?”蓝烟斜眼看他。
“要不你检查?”
照片传完,蓝烟把手机锁屏还给梁净川。她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否则大可不必喊她回头。
天光向冷色调转变。
蓝烟继续慢慢往前走,梁净川跟在她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这个人,进退有据,连对她的冒犯,都好像能恰好踩中那个她差一点就会翻脸的临界值。
“孙中山南洋纪念馆,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东亚图书馆合作……”
第33章
忽听身后传来梁净川慢悠悠的声音。
蓝烟回头,却见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宣传海报。
她顿住脚步,等梁净川走过来,问道:“什么?”
“南洋华社互助组织的特展。”光线已经不大明亮了,梁净川凑得离海报近了一分。
蓝烟忙说,“给我看看。”
梁净川不给,继续念读展览介绍:“洪门互助会宗教图案、火并武器……”
蓝烟踮脚去够,“给我看看!”
“你跟陈泊禹分手就给你看。”
“……”默了两秒,蓝烟忍不住,“你是不是有毛病。”
梁净川把身体往旁边一转,避开她的手,“‘萃英书院’横梁雕塑……光绪帝墨宝‘波靖南溟’匾额……”
念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要笑不笑地看着蓝烟,好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才是她最无法拒绝的终极杀招:“这个匾额,是不是就是你提过的那位张孝宅老师修复的?”
蓝烟一脸无语地盯着他。
“好好好,给你给你。”
海报被塞进她的手里。
中文繁体和英文的双语海报,展品部分,最显眼的便是那幅匾额。
“……你从哪里弄来的?”
“沙滩上捡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
“哎,怎么不好骗了。”仿佛是认真苦恼的语气。
“……”
蓝烟不再搭理他,解锁手机,点开某购票app。
梁净川:“航程两小时,从早到晚,一共9班,随时能出发。”
他仿佛完全预测到了她的反应,也因此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蓝烟彻底愣住。
梁净川低头看着她,低声说:“烟烟,如果陈泊禹今天没连夜赶回来,明天你跟我去看展。”
“……你别这么叫我。”
“还有三天闭展。”
只有海风吹动她手里海报哗啦作响的声音。
“既然讨厌我,跟我出去看展又有什么好怕的?”
“谁怕了?”蓝烟声音抬高,“正常人谁要跟讨厌的人一起出去玩?”
她把海报往梁净川手里一塞,转身便走。
没有回头去看,脚步越来越快。
忽听身后传来低低的“啊”的一声。
她停顿一瞬,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还是停下来,回头望去。
梁净川低着头,蹲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不见他有反应,蓝烟终究还是抬脚,走到他面前去,绷住脸问道:“你怎么了?”
“踩到玻璃。”
迟疑一瞬,蓝烟蹲下身,手指刚要挨上他的膝盖,手腕被一把扣住。
他抬起眼,近距离地逼视,日常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却显出某种陌生的危险。
墨发被海风吹得飞溅,最后一缕天光也已散尽,夜色在他眼睛里如此刻身后翻涌的深海,“其他讨厌的人,你也会这么关心他们吗?”
“……你听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蓝烟心脏发紧。
“下次我再装受伤,你一样会回来。你就是这样的人。”
蓝烟无言以对。
手腕没被攥得太紧,她轻轻一挣就挣脱了,心里叹了口气:“梁净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你跟陈泊禹分手。”
“那你先绕着海滩裸奔一圈吧,说不定我会考虑。”
“好。”
他松开海报,双手交叉,抓住身上黑色t恤的衣摆,毫无犹豫地往上掀起。
海报被风吹起,几欲扑向海面。
“……你是不是疯了!”蓝烟飞快伸手,紧紧按住梁净川的手臂。
他露出笑容,一伸臂,把快被吹走的海报抓了回来,无辜地问她:“看展吗?”
/
回房间,蓝烟冲了一个澡,洗去热气扑在皮肤上的微微黏腻。
晚上她没出去,躺在床上一边看剧一边跟卢楹聊天。
白天睡够了,所以没什么困意,一直过了零点,卢楹说明天要早起,得先去睡觉了。
蓝烟起床,换上出门的凉拖下楼。
酒店有间酒吧二十四小时营业,这个时间,里面正热闹。
她点了一杯常温的汽水,坐去靠窗位置。
有人过来搭讪,被她婉拒。
坐在异国他乡的陌生人群中,听着听不懂的音乐,喝着汽水,似乎也不乏惬意。
汽水喝完,待到尽兴,起身离开酒吧。
踏出门的瞬间,有微信消息发了过来,陈泊禹问她睡了没有。
她回复还没有,陈泊禹就拨来了语音电话。
陈泊禹开门见山:“抱歉烟烟,我刚到酒店。叶总对我们项目很感兴趣,约我明天下午再细聊,我得把计划书修改一下,估计得忙一整晚,等明天跟叶总聊完……”
“没事,假期也没几天了,不用飞来飞去。行李我帮你收拾,回国给你带回来。”
蓝烟发现,她心里平静得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失落,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期。
陈泊禹没有做错什么,成年人的理性选择,换她她也会这样,甚至说不定比他更决绝。
他毕竟管着一间公司,他倒闭了还能回去继承家业,其余人失业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恐怕会面临艰难境遇。
陈泊禹沉默了一霎,才说:“我明天晚上一定……”
蓝烟平静地打断他:“陈泊禹,不确定百分百能做到的事,还是不要随便承诺。”
“……我真会回来。我订了星空餐厅后天晚上的座,他们这儿要提前半年预约。”
蓝烟笑了一下,此刻她已经走到了大堂里,四下灯火通明,“卢楹跟我说,翡琅的星空餐厅很多人求婚,你不会是想跟我求婚吧?”
陈泊禹没作声。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会。”
“我……”
“好了,你快去忙,有什么事等我回来我们当面聊。”
回到房间,蓝烟洗了一把脸,去床上躺了下来,打开某个很久没玩的对战游戏。
游戏更新,多出来好多闻所未闻的新英雄。
刚跟陈泊禹在一起的那一阵,两人睡前几乎都会花一到两小时的时间双排。他喜欢打野,满地图乱窜,神出鬼没;而她更喜欢玩上路,选个气势剽悍的肌肉猛男,专注于对线抗压。
后来陈泊禹开始忙起来,双排的时间从两小时变成半小时,从无数局变成交代任务似的一局。
再后来,战绩凝固,英雄吃灰。
陈泊禹曾经央求她改情侣名,她不肯答应,因为始终接受不了这种在公共空间互相宣誓主权的行为。
她点进陈泊禹的个人主页,他最后一局的对战时间是一年前,是跟她一起双排打的。
那一局输了,因为他接到工作电话,全程挂机。队友狂骂,之后,她就对他说,既然忙以后就等周末再双排吧。
他没再跟任何人一起玩过,只是也不再跟她一起玩了。
或许,属于他们共同的河流,早就各自转变了流向,奔向了不同的海域。
周文述在线,对她发出了双排邀请,她点了拒绝,微信告诉周文述说自己只是上线看看。
随后删除了游戏软件。
占了好几个g的游戏,删起来甚至一秒钟都不需要。
揿灭灯,正要睡觉,手机屏幕亮起。
梁净川发来了微信消息。
两张图片。
一张是陈泊禹说今天回不来了,让他帮忙晚上一起修改计划书的消息。
另一张是上午10点,两张去往新加坡的机票预定成功的订单截图。
第21章 “只要你想,我任……
失眠为蓝烟平添两枚不算严重的黑眼圈。
她打着呵欠,坐在楼下大堂的长沙发上,等人下楼。
手机不时振动,或许是陈泊禹对行政的小许做了还算细致的叮嘱,从昨天到此刻,她不时发来嘘寒问暖的消息,带着某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尴尬。
易位而处,蓝烟很同情小许。
“大老板溜了把他痛经的女朋友托给我来照顾”。她一定是一边硬着头皮做这个任务,一边在跟闺蜜疯狂辱骂陈泊禹吧。
蓝烟不想让打工人难办,解锁手机,用比平日饱满许多的情绪,回复小许:【我今天已经完全没事了,谢谢关心~因为我另有安排,所以集体活动我就不参与了,团餐也是。后面再有什么需要,我会直接去找陈泊禹沟通。你不用管我啦,自己好好玩~希望这两天没有给你添麻烦~】
陈泊禹在她这里,都没有享受过波浪号的待遇,一次也没有。
第34章
小许先是发来了两个泪流满面的表情包,大约是她的真情流露,随后回复:【好的好的,也祝你玩得开心,有任何事情也还是可以找我的~】
处理完信息,抬眼,不远处梁净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合宜热带气候的t恤与短裤,斜背一只黑色双肩包。高而挺拔的身量,大约穿几片烂菜叶也能自成风格,但黑色总能将他的五官映衬得更为明晰。
视线相及一瞬,蓝烟站起身。
梁净川两步走到她面前,低眼去看她身旁的大号行李箱,“我们是今天去今天回。”
“你是,我不是。我在新加坡玩两天,直接回国。”
梁净川看着她,像在判断她此举的用意,“陈泊禹说他今天晚上会赶回来。”
“我让他不用回来了。他的行李箱我帮他收拾好了,麻烦你回国的时候,帮他带回去。”
梁净川好一会儿没作声,“你想今天就回国吗?”
“……我答应了你去看展。”
“并不是非去不可。”
蓝烟看向他。
实话说,她确实不大有心情,好像大考在即,玩乐的时候也抛不开功课的阴影。
梁净川拿出手机,一边点按屏幕,一边说道:“不用纠结,是你与那块匾额缘分未到。”
蓝烟张张口,却是哑然。心里忽生潮湿的情绪。
他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体贴,这并非他的分内之事。
“想上午走,还是下午走?”梁净川抬眼。
“……最近一班吧。”
梁净川点头。
小岛无直飞南城的航班,需要飞往首府之城再转机,现在出发过去,恰能赶上下午的唯一一趟直飞航班。
酒店离机场不远,出租车半小时就到了。
进了候机厅,蓝烟快走两步,预备把梁净川手里的行李箱接回来,“谢谢,我自己去值机就行。”
“我也要值机。”梁净川转头,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解释,“我送你去转机。”
“……你嫌钱多烧得慌可以直接转账给我我不介意。”
梁净川轻笑一声,脚步不停,“只要你想,我任何东西都可以是你的。”
蓝烟当没听到,装哑巴。
行李箱办了托运,两人轻装简行地过安检。机场小,安检都没花去十分钟。
离登机尚有一段时间,蓝烟在登机口坐了下来。
梁净川来了个工作电话,起身走到一旁去接。
蓝烟戴上蓝牙耳机,点开歌单,确认了一遍机票上的登机时间,目光不自觉地朝玻璃幕墙瞥去,应当在那里打电话的梁净川,不见了人影。
她收回目光,从背包里把那本上一程只看了三分之一的小说拿出来,翻看了十来页,身旁有人落座。
转头,看见梁净川伸过来的手,手掌里两枚冰箱贴。
“挑一个。”
很多人旅游有收集冰箱贴的习惯,蓝烟也是其中一员,看着冰箱门上贴满打卡过的城市的记忆锚点,会十分具有成就感。
还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她陡然心悸。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要在对局之中不落下风,必然要对“敌人”的性格、情绪、行为、习惯、爱好等一切信息,了如指掌。
说不定,他们比恋人还要了解彼此。
蓝烟没细看,随意挑了一枚塞进背包的前方口袋里。
值机是一起办理的,因此座位相连。
等上了飞机,系好安全带,两人开始此起彼伏地打呵欠。
“你昨天几点睡的?”蓝烟戴上u型枕。
“三点多,不到四点。”
“你为什么还没脱发?”
“……啊?”
“高三不就天天熬到两点钟。”
梁净川手肘撑在中间的扶手上,托腮而笑,“这么关注我的作息?”
“……你睡前上厕所冲马桶会吵到我,谢谢。”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跑到外面公厕去吗?”
“如果你要求的话,也不是不能。”
蓝烟住了声,她逐渐察觉到,即便是拌嘴,也跟以前纯为找对方不痛快的气氛不一样了。
直觉到某种危险性,让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好一阵过去,机舱门关闭,空乘来往,检查头顶的行李舱门。
“为什么直接回去?你不是会跟人冷战的性格。”梁净川开口。仿佛他十分明了,她还并没有睡着。
“……我怕他赶回来了。”
“那不是很好吗,说明他还不算彻底无药可救。”语气不乏明晃晃的阴阳怪气。
蓝烟十分不情愿告诉他真相:“……他在卢楹提到的那个什么星空餐厅订了座。”
“哦。”果真,梁净川嘴角微扬,“万一并不是你以为的?”
蓝烟见不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好,那我现在就下飞机原路返回……”
“不要。”梁净川搭在扶手上的手,迅速垂落下来,扣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再次重复,“不要。”
蓝烟动作顿住。
手腕轻挣,梁净川立即松手。
她把脸转过去,面朝舷窗,脑袋歪靠,被u型枕托住,闭上眼睛,这一回再也不说一句话。
/
飞机落地南城的机场,滑行时,车窗外雨丝纷飞。
信号重连,一刷新微信,多出许多红点提醒。
陈泊禹说跟光弈聊得很好,后面就得马上跟进这个事了。
最近一条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
【陈泊禹:怎么不回我消息,是不开心了吗?我马上买机票过来好不好?】
蓝烟没回他,切出去点开下一个人的。
【ljc:看天气预报你落地会下雨,给你约了车接机。】
【ljc:车会等到八点半,如果你等行李赶不上,给司机打电话延时。】
下一条是约车信息,包括车牌号,司机电话,以及点进去就能看到车子定位的链接。
蓝烟打字回复。
【blueblue:刚落地。谢谢。】
梁净川秒回。
【ljc:好。照顾好自己。】
下了飞机,在行李转盘领到自己的行李箱,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确认停车位置。
车驶出机场地下停车场,雨势大了起来,被路灯照得发亮的雨丝,斜扑向玻璃车窗。
蓝烟这时候才回复陈泊禹,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国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这条消息暂时没有得到回复。
等车开到了小区门口,她把外套顶在头顶,推着行李箱飞快往里走时,听见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猜想可能是陈泊禹打来的电话。
断续响了很久,她没空去接。
把行李箱拎上楼,进门,摸出手机,打湿的外套丢进脏衣篓里,洗了个暖和的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点了一份夜宵。
这时候,才把电话回拨过去。
陈泊禹显然很是震惊:“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已经到家了。”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蓝烟只是“嗯”了一声。
陈泊禹沉默片刻,“你还是生气了,是吗?”
“我没有生气。虽然你可能不信。你好像一直觉得,我只有高兴和不高兴这两种情绪。和这件事无关,我不会因为你做了理性的选择,而这个选择还是我同意的而不高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现在不能吗?”
“还是当面吧,我们之间的事,可能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烟烟,我最近确实为了工作的事,而对你有所疏忽……”
“当面再聊,好吗?你忙完了回来联系我。”
半晌,陈泊禹哑声说“好”。
等外卖送到,蓝烟吃过,刷了牙,把平板拿出来画了一点小物件,便去了床上躺下。
雨声催眠,她很快就睡着了。
被电话叫醒。
黑暗里,她眯眼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零点三十分。
接通,“喂”字还没说出口,陈泊禹说:“烟烟,开下门。”
蓝烟惊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记轻轻的叩门声。
她伸臂把灯打开,起身靸上拖鞋走去门口。
厚实的防盗门,一推开,先扑进来一阵潮湿的水汽。
陈泊禹整个人淋透了,像刚从水池中打捞起来的一样。
同样潮湿的眼睛,低垂着注视着她,“我抱你会不会把你衣服弄湿?”
第35章
蓝烟抿住唇。
“对不起……” 陈泊禹往里迈了一步,还是忍不住伸臂,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头低下来,声音愈发沙哑,“对不起。”
第22章 “我终于可以安慰……
清早雨就停了。
一地枯枝败叶,空气潮湿,略带腐腥气。
南方的秋天,总要在几场雨后才姗姗来迟,再贪凉扮靓,也抗不住早起的轻寒。
陈泊禹还在睡觉,蓝烟醒来看见微信上有师傅褚兰荪的留言,叫她什么时候回南城了,去一趟缮兰斋拿点东西。
节假日,缮兰斋十分阒静,不过几日不见,院子里的老石榴树,就好像凋敝了两分。
蓝烟进入小楼,直上三楼。
三楼是办公室和档案室,天光黯淡的阴天,白天也得掌灯。
褚兰荪坐在桌案前,戴着老花镜,手边一杯热茶,手上正翻着一份上了年头的修复档案。
看见蓝烟进来,他推一推老花镜,笑说:“坐。”
“师傅你放假也不休息。”
“闲不住。”褚兰荪笑说,“我儿子也老说我,工作生活不分,问我,就没其他的爱好了吗?我想了想,是真没有,从学徒开始就在做这行了,吃饭睡觉都在想着修画的事,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褚兰荪妻子去世已逾三十年,没有续弦。有一个独生子,生活在国外。他独居在缮兰斋后面那条街道的老房子里,平常只有一个长期雇佣的家政,帮忙做饭和打扫。
他是心甘情愿地为了钟爱的事业,过着箪食瓢饮的简单生活。
“我觉着您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蓝烟由衷说道。
“那不行,你们还年轻,趁着还有精力,多享受生活。”
“我们都去享受生活了,谁来发扬您的事业。”
“古往今来,多少行业都凋亡了,凭什么我们这行就非得永存呢?人家需要我们就存在;不需要,被扫进故纸堆也没什么可惜。”
“您在外面讲座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哪行哪业都有场面话嘛。”
蓝烟笑起来。
“哦……差点忘了正事。”褚兰荪放下档案册,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只黑色的信封,“汤公叫人送来的请柬,画友雅集,请你去参加。”
“请我?”
“对啊。一碰面他就跟我夸你,那封家书修得好。”
“您知道那封信修起来没什么难度。”
“人的价值判断很多时候都很主观,如果对他不重要、不中意,你哪怕修了幅清明上河图,也不关他的事,对吧?”
蓝烟笑说“是”,又问:“您也去吗?”
“我懒得。一去又得被拉着做科普。不都说现在是知识付费的时代吗,怎么他们这些有钱人,倒是喜欢逮着别人白嫖。”
“那您让汤老把他那些收藏家朋友都组织起来,你去给他们讲课,一堂三千块。”
“好主意。”
两人哈哈大笑。
“要我帮忙吗,师傅?”
“不用。玩儿去吧,你现在还在放假呢。”
蓝烟踌躇不离,褚兰荪笑说:“真不用,不然等会儿我放起京剧来了,你跑都跑不及。”
蓝烟没骑自行车,散步回家,在小区门口买了早餐上楼。
一打开门,却见陈泊禹正站在玄关处对着穿衣镜整理衣服。
“烧退了吗?”
陈泊禹点了点头,“退了。辛苦你昨晚照顾。”
昨天夜半,蓝烟除了触到一身潮湿,还有高烫的体温。
陈泊禹跟她打电话那会儿就在发烧了,可能是乍冷乍热,又连续三十几个小时没睡觉。电话一挂断,他立即从东城赶了回来。
“没事。下回别这样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
“好。都听你的。”陈泊禹温声笑说。
蓝烟往镜中看了一眼,他正低头理着衣袖,病气初散,脸色苍白。
高中时,有一次耳机线坏了,拿透明胶带贴牢以后,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可心里很清楚,终究是要扔掉的。
或早或晚。
“吃早餐吧。”蓝烟往屋里走。
陈泊禹转过身来,低头注视着她,言辞恳切:“烟烟,最近确实到了最忙最关键的时期,我不应该不慎重地跟你交代清楚,还高估自己,以为可以一心二用……这周五晚上我把所有安排都推掉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吃饭,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你会准时出现吗?”
“会。”
“好。”
陈泊禹把手表扣起来,“早饭我可能吃不了了,车马上就到楼下,我上午有个会面。”
蓝烟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他,“你带去车上吃。”
小笼包和豆浆,通常陈泊禹不会要,他不喜欢自己的车里有热食的气息。
但此刻他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
蓝烟把针织衫外套大口袋里的门禁卡和邀请函掏出来,搁在玄关柜上。
陈泊禹瞥去一眼,“请柬?”
“不是。汤望芗办小型鉴画聚会,请我去参加。”
陈泊禹目光又投过去,“能看看吗?”
蓝烟点头。
黑色信封里装着克数很重的棉卡纸,极具质感,白底黑字,信息简洁而克制,只列出了主题、时间与地点,大约邀请人的分量在此,无须赘言。
“你们工作室人都邀请了吗?”
“没有。师傅说就请了我。”
“能带家属吗?”陈泊禹笑了笑问道。
“邀请函上没写,还是不带比较好吧。”
陈泊禹把邀请函装回信封,“汤公很欣赏你。”
“那封信对他很重要,他是看信的面子。”
陈泊禹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怎么了?”
“没。”陈泊禹抬腕看了看手表,“我可能得下去了。”
“嗯。”
他俯下身来,没拎着袋子的那条手臂横过来,把她搂进怀里,有些眷恋而不舍的意思。
温热而干净的香气,她曾有过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会迷恋这个拥抱。
只是此刻,手臂一直垂在身侧,没有抬起来回抱他。
/
假期的最后一天,蓝烟去了一趟卢楹的住处。
卢楹抓了她异母异父的继弟做壮丁,总算是把房子彻底收拾出来了。
地方很好,窗户一开,整条街上都是蓝花楹,虽然不在花期,但满眼绿意仍然喜人。
蓝烟撑在栏杆上吹了会儿风,“这里真不错。”
“对吧。我找了好久。”
“很高兴看到你彻底走出来了。”
卢楹耸耸肩,“其实也没有。实话说,有时候深夜还是会想犯贱去联系他。”
“怎么克服的?”
“把其他女人给他发酒店房号的截图存了一份,设置成了跟他的聊天背景,一看到就没这个欲望了。”
蓝烟笑:“是个狠人。”
“哎,谁让我恋爱脑,不对自己狠一点不行。”
回到室内,卢楹给她倒了杯水。
她坐在蒲团上,一边喝水,一边随手翻了翻木制书架上的那些书,“我准备跟陈泊禹提分手了。”
“你也要分手?”
“也?”
“哦。郁野,他前天过来帮忙,跟我说要跟女朋友分手了。我还开导了他好一会儿。”
郁野就是卢楹重组家庭的继弟。早些年,卢楹也是看他百般不爽。她们两人,就是靠对家庭里多出来的拖油瓶的“仇恨”,建立了最初的友谊。
“他女朋友谁?”
“你不认识,一个姐姐,大他十二岁,还有个小孩。”
“哇,这么猛?仔细说说?”
卢楹看着她,“不是,你要分手了这么平静?我昨天还开导了郁野半天呢,你需不需要?”
“你看我需要吗?”
卢楹耸耸肩,“陈泊禹犯什么错了吗?”
“没。就是觉得没意思了。”
“感觉到了。其实你俩一开始还挺甜蜜的,我还以为你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就谈到了真命天子。”
“什么恋爱一开始不甜蜜?”
“我的啊。”
“……你非要自己插刀自己吗?”
卢楹满不在乎地笑笑,“什么时候提?”
蓝烟自嘲地笑了笑,“他说他周五有空。你敢相信,我分手都要等他的档期。”
第36章
“你不是之前一直觉得陈泊禹太靠家里了吗,现在忙事业不是好事?”
“我不是不喜欢他忙事业,是不喜欢自己被敷衍,你懂吗?就好像游戏上线做日常,做满100点的活跃度就下线,游戏更新了什么内容什么玩法,完全不在意。我好像成了,断签了就领不到的月签到赠品一样。我可以三个月不见面,但我希望他见我的三分钟,他的精力要完完全全在我这里。”
“……要求都低到这种程度,那确实不分不行了。”
卢楹伸手揽揽她的肩膀,“你分手那天我把郁野约出来吃饭,我们仨,分手者联盟。”
蓝烟忍俊不禁,“让他请客。”
“让他请客。”
/
假期结束,缮兰斋复工。
下午四点半,蓝烟提前离开,回住处换了身衣服,去往一芥书屋,参加汤望芗组织的鉴画集会。
说是小型聚会,可似乎也有三四十人之众,通常这一类活动都是酒会,这里办的却是茶会。
茶台立在庭院的柿子树下,香茗茶点尽可品尝,到一旁濯净双手,就可进入室内观画。
都是汤公珍藏,挂在清水白墙上,可远观也可近睹。
很是风雅的一场聚会。
但任何聚会都免不了社交属性,汤望芗的座上宾,自然都是社会名流,与会者三两聚首,看的是画,聊的是人情往来。
可能就蓝烟一个人是异类。
她正在凑近欣赏一位晚清女画家的花鸟工笔,身后有人踱步而至。
蓝烟回头,立即打声招呼:“汤小姐。”
是汤望芗的孙女,名叫汤希月,上回汤望芗去取家书,就是她陪同在侧。
汤希月笑说:“蓝小姐一个人来的?你男朋友呢?”
“邀请函上没有写是否可以携伴出行,所以……”
汤希月露出困惑的神情,“可是陈公子特意问我……”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即住声。
而蓝烟怎会察觉不到不对劲,急忙追问。
汤希月却有些讳莫如深,“我想,或许是我理解有误……”
“请你告诉我实情。”蓝烟恳切地注视汤希月,“我很珍惜汤老先生的善意,不希望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汤希月斟酌了一瞬,才开口道:“我知道陈家是有名有姓的望族,只是因为领域不同,而爷爷这些年身体不好,很多交际都推掉了,所以我们和陈家并没有什么往来。如果我一早知道陈公子是你的男朋友,邀请函我一定会派两份。”
不愧是汤家的人,话说得这样滴水不漏。
真要细究,汤家才是真正的望族,且是陈家攀不上交情的那一种。
蓝烟大致明白了汤希月这番委婉里的真正意思:“陈泊禹越过我,直接找到了你,是吗?”
“……嗯。”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久闻一芥书屋收藏颇丰,未得一见,听说蓝小姐你受邀参加聚会,很想冒昧同来。他原本想请蓝小姐你来问问我,能否破例携伴,又怕蓝小姐面子薄不愿意,所以直接冒昧找到我……他本来叫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蓝烟面色煞白。
汤希月忙说:“你放心,我已经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我不会误解。那封信我爷爷放在床头柜上,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看一看。我们会一直感念蓝小姐你对这封信的保全之恩。”
汤希月越是这样客气,蓝烟越觉得心里发堵:“……不知道现场是不是有本来不在邀请之列的人?”
“有几位,都是今天客人带来的家属。还有一位……”
汤希月抬眼,往房间另侧墙边站立的男人望去。
那人赏画赏得如痴如醉,西装革履,一眼望去倒也是风度翩翩。
“我看叶总是真心爱画之人,所以就没多问。”
“……叶总。”
“蓝小姐认识?”
蓝烟哑然摇头。
蓝烟没有留太久,把带来的伴手礼交给汤希月,被引到内室去跟汤望芗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清源创生的办公室,位于高新区的科技园。
蓝烟去过几次,称得上是轻车熟路。
前台认识她,没拦,因此进去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陈泊禹的办公室门口,蓝烟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请进。”
陈泊禹正坐在办公桌审阅文件,门被推开一瞬间,他抬起头,惊讶道:“烟烟……”
蓝烟掩上门,快步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越过我去找汤希月?”
“你……”陈泊禹一惊,忙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去捉她的手臂,“烟烟,你听我说……”
蓝烟退一步躲开他的手:“我在问你话。”
陈泊禹张了张嘴,却是不作声。
“怎么?做过的事情不敢承认吗?”
“……是。但是我有我的理由。”
“你说。我听你的理由。”
陈泊禹长呼一口气,显然,这番对质发生得这么早,这么快,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必须要临时组织语言。
“叶总也算半个收藏家,一直希望有机会结交汤望芗。我是想要请你帮忙再要一张邀请函,但我清楚,以你的性格,你一定不会答应。”
“……怎么,这还是我的错了吗?我不答应,你就可以擅自越过我,利用我的人脉达成你的目的?”
“烟烟,这件事是我做错了,请你原谅。”
“你好恶心。”
陈泊禹脸色一凝。
“你为了工作忽视我、半路撇下我,这些我都无所谓,可是你凭什么利用我?”
“我的事业,不也是你的事业吗,为什么要说得这么……”
“我的事业?你赚的钱分给过我一分吗?”
“可以,我现在就可以分给你!蓝烟,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事业是我们在一起的基础,如果我失败了,我父母不可能会接受我们继续!”
两人的言辞都非常激烈,而在陈泊禹说完这句话之后,蓝烟却没有立即接腔。
气氛好似坠崖,一路往死寂跌落。
蓝烟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想过我‘配不上’你们陈家的门楣吗?还是你觉得,追到就是目的?我真是后悔自己因为你发烧而心软,如果当时就提出分手,我也不会看到你这么不择手段的一面。真的好丑陋,陈泊禹。和我认识的你,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她吸了一口气,说不下去了。她不想当着陈泊禹的面哭。
陈泊禹仰头,闭了闭眼,他好像也被许多话憋得痛苦难言,哑声说道:“我只知道,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你这个人像冰山一样,怎么捂也捂不化。我在你的微信朋友圈里从来不配出现,游戏改个情侣名你都不答应,就连一起拍张合影,你也推三阻四。你有我公寓的钥匙,我却不能有你的。恋爱两年,不肯答应同居。甚至最近这两个月,我想跟你亲热,你都不怎么乐意配合……”
他仿佛觉得一切都荒谬极了,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对我情绪最激烈的一次,竟然是现在,提分手的时候。你真的喜欢我吗,蓝烟?”
“那我跟你谈了两年仅仅是因为我犯贱吗?”
陈泊禹一震。
蓝烟手伸进外套口袋,迅速地掏了一下,扬手,“啪”的一声,掷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那是他公寓的门禁卡。
“分手。陈泊禹。我们一辈子别见面了。”
蓝烟转身往外走。
陈泊禹飞快上前,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烟烟……”
“你放手。”
“烟烟……”
“我不想闹得你员工都知道,我相信你也不想。”
“随便你闹,我不在乎,只要你不……”
“咚咚”两声,门被叩响。
不待人应,直接被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梁净川,面色沉冷,如覆寒霜,声音却格外冷静:“松手吧。”
“净川,你帮我……”
“我不可能帮一个外人欺负我妹妹。”
陈泊禹一时面如死灰。
僵持一瞬,他把手松开。
蓝烟两手抄进外套口袋,低头往外走,手肘撞上了梁净川。
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越走越快。
上电梯,下楼,穿过写字楼前的空地,凉风薄刃一般划过眼角。
渐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蓝烟低喝:“你别跟着我!”
他自然不会听。
第37章
蓝烟霍然停住转身,怒目而视,“世界上不是只有你跟陈泊禹两个男人!我跟他分手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梁净川眼也没眨,看着她,目光里只有无限的包容:“……我是又被迁怒了?”
“……”蓝烟抽了抽鼻子。
“可以明示吗?我有哪里没做对?”
视野变得模糊,声音也无法克制地哽咽:“……你一定很得意吧,我谈了两年的男朋友,被你衬得这么拿不出手。”
“前男友。”梁净川正经纠正。
“……”
“我当然得意。”梁净川上前一步。
手臂被抓住,径直往前方一带,额头撞上胸腔,下意识伸手前撑推拒的动作被阻止,腕骨被扣在他的手指里,纹丝不动。
对抗的企图被轻易瓦解,只剩下愤怒与难过层层翻涌,眼泪再也止不住。
“……因为你哭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安慰你。”声音从头顶落下,与胸腔共振。
第23章 “天冷很好。巧克……
近年流行一个概念叫作“阿贝贝”,是指长期依恋的安抚物,这并不是一个心理学术语,而是心理学中“过渡性客体”概念的一个颇具传播力和影响力的网络化诠释。
蓝烟的“阿贝贝”是一只毛绒企鹅。
一岁多的时候,跟父母去海洋馆玩,由她自己在货架上众多琳琅满目的玩具中,亲自认领回来的。
与它同吃同住自不必说,去幼儿园的第一年,也必须每天带上,否则寝食不宁。
妈妈邱向薇在生下她不久以后就开始生病,她夜里都是蓝骏文带睡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比同龄的孩子,要敏感得多、缺乏安全感得多。
多数小朋友在升入小学以后,就逐渐戒断了“阿贝贝”,而她的企鹅,一直陪她到了八岁。
邱向薇去世的那一年。
经过无数次的迁徙与清洗,毛绒企鹅变得光秃黯旧,塑料材质的蓝眼睛更是粘了又粘,遍布磨痕。
有一次,蓝骏文商量的态度问她,要不要再自己去挑一个新的毛绒玩具呢,这个企鹅实在是太旧了。
“可它还没坏啊,还能修好。”
还能修好的东西,把它丢掉的话,它不会难过吗,不会觉得,自己剩余的生命,是被人为放弃的吗?
抗癌到最后,邱向薇放弃了,化疗让她生不如死。
那天她和蓝烟聊了很久,也不管七岁多的小孩,是不是听得懂那样深奥的道理。她说烟烟,你要接受世界上大部分的事物,就是无法寿终正寝。
妈妈去世之后,作为某种仪式,蓝烟强行戒断了她的“阿贝贝”。
可她意识深处,仍然病态地向往着某种永恒。
在这个速朽的时代,追求永恒,就像喜欢代可可脂的金币巧克力,是悖逆潮流的不合时宜。
所以她从来不提。
她爱听的歌叫《eternal flame》,永恒的火焰。
她加入缮兰斋,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在守鳏三十年的褚兰荪身上,看到了某种永恒的可能性——而这是蓝骏文没有做到的。
做书画修复,为它们换得百年以上的余生,这相对一个人的生命尺度,已经等同于永恒。
好巧,真是好巧,当时陈泊禹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工作会想到“永恒”这个词。
她那瞬间简直头皮发麻,以为自己的灵魂深处照进来一束光。
而此刻她知道了,那只是她的错会,是她渴望“被看见”,于是误以为陈泊禹的偶然一瞥,就是“看见”。
熟人抑或陌生人,不止一次评价她,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冷淡。
她不置一词:我的生命不必为所有人沸腾。
她和陈泊禹的这段恋爱,是烧到39度的温水,离沸腾尚远。这个只比体温略高的温度,需要仔细辨别,才能确认它的温暖。
她此刻难过,是因为,陈泊禹甚至配不上她的这番难过。
眼泪氤氲,衬衫布料整一片都变得潮湿,皮肤贴得久了,隐隐刺痛。
梁净川的手绕过后背搭在她的肩膀上,没有用力。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往这边看,蓝烟感觉到自己被揽着稍稍侧转了身体。
风小了些。
她意识到,是梁净川背身挡住了。
激烈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退潮。
蓝烟已有心力顾及到这样不妥当,蓦地退后一步,别过脸,抬手抹去脸上的湿痕。
怀里一下就空了。梁净川垂眼,手臂收了回去,抄进口袋,说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
“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一定要把你送到温暖安全的地方再说。”
蓝烟实在没有精力再和任何人争辩,头低下去,默许了。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梁净川担心自己一个人去取,蓝烟不会乖乖地去园区门口等他。
看她片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挣脱的意图不够强烈,没有化作实际有效的行动,于是就任由他这样牵着了。
她明显恍神,走路深一脚浅一脚。
梁净川屡次回头去看,灯光里,一张脸苍白得如同褪色,神色难免有两分凄惶。
所幸陈泊禹没看见这副表情,否则怎么问得出是不是真的喜欢过这样的愚蠢问题。
梁净川拉开副驾车门,掌住等了一瞬,蓝烟才一低头跨上去。
上了车,蓝烟机械地扣上安全带,车在灯光惨白的地下行驶一阵,迎向浓重的夜色。
“……要不要帮你联系卢楹?”
蓝烟摇头。
她感觉到梁净川在转头打量她,但她没有理会。
他没再作声,车厢寂静。
这份寂静正是当下她最想要的。
然而下一瞬,手机就像地雷引爆似的,在她的口袋里振动起来。
蓝烟拿出来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拒接,屏蔽来电号码。
随后点开微信,取消陈泊禹的置顶,删除联系人。
手机沉寂下去。
行驶了好一阵,车子开到了几条主干道的汇流处停了下来,红灯长达九十多秒。
梁净川忽然探身。
蓝烟眨眼,看见他抬手拉开了她座椅前方的手套箱。
下一瞬,她的手被拿了起来,从手套箱里拿出来的东西,被放进了她的手掌。
梁净川退了回去,淡淡地说:“天冷很好。巧克力不会化。”
蓝烟怔忡地看着躺在手里的,整包金币巧克力。
睫毛垂落,抬起,又垂落,她无声地拆开包装,撕去金箔纸,把巧克力喂进嘴里。
机械咀嚼,甜味充斥口腔。
又有雾气漫上眼眶,她吸了吸气,忍回去,“我需要……”
梁净川转过头来。
她清了清嗓,“我需要几个空纸箱收拾东西。”
梁净川看她一瞬,“好。”
后几个红灯,梁净川断断续续地发了几条微信,随后打开了手机导航。
蓝烟没听清楚播报的目的地是哪里,也没问。
开了十五分钟左右,停在了一个店铺门口。
梁净川叫她稍等,自己拉开车门下去。
蓝烟望去一眼,那似乎是个卖露营用品的小店。
灯光里,人影越过货架,消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再度出现,手里多了还没组装的瓦楞盒纸板。
后备厢打开,又关上,梁净川上了车,重新导航,这一回目的地是她住的小区。
一路沉默地抵达终点。
梁净川下车去把后备厢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她的时候,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蓝烟顿了一下,“……过两天,可能需要你帮忙把东西给陈泊禹。”
“好。”
蓝烟抱住纸板,梁净川似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他可能是想要帮她把东西拿上楼。
但他最终没说什么,退回去说道:“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
她“嗯”了一声。
到家,蓝烟顾不上别的任何事,把衣柜、抽屉、斗柜……各个地方都打开,逐一清点陈泊禹留下的东西。
礼物、衣服、鞋子、牙刷……拼装好的纸箱渐渐被填满。
最后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撕下两只垃圾袋,把床单被罩,以及柜子里换洗的床单被罩,一股脑地塞进了垃圾袋。
她思绪空茫,去看时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纸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依然叫她觉得刺眼。
她把手机拿过来,给梁净川发了条消息。
第38章
【blublue:方便过来一趟吗?我想麻烦你今晚就把东西搬走。】
【ljc:好。马上过来。】
蓝烟想去洗澡,但忍住了,她想把所有东西清走之后再去洗,作为清理的最后一环。
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喝着,听见敲门声。
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陈泊禹找上门了,忙问:“谁?”
“我。”
蓝烟松口气,放下水杯,走过去打开门,她特意看了一眼时间,过去五分钟不到。
这个速度只能说明,梁净川一直没走。
她默然地把人迎进门,指了指地上的纸箱。
梁净川挽起衣袖,“就这两个?”
“嗯。两个纸箱。”
“那袋子……”
“垃圾。我自己会拿下去扔。”
袋子没有系起来,一眼能看出那里面是什么。
梁净川:“床单都没了,你今晚怎么睡?”
蓝烟沉默。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送你去卢楹那里?”
“……麻烦了。”
蓝烟给卢楹打了声招呼,收拾了换洗衣服,锁上门,跟梁净川下楼。
夜已经深了,远近都安静下来。
蓝烟两手抄在外套口袋里,低垂着头。梁净川叠抱两只纸箱,走在她的前面,经过小区的垃圾回收点,他顺手把两只垃圾袋丢进了垃圾车里。
“梁净川。”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稍顿。
“我不想再见到陈泊禹,所以利用了你,你应该很清楚。”
“这就叫利用,那你的道德水平未免太高。”
蓝烟抿住唇。
“烟烟,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认识他。严格来说,我需要负一点责。”
“跟你没关系。你又没逼我跟他谈恋爱。”
从灯影下穿过,梁净川脸上的表情一时格外晦涩,他张了张口,还是没作声。
前年生日带陈泊禹回家,称得上是他毕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车先开去了卢楹的住处。
下车前,蓝烟说:“请你帮我转告他,不要再来找我。现在排在他人生第一优先级的事,是获得别人的认可。他和我都清楚,他没有他宣称的那么喜欢我。”
梁净川沉默听着,点了点头。
“谢谢。”蓝烟疲累地闭了闭眼。
/
陈泊禹仍在办公室。
光弈答应了领投,马上要就资金、股权分配等各种问题,做初步协商,这个当口,不允许他擅离职守。
但他显然不可能坐得安稳,梁净川一露面,他如同见到救星,立即迎上前,“净川,烟烟她……”
梁净川不作声,只把两只纸箱往他办公室上一放。
陈泊禹忙将纸箱打开。
梁净川瞥过去,看见了一双黑色拖鞋。
感到窃喜是否不道德,他顾不上了。
“蓝烟让你点一下,漏没漏什么。”
陈泊禹自是没有那个数点的心情,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颓然地坐了回去。
梁净川尽到传话人的职责,把蓝烟要他转告的话,如数复述。
陈泊禹手掌撑住额头,垂着头,半晌,才哑声说:“我刚刚给汤希月打电话说明情况道歉了……”
“你应该知道于事无补了。”
“……嗯。”
“这么多年,蓝烟不是没有接触过比汤望芗更具分量的收藏家。但她选择做现在这一行,就是为了只跟物打交道。技艺是她傍身的技能,不是她沽名钓誉的捷径。你触到她的原则了。”
陈泊禹愧而不言。
梁净川低眼,居高临下地俯视,“说到底,你没那么喜欢她,所以不在乎她的原则。如果她没发现,皆大欢喜;发现了,事已定局。终归你不亏。”
陈泊禹听出这话里的锋芒,略感冷汗涔涔。
“陈泊禹,换个人你还会这样做吗?”
陈泊禹没作声。
“蓝烟说觉得你陌生,我今天也有些觉得。我很失望,不单单因为蓝烟是我妹妹,你辜负了她。还因为,我以为你应当对我们的研发成果很有信心,不屑于用一些盘外招。”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光弈的分量。”
“我明白,只是觉得不至于。新材料马上备案,跟下游品牌合作关系建立,很多事水到渠成。我理解你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但不认同你让别人成为踏板。今天,你女朋友可以是你的踏板,明天会是谁?我吗?”
“你说这个话就没意思了。”
梁净川耸耸肩,“所以只针对蓝烟?报复她不够喜欢你,还是嫉妒她,她能‘轻易’获得汤望芗这个人脉,而你却不能?”
“……”
“开个玩笑。”
陈泊禹神色很冷,“那我也要问你,净川,你现在站在这里跟我说这番话,是什么立场?蓝烟的哥哥,还是……”
“还是什么?”
陈泊禹不答。
梁净川笑了笑,转身,“走了。”
“一起喝一杯吧。”
梁净川脚步稍顿。
“怎么,我跟你妹妹分手,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陈泊禹起身走过来,把他肩膀一搭,“走,喝酒。”
/
低落的心情,还是持续了好一阵,像一场迟迟不愈的伤风感冒。
卢楹说,正常,你养颗蘑菇养两年,被人挖走了还要伤心一阵呢,何况是段恋爱。
而蓝烟,已经比她表现得好多了,没有哭得声嘶力竭丑态百出。
低气压也在默默影响周围的人,周文述实在忍不住,跑来悄悄问道:“师姐,你是不是失恋了啊。”
“嗯。”
“哦……”周文述音色变亮,“难怪呢,好久没见姐夫……陈公子过来了。”
毛笔离画心三公分,蓝烟停住动作,“你很闲的话去检查一下冰箱里胶矾水有没有过期。”
“好。”周文述飘飘然地走过去。
蓝烟没被打扰,做了一会儿接笔的工作,之前那幅分到她手里的绢本,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片刻,师姐薛梦秋走过来,“蓝烟,师傅让我们去趟办公室。”
蓝烟应了一声,放笔洗手,跟上薛梦秋,一同上楼。
褚兰荪见她们进来,把老花镜摘下,揉了揉眉心,说道:“马来西亚有位侨商的后人,给侨生博物馆捐了一批文物,有几件据说是黄奕住的收藏。状况不好,带过来怕有损毁,他们找我要两个人,过去帮忙修一修。愿意去吗?”
薛梦秋:“我都行。”
蓝烟也说:“可以。”
褚兰荪笑了笑,拍了拍蓝烟肩膀,“出去散散心吧。”
第24章 “我又不是你的什……
此行一去至少三个月,蓝烟回家一趟,跟蓝骏文和梁晓夏打声招呼。
她有意避开了饭点,晚上九点多到家,这样说完话就能走。
蓝骏文自然有诸多担心:那边热不热,中途能不能回来,过年之前能不能忙完等等。
蓝烟一一回答了。
“有人跟你一起去吗?”蓝骏文问。明知道蓝烟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外地求学,自理能力早不必担心,还是免不了忧虑。又怕这份忧虑表现太切,让蓝烟不适从。
“有一个同事跟我一起。”
原定的是薛梦秋,但周文述主动请缨,说薛师姐去得太久,未免会影响她和丈夫的感情,而他单身汉一个,无牵无挂;再说了,异国他乡,有个身强力壮的男同胞,总归有用武之地,甭管是做苦力还是做保镖。
师傅一听,也有道理,就改派了周文述。
“哦……那还好。去了那边怎么住?”
“那边有人会帮忙安排食宿。”
一旁梁晓夏笑说:“烟烟你过去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千万别自己硬扛。反正不远,一趟几个小时就到了。”
蓝烟微笑说“好”。
蓝骏文要留她吃夜宵,她以需要回去收拾东西婉拒。
蓝骏文把她送到门口,“圣诞节回来吗烟烟?到时候叫上陈泊禹一起来家里吃饭……”
“我跟陈泊禹已经分手了。”
蓝骏文与跟在他身后的梁晓夏都愣了一下。
梁晓夏忙问:“什么原因分手,烟烟?他做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没……算是和平分手。”
“行……”梁晓夏和蓝骏文交换一个眼神,没多问什么,“那希望烟烟你去那边待得开心。”
蓝烟把那幅绢本的全色接笔做完了,装裱的活交给了同事,便同周文述一同出发,前往马来西亚槟城。
第39章
马来西亚的华人,尤以怡保、槟城、吉隆坡、柔佛和雪兰莪居多。
文物修复细分种类,金石、陶瓷、书画、纺织、壁画、古籍、木器、钟表……称得上是隔行如隔山。而中国的书画修复,与西方的油画修复,又是完全不同的细分领域。
蓝烟学的这门技艺,在日本、韩国,以及部分东南亚国家的泛中华文化圈里,都能吃得上饭。
工作室外派人员去外地做修复工作是家常便饭,外派至海外也不是第一次,薛梦秋之前就去日本待过半年。
落地机场,便有博物馆方的工作人员开车来接。
车离机场,视野越发开阔。槟榔屿四面环海,乔治市位于槟岛东北角。
不同于南城蓝色里总要掺上一点灰的天光,这里的蓝无限通透、无限开阔。
蓝烟将后座车窗打开一条缝,任由湿热海风扑向面颊。
来接机的工作人员祖籍福建,讲普通话稍有费力,沿路同他们说明工作和食宿安排:由于博物馆没设专门的书画修复部门,所以他们的工作,会去一位华人画家的工作室完成,食宿则都由那位侨商提供。
此来第一天,侨商设宴款待,下午会带他们去画家的工作室熟悉工作环境。
侨商姓俞,而今长居香港,接待的是他的长子,名叫俞晚成,三十五六岁,儒雅谦和。
等吃过饭,俞晚成又亲自带他们去了那位华人画家的工作室。
离俞家的宅邸不远,步行不过七百多米,三层的白色小洋楼,四周乔木森森。
周文述凑近悄声说:“和缮兰斋挺像的。”
蓝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洋楼门前牌匾题“一隅”二字,俞晚成说他们一般就叫这里一隅楼。
一隅楼除了画家的画室,还有个裱房,很小,只设了一张裱画桌,工具也不齐全。
蓝烟他们提前跟这边沟通过,知道这个情况,趁手的工具自己带了一套。
俞晚成叫他们有任何需要尽可吩咐,他与画室主人、博物馆方都会全力配合。
隔日又调整一天,蓝烟和周文述的工作正式开始。
/
已是十一月中。
朋友圈里北方的朋友纷纷发起了初雪的照片,此地湿热,依然艳阳高照。
俞晚成将要向侨生博物馆捐赠的这批作品里,最具价值的,是岭南画家居廉的一幅《瓯香馆雅趣图》[*注]。
此画最早藏于粤西高州府的某位吴姓药材商人手中,后时局动荡,吴家下南洋闯荡,为攀结黄氏家族,献上一批古玩奇珍。后几经辗转,流入俞家。
居廉的作品《富贵长春》曾在2017年拍得700万人民币的高价,这幅《瓯香馆雅趣图》是他开创的“撞粉”、“撞水”技法中早期的作品,算得上是精品之作,保守估计,市价在百万以上。
这样一幅作品,蓝烟自然慎之又慎。
该画创作于光绪年间,用同一时期的旧宣纸作为补料是最佳选择。
一隅楼的藏纸没能匹配得上,俞晚成打听到了槟城有个裱画店藏有一批旧纸,于是下午周文述去那店里看材料去了。
上一幅苏六朋的画作已经修复完了,还差最后装裱。
裱件下墙,上蜡砑光。
蓝烟站在裱画桌前,拿着剃刀,仔仔细细去除覆背纸的杂质和沙粒。
槟城潮湿高温的气候,并不适宜书画修复,因此裱房需要长时间开着空调和除湿机。
工作久了颈椎、肩背和腰部无一不酸痛,吹了空调更是雪上加霜。
这一步完成,蓝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继续做打蜡的工作。
周文述问俞晚成要来一台蓝牙音响,搁在裱房角落里,方便边干活边听音乐。
音响连了蓝烟的手机,在放节奏明快的轻音乐,此时播到了久石让的《いつも何度でも》,蓝烟不时跟着哼唱一段。
门口传来脚步声。
蓝烟没抬头,“配上了吗,文述?”
无人作声。
蓝烟掀眼,顿时怔住。
桌子一角放了一盆一人高的散尾葵,半挡住了孔雀绿的木门。
人站在门口,白衣黑裤的装束,如檐上落雪清绝疏冷。
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空气仿佛突然降了温。
蓝烟嘴唇微抿,扛不住他微冷的目光,把视线移开了。
下一瞬,梁净川踏着棋盘格的地砖走了进来,没头没尾地问:“听笑话吗?”
蓝烟把砑石放了下来,没有出声。
梁净川一步一步走近,不急不慢地说道:“带了份点心去缮兰斋探望,前台告诉我,人一周前就出国了。问叔叔和我妈,都说知道。全世界,我最后一个知道。”
他已走到了裱桌的对面。
蓝烟目光定在桌上的裱件上,始终不抬头,她很清楚梁净川正在盯着她。
“……所以你是来找我讨说法的吗?”
梁净川轻嗤一声,自嘲:“你欠我说法吗?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我没想特意躲着你,只是那个时候,觉得有点负担。”
“负担。”梁净川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气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门外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伴着一句疑问:“咦,谁的箱子。”
周文述走到了门口,望进屋里,刹住脚步。
他看向梁净川,又看向蓝烟,难以形容的低气压让他开口小心翼翼:“师姐,这是……”
“……我哥。”
周文述拖长声音“噢”了一声,走进房间,朝梁净川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蓝烟师姐的同事,我叫周文述。”
蓝烟没特意提过家里的情况,但共事久了,同事之间总会有所了解,周文述一早听说过蓝烟有个重组家庭的继兄,但一直没见过面。
梁净川不很情愿地伸手,同他握了一下。
“来探亲?”周文述露出十分友善的笑容。
“嗯。”
“刚到吗?住在哪儿?”
梁净川撇下眼,注视着周文述。
不清楚他比蓝烟小多少,看起来很年轻,像刚毕业的大学生,长相穿着都十分清爽。
很难说,是不是她的审美。
一个多月,她就是跟这个人,同进同出。
“附近酒店。”梁净川淡淡地说。
周文述格外热情:“要不去把行李放了,我请你吃饭?这附近有家娘惹菜,味道特别好。”
“你请我?”梁净川问。
“对。”
“既然是烟烟的同事,当然是我来请。”梁净川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蓝烟冷眼看着他们。
吃什么饭,都吃砒霜吧,一个两个,烦得要死。
周文述怎会察觉不到这莫名其妙的敌意,稍有些摸不着头脑。
梁净川倒是没再说什么,走到门口去,把行李箱推了进来,淡淡地说:“出发之前去了趟缮兰斋,问褚老先生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捎过来,他说你们在修画,可能缺补料。”
蓝烟立即问:“你带过来了?”
“嗯。”
“给我看一下。”
行李箱放倒打开,梁净川从里面拿出一只长条木匣。
蓝烟越过裱桌走到了行李箱对面,蹲下身,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匣子。
“现在知道给个好脸色了?”梁净川低声问,语气带一点揶揄的笑意。
“……是你先没给我好脸色的。”
“那你要求还够高的。”
匣子递到手里,蓝烟接过,飞快起身搁在桌上,把木匣打开。
褚兰荪叫梁净川带过来的,基本都是从同时期的古画上裁下来的边角料,很稀有,一寸纸一寸金也不为过。
数目不少,蓝烟很想现在就做比对工作,但到底,千里送材料的大功臣,还是要招待一下才说得过去。
“你去放行李。”蓝烟看向梁净川,“我请客。”
“找不到路。”梁净川也看她,“你带我去酒店。”
“……那你怎么能找到这里的?”
“grab。”
“那你还是可以打个grab……”
“手机没电了。”
“……”
蓝烟把匣子锁进柜子里,对周文述说:“文述,等下五点钟你先去帮忙占个座,我把人送去酒店就过去。”
周文述说“行”,目光追过去,继续打量他们两个人。
一走出一隅楼,热浪便层层袭来。
蓝烟身上的薄外套,在室内是空调衫,到了室外,就成了防晒衫。
她把一顶遮阳帽扣上脑袋,问梁净川:“哪个酒店?”
“东家。”
“……住便宜点会让你折寿是吗?”
第40章
“这家离你最近。”
蓝烟立即闭上嘴。
八百米,步行十分钟即可抵达,和俞晚成的宅邸在一个方向,这条路蓝烟常走,不看导航也不会出错。
很快,那始建于英殖民时期的白色酒店,出现于视野之中。
走到门口,门僮拉开了门。
蓝烟在大堂里寻了一处沙发坐下,等梁净川办理入住。
片刻,梁净川推着行李箱走了过来,“我要上去洗个澡,再充个电。”
“我在这儿等……”
“我定的是毛姆住过的房间。”
蓝烟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好整以暇地站着,好像料定了,她绝无可能不动心。
十秒钟后,蓝烟站起身。
作者有话说:【注】:居廉的这幅画是我杜撰的。
第25章 “同归于尽。不错……
菱形黑白地砖,沿路黑色古典条桌陈设雕塑与古董,壁灯澄黄,两侧墙壁挂满老旧照片,尽头处灯影幢幢。
走在这样一条幽寂的走廊里,人似乎也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乘一部极有年代感的老旧电梯上楼,一直步行到过道尽头,白色木门上贴着银色金属铭牌,镌刻“somerset maugham”。
梁净川取出房卡,刚要挨上去,又停住动作,转头笑问:“你来开?”
房卡被递到蓝烟面前。
她顿了一下,抬手接过。
门一推开,入目陈设风格与走廊一致,复古典雅,尽头处一扇大窗,框出极其纯净的海天一色。
蓝烟把房卡放在黑色大理石的圆桌上,径直朝着窗边走去。
抬手,压下把手打开窗户,让清咸的海风吹进来。
身后梁净川说:“坐着等会儿。”
蓝烟“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房间都是围绕“毛姆”这个主题布置,雕塑、照片、藏书……临窗一张l型的书桌,大约就是他当年伏案工作的地方。
还有道门,似乎连通卧室与浴室,她没进去,扫过一眼之后,就去书桌那儿坐了下来。
木制的半圆形圈椅,坐上去有种被包围的安全感。
复古书桌上,一只青花瓷瓶,一尊小小的石膏像。蓝烟好奇把抽屉打开,里面都是空的。
海风吹动白色纱帘,窗外海浪拍打堤岸,时闻海鸟啁啾。
蓝烟手臂撑在桌面上,托腮眯住眼睛,如果有威士忌在手边,这样的环境里,凡夫俗子也会忍不住拿起钢笔在纸上耕耘两行吧。
没过多久,梁净川从卧室门里走了出来。
蓝烟瞥去一眼。
梁净川走到红色格纹的沙发边,拿起茶几上连接电源线的手机。
他这个人,说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蓝烟不很确定他说手机没电是否是句托词,但此刻他确实有个长按开机的动作。片刻,手指敲击屏幕,似在打字,大约是在回复谁的微信消息。
他衣服入乡随俗地换成了短袖短裤,头发湿黑地落下来,把一张白皙英俊的脸,衬出几分少年气。
“过来怎么不说一声。”蓝烟收回目光。
“你走了怎么不说一声?”
“……这事还没翻篇?”
“你先提的。”
……或许搭理他就是个错误。蓝烟别过脸,不再理他。
可能消息已经回完,梁净川把手机放回到茶几上,转身,又回到了卧室。
再出来,手里多了只黑色纸袋。
他径直往书桌这边走过来,把袋子轻掷到她面前。
“什么?”
“手榴弹。”
“这么近你也被炸死了。”
“同归于尽。不错。”
“……”
蓝烟打开袋子,里面的东西十分朴实无华:整整一袋,都是她用惯了的那个品牌的膏药贴。
她来时带了一些,但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梁净川的“空投”简直是及时雨。
“谢谢。”
“也就这种时候能听你说句好话。”
“我不是还要请你吃饭吗。”
梁净川笑了笑。
他人没离开,抬眼往窗外望了望,走过去侧身靠住窗台。窗棂与纱帘都是白色,他上衣也是,日光里,整个人像薄霜一样的皑然洁净,与这热带的光景格格不入,让人怀疑,碰一碰他的皮肤,也都会是微凉的。
梁净川眼睛看向她,过了一会儿,问道:“来了一个多月,心情变好一些了吗?”
“嗯。”
“没哭吧?”语气多了两分不正经。
“谁要为不值得的人哭两次。”蓝烟没跟他计较,侧过身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那尊小石膏像,“……你们融资成功了吗?”
“嗯。光弈领投,多家跟投。”
“那他得偿所愿。”蓝烟淡淡地说。
“我准备退出了。”
蓝烟霍地转头,看向梁净川。
“跟他十多年朋友,所以陪他到这轮融资结束。也算有个交代。”
“没必要。你不挣这个钱,被别人挣走了,难道我会更开心么?”蓝烟转回去。
“我不想你继续迁怒我。”
“我没有。我说了,过来没告诉你,只是因为……”
“有负担。”梁净川接过她的话,“我一个月没有联系你,你依然觉得有负担吗?”
“是说刚分手的时候,不是说现在……”
“那现在呢?”
他的话,简直像在步步紧逼。
蓝烟又不再作声。
“烟烟。”
蓝烟手指停在雕塑上。
“你了解我,知道什么样的话,会让我彻底放弃。在你没说之前,我不会退后。”
风把纱帘吹动,轻轻地打在窗棂上。
鼓噪潮声漫上心口,蓝烟不回头,也不出声。
梁净川同样沉默。
明明是背对着他,却似乎依然能够感知他倦懒靠住窗户的身影。强烈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蓝烟伸手,把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已经快五点了。
“……可以收拾一下准备去吃饭了。”
梁净川说“好”。
蓝烟听见他脚步声往会客厅那边走去了,方转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走过去。
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除了手机和墨镜。梁净川把墨镜架入短袖衬衫的胸口口袋里,对蓝烟说:“走吧。”
空气里,除了微潮的海水气息,还有一股略显浓郁的茉莉香气。
蓝烟顿步:“你喷香水了?”
“没有。从来不用。”梁净川也停住脚步,把头微微低了下来,“是不是洗发水?”
头发半干,潮湿的茉莉香气,涌入鼻腔。
发量丰茂的一颗脑袋,他低下头的姿势,仿佛是请她闻一下。
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和明净的眉目。
蓝烟稍感无法呼吸,硬生生别过头,“……什么牌子的。”
“没注意。”梁净川往卧室方向拐个弯,“我去看看。”
看见梁净川穿过卧室走进了浴室,蓝烟踱步到卧室门口,打量里头的格局。
她虽然远远称不上毛姆的书粉,但毕竟也在读书软件上有一茬没一茬地看完了他的代表作,对这位作家起居的环境,总归有些好奇。
蓝色花纹壁纸,绿色地毯,木床,床头边立一座古董衣柜,床尾对着一张布艺沙发。床边有窗,同样能看见海景。
梁净川走了出来,“拍照发你了。”
蓝烟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白色瓶身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印着“panpuri”几个字母。
“这套房一晚多少钱?说出来让我死心。”
梁净川笑了声,“我去旁边再开间房,你喜欢的话可以在这里体验一晚。”
“不要。”蓝烟向着衣柜扬了扬下巴,“有镜子,会做噩梦。”
“哦。那真是遗憾。”他声音里仍然带一点笑。
蓝烟不去看他,“……俞家的宅邸比这里好。”
“你住的地方?能参观吗?”
“我晚点问问。”
浴室门口光线稍暗,梁净川就站在那里,没有走过来,与她隔着卧室不大不小的空间聊天,
明知是没营养的对话,却仿佛可以,一句一句不停地讲下去。
而当话音都落下时,空气一时便格外寂静。
蓝烟感觉到梁净川一直在注视着她。
自中秋节那天之后,他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视线。
她不甚自在地捋了一下头发,“……走吧。”
“嗯。”
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抵达大堂。
拿grab叫了一部车,没等多久车就到了。
走出大堂,重回到明亮的日色里,风吹过来,潮湿的洗发水的香气变得似有若无,她松一口气。
第41章
然而很快,逼仄的出租车后座车厢,又使得梁净川身上的气息无处可逃。
蓝烟低头划拉屏幕上打车软件的行驶路线,心不在焉。
乔治市小,去哪里也似乎不过一脚油门的距离,那家餐厅在义福路上,宝蓝色外墙,嵌大面玻璃窗,十分醒目。
店内面积不大,临窗位置,周文述已经到了,手举起来,朝他们挥了一下。
落座后,点菜的任务,交由常来的蓝烟和周文述负责,他们点了甲必丹牛肉、亚参虾、参峇茄子等几个主菜,饮品是此地特色豆蔻水。
等上菜,梁净川喝了一口水,问蓝烟:“在这边吃不吃得习惯?”
“刚来还行,吃久了有点腻。”
周文述立即说道:“有时候我会跟师姐借俞家的厨房自己做饭。”
梁净川瞥过去,“你会做饭?”
“还行。有几个拿手菜。”周文述的笑容说明他这话不过是在谦虚。
“什么拿手菜?”
“啤酒鸭、红烧牛腩、黄豆猪蹄……”
“烟烟不爱吃猪肉。”
周文述愣了一下,“那次师姐好像是吃了的。”
“是吗。”梁净川看向蓝烟。
蓝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声音平平地说道:“烧得好吃,捧一下场怎么了?”
梁净川看向周文述:“那请你下次多烧几道猪肉菜。”
周文述:“好,没问题。”
“……”蓝烟转脸瞪视梁净川。
梁净川笑容显得极为纯良:“既然好吃,那你多多捧场。”
周文述看一眼蓝烟,又看一眼梁净川,端杯喝水,不作声了。
所幸有周文述过来提前占座,这店生意很好,饭点一到,一会儿工夫就坐满了。
菜端上来,边吃,梁净川边问周文述,“你跟烟烟是大学校友?”
“不是。师姐的学校,我当年艺考分数不够。”
“进缮兰斋几年?”
“一年。”
“上回出差,也是你们一起去的吗?”
蓝烟这时候夹了一块牛肉到梁净川碗里,板住脸:“赶紧吃,别查户口。”
梁净川看着她,似笑非笑。
大约,只有蓝烟懂得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居然有你帮我夹菜的一天,受宠若惊。
将吃完,梁净川说要去洗手间,站起身。
衣服下摆被扯了一下。
梁净川低头,看着那只已经松开的手。
蓝烟站起身,“我说了我请,别抢。”
梁净川笑一笑坐了下来,由她了。
走出餐厅,天还没有黑透,显出一种海滨城市特有的蓝调,深却不沉,最纯净的群青色。
周文述问:“你们怎么回去?”
来时是打车,其实餐厅离酒店不远,只有一公里左右。
此刻太阳沉落,正适合散散步。
梁净川说:“想走一走。”
目光在蓝烟脸上停留一瞬。
周文述:“那师姐你们走一走吧,我叫个车回去。”
他拿出手机准备叫grab,恰好一部空的出租车驶了过来,他招手一揽,溜得非常快。
梁净川看了眼出租车,“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
梁净川笑,“你说呢?”
蓝烟不睬他,立即转身,沿着五脚基往前走去。
不似国内各个店铺都要营业到九十点,此地很多小店,到了傍晚就准时关闭。
沿路小楼都不过三层,外墙以白、黄、浅蓝三色为主,马来语、英语和繁体楷书中文的店招,交替出现,一盏一盏黄色的小灯,藏在榄仁树浓绿的叶下。
他们穿过五脚基下一扇一扇的拱门,很长时间没有交谈。
过去,沉默才是他们之前的常态,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沉默里,酝酿了这样多的意味不明。
在一扇拱门下,梁净川定住脚步,“对面是酒吧?”
蓝烟也停步,展眼望去,“好像是。”
“要去喝一杯吗?”
“……不要。”
梁净川把头微微低下来,看着她问道:“怕什么,你又不是不会喝酒。”
天色暗下来,他脸上隐约的笑意,也似多了一些晦暗的意味。
“……喝酒会头痛,明天还要干活。”蓝烟保持声音冷静,往前迈步,“走吧。”
风吹过来,把她的发丝吹到他的面前。
他迟缓地“嗯”了一声。
路不长,再慢慢吞吞地,也还是走到了俞宅所在的那条路上。
周遭洋楼聚集,都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
在一扇黑色铸铁的门前,蓝烟停下脚步,问梁净川:“要进去参观一下吗?”
“不打扰的话。”
蓝烟揿下电铃,片刻,铁门打开。
穿过一条干净的石板步道,走到洋楼门前的檐廊下。
门是开着的,蓝烟叫他稍等,自己进屋去征询屋主的许可。
梁净川手里还拎着那只黑色纸袋,单手抄兜,面朝庭院站着,空气黏热,有股鸡蛋花的香气。
身后响起脚步声。
梁净川回头,出来的是周文述,他手里抱着几册书,似乎是打算送到一隅楼去。
周文述顿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尚无人出来,于是朝着梁净川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恕我冒昧,你跟蓝烟师姐是……异父异母?”
梁净川微笑:“对。”
“你在……”
“追她。”
第26章 “他追你多久了?……
周文述虽有心理准备,梁净川这样坦荡承认,还是让他略感震撼。
“公平竞争,不介意吧?”周文述问。
“不介意。”梁净川微笑。
周文述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抱着书迈下台阶,穿过步道,往大门走去。
又等片刻,门里再度传出脚步声。
梁净川回身望去,这回出来的除了蓝烟,还有一位约莫三十五六的男人,气度儒雅,料想就是俞宅的主人。
果真他走上前来,伸出手笑道:“鄙姓俞,俞晚成。梁先生快请进。”
梁净川与他握了握手,“听说蓝烟一直在贵府叨扰,所以特来拜访,感谢俞先生关照。”
一番客套过后,梁净川被俞晚成迎进起居室,俞宅有个宽绰辉煌的客厅,使用的次数不多,一般不算正式的会面,大都是在起居室进行。
俞晚成吩咐佣工斟茶,梁净川从拎着的黑色袋子里,拿出一只扁长的黑色礼盒,交与俞晚成,说是从国内带过来的古法墨条。
蓝烟瞪大眼睛,从头复盘,也没发现,这件见面礼是梁净川什么时候放进袋子里的。
不过也是,他这个人,在社交场合一直“装装”的,肯定不可能做出空手上门这种事。
又是一番没什么重点的寒暄,双人的沙发椅,蓝烟坐在梁净川身侧,肘撑扶手,手掌托腮,听两个场面人你来我往的,难免无聊走神。
梁净川看了她一眼,正要出声,俞晚成先开口:“二楼书房我有几个小友在看画,蓝烟小姐和梁先生可否赏光去瞧一瞧。”
俞宅也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装修与东家酒店的“南洋风格”不同,更偏正统的欧式。
从铺了地毯的台阶上楼,拐一个弯,走廊尽头处占尽拐角视野的大屋,便是书房。
还没走到门口,已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一道清脆娇俏的女声,在抱怨今日出海游水,被晒伤了皮肤。
俞晚成停住脚步,将半阖的门扇推得更开,颔首示意请进。
蓝烟在俞宅住了一个多月,知道俞晚成常有宾客拜访,不过她和周文述工作结束之后,就直接去一楼侧翼的客房休息,基本不会跟俞晚成或者这些宾客碰面。
只三不五时,俞晚成会叫保姆做一顿正式的晚餐,这样的饭桌上,才会与俞晚成打上照面。
书房里四个人,或坐或站,都非常年轻,看似不过二十来岁。
坐在整个房间看上去最舒服的那张扶手椅上的,是个生得极其明媚生动的年轻女孩,坐姿分外懒散;倚靠她座椅扶手而站的年轻男人,与俞晚成有三分肖似。
他们对面,两位年轻人靠书桌而立,一个肤色瓷白,个头更高一些;一个肤色古铜,生得更为壮实。
俞晚成一一介绍:坐着的那位年轻女孩,名叫梁漫夕,而那位肤色瓷白的年轻人,名叫楼尽雪,两人是孪生姐弟关系。肤色古铜的年轻人,是他们的青梅竹马,名叫丁越。
挨着梁漫夕的,是他的弟弟俞静知。
蓝烟这时候忍不住看向梁净川,交换一个眼神,憋住了笑。
梁净川完全明白她意思:怎么俞晚成的兄弟,不是叫“俞大器”。
第42章
梁净川眼里也有笑意,无声地对她说了句:“没礼貌。”
蓝烟记人很慢,这么多的陌生人,她一下记不住,也不认为以后有打交道的机会。
倒是那位梁漫夕,对她很有兴趣,一下便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姐姐你就是俞大哥说的那位,给画治病的医生吗?”
蓝烟微笑点头。
“我父亲也是医生,不过是给人治病的。你在一隅楼工作?有时间我能去参观吗?”
“可以。”
挂轴展开放在书桌上,俞晚成领他们过去观赏。
蓝烟的职业习惯,看画总是先看装裱,“这幅画是不是日本的工匠做的装裱?”
俞晚成闻言,稍稍挤开了站在蓝烟身侧的弟弟俞静知,站到了她的身边。
“是的。蓝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用的覆背纸比较厚,一般是日本那边的习惯。”蓝烟凑近细看,“恐怕画心背后的命纸,也是用的很厚的皮纸。皮纸硬度大,不够服帖,舒卷过程中,会对画心产生很大的张力,时间久了画心和命纸之间可能会空鼓——你看,这里已经有空鼓的迹象了。”
俞晚成也便低头看去,了然点头。
“有时间的话,俞先生还是找人把画重裱一遍比较好,否则画心受损,修复起来也麻烦。”
俞晚成点头:“倘若蓝烟小姐有空,我就把画送到一隅楼去,交托给你。”
“我要以当前的修复工作为优先。”
“当然。我不着急。”
蓝烟一愣。
过分耳熟的台词,她几乎立即警觉起来。
也很快察觉到,对面正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她抬眼望去,梁净川看着她,表情介于笑与不笑之间,眼里的情绪有些晦暗,说不大清楚。
她顿感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静立片刻,退出来,绕过书桌走到窗边去,假作欣赏窗外的鸡蛋花树,同时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这几个年轻人,哪里是能静心欣赏古画的性格,一会儿就待不住了,说要去桌球室里打桌球。
俞晚成把那幅画收了起来,问梁净川,“梁先生打不打麻将?静知很擅长,我让他来凑一桌……”
俞静知目光已朝着走在最前方的女孩追去:“不打。我陪……陪阿雪打桌球,让丁越来吧,他更懂这个。”
那位古铜肤色的年轻人,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停住了脚步,等人做决定。
蓝烟:“……我不会打。梁净川之前说想去酒吧逛一逛,我带他去看看,就不继续打扰俞先生了。”
俞晚成神情不露地点了点头。
蓝烟没去看梁净川,猜测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有些得意。
丁越:“去姓王桥附近那家,氛围好。你们说是丁宝星的朋友,可以酒水八折。”
蓝烟:“丁宝星是……”
“我爸。”
丁越详细描述了店名和位置,蓝烟笑说:“谢谢丁先生。”
丁越点点头,快步往前走,去追他的朋友们。
梁净川手里,还拎着给蓝烟的膏药贴,一直拿来拿去实在不方便,就说去她的房间参观一下,顺便把东西放过去。
俞晚成不再挽留,将他们送下楼后,重返书房。
穿过长走廊,到了华屋侧翼的那一排建筑,窗外都是展阔的热带乔木,更显幽静。
蓝烟住的是个套间,在尽头处,独踞l型拐角的阳台。
花草纹壁纸,四柱高床,古董梳妆台与衣柜,相连的浴室里,躺着四足的陶瓷猫脚浴缸。
像某个欧洲贵族小姐的卧房,说这里比东家酒店好,不算偏颇。
阻隔阳台的门有两扇,打开玻璃门,还有一层防蚊的纱门。
“蚊虫很多?”梁净川走过去,把玻璃门打开,隔着纱门往外看了一眼,没走出去,怕有蚊子飞进来。
“还好,一直点着蚊香液。”
“房间不潮湿吗?”
“开抽湿机。”
他仿佛真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各个角落都要探查一眼,生怕这么舒服的套间,还配不上她似的。
“衣柜门合页有点松了。”
蓝烟忍不了了,“……你好挑剔,我是寄住在别人家里。”
“安排食宿本来就是他们的义务。”
“我的房间比周文述的好多了,他都没有独立卫浴。”
“所以,是把最好的给你了。”梁净川关上衣柜门,倏然转身朝她望过来。
蓝烟正斜身坐在床头边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梁净川转身这刻,她差一点在镜中与他的视线撞上。
她没有接他的话,因为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很妙的话题展开。
果然,下一秒他微笑问道:“他追你多久了?”
“……谁?”
“谁。”梁净川重复,笑意更盛,绝不是什么友善的笑,仿佛在说,你也清楚,不止一个。
“俞晚成。”梁净川说。
“……我之前也不知道,今天才发现。”
“果然很迟钝。”
“……我迟钝?”
“不迟钝吗?需要做得这么明显,你才会明白。”
蓝烟哑口无言。
她无意识地把抽屉拉开,又关上,低头的动作牵扯后颈肌肉一阵酸疼,她伸手捏了捏,站起身,“还去不去酒吧。”
“你先贴片药再去。”
蓝烟愣了一下。
这个人,是不是所有注意力,都用在她身上了。
她把梳妆台上那只黑色纸袋扒拉过来,拿出一盒拆开,单片独立包装,一撕开,麝香、薄荷脑的浓郁气息扑鼻而来。
她将贴片上的离型纸撕开一半,手臂绕往颈后,摸索着去找下贴的位置。
镜中人影一动,床尾衣柜那里的梁净川,朝她走了过来。
她动作一停。
梁净川在她身后站定,抬手,捏住了没有撕开的另一半。
停顿一瞬,蓝烟手垂落下来。
膏药贴黏上皮肤。
他的呼吸也一并落下,似一团温热的雾气盘旋。
“平常谁给你贴的?周文述?”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我自己。”
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没再出声。
另一半也贴了上去,他手指轻按四角,似要把它贴得更牢一些。
蓝烟手指轻扣住了梳妆台的边沿,呼吸放得极其轻缓,没有出声,也没有抬头去看镜子。
脑后,呼吸声清晰可闻。
已经贴完了,梁净川手也放了下来,却没有退后。
原来霜雪似的一个人,靠近时的体温也是热的,隔着衣物,也能传递过来。
洗发水的香气,也似又变得极为清晰。
蓝烟心脏发紧,止不住想眨眼睛,可疑心眨眼的动作都太显眼了,于是只好保持静止,一动不动。
下一瞬,梁净川终于退后一步。
他侧身把手抄进短裤口袋里,平静地说:“走吧。”
应当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只是每一秒的感知都太清晰,才显得异常漫长。
蓝烟“嗯”了一声,手指放松,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客用洗手间在哪里?”梁净川问。
“旁边房间的对面。”
“好。”
梁净川转身,越过床尾,走出了房间门。
蓝烟把膏药贴装进抽屉里,检查窗户是否关牢,也跟着走出去,关灯,锁上房间门。
她背靠走廊里贴着墙纸的墙壁等了片刻,梁净川从对面的浴室里走了出来,似乎是洗了脸,皮肤和发梢都还沾着水渍。
他没看她,说道:“走吧。”
走出俞宅大门,重回到夜风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空气里草木的气息更觉馥郁。
后颈贴的膏药贴开始发热,她分不清,是因为开始生效,还是残留的某种手指的触感。
路不算远,但蓝烟还是选择叫车,仿佛是潜意识逃避再与梁净川散步。
酒吧藏在一栋白色五脚基小楼进去的巷子里,科技复古风格,墙上艺术涂鸦,橱窗陈设老式复古电视机。
吧台有dj打碟,迷幻的地下音乐风格。酒吧里几乎都是年轻人,小型舞池里摩肩接踵。
蓝烟和梁净川走上二楼,选了角落的一桌坐下,大约是整个酒吧里,相对最安静的地方。
研究了一会儿酒单,蓝烟点了一杯店里的自创,低酒精的“penang sunset”。
笛形香槟杯,颜色上下分层,上层是落日橙,下层是他们傍晚看过的群青色。
蓝烟掏出手机,端起酒杯,拍了一张照,这才开始喝。
梁净川开口说了句什么。
第43章
音乐喧哗,她没有听清,于是不自觉凑近,“你说什么?”
梁净川静了一瞬,手臂撑在桌面上,也朝着她倾身。
很小的方桌,一瞬间,他的脸近在咫尺,冷白的皮肤,被染上了霓虹蓝的颜色。
几能看见他瞳孔里的光点。
梁净川说:“我说,你第一次去酒吧穿的衣服很漂亮。”
音乐鼓点节奏剧烈。
蓝烟屏息,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吸管。
蓝橙利口酒,经过喉咙,留下甜腻而微微烧灼的口感。
第一次去酒吧,是梁净川带她去的。
那是个她当时非常排斥但无能为力的意外——
高考结束,包括门禁在内的一切限制被放开,蓝烟想要尝试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卢楹一起去酒吧。
那天特意化了妆,换上了自以为符合酒吧气质的衣服,临出门时,给卢楹打电话确认碰头地点说漏嘴,被蓝骏文敏锐捕捉到“酒吧”二字。
于是,蓝骏文要求彼时正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梁净川,带蓝烟一起去。
她自然十分不情愿,下楼后臭着脸对梁净川说,他跟着她可以,但是别想干涉她喝什么酒,跟什么人搭讪。
梁净川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没有表情地说,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酒吧是同学推荐的,但显然那位同学没什么品味,还没踏进去,蓝烟就被音响里播放的俗套的慢摇音乐劝退。
她和卢楹在进退之间徘徊时,梁净川说,跟他走。
理应是德智体美各项优良的好学生,怎会对酒吧也了如指掌,那个时候,她有过短暂疑惑,后来明白过来,应当是她此刻名字都不想提的前男友带他去过。
那间酒吧和今日的这家一样,调性不失叛逆,音乐她也喜欢。
她拿着酒单,跟卢楹两人面面相觑,旁边有个男的,似乎想要上来指点江山。一直只远远旁观的梁净川在那个当口走了过来,不很耐烦地拿过酒单,询问她们酒量如何,随后推荐了两款。
没有踩雷,她不知道那杯酒是用的什么基酒,但酸甜爽口的味道记到至今。
微醺时,两个女孩子又跑进舞池里,抱在一起乱七八糟地跳舞。
她在某个间隙注意到了梁净川,他独自一人坐在吧台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偶尔朝着她们瞥来一眼,似乎在不情愿地做着监护人的工作。
玩到深夜,兴尽而归,进小区之后,她还在哼跳舞时听到的音乐。
梁净川始终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是吗?我穿了什么?”环境原因,蓝烟必须抬高声音说话。
梁净川目光停在她脸上,语句缓慢,一项一项地说道:“黑色抹胸,黑色短裙,皮靴,choker,十字架耳饰。”
分毫不差。
蓝烟视线闪烁着垂落下去,盯住了面前的酒杯,群青被她喝了一半,上下两层的颜色,正在缓慢融合,变作更绚烂的渐变色。
“你从什么时候……”
声音太小,梁净川没有听清,仿佛是下意识,他将脑袋凑得更近一些,“嗯?”
英俊到无可挑剔的五官,特写实在太具压迫感。
“你什么时候回国?”
梁净川轻笑一声,“嫌我待在这里碍你的桃花运?”
笑的时候,他的呼吸,就荡在她的鼻尖。
第27章 “烟烟。我没那么……
蓝烟又吸一口酒,把目光偏过去,去看梁净川身后墙壁上的涂鸦,“你很有自知之明。”
梁净川眉骨微扬。
蓝烟慢吞吞地说:“俞宅很豪华,我觉得它缺个女主人。”
“这儿的菜你已经吃腻了,还想长期吃?”
“等我成了俞宅的女主人,当然要请十个南城的厨子过来给我做饭,你以为呢。”
“哦。”梁净川眉眼带笑,“那刚刚俞晚成留你打麻将你怎么不打?还说不会。我没教会你吗?”
音乐声愈噪。
蓝烟似乎有点无法回想,此前与梁净川的言语交锋,是怎样一种状态。
但一定不像此刻,会有意识地斟酌句子、词语乃至语气,一次一次去试探、拓宽某种边界。
也不像此刻,语言也能制造远胜于酒精的,精神层面的晕眩。
“……说正经的,你到底留几天?”蓝烟下意识绕开了他用语言设置的路障。
“后天回去。”
“想去哪里玩?要不要给你找个地陪。”
梁净川看她。
“别看我,我要工作,不早点修完,过年都要待在这边了。”
梁净川倒也没为难她,“什么地方好玩?”
“升旗山、张弼士故居、极乐寺、姓李桥……一天的话差不多这些地方就行吧。”
“你都去过?”
“嗯。”
“和周文述?”
“……嗯。”
“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工作了。”语气比她杯子里加了冰块的酒液还凉。
“我们做六休一,又不是骡马,总是要歇一下的。”
“所以是工作、休息都跟他一起。”
蓝烟真的有点扛不住他这样凉飕飕的语气,明明一句“关你什么事”就能怼回去,为什么无法说出口。
她把一直游移的视线收回来,看向他:“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我不可以有其他的选择吗?”
梁净川静了一瞬,脸上一直显得有点不正经的笑意也敛去了,诚恳说道:“抱歉。你当然有。我没想干涉你。”
他的音色一直是偏冷的,倘若缺少笑意,就如玉石跌进冰块里,冷淡得让人心生不敢呼吸的忐忑。
蓝烟张张口,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只好垂眸喝酒。
梁净川目光离开她的脸,声音也稍低了两分,混在音乐声里,稍有分神就听不清楚:“……只是我没别的选择。”
蓝烟一下紧咬吸管。
某种似曾相识的心脏失重感,她试着回想,是那回去苏城,在阁楼里,他情急抱了她。
可能是喝得急,酒杯已经见底,吸管发出空响。
蓝烟坐直身体,把酒杯往旁边挪了一下,“……回去吗?还是你想再坐一下。”
“走吧。”
蓝烟默然点头站起身。
梁净川去吧台付了账,他们推门走出酒吧,穿过小巷,又回到了寂远的街道。
耳朵仿佛适应不了这样骤然的寂静,脑袋里还有鼓噪的幻听。
“我……”
“我送你回去。”梁净川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梁净川把手机拿出来,叫了一部车。
来时还在营业的零星几家店铺,此刻也都打烊了,小城像是早一步匿入了沉寂的梦的异乡。
路灯下两道被拉长的影子,蓝烟盯住它们。
陈泊禹对她的控诉,有一点还是没说错,她确实是一个理智到显得冰冷的人。
如果不是他那句关于“永恒”的陈述,恰如钥匙吻合了她的那扇门,或许再追上三年,她也不见得会答应。
她知道刚才的话一定是伤害到梁净川了,否则他不会一言不发。
从前那么多恶言相向,他从不在意。
人会受伤,是因为开始有了期待。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回应这种期待。
她连自己此刻是谨慎还是畏葸,都还没能分辨得清楚。
“梁净川。”
梁净川稍稍侧身,低下头来看她。他认真听她说话时,总是这个姿势。
“你有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的预期吗?如果没有,最好还是……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这个问题你问过周文述吗?”
“……没有。”她跟周文述,虽然作歇同步,但界限划分得极为清晰,她想,用不着这样的提醒,周文述也清楚她的态度。
“那他就不是你的选择。”
蓝烟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熟悉的笑意,稍觉诧异地抬眼。
背光处的眼睛,确实藏有笑意,好像她泼的这盆冷水,都不足以使他沮丧超过五分钟。
“烟烟。我没那么容易失望。”目光清寂幽邃,藏有风雨不阻的坚决。
蓝烟飞快别过目光,无所适从地往前迈了一步,探头去看路口,“……车牌号多少,快到了吗?”
“快了。一分钟。”
蓝烟抱住手臂,只盯着路口,好似在密切注意车况。
听见身后梁净川笑了一声,“你看错方向了。这边。”
“……”
“东和西都分不清楚,所以迷路那么久。”
第44章
纵容,又似无奈的语气。
蓝烟更加说不出话。
车很快到了。
蓝烟离路边稍远,车驶近,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脚后跟轻撞了一下路肩,一只手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小心。”
车停稳,梁净川拉开后座车门,掌住让她先上。
她坐上去,往里挪动,梁净川上车,关上车门。
车子启动,车身微晃,惯性带动得身体也微晃,使她的膝盖,轻触了一下梁净川的腿。
车平稳驶入路中,蓝烟不动声色地将双腿往旁边挪远了寸许距离。
梁净川把车窗落下一半,手臂撑上去,身体往后靠,坐得稍显懒散。
“你们上班打不打卡?”梁净川忽问。
“不用。什么时候上下班,自由决定。”
“那就是可以自己决定,做六休一,休哪一天,是吗?”
“……”
蓝烟明白,又踩中他的陷阱了。
他这个人,说话总是这样,用看似平常的起始,几经转折,总能达到他的目的。
黑暗里,他轻笑的声音,也似香气,缥缈地漂浮于空气中:“陪我玩一天。”
“不要。”
“可以付你地陪的费用。你时薪多少?我付八小时。”
“……你在找骂吗?”
“那你骂我。”
“……你有病。”
从驾驶座传来了一声笑——司机可能是华人,能听懂中文。
蓝烟顿时窘得耳朵通红,转头瞪住梁净川。
梁净川稍稍低头,声音也放低:“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你瞪人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蓝烟没法忍了,毫不犹豫地伸手捶了他一拳。
捶在肩膀和胸口交界的地方,他抬手按住,还是在笑:“讲不过就动手啊?”
“……再理你我是猪。”
车停在俞宅的大门外,因为路上没车,蓝烟就从她那侧拉开车门下去了。
她从车尾绕去门口,伸手按电铃,听见身后梁净川说:“明天见。”
/
翌日清晨,蓝烟起了一个大早,先去了一趟一隅楼,做补料比对。
梁净川带来的那一匣子边角料,拼拼凑凑的,用来修复居廉的这幅画,恰好足够。
昨天砑光的工作做了一半,她拾起继续。
片刻,周文述也来了,打着呵欠同她说“早”。
“早。”
“师姐你今天怎么到得这么早。”
“嗯。等下带梁净川出去玩一下。”
周文述看她,“俞先生说出行可以借他宅子里的车,师姐你需要的话……”
“不用,不好给人添麻烦,我们自己打车吧。”
周文述点点头。
两人做了分工,周文述正在修的那一件,进行到全色这一步。
画贴在裱墙上,他拿调色盘调了颜料,挪一张凳子,坐在裱墙前面,借由大窗透进来的明亮天光,开始工作。
“师姐。”
“嗯?”蓝烟抬头去看一眼。
“你跟你哥,是异父异母。”
“是的。怎么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变成重组家庭。”
“我高一。”
“那很久了。”
“嗯。”
“你哥他……”
蓝烟总觉得周文述今天有些吞吞吐吐,“怎么了?你想问什么直接问。”
周文述摇头,“没。就随便问问。”
他好像才想起来音响还没连,把调色盘放下,摸手机连上了。
周文述干活不爱听轻音乐,因为容易犯困,但他音乐审美很不错,蓝烟听他的歌单就当扩充曲库。
约莫过去十分钟,敞开的孔雀绿木门被轻叩两下。
蓝烟抬头望去,不出所料是梁净川。
没听见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可能是被音乐声盖住了。
蓝烟说:“马上。”
“没事,你慢慢来。”梁净川往里望了望,靠窗有张椅子,“我能坐吗?”
“你可以去会客厅等一下,这里气味不好。”
书画修复常用到浆糊、矾胶水等,为保持恒定的温度和湿度,窗户也不常开,各种味道闷在一起,自然不会好闻。
“没事。”梁净川说。
蓝烟就由他了。
梁净川走了进来,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旁边小凳子上一摞书籍,都是书画鉴赏类的工具书,他取了一本拿在手里翻开。
砑画是个虽简单却需要细致的工作,四尺整张的立轴,要全部做到位,少说也要一小时。
蓝烟先把覆背纸接缝和镶料接缝处砑实,剩下的留待明天继续。
即便如此,也花去了二十多分钟。
放下砑石,揉揉手腕,抬头,预备叫梁净川,却一下顿住。
他手里的那本书是《岭南派画法》的第一册 ,是她为修复居廉的画作,做理论准备工作时看的。
台湾出版的繁体竖排书,非常难啃,她看的时候都一个头两个大。
此刻,梁净川跷着腿,把书摊在膝盖上,一行一行看得认真,或许怕错行,不时拿手指做着界隔的动作。
窗外是一株繁茂的非洲楝树,植立在森然的草地里。绿意仿佛流动的水,透过窗,洒落在他的白色短袖衬衫上,时有风起,不规则的浅金色光斑跟着轻轻晃动。
如果不出声打扰,大约,他可以坐在那里一直地看下去、等下去。
蓝烟出神地看了数秒,才开口:“……可以走了。”
梁净川抬眼,“好。”书页合上,放回凳子上,起身。
蓝烟同周文述打声招呼:“文述,我先出去了。”
周文述没有回头,“好。”
时间尚早,气温还不算太高,蓝烟叫一部车,先带梁净川去多春茶室,以炭烤面包和当地特色白咖啡解决早餐问题。
随意逛一逛,去往张弼士故居参观,吃过午餐,找一家冰室躲过正午最炽烈的日光,下午三点,去极乐寺参观,再辗转去升旗山看日落。
升旗山不可错过的项目,便是被称之为“小火车”的缆车系统,老式车厢,穿行于浓荫与隧道之间,不免有时空穿梭的既视感。
蓝烟这是第二次来,吸取上次的经验,带着梁净川多排了一趟,特意选了第一排的位置。
一启动,她便打开了手机相机,全程摄像。
过隧道,前窗玻璃倒映出两人身影。
蓝烟无语:“……你是不是又在拍我。”
梁净川笑:“是啊。”
下了缆车,还可步行往上,橙黄夕阳悬于天际,是她昨天喝下的那杯鸡尾酒上层的颜色。
一直走到了最高处的观景台,围栏阻隔,越过树林往下眺望,便是整个乔治市的盛景。
黄昏的光线,似融化的糖浆。
两人不说话,攀着栏杆,一直看着落日一点一点敛去刺目的亮光,变成烧尽一样的深红色,渐渐下落,直至跌入城市边缘的下方。
天光一瞬就暗了下来。
回程下山,仍然坐缆车。
这回没抢过其他游客,两人只占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玩了一整天,蓝烟不免有些许疲惫,没怎么说话。
隧道里亮了灯,进入的一瞬有些刺目,她眯住眼睛,驶出隧道的同时,转头,想问梁净川是明天上午走,还是下午走。
哪里知道,梁净川也在此时转头,似乎也要跟她说什么。
视线相对,脑袋瞬间短路。
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目光移开,梁净川也没有。
冥冥的傍晚,灯火星点。
风声呼啸,像从心脏穿梭而过。
蓝烟忘记呼吸。
下了山,蓝烟带梁净川去吃福建面。
小到难以转身的一爿店面,巨大风扇转动,带不走丝毫暑热,即便这样,也是食客盈门,大家一边出汗,一边吃得热火朝天。
店铺前方“寄生”卖蚝煎和潮州煎蕊的小摊,点过虾面之后,蓝烟各买了一份。
两个坐在蒸笼一样的店里,蓝烟把头发编成辫子,喝了一口冰可乐,提筷说道:“上次吃饭,俞晚成提了一句,说槟城的福建面,其实是早期移民过来这边的福建人创制的。”
“你觉得,我很高兴在吃美食的时候,听到别人的名字吗?”
“俞晚成的兄弟不叫俞大器,你倒是可以改名叫梁小器。”
梁净川哼笑一声。
蓝烟不知道为什么,也莫名跟着笑了。
吃完,走到店外,梁净川叫了车,先驶去俞宅。
第45章
他下了车,把她送进了大门里面。
两人站在洋楼的檐廊下,蓝烟问:“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上午。”梁净川看她,“不用送机。”
“……我也没打算送。”
梁净川笑了笑。
壁灯幽黄,檐廊里放了一盆蒲葵,灯光照得齿梳似的影子投在地砖上。
静默须臾,梁净川说:“你们圣诞工作能完成吗?”
“估计不行。”
“如果没什么急事,我圣诞再过来。”梁净川低头,像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半步,声音也低下去,几不可闻,“……烟烟,你还想我来吗?”
差不了多少距离,他们的鞋尖,就要挨在一起。
蓝烟克制住了眨眼和突兀后退的冲动,“……腿在你身上,我又不能决定你去哪里。”
梁净川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好像一切的情绪,都藏在晦暗的眼底深处。
似有潮水上涌,上抵心口。
蓝烟略感空气稀薄,终于忍不住捋了一下头发,别过脸,侧身退步,“……你早点休息,我进去了。”
“嗯。”
蓝烟没回头,迈进门里的脚步不自觉加快,飞快穿过走廊,到了自己房间门口。
摸出包里的钥匙,两下才插入锁孔。
花瓣型的吊灯被揿亮,她走进浴室,急切想要洗把脸。
看见洗手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白色纸袋。
纸袋里是panpuri的洗发水、护发素和沐浴露三件套,附一张手写的卡片,内容非常简洁:
【enjoy.
l】
通常,只有俞家帮忙打扫的佣工,会进她的房间。
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又是什么时候拜托了人送进来的?
蓝烟把卡片拿在手里,怔怔地站了片刻,走到浴室窗边。
把窄窗推开一线,视线越过草木蓊郁的庭院,看向大门口。
铸铁的门前,一道白衣的身影,影影绰绰。
下一瞬,他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游移,似乎也在定位她房间的位置。
明明知道有磨砂窗玻璃阻挡,不可能被看见,她还是倏地一下合上了窗页。
手握着窗框的把手,好一会儿才记得放下来。
第28章 “但是我想见你。……
梁净川落地之后,先回了一趟家。
相较于蓝骏文在工厂上班需定点考勤,在私企且身为中高层管理的梁晓夏,时间要相对自由得多,故收到儿子的消息,就翘了班,赶回家中。
“吃不吃面条,给你煮一碗?也有昨天的剩菜。”梁晓夏打开冰箱检查一番。
“飞机上吃过了。”
梁晓夏立马关上冰箱门,一脸的“那太好了”。
梁晓夏做饭水平是“能把食物做熟,将就能吃”这个级别的,以前她一个人带梁净川,宁愿天天带他去下馆子也懒得进厨房。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交的好几任男朋友厨艺都很不错,梁净川之前还调侃过她,是不是就是故意卡着这条标准找的。
梁净川把给蓝骏文和梁晓夏的伴手礼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递给梁晓夏。
梁晓夏这人很好取悦,小到冰箱贴,大到真丝披肩……不管什么,她收到就能高兴好一阵。唯一不收的礼物是箱包,因为自己从事这一行,很容易以业内人的眼光去挑剔一二。
今回送给她是panpuri的洗手皂,香气浓郁,隔着塑封包装都能透出来。
梁晓夏:“好香,可以放衣柜里熏衣服。谢谢啊,你行程这么赶还记得给我带东西。”
梁净川笑说:“这个是赠品,买洗发水搭的。”
“那洗发水呢?”
“给蓝烟了。”他见梁晓夏似乎是真信了,赶紧说道,“不是赠品,我跟你开玩笑的。”
梁晓夏不在乎这个,只忧心道:“烟烟那里居住条件是不是很差啊,是不是买不到很好的洗发水啊?”
“……”
“我想给她发微信问问情况,又怕她嫌我烦。净川你这回过去看,觉得她心情怎么样?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没有?”
“还好。你也了解她,除了工作的事,别的她其实不怎么在意。”
“因为这些事会让她受伤,她只能不去在意。”梁晓夏严肃道,“就像她不爱回家,就是因为她还是很介意我们闯入她的家庭……”
梁净川默然片刻,“她至少是不讨厌你的。”
“因为她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之前就觉得,陈泊禹一个富家公子很不靠谱,你是烟烟的哥哥又是陈泊禹的朋友,当时怎么不拦着点?”
“……”梁净川无言以对。早年的时候,梁晓夏可是狠夸过陈泊禹,说他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很招人喜欢。
至于阻拦,他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哪里还有他发挥作用的余地。
“烟烟说跟他是和平分手,是这样吗?”
“……嗯。”梁净川没解释详情。蓝烟选择和平分手的说法,自然是想这件事早点尘埃落定。
“烟烟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们,这下你的朋友又把她给辜负了,哎……有时候真觉得对不起她,你平常还是能照顾就多照顾她一点。”
梁净川笑,“我不正在做吗。”
“你俩之前关系还蛮紧张的,最近是不是变好一些了?”两个小孩一顿饭说不到两句话的情况,梁晓夏都知道,也很清楚,梁净川其实是发挥了她与蓝烟之间,缓冲区的作用。
“嗯……还不错。”
梁晓夏让梁净川在家里歇一会儿,晚上等蓝骏文回来一起吃晚饭。
“马上得走了,回公司还有事。”
“烟烟圣诞元旦回来吗?”
“不回。”
“我其实挺想跟你叔叔一起过去看看她的,也顺带旅个游。”
“她现在寄住在别人家里,一周也只休一天。”
“那还是算了,她的性格,我们过去了她不好不陪,耽误她的工作。”
梁净川略感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
俞宅的招待,称得上是宾至如归。
每天下午三点,还有下午茶送来一隅楼。
蓝烟和周文述一忙起来常常忘记活动,肩颈腰背的劳损,也就是这么来的,因此这下午茶,倒是一个很好的起身活动筋骨的机会。
两人放了手里的东西,移步一隅楼的餐厅。
今日是茉莉茶冻和鲜切木瓜,装在精致的骨瓷盘里,卖相极佳。
蓝烟拿小叉子叉一份茶冻送进嘴里,边吃,边去划拉搁在桌面上的手机。
半小时前梁净川发来了消息,告知已落地南城。
【blueblue:好。】
【ljc:没工作吗?居然回复我了。】
蓝烟立即把“好”撤回。
梁净川回她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ljc:在做什么?】
蓝烟举起手机,点击“拍摄”,对准餐桌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ljc:包吃包住还包下午茶。】
【blueblue:毕竟是俞宅未来女主人的待遇。】
【ljc:[大拇指]】
周文述啃着木瓜,不时地瞟一眼站在对面的蓝烟。
她不知在和谁聊天,脸上带着很难得见的微笑。
吃完两个茶冻,两片木瓜,蓝烟做了一些放松肩颈的活动,给梁净川发了“干活去了” 的消息,重回到裱房里。
坐下之前,收到梁净川的回复,让她“加油”。
一旦投入工作,基本不会理会外界干扰。
等到晚餐时间,蓝烟才又把手机拿起来。
五分钟前,梁净川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夕阳光下的白色校舍。
离开一隅楼,去往俞宅吃晚饭,一边走,蓝烟一边回复。
【blueblue:你怎么去六中了?】
【ljc:经过。】
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回的,也就抬手,随便拍了一张远处的天空,橙红与群青渐变的槟城落日。
【ljc:……你拍照可以稍微讲究一下构图吗?至少别用微信自带相机?】
【blueblue:要你管。】
发微信的缘故,不知不觉地落后了周文述几步,发现他停住脚步回头在等,蓝烟立即锁定手机快走两步跟上去。
今日的饭桌上没有俞晚成,是顿普通的“员工餐”。
一般每天的工作到晚餐为止,有时候蓝烟还会在饭后习惯性地去一隅楼看一看,好像适应了那里稍显浑浊的空气,也喜欢坐在窗边,不受打扰地看上一两个小时的书。
她很清楚自己的生活有多沉闷无聊,也许假以时日,她也将完全变成另一个褚兰荪。
在陈泊禹之后,她好像已经不再寄望于有谁可以理解她的生活方式,也不想为了任何人削足适履。
第46章
翻页的动作停住。
蓝烟伸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垂在肩头的长发。
昨晚洗过,经过一整个白天,依然能嗅到发丝上茉莉花的香气。这个牌子的香味调得很高级,即便是茉莉这样稍具攻击力的香型,也能调和出不失清新的沁人感。
她不反感这个味道。
隔日下午两点半,一隅楼的佣工过来敲门,说有送到裱房的外卖,因为是饮品,遵照他们食物不入裱房的要求,不便拿过来,所以放在餐厅桌上了。
周文述:“师姐你点了外卖?”
蓝烟摇头。
两人都稍觉疑惑,起身走去餐厅。
桌上放着藏蓝色花纹的外卖袋,上面印着的logo国内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人哑然失笑。
周文述也很惊讶:“霸王茶姬?”
两杯是一样的茶,一杯更少糖。
蓝烟选了少糖,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味道和国内的一模一样,让人惊叹的标准化品控。
她把袋子拿过来,去看上面的外卖单,姓名那一列,写的是“miss l”。
看到袋子的一瞬间,其实她就已经猜到了是谁的手笔。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手里捏着的奶茶拍了张照。
梁净川很快回复。
【ljc:请你喝更适合中国人的下午茶。】
【blueblue:给你起的外号真没错。好小气。】
【ljc:花了钱还要被说小气。】
【blueblue:心胸狭窄。】
梁净川发来一张截图,是她发过去的照片,他把她插进去的吸管圈了出来。
仿佛在说:那你别喝?
蓝烟笑了一声,吸了很大一口奶茶。
“师姐……”
蓝烟抬头。
“你朋友给你点的?”
“梁净川。”
周文述点头,皱住了眉头,好像突然,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到晚上九点,蓝烟看完书,从一隅楼回到俞宅。
洗漱后,把电蚊香液打开,躺在床上,再看手机,又有梁净川的消息。
【ljc:。。。】
莫名其妙。
【blueblue:手滑?】
【ljc:不是。】
【ljc:鱼需要一点氧气。】
蓝烟盯住这行字,再去看他的头像,忍不住翻身,拿床头抱枕压住骤然失重的胃。
她第一次意识到,“blueblue”,就是鱼在吐泡泡。
【blueblue:一直想问,你的头像是什么鱼,丑不拉几的。】
【ljc:你忘记了?】
【ljc:你这么说,它会很伤心。】
蓝烟引用了“你忘记了”这一条,想要追问,又回删了。
些微失眠。
可能远渡重洋的霸王茶姬,依然威力不减。
/
蓝烟从事的这个行业,有时候会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意味,时间流速,以一幅一幅的书画来界定,与外界几乎不相干。
这天看见俞宅里拉进来一棵冷杉树,才意识到圣诞节要到了。
平安夜这天,俞晚成特意着人跟蓝烟和周文述打招呼,说今天节假日,就不要拘在一隅楼里,俞宅的司机随时听命,可以送他们去逛逛街。
这里流行的衣服的样式,与国内大有不同,逛一逛没什么想买的,只选了一些小礼物,预备到时候回国送给亲朋好友。
等天光暗下去,俞宅也开始亮灯,两米多高的冷杉树立在华美的客厅里,缀满灯串、彩球和礼物。
俞宅今晚办派对,陆续有人进来,都是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俞晚成的弟弟俞静知,与他的那三位朋友,自然不会缺席。
蓝烟原本想回自己房间,被梁漫夕拉住了。
上一回,梁漫夕说有时间想去一隅楼瞧一瞧,不是空口白话,这一阵她去了两次,认认真真地讨教了一些书画修复的知识,还上手试了揭取命纸。看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倒很能坐得住,干活也细致,可能是她父亲作为外科医生的基因发挥了作用。
屋角有台贝希斯坦的古董钢琴,梁漫夕问蓝烟会不会,要不要弹两首曲子。
小时候蓝烟上过一些兴趣班,舞蹈学得最久,但上了初中也就荒废了,钢琴更不用说。
凭肌肉记忆弹了《致爱丽丝》的前两段,后面想不起来了,梁漫夕在她身旁坐下,接管了按键,一边弹,一边问蓝烟:“姐姐你是哪里人?”
“南城。”
“我爸祖籍是浙江的,我好想有机会过去看一看。”
蓝烟笑说:“南城离得很近,有空去玩,我招待你。”
“那说好咯。”
蓝烟点头。
梁漫夕转头,朝着窗外指了指,“我家就在那边,跟这里隔两栋楼。你可以去找我玩。不过我父母最近不在,他们去伦敦过圣诞了。我妈妈说,槟城太热了,圣诞节没有氛围。”
蓝烟微笑说:“其实我也觉得。”
梁漫夕手指间的旋律,从《致爱丽丝》变成了《六月船歌》,“你家人圣诞节不来看你吗?你上次那个哥哥?”
“他说明天来。”
“你们为什么不是一个姓?也是一个跟父亲姓,一个跟母亲姓吗?”
“不是。他是我……继兄。”
“哦。”
“不过他确实是跟他妈妈姓。”
“我也跟我妈妈姓。”梁漫夕顿一下,“我跟你继兄同姓哎。”
蓝烟失笑,“你才发现吗?”
“那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妹妹。”
弹琴闲聊之间,屋里人愈发多了起来。
蓝烟问梁漫夕:“你怎么不去跟你的朋友们玩?”
梁漫夕认真地苦恼:“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我在的地方,特别容易起纷争,我想,平安夜这么美好的日子,我还是离他们远一点。”
蓝烟不由笑出声。这实在是个太可爱的女孩子了。
但梁漫夕渴望世界和平的愿望,很快就被打破,没多久,俞静知就找了过来,说客厅都是客人,怪吵的,要不去棋牌室打牌。
梁漫夕看向蓝烟,“你会打吗,姐姐?”
蓝烟则问俞静知:“你大哥今天在吗?”
“他不在,出去应酬去了。”
蓝烟:“那我会。”
棋牌室已经收拾出来了,上牌桌的除了蓝烟、梁漫夕和俞静知,还有梁漫夕的孪生弟弟楼尽雪,那位姓丁的年轻人,今天倒是不在。
梁漫夕:“他爸是大老板,他自己家里办派对呢,他要留着帮忙。”
蓝烟是个实战经验匮乏的新手,没梁净川保驾护航,原以为今天铁定要散财讨彩,哪里知道,除了俞静知较为擅长,她与姐弟两人水平旗鼓相当。
而俞静知又有意给梁漫夕喂牌,局势并非一边倒,反倒有输有赢。
打牌这件事,怕的是菜鸟和高手在一个牌桌,菜鸟会极为没有体验感。
都是高手,玩的是波谲云诡。
都是菜鸟,玩的是菜鸡互啄。
几只菜鸡啄了一晚上,十分开心,蓝烟虽然长了他们几岁,但这点年龄差不足以形成鸿沟,牌局如饭局,几轮下来,新友变老友。
一直打到了将近十二点,牌局暂停,俞静知叫人送来茶点解乏。
蓝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半小时前,有条梁净川发来的微信消息。
【ljc:在家?】
【blueblue:嗯。】
未得回复,蓝烟顺手又发了一句。
【blueblue:平安夜你在哪里玩?】
等了片刻,梁净川回复过来一张照片。
黑白琴键,黑色烤漆键盘盖,镌刻金属铭文“c.bechstein(贝希斯坦)”。
蓝烟愣住,蓦地起身,同梁漫夕打声招呼,快步走出棋牌室。
穿过走廊,客厅里的音乐声和笑声一样层层漫过来,年轻人的派对夜,并没有因为夜深而变得寂寥,反而好似此刻场子才彻底吵热。
高大的圣诞树和立起的钢琴顶盖挡住了视野,蓝烟快走两步越过去,看见白衣黑裤的侧影。
她顿住脚步。
而坐在琴凳上信手按着琴键的人,似有所感地抬头,转头,朝她望了过来。
闪烁的灯串、吵闹的乐声与人声,都好像退潮一样,变得模糊了几分。
只有他的一双眼睛,格外清晰。
视线相及,梁净川露出笑容。
蓝烟走了过去,略觉得脚步虚浮。
长条的琴凳,梁净川往旁边让了让,空出很大一截空间。
蓝烟迟疑一瞬,在他身侧坐下。
“不是说明天来吗?”蓝烟盯住琴键,不去看梁净川。
“明天下午要去北城出差,实在协调不开,所以提前过来看看。”
第47章
“……那你待到早上就要走?”
“嗯。直接从吉隆坡转机去北城。”
梁净川只有一只手搭在琴键上,按下几个键,凑出的节奏非常耳熟,蓝烟一下子听出来,是《eternal flame》的第一句。
“你说一声就好,我又不会怪你。”
“但是我想见你。已经没办法了。”
第29章 “我需要一点氧气……
心脏惊跳,骤然震荡,好像调皮孩童,用力敲击了一下琴键。
不会失约的人,怎样都不会失约,不是吗。
隔了好一阵,蓝烟才听见自己出声,声音也仿佛有点模糊:“……我刚在打牌,没有注意手机。你饿吗,我让……我去厨房帮你煮点东西。”
“你煮吗?”
“……怎样?”
“没。”梁净川笑了一声,“那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再给你下毒。”蓝烟恶狠狠警告。
梁净川轻声哼笑。
她自己知道吗,她凶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蓝烟站起身,见梁净川还坐着,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什么,便伸手捉住他搭在琴键上那只手的手臂,轻拽了一下。
他们穿过喧哗,去往厨房,没有惊动旁人。
俞宅的厨房,亦不失豪宅的气派,不但宽敞,而且设备齐全,l型流理台,西式岛台,蒸烤烹煮的各种电器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单独的食物储藏室。
他们刚进门,负责厨房的佣工便跟了进来,问是不是需要吃点什么。
蓝烟说明借用厨房的目的,那位佣工便点头出去了,叫她有事吩咐。
蓝烟打开嵌入式的双门冰箱,转头问梁净川:“你想吃点什么?”
“还有我点菜的余地?”梁净川笑,“你不就只会番茄鸡蛋面吗?”
“……别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可以忝居第一吧。”
蓝烟微扬嘴角,取出一个番茄,两颗鸡蛋,关上冰箱门,走到水槽旁边。
紧靠流理台的磁砖墙壁上,错落钉了数根长短不一的黄铜杆,大部分炊具都钩挂上墙。砧板生熟分开,前几回借用厨房的时候,这里的佣工都做了详细介绍。
蓝烟伸臂,正要去取砧板,有人先她一步。
手臂轻挨,皮肤擦过他挽起的衣袖。
蓝烟手臂垂落。目光也是。
砧板搁在了台面上,梁净川问:“用哪把刀?”
刀具花样繁多,让厨艺小白无从下手。前几次基本都是周文述做的,蓝烟只干点剥蒜的活儿。
她抬手,随意指了指。
“你确定?这把好像是斩骨用的。”
“……”
梁净川取下一把菜刀,“算了,还是让我来吧。”
某种似曾相识,让蓝烟顿了一下。
“那我打鸡蛋。”
“别又把壳敲进去。”
这下蓝烟确信,梁净川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梁净川大二那年的冬天,他姥爷去世。因他隔日还有期末考试,且是十分重要的专业必修课,梁晓夏没让他彻夜守灵。
蓝骏文叫蓝烟陪着梁净川一起回家,私下低声嘱托一句,让她这几天,对梁净川多担待一些。
那时,她听见这句话心里生起的些微排斥感,终究没有抵过看见梁净川那双泛红的眼睛时的恻隐。
从殡仪馆回到家中,梁净川一句话也没说。
蓝烟严重失眠,爬起来上厕所时,吓了一跳,因为没有料到餐厅有人。
灯也没开,他就坐在黑暗里,手边一只玻璃杯。仿佛是起来喝水,却骤然被痛苦击中,丧失了行动能力。
她太理解这种感觉。
蓝烟把客厅灯打开,梁净川迟缓地转过头。如果是平时,他绝对不会不对自己的脆弱做出掩饰,因为不想被她嘲笑。
那时,他身影孤寂,双眼通红,眼眶湿润,苍白的脸上也都是泪渍。
他没有什么表情地转回去,脑袋低垂,双眼藏匿进阴影之中,再难窥探。
蓝烟站了有一会儿,出声:“补考会影响绩点吗?如果不影响,其实可以缺考。”
她估计这是一句很烂的开场白,因为梁净川没有反应。当然,也有可能那时候她的语气还十分生硬。
又过了片刻,她再度问道:“你想吃点东西吗?……我看你午饭和晚饭都没吃。”
梁净川还是没作声。
蓝烟不管他了,去过洗手间之后,就往厨房走去。
冰箱里有番茄和鸡蛋,柜子里也有挂面。
她挽起衣袖,清洗过砧板和菜刀。洗净的西红柿搁到砧板上,找准中轴线,犹豫着准备下刀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穿着黑色毛衣的男生,沉默且阴郁,像个苍白的幽灵。
可以一分钟完成一幅速写作品的手,对付一颗西红柿却笨拙得很,几刀下去,切片厚的厚,薄的薄。
一直站在身后的背影,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须臾,他朝她手里的刀柄伸出手。
她反应过来,把刀移交,自己往旁边让了一步。
找出一只海碗,手忙脚乱敲破两颗鸡蛋,男生转头往她的手上望了一眼,一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多出来一些,似乎对她的行为一言难尽的情绪。
一会儿,西红柿切完了,男生取了一只盘子装进去,再朝她伸手,接管了鸡蛋。
筷子搅了两下,他停住动作,忽地低头,把眼睛凑近,随后拿筷子一挑。
挑出来一片蛋壳。
“……”她尴尬极了。
蛋液搅匀,梁净川放了碗,又去找了一把葱,两瓣蒜,切碎备用。
随后涮锅烧热,炒熟鸡蛋盛出备用;再炒蒜末葱花,加入西红柿,翻炒出汁,倒入凉水。
水煮开,加生抽、蚝油等佐料,加入一把面条,煮熟,加入方才盛出来的炒鸡蛋。最后撒葱花,出锅。
蓝烟在一旁看得十分沉默。
怎么煮个面,会有这么多的工序和门道。
面盛了两碗,梁净川端去了餐厅。
她其实不饿,但这种时候,不陪着吃一点,实在说不过去。
两人对坐,都没有说话。
人在亲人逝世的悲痛中,对进食这件事,会有或轻或重的负罪感,她料想梁净川也是如此。
她几度看见他停住筷子,又在某种决心的催促下,重新把面条送进嘴里。
她记不得那晚那碗面条的滋味,因为空气里只有苦涩,只有物伤其类的伤感。
吃完,她起身接过了碗,叫男生去休息,她来收拾厨房。
等她洗完碗,他房间门已经关上了,她关了灯,回到自己房间,失眠到四点才睡着。
隔日清早醒来,男生的房间已经没人了,餐厅的水杯下压着一张便利贴:考试去了。谢谢。
以那日为分水岭,此后,蓝烟对梁净川的针对,便只剩些诸如关上铁门不许他尾行这样的,不痛不痒的小动作,更多变成了口头上的言辞交锋。
而此刻,他们的关系,已经比“和平相处”更近一步。
近到每一刻,她的脑中都有警铃狂响。
蓝烟拿起鸡蛋,在碗沿上磕破,分开,蛋液流入碗中。
梁净川瞥来一眼:“手法这么熟练了,偷偷练过?”
“有时候早上会自己煎鸡蛋。”
“除了煎鸡蛋,还学了什么?”
“……没了。会煎鸡蛋不就够了吗。”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
梁净川笑。
“你是不是学过做饭。”蓝烟问。
有蓝骏文在,基本没他们下厨的必要,但看梁净川煮面的手法,他一定是会的。
“学了一点。总不能天天跟我妈去餐馆吃。”
“那时候阿姨不是提过,可以送你出国吗。我以为你是为了留学学的做饭。”
梁净川垂眸,“从来没打算出国。”
“为什么?你的成绩,想去国外很简单,家里也不是供不起。”
“你觉得是为什么?”
某种荒谬的猜测从脑中闪了一下,被蓝烟排除,没敢细想。
她只低头搅打蛋液,一时没说话。
梁净川也没解释。
与当年无甚差别的一套流程过后,两碗面条出锅。
他们没有出去,找来两张高脚椅,就坐在厨房岛台旁吃面。
时隔多年,蓝烟终于尝到了那晚面条的滋味。
“好吃。”她含混地说了一句。
梁净川立即坐直身体,偏了偏脑袋,把耳朵朝向她,“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夸我,不是幻听吧。”
第48章
“……你一定要这么讨厌吗。”
梁净川扬起嘴角。
彼此无声地吃了一会儿,梁净川忽说:“其实我姥爷去世前那一阵,我妈准备和叔叔分开。”
蓝烟怔了下,“为什么?……因为我总是针对你吗?”
“不是。因为我妈觉得,整个家里不能只有你一个人不开心,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蓝烟垂下目光。
“但你后来不是送了她一条围巾吗,说是黑色的,孝期戴也没关系。过年你还跟她一起做了年糕,虽然是她半强迫你的。”
蓝烟沉默挑着面条,将要送进嘴里又停下,“……我一直没怪过阿姨。”
“她知道。但她真的很喜欢叔叔,所以有些事,只能选择自私的做法。”
之前打麻将,牌局间休息,蓝烟吃过一些茶点,并不怎么饿,此刻更有些吃不下去了。
梁净川看向她,微笑:“是不是又开始讨厌我了?”
每次,蓝烟在梁晓夏那里感知到了无法回应的善意,自苦于某种“背叛”的心情时,就会把那种别扭,朝他发泄。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
她也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蓝烟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
“气饱了。”蓝烟故意说道。
她往梁净川面前看了一眼,他碗里已经空了。
面煮得不多,一人只得一小碗,他又没吃晚饭,分量远远不够。
蓝烟看着自己剩了三分之二的面条,有些犹豫。
梁净川却径直伸手,把她的碗端了起来,“浪费粮食。”
“……我吃过的。”她忙说。
“所以呢?”反问的语气里,带一点笑。
蓝烟抿住唇。
某种难以厘清与消解的情绪,像蛛丝牵网,缠络心脏。她避免去看梁净川,只盯住了岛台对面的格窗。
黑夜里树影婆娑。
梁净川吃东西总是不紧不慢,吃面条都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
不知道过去多久,听见筷子搁在瓷碗上的声音,蓝烟才转头,碗里只剩下面汤了。
梁净川离开岛台,端上碗筷,去往水槽。
水声哗啦间,蓝烟也从高脚椅上下来,走到他身旁去。
衬衫衣袖挽得更高,手指沾上了洗洁精的泡沫。
怎么有人,做家务都显得霁月清风。
蓝烟取了抹布,去旁边擦拭灶台和流理台。
两人协作,把厨房恢复原样。
离开厨房,蓝烟问:“你带了行李箱吗?放去哪里了?”
“你房间门口。”
“那你等一下,我去跟俞静知打声招呼,问他再借一个客房。”
梁净川点点头。
客厅里实在太吵,讲话都费劲,音乐更是震得脑袋发疼,蓝烟从口袋里摸出自己房间的钥匙递给梁净川,“你去我房间里等吧。”
梁净川接过。
重回到棋牌室里,蓝烟的缺,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那位叫丁越的年轻人顶上了。
丁越见她进来,立马要让,蓝烟请他接着打,又跟俞静知说明来意。
兄长不在,俞静知自然成了俞宅做主的人,他叫来管家吩咐下去,管家立马安排了一间客房,又让佣工去做简单打扫。
蓝烟跟梁漫夕约了时间再一起玩,离开棋牌室,去往自己房间。
侧翼的建筑,以一个油画陈列厅相隔,穿过去,客厅里的吵闹声渐渐杳然。
走廊两侧燃着双头的玻璃壁灯,黄铜灯座,橡树叶形状的花纹铸件。
梁净川就在她房间门口,倚着壁灯旁的墙壁站着。
身影清绝,似这繁复的维多利亚式的浮华里,一抹意蕴悠长的留白。
蓝烟在门口停住脚步,“怎么不进去等。”
“嗯。”梁净川微微笑了一下。
无可挑剔的边界感。
蓝烟从梁净川手里拿回钥匙,指了指前方的楼梯口,“你的房间在二楼,还在打扫。”
“好。”
蓝烟插入钥匙,打开门,低声说:“进来等吧。”
电蚊香液的开关忘了关,开了整天整夜,空气里有股薄荷的香气。
蓝烟看了看时间,离凌晨一点已经不远了。
“你早上几点走?”
“六点。”
“你如果已经困了的话,可以就在我房间休息。他们收拾可能还要一会儿。”
“没事。可以飞机上睡。”
床尾有张皮革的换衣凳,蓝烟指了指,“……你坐吧。”
为了方便,她跟周文述都会在房间里常备一打瓶装饮用水。水堆在墙根处,蓝烟走过去拿了一瓶,递给梁净川。
他已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了水,却没喝,就搁在身旁。
蓝烟不知道该把自己安放在哪里,站在梁净川对面很奇怪,走去梳妆台那边的椅子坐下,说话又离得太远。
最终,她选择在梁净川身旁坐了下来,隔着那瓶水。
实话说,并肩坐着其实也很奇怪。
她把两只手撑在身侧,低头,腿伸向前,交叉地叠了起来。
看似百无聊赖,其实是无法排遣这种微妙的氛围。
梁净川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她的脚,银色细带的凉拖鞋,踝骨分明,冷白的脚背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灰色吊带裙,从膝盖处分叉,垂落下去,小腿细长,骨肉匀停。
只看了一瞬,就使目光垂落,盯住她脚边地毯上繁复的图案。
下午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舟车劳顿,身体不免疲惫,精神却格外亢奋,以至于任何细节,都能分毫无误地捕捉。
她的呼吸,她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廓,她发丝的气息——混在薄荷气味中的茉莉花香。
梁净川微微躬身,拿手肘撑住膝盖。
蓝烟转过脸,“是不是累了?”
“……嗯。”
“你要不去洗澡睡吧,我去楼上……”
起身的动作,被梁净川倏然扣住手腕制止。
蓝烟的声音也一并戛然而止。
那只手几分微凉,扣握的力道松弛,垂落下来,搭住了她的手背。
她立即蜷缩了一下手指,又缓慢地归位。
这个动作,会使手背微微一拱,不会不被察觉。
下一瞬,那只手就沿着她的手背,向她指尖的方向滑落,钻入了手指与皮革面的间隙,握住了她手指的前半段。
不再有动静。
空间安静,却似暗流汹涌。
心脏以疾速奔跳到某种极值,濒于骤停,又继续以这样的速度惊跳,仿佛要撑破胸腔,宣告罢工。
惊惧骤生,疑惑于一个人的心脏,真的可以跳得这样快这样响吗;又惊觉,这是第一次这样濒临窒息。只是牵手而已。
最后才是害怕。
他会听见吗。
他也一样吗。
无法转头去确认,甚至眨眼都不敢……只是一次一次,将呼吸放得更轻、更慢。
指尖开始生汗,她感觉到,梁净川的手也不再微凉,而是变得分外发烫——也可能是她自己,分不清楚了。
“烟烟。”梁净川声音低哑。
蓝烟耳膜里像有潮水鼓噪,使她仿佛听不清楚他的声音。
“和我说话。
“我需要一点氧气。”
……怎么说话,她发不出声。
她也需要一点氧气。
第30章 “去我那里凑合一……
话音落下后的空间,比方才更加寂静,都能听见血液奔涌的湍流。
不知这种气氛,究竟要导向何处时,房间门外的走廊里,响起了隐约可捕捉的脚步声。
猜想是楼上房间已经打扫出来,有人过来通知。
蓝烟立马打算抽回手,可梁净川仿佛提前洞察了她的意图,在她缩手的一瞬,握得更紧。
心脏更似重击。
脚步声渐近,最后精准地停在了门口,一记很轻的叩门声,“师姐,你睡了吗?”
蓝烟霍地站起身,手也一并收了回来。
两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周文述:“师姐你这里有止痛药吗。”
“有。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有点头痛,睡也没睡着。”
“是说晚上怎么没看见你。”蓝烟叫周文述等一下,自己去给他拿药。
从梁净川面前经过,蓝烟目不斜视,绕过他往梳妆台那里走去。
周文述人乖乖站在门口,目光却情不自禁地往里追去。
直到看见了坐在床尾换衣凳上的梁净川。
第49章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梁净川也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周文述只在帮蓝烟搬运瓶装水的时候,进过她的房间,通常是放下就走,绝不逗留,更不要说,在她房间里的哪个地方坐一坐。
一家人就是有这样便利的特权。
来时,蓝烟把一些常用药都带了一些,万幸这段时间一次病也没有生过,药都没怎么派上用场。她检查外包装,确认没过期,把整盒拿给了周文述。
周文述道谢,又瞥了一眼梁净川,回到隔壁自己房间去了。
蓝烟也没有回到屋里,声气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去楼上看看。”便走出了房间。始终没看梁净川。
穿过走廊,沿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有一间客房门开着,里面有人在整理床铺,问过正是这一间。
蓝烟走进去,不自觉地做起了检查的工作,洗沐用品有无空缺,纱窗有无漏眼等等,像梁净川上回做的那样。
待到那位佣工把被褥都整理好了,蓝烟才跟着一起回到了楼下。
房间门仍是敞开的,梁净川站去了窗边。
进门的一瞬,他目光瞥过来,微笑说:“什么待客之道,把客人留在房间一个人跑了。”
“你是客人?”
“那我是什么?”
蓝烟不答他的话,走去梳妆台,拉开抽屉,“楼上已经收拾好了,门敞开的那间就是。”
“嗯。”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线香,一盒忘了是买什么送的火柴,递给梁净川:“不确定有没有蚊子,这个有驱蚊作用,你将就用一下。”
“插在哪里?”
蓝烟又翻出来一个陶瓷的小摆件,手指点了点那上面的小孔。
梁净川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倏尔低头,凑近嗅闻了一下线香,一顿,抬眼看她,“是我送你的?”
蓝烟“嗯”得很不情愿。
上一回团建旅行,梁净川连同芒果雪糕,一起送给她的。她一直有点线香的习惯,来槟城之前准备带点蚊香这类的东西,才把它请出冷宫。
线香在梁净川指尖转了一下,他垂眸看她,“一直在用?”
蓝烟微微拧住眉头:“……你到底准不准备休息了?”
梁净川这才施施然地往门口走去,拖上他的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空气好似终于重新开始流通。
蓝烟暗自呼吸,坐了片刻,起身去门口反锁房门,去浴室洗漱。
等吹完头发,回到床上,已是四十分钟之后。
她给手机接上电源,打开微信检查了一下,没有未读消息。
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关灯,躺下。
黑暗里,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片刻,想起还没定闹钟,又把手机拿了起来,设定了一个五点半的闹钟。
上方通知栏忽然弹出微信新消息。
她立即点开微信。
【ljc:那师姐有治失眠的药吗?】
/
蓝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闹钟响起来的那一刻只觉得糟糕透顶。
花了十秒钟反应过来这闹钟是做什么用的,赶紧爬起来换了衣服,简单洗漱。
去往厨房,煎了两个鸡蛋。冰箱里有果汁,一并倒了一杯。
给梁净川发微信,叫他洗漱完毕之后,来厨房吃早餐。
她坐在岛台的高脚椅上,托腮打着呵欠,等了数分钟,听见厨房门口有人走了过来。
梁净川顿了顿脚步,“早。”
“早。”
梁净川到她身旁,拉开椅子坐下。
衣服换过,也刚洗漱过,即便他眼下一圈乌青,也不影响他整个人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蓝烟把煎蛋和果汁都推到他面前。
“我本来准备去机场吃。你没必要也跟着起这么早。”
“不想吃就算了。”
她走流程地伸手去抢回盘子,他也走流程地把她的手拦住。
梁净川拿筷子夹起煎蛋,咬下一口,认真品评:“史诗级别的煎蛋。”
蓝烟被逗笑:“你神经病。”
经过一夜喧哗,其余人都还在睡梦中,整座宅邸阒然无声,窗外天光尚未亮透。
“你自己不吃?”梁净川看她。
“我还要去睡回笼觉。”顿一下,“不送你了。”
“不用。我元旦……”
“别烧钱玩了,大哥。”
梁净川微笑,“我比较喜欢你把‘大’字去掉再称呼一遍。”
蓝烟伸手,预备打他的肩膀,又骤然地收了回来。
别过目光,语气认真两分:“我估计不晚过一月中旬就能回去。”
“确定?”
“嗯。”
梁净川喝一口果汁,“包括重新装裱俞晚成的那幅画?”
蓝烟点头。
“重裱需要几天?”
“最多三天吧。”
“晚三天才能见到你。俞晚成这笔账我记住了。”
蓝烟嘴角微扬。
实在无法再以“讨厌”驳斥,听起来整个语境都好像不大对劲了。
“你回国我去机场接你。”
“嗯。”
早餐吃完,梁净川也不得不出发去机场。
门外,远处太阳初初探出脑袋,空气里一股草木的潮气。
两人步行穿过庭院走往大门口,没有交谈,只闻行李箱万向轮碾过石板的声响。
梁净川打开了铁门,伸手掌住,对蓝烟说:“进去补觉吧。”
“你答应我不要又突然跑过来。”
“保证不了。如果我没办法的话。”
蓝烟没好气:“难道没有更经济实惠的解决办法吗,比如微信视频……”
“可以吗?”他立即微笑问道。简直打蛇随棍上。
“……”
梁净川叫的车到了,停在了路边。
“进去吧。我走了。”
蓝烟点点头,“注意安全。”
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里走去。一直走到了廊下,进门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车已经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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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还有工作,让人沉浸之后,没空去思考一些有的没的。
圣诞节后,一眨眼就到了元旦。相较于圣诞节的热闹,公历新年的俞宅,要安静得多,俞晚成和弟弟俞静知,都前往香港与父母团聚去了。
蓝烟跟周文述在餐馆里订了座,一同出去吃了顿大餐,随意逛了逛,就回到住处,去起居室里待着。
周文述跟他父母关系很好,每过两三天都要跟家里打视频联络感情。
刚坐下没多久,他家里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或许是怕吵到她,他接通以后就起身走到了客厅里。
俞宅的起居室布置得惬意,花瓶里常供新鲜花束。如果俞晚成不在家,蓝烟经常会待在这里画画和看书。
因为不是专门的绘画专业,大学以后,蓝烟当年艺考攒下来的那点绘画功底荒废了不少,平常会聊作放松地画一点精度要求不高的小作品。
卢楹找她要个新头像,她抱着平板坐在沙发上,拿手写笔起稿。
客厅里,周文述同父母聊天的声音,时隐时现。
手写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蓝烟叹声气,把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给蓝骏文拨去了视频电话。
没人接,又拨梁晓夏的。
这回接通了。
梁晓夏很是惊喜:“新年快乐啊烟烟!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我们还没呢,你爸在做粉蒸牛肉,我们原本准备吃饭之前给你打电话。”
梁晓夏把摄像头切成了后置,拿着手机往厨房走去,对站在灶台前的人说道:“烟烟的视频。”
蓝骏文立马将火关小了一些,转头跟蓝烟打招呼。
与梁晓夏相差无几的寒暄。
菜炒到一半,厨房里信号有些差,蓝骏文说了几句,就转头继续忙碌,梁晓夏把镜头重新切回前置,走出厨房回到了客厅。
“烟烟你不在家,过节好冷清。”梁晓夏说。
“……梁净川也不在家吗?”
懒洋洋的一道声音,从镜头外传了过来:“在呢。”
梁晓夏笑说:“他下午就回来了,陪你爸去超市买菜。”
“买了些什么?”
“什么都有。有个酱牛肉很好吃,等烟烟你回来了到时候再买给你尝一尝。”
“好。”
“你那边还穿短袖啊。”
“嗯。这边一直是夏天。南城冷吗?”
“有点冷了,昨天降温。”
这时,镜头外的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根数据线好像坏了,充不进去。妈你那儿有充电器吗?”
“有,我房间里,我一会给你拿。”
第50章
“马上关机了。”那道声音说。
镜头一旋,变作了天花板的画面,梁晓夏说道:“烟烟你等下,我去拿一下充电器。”
蓝烟“嗯”了声。如果梁净川近在眼前,她一定要冲他翻个白眼。
如她预料,下一瞬,镜头摇晃,再次定格,变成了梁净川的脸。
她以前从来没跟梁净川视频过,这是第一次。
过分英俊深邃的五官不适合凑到这样近,太具锋芒。
蓝烟把目光别开一点,不说话。
听见梁净川轻笑一声:“我可以截屏吗?”
“……你拿的是阿姨的手机。”
“我自己的就可以吗?”
“……”
“可以吗?”
“那你可以闭嘴吗?”
“闭嘴就可以吗?”
远处传来了梁晓夏的声音:“你手机是什么接口?typec?”
“又能充上了,刚才没插紧。”梁净川说。
“哦……”
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蓝烟不知怎的心里一慌,挂断了视频。
给梁晓夏留言解释,说自己有点事,先不说了。梁晓夏叫她好好休息,并再次祝她新年快乐。
蓝烟抱上平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害怕梁净川会单独给她打过来。
但是没有。
九点多,给卢楹的头像完工,截图发给她确认,导出,发送,放了平板和手写笔,从床上起来,去浴室洗漱。
走到浴室门口,正在挽头发,听见床头柜上手机振动。
折返回去,拿起来解锁,犹豫一瞬,接通。
稍显仰视的视角,黑色羽绒服,路灯照亮白皙的脸,穿过墨色的发梢,染出一层金黄的颜色,画面整体噪点严重,如此反倒有种复古的质感。
主观和客观都无法否认的好看。
他在走路,目光往下,盯住了镜头,接通时一瞬的延迟之后,露出微笑,却不说话。
“你出门了?”蓝烟淡淡地说。
“嗯。没法在家。”
他省略了后半句,她也能听得懂。
这句之后,他们一时不再作声。镜头里,他的呼吸变成肉眼可视的白色雾气。
“烟烟。”他视线看向了前方,“我在这个地方,揍过一个人。”
“……啊?”没头没尾的发言,让蓝烟有点蒙。
镜头翻转,是小区附近的小公园。
“你高三的时候,有个男生追你,记得吗?”
“……有点印象。”蓝烟想了想那个男生名字,只记得姓高,理科班的,别的想不起来了。
“那天他送你回家,回去的时候经过这儿,被我撞见。他跟他朋友打电话,讲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听的话。”
“……什么话?”
“你不用知道。”
“你把他揍了?”
“嗯。”
蓝烟的记忆里,那个男生长得还不错。其实她这人有些颜控,画画练人像都要挑帅哥的照片。所以那个男生追她,她一开始没有拒绝。一起吃过两次饭,受不了他张口闭口“我有一个朋友如何如何”、“我哥们儿如何如何”,就不打算继续接触了。
正有这个想法的时候,那个男生陡然也不再约她了。
她以前一直以为,是互相没看上眼的心有灵犀。后来有次在食堂碰见那个男生,他旁边多了一个女生。和她对上视线,男生有些尴尬,她也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很快就换了别的目标而感到心虚。
“……所以你一直在挡我桃花是吗?”
“不是最终没挡住吗。”
蓝烟沉默。
“梁净川……”
“嗯?”
蓝烟张了张口,还是被某种没有想清楚的恐惧阻回去,“……我要去洗澡,先挂了。”
“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将要挂断,蓝烟没忍住确认,“你是不是截图了?”
“哦,你提醒我了……”
蓝烟飞快按下红色按钮。
/
被决不能留在异国他乡过年的信念促使,后续工作蓝烟和周文述马力全开,总算赶在预定时间,完成了所有委托。
馆方和俞晚成一起做了验收,蓝烟和周文述完成了修复档案,工作彻底完成。
俞晚成的那幅画,蓝烟重新做了装裱,在饯别宴上,交给了俞晚成,感谢他这一阵的照顾。
吃完饭,俞晚成邀蓝烟单独去书房说两句话。
到了书房里,俞晚成展开挂轴,细细欣赏,手指触过画心旁边的隔水,叹道:“蓝小姐裱得很好,浅蓝的花绫也衬这幅画,真是气象一新。”
“俞先生满意就好。”
俞晚成转身,抬眼看向蓝烟:“平常俗事缠身,对蓝小姐和周先生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蓝烟微笑道:“俞先生客气,我们宾至如归。”
俞晚成沉默了一瞬,他一个任何社交场合都游刃有余、淡定蕴藉的人,此刻却似乎有些讷言的局促:“蓝小姐家在南城?”
蓝烟点头。
“日后有机会,想去拜访蓝小姐,不知是否方便?”
“南城的博物馆馆藏丰富,我工作的缮兰斋,我师傅是苏裱的代表人物,他也认识许多收藏家,可以为俞先生引荐一二。俞先生愿意去我的家乡游览考察,是我们的荣幸。”
场面话蓝烟不是不会,只是很多时候都用不上,有的人不需要,有的人没资格。
她相信自己这番冠冕堂皇,俞晚成听得明白。
俞晚成点了点头,淡笑中含两分苦涩:“那就他日前去叨扰。”
晚上收拾行李,隔日上午,离开槟城,回国。
槟城到南城并无直飞航班,需要从吉隆坡或者国内几个大的国际机场转机。他们选择吉隆坡转机,整体航程时间最短,还可在机场买点当地特色的纪念品。
第一程十分顺利,但从吉隆坡飞南城的航班,却因为目的地天气状况不好延误了。
通知说是预计延误两小时,实际整整五小时才顺利登机。
原定晚上九点到达的航班,落地已是凌晨两点。
在行李转盘等到行李箱,推着去往到达口的路上,蓝烟同周文述已经变成了两具行尸走肉。
蓝烟频频打着呵欠,直到看见到达口那儿站着的人。
他身上穿了黑色的粗针绞花的套头毛衣,如孤松玉立,在一众眼神涣散接机人中,格外醒目。
蓝烟和周文述加快脚步。
走到跟前,梁净川先把他手臂上挽着的两件羽绒服丢了过来。
他们去的时候,南城刚到穿风衣的季节,行李箱要带的东西太多,自然没有为一件三个月后才用得上的厚衣服预留位置。
周文述伸手抱住,有些愣怔,“……我也有?”
梁净川微笑:“你想就穿着这么点出去也行。”
周文述把两臂伸进袖管,心里有种一败涂地,但心服口服的苦涩。
他问:“衣服是你的?”
梁净川瞥他一眼,仿佛觉得,他这人多少有点缺心眼,谁会把自己的衣服,送给情敌穿?
“蓝烟爸爸的。”梁净川答。
周文述点了点头。
蓝烟问:“你从家里过来的?”
“嗯。估计你没带厚衣服。”
“他们都睡了吧。”
“我十二点出发的。估计已经睡了。”
蓝烟合上羽绒服的拉链,梁净川自然地推上她的行李箱,转身带路:“先上车再说。”
车库里很冷,他们刚从热带地区回来,尚未适应,如果不是有羽绒服御寒,恐怕会冷得瑟瑟发抖。
上了车,梁净川第一时间调高空调温度,随后问周文述住在哪里。
周文述报了地址,“麻烦了。”
“还好。顺路。”
疲惫让蓝烟没有开口的精神,脑袋歪靠着座椅,呵欠连天。
梁净川:“你困就先睡一会儿。”
“嗯。”
周文述倒是一上车就呼呼大睡,抵达目的地把他叫醒,他还睡得意犹未尽。
他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走到前面来跟梁净川和蓝烟道谢,“衣服……”
蓝烟:“你穿着吧,上班了带去工作室就行。”
“谢谢。”
“快回去休息吧,我们走了。”
车重新启动,温暖与摇摇晃晃的噪声中,蓝烟昏昏欲睡。
梁净川看过来,“你住的地方请人打扫了吗?”
“……没。”回来还有三天假期,可以容她慢慢收拾打扫。
本来计划是回家住的,但现在……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蓝骏文和梁晓夏肯定早就睡着了,这时候回去,以他们的性格,免不了要爬起来一顿招待。
第51章
梁净川手指轻点了一下方向盘,声音平静:“去酒店给你开个房间,还是去我那里凑合一晚?”
蓝烟意识到,他的这个选择题,其实,早在他说蓝骏文和梁晓夏“估计已经睡了”就开始铺垫了。
“……不打扰你的话。”蓝烟听见自己轻声说。
第31章 “我喜欢你。很喜……
蓝烟没熬过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的疲惫,终于是在车上睡了过去。
醒来是因为骤觉车身一晃,艰难地张开干涩的眼皮瞧了瞧,车子正在驶过车库入口的减速带。
困倦让她维持着脑袋侧低的姿势没有动,车库顶上的白光,照得她不由得眯住了眼睛。
“醒了?”
蓝烟迟缓地“嗯”了一声,不明白自己脸明明是冲着车窗这一侧,梁净川是怎么发现的。
车在迷宫一样的地库里钻来绕去一阵,停了下来。
梁净川将车子熄火,拉开车门,到后方去拿行李箱。
蓝烟对抗全身骨骼泛出来的疲累,穿好半脱下来的羽绒服,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拎上放在座位上的双肩包。
正要背起来,梁净川伸手。
她一秒钟都没有客气地递给了他。
将两手抄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微微缩着脖子,跟在梁净川身后。
行李箱的轮子一停,梁净川也倏然停住脚步,转身,似乎觉得好笑:“冷不知道把拉链拉起来吗?”
蓝烟的手仿佛被黏在了暖和的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在抗拒做除了迈开腿之外的任何动作。
梁净川把双肩包的肩带往拉杆上一套,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低头,抓住拉链的尾端,并拢。
蓝烟反应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掀起眼皮。
梁净川双眼低垂,两排密如羽扇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灰色的阴影。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长这么长这么好看的睫毛。她脑袋好像更加不会转动了。
拉链被“哗啦”拉到了最顶端,衣领竖起,直接将她的下巴都遮住。
蓝烟瞪他。
他笑了一声,把拉链又往回拉了一点,到锁骨位置,“这样可以了吗,大小姐?”
蓝烟闷闷地“嗯”了一声。
凌晨三点多,从车库到进电梯,没有碰见第三个人。
蓝烟看见梁净川按下了按钮“3”,问道:“你住三楼?”
“嗯。”
“低楼层不会采光不好吗?”
“还好。”
电梯到达三楼,蓝烟拖着沉重步伐跟在梁净川身后,待他停在一户门前时,她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303。
她的生日,是三月三日。
门是指纹解锁,“滴”声后,响起锁舌弹开的声音,梁净川把门推开。
一阵暖气,混着浅淡的香气拂面而来。
梁净川把行李箱推进去,“出门没收拾,有点乱。”
他打开鞋柜门,表情犯难。
随后想到什么似的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来一双出差用的一次性拖鞋,拆开丢到她的脚边,“可能有点大,你先试试,不行我下去买。”
蓝烟在这一刻确定,让她过来投宿,只是梁净川的临时起意,否则以他的性格,不会连合适的拖鞋都不会备一双。
室内暖气很足,蓝烟把羽绒服外套脱了下来,梁净川接过,挂进了鞋柜旁的柜子里。
拖鞋跟酒店里的差不多,有些大,穿上倒不影响走路。
蓝烟穿过玄关走进去,看清屋子的全貌,这是一套loft,进门是浴室与半开式厨房,再往里走是客厅,二层平台下方空间,被设置成了书房。
整体白色,以木制家具做点缀。
目光一顿。
电视旁边的白墙上,挂着那幅她修复的,“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的书法立轴。
“饿不饿?”身后玄关处,传来梁净川的声音,“需不需要吃点东西?”
“都快四点了,吃完天都要亮了。”
“那就当早餐,吃完睡一整天。”
蓝烟竟然有点被这个提议打动,“有做起来不麻烦的东西,我就吃一点。”
“有乌冬面。”
“好。”
“你可以先洗个澡,吃完了就能直接睡觉。”
“好。”
梁净川将她的行李箱推到了客厅,放倒,方便她拿东西,自己挽起了衣袖,去往厨房。
蓝烟打开行李箱,一边从里面翻找,一边继续打量整个空间。
沙发上搭着一张灰色毛毯,书桌上散乱放着几本书、几叠文件,除此之外,没什么让人觉得乱的地方。
他高中时就这样,房间一向收拾得井然有序,让自诩喜爱整洁的她都有些自叹弗如。
衣服都用分装袋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了,找起来很快很方便。
蓝烟拿上睡衣和洗漱用品,走到浴室门口。
厨房里,梁净川刚将水烧上,这时候走了过来,打开门,按下门边的几个开关,照明与取暖设置一同开启,暖风器呼呼吹出暖气。
梁净川挨个介绍了洗沐用品、吹风机等放置的位置,随后打开洗手台柜的抽屉找了找,“我这没有多的浴巾……”
蓝烟指一指一旁电热毛巾架上挂着的一张灰色浴巾,“那个不能用吗?”
“……可以。”
梁净川关上抽屉,转身走出浴室,“缺什么东西叫我。”
“嗯。”
将门反锁,蓝烟呼了一口气,暖气太足,她稍觉缺氧。
明明共用浴室空间,也不是第一次。
浴室是干湿分离,她先洗了脸,脱下衣服之后,进入玻璃门隔离的淋浴空间。
壁龛里洗沐三件套,白色瓶身,印着熟悉的logo。
暖风吹拂,不至于让整个空间热气腾腾。
热水冲走一些疲乏,蓝烟伸手将镜子上的雾气抹去,插上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她身上的睡衣,是上衣下裤的样式,并没有任何不妥,只是进来时忘拿内衣。
踌躇片刻,蓝烟打开门走了出去。
厨房与客厅用一个半高的隔断进行分离,隔断往外拓展,变成了吧台,兼做餐桌。
乌冬面已经煮好了,梁净川正坐在那儿。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去客厅,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针织外套披上,这才走到梁净川身边去。
吹头发耗去很多时间,那碗乌冬面已经有些热气稀薄了。
她拿上筷子,梁净川看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再热一热?”
“不用,还是热的。”
她埋头吃面,梁净川没有说话,脸上瞧起来也有淡淡的疲色。
“……今天麻烦你了。”
“也不是总有机会。”
喜欢一个人,被麻烦也是甘之如饴。
“你自己不吃吗?”蓝烟看他一眼。
“不饿。”
时间实在太晚,蓝烟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几下吃完之后,去浴室里刷了牙。
走出来,梁净川也刚把厨房收拾干净。
蓝烟有几分踌躇,正要问自己睡哪儿,梁净川伸手指了指楼上,“快去休息吧。”
“……你睡哪儿?”
“沙发。”
“……我有点过意不去。”
梁净川笑了一声,“现在才觉得过意不去,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深谙如何用一句话打消她的顾虑。
“那我去睡了。”
梁净川点点头,指了指楼梯起始处,告知楼上照明开关的位置。
蓝烟没再和他客气,拿上自己的充电器,打开了二楼的灯,踏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空间只有一层的一半,只安置了床和衣柜。
床是地台的形式,浅灰色的四件套,整理得十分平整。
床边就有充电器,接口吻合,蓝烟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脱下外套,掀开薄被躺了进去,抬臂按下了顶灯开关。
熨帖的磨毛棉,有一股洗衣液的香气。
明明身体累得不行,此刻却睡意全消,她闭上眼睛,翻了翻身,听见有脚步踏上楼梯。
睁眼,一楼灯光照出梁净川的身影,他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
他走过来,把装着水的玻璃杯搁在了床边小柜子上,没看她,说了句“早点睡”,原路返回。
没一会儿,楼下客厅的大灯也熄灭了,电控的窗帘都拉了起来,仅有的一点灯光,从玄关方向传来,大约是浴室里,梁净川还在洗漱。光很微弱,几乎不会对睡眠造成干扰。
前提是她睡得着的话。
没多久,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消失,轻缓的脚步声去往客厅,停了下来。
空间陷入一片寂静。
蓝烟翻覆数次,又想起来自己上楼前没有上厕所。有一类人,睡前不将膀胱排空,就十分没有安全感,蓝烟恰好是这类人的典型。
第52章
她拿过一旁的手机,借由屏幕光线照明,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刚靸上拖鞋,走了两步,楼下传来梁净川的声音:“需要什么吗?”
“……我想上厕所。”蓝烟尴尬。
梁净川没作声了,只轻笑了一声,下一刻,沙发旁的落地灯亮了起来,黑暗里像颗人造的月亮。
蓝烟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不觉得住loft很不方便吗?”
“现在觉得了。”梁净川笑说。
蓝烟用完洗手间,关灯走出来。
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昏暗的光线,她迈步有些缓慢,绕过沙发走到楼梯处。
过大的拖鞋不跟脚,一迈出去,大脚趾顿时一阵钝痛,她立时“嘶”了一声。
“怎么了?”梁净川迅速从沙发上起身,朝她走过来。
“……撞到脚趾了。”蓝烟蹲身捂住。
梁净川抬手按下开关,楼上灯亮,他立即俯身,神情凝重地往她脚上看去。
“还好,不是很疼……”
梁净川嘴唇紧抿,没有作声,按了按她的肩膀,让她在楼梯上坐下,蹲身,捉着她的脚踝把脚抬了起来,搭在他的膝盖上,垂眼仔细检查。
没见指甲里有淤血,大约还好,他抬眼看向蓝烟,“还疼吗?”
“没。就刚刚那一阵有点疼。只是稍微撞了一下,没事。”
“……抱歉。早知道送你去酒店。”
“酒店可没有乌冬面。”
梁净川勾了勾唇,似是想笑,但没能笑得出来,他把头低下去,轻声说:“不只这一个原因。我有点高估自己,以为你在,我也能睡得着。”
这句话落下,蓝烟忽觉得他捏住脚踝的指触,陡然变得清晰。
她克制住了没有动作,因为梁净川似乎还毫无意识。
从进入这屋子的一刻开始,她就有意回避了任何暧昧的可能性,可单单只是同处一室,空气就无时无刻不在缓慢升温。
单脚着力的姿势,维持不了太久,蓝烟不得不伸臂往后撑住楼梯,以作平衡。
而这个并不算显眼的动作,似乎终于提醒了梁净川。
他明显动作一顿,旋即松开了手。
蓝烟立即把腿收回去。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
“……要不你去楼上睡吧,我睡沙发。”蓝烟说。
梁净川掀眼看向她,似有两分无语。
他没说话,垂眸,摘下她穿在另只脚上的拖鞋,“早上打扫过,地板是干净的,你直接走上去。”
“床单……”
“洗就行。”
蓝烟点了点头,手掌在木阶梯上撑了一下,站起身。正要转身往上走,手腕突然被一把握住。
她心脏陡悬。
“啪”的一声,楼上的开关被按下,与昏暗一同降临的,是梁净川靠近的呼吸。
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到了楼梯处,已经衰减得十分黯淡,像是不太明亮的月光。
恰能勾勒出五官的轮廓。
梁净川站在比她低一阶的位置,身高差距被拉近,他低着头,她的视线,几乎是直接跌进他幽深的眼睛里,无可遁逃。
手腕被抓住那一刻开始,蓝烟呼吸便是一滞,心脏惊跳,血液逆流。
温热呼吸悬绕于她的鼻尖上方,时深时浅。
她大脑空白,目光仓皇垂落,定在他的锁骨处,不可避免地看见,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空气有火燎原,带走了氧气,使她倍感窒息。
仿佛,过往不知道多少次,他在走廊里、浴室门口……不管什么地方,故意堵住她的路,就是无数次的,这一刻的预演。
她听见了重重的一声呼吸,手腕被松开,可紧接着那只手绕到了后方,按住了她的后背。
她直接撞进他的怀里,心脏也在一瞬,从悬崖高处跌落。
下一刻,梁净川便把头低了下来,下巴抵住了她的肩膀,深深呼吸,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
蓝烟身体僵滞,不知所措。
心跳过速,生出仿佛供血不足的疼痛感。
“烟烟……”
梁净川的声音哑得听不清楚。
她想应,没发出声,听见他继续说:“如果我……你会推开我吗?”
“……不知道。”
梁净川呼吸更深重。
一次行动,足以耗尽所有勇气。况且,拥抱并不是什么更好的选择,因为她整个人软得要命,就这样贴着他的胸膛。
使他最后一点思考的能力也消失殆尽。
没有人再说话,只能听见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寂静中,丢失了时间的感知,只有体表与呼吸的温度,还在不断升高。
蓝烟腿有点发软,身体往下坠了一下。
梁净川似乎察觉到了,手臂收得更紧。
她骤然感知到了,有什么隐隐在硌着她。
而几乎是同时,梁净川松开了手臂,所有的禁锢消失。
他退后一步,声音多少有些失去一贯的镇定:“……你去休息吧。”
“……嗯。”
蓝烟转身,上楼时不得不借力于楼梯扶手,她知道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而且差点再次在地台那里撞到脚。
——他的家怎么跟他的人一样,到处都是陷阱。
躺倒下来的一刻,仍觉天旋地转。
她侧身而躺,紧紧蜷缩,拿膝盖抵住胃部。
客厅落地灯熄灭了,空间重归于彻底的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
“烟烟。”楼下传来声音。
心脏犹自不平息,一点风吹草动,就又擂鼓似的跳起来。
“……干嘛?”
“我是不是没有正式跟你说过?”
说什么?
在有预感的一瞬,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仿佛坐过山车一样的强烈失重。
“……你到底让不让人睡觉?”哑然许久,她终于开口,努力使语气显得凶一点。
他轻笑了一声。
又问:“至少不讨厌我,是吗?”
蓝烟没作声。
仿佛,他也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回答。
蓝烟拉高被子蒙住脑袋:“……你这个人真的很烦。”
“没听清楚。是很烦,还是很麻烦?”
“……都有!”
“哦。”他笑,“我很荣幸。”
第32章 “花语是期待相逢……
赶路这件事耗光了精力,使得蓝烟终于睡过去。
昼夜颠倒,醒来也不够神清气爽,拿过手机看时间,已然是下午一点钟。
起身找拖鞋,才想起来被梁净川拿掉了,只好赤着脚走下楼去。
窗帘拉满了,室内昏暗,不辨晨昏。
梁净川躺在沙发上,盖着毛毯,还在昏睡。
蓝烟没把他叫醒,昨天叨扰他到这么晚,本就有些过意不去。
她想点个外卖,这样等他醒了就可以一起吃,但又不知道这里的楼栋号;去厨房忙碌,又怕把人吵醒。
她自己睡前吃了碗乌冬面,此刻倒不觉得饿。
茶几旁的地毯上有个皮质的坐垫,她在那上面坐了下来,打开微信,回复消息。
先是在家庭群里告知自己的动向,随后给褚兰荪留言,说自己大后天准时回工作室报到,再跟卢楹发消息约饭。
临近年关,正是酒店行业冲kpi的时候,估计卢楹在忙,暂时没看到消息。
蓝烟把手机放下来,注意到茶几上有几份文件,瞥了瞥封面内容,似乎是限制性股权协议、股东协议、劳动合同这些东西。
梁净川之前提过要从清源创生退出,大约为此做准备,在研究这些合同文件。
蓝烟没有冒昧翻开,直到注意到压在最下方的,似乎是一份竞业协议。
她往沙发上瞥去一眼,梁净川还没醒。
犹豫一瞬,轻轻地将那份《竞业限制与保密协议》抽了出来。
拿到茶几下方,按亮手机背光,一目十行地扫过,找到重点内容。
【作为高级管理人员与核心技术人员,乙方负有保密义务……不得加入或从事与甲方有竞争关系的业务,包括不限于任职、创业、劝诱……】
【限制期限:2年……】
【离职后在竞业限制期内,甲方需按月向乙方支付经济补偿,标准为离职前12个月平均工资的30%……】
【若违反协议,乙方需向甲方支付违约金……】
蓝烟看得眉头紧锁,按灭了手机,将合同阖上,放回原处。
她又看了看沙发处,片刻,再次拿起手机,搜索“竞业协议在离职的时候是否会自动启动”。
草草浏览了一遍,把手机锁屏。
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昏朦。
第53章
她抱着膝盖,发呆了好一阵,抬头,望向沙发上的人,注视片刻,起身挪到他跟前,蹲坐下来。
这个人,不会睡着了潜意识都还在进行形象管理吧,不然怎么睡相都这么端正。
看了许久,脚开始发麻,蓝烟正要起身,梁净川蹙了蹙眉,眼睛缓缓睁开,目光对焦,顿住。
“……你是想把人吓死吗?”他黯哑的声音里带一点笑意。
一时有各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上涌,漫过心口。蓝烟起身,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说:“你睡觉一点声音都没有……”
“担心我是不是死了?”
“……”
梁净川坐起身,笑问:“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叫我。”
“刚起。”
“饿吗?点外卖,还是我们出去吃。”
“外卖吧。我还没洗漱。”
窗帘打开,冬日的天色黯淡灰白,习惯了槟城那样总是响晴的蓝天,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阴沉,心里压着一块大石似的。
洗漱之后,换了衣服,吃过外卖,蓝烟在手机上约了一个保洁,准备先回租住的地方把房子打扫出来,晚上再回家吃饭。
因为需要去公司签一份紧急的文件,梁净川先把车开去了园区。
车停入地下车库,梁净川下了车,叫她在车里稍等,他至多十五分钟就下来。
微信上,卢楹回了消息,蓝烟同她闲聊一阵,定好明天晚上一起去吃火锅。
切到微信朋友圈,刷了一会儿,有人敲窗。
蓝烟倏然抬头,以为是梁净川下来了,隔窗望去,站在外面的人,竟然是陈泊禹。
她头低下去,不想搭理他,继续刷手机。
陈泊禹没离开,就站在窗外,片刻伸手,又轻叩了一下。
蓝烟微微蹙眉,抬手揿了一下开窗按钮,车窗落下,她面无表情地看出去。
陈泊禹穿着一件咖色羊绒大衣,单手抄在口袋里,局促难掩,“……听净川说你前一阵出国了,工作已经完成了吗?”
蓝烟没有出声,不明白他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她讲话。
陈泊禹很知道蓝烟这个人,冷脸的时候生人勿近,但在亲近的身份被回收后,这份冷淡,相较于她对陌生人的态度,还要更难消受一些。
即便如此,他还是注视着她,无视了她目光里淡漠,说道:“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正式道歉……”
“不需要。还有事吗?”蓝烟打断他。
气氛凝滞。陈泊禹苦涩地笑了笑,像是解嘲自己的狼狈,“没……只是好久不见,看见车里好像是你,知道你肯定不想见到我,还是没忍住想过来打声招呼……”
“那你已经打完招呼了。”蓝烟目视前方。
三个月过去,当初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在她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嗯。”陈泊禹退后半步,“抱歉……打扰了。”
前方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陈泊禹转头望去,蓝烟也抬眼,从车前玻璃望出去,是梁净川走了过来。
梁净川目光定了一瞬,脚步没停,淡淡地说道:“跟徐总吃完饭了?”
陈泊禹“嗯”了一声。
“文件我和珊姐都已经签字了。我送人回家,等会儿回来开会。”
陈泊禹点了点头,再往旁边让了一步。
梁净川直接走去驾驶座,拉开门上了车,隔窗向陈泊禹点了点头,升起车窗。
陈泊禹继续退后,给车让出驶出停车位的空间。玻璃窗相阻,副驾上的人,又变作了一帧可望不可即的剪影。
车开出去,梁净川数次转头去看蓝烟,判断她有没有因为这次的偶遇不开心。
“陈泊禹跟你说什么了?”
“打了声招呼。还有想跟我道歉。”
梁净川点了点头。
蓝烟看向他,“你说准备退出,已经跟陈泊禹提了吗?”
“还没。等下阶段的研发部署工作结束,再帮他物色几个合适接手的人。如果我退出,公司下轮融资估值可能会受影响,只能拿研发成果弥补。朋友一场,即便分道扬镳,我这方至少问心无愧。”
“……那件事在我这里已经翻篇了,我不会迁怒你,你不是一定要跟他散伙。”
“我并不愿意跟喜欢的人的前男友长期共事。”
“……我在说正经的。”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
蓝烟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这么好用,陈泊禹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放你走。”
“我跟他未来发展方向也有分歧,他想重点部署市场化,我希望更多经费投入研发。如果不能协调,散伙也是迟早的事。以什么方式退出,这些都可以谈。陈泊禹……我不是要为他说好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刻意为难。”
蓝烟咬了咬唇。
她并非自作多情的人,不会高估自己对陈泊禹的重要性,只是从常理出发,几个人能接受自己的好兄弟跟自己前女友搞到一起去?
梁净川说的这一切,前提建立在陈泊禹还不知道他在追她的情况下。一旦知道了,陈泊禹还会答应他和平退出吗?
梁净川看来一眼,“你别担心,这是我跟陈泊禹的事,我能妥善解决。”
蓝烟“嗯”了一声,心里的沉重没有分毫消解,只是不再说什么。
车开到小区门口,梁净川帮忙将行李箱拎上楼,因还有公事,需得先撤离,说是如果会议结束得早,就过来接她一起回家。
“不用。保洁做完我就自己回去。”
梁净川不好保证会议什么时候结束,因此就没有勉强。
下午,蓝烟和保洁一起,花去三小时时间,将积尘三个月的屋子打扫干净。
塞进行李箱里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外卖下单补充了冰箱里库存,下楼扔掉垃圾袋,去往附近花店买了一束洋桔梗,插进条案上的霁蓝花瓶。
房间整洁一新,所有东西复归原处。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从行李箱找出给蓝骏文和梁晓夏带的纪念品,到门口打车,回家。
进门,浓郁香气扑面而来,蓝骏文已在厨房忙碌,似乎准备大展身手。
三个月没见,面对女儿一向讷言的蓝骏文话也多了几分,聊了好一阵,确认她全须全尾、毫发无损之后,才重新回到厨房。
蓝烟将带回来的香薰精油送给梁晓夏,梁晓夏凑到鼻尖嗅了嗅,喜欢得不得了。
“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你。”梁晓夏起身往卧室走去,“等等。”
片刻,梁晓夏回到客厅,手里多了两只白色缎面的抽绳袋。
她没有把东西拿出来,卖关子似的搁在茶几上,推到蓝烟面前,让她自己开。
蓝烟解开其中较小的那只抽绳袋,拿出来一看,顿时愣住。
是一只白色真皮的腋下包。
另外那只袋子里,没有悬念,是浅草绿色的托特包。
梁晓夏笑说:“这两款我们内部投票也是得票率最高,这是第一批做出来的大货,数量不多,每款就几百个,准备下周上预售链接的。我特意拿了两个,想第一时间让烟烟你背上。”
蓝烟喉咙发哽,“……谢谢阿姨,实物比渲染图还要漂亮。”
“根据打样,版型做了一些调整,我们设计部的年轻女孩子都说喜欢。”
“……我也喜欢。”
“愿意背吗?”
“会背的。”
梁晓夏笑起来格外显得明眸善睐,“那就太好啦。”
她在蓝烟身侧坐下,把那只白色的腋下包拿在手里,声音低了两分,也显得更加真切:“我听净川说,你们现在相处得很不错。这么多年,终于能够看到你们像真正的哥哥和妹妹那样相亲相爱,阿姨真是特别欣慰。”
蓝烟说不出话来,半刻才讷讷地出声:“……梁净川很照顾我。”
“那是他应该做的。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只管使唤他,不用客气。”
蓝烟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一直是梁晓夏和梁净川在想方设法地照顾她的情绪,不断地释放善意,靠近她、亲近她,小心翼翼地把握着那个度,一点一点地做着将两家真正黏合为一家的尝试。
她承认自己消受不了这样的善意,这一刻如坐针毡,只想马上逃跑。
但是她没有,将两款包都背上身试了试,梁晓夏夸她的人把包衬得比标价贵了十倍。
包收进卧室,蓝烟在房间里待了好一阵才出来。
大菜都做好了,群里梁净川说马上到小区门口,蓝骏文开始炒蔬菜。
第54章
蓝烟和梁晓夏一起把菜端上桌,没过多久,门口就响起开门的声音。
门被推开,穿着黑色大衣,清标俊逸的男人,手里抱着一大束花走了进来,他视线穿过客厅空间,先同梁晓夏打了声招呼,再让目光在蓝烟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换好鞋走到餐厅,梁晓夏接过他手里的花,笑说:“哪个女孩子送你的?”
“……楼下花店促销买的。”
梁晓夏拿上餐边柜上的花瓶,走往厨房去接水,准备插瓶,“这什么花?百合?”
“花店说是六出花,百合的一种。”顿一下,看向蓝烟,“花语是期待相逢。”
蓝烟有种心口惊跳的恐悸感,脸上却更加的面无表情。
梁晓夏的笑声从厨房里传来:“挺浪漫的。要是哪个女生送你的就更浪漫了。”
一会儿,整束粉色六出花插进花瓶,端上餐桌,为一桌菜肴都增色不少。
蓝骏文端上最后一道炝炒生菜,洗手上桌。
大家端起果汁,在梁晓夏的提议之下,先碰了杯,祝贺蓝烟工作顺利结束,不必滞在异国他乡过年。
蓝骏文借着餐吊灯看了一眼蓝烟:“好像没怎么晒黑。”
“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蓝烟说。
“那边好玩吗?”梁晓夏问,“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去玩一趟吧。”
“好玩。不过玩的地方不多,可以连着吉隆坡一起。”
梁晓夏点头:“等烟烟你和净川什么时候休假。”
蓝骏文:“上班了就这点不好,时间很难凑到一起,不像以前他们有寒暑假。”
梁晓夏:“净川相当于半个老板,还算自由。”
“昨天跟王工吃饭,他还说,他有个侄子也是自己创业,折腾了大半年,钱都亏完了。净川他们能成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梁晓夏笑说:“等他们公司做上市了才算成功呢,不然股份就是纸面数字,拿的还是死工资。”
“那这个工资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数目。”
一般这种时候,梁净川多少会就话题掺和两句,但此刻,他注意力都放在了蓝烟身上。
不知为什么,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饭,梁晓夏提议蓝烟把她好不容易学会的麻将技能巩固一番,蓝烟笑一笑说昨天整天都在赶路,有些累,今天打算早些休息。
梁晓夏:“那就在家里睡,还是……”
蓝烟刚想说回自己住的地方,反应过来这样梁晓夏必得让梁净川送她,就改了口:“就在家里吧。”
于是坐着歇了一会儿,蓝烟就去浴室洗漱,跟大家都打过招呼之后,回到自己房间。
梁净川坐在客厅里,望向紧闭的卧室门,微微蹙眉。
他端上水杯喝了一口,平声问梁晓夏:“蓝烟回来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梁晓夏困惑,“怎么了?”
“我看她好像有些不高兴。”
“没有吧。你回来之前,她跟我聊天都还开开心心的呢——是不是你哪里惹到她了?”
“……”
“她可能就是累了。”
那扇门迟迟不开,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梁净川又待了一会儿,很想去敲门问问,又实在没这个立场。
他拿过手机,给蓝烟发了一条微信。
【ljc:。。。】
没有得到回复。
第33章 “恋人,或者陌生……
蓝烟在两小时后回复了梁净川的微信,说自己太困所以睡着了。
梁净川没回复别的,只让她好好休息。
明知逃避是最烂的做法,可在做出决定之前,她也想不到比逃避更好的解决方式。
傍晚,蓝烟先去火锅店占座。
比约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卢楹匆匆赶到,她直接从酒店过来的,羽绒服里面还穿着灰蓝色制服套装,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是把胸口的酒店logo徽章摘了下来,然后疯狂吐槽奇葩客户与傻叉领导。
二人的火锅局,由来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三盘肉菜进肚,已经吃得半饱,其余素菜下锅,不过主打一个“点都点了”。
卢楹把这段时间攒下来的八卦,优中选优,一口气跟蓝烟倒了个干净,生怕漏讲一条就不够款待亲闺蜜:“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这三个月憋得有多难受。”
蓝烟笑说:“你又不给我打语音。”
“语音哪有当面聊得开心。”卢楹这边聊爽了,转而关心起闺蜜的感情生活,“你呢?就没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去那边三个月,有没有碰到什么糖王船王、橡胶大王之类的,要把你娶过去做拿督夫人?”
“……一个梁净川还不够我受的吗。”
卢楹竖起耳朵,“这个我感兴趣,展开说说。”
蓝烟端起玉米汁,喝了一口,才斟酌着说道:“我刚刚知道,梁净川跟公司签了竞业协议。”
“他是cto是吧?高管肯定是要签的。”
“陈泊禹如果知道了,很有可能会启动竞业协议。”
“……你等一下,知道什么?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还没有,你不要这么激动。”
卢楹握拳做话筒,举到蓝烟面前:“请详细解释‘还没有’。”
蓝烟叹气,“……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卢楹瞪大眼睛,“……我不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吧。”
“……你是。”
卢楹立马起身,换座到蓝烟身旁,仍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这个梁净川有点本事啊,难度系数这么高的挑战,都让他完成了。”
“……我现在烦得要死。”
“怎么烦了,和我说说。”
“梁净川想退出公司,他跟陈泊禹既是同学又是朋友,正常情况,应该是可以协商出一个两方都不会受损的方案。但如果陈泊禹知道我跟他的事……”
“竞业限制期几年?”
“两年。这两年他不能从事跟他专业高度相关的工作,等于事业完全停滞。我假如真跟他谈恋爱,都不见得能持续两年……”
“陈泊禹不一定会启动竞业协议吧?”
“你能接受你前男友跟你好朋友在一起吗?”
卢楹的表情仿佛咽下了一口苦瓜。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很高。”蓝烟神色越发低沉,“……我跟梁净川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境,事业黄金期的两年,说停摆就停摆……”她见证过梁净川的苦读,不管是清晨六点一边等车一边背单词,还是悬梁刺股到凌晨两点,甚至亲人去世几乎彻夜未眠也得早起赶去考试,只为了保持专业第一的绩点……他的每一点成就,都是靠他自己辛苦得来的,没有任何挥霍的资本。
“我觉得梁净川肯定比你更清楚这件事的风险,他还是要这么做的话……”
“那我更没法接受。这种牺牲太沉重了,以后如果分手,他觉得后悔,我要怎么补偿他。”蓝烟无意识地将餐巾纸在指尖绞成一绺,“而且我跟他还有兄妹的身份,我们父母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要是他们接受了,最后我跟他却没有走下去,两个家庭会不会产生裂痕……一堆的麻烦。”
卢楹打量蓝烟,好一会才说:“你自己有注意到,你假设了两次你跟梁净川在一起却不能长久的情况吗?”
蓝烟怔住。
“我感觉,你其实最怕的是你们不能长久。”
“我……”
“陈泊禹当初追你的时候,你答应他之前,也有这么多顾虑?”
“……没有。”
“那你的说法就不对。不是‘有点’喜欢。”
吃完火锅,蓝烟去了卢楹那里留宿。
卢楹两个月前在小区里捡到了一只猫,蓝烟只看过卢楹分享的照片,还没见过真猫。
一只精力无穷的狸花,在她们进门时蹭了两下,之后就蹿进卧室,无影无踪。
卢楹给猫食盆里添了一点猫粮,“养个宠物还是蛮好的,不然下班回到家,一个人实在有点冷清。”
“我不敢养。”
卢楹了然地“嗯”了一声。
猫狗只有十来年的寿命,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给自己的生命增添一些原本不必开始的离别。
尤其是蓝烟这样经历过母亲早逝的人。
睡之前,蓝烟收到了梁净川的消息,问她在做什么。
她如实回复,说在卢楹家里留宿。
第55章
梁净川回了一个“好”字,之后再无打扰。
/
蓝烟准时复工。
由褚兰荪组织,蓝烟跟周文述做了一场简单的汇报分享,蓝烟重点介绍了居廉的那幅画作的修复过程。
离过年不剩几天了,褚兰荪叫蓝烟不必再去蓉姐那里领活,免得开始了年前也修不完,不如把这回外派出海的经历做个整理,之后可能会有媒体过来做采访。
于是这几天,蓝烟少有的没有成日泡在裱房,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三楼的办公室里。
早先,修复汤望芗的家书的时候,蓝烟把奶奶跟人来往的信件带来了缮兰斋,预备做一些简单的有利于长期保存的处理。
忙起来,只有零零碎碎的时间能做自己的私事,将近半年,这工作也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现在终于有空闲,蓝烟把这件事捡了起来。
处理过的信件,单独保存在了一个樟木盒子里;还没处理的,搁在纸箱之中。三楼除了办公室,还是档案室,这一层的温度和湿度,很适宜纸质文件的保存。
蓝烟从纸箱里按顺序拿出来三封书信,到楼下预处理室做除尘防霉。
虽然奶奶已经去世,但蓝烟尊重她的隐私,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尽力避开了去阅读信上的内容。
但今天拿出来的这三封信,有一封有些特殊。
信封空白,并无一字。
打开,信首的称呼是“妈”。
很奇怪,这并不是蓝骏文的字迹,这信纸上的字十分娟秀,而蓝骏文的行笔要更潦草一些。
蓝烟立即去瞧信尾的落款。
【向薇】
这是她妈妈邱向薇,写给她奶奶的信。
蓝烟愣住,片刻才拿着信,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妈:
我很清楚,我这个病是治不好了——请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要皱眉。我们总是避讳死亡,把死亡搞成了阴森森的禁忌,可相对于化疗把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宁愿以更豁达的心态去拥抱死亡。
这个话,我不敢告诉骏文,也不能告诉烟烟,只能告诉给您。
这段时间,我已经在陆陆续续地处理自己的身后事了……银行卡、保险单这些身外之物,都很好处理,可是唯独烟烟……
我只要一想到,她以后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我就痛苦得大哭一场都不能缓解。
烟烟是一个心灵太纯粹的小孩,我好担心我的去世,会长久地影响她对世界的看法。
我从来不害怕她会忘了我,相反,我害怕她始终不能忘了我。
我和她父亲,从相恋到现在,十多年相濡以沫,每一天都作数,每一天他都没有辜负当年对我的承诺。
世界上有千万个好人,在我过世之后,也许未来,骏文还会遇到特别好的人,那个时候,我希望父女两人都能毫无心结地去拥抱新生活,而如果不能,请您把这封信转交给他们。
骏文,烟烟。
我爱你们,唯愿你们幸福。
不要把我的死亡当做阴影,当做一棵可以歇脚的树。
想我的时候,靠一靠我的绿荫,我听你们说话,风也会替我说话。
向薇
7月6日清晨】
蓝烟把脑袋扭到一边,才没有使眼泪落下来砸在信纸上。
奶奶去世于蓝烟初一的那一年,彼时蓝骏文接连遭受丧妻失恃的打击,整个人颓唐得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得知蓝骏文找了女朋友,蓝烟虽然难过,却没有反对——如果她强烈抵制,蓝骏文一定会依她,她非常肯定这一点,只是往后,蓝骏文势必又要回到那样死水一潭的生活中去。
蓝烟深深呼吸,把信从头到尾,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明明都是开导与劝解,可为什么,只有无止尽的愧疚海水一样地漫上来,将她淹没。
蓝骏文找到了另一个很好的人,而她也喜欢上了那个很好的人的儿子。人人都可以得到幸福,那邱向薇呢?
她并没有变成一棵树,她只是墓穴里一抔没有来生的白灰。
这封信蓝烟私藏了。出现得这样及时,好像在帮助她速速做出决定一样——再多再好的人,都不会比得上妈妈那样好。她明明介怀蓝骏文的“背叛”,莫非自己也要成为“背叛”的一员吗。
剩余的信,蓝烟今天没了处理的心情,拿回了三楼。
她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久的呆,同褚兰荪请假,说要出去一趟。
南城冬日连日阴天,铅灰天色,比心情更沉重。
蓝烟打了一辆车,去往墓园的路上,脑袋靠住车窗玻璃往外看,觉得前一阵那总是照在身上的灿烂日光,反倒像是幻觉。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过了好久,蓝烟才提起精神把它拿出来。
【ljc:可以见一面吗?】
蓝烟手指悬在屏幕上,片刻才回复。
【blueblue:今天晚上方便吗?来缮兰斋。】
【ljc:好。几点?】
【blueblue:七点。】
/
给邱向薇扫完墓,蓝烟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回到缮兰斋,她没进小院,去了缮兰斋外的那条梧桐密植的路上,给梁净川发了一个定位。
没一会儿,她看见梁净川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大约他的车停在了那边。
他穿着黑色长款大衣,钴黄灯光下,像一道肃寒孤标的影子。
蓝烟两只手都抄在外套口袋里,目光不移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停下。
寒风料峭,呼出的空气,一瞬间化作白色的雾气。
她脑中冒出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象,这个样子,好像是漫画里面,人物说话的白色对话框。
如果真是漫画就好了,有人为她撰写对白,不需要她亲自开口。
梁净川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些幽微难解的情绪。
她在躲他,他当然是知道的,她也知道他是知道的。
“梁净川。”蓝烟冷静开口。
梁净川微抬了一下眼皮,作为应声。
“你上次说,我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可以让你彻底放弃,那你准备好听了吗?”
梁净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怔愕。
“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梁净川打断她:“你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从结果的角度而言,恐怕是的。那天你说喜欢我,现在我给你答复。抱歉,我不能接受你。”
“……你觉得这些话就能让我放弃?”
蓝烟一时哑然,不愿意,还是不能不说谎:“……我不喜欢你。”
好像所有夜色,一瞬间全部都跌进了他的眼睛里,那双在强光下会变作漂亮的琥珀色的瞳仁,此刻格外晦暗幽深。
“……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梁净川声音发哑。
“有一点。”
梁净川睫毛微颤了一下,抬眼,眼睛里有微弱的光点闪烁。
蓝烟继续说道:“但是,不足以抵消我要承受的压力。不管是你要为了我跟陈泊禹拆伙的压力,还是挑战兄妹身份的压力……很抱歉,我比较自私,我很满意现在平静的生活,不想为了一点点不确定的心动,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
她没有说“一点也没有”。
可这“有一点”,却仿佛比“一点也没有”,更让人觉得窒息。
梁净川没有说话。
蓝烟无声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很紧,以些许的疼痛感,保持情绪的绝对冷静:“就到这里吧,继续下去,我会觉得困扰……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叫你哥……”
“不愿意。”梁净川声音冷硬,“只有两个选择,蓝烟。恋人,或者陌生人。”
“……陌生人。”
梁净川薄唇紧抿,神情冷如霜雪,须臾,才以更加疏冷的口吻出声:“那就试试。最好你别投降。”
蓝烟张了张口,没作声,她够残忍了,何必还要做口舌之争。
梁净川退后一步,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路的那一端大步走过去。
蓝烟低头,慢慢地走回缮兰斋。
走到树影下,忍了又忍的眼泪还是掉下来。
第34章 “……你是变态吗……
第56章
邱向薇去世之后,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其他时间,蓝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蓝骏文没有强迫她一定要去上学,只是每天早上喊她出来吃早饭,都会说,今天天气不错,出太阳了,烟烟你想不想出去逛一逛;或者,今天下了一点小雨,空气润润的很舒服,想不想去河边走一走。
好像死亡是降临在这个家庭的日蚀,没有任何人知道,究竟过去多久,太阳才会逃离被遮蔽的境地,复现光明。
有天夜半,蓝烟听见门外有哭声,她蹑手蹑脚地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蓝骏文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嚎啕大哭。
她是第一次看见,一贯在她心目中温和坚定的父亲,哭得穷途末路一样惨烈。
第二天,她抱着自己的毛绒企鹅走出房间,对蓝骏文说她要去上学。
并把那企鹅交给了蓝骏文,请他帮忙处理掉。
她对稍有疑虑的蓝骏文说:我已经不需要了。
从八岁开始,蓝烟学会了强行戒断叫她无能为力的不舍。
或许时间太久远,她已经忘了,那种感觉非常虚无,就好像思想和心灵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任何东西投进去都无法逃逸,只能被吞噬。
清早,蓝烟就去找蓉姐领了个不算费事的任务,一个扇面,破损情况不严重,加班加点,两周也能修完。
从早到晚,蓝烟都待在裱房里,晚上十点到家,洗个澡倒头就睡,不给自己任何反刍情绪的机会。
缮兰斋所在的这条路上,一夜之间挂起了红灯笼,蓝烟看见了,才意识到除夕在即。
相较于那些组织严密的现代企业,缮兰斋在放假考勤这块,一贯要多一些人情味,通常腊月二十七放假,年后初十报到。
褚兰荪让大家算着时间,尽量在放假之前把手里的活收尾,不然中间一停半个月,没修完的东西就那么放着,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褚兰荪拿周文述当年的事迹做反例:“当时文述暑期在我们这实习,中间有个什么事儿,请假了三天,回来的时候,画心都给闷发霉了。”
周文述:“……师傅,您年年都举这个例子,就不能换个别的吗?还有师弟师妹在这儿,这让我多没面子。”
褚兰荪:“那等别人也捅出这么低级的娄子再说吧。”
大家都笑起来。
或许马上就要放假,大家心情都比平日雀跃,一贯安静的裱房,也多了些聊天的动静,更显热闹。
蓝烟始终专注于手边的事,没有加入这一片热闹。
周文述走了过来:“师姐,叔叔的羽绒服我放在楼上办公室你座位上了。之前送去干洗,昨天才想起来去店里拿回来。”
蓝烟停住动作,“你就穿了一会儿,不用洗的其实。干洗费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跟其他衣服一起送过去的,不费什么事。”
“那我请你喝奶茶。”
“行。”周文述笑说。
他没有立即离开,几分踟蹰。
“还有事吗?”蓝烟问。
“没……”周文述挠挠额头,叹声气,转身回自己的裱桌前。
实在是,蓝烟这一阵,比之前她失恋那会儿还要低气压,好几个小孩想找她请教,都望而却步,纷纷找他打听,问他发生什么了。
他哪里知道,明明回国那天,一切都好好的,除了几乎百分百出局的他。
周文述踱步到薛梦秋身旁,低声说:“大师姐,我感觉我可能还有希望。”
薛梦秋翻个白眼:“拉倒吧。三个月朝夕相处零进展,换我都比你有希望。”
周文述一声哀嚎。
腊月二十六,蓝烟把工作收尾,交由蓉姐安排验收。
隔日,缮兰斋就正式开始放假。
蓝烟并不想这样早就回家,偏偏梁晓夏的生日在腊月二十八,依照往年的惯例,都会在二十七的这天晚上给她过。
梁晓夏以前很不喜欢这个过生日的日子,说小时候这个时间,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过年,根本顾不上她。
因为这,蓝骏文总是记得要给她过得隆重一些。
腊月二十七上午,蓝烟收拾了一些过年期间要用到的东西,回到家里。
梁晓夏公司还有事,已经出去了。
蓝骏文比平日晚了半小时出门,等蓝烟回来,请她帮忙定个蛋糕,再看看能不能去趟超市,买点彩带气球之类的东西,帮忙布置一下:“烟烟你审美好,你选的蛋糕你阿姨一定喜欢。”
“菜不需要买吗?”
“菜我昨天都买好了,我下班回来再去买条活鱼就行。”
蓝烟点点头,买菜这件事,确实不是她的擅长,“还需要别的吗?”
“零食饮料,你挑一点你自己喜欢吃的吧。”蓝骏文挽一挽衣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就先走了,有事给我发消息。”
蓝烟“嗯”了一声,目光还盯着蓝骏文腕上的那块表。
蓝骏文之前一直带着一块老式的石英表,金属表带上满是划痕,年龄比她还要大,是当年邱向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但现在不是了,换成了一块黑色皮革表带的机械表。
什么时候换的,她不知道。
蓝骏文拿上公文包往外走,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又想到什么:“净川也说要回来帮忙准备,估计马上就到了,你等一等他,跟他一起去,他开车方便点。”
“……哦。”
门关上,室内瞬间安静。
蓝烟走往厨房,拉开冰箱门看了看,里面满满当当的,看不出来缺什么。
片刻,她意识到自己干等的行为有些蠢,蓝骏文这样说,她就一定要照做吗。
关上冰箱门,穿上外套,拿上钥匙,换鞋出门。
刚往下走了半层,听见下方传来脚步声。
她迟疑地放慢了步伐,那道脚步声也跟着放慢了。
她把两手抄进口袋里,低着头,恢复到正常的步幅,继续往下走。
余光可及的身影,穿着黑色外套,里面是同色的半高领毛衣。
她没有让目光偏移哪怕一分一毫,视若无物地与他错身。
他停了下来,随后转了个方向,跟着下楼。
和以往相比,梁净川的脚步,没了那种不紧不慢的,仿佛逗她玩的“跟从感”。
到了楼下,蓝烟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轻触铁门,再伸手去拨开关。
“……”仍有静电打过指尖,痛得她一激灵。
她走出去,没回头看,不管后面的人是不是跟上来了,直接松手。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门“哐”一声合上。
走到小区门口,停在路边的一部黑色suv响起解锁的声音。
在她踌躇的这一瞬,一直走在身后的人,越过她朝驾驶座走去,拉开车门,一低头上了车。
引擎打燃了,但迟迟没有启动。
双闪灯亮起,一跳又一跳。
蓝烟终究走过去,拉开了后座车门。
去往超市的路上,自然没有任何人说话。
临近年关,大型商超迎来人流高峰,车在车库里面绕行了好几圈,才找到停车位。
下了车,仍是蓝烟走在前。
到超市门口,她正要去推手推车,梁净川先她一步。
进去便有个专区,专卖春联、彩带等装饰用品。
蓝烟认真挑了挑,选了一副红底金字的对联、一袋气球、一袋窗花。
梁净川一直站在一旁,目光注视着别处,没发表任何意见。
她把选好的东西投入购物车里,他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经过前方货架,蓝烟见有巧克力打折,停下脚步。
新年特惠装,金红色的桶状包装,十分喜庆,蓝烟选了一盒,抬头一看,梁净川人影不见了。
可能他也有想买的东西,蓝烟没去找,走往饮品区。
有芒果牛乳的试吃,她尝了一小杯,觉得味道还不错,拿了一件。小瓶装,一件六瓶,没多重。
拎在手里,继续往前逛。
有什么擦过衣袖,蓝烟转头,看见是购物车。
还是她方才放进去的东西,没多出什么,她把手里的饮料和巧克力桶都放了进去。
后面,仍是这样,蓝烟选东西,梁净川一言不发地推着购物车跟在一旁。
原以为没什么可买,可仿佛受了节日氛围的感召,零零碎碎的,还是选了半车东西。
路过鲜花区,蓝烟给蓝骏文发消息,问他给梁晓夏买花了没有,未得回复,可能在忙,没空看手机。
她便挑了二十几枝粉玫瑰,如果蓝骏文没准备,就以他的名义送出去;准备了就自己送。鲜花这种东西,本来就多多益善。
第57章
包装需要一阵,蓝烟干等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在线上选蛋糕店准备定蛋糕。
蛋糕胚的夹层有好几种口味,她印象中有种水果梁晓夏特别不爱吃,忘了是葡萄还是蓝莓,于是下意识问:“你妈妈……”
蓦地住声。
空气静滞,蓝烟不由地朝梁净川瞥去一眼。
直至此刻,才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视他。
神情比她以为的更要淡漠,又好似带着三分的不耐烦。
她收回目光,也不管是葡萄还是蓝莓,保守起见,选择了草莓慕斯。
等花包好,两人去往收银区。
所有物品扫码之后,梁净川出示了付款码,拎上两只购物袋,转身便走,干脆利落,好像所有的耐心都已耗尽。
留在收银台上的,只剩下了那束花。
蓝烟将其抱了起来,跟上前去。
原路返回,仍然没有交谈。
车停入小区,梁净川去后备箱拎上购物袋,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到门口,他把两只袋子并到一只手里,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掏出门禁卡。
他找门禁卡的这点时间,蓝烟恰好也走到了门口。
他把门打开,走了进去,如她那样,没有回头管她是否有跟上,直接松了手。
缓冲回弹装置,关起来没有那样快,蓝烟伸手掌住,走进楼里。
进屋,蓝烟把需要冷藏的饮料和食物塞进冰箱,随后开始布置房间。
整袋气球附送了一个打气筒,蓝烟把气球套上打气口,打到差不多大小,取下来打上结。
打了两三个,听见梁净川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停了停,没说什么,往门口走去。
大门打开,他走了出去,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
/
下午六点,蓝骏文和梁晓夏一同回来了,梁晓夏抱了束红色玫瑰花,蓝骏文手上抱着一箱无糖茶,是蓝烟爱喝的那个口味。
生日的喜悦与鲜花的颜色,一同衬得梁晓夏面色红润,眉眼含笑,她进门一看,餐厅拿粉白两色的气球做了装饰,桌上还有一束粉色玫瑰花,更是喜不自胜。
蓝骏文换了衣服就一头扎进厨房忙碌,蓝烟送上生日礼物,陪梁晓夏小坐了片刻,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梁晓夏打了声招呼:“下班啦。”
梁净川“嗯”了一声,换鞋进屋,去洗手间洗了手,才走到客厅里,在梁晓夏身旁坐下。
梁晓夏扒拉了一下茶几上的袋子,“烟烟买的这个巧克力很好吃,稍微有点甜,我觉得配这个茶正好。”
她把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几瓶茶,往梁净川面前推了推,“对面超市打折,我看是你跟烟烟都喜欢喝的,就搬了一箱回来。”
“我不喜欢。”梁净川既没拿巧克力,也没去碰茶瓶,语气格外平淡,“一直觉得这个口味很难喝。”
蓝烟愕然看向梁净川。
梁晓夏也稍有惊讶,“是吗?那我搞错了,我看你老是买,以为你喜欢……哦,你一直是给烟烟买的吧?”
蓝烟中午点的外卖,辣子鸡丁的盖浇饭,同花生一起炒的。那花生没仔细筛过,有几颗霉烂了。
此刻,她就好像咬到了一粒霉烂的花生,难以言喻的腐败的苦味,从舌尖蔓延开去。
梁净川没作声,伸手翻了一下袋子,又骤然站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看看叔叔需不需要帮忙。”
梁晓夏视线追过去,转回来看向蓝烟,低声道:“烟烟,净川跟你吵架了吗?”
蓝烟勉强笑了笑,“没有呢,阿姨。”
梁净川进了厨房之后,就没再出来,给蓝骏文打下手,洗菜备菜,一直忙到晚饭开始。
吃完饭,歇一阵,拿出蛋糕。
蓝骏文提议拍张照片,于是去书房里找出相机和三脚架,调整好参数,定时。
梁晓夏端着裱花精致的蛋糕,同蓝骏文站在中间,两人身边,分别站着梁净川和蓝烟。
拍完一张,蓝骏文检查了一下,发现梁净川没笑,于是提议再来一张。
拍完照,给蛋糕插上蜡烛,关灯许愿,分食蛋糕。
梁晓夏尝了一口,对蓝骏文笑说:“这个蛋糕肯定不是你订的吧?”
“烟烟订的。”
“我说呢,你每一回订的都齁甜。咱俩认识第一年,你带的那个蛋糕更是……我都不知道,这个年代还能买到那么复古的蛋糕。”
蓝骏文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们两人站在餐桌旁,各自吃蛋糕,说话声音不大,更似耳语。
蓝烟坐在茶几对面,看着他们,又低下目光,把蛋糕无意识地喂进嘴里。味觉仿佛失灵,尝不出来甜味。
此时,梁净川来了个电话,他放下纸盘,回自己房间接听。
工作方面的事,聊了好一阵,打完出来,客厅里不见了蓝烟的身影。
房间门都是开着的,他环视一圈,都没找见。
“……蓝烟呢?”
应声的是梁晓夏:“烟烟说她下去买点东西。”
梁净川“哦”了一声,脚步已拐向沙发,又停住,不受他控制地,转向了门口。
“她去买什么?”
“没说。”
“我去看看。我也要买点东西。”
梁晓夏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梁净川穿上外套出门,夜里寒风更为砭骨。
他本是往小区大门方向走,想了想,换了个方向。
小区侧门附近有棵梧桐树,据说是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在小区建设之前,就已经立在了那里。
或许是天气冷的缘故,小区里没什么人,常有儿童玩乐的沙坑和秋千架,也空空荡荡。
越过沙坑,梁净川一眼看见站在梧桐树下的人。
她两手抄在外套口袋里,背靠着树干,低着头,似在一下一下踢着树下石砖缝里冒出来的野草。
她穿的是一件灰色的棉服,此刻,好似与树荫彻底地融为了一体。
梁净川的记忆里,蓝烟并不是从他和梁晓夏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开始针对他。
最初,她对他只有与梁晓夏别无二致的客气。
转折发生于他高三那一年的中秋节,那顿晚饭,虽稍有生疏,但也算和谐。
就在蓝骏文同梁晓夏一起切分月饼的时候,蓝烟跑掉了,跟今日一模一样的借口,说要下去买点东西。
那天他牙膏用完了,紧跟着她下楼,却发现她并不是朝门口超市去的。
那时,她就是来到了这棵树下,站在此刻同样的位置。
不同在于,他那天没有像此刻这样藏匿自己的身影,反而多管闲事地上前,询问她怎么了。
自然,只换得她恶狠狠的一句“关你屁事”。
梁净川站在滑梯后方,远远地凝视蓝烟的身影。
这么多年,她的行事方式,明明从未变过,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解答出来——
她真正不能接受的,从来不是别人获得了幸福,而是她自己也成了那种世俗的幸福中的一员。
她作为已逝之人的遗孤,始终怀有某种“不配幸福”的羞耻。
父亲没有做到的事,她认为自己必须代替他做到,成为长久铭记的殉道者。
梁净川没有贸然上前,只是隔着夜色注视着她。
心里并无一点原则如此轻易就能被打破的懊丧,只有心甘情愿的认命。
她怎么会投降。
一直是他,无望地想要成为她的俘虏。
哪怕师出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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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烟没有待太久,绕去超市,买了一支洗面奶,回到家中。
梁晓夏跟蓝骏文正要出门,说跟朋友还有个约。
“你们晚点睡,回来给你们带夜宵,特别好吃的馄饨。”梁晓夏笑说。
蓝烟微笑说“好”。
两位长辈都出门了,蓝烟没什么要跟梁净川独处一室的必要。
径自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支上平板电脑,一边看剧,一边玩薛梦秋推给她的一个手游,文物拟人的战棋游戏。
手机用了三年了,一开大型app掉电就很快,没一会儿,电量就不足20%。
充电器在客厅里,她不得不出去一趟。
门一打开,听见外面梁净川在跟人打电话。
“……没事珊姐,我去医院检查过,一点事都没有。车是公司的车,还在定损,到时候保险会赔……你别这么客气,回来请我吃顿饭就行……是的,他们都这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行,你去忙吧。”
电话挂断,梁净川站起身,正要去洗手间,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蓝烟看着他,“……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58章
“……没事。”
“我在问你话。”
“……陌生人的死活,跟你有关系吗?”
蓝烟一下紧紧咬住唇,“……多少次了,你一定要把‘死’这种话,随随便便挂在嘴上吗?”
梁净川愣住。
“……再问你一遍,你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使得梁净川不得不说实话:“上周下大雨,我开车送同事去机场,差一点遇到车祸。车是公司的,我开得不熟,高速路上打滑,撞上护栏……”
蓝烟脸上刷的一下血色尽失,“你……”
“安全气囊弹出得很及时,很幸运,我人一点事都没有。”
“……阿姨知道吗?”
“没跟她说。”
“这么大的事情,你……”
“真没有事。”
有事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汹涌的情绪堵在心口,蓝烟说不出话。
她深深呼吸,仍然无法克制,蓦地转身,躲回房里。
门一阖上,就响起了叩门声。
她没开。
又两记叩门声后,门把手被压了下去。
她想要反锁,已经来不及。
门被推开,她为了不被撞到,不得不往旁边让了让。
梁净川一步跨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了。
她立即往里面走,梁净川却步步紧跟。
“……谁让你进我的房间!”她无法控制不让声音发抖。
临窗支着书桌,她已经走到了书桌边,没路可逃了,身后就是梁净川。
她伸手,手掌用力地撑住了书桌边缘,脑袋低垂下去。
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手,摊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她诧愕地眨眼,眼泪跌下去,正好被他手掌接住。
她缓慢地转身,看向梁净川。
而他抬起手,手指朝她伸了过来。
她顿住,忘记眨眼,感觉到温热的指腹,在自己眼下触碰了一下,非常轻缓的动作,好像害怕搅碎水里的月光一样。
手指收了回去,梁净川看了一眼,低头,舔了一下指尖沾上的眼泪。
仿佛只是出于好奇,而情不自禁。
蓝烟整个人呆住,脸顿时涨得通红,“……你是变态吗?”
“有一点吧。”
“你……”
不待她出声,梁净川骤然欺近一步,接住她眼泪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湿意,在脸颊皮肤上,烙下了一块醒目的触感。
梁净川垂眸,注视着她。
对视仿佛不足一秒钟,又漫长得足以让她的心脏停止跳动。
呼吸失速,落在她的鼻尖,如同滚烫的雾气。
他低垂目光,毫无犹豫地低下头来。
惊慌间伸出去的手掌,被他预判似的一把攥住,紧紧按在他的胸口。
吻随之落下。
她睫毛乱颤,大脑一片空白,僵滞得失去了一切反应。
只有心跳,海啸一样剧烈,是她指尖触到他的心脏,还是她自己的,无法分辨了。
第35章 “我错了,我不该……
这算不得一个真刀实剑的吻,仅仅嘴唇相贴,毫无侵略性,或许,他其实只是单纯地想尝一尝她唇上沾到的泪渍。
意识到这一点,蓝烟更觉心悸。
无法呼吸了。她被梁净川攥住的那只手,用力一挣,她看见他睫毛微颤,顿了一下,眼睛缓慢睁开的同时,脑袋往后退去。
他松开了她的手,脑袋一偏,将脸颊朝向她。
方便她下手。
“你……”蓝烟耳根到脖颈,整一片都烫得惊人,“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我知道你当然敢。”静了数秒,梁净川才出声,声音黯哑,“讨厌我、恨我、和我划清界限……这些你都敢做,你只是不敢喜欢我。”
“……你少自作多情!”蓝烟听见自己提高的声调变得几分尖锐,以至于有些失真,“是你说的要当陌生人,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烟烟,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正因为我是现在这个身份,我才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是陌生人,我反而什么都能做。”
“……”
“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为你的男朋友,只有我不能。”
……她迁怒的原本也不是他,只是他的身份。
幽深的眼眸盯住她,语气恳切,但并无一点乞怜的意思:“对我公平一点,烟烟。”
蓝烟再度哑口无言,她态度强硬地别过脸去,“……我想说的话,上次就已经说清楚了,你让我做选择,我也已经选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现在请你从我的房间出去。”
梁净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没再说什么,朝着门口走去。
压下把手打开门,走出去,将门带上。
他走去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片刻,脑袋往后仰去,靠住了沙发靠背。
耳根持续滚烫,心跳犹不平息,心肺都生出缺氧一样的痛感,以至于让人怀疑是不是它们即将罢工。
回忆不起来,她嘴唇的触感是怎样,那一刻真是鬼使神差。
体检时做过无痛胃镜,麻醉期间的记忆一片空白,此刻,那个瞬间的记忆,就是全然的空白,好像直接被删除了一样。
可他还记得尝到的眼泪的味道,清咸而微苦,奇怪会是滚烫的,或许是他混淆了幻觉与真实。
她为陈泊禹哭过一次,也为他哭过一次。
打平了不是吗。
梁净川深深呼吸,目不转睛地盯住斜前方的那道门。
不知过去多久,听见“咔哒”一响,那道门竟然开了,像在回应他的期望一样。
蓝烟脸色非常难看,掺杂了几分明显可觉的尴尬。
她朝这边走了过来,视线一秒钟也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仍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陌生人”的身份。
走到沙发旁,俯身将一旁插座上的充电器拔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原路返回。
“你拔的是我的。”
蓝烟霍然停住动作,低头看去,手里拿的,明明就是她自己的,充电头上贴了贴纸,非常好分辨。
她转头瞪视梁净川,丢给他一个“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门被猛地摔上,震天动地得像是一种抗议。
梁净川撑住脸,从手掌里逸出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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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烟很想在房间里继续躲下去,但她还没洗漱,而且蓝骏文同梁晓夏带着夜宵回来了。
梁晓夏轻敲了一下门:“睡了吗,烟烟?出来吃馄饨。”
蓝烟应了一声,打开门走到餐厅。
梁净川在帮忙拆夜宵,薄皮小馄饨,汤里泡久了会烂,所以干货捞了出来,跟汤底分开放。
他低头解着塑料袋提手打上的死结,看起来从容又镇定,正派得不得了。
这个变态,也就只敢趁家长不在时候的犯案罢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仇恨的目光,他抬眼,转头望向她,露出“怎么了”的纯良微笑。
“叔叔,你们吃吗?”
“我们吃过了,这是带给你和烟烟的。”蓝骏文答。
梁净川找来两只碗,将馄饨分作两半,重新注入汤底,筷子搁在碗沿上,往对面推了推。
蓝烟把凳子挪了挪,挪到了从他起始的圆桌直径的另一端,远得井水不犯河水。
分量有些多,蓝烟估计吃不完,起身去厨房另拿了一只碗,用勺子分出去了六只。
“阿姨,你们还吃一点吗?”
“吃不下啦。吃不完的给净川吧,他们男的食量大。”
梁净川的目光望了过来。
蓝烟面无表情地将分出来的六只馄饨,又倒回了自己碗里。
……撑死都不给他。
所幸馄饨个头小,不至于真将她撑死。
吃完,蓝烟端碗起身去往厨房,汤底倒掉,碗放入水槽,拧开水龙头。
卷起衣袖,待水变热,她把碗冲了冲,抬手从大瓶的洗洁精里,压出一泵。
有人走了进来,蓝烟没回头,直到他径自走到了水槽旁,挤在了她的身边。
她息事宁人地往旁边让了让,而梁净川倒掉汤底以后,直接来同她争夺水龙头下的空间。
蓝烟转头看他,希望他能有一点自知之明,但他岿然不动。
她干脆把碗丢下了,手在温水下潦草地冲了冲,正要撤离,手被攥住了。
与静电的电流打过手指一样,令人心脏惊跳。
蓝烟用力一甩,梁净川从容地松开了,倒好像是她反应过度了一样。
她下意识回头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还好,蓝骏文和梁晓夏都还在客厅里。
第59章
想骂他一句,又反应过来,陌生人没这个待遇。
她气鼓鼓地走出了厨房。
回餐厅磨蹭了一会儿,看见梁净川出来了,她才又回到厨房。
水槽里是空的,被她丢下的碗,已经被梁净川捎带着洗了。
消磨一阵,蓝烟去浴室洗漱。
热水器不是速热的,第一个人不能洗太久,否则下一个人要再等上半小时才能有热水。
与人方便,这是过去两个人共用客卫的君子默契,不管是谁先洗,都会速战速决。
今回蓝烟故意在里面磨洋工,用完了热水才出来。
蓝烟今日没洗头发,留下一室的雾气腾腾,打开门出去。
谁料梁净川就在门口,抬着手臂,似乎正打算敲门。
她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板住脸,正要绕过他回房间,听见他压低了声音,没头没尾地说道:“我觉得,你说可以叫我‘哥哥’的这个提议,其实很不错。我现在可以接受了,你叫吧。”
“……”蓝烟瞪着他。
他把头低了下来,声音更低,多了一点笑意:“真的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蓝烟不想理他,要往外走,他一步挪了过去,挡住她的去路,“我错了,我不该亲……”
蓝烟脑中炸响,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捂他的嘴。
掌心挨到了他的嘴唇,温热而柔软。
她如被烙伤,又立即把手拿开了。
梁净川笑意更深。
她换了个方向,预备突破这扇门,梁净川又一步迈过去,堵住了去路。仗着个子高,为所欲为。
“你跟我说句话,我就放你出去。”梁净川低声说。
蓝烟索性退后一步,抱住了手臂,跟他对峙起来。
“真的不跟我说话了吗?”梁净川再度问道。
蓝烟以沉默应答。
片刻,梁净川无奈地笑了一声,退后,让出了路。
蓝烟擦过他的肩膀,走了出去,正拐向自己的房间,听见浴室门口传来懒洋洋的一句:“蓝烟是猪。”
“你才是猪!”蓝烟霍然回头。
梁净川扬扬眉,脸上是计谋得逞的笑。
“……”
什么是七窍生烟,她体会到了。
或许是那碗馄饨害的,蓝烟肚子涨得始终睡不着,剧都刷完了,爬起来上了一次厕所,再回床上躺下,听了一会儿白噪音,终于睡过去。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她坐在书桌上,手臂攀住了宽阔平直的肩膀,肌肤热度紧紧相贴,滚烫呼吸逐一落在她的嘴唇上、锁骨上。
充实感因坠底的恐惧而分外鲜明,鼻息、指触……一切细微的感官都被放大,那双眼睛沉黑如深潭,仰视着她,而她在他的眼睛里不断溺水。
蓝烟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她霍地坐起身,抬手按下了房间开关,在稍觉刺目的光线里,望向书桌。
什么也没有。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往后靠住了床头。
一定是太久没有性生活,而她又没有自给自足,才会做这样邪门到家的梦。
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做类似的梦,实在有些难堪。
与懒惰做了片刻对抗,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门,轻手轻脚地去往洗手间。
用完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关了灯和门,正要回房间,厨房方向的窸窣声响,吓了蓝烟一跳。
她定住脚步,看见有人从厨房门口走了出来。
两侧都是窗户,透进来的夜光足以看出轮廓。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短袖t恤和居家长裤,手里拿着一瓶茶。
如果没弄错,根据茶瓶的形状判断,恰好是他“不喜欢”、觉得“很难喝”的那一款。
梁净川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一边喝着茶,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
因距离靠近,他五官的轮廓愈发清晰。和梦里的脸吻合得分毫不差。
热气拂面,耳朵迅速地烧了起来,蓝烟飞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赶在他开口之前,闪进屋里,关上了门。
她在床上躺倒下来,又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完,赶紧爬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内裤,换下以后,回到被子里。
床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今天真是状况频出,连勿扰模式都忘了打开。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ljc:既然你也失眠,我们来聊聊天?[微笑]】
蓝烟直接把他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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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骏文和梁晓夏都是开明家长,晚睡晚起也不会干涉。
蓝烟的作息大部分情况都很健康,但这半年来每况愈下,失眠更是屡见不鲜。拜梁净川所赐。
次日,蓝烟一直睡到了11点才醒过来。
起床发现家里没人,想起来今天才腊月二十八,他们都还没放假。
冰箱里有剩菜,蓝烟蒸了一点米饭,解决了午饭问题。
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卢楹也还在上班,逛街的搭子都没有。
划拉手机,点进某电影购票app,想看一看有无想看的电影。
春节档的电影,都要等着大年初一扎堆上映,现在在映的实在没什么看头。
又去搜展览,市博有个纺织品特展,她之前刷到过业内朋友发的海报,一直没时间去。
在公众号上做了预约,蓝烟回卧室换了衣服出门。
去博物馆地铁更方便,有线路直达。
在地铁上,家庭群里来了消息,梁晓夏发了一张餐券,某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说是收拾办公桌发现的,合作的品牌方送的,一直放着都给搞忘了。
那餐券的使用截止日期是在下周,梁晓夏问大家晚上有没有安排,没安排的话就出去吃饭。
蓝骏文第一个回复,说可以。
蓝烟也说可以。
片刻,梁净川引用了她的“可以”,回复“+1”。
【梁阿姨:那就六点在酒店大堂见。】
【蓝工:烟烟你是直接过去,还是我下班了回去开车带你?】
蓝骏文回家和去酒店是一个方向。
【blueblue:我没在家,去市博看展去了。不用接,我自己去。】
【蓝工:行。】
【ljc:我接吧。今天下班早。去市博正好顺路。】
……怎么把他拉黑了还是不能消停。她可以直接退群吗。
蓝烟在市博有熟识的同行,也是好久没见了,她到达以后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把人从办公室里约出来,到文创区的茶座聊了聊,互相交换了一些行业内的新闻和八卦。
同行有事,没有待多久,走之前对她说:“展厅里有件明朝的命妇礼服我参与修复的,你一定要认真看啊。”
蓝烟笑说好。
之后,蓝烟便进入展厅,自己逛了起来。
实话说,她不怎么喜欢跟别人一起看展,因为她看得很慢,边边角角都不会漏过,还常会专业角度地去审视馆藏文物的修复技术,因此,在一件展品前面,看上个十来二十分钟,都是常有的事。
工作日的下午,展厅里没有几个人,蓝烟喜欢这种如同包场的感觉。
逛了半圈,蓝烟找到了同行说的那件明制命妇礼服。
织金璎珞纹缎的面料,袖口是八宝团狮暗花缎,肩部垂挂织金璎珞杂宝纹样,中心点向四方排列珠串、金翅鸟等宗教纹样 。
她当时在朋友圈刷到过出土时的报道,糟朽得不成样子,没想到修复之后这样流光溢彩。
拿出手机,将相机镜头贴在玻璃上拍了张照片,发给同行,附上一排的大拇指。
同行回复一个害羞的表情。
蓝烟趁此机会向她请教了一个技术问题,两人一来二去的,在微信上聊了好一阵。
聊完,蓝烟转身,旁边是一套明制的婚服,此刻站在那前面的女人有些面善,她想了想,好像是陈泊禹的大嫂,袁千云。
袁千云没有注意到她,她绕了过去,本已走远了,还是觉得不甘心,脚下一顿,转身折返。
靠近的脚步声,让袁千云抬起头来,视线相及,她明显有些意外。
第36章 “……跟我牵手、……
蓝烟平静说道:“可能你已经忘记了,也可能对你来说不重要,但我还是想为自己澄清。那天晚上,我单独跟你说话,不是要趁机搭讪,而是想告诉你,你加我好友是出于礼貌,我通过也是,我们可以互删。”
袁千云愣了一下。
蓝烟不在乎她是什么反应,说完便走了。
第60章
“抱歉。”身后传来袁千云的声音,“我那个时候,只是不满陈泊禹,而不是……我知道你跟陈泊禹已经分手了。”
蓝烟稍稍顿步,“没关系。”
和陈泊禹分手之后,袁千云于她不过是陌生人,没什么可继续交谈的,蓝烟颔了颔首,便继续往前走去。
哪里知道,袁千云却跟了过来,似乎明知交浅言深,却还是没忍住开口:“我跟陈泊禹的大哥,也准备协议离婚了 。”
蓝烟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有作声。
印象里,袁千云是个强势而雷厉风行的女人,此刻,她却难得展露出极为苦涩的一面。她理应不缺朋友,但或许觉得,从这个展厅里出去之后,两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碰面,所以她是她最合适的倾诉对象。
“……我检查出来卵巢有一点问题,想要怀孕,必须促排,而且不一定成功。我不想赌上自己的健康,做无谓的尝试……而显然,对于陈家这样的家庭,生小孩是个必选项。”袁千云耸耸肩,“我与陈泊尧自由恋爱,我以为即便不生孩子,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太乐观了。”
蓝烟更因惊讶而哑然,“……领养呢?”
“重要的是血脉。”
“……现在是21世纪吧。”
袁千云笑了,“可能陈家实行的是另外一套历法。”
蓝烟也笑出声。
“你和陈泊禹分手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他们兄弟或许人都不坏,只是人很难彻底摆脱自己成长的环境。我在陈泊尧身上做了很多努力,结果他还是倒向了他家族的阵营。”袁千云看向她,再度诚恳道歉,“非常对不起,我那个时候,也陷入了一种惯性的思维。”
“我已经说了没关系。”
袁千云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吗?”
蓝烟笑一笑,“我想还是不了,我们以后可能比较难有交集。也许未来会在哪个博物馆里相遇,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逛展。”
袁千云凝视蓝烟,“……陈泊禹错过你,是他的损失。”
“我也这样觉得。”
袁千云又笑起来,“那么,今天可以一起逛展吗?”
“如果你缺个半业余的讲解的话。”
无疑,袁千云是个很好的逛展的搭子,足够细心,也足够有好奇心。
两人一直逛到了五点钟,博物馆闭馆。
到博物馆门口,袁千云有车来接,跟蓝烟分别。两人没加微信,尊重萍水相逢的本意。
蓝烟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看了看,想起来某人已经被拉黑了。
她并不情愿把他从黑名单里拖出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上方弹出来新短信的通知。
【梁净川:麻烦大小姐过一下马路。】
蓝烟抬头,目光越过马路往前看去,一部熟悉的黑色suv停在路边。
手机又是一振。
【梁净川:不愿意的话,就站在原地,等我掉头。】
蓝烟以万分抗拒的心情走到路边,等红绿灯,穿过人行横道。
驾驶座门打开了,梁净川下车,绕去副驾,打开车门,掌住,等她上车。
她很害怕开车门又被静电电一下,梁净川此举倒是帮了她一个忙。
她一躬身上了车,突然想到,说不定,梁净川就是知道她是带电体质,才帮她开的门。她的脸立即垮了下去。
梁净川回到驾驶座,把车启动。
转眼瞧了瞧,不意外,她摆着一张臭脸。
可她穿了件白色的兔绒上衣,肤色被衬得一团雪白,衣服毛绒绒的,整个人毫无攻击性。
蓝烟掀了掀眼皮。
梁净川盯她次数太多了,她很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感到担忧,可她实在不想跟他说话,只好忍了下去。
六点差一些,他们抵达酒店,在大堂里等了等,蓝骏文和梁晓夏赶到了。
梁晓夏看向蓝烟,一眼注意到她斜挎着的白色小包——这包是两用的,串上长链就变成了斜挎的样式。
她十分欣喜:“烟烟你背了这个包。”
蓝烟微笑点点头。
“我拍张照片可以吗?”
蓝烟大大方方地侧了侧身。
拍完照,大家一同乘坐电梯上楼,去往餐厅。
找好座位,各自去拿食物。
蓝烟拿了些海鲜,回到桌子那儿,梁净川已经坐了下来。
她的座位在里面。
她看了看对面,蓝骏文和梁晓夏的位上,各自放了他们的东西,要换位置不方便,去旁边桌,肯定会被追问。
梁净川仿佛没有看见她,自顾自喝柠檬水。
蓝烟咬牙切齿:“……你让一下。”
梁净川这才微笑着站起身。
蓝烟走到里面坐下,梁净川把他面前的盘子,推到了她的面前,自己转身走了,重回到了取餐区。
盘子里是水果与甜点,都是她喜欢,或者她会喜欢吃的。
没一会儿,大家拿完餐点,各自回来。
因为已经放假,情绪都很高涨,不拘话题地聊了起来。
梁晓夏看了看坐下对面的梁净川,“阿川,我问你个事。”
从小,只要梁晓夏叫“阿川”,基本没好事,梁净川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什么事?”
梁晓夏说:“我说了你别生气,我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不是要强迫你。”
“你先说。”
“我有个同学,女儿年纪比你小几岁,刚刚英国读完硕士回来。我看过她的照片,很漂亮……你愿意的话,我约个饭可以吗?不是你们单独,我跟我同学都去。”
梁净川克制住了没有去看蓝烟是什么反应,“……他们提议的?”
“嗯……我同学你见过她的,你可能忘了,你初中有次我们去东城玩,去她家里吃过饭。”
“谢阿姨?”
“对。”
桌面上响起杯子被轻轻放下的声音,梁净川正要转头,蓝烟站了起来,轻声说:“麻烦让一下,我再接点果汁。”
梁净川站起身,蓝烟走了出去,他往她脸上看了看,表情十分平静。
有现做的牛眼肉,蓝烟等了一份,重新接了一杯西柚汁回到位上,关于相亲的话题,已经聊完了。
一家人都不是大胃王,如果餐券不是送的,这一顿吃得就太不划算了。
蓝骏文和梁净川都开了车,原本应当自发地分成两批。
但到了车库,蓝烟却跟在了蓝骏文身后。
“你东西还在我车上。”梁净川出声。
蓝烟顿住,无语地望向梁净川。
他知道她的行事逻辑,第一准则是在家长面前不要多生事端,所以光明正大地拿捏她。
梁净川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微妙地僵持了一瞬间,蓝烟朝他走过去。
她脚步很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的前面。
听见身后传来无奈的一声笑:“走反了。”
她停步转身,跟上梁净川的时候,已经想要杀人了。
好在,从上车到开回小区门口,他都没再惹她,安静得像个尽职尽责的专车司机。
车开进小区里面,找了个空闲车位——家里只买了一个停车位,另外一部车,只能机动灵活地停车。
蓝烟伸手,去拉车门,没有拉开。
按了一下把手上方的按键,再拉,仍然没拉开。
“上锁了。”
蓝烟蓦地转头望去。
梁净川手臂撑在方向盘上,“见面的事,我回绝了。”
蓝烟不作声,她想梁净川应该明白她此刻的表情是“关我屁事”。
“是。是不关你的事,反正你不会在意,是不是有其他的女人进入我的生活,住进我的房子,吃我做的饭……”顿一下,“用我用过的浴巾。”
蓝烟眼皮一颤。
梁净川看向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跟我牵手、接吻、上床……”
“你闭嘴。”
梁净川作出惊讶的表情,“看来,你不是完全不能体会,当我想象你跟陈泊禹在我隔壁房间上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蓝烟不知道此刻什么反应才合适,他就是吃定了她会担心他的安危,她并不是不喜欢他,所以做什么都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可她清楚,此刻骤然的窒息感,绝对不是因为愤怒。
“……你到底想干什么?”蓝烟抬眼看他,目光不失冷厉,“做出的选择可以完全不算数是吗?你能不能尊重我的意志?”
梁净川坐直身体,解开了安全带,骤然倾身,伸臂,扣住了她的手腕,拇指紧贴住她的脉搏,“你首先得让我相信,那是你的真实意志。”
声音是渐低的,呼吸却在靠近。
最后一个字低不可闻,呼吸近在咫尺。
第61章
蓝烟本能屏息,凑近的冷峭而清幽的眼睛,叫她心脏漏跳一拍。
脉搏即将泄密,她霍地一甩手挣开了他的手,猛地去拉车门。
竟然拉开了。
他是什么时候解的锁?
好像料定她一定会逃跑一样。
蓝烟顾不上了,飞快推门,跳下车的时候,听见昏暗的驾驶座里,传来梁净川的声音:“真有你的东西,你上回落我家里了。在后备箱。”
蓝烟想不起来自己落了什么,踌躇片刻,还是朝后方走去。
按下按钮,后备厢门抬起。
一大束白色玫瑰花,安静地躺在那里,包装也是白色,像一捧纯净轻盈的新雪。
她霍地把门拉下来。
可是,收与不收,她看见了,知道了,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不是吗?
第37章 “……可以吻你吗……
害怕梦境重现,蓝烟以一本枯燥的社科专著做睡前读物,从前的催眠利器今日大打折扣,她仍是在凌晨以后才迟迟睡去。
晚睡以后,不管多晚起来,都不如早睡早起神清气爽。
蓝烟打着呵欠进浴室刷牙,瞥见镜子里的黑眼圈,难免在心里咒骂某人两句。
可她这个人,咒人都会不自觉避谶,生命与健康一概不敢涉及,想来想去只能咒他早点脱发。变丑也行。
走廊里脚步声响,她顷刻挺直脖颈进入警戒状态。
是她风声鹤唳。那脚步是往客厅去的,随即响起了他与蓝骏文交谈的声音。
她清楚还不到松口气的时候,直至这个春节结束,她都要与梁净川进行持续不断的围剿与反围剿斗争。
……怎么不算是真人版的对战游戏呢。
洗漱完毕,蓝烟去往客厅,蓝骏文和梁晓夏正要出门,为之后数日的宅家再囤积一些物资。
蓝骏文不忘下达任务:“灶台上有小米粥和烧麦,烟烟你吃了跟净川把春联贴一下,自己的房间也做一下打扫。”
“……好。”
蓝烟怀疑梁净川这个人会精神操纵,不然怎么家长总会在关键时候退场,给他让出方便发挥的空间。
蓝烟走往厨房,将早饭端去餐厅,蓝骏文和梁晓夏关上了大门。
整个空间独剩两人,蓝烟顿时加倍警惕,但没把这份紧张感表现在脸上。
她咬一口薄皮的烧麦,余光去瞥坐在沙发上的人。
家里装了暖气片,不需要穿得太臃肿。
他只着一件灰色的薄毛衣,坐在那里低头操纵手机,显出一种疏淡清倦的漫不经心。
她难免回想起高中,在辗转听过那个“四中有两个帅哥,一冷一热平分秋色” 的花痴言论后,第一次实际见到陈泊禹和梁净川共同露面的场景。
那天是周五,也恰好是高三年级月考结束,晚上没有晚自习,陈泊禹陪梁净川回家放东西换衣服,一块儿去打球。
蓝烟下午出门忘拿手机,晚上要跟卢楹去看电影,也得回家一趟。
她跟卢楹待在房间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了声音,其中一道音色很陌生,她不免警觉,就走到走廊里,往玄关望去。
门口两个身高齐平的男生,都穿着四中黑白配色的校服,只不过一个穿得松松垮垮,一个穿得平平整整。
一颗脑袋从后方探过来,枕上了她肩膀,一起加入围观,卢楹在她耳边轻声问:“谁?”
“……应该是梁净川的好朋友。”
“哦,那个传说中的富二代?”
“你不也是富二代。”
“我们卢家这点小打小闹的生意,可不敢碰瓷陈家。”
校服穿得松垮的男生,同梁净川讲着班里的事,后者偶尔应一声,仿佛参与度不高,但讲的每一句话,都提挈要领。
片刻,似乎感知到了打量的视线,男生抬眼望了过来。
蓝烟立即按住卢楹的脑门往后一退,匆匆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卢楹悄声问:“你觉得哪个更帅一点?”
“……富二代。”立场让她这样回答。
她承认从客观的角度,两人就是平分秋色,可审美本是一件十分主观的事。就像年轻时候的金城武与吴彦祖,她永远会选金城武,而卢楹永远闭眼站边吴彦祖。
卢楹嘀咕:“看来我俩审美永远没法统一,我觉得你哥那张脸更有故事一点。”
错了。这是她与卢楹审美唯一契合的一次。
她没对卢楹说过实话,也没对自己说过实话。
最讨厌梁净川的时候,她都没法从他那张脸上,挑出来任何不顺意的地方。
他眉骨和鼻梁的高度,眼睛和嘴唇的位置,三庭五眼的间距……完全吻合了她最能审美的那一种标准。他连睫毛和指甲都长得好看。
蓝烟咽下一口烧麦,痛苦地想着,这个人,是谁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实质上的“继母”的儿子。
察觉到梁净川把手机放下了,蓝烟立即垂下眼睛。
他视线望了过去,半晌没作声,不知道又在酝酿什么捉弄她的主意。这个人,有多正派就能有多邪气。
蓝烟没理他,自顾自地吃完了早餐,把碗筷拿去厨房里洗干净。
逢年过节,家里总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年节礼盒,蓝烟在抽屉里找到了好几副春联,不止她买的那一副,估计都是礼盒里拆出来的。
她把所有春联都拿了出来,拆开展平,根据内容做了“比稿”,给大门口选了最漂亮、寓意最大气的那一副。
春联里搭送了几版指甲盖大小的水晶胶,无须自己裁剪。
蓝烟把东西拿到门口去。
大门的防盗门是往外开的,蓝烟将门推得只剩一条缝,从下往上地揭取去年落灰的旧春联。
上半段粘得很牢,踮脚试了试,没揭开,又不得不往上跳了跳。
落地时,手肘推住了门把手。
蓝烟暗叫不好,果真听见“啪”的一声,门阖上了。
……她没带钥匙,也没带手机。
最糟糕的是,下一瞬就听见门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可真是给了他订立城下之盟的好机会。
让她意外,门打开了。梁净川并没有提什么条件。
他一步迈出来,她自觉地往后让。
梁净川抬臂,轻轻松松够到了春联的最顶端,一边撕,一边提醒一句:“脸转过去。有灰。”
很耳熟的话。蓝烟愣了一下。
撕下的春联,梁净川卷了起来,暂且搁在地上。
新春联搭在了栏杆扶手上,蓝烟拿起顶上一端,依次往上面贴水晶胶。对一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而言,这项工作毫无难度。
梁净川凑近一步,按住了她手里的胶版,似是准备帮忙贴。她屏息一瞬,从手指下方拿了一版新的,往他面前一递。
他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人却还是站在原地。
蓝烟只好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合作,很快贴完了上联,梁净川拿了起来,走到门边,举高之后,回头看她。
她只能开口:“左边高了一点。”
梁净川做了调整,再看她。
“还高了一点,一点点……可以了。”
梁净川揭下水晶胶背后的隔离片,一边固定,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这项任务每天都得做吗?”
蓝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没问。
而梁净川似乎也不需要她有什么反应,径自说道:“每天都得想办法让你跟我说话。”
蓝烟没什么表情。
“你是我认识的最理智的人。”梁净川依次从上到下地将春联贴了下来,“可能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
他的语气,寻常得就像在描述,好剥还不沾手,是他喜欢香蕉的原因之一。
蓝烟只觉得头皮一炸,下意识回头去看对门。对门邻居跟她家关系很好,她万万不希望那位古板严肃的阿姨,听见梁净川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她皱眉,低声喝道。
梁净川轻笑,“那什么场合比较合适?车里?你房间?”
“……”
他很少步步紧逼,因为点到为止就极有杀伤力。
感谢她今早翻衣柜翻出来的红毛衣,可以让她泛红的耳朵蒙混过关。
下联与横批都贴好,梁净川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为了观察整体效果,他伸手把门一推,关上了。
“……你带钥匙了吗 ?”
梁净川顿了一下,“……忘了。”
“……”
“怎么办?”梁净川转身看她,欲笑不笑的模样,“你手机带出来了吗?给叔叔打个电话?”
第62章
“……没有。”
“那就只能在门口等了。”梁净川微微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你肯定带了。”
“没有。”
“谁信你。”
“不信你来搜身。”他手臂微张,做出一副任君摆布的架势。
他眉骨稍高,因此显得眼窝也深,眼睛里有笑意的时候,格外会显出一种深情的特质,稍显轻佻的话,也不会叫人反感。
蓝烟不跟他做口舌之争,转身往对门走去,准备去求邻居阿姨收留。
手腕被攥住。
在她动念挣开之时,一把钥匙被塞入她的掌心。
电击痛感从指尖蔓延的时候,蓝烟听见梁净川也“嘶”了一声。
活该。
她暗暗扬起嘴角。
/
剩下的春联,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各个房间门口也都贴上了。
之后,蓝烟开始打扫自己的房间。
梁晓夏固定一段时间会约保洁上门做深度保洁,因此家里一直都很整洁,现在做打扫,更像是个辞旧迎新的仪式。
湿抹布擦了一遍书桌,蓝烟拿去外面清洗。
一踏出房门,与从走廊经过的梁净川迎头撞上,她立即刹住脚步。
梁净川手里拿着一部旧手机。
蓝烟盯了一瞬。苹果5s,很老的机型。
梁净川低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认出来了?
恐怕化成灰她都认得,正是当年被她摔碎了屏幕的那一部。
蓝烟的家庭,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基本衣食无忧,蓝骏文本人没什么烧钱的爱好,给零花钱给得很大方。
但蓝烟学画画,每年要给画室交不少钱,画具画材又是额外的一笔开销,她花钱很有分寸,从不大手大脚,当时拿出两千块钱赔给梁净川修屏幕,还是切切实实地让她感到肉痛。
可梁净川手机也是新买的,都没用上多久。
让她意外的是,梁净川没收,说不是她的责任,是他自己没接稳。
好奇心战胜了蓝烟同他交流的抗拒:“……你当时为什么不收。”
“不是说过吗,不是你的责任。”
看她不信,梁净川只好笑着解释一句:“真是我自己没接住。当时很紧张,我怕你看到手机壁纸。”
“……什么壁纸。”
梁净川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如果还能开机,你自己看。”
蓝烟在这一刻心脏悬了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懂怎么吊她的胃口,她很不喜欢这样。
梁净川走去客厅,给手机充上电。
等了又等,充电的标识没有亮起来,估计是彻底坏了。
梁净川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真遗憾。”
蓝烟放弃了继续探究。直觉这并不利于她坚定自己的抉择。
/
隔日是除夕。
梁净川难得变回了正人君子,整天都非常地守规矩,可能多少还是顾及有家长在场。
过年的活动,翻不出什么花样,但因为一年只有一次,倒也不觉得无聊。
吃过晚饭,他们把电视打开,摆上了麻将。
打了两局,梁晓夏夸蓝烟有进步,思路比以前清晰,抉择也更果断。
蓝烟笑说:“在槟城的时候打过几次。”
“跟谁?”接腔的是梁净川,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问出口了。
蓝烟一惊,瞟了瞟梁晓夏,她神色如常,应当是没察觉出什么。
“……跟俞家的人。”蓝烟含糊答道。
一整晚,蓝烟输得很惨,被梁净川截胡了三次。他好像开了透视挂,对她手里是什么牌了如指掌。
过年,不免打得大了些,一晚输掉半个月工资,下牌桌去楼下倒计时,蓝烟整个人都是气呼呼的。
隔了一人的身位,梁净川走在蓝烟身旁,稍稍侧目去瞧,很想伸手,去戳一戳她的脸。
小区的人都聚集在沙坑附近,防止消防隐患,只允许在这里玩一玩烟火棒之类的。
有小孩在玩摔炮,蓝烟很怕这个,不自觉地往旁边躲了躲。
衣袖相擦,梁净川侧低下头来。
夜色里,他眼底的笑意很是分明。
蓝烟立即绷住脸,退回原位。
梁净川却往外面跨了两步,把她拦到了里侧,挡住了那些在水泥地面上炸响的动静。
蓝烟跟梁晓夏一人分了一把烟火棒,拿打火机点燃,梁晓夏比她玩得更开心,可能无论到多少岁,都很难抵御这一瞬短暂而璀璨的快乐。
不知谁先起的头,附近三五聚集的居民开始倒数。
蓝烟捏着点燃的烟花棒,加入队列:“三、二、一……”
“新年快乐,烟烟。”
烟花熄灭瞬间,声音陡然凑近,就在耳后。
蓝烟心脏震荡。
这是新年的第一秒,传入她耳中的第一句话。
逗留片刻,大家陆续散场,各自上楼。
进门,春晚也接近尾声。
梁晓夏和蓝骏文拿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红包,一人两个,分别发给了蓝烟和梁净川。
蓝烟大大方方接过,笑说:“我都这么大了,还有红包收。”
梁晓夏:“反正一直发到你们成家。等以后你们有了小孩,小孩再来继承传统。”
明知梁晓夏的“你们”,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连在一起,又好像切实地描摹出了某种未来。
蓝烟品尝到了一种晕眩之后的苦涩。
她是她,梁净川是梁净川,只有微茫的希望,会变成“你们”。
她是个胆小鬼,不敢去赌“永恒”失败后的幻灭。
温哥华还在上午,梁晓夏拨了一个视频电话,给梁净川的舅舅和姥姥拜年。
这种时候,作为家庭成员的一份子,蓝烟也负有说上几句吉祥话的责任。
她很真切地祝福姥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一切流程都走完,不常熬夜的两位家长也都困了,客厅关灯,各自去洗漱休息。
因回复卢楹的消息,蓝烟最后一个起身。
家里的格局,客餐厨居中,主卧与书房在一侧,两间次卧与客卫在另一侧。
蓝烟低着头,一边发消息,一边往自己房间走去。
经过过道梁净川的房间门口,听见很轻的“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蓝烟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扣住,将她轻拽进了门里。
她惊得立即挣扎,听见梁净川说“嘘”,手臂从她身侧绕过,把门关上,反锁。
蓝烟心跳漏拍,蓦地转身,看向梁净川,压低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手机背光还亮着,淡白光线照在她脸上,五官有种雾气氤氲的朦胧。
梁净川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目光低垂,从她鼻尖,到她唇珠明显、轮廓漂亮的嘴唇。
“……想亲你。”他坦然地道出此刻脑中仅存的念头。
蓝烟从胸腔里觉出了一阵心悸,意识到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心脏就在擂鼓似的搏动。
心跳剧烈,隐隐盖过了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答应就不放我出去是吗?”
“……当然不是。”手从她手臂旁绕了过去,探向门锁,旋动一下,解除反锁,“你随时可以出去。我只是想告诉你。”
蓝烟脚往后挪,可脚跟立即抵住了门板。
手机背光 ,也在这瞬熄灭。
黑暗里,呼吸和心跳变得难以掩饰,不管是她的,还是他的。
“烟烟。”
梁净川伸手,手掌挨住了她的侧脸,微微的静电电流炸了一下,让她眼皮颤抖。
他头低了下来,呼吸离她更近,“……不要你负责……可以吻你吗?”
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我破例一次,好吗?”微冷的声音已哑不可闻。
最后一个字,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明明方才静电已经被释放了,她不应在此刻感觉到,如此强烈的震颤,从相触的嘴唇,闪电一样钻入心脏深处。
脑中燃烧着方才黑夜里的冷烟花,一簇一簇地炸响。
节日的氛围,还有他的话,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切都在怂恿。
把她的理智,烧灼得岌岌可危。
梁净川的嘴唇,比她梦中经历的还要柔软,可他整个人都僵滞在那里,像是失去响应的程序。
他好像根本不懂,“吻”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蓝烟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失真。
“……嗯?”
“不要我负责。”
“嗯。”
第63章
蓝烟闭上眼睛,把手机揣进梁净川的长裤口袋里,倏然踮脚,两手手掌拊住他的后颈。
掌心所触的皮肤,一片滚烫,她相信此刻碰一碰他的耳垂,也一定是如此。
她侧头,避过了他高挺的鼻梁,嘴唇贴上去,轻柔辗转。
他尝起来,是这样的。
是未经污染的薄雪,是哗哗作响的生宣纸,是淌过手指的冷泉水,是栖在窗台的白月光。
……是她喜欢的一切。
好一会儿,梁净川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手臂垂落,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挨向自己。
呼吸愈发短促,长久缺氧,像在梦中,因为不相信心跳到了如此剧烈的程度,还可以存活。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轻轻描画他的唇缝,叫他联想到沾了水的毛笔,笔尖在画纸上,极有章法的,一笔一笔填描,细致又耐心。
片刻,他意识到那是她的舌尖。
脑中轰然。
他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舌尖轻巧地探了进来。
好似又进入麻醉状态,思绪全然空白。
她不许他,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可如果是死在这一刻,又有什么关系。
第38章 “……好啊。你脱……
温柔的唇齿纠缠,也渐渐使人神迷目眩。
在心脏仿佛要破膛而出的这一刻,蓝烟终于感觉到梁净川开始回应。
他手掌紧按在她的脑后,从小心谨慎的尝试,到放弃循序渐进的章法,最后完全凭借本能,一次一次吮吻,不留余地地掠夺她的呼吸。如此强势,无处可逃。
接吻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教。
蓝烟脚跟发软,若非可以背靠门板借力,恐怕她早已坠下去。
腰被适时地一把掐住,往上一提,她被迫稍稍踮起脚尖,整个人更密切地与他挨在一起。
心跳与短促的呼吸共振,不辨彼此。
明明缺氧许久,还是不舍分开。
直到实在不得不换气,梁净川终于退开,按在她脑后的手掌下移,双臂环抱,搂住她的后背,随后他低下脑袋,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肩窝。
久久无法平复。
理智回归,蓝烟伸掌,撑在梁净川胸口,停顿许久,正要轻推,感觉到颈侧皮肤沾上了些许温热的潮湿。
她知道那里是梁净川的眼睛,因为他眨眼的时候,睫毛总会扫过她的皮肤,带来一点痒。
她诧异极了,扭头想去看他,后脑勺被按住,制止了她的动作。
蓝烟不动了,心里酸涩,像纸张沾水,潮湿地塌落下来。
无人出声,不知道过去多久,在他们拥抱的时候,窗外灯火渐暗,整个世界也变得更加寂静。
蓝烟听见梁净川深呼吸了一次,似乎打算开口,而就在此刻,外面客厅方向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蓝烟心脏跳到嗓子眼,第一反应是想转身想逃,却被梁净川抱得更紧。
“嘘。别动。”
手伸到她腰后,旋钮,上锁。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一声叩门。
“净川,你睡了吗?”是梁晓夏的声音。
“还没。”梁净川平静回答。
“药箱我没找到,你知道放哪儿了吗?”
“我记得叔叔放在书房了。”
“哦。”
“谁身体不舒服吗?”
“你叔叔肚子有点疼,可能是肠胃炎。”
“好。”
“行。那你早点睡。”
脚步声渐渐又走远了。
蓝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走廊里彻底没了动静,她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头顶传来梁净川低笑的声音。
蓝烟立即伸手去推他,当然没有推开。
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可以就在我房间睡,我不介意。”
“……好啊。你脱衣服。”
“……”
“现在就脱。”
梁净川自然失去反应。
被戏弄了好多天,蓝烟总算找到了反击的方法,即便自己已是面红耳赤——他一个接吻都不会的新手,也就只会在口头上逞能罢了。
蓝烟转身,把门解锁,压下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脑袋探出去侦察敌情。
客厅和书房的灯都是关着的,梁晓夏已经回房间了。
她侧身,正要出去,手腕被握住。
往后牵引着,伸向梁净川的长裤口袋。
她心里一惊,如遭电击,猛地把手甩开。
“你手机。”梁净川说道。他顿了一下,语气无辜极了, “你以为我要你拿什么?”
“……”
梁净川自己伸手,把手机掏出来,递到她手边,声音里带笑:“这样可以了?”
蓝烟接过,一秒钟都没有停留地闪身进了隔壁洗手间。
把门上锁,她把手机搁在洗手台上,撑住台沿往镜中望去,自己整张脸烧得通红。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拿手指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好像饮下了高浓度的酒,此刻仍然觉得天旋地转。
她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一捧冷水,为自己降温。
随后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blueblue:我洗完澡就要去睡觉,你好好待在你自己房间,敢出来一步,这辈子不跟你讲话。】
【ljc:我被放出来了?】
引用了她的上一条消息,又回复:【好好好,你说了算。】
蓝烟这才离开浴室,回房间拿换洗衣物。
洗了个速战速决的热水澡,去床上躺了下来。
【blueblue:你可以洗了。】
【ljc:热水还有吗?】
【blueblue:没。洗冷水澡吧你。】
【ljc:你怎么知道我需要?】
蓝烟又把他拉黑了。
灯关掉,她侧身而躺,枕着自己的手掌。
好像,无法不去回想,刚刚在黑暗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最后,沾在她颈侧皮肤上的泪渍。
她不敢问,那一刻他是什么心情,委屈吗,还是得偿所愿的感慨。
自始至终,他设下的所有陷阱,都是她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包括这个附加了免责声明的吻。
梁净川这么了解她,又怎会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一丁点当“渣女”的资质,否则,在她第一次去他住的地方,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她怎么可能面对他的眼泪而无动于衷。
蓝烟拉起被子蒙住脑袋,深深呼吸,心里不乏懊悔。
美色真是害人不浅。
身体接触这种事,其危险性堪比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 ,就如食髓知味,难以收场。
尤其,她终于确认,他对她有着极其强烈的生理性吸引。
她摸过手机,把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发了一串骂骂咧咧的表情。
【ljc:?】
【ljc:可以当面骂。】
【blueblue:你抖m吗?】
【ljc:可以是。】
【ljc:洗澡去了。你先骂,我等下一起看。】
【blueblue:骂你浪费流量。】
【ljc:给你开热点?】
片刻,一张截图丢过来,显示热点密码:blueblue。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开wifi列表,去找他的热点名称是什么。
列表里除了家里的wifi,还有一个,乍一看像是一串乱码:whenimissyouineed
when i miss you,i need blueblue.
她就是,氧气的同义词。
蓝烟无法控制自己不要上扬嘴角,耳朵捕捉到了开门声、脚步声,以及浴室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好像,也需要一点氧气。
没多久,她听见浴室门被打开,梁净川回到了自己房间。
手机即刻振动起来。
【ljc:test】
【blueblue:?】
【ljc:试试我是不是又被拉黑了。】
几张截图丢过来。
满屏的“test”,间隔时间不等,每个后面都缀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blueblue:不要卖惨,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ljc:那可以打给你吗?】
……他怎么能如此擅长见缝插针这件事。
电话在手里嗡嗡振动起来。
阒静的夜,一切细微动静,都好像剧烈得吓人。
梁净川:“喂。”
蓝烟“嗯”了一声。
他不说话,隔了一会儿,轻笑一声。
蓝烟也有点想笑,同一屋檐下打电话这件事,实在很莫名:“……干嘛?”
第64章
梁净川:“……吃夜宵吗?”
蓝烟:“这都几点了?”
梁净川:“管他几点。”
蓝烟不说话。
梁净川:“一分钟后,厨房见。”
没给她讲话的机会,梁净川把电话挂了。
须臾,门外响起了开门声与脚步声。
蓝烟挣扎片刻,还是不争气地爬了起来。
她有意没将脚步声放轻,好显得自己真是光明正大地去厨房吃夜宵:即便是凌晨一点半,兄妹两人一拍即合地想吃个夜宵,不也是很合常理吗?
蓝烟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带大口袋的针织外套,她把两手抄在口袋里,拖拖沓沓地走到了厨房门口。
梁净川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脸被冷藏室微微偏蓝的冷白光照亮,刚洗漱过的他,比初雪清晨的凉风还要清爽。
她克制脑中记忆闪回,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梁净川转过头来,看向她:“吃点什么 ?”
整个过年期间,蓝烟没有一刻有饿的感觉,正餐之后是零食水果,它们之间的间隙,由瓜子做填充,像个大石头、小石头和碎石子如何装满玻璃瓶的挑战游戏。
如果上称,都不知道重了多少斤。
“……吃了不觉得饱的东西?”
话音落下后,她感觉到梁净川有个很明显的,把目光定在她嘴唇上的反应,他随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摆出臭脸,瞪他一眼。
“猕猴桃?帮助消化。”
“我要切片的。”
“行。”
梁净川从冰箱里拿出两颗猕猴桃,走到水槽边,取下挂着的削果皮的工具,给猕猴桃去皮。
蓝烟踱步至他身旁。
他们不说话,一个削皮,一个看着,并适时拿了一只盘子递过去。
去皮,再取砧板和水果刀,把猕猴桃切片。
青绿色果肉,躺在白瓷盘里。
蓝烟洗过手,直接拿了一片,送入嘴里。
梁净川也吃了一片,咀嚼的动作放慢,他忽然说:“下一场电影,三点开始……”
“你不要得寸进尺。”
梁净川轻笑一声,坦诚道:“怎么办,我就是不想今天结束。”
蓝烟咬下一口果肉,不说话。
“……我在做梦吗?”梁净川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额前头发柔软地耷落,眉眼低垂,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他是说话算话的人,没有赖上她,要她负责。
蓝烟许久不作声,第四片、第五片猕猴桃下肚,她停住动作,“我吃饱了。”
“嗯。”梁净川收回目光。
“你的免责声明,时效是多久?”
梁净川愣住。
“给你续三秒钟。”
梁净川尚未反应过来,蓝烟踮脚,倏然凑近。
靠近的气息,是他们共用的沐浴露的香气。
柔软触感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带着呼吸的香气一并消散,梁净川下意识伸臂,没抓住,她已经趿拉着她的毛绒拖鞋,踩着瓷砖走远了。
手机振动。
【blueblue:我要睡觉了,麻烦你进黑名单里待一会儿。】
【ljc:test】
并没有感叹号出现 。
他咬下一口猕猴桃,还是没有忍住,轻笑一声。
第39章 “我没有什么意见……
这一晚,蓝烟过了凌晨两点才睡着。
似乎没睡多久,被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她睁开眼睛,窗外是麻麻亮的天光,可能五点多了,不超过六点。
竖起耳朵,听见斜对面梁净川的房间门被敲响。
随后,门被打开了,响起一阵模模糊糊的对话声。
蓝烟听不清楚,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开了灯,起床走去门口,将门打开。
梁晓夏站在梁净川房间门口,神色焦急,听见开门声,她转头望过来。
蓝烟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阿姨?”
梁晓夏看向梁净川,几分犹豫。
梁净川则直接说道:“叔叔有点不舒服,可能得送去医院看看。”
“他怎么了?”蓝烟忙问。
梁晓夏说:“他刚睡下那会儿就有点肚子疼,以为是肠胃炎,吃了点药,没什么效果,现在越疼越厉害,吐了两次,又开始发烧。刚刚拿温度计给他量了一下,已经烧到38度了。”
蓝烟神色凝重,说要过去看看,三人穿过客厅,走往主卧。
蓝骏文躺在床上,向右侧卧,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面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梁净川走到床边,搭住蓝骏文一边的肩膀扶坐起来,将他搀扶下床,想试一试靠他自己还能不能走动。
然而蓝骏文疼得厉害,稍微一动,便是冷汗涔涔。
又试着背了背,但一背起来,就压迫到了腹部,更是疼不可遏。
如果不能背,就只能靠两个人把他抬下去,这楼没有电梯,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梁净川当机立断:“直接叫救护车吧。”
他拨打了急救电话,接通以后,把手机递给了梁晓夏,让她简单描述病症和既往病史,那边接了诊,说马上赶到。
等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里,梁净川让梁晓夏把身份证、医保卡等必要证件都准备好,还把刚刚给蓝骏文吃过的药也都找了出来。
蓝骏文仍旧躺在床上,保持侧卧蜷缩的姿势,接诊台特意叮嘱过,不要擅自搬动患者,他们除了换好衣服,等救护车赶到,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梁晓夏坐在床边,一边帮蓝骏文擦汗,一边低声安抚。
梁净川看向蓝烟。
她站在白色的灯光下,整个人都有些惶惶惑惑。
梁净川一步走到她身边去,手臂垂落,找到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又即刻松开。
她手指是凉的,指腹都是冷汗。
蓝烟恍惚地抬起头,梁净川看着她,轻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
十来分钟,救护车赶到,动静很大,左邻右舍都被吵醒。
几个医护人员进门,给蓝骏文做了检查,根据他的症状,结合胆囊结石的病史,初步诊断为急性胆囊炎。
一架担架抬下楼,送进救护车里,梁晓夏带上证件跟车,梁净川开车载着蓝烟自行赶往医院。
过去一路沉默,蓝烟反复在手机上检索急性胆囊炎的相关信息。
停好车,蓝烟同梁净川赶往急诊中心,先一步到达的蓝骏文,已经被送往b超室。
很快出结果,胆囊显著增大,胆囊壁水肿增厚,胆囊颈部结石嵌顿,伴胆囊内胆汁淤积。
因状况很危险,拖延下去有穿孔风险,医生建议立即手术治疗。
虽是节假日,仍有值班的医护人员随时待命,所有准备工作同时进行,梁净川去办入院手续,医生给蓝骏文做麻醉评估、紧急备血等术前准备,梁晓夏和蓝烟进行术前谈话。
谈完,医生把手术、麻醉等知情同意书递过来,“你们哪位家属把字签一下。”
梁晓夏下意识接过,拿上笔又顿住,递给了蓝烟。
蓝烟愣了一下。
她把文件拿到旁边柜子上,填好了相关信息,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小时后,蓝骏文被送进急诊手术室。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三人守在手术室门口,无人出声,梁晓夏和蓝烟,如出一辙的神情凝重,即便这是一个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常规手术。
座椅是不锈钢的,冷冰冰,坐着也硬,梁净川让梁晓夏和蓝烟回病房等,他在这儿守着,手术结束的时候给她们打电话,那时候再下来。
她们不动,说就在这里等。
梁净川不再勉强,一人去外面买了早餐过来。
温热的粥,装在杯子里。梁净川插上吸管,往她们手里一人递了一杯。
温热自指尖传来,蓝烟才察觉到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
即便没什么胃口,都还是喝了一些,热食下肚,凝肃的情绪也稍得缓解。
两小时后,手术成功完成。
蓝骏文被推回病房,接上监控生命体征的设备,挂上输液袋。
梁晓夏好几次询问,肚子还疼不疼,刀口疼不疼,蓝骏文稍有虚弱,仍是微笑着一遍一遍回答她,已经没事了,都不疼。
蓝烟叫梁晓夏先回去休息:“阿姨您一晚上没睡,我先陪一会儿,您回去睡个觉再过来吧。”
“没事,我……”
“您放心,照顾病人我很有经验。您去休息吧,都累倒了就不好了。”
第65章
前面这句话,让梁净川和梁晓夏都怔了一下。
梁晓夏说:“好,我先回去,中午过来换你们。”
蓝烟看向梁净川:“你送一下阿姨……”
“让净川一起待着,万一需要帮忙翻身,他力气大一点。都是男的也方便一点。”
蓝烟想了想,点点头。
梁晓夏离开了医院,蓝骏文也睡了过去。
蓝烟整理了一下被子,让它既能盖住蓝骏文的手,又不会碰到留置针。
双人病房,蓝骏文住在靠窗的那一床,另外那床是空着的,尚且无人入住。
蓝烟把向着窗户那一侧的床帘拉了起来,挡了挡光,方便蓝骏文休息。
她背靠玻璃窗,脑袋低垂,仍有一些神思未归的恍惚。
梁净川走到她面前,定住脚步,低头看她片刻,伸臂将她往怀里一搂。
手掌抬起来,安抚地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轻声说:“已经没事了。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蓝烟骤生满腹酸涩。
此刻还想着这些是否不合时宜:昨晚真的像是草莓味的泡泡糖,吹出来的一场幻梦。
只有保持兄妹关系,他说的“一直”才会永远成立。
亲缘是更牢不可破的联结。
中午,梁晓夏过来换班。她吃过饭了,也带了住院和陪床所需的日用品。
蓝骏文已经醒了,很不好意思:“让你们没法好好过年。”
梁晓夏:“我不生气这个,我生气你体检都查出来有结石了,一直拖着不处理。”
蓝烟帮腔:“就是。”
蓝骏文只好笑说:“我错了。下不为例。”
梁晓夏转过身来,指一指梁净川和蓝烟,“你们两个,也赶紧给我预约体检。”
蓝烟乖乖说好。
梁晓夏叫蓝烟和梁净川先回去吃饭休息,晚一点再来。
交接了护士叮嘱的一些事项,蓝烟跟梁净川离开病房。
往门口走去的时候,蓝烟听见梁晓夏低声同蓝骏文说:“赶着过来,我妆都没化。”
蓝骏文:“你化不化都好看。”
“还好看,你看我眼睛这里的皱纹……哎,真是老了。”
“我比你大,我不是更老。”
……
如此自然、熟稔、日常,却又不失亲昵的语气,仿佛“老夫老妻”的真实写照。
蓝烟第一次没有从自己复杂的心情里,品出为已逝之人不甘心的酸涩。
晚上梁晓夏陪床,第二天蓝烟要跟她换,她说不用,不然还得拿一份洗漱用品过来,也是麻烦。
住院这几天的病号饭,除了第一天蓝骏文需要禁食,后面几天都是梁净川做好了送到医院,简单几个蒸菜,清淡、健康又好消化。
蓝骏文难得开玩笑,说自己生个亲生儿子,恐怕都不会有这样体贴。
四天后,蓝骏文出院,回家休养。
梁晓夏给他拍了张出院照,发在朋友圈里,纪念独特的“春节医院五日游”。
蓝骏文不喜张扬,梁晓夏这条消息发出去,他的朋友和工友才知道他生病的事,纷纷上门探望。
春节假期结束,蓝骏文继续休养,老领导给他批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养好了再上班。
蓝烟假期最长,初十才会复工。
初七到初九这三天,就她和蓝骏文两个人待在家里,蓝骏文指挥着她做饭,常常感叹她的这双手,做别的都能起死回生,怎么到了烹饪这件事上,就不灵光了。
仍没有什么太深入的交流,但蓝烟知道跟父亲的距离,在这么多年以后,终于稍稍拉近了一些。
初十,蓝烟回到缮兰斋。
第一天,大家都没什么干活的状态,褚兰荪后面有个大活,需要蓝烟帮忙,先没给她派什么任务。
蓝烟待在办公室,继续整理那些书信。
褚兰荪也在,桌上音响音量调得很小,在播京剧唱段。
蓝烟看去一眼,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她忍不住说道:“师傅,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是可能有些冒犯。”
“我这把年纪的人,很少有问题能冒犯到我了。你问吧。”褚兰荪笑说。
“师娘不在的这些年,您有想过再找一个吗?”
“……你要给我说媒啊?”
“不是!”蓝烟哭笑不得。
褚兰荪手上工作没停,“这么多年,陆陆续续一直有人给我说媒,人家是诚心看得起我,介绍的那些女士,也各有各的好,为了不拂介绍人的面子,有的我也见过面,吃过一两次饭。但说动真格,是真没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呢?”
“虽然我跟你师娘,只有十几年的缘分。但这十几年,每一天都太充实了。我每天只回忆一件事,都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她人已经不在身边了,不会觉得难过吗……”
褚兰荪笑一笑:“她在我心里就行。”
蓝烟很难不觉得震撼。
也仿佛动摇了她对于“永恒”的认知。
蜉蝣朝生暮死,可它短暂的一生,对它自己而言,就不是永恒吗?
/
这几天下了班,蓝烟都会回家去看一看蓝骏文的情况,即便不在家里留宿。
通常梁净川会开车来接,跟她一起回去。
今日是元宵节,蓝骏文在外面餐厅订了座。
梁净川有事,要稍微耽搁一阵,蓝烟就自己先行出发,去往餐厅。
这一阵,两人很有默契地将感情问题暂且搁置,她短时间内难有心情去考虑,梁净川显然知道这一点,同个屋檐下,他做事极有分寸,没有分毫逾距。
不细究,和“兄友妹恭”真没什么两样。
蓝烟到了那地方,觉得眼熟,才想起来以前来过,是第一次跟梁晓夏和梁净川见面的那间酒楼。
包间都是同一个,麒麟阁。
蓝烟到得早,包厢里就蓝骏文一个人。
“阿姨还没到吗?”
“她去一楼选海鲜去了。”
蓝烟接过蓝骏文递过来的菜单,问道:“您还是不能吃油腻的吧?”
“我点了清淡的。没事,你们只管选自己想吃的。”
蓝烟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翻看菜单。
“烟烟。”
蓝烟抬眼,看向蓝骏文,觉察到他神色有种少有的郑重。
“正好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蓝烟对于坏事的预感,一向灵验,此刻,她清楚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
“……您说。”
“你知道,我跟你梁阿姨一直没有领证,各方面的原因……当然,说白了其实都是我的问题。这回我生病,她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一想到签字的时候,她连合法的家属身份都不是,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想,选个好一点的日子,跟她把结婚证补领了。”蓝骏文看着她,目光里有种小心翼翼的恳切,“……我想听一听,烟烟你是什么意见。”
与她预感的,分毫不差。
蓝烟咽下一口热茶,心脏却朝着最冷的深渊一路坠跌。
“……梁阿姨很好,这是应该的。我没有什么意见。”
第40章 “害怕跟我一起过……
蓝烟没有去看父亲一霎惊喜的表情,只低头喝茶。
温热茶烟扑向眼睛,她轻声问:“……您想选什么时候领证?”
“4月吧。4月16号。”
蓝烟知道这是他们确定关系的日子。
“嗯……蛮好的。”
蓝骏文笑得很是腼腆。
蓝烟撑不住了,她将手机拿出来,假装发消息,避免再作交谈。
所幸没过多久,梁晓夏就从楼下上来了。
“你们菜点好了吗?”梁晓夏笑问,“我喊服务员过来把单下了,今天人多,厨房出菜慢。”
“净川还没到呢。”
“他不挑,我们点什么他吃什么。”
蓝骏文笑说:“那还是点几个他喜欢吃的菜。”
服务员收走菜单,添了热茶。
蓝烟心不在焉,不记得自己跟梁晓夏聊了些什么。
心里实在很乱,需要一个人待一待,以作整理,她便站起身,说要去趟洗手间。
只来过一次,但莫名还记得这里的格局,走廊到底就是洗手间。
隐约记得那时候门口挂了一张帘子,现在这帘子没有了,门口做了改建,进去先是洗手台,两侧通道各自通往不同性别的隔间。
打扫得很干净,洗手台上也放置了无火香薰。
蓝烟待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第66章
刚一迈步,又一下刹住。
梁净川手搭木制扶手,正在上最后一级台阶,黑色风衣外套脱了下来,挽在臂间。
浴在幽洸的壁灯里,实在的风姿清举。
身影瞬间模糊,蓝烟眨了一下眼睛,重新使他变得清晰起来。
她若无其事地开起了玩笑:“才来?我们都已经吃完了。”
梁净川却是怔忡,迈上楼梯,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算不得宽敞的走廊,一下变得逼仄,吸顶灯的光线也让他挡去大半。
她整个人,像是栖息在他的气息与阴影里。
“……哭了吗?”梁净川低声问。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问她,还是在问当年的她。
“没有,洗了脸。”蓝烟白他一眼,“有那么多事情可哭吗?”
梁净川没说话,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像在研判她的话是真是假。
“……有人出来了。”蓝烟忽低声说道。
梁净川立即回头,蓝烟抬手将他一推,擦着他的手臂走了出去。
自然是没人,所谓兵不厌诈。梁净川笑了声,跟在她身后,低声问:“你怕什么,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那你回头又是怕什么?”
“下次绝对不会。”
包厢门愈近,他们都不再说话。
停在门口,梁净川抬头看了眼“麒麟阁”的铭牌,难免在心里叹气。
包厢里,已有凉菜上桌,团簇着圆桌中心的一盆蝴蝶兰,显出节日的喜庆。
吃这顿饭,让蓝烟发挥出了毕生的演技,尤其梁净川对她了如指掌,一丁点反常,都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吃到最后,端上来元宵做主食,梁净川没吃两口,就接到一通电话,似乎是公司实验室的值班负责人打来的。
梁晓夏等他打完:“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一点小问题。”
“那你去吧,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梁净川点点头,起身拿上衣服,出门前,目光从蓝烟脸上扫过。
一会儿,梁晓夏唤来服务生给没吃完的打包,买单之后,离开酒楼。
蓝烟没回家去住,自己打了一辆车,回租住的地方。
在车里,收到了梁净川的消息。
【ljc:后天什么安排 ?】
【blueblue:上班。没什么安排。】
【ljc:晚上一起吃饭?】
【blueblue:约了卢楹。】
隔了一会儿,梁净川回复了一个“好”字,没再发来什么。
蓝烟将额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沿路张灯结彩,满目流光,而她,好像一直……未来也将永远地,与这样的热闹隔绝。
/
之后两日,照常去缮兰斋上班。
中午,蓝烟跟周文述和薛梦秋吃过饭,回到小楼里。
前台小悦迎上来,神神秘秘地说道:“蓝烟师姐,接待室有帅哥客户在等你。”
“……谁?”蓝烟心脏一悬。
“不认识。而且有两个呢,都超级帅。”
警报解除。小悦见过梁净川和陈泊禹,不会不认识。
“……确定是我的客户?”怎么听她形容,倒像是谁替她点了两个男模。
“是的呀,师傅正在亲自接待呢。”
蓝烟被讲得一头雾水,立马往接待室走去。
将要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一道耳熟的、娇俏的声音。
她顿觉惊喜,迈进去一看,果然是梁漫夕。与她一同坐在沙发上的,还有她的孪生弟弟楼尽雪,以及俞晚成。
梁漫夕第一个出声,“我们来找你玩啦!”
蓝烟笑起来,“欢迎。”
褚兰荪朝蓝烟招手:“快过来,俞先生正说想请你或者文述带着参观一下我们缮兰斋呢。”
俞晚成便于此刻颔首:“蓝烟小姐,好久不见。”
蓝烟也微笑打声招呼:“好久不见。”
梁漫夕可能早就坐不住了,起身一把挽住蓝烟的手臂,“姐姐,我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好。那我们一边参观一边聊。”
蓝烟在前引路,俞晚成一行三人跟在她身后,梁漫夕叽叽喳喳道明前因:此回,她父母也来了中国,前天元宵节,她去了浙江祭祖,父母想在浙江多逗留几日,随后再去一趟福建。
趁此机会,她就跟弟弟和俞晚成一同来南城了。
蓝烟问:“俞先生这回过来是?”
搭话的是梁漫夕:“他一个商人,肯定是过来考察营商环境咯。”
俞晚成笑了笑:“正是。”
到了楼上裱房,俞晚成很是感叹,说相较于这里,一隅楼条件如此简陋,当时真是招待不周。
俞晚成这个人太客气,蓝烟与他相处得有些累,说不完的场面话,好在有梁漫夕活跃气氛。
参观了没一会儿,周文述也来了,有他穿针引线,更不必担心冷场。
逛完缮兰斋,蓝烟又跟周文述一道,带人去了一趟市博物馆。
市博很大,藏品丰富,三小时也不过走马观花。
将要到饭点,蓝烟履行做东的承诺,订好了一个包间,请人吃最地道的本地菜。
离开博物馆,直接去往餐厅。
或许是提前考虑到了出行问题,俞晚成租好了一部商务车,到任何地方,都是车接车送。
餐厅环境清幽,口味也好,梁漫夕吃得特别满意,直说想长期住下来:“常年夏天的地方,真是待得腻死了。”
蓝烟笑说:“你们要在南城留几天?”
“三天。”
“那我明天请假,带你们在市里逛一逛。”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可以吗?”
“没问题,我来安排。”
吃完饭,因上午赶路,下午又全在走路,梁漫夕有些累,想直接回酒店休息,好为明天养精蓄锐。
酒店与蓝烟的住处差不多顺路,俞晚成让车先把梁漫夕姐弟送到了酒店,随后,单独送蓝烟回家。
第二排空间,座位分隔,没有挨在一起。
蓝烟察觉到俞晚成屡次在打量她,但只要别人不主动出招,她也就当做没有察觉。
安静了好一阵,俞晚成说:“你的家乡很美。”
蓝烟笑一笑,“俞先生你们满意就好。”
俞晚成又是沉吟,“我看时间尚早,能请你去咖啡馆坐一坐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么晚喝咖啡的习惯,会容易睡不着。”
俞晚成自是不可能再自讨没趣。
车在沉默之中,渐渐驶到了小区门口。
俞晚成下车,为她推开车门,待她下了车,请她稍等。
蓝烟站在路边,看见俞晚成走到了车后方,片刻,他抱着一束花走了过来。
向日葵,灿金如日光一样的颜色。
俞晚成微笑说道:“谢谢你今天的招待,祝你节日快乐。”
节日?蓝烟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2月14日。
她微笑着,没有伸手去拿。
“只是向日葵,是漫夕跟我一起挑的。她自己买的花,自己都忘了拿。”
蓝烟这才接了过去,笑说:“友谊长存。也祝俞先生节日快乐。”
俞晚成点了点头。
他是个持重知礼的人,送完花就应当上车,此刻却踌躇了起来,似还有话要说,尚需认真斟酌。
蓝烟正在纠结,要不要用两句客套话将他打发,忽听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倏然转头,还没来得及惊讶,手臂已被一把攫住,往后一拽。
她稍微踉跄了一下,站定双脚,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把她往他那里揽了揽。
他随后看向俞晚成,似笑非笑道:“谢谢俞先生送我妹妹回家。要跟她一起过节,就不耽误俞先生的时间了。”
俞晚成面露惊讶,目光扫过梁净川搂着蓝烟肩膀的手,但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退后一步,转身上车了,“明天见,蓝小姐。”
“……”蓝烟沉默,感觉到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指又紧了两分。
她知道这只是俞晚成的礼数,但恐怕他此刻呼吸都是在火上浇油。
好歹车门关上了,而梁净川根本不管车子是不是已经开走,低头,冷声便问:“你说今天晚上跟卢楹约好了。”
“……那时候我随口说的。我没跟俞晚成单独吃饭,还有很多人也在。”
“为什么要随口敷衍我?害怕跟我一起过节?”梁净川目光更沉了两分。
若说自己那时候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后天”,是指情人节,他恐怕根本不信。
而解释这些,实则毫无意义。
沉默片刻,蓝烟正要开口,发现梁净川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半高领上衣,春寒料峭,这里又是风口。
第67章
蓝烟转身,“……去楼上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第41章 我允许你流经我的……
梁净川沉默了一瞬,却是先往路边走去。
蓝烟这才发现,他的车子方才就停在俞晚成那辆商务车的后面,难怪能将他们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梁净川拉开副驾车门,从座位上拿下一只黑色纸袋,没logo,看不出来是什么,她猜测可能是送给她的节日礼物。
随后,梁净川才朝着她走了过来。
蓝烟在前,梁净川在后,隔着两步距离,脚步声一轻一重。
到楼下,蓝烟拿门禁卡解锁,正要去拉门,梁净川上前一步,将门拉开了。
蓝烟知道他是怕她又被静电电到。
有时候难免心生嗔念:他们既然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又为什么认识之初就被套上了一层身份的枷锁。
一前一后地上了楼,始终无人作声。
蓝烟推开房门,请梁净川进屋,“没拖鞋,你直接进来吧。”
梁净川却是把鞋子脱了下来,穿着袜子走了进去。
上一回进入这个空间,是帮蓝烟处理掉陈泊禹留在这里的东西,这一回,她是不是想“处理”掉他本人?
蓝烟将向日葵花束随意往茶几上一放,斟酌着问道:“你喝热水还是冷水……”
梁净川把手里拎着的纸袋放在了花束旁边,一手抄进口袋里,看她一眼,语气泠然:“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蓝烟怔了一下,“……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是吗?”
“嗯。”
“既然你知道……”
“我要听你亲口说。”
蓝烟脸上,骤然现出一种栖栖遑遑的神色。
梁净川只觉得气愤:明明是她准备给他判死刑,怎么她自己,倒像是率先挨了一记冷枪。而更气愤的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他还是会心疼。
蓝烟张口,声音艰涩:“……我们还是退回到原来的关系吧。”
梁净川轻嗤一声:“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居然还有回退的余地?”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使蓝烟的喉咙更哽一分,“……一定要抠字眼吗?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说清楚。”
“好,我说清楚。以后除了家里必要的聚会,我们不要联系,不要见面。”
空间好似被谁按下了暂停,静滞得让人心惊。
梁净川低下头来,眼睛里生出冰冷的薄怒:“什么时候做的决定?跟俞晚成见面以后?”
“……跟他没关系。我都说了今天不是跟他单独。”
“他都送你花了。”
“那只是向日葵!”
“任何人都有资格在今天送你花,只有我没有。”
“你没送过吗?我阻止得了你做任何事吗?”
梁净川嘴唇紧抿,“……你真的认真阻止了吗?”
“什么才算认真?那天你让我做选择,我讲的话不够认真?难道不是你在出尔反尔,不是你预设了某一天我一定会接受你吗?”
“我不能做这种预设?”梁净川少见的眼里浮现戾气,“你跟我接吻不享受?”
“你!”蓝烟胸口起伏,脸色发白,愠怒、羞愤又难堪。
“你可以不接受,蓝烟,我无所谓。反正你不接受也摆脱不了我,过年你得回家跟我一桌吃饭,你结婚我坐娘家人那一桌,甚至你小孩出生了也得管我叫舅舅……”
蓝烟蓦地扬起手臂。
而他直接低下头来,把脸朝向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手掌悬滞在半空,最后还是垂落下去。
“……你就是个疯子。”
“你应该说,我怎么今天才疯。”梁净川的声音骤然地哑下去。
一切高亢的情绪,也都断崖似的从蓝烟脑中退潮。
默然许久,蓝烟咬了咬唇,别过目光,惨然说道:“……我爸准备跟阿姨补领结婚证。”
梁净川一震。
他不再说话了,脸上也浮现出一层惨淡的神色。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哑然开口:“……元宵那天跟你说的。”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的句式,蓝烟“嗯”了一声。
“他们不领证,你就能接受我吗,烟烟?还是说这件事恰好给了你一个彻底推开我的理由?”
……他这个人,在某些事情上,简直敏锐得可怕。
蓝烟鼻尖发酸,有个问题她一直想问,却并不想在这个时机问出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高三。见你第一面。”语气没有一秒钟的迟疑。
蓝烟愣住,一时间不知自己是想尖叫还是想哭,生理替她做了反应,“……那你能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别领证吗?你做得到吗?……你直到现在才对我挑明,不就是因为你一直清楚知道我们的身份不可能……”
“错了,烟烟。因为你一直讨厌我……而如果陈泊禹是那个能让你幸福的人,我一辈子也不会让你知道……”
梁净川话音渐低,因为看见似有水滴大颗地砸在了地毯上,又瞬间被吸收,消失无无形。
他愣了一下,抬眼往蓝烟脸上看去,她却立即别过了脑袋。
梁净川靠近半步,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想把她身体转过来,僵持的力道只持续了一瞬,她肩膀最终塌落,头也低垂下去。
他伸臂,径直将她往怀里一揽,她手掌撑在他胸膛上,额头抵住自己手背,哑声说道:“……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这件事才可以了结。”
梁净川不说话,伸手抬起她的脸。
蓝烟感觉到他微凉的嘴唇挨上了自己的眼角,似乎是想蹭掉不断涌出来的眼泪,氤氲的一团呼吸,浮在鼻尖,片刻,向她的嘴唇挨近。
“不要……”蓝烟扭头,更是哽咽,“……不要。”
呼吸停顿片刻,离远了。一只手抬起来,拊住她的脑袋,将她按向他的胸口。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开口:“你问我能不能阻止他们领证,我可以告诉你,烟烟,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你不选我,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这些困难到底有多难克服,我只清楚我对你不重要,我做再多努力,都不足以使你下定决心跟我一起对抗这些困难……”
他声音愈发苦涩沙哑,静默了好一瞬,才继续说道:“不要哭了,烟烟。如果这就是你的真实意愿,我不会再勉强你。我辞职之后,会考虑接受国外的公司,美国或者加拿大,正好我舅舅就在加拿大……除了偶尔过年回来,你不需要再跟我见面。”
梁净川张了张口,仿佛还有很多的话,可别的也似乎没什么必要再说了。
他抬手,一下一下轻抚蓝烟的后背。
他都已经什么都按照她说的做了,为什么她还是在哭,是不是他才是最不称职的那一个。
心里只有茫然。
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也有彻底迷航的时候。
口袋里手机骤然振动。
顿了一瞬,梁净川伸手摸出手机,接通。
蓝烟听见他说:“好。马上。”
她立即把头抬了起来,转过身去,拿手掌抹了抹脸颊。
梁净川手机放回口袋,手也一并抄在里面,他看向她,情绪和语气都变得格外冷静:“我走了。”
蓝烟垂眸,只是沉默。
梁净川向着茶几看了一眼,“礼物……”
他似乎想介绍那是什么,却又觉得没必要似的住了声。
退后一步,又站立一霎,这回什么都没再说,直接转身往门口走去。
蓝烟背身而对,听见大门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关上了。
脚步声渐杳。
似乎有更庞然的情绪,挤占了痛苦的位置,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空茫。
力气也好似被抽空,她坐了下来,手臂搭在茶几上,脑袋枕了上去。
屋里空调没开,气温很低,她感觉不到冷,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好像有一个自己抽离了出来,腾空在审视这一切,所有的情绪,都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模糊难辨。
怎会有这样的“战争”,输赢两方,没有任何人觉得高兴。
明明梁净川已经如她所愿,为什么仍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使她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困难。
不知过去多久。
蜷坐的双腿被压得有些麻木,蓝烟抬起头,将要起身,看见了向日葵旁边的黑色纸袋。
手指勾住提绳,拉到自己面前。
第68章
纸袋里面,还有个浅蓝色的绒布抽绳袋,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的东西软绵绵的。
她解开抽绳拿出来,顿如石化一般地僵住。
毛绒企鹅,深蓝毛发,白色肚皮。
只是,它没有记忆中那样光秃黯旧,捏起来肚皮里面也不再那样硬硬邦邦,满是缠绕的结团。
但是,从它划痕遍布的塑料材质的蓝眼睛,可以确切知道,它就是她的那只企鹅,她的朋友“袅袅”。
它充盈、柔软,一如小时候把它抱在怀里时那样温暖。
蓝烟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抱住它,继续翻找布袋,里面果然有一张卡片。
【烟烟:
你的朋友“袅袅”,叔叔一直没扔。
我问他要了过来,找人做了修复。
不要着急跟任何事物强行告别。
人生很长,你想要的释然、忘却,总有一天会自然而然地降临。
l】
蓝烟霍然起身,双脚一阵针刺似的麻木,她没等完全消失,就跑向门口,一把抓上钥匙,打开门。
摔门,飞快往楼下跑去。
从来没有哪个瞬间,如此时这样迫切。
心脏想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自己长出翅膀,飞到楼下去,把人叫回来。
……他已经走了吗,还来得及吗?
“你在找我?”
——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蓝烟诧异地刹住脚步,仰头望去。
他正坐在,六楼通往天台的台阶上。
蓝烟立即转身,在他的注视中,咚咚咚地往上跑。
她在他面前的台阶上,停了下来,手掌搭住铁质的栏杆,长长地呼吸。
来不及把气息喘匀,耳膜尚在鼓噪,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问你两个问题。”
梁净川仰头看着她,搭在膝盖的手,手指交握起来。
“嗯。你问。”
蓝烟看着他的眼睛,“可以做到一辈子喜欢我吗?”
“可以。”
“你变心了我可以杀了你吗?”
“可以。”
两次一模一样的回答,每一次都没有分毫的犹豫。
感觉到心脏的搏动,蓝烟才意识到,它仿佛停拍了不止一次。
她朝梁净川伸出手。
梁净川目光下移,从她的脸,到她的手。
手心向上定格,在等待他,将她握住。
是他长久期待而无望的邀请:
我允许你流经我的生命。
允许你爱我。
梁净川握住她的手,指腹所感的温度,与他一样冰冷。
蓝烟往上轻轻一拽,他身不由己地站起身。
就这样被她牵着,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回到了门口。
手冻僵了,蓝烟连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她另只手在后方牵着梁净川,单手开门有些费劲,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将他的手松开。
锁打开,她手掌轻推,把门推开,把梁净川牵进屋里。
门被他阖上,下一瞬,他便往前一步,手臂揽住她的腰,往后把她抱进怀里。
他一直坐在楼梯上,穿得单薄,此刻浑身冰凉,散发一股寒气,只有呼吸是温热的,落在耳后。
声音微微颤抖:“烟烟。”
“嗯。”
“喜欢我吗。”
“喜欢。”
顷刻感觉到一股潮湿的热意,她转过头去,看见他眼睛被苍白的脸色衬得幽沉深黑,眼眶泛红而潮湿。
她转身,两臂搂住他的腰,“我喜欢你。”
如果还不够让他确信:“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梁净川嘴唇微微颤抖起来,睫毛更是变得簇湿。
蓝烟踮脚,像是情不自禁地,去亲他的眼皮。
她感觉到他眼睛也在颤抖,她尝到了一点咸味,她想她可能也有点变态。
脚跟稍落,呼吸悬滞,她把微凉的唇,印在他的嘴唇上。
一瞬,梁净川抬手紧紧掐住她的腰,闭上眼睛,舌尖强势分开她的齿关,径直闯进去。
氧气从未如此迅速地耗尽,心脏蔓生愈发剧烈的痛感。
所有模糊的感知,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心跳、呼吸、气息、体温,溺沉的思绪,无法克制的颤栗,以及互相摧毁的欲望,全部都在确认这样一个事实:
他可能不止是喜欢她。
而她也是。
第42章 “我妹妹就是我女……
蓝烟站立不住,整个人好似在融化,只能如爬藤植物一样地攀在梁净川的身上。
双脚陡然悬空。
梁净川干脆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往客厅沙发走去。
而这样短短的几步路,他都没有舍得离开她的嘴唇。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自然而严丝合缝地嵌进他怀里,继续绵密而强势地占夺她的呼吸。
空调没开,蓝烟手掌所触及到他颈侧的皮肤,已经渐渐地回温。
就好像他的心脏,也正以同样的过程死而复生。
她第一次知道,接吻可以持续这样长的时间,追逐、纠缠,不知疲倦,也仿佛永远不觉得满足。
直到梁净川终于产生了一些确认的实感,他才稍稍退开,以嘴唇珍重地轻碰蓝烟的唇角、脸颊,而后偏过脑袋,把脸埋进她的颈间。
心跳久不平复,温热呼吸一湃一湃地贴着她耳畔的皮肤。
她喜欢他这样抱她,就好像她是他的氧气一样不可或缺。
蓝烟轻声问:“你冷吗?我把空调打开。”
梁净川摇头,但蓝烟还是伸臂在他肩膀上一撑,他或许以为她要站起身,下意识抬手扣住了她的腰。
她只是转过身去,从茶几上捞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将温度和风量都调到最高。
重回到他怀里,她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嗅着他身上薄雪一样的气息,“……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想走。但没舍得,也不知道去哪里。”
“……是真的吗?”
“嗯?”
“如果……你打算去国外。”
“不知道。也有可能我说的那些疯话才是真的,也许过两天我又好了,又想继续尝试一次一次去敲你的门,直到你为我打开为止。我可能有点偏执。”
就像一次一次给她发送“test”,看她什么时候把他放出黑名单。
久久没听见蓝烟出声,感觉到她呼吸变得潮湿,梁净川诧异低头,“……别哭了,烟烟,赢太多次我真的会膨胀。”
“什么赢太多次?”
“……没什么。”
“什么?”
“没什么。”
“……你不说我咬你。”
他感觉到颈侧动脉附近的皮肤,被牙齿轻轻地钳住,不痛不痒的一记咬合。
他备受折磨,但这点轻微的痛觉自然不是主因。
但他还是不肯开口。
蓝烟只好作罢,轻哼一声,不很服气。
梁净川轻笑。
“……什么时候找我爸拿的?”
“我妈生日那天之后。‘袅袅’这个名字谁取的?”
“我妈妈。炊烟袅袅嘛。但我没上小学之前,一直以为是‘鸟鸟’。”
说话间,蓝烟抬头,倾身把茶几上的企鹅拿了起来,抱着它,又一同投入他的怀里。
梁净川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送去修复才知道,除了文物,很多东西都能修,玩具、手表、化妆品……各行各业都有修复师。”
“那你就是我的修复师。”蓝烟低声说,“你把我修好了。”
心里不再有不可名状的空洞,不再偏执地追求形式上的永恒,不再羞愧于接受母亲的祝福。
心甘情愿让自己沸腾到一百摄氏度,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
梁净川怔然,头往下低了低,“我在做梦吗,烟烟?”
“再咬你一口?”
蓝烟抓住他的手拿了起来,低头,找到他食指第二段指节的位置,张口咬住。
“疼吗?”她抬眼。
“没吃饱饭吗,力气这么小?”
……至少,她知道这肯定不是梦,梦里才没有嘴欠得这么原汁原味的梁净川。
蓝烟松口,“那我骂你的话,你是不是能觉得真实一点。”
“你知不知道,过去你每次骂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什么?”
“想亲你。这么漂亮的人,这么讨厌的嘴,把嘴堵住就好了。”
“……”蓝烟张口又咬,这回是真用了力。
梁净川轻嘶一声,另只手轻捏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抬了起来,“……咬断了以后怎么帮你忙?”
第69章
“……帮我什么忙?”蓝烟狂眨了几下眼睛。
“做饭。”
“……你还懂这个网络梗?”
“什么网络梗?”
蓝烟知道自己想岔了,一时面红耳赤。
“什么梗?做饭还有别的意思?”
“没有……”
梁净川掏出手机就要去查,蓝烟一把按住他,“……真的没有。”
即便不查,梁净川看她的表情也猜到七七八八,“……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少装纯。”蓝烟伸手,把企鹅的两只耳朵捂了起来,才低声说,“……你都硌我好久了。”
梁净川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第一反应是想笑。他立即身体往后靠去,然而她就坐在他的腿上,他一旦动一下,反而更加明显。
他别过了脸,耳朵已然红了起来,“……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他尽量使声音显得若无其事。
蓝烟不再说话。
他们默契地用沉默化解了这一刻的尴尬,而后蓝烟丝滑地换了话题,“……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办公室里吃的外卖。不像某人,在和别的男人约会。”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还有其他人,梁漫夕和她弟弟,你都见过的。还有周文述。”
“哦,他也在。”
蓝烟气笑了,“……你都是我男朋友了还吃他们的醋,他们连备胎都算不上。”
“没听清楚,我是你什么?”他看过来,是熟悉的促狭表情。
“……你是我哥。”
“那你叫‘哥哥’让我听一下也可以。”
蓝烟抄起企鹅往他肩上砸去。
气势凶猛,其实没有一点力道。
“你明天还要跟他们见面?”梁净川又问。
“嗯。当地陪。”
“我去槟城你也就只陪了一天。”
“……真是受不了你这个小气鬼。明天晚上我不跟他们吃饭好了吧?我跟你一起吃。以后都跟你一起吃饭。”
梁净川扬起嘴角,“可惜我没这个荣幸,我明天要出差。”
“……什么时候?”
“早上出发。去两天。”梁净川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我再待一会儿就走了,回去收拾东西。”
“我不要,不准你走。”蓝烟脱口而出,“你几点去机场?”
“八点。”
“你在我这里睡,明天早一点起床回家去收拾行李。”她的语气,根本连商量都算不上,完全是“命令”。
“……那我还能睡着吗?”
“为什么不能?我又不会做什么。”
“……不会做什么才睡不着吧。”
蓝烟看着他,“那你想做什么?”
“……”
“你看,我们不是已经达成统一了吗?”蓝烟微笑。
梁净川倏然凑过来,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
“……干什么。”
“没什么。你有点可爱。”
“……你真是莫名其妙。”说着,蓝烟却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
她把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我给你买点洗漱用品。”
梁净川稍稍坐身体,看她点开了某外卖app。
“牙刷、毛巾、拖鞋……”蓝烟一样一样搜索,“拖鞋你要什么颜色?黑色?深蓝色?灰色?”
梁净川不由得勾起嘴角,“你选。你选的我都可以。”
蓝烟选了双深蓝色的,继续搜索,“浴巾……”
“我不介意用你的。”
“……你想得美。”
选得差不多了,蓝烟将购物车点开给他看,“还缺什么,你自己加。”
“什么都可以吗?”
“……嗯。”
梁净川接过手机,划拉了一下,“好像没有我的尺寸。”
蓝烟绷住脸,不想露出任何表情。
直到她看见梁净川好像将要憋不住笑,一把将手机夺过来。
他在看的是男士t恤。
“真没有。”他表情无辜,“xxl断货。”
“……你还是滚回家吧。”
“那怎么行。不会显得你说话不算话吗。”
“……无赖。”
“所以能追到你啊。”梁净川反以为荣。
……她服气,她没话说了。
蓝烟下了单,梁净川说要下去一趟,去车里把外套拿上来。
“温度好像已经起来了。你冷吗?”
“有点。”
蓝烟就从他腿上站了起来,他起身,揽一揽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马上回来。”
他目光扫过茶几上的向日葵,顿了一下,好像还是难以忍受似的,一把抱起来,搁到了茶几旁的地面上。
“……”蓝烟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梁净川把门带上以后,蓝烟抱着企鹅,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她好像没有办法让自己不要傻笑,也没法不让自己像在思春期一样幼稚——或许,她那时候都没有这样幼稚过。
她抓住企鹅的两只手,尖声对它说道:“袅袅,我谈恋爱啦。”
清嗓,换一种更粗噶的声调:“哦,那恭喜你呀!”
她好像,可以从八岁开始,重新成长一遍,直到有一天,她完全地不再需要这个“阿贝贝”。
可是,即便一辈子都没法舍弃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室内渐热,蓝烟把外套脱了下来,走到浴室去洗了一把脸,泪渍干在脸上,紧绷绷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
没一会儿,听见敲门声。
她走过去把门打开,最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大束浅蓝色的玫瑰花,像是春日的晴空,经水洗过的颜色,轻盈而明媚。
显然是一早准备好了,放在车里的。
梁净川往前迈了一步,“我女朋友住在这一间,我没找错吧?”
蓝烟一下就笑出来,“找错了,这里只有妹妹。”
好幼稚,可是她为什么会配合。
“那就对了。我妹妹就是我女朋友。”
第43章 “……第一课我可……
蓝烟把花束抱入怀中,“提前准备的?”
“嗯。”
“买的时候还记得你‘没资格’这件事吗?”
“那就硬送。反正不是第一次。”
“……土匪吧你。”
好像,即便是站在门口,即便是毫无营养的废话,他们也可以一直一直聊下去。
蓝烟往里走去,顷刻又定住脚步,“……拍张照?”
梁净川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机对准她。
“……我是说合影。”
“……噢。”
“你少得意。”
“没有。你看我都没笑。”
蓝烟却没有忍住苹果肌上扬,她今天实在像是被感染了一种症状为“三秒钟笑一次”的病毒。
梁净川走到她身旁,切换前置,举起相机。
两个人出现在同一画面的情形,使蓝烟很想将花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脸。
“镜头在这边,不在墙上。”梁净川笑说。
“……你管我看哪里。赶紧拍。”
梁净川倒数“三二一”,到“一”的时候,蓦地抬手将她肩膀一揽,而她将目光转了过来看向镜头。
一拍完,蓝烟立马扭头退开,“……照片发我。”
“没拍好,跑焦了。”
蓝烟正要回到原位,看了他一眼,又停住动作,以干巴巴的语气说道:“那真是遗憾,下次再拍吧。”
梁净川笑,“越来越不好骗了。”
“……”
没过多久,外卖员送来了蓝烟下单的洗漱用品。
蓝烟先从袋子拿出拖鞋,拆下标签,走回沙发,丢到梁净川的脚边,问道:“你要去洗个热水澡吗?我有点担心你会感冒。”
梁净川垂眸看了一眼,把鞋穿上了,点头说“好”。
蓝烟拿上剩余的毛巾、牙刷等,梁净川跟在她身后,往浴室走去。
不大的空间,整理得很干净,淋浴区以纯色的浴帘相隔,白天通了风,有股干爽的气息。
梁净川在残留的香气里,捕捉到了一股茉莉花香,往淋浴间墙角的置物架上去寻,看见了熟悉的logo。
“你带回来了?”
蓝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么重,谁会那么远带回来。”
“那这个是……”他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还要故意问她。
蓝烟实在不想让他太得意,自顾自将毛巾挂上架子,没搭理他。
“自己买的?”梁净川的风格,当然是要追问出满意的答案为止。
“不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贵死了。”
第70章
“用完了我来买。以后都让我来买。”
“……你这么有钱那干嘛要赢我那点可怜巴巴的工资。”
梁净川愣了一下,立即笑出来,“搞忘了。”
“什么搞忘了?”
“除夕那天,把你拉进我房间,其实是想给你发红包赔给你。”
“……不早说。我也太亏了吧。”
“很亏吗?”梁净川低下头来,带笑的声音也低了两分,“……你好像不是不满意我的表现。”
蓝烟板起脸,把浴巾往他头上一扔,转身往外走去。
梁净川洗完澡,换上了新买的t恤,再在外面套上了外套。t恤大了一码,衬得他骨架清薄,如果不是体验过,她想象不到这副身量实则极具力量,抱起她轻轻巧巧毫无压力。
他跟她一样,都不喜欢把头发完全吹干,发梢微湿,发色比正常状态下更黑,灯光下,刚刚洗过的一张脸,皮肤白皙如冷玉。
实在让人不得不多看他两眼。
蓝烟去卧室拿了睡衣,指一指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叫他如果觉得无聊就看会电视,随后自己去浴室洗澡。
洗完,正站在镜子前面吹头发的时候,浴室门被敲响。
蓝烟伸手打开门,梁净川走了进来。
将吹风机风速调到低档,蓝烟往镜中看去一眼,“要洗手?”
梁净川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有半个小时没看见你了。”
“……”
“我帮你吹?”
蓝烟把吹风机递过去,他伸手接住,往前走了一步。
修长手指没入她的发根,将头发撩起来,再将风口对准,如果太烫,他会比她先知道。
指腹挨住头皮的微妙触感,让蓝烟忍不住想要缩起脖子,但忍住了没有动。
蓝烟往镜中看去,他低垂双眼,心无旁骛,好像,当前帮她吹头发,就是最正经最重要的大事。
“那天你是想亲我吗?”
声音被热风嗡嗡的声音盖住了,梁净川抬眼,“嗯?”
蓝烟抬手,直接拔掉了吹风机的插头,“我说,那天你是想亲我吗?”
梁净川微笑:“我哪天不想亲你?”
“……”
“你说的是哪天?”
“帮我贴膏药。”
“……嗯。”
蓝烟不说话,只是抬手,把全部头发都拨到了左边肩膀,将后颈右侧的皮肤露了出来,而后拿起一旁的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尚未干透的长发。
她抬起眼睛,想要往镜中看一看,又立即垂下目光。
过了片刻,她余光看见吹风机被放在了台面上,与她身上一模一样的沐浴露的香气,一下变得更近。
呼吸荡在后颈皮肤上,很轻,比雾气更要缥缈。
梳子梳到发尾的一瞬间,温热柔软的触感,也印在了皮肤上,引起一阵克制不住的战栗。
睫毛微颤着撩起眼皮,看见梁净川双眼低垂,害怕这窥视的一眼被发现,她慌张移开了视线。
后颈的吻,同样时轻时重,毫无规律,像雪地里一行慌乱的足迹,移动到她耳垂后方,却不再继续,骤然地停了下来。
温热的气息盘旋不移,她皮肤薄透的耳垂渐渐开始发烫。
梁净川伸手搂住她的腰,同时把头低了下来,下巴抵着她的肩膀,长而沉地呼了一口气。好像仅仅只是如此,就已到了他的极限,无法再近一步。
蓝烟从镜中看见他耳朵红透。
换做以前,她肯定是要抓住机会取笑他,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可这个瞬间,她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谈恋爱。
许久,无人作声。
蓝烟感觉到梁净川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地从她颈间传来:“烟烟,有件事我想跟你道歉。”
“什么事?”
“你记得吗,你读高一的时候,有一天下雨,我去画室给你送伞。”
蓝烟点头。
梁净川松开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她知道密码,键入“147789”。
解锁后,是一张打开的照片,可能是很久以前的,画质远不如这两年日新月异的设备拍出来的那样清晰。她看了一眼,立即愣住。
是一个女生,穿着六中的校服,坐在画板前,捏着铅笔给石膏像排线的侧影。
是她。
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这张照片。
蓝烟抬眼看他,“……你拍的?”
“……嗯。抱歉,我偷拍了你。也只有这唯一一次,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拍的。”
“你那部手机的壁纸,就是这一张?”
“嗯。不是怕你看到,是怕你觉得我很恶心……当时真是鬼使神差,因为你认真画画的样子真的很漂亮。抱歉……”他低下头来看着她,诚恳说道,“可以原谅我吗?”
蓝烟没有立即作声,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有拿这张照片做过什么吗?”
“做什么……”他反应过来,“没有。一次也没有。这件事我本来就很愧疚。”
“……不是我爸让你去给我送伞的吧。”
“嗯。那天随堂测试我考得很差,心情很糟糕,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见你。我到的时候,你正在画画,即便没有跟你说话,见到你的一瞬间,就觉得没那么糟了。其实应该删掉,因为真的非常冒犯,但每一回心情不好,都会下意识翻出来看一看。”
梁净川接过她手里的手机,点按了一下屏幕,点击右上角的三个点,呼出操作菜单,“你把它删掉吧,除了这个相册,没有别的备份。”
蓝烟果断按下右侧按键将手机熄屏,“你修好了我的‘阿贝贝’,我为什么要删掉你的‘阿贝贝’。”
梁净川愣住。
她手臂往后伸,把他的手机揣回了他的外套口袋里,随即转身,踮脚,碰了碰他的嘴唇。
脚跟下落,正要回退的时候,梁净川低下头来,刚要吻她,又似乎觉得,换个地方更好,于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我自己长了脚!”
梁净川闷笑一声,却不放她下来。
他们又回到了沙发上,与上回不同的是,这一回她不是侧身,而是双膝岔坐在他的腿上。
她刚洗过的长发垂落下来,挡住了灯光,他仰着头,热烈而密实地吻她。柠檬味的香气充斥于口腔,渐渐分不清楚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腰肢发软,像被雨水打湿的花朵,委顿于他的怀里。
许久之后,迫切的呼吸的需求,使他们脑袋分开。
蓝烟头低下去,呼吸粗沉,久久地无法喘过气来。
……他怎么进步得这么快。
梁净川低笑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第一课我可以结课了吗,师姐?”
第44章 “那就只好一辈子……
“……你这么自信,那直接期末考试吧。”即便自己已然满面通红,蓝烟还是把心一横,径自去掀梁净川t恤的下摆。
如她所料,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好似陡然失去响应的机器人一样僵滞起来。
……实在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明明只在纸上谈兵的阶段,非要次次出言挑衅,不被她彻底反杀就不舒坦一样。
蓝烟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看见他薄唇紧抿,好似强忍着保持平静。
“……腹肌练得不错。”她点评道。
梁净川彻底死机,肉眼可见,颈项到耳后,整一片皮肤都开始泛红。
这升温过速的空气,让蓝烟也撑不住了,她左脚点地,正要从他腿上下来,腰被一把掐住,往前一按。
她重新楔入他的怀中,吻也紧跟着追了过来。
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在黏黏糊糊地接吻,间或说着情话与废话,从沙发到床上,从明亮的客厅,到熄灯的卧室。
他好像要把过去这么多年一直渴求而不得的,一次性补回来。
“……睡觉吧,好吗?”蓝烟不得不强行划上一个休止符。
“嗯……”梁净川的呼吸又贴过来,“最后一次。”
“……这是你的第几次最后一次了?”蓝烟很是无语,“……我嘴都要肿了。”
“哪里?我看看……”
拳头捶在梁净川的肩膀上,他终于闷笑一声退远了。
“睡吧。晚安。”蓝烟说。
“晚安。”
空间安静下来。
蓝烟睁眼盯着天花板。
梁净川挨着她侧躺着,一只手臂搭在她腰上,这是昨天的她,都难以想象的魔幻场景。
好一阵过去,听见梁净川的呼吸越发绵长均匀。
蓝烟翻身,平躺变侧躺。
空调在运作,指示灯亮着,中和了室内的昏暗,使她可以在微弱的光线里,识别出他的五官轮廓。
第71章
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他们进卧室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十一点。
“……你睡着了?”蓝烟轻声问。
梁净川没有反应。
蓝烟怕他是在装睡,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反应,才把脑袋挪得离他近了一点,又近一点。
咫尺之距,她眨了眨眼,凑近,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正欲退远,后脑勺被一把扣住,梁净川沉沉的声音落在她嘴唇上:“不让我睡觉,又不让我亲你,什么意思?”
“谁不让你睡……”舌尖探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如两块并未冷却的热炭,只需一点氧气,即可复燃得比之前更加炽烈。
蓝烟手掌撑在梁净川的胸膛上,触到了极其剧烈的心跳。
他手掌隔着睡衣,在她腰侧反复逡巡,他明明在不断地抢夺她的氧气,呼吸声却一次比一次粗沉。
蓝烟神思沉坠,陷入高温缺氧般的晕眩,她在换气之时侧过了脑袋,凑到梁净川耳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可以。”
她听见他呼吸骤轻,按在她腰侧的手掌也停了下来。
片刻,他脑袋一偏,温热气息扑在了耳朵上,蓝烟不可抑制地浑身起了一层粟粒。
耳垂被潮而热的触觉裹覆,她顷刻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
听见梁净川说了句什么,她耳朵里海潮轰鸣,没有听清,便以鼻腔“嗯”了一声,以作询问。
“我说……你耳朵好软,烟烟。”
“……”
为什么语言有时候比实质的接触更具杀伤力,好似言灵一般,她感觉到自己不只是耳朵,整个人,都被抽掉了骨骼一样,如一摊水融化在他怀里。
梁净川在持续不断地亲吮她的耳垂,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手指掐得有多紧。
而只是她神经紧绷的开始,因为下一瞬,她便感觉到睡衣下摆被揭开了,没了衣料的隔离,他的手掌如同笼了一团火,缓缓地燎过皮肤。
蓝烟不自觉滞住呼吸。
而到那个瞬间,她更是直接心跳漏拍。
“烟烟……”
她不确定自己的“嗯”有没有发出声。
“……比耳朵更软。”梁净川声音沉哑,进入她耳中,有种浸了水的模糊感。
“你……”
他好像听不清楚似的,将自己的耳朵,凑得离她更近。
“……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话。”
“可以。”
可是下一瞬,她又宁愿他还是说些什么,来缓解她的注意力,不要让她所有的感官神经,都聚焦于他的手掌和手指。
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观察过,但她知道他的手有多好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冷白,指甲也修理得很短很干净。
当他持握物品,比如笔、筷子、水果刀或者伞柄,手背青筋会浮现出来。用力的时候亦然。
此刻就是这样吗?
仅仅只是想象,就好像熔断了她的思绪。
而觉得超出阈值的,显然不止她一个人,因为梁净川的呼吸远离了她的耳朵,在黑暗里找到了她的嘴唇,他亲上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烟烟……”
“嗯?”
他似乎记起来自己被下了不准说话的禁令,没有作声。
“你说。”
“……像小石子。”边说的时候,他边以他的指甲,做了位置指示。
“……”蓝烟张口便咬。
他疼得轻“嘶”,又笑出一声,“好凶。”
“……闭嘴,不准出声了。”
“噢。”
无法发声,就以接吻作为代替,吻的节奏,与他指掌同频,时轻时重,渐渐地叫她应接不暇。
有时候,享受与折磨,仅仅一线之隔,而显然梁净川也是这样觉得的。
他脑袋退开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手掌也撤离,呼吸短促沉重,好似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溺水。
蓝烟没有刻意再引导什么,虽然她的“可以”,授权范围其实很广。
但她想让梁净川来决定进度。
今晚的梁净川,显然认为,谈恋爱的第一天,进度条拉到这里就远超预期了。
他自觉地没再招惹她,等心跳和呼吸节奏都恢复正常节律。
蓝烟蜷在他怀里,手掌触到他t恤之下肩背的骨骼,心里有种奇异难言的安全感。
“烟烟。”
蓝烟脑袋蹭了蹭他的下颏,以示自己在听。
“叔叔和我妈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蓝烟想了想,只能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们而使他们不能名正言顺,好像太自私了。”
“那你想……”
“顺其自然可以吗?被发现了再说,没被发现……”
“就一直地下恋?”
蓝烟一顿 ,“怎么听你的语气,我觉得你很期待不要被发现。”
“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蓝烟翻了一个白眼,又想到黑暗里他根本看不见,“以为我不知道你吗,你就是想在家长的眼皮底下……”
“嗯?”梁净川声音带笑,“怎么不说了?我想在家长的眼皮底下做什么?”
“……变态。”
“你怎么能以你自己的臆想来给我定罪。”
“懒得理你。”
梁净川体温要比她高一些,寻常设定的温度有点热,她伸臂拿过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一点,又顺便看了看一旁手机显示的时间。
“睡吧,真的不早了。”
梁净川说“好”。
“定闹钟了吗?”
“定了。”
蓝烟点点头,两人互道晚安。
静默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蓝烟又出声,“你出差是什么事?”
“去跟两个猎头聊一聊。”
犹豫一瞬,蓝烟还是说道:“我看了你签的竞业协议。”
“……你去我家里那天?”
“嗯。”
“你是不是操心太多事情了?就不能只考虑喜不喜欢我这一件事吗?“
“……替你前途考虑你还不领情。”
梁净川笑了一声,“那没什么,烟烟,即便陈泊禹因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而选择启动竞业协议,也还有很多种的方法可以规避……不过,如果实在只能在家待上两年,你可以养我吗?”
蓝烟还没回答,他又说道:“我很实用,你放在家里,既可以做饭、做卫生,还可以做……”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还可以做你忠诚的护卫。”梁净川笑得她掌心发痒,“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她欲抽回手,被梁净川抓住,他低下头来,亲了亲她的指尖。
她终于难免感觉到了一种仿佛吃了过量糖果的牙痛感。
“……你真的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好像,只有在黑暗里,她才好意思旧话重提。
“当然。”
“……我完全没感觉到。”
“所以我说你迟钝。”梁净川控诉一般,咬了一下她的指尖,“伞不是叔叔让我帮你送的;你房间的灯,也不是他拜托我帮忙换的;你去酒吧,我不是因为不想陪你而不高兴;你生病在家休息,我不是刚好有事也待在家;你弄丢的两百块钱,并没有恰好被我捡到;我并不是没有买到高铁票,所以只能被迫跟你一起坐飞机……”
“……你不要说了。”
为什么他本科要留在南城,直博去又去了北城,为什么他从来没打算出国……她都明白了。
“……你是个傻瓜吗?”蓝烟难免鼻酸,“你这么会演怎么不进娱乐圈?”
梁净川笑得无奈,“我怎么办,你一开始就讨厌我。”
“那你可以……你可以像现在这样啊,你不是很擅长不讲道理吗。”
“烟烟,我对原本注定不属于我的东西,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
就像橱窗里的奢侈品,每一次路过,那种遥不可及的不甘心都很淡。
梁净川听见了微弱的哽咽声,愣了一下。
“怎么了?”
蓝烟摇头,“……我不想说出来让你难受。”
“你说。”他没有听见她作声,于是又说了一遍,“没事,你说。”
“……如果你也是我的初恋就好了。”
梁净川愣住。
他伸手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亲了亲她,不出所料亲到了一点眼泪的味道,“我现在确实被你说得有点难受了。”
“……对不起。”
“该道歉的不应该是我吗,是我以前太懦弱了。”
“那你怎么赔偿我?”
“我赔偿你?”梁净川失笑。
“对啊。”
第72章
“那就只好一辈子当你的俘虏了。”
第45章 想睡你。
蓝烟不记得自己是几点钟睡着,她上一次这样聊天聊到几近断片了才睡,还是毕业刚回南城,跟卢楹一起熬夜聊八卦。
闹钟响时她骤然惊醒,巨大信息量潮水一样涌入大脑,使她呆滞了几秒钟。
她立即伸臂去碰身侧的被子,自然是空的。
头昏脑涨地爬了起来,靸上拖鞋走出卧室,在茶几上看见了那束浅蓝色的玫瑰花,又在沙发上找到了她的毛绒企鹅。
她走到餐厅去倒水喝,看见玻璃杯下压着纸条。
【烟烟:
先走了。明天晚上见。】
她喝着水,把手机解锁,找到梁净川的头像点开。
【blueblue:我昨晚做梦梦见你变成我男朋友了,太奇怪了吧。】
顺手点开右上角的三个点,打开了【置顶该聊天】。
她不确定梁净川的飞机是不是已经起飞了,本来没期望他会回复,但等设置完置顶返回,他的消息已经发了过来。
【ljc:好巧,我也做梦梦见你变成了我的女朋友。一点也不奇怪。】
蓝烟扬起嘴角。
【blueblue:还没起飞吗?】
【ljc:马上。】
【ljc:想你。】
【ljc:你想我吗?】
【blueblue:……你好黏人。】
【ljc:那接下来两个小时我都不会给你发消息。】
【blueblue:好怕呢。】
【ljc:马上起飞了。明天见。】
【blueblue:等你。】
【ljc:等我做什么?】
蓝烟搜了个“拉黑警告”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跟梁漫夕他们约了在小区门口碰头,蓝烟洗漱过后出门,今日天光清透,再晚一些可能会出太阳。
她去便利店买了早餐,吃完以后等在路边,没多久那部显眼的商务车就开到了,坐在副驾上的俞晚成下了车,帮她拉开车门。
“早上好,蓝小姐。”
“早上好。”蓝烟微笑应道。
上车,和梁漫夕闲聊一阵,车内空气温热,蓝烟开始频繁打呵欠。
“姐姐你没睡好吗?”
“……嗯。”
“需不需要让你先回去休息呀?”
“不用,没关系的,一会儿下车了走一走就好了。”
老城区有一条两侧梧桐树和民国建筑交相辉映的街道,十分适合散步,路不长,也满足梁漫夕不想多走路的要求。
才二月份,梧桐树还没长出新叶,稍有美中不足,但这条路上的文保建筑,仍值得仔细欣赏。
经过一栋藏在蔷薇花丛后的青砖小洋房,蓝烟打开微信,点进置顶的对话框,正要按下“拍摄”键,想到什么,又退出去,换了手机相机,认真构图之后拍了一张,这才发送过去。
逛完这条街,又拐去附近一条文创产品店和咖啡馆林立的小街,显然这里更合梁漫夕的心意。
有家小店不足四个平方,挤挤攘攘地摆满了店主原创的小物件,梁漫夕如鱼得水,扎进去就再不出来,另外两位男士眼见挪步无望,干脆去了旁边的咖啡馆坐等。
蓝烟跟在梁漫夕身后,随意地看了看,原本没打算买什么,直到看见两个钥匙扣。
水晶滴胶的蓝色小鱼,吐着泡泡,一大一小,鼓鼓囊囊,非常可爱。
她不想买,可这根本只差写上她的名字了。
蓝烟拿起钥匙扣,问店主:“是只剩这两个了吗?”
店主瞥来一眼,“不是哦,这些钥匙扣都是我手工做的,每种样式都不一样,这个小鱼的只做了这两个。”
这下不买都天理难容了。
之后,蓝烟带一行人去一家闹中取静的书斋逛了逛,中午在附近一家极有特色的素食餐厅吃饭。
一上午,她碰见什么有趣的就随手拍下来,再随手发给梁净川。
餐厅包间以竹帘相隔,分外幽静,点完了菜,大家喝茶闲聊,蓝烟放在桌上的手机振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不禁莞尔。
【ljc:男朋友的待遇好得让我受宠若惊。】
【blueblue:落地了?】
【ljc:还在滑行。】
【blueblue:午餐有安排吗?】
【ljc:有。下了飞机直接过去。】
蓝烟正要继续打字 ,听见梁漫夕说:“姐姐你今天是不是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没有呀,我请了假的。”
“哦哦哦,那就好,我看姐姐你一直在处理消息,很担心是不是有耽误到你。”
“不好意思……”蓝烟立马将手机扣了下来,“我男朋友刚落地,在给我报平安,所以多聊了几句。”
“不是不是,没关系……”梁漫夕一顿,“原来姐姐你不是单身吗?”
而坐在对面的俞晚成,早在她一提到“男朋友”这三个字时,就抬头看了过来。
蓝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嗯……刚刚脱单的。”
俞晚成:“……昨天晚上?”
蓝烟微笑点了点头。
她从来不是喜欢张扬的个性,大可以说是朋友报平安,提“男朋友”当然就是刻意的。
俞晚成话里的意思,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他移开了视线,表情尚且平静,但语气难免有两分苦涩:“恭喜。”
梁漫夕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是漏掉了一个“大瓜”,忙问:“昨天晚上怎么了?”
蓝烟笑一笑,“没有,没什么。”
吃过饭,几人陆续去洗手间的时候,蓝烟才又将手机拿了出来。
梁净川的消息就停留于一句“在车上了”的交代,此后因为她没有回复,他也没再发什么,更没有追问她怎么没回消息。
她就知道,他们行事风格类似,方方面面都合拍这件事,也不会因为变成了男女朋友关系,而有所改变。
蓝烟陪玩整天,晚上又带他们去夜市逛了逛,因为缺乏睡眠,晚上到家准备洗个澡就睡觉,结果往沙发上一倒,直接睡了过去。
直到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嗡地振动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里与门口的声音重叠,说是她的外卖到了。
蓝烟有些莫名,叫人放在门口就行。
她听见外卖员跑下了楼,走过去把门打开。
地上一只精致纸袋,印着某西点店的logo,她拎起来走进屋里,打开微信一看,果真有梁净川的留言。
【ljc:这家新品很漂亮,想尝尝吗?】
四十分钟前发的,可能因为她没有回复,他就直接下单了。
蓝烟把袋子里造型精美的甜点拿出来,拍了张照发过去。
【blueblue:过个年我胖了好多。】
【ljc:我摸到的不是这样。】
【blueblue:……不许在微信上讲这样的话。】
上条立即被撤回。
【ljc:抱歉。】
蓝烟知道梁净川可能误解了她的意思,她并不是排斥以文字“调情”这件事本身,而是对她而言,文字呈现出来的耻感实在太强烈了。
【blueblue:不用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ljc:?】
【ljc:什么意思?我有点没懂。】
【blueblue:……算了。】
她将“不许在微信上讲这样的话”那条消息撤回了。
好一会儿,梁净川才回复。
【ljc:手段了得。】
蓝烟笑出声。
点心一盒四个,蓝烟吃了一个,把剩下的放进了冰箱,随后去洗漱。
去床上躺下,没一会儿便困意来袭。
她给梁净川发去消息,说自己要睡了。
梁净川回复“好”,让她好好休息。
【blueblue:你在哪里?还在外面吃饭吗?】
【ljc:回酒店很久了。】
【blueblue:那你在做什么?】
【ljc:等你回消息。】
【blueblue:……做点正事好吗?】
【ljc:这就是。】
【ljc:不用聊了,烟烟,我知道你没休息好。快去睡觉吧。】
【blueblue:看一下。】
【ljc:?】
【blueblue:哪个字不理解吗?】
【ljc:连一起不理解。】
蓝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把视频拨过去,可将要接通的一瞬,不好意思的情绪又瞬间占了上风,她立即伸臂把房间的大灯关上了。
手机屏幕里出现了梁净川的脸,他似乎是坐在酒店房间书桌的椅子上,单手撑着脸,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
不知是灯光原因还是前置摄像头的偏爱,他凑近的脸,好看得让她有一点不敢直视的害羞。还好他看不见她。
第73章
梁净川注视着镜头:“你没开摄像头?”
“……没开灯。”
“哦,看一下就是单纯看我是吧。”
“不可以?”
“可以。”
“你不冷吗?”蓝烟问。
“不冷。你在北城待了这么多年,忘了这里冬天室内多暖和吗。”
“确实有点忘了。”
“今天跟人吃饭的地方,离你学校不远,我过去逛了一圈。”
“有变化吗?”
“不知道。那时候去找你,只顾着看你,没注意你学校是什么样的。”
“你也没找过我几次吧。”
“也得我有理由找你?”
他们共同在北城生活的五年,称得上是关系最疏离的一段时间,虽说在同个城市,可学校离了十几二十公里,又在不同的区,除了奉家长要求去送药,或者中秋节送家里寄来的月饼这种理由,梁净川很难把蓝烟叫出来。
他那时候比读高中还盼望放寒暑假,因为她即便要出去跟朋友旅游,也总有几天时间是会待在家里的。
“我跑去北城读书就是为了躲开你们。”蓝烟说。
“我知道。你现在依然可以想躲去哪里都行。”
“反正你会追过去,是吧?”蓝烟揶揄。
梁净川笑。
黑暗让蓝烟变得坦然了一些,可以这样近距离盯着梁净川的脸,但也不可避免地酝酿了一些困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呵欠。
“睡觉吧烟烟。”
“嗯。”
“晚安。”
“晚安。”
屏幕里影像没有消失,片刻,梁净川说:“你挂吧。”
“……嗯。”
梁净川轻笑一声:“你不挂电话,又不让我也看看你,是想做什么?”
“想抱着你。”
她看见梁净川的表情滞了一下,随后视线游移地避开了镜头,脸往旁边偏去,几乎被他的手掌挡住了大半。
“……你放大招没有预警吗?”他声音发闷,明显很不自在。
“这又不是大招。”
“那什么是?”
蓝烟不作声,抬手把视频挂掉了。
手指点开输入框,停顿一瞬,克服耻感,一鼓作气地打完,发送出去。
手机一丢,拉高被子,把整个脑袋都蒙进去。
过了一会儿,听见手机振动。
她手伸到了被子外面,摸到了放在枕头旁边的毛绒企鹅,把它抱进怀里,在被子里躲得严严实实的,才将微信打开。
【blueblue:想睡你。】
【blueblue:这个才是。】
【ljc:不想让我好好睡觉就直说,用这种肮脏的手段。】
蓝烟笑得肩膀微颤。
【blueblue:你有我照片。】
【ljc:我不可能对我的“阿贝贝”做这种事。】
【blueblue:你又不止一张。不知道换一张?】
梁净川没再回复。
/
次日,蓝烟正常上班。
褚兰荪说的那个“大活”,是某收藏家送来的一件疑似董邦达的藏品,董邦达的《葛洪山八景图》,曾经在2022年的嘉德秋拍,拍到了1700多万元的高价。现在这幅送修件,是典型的董邦达风格的仿古山水画,其品质只略逊于《葛洪山八景图》。
名家作品,尺幅又大,修复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第一天,蓝烟只跟着师傅一起给画做了评估,和最基础的物理清洁。
她一旦忙起来,其余事情都会抛诸脑后。
等弄完评估表和修复方案,已经是六点半了,早就过了晚饭时间。
褚兰荪让她吃完饭就下班,这画没个两个月修不出来,不用急于一时。
蓝烟匆匆离开裱房,再一次确认飞机的落地时间。
她现在赶过去接人,正好来得及。
穿过小院,往大门外走去。
此刻,拿在手里准备叫车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梁净川打来了电话。
她立即接通。
梁净川:“回头,烟烟。”
蓝烟一愣,蓦地转身,这才看见梁净川正站在小院的树下,身边立着黑色登机箱。
蓝烟朝他走过去,到了他面前,才讷讷地说道:“你怎么……”
手机里传来自己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电话还没挂断。
“中午没跟人吃饭,聊完就结束了,改签了早一班的飞机。”
白昼时间尚短,此时已是暮色冥冥,天光是墨蓝里面衍了一点深灰色。
他穿着黑色风衣,立在树下的身影,格外的清标洒然。
她上前一步,还是没忍住伸手,手掌从他垂落的手臂间穿过去,搂住他的腰,把额头靠上他的胸膛。
梁净川明显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来,手掌按在她的背上。
小楼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
蓝烟刚听出来那是薛梦秋和周文述的声音,他们的对话就戛然而止。
片刻。
薛梦秋:“唷,文述你有新姐夫了。”
第46章 “和你的眼泪一个……
蓝烟原本想与他们默契装作互相没看见,但显然大师姐不会放过这个既能臊她,又能捉弄周文述,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蓝烟便抬起头来,转身握住梁净川的手,大方介绍道:“这我男朋友,梁净川。”
她看见周文述倏地凑到薛梦秋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露出一副又是惊讶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用想,周文述肯定说的是“是她继兄”。
梁净川微笑说道:“吃过晚饭了吗?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一点。”
薛梦秋笑说:“可惜今天吃过了。”
梁净川:“那我让蓝烟安排,有空请二位吃饭。”
薛梦秋笑说好,周文述却全程苦着脸。
他们两人往小院大门口走去了,梁净川低头看向蓝烟:“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忙起来搞忘了。你刚到吗?你吃过没有?”
梁净川摇头,“附近找个餐馆吃一点?”
这附近的餐馆,好吃点的这个时段都忙得热火朝天,不见得有座,等菜也要等上好一会儿。
蓝烟说:“去我家吃外卖?”
“都可以。”
“我现在来点,我们再歇一会儿就差不多送到了。”蓝烟看他,“打车也可以。”
“走路吧。”
蓝烟打开外卖app,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你决定。”
蓝烟没怎么纠结,选了一家常吃的,点了两人份的量。
两人走出大门,并肩穿行于树影婆娑的人行道上。
“你欠两顿饭了。”蓝烟忽说。
跟她说话,梁净川总会低头,“还有谁?”
“卢楹。”
“你告诉她了。”梁净川声音带笑。
“……你语气好膨胀。”
“你绝对听错了。”
蓝烟勾一勾嘴角,“她说低于人均三百的不行。”
“应该的。”
昨天早上一起床,蓝烟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卢楹,但卢楹上了夜班,白天在补觉,下午两点才看到消息,回复了满屏的感叹号,并要求提供详细过程。
那时蓝烟还在陪着梁漫夕他们逛园林,得空看手机,全是卢楹的胡言乱语,什么“我是有预感你们迟早会搞到一起去但没想到有这么早”,以及“我靠我意识到四中两个大帅哥都被你拿下了你不得了啊”,还有“问问,快帮我问问你哥青团礼盒有没有需要,现在提前预订我送你们三天三夜豪华浪漫江景大床房”。
说等她这一阵忙完了跟她约饭,到时候要当面听她讲述最声情并茂的版本。
以上内容蓝烟统统都无视了,只回复了五个字:你饶了我吧。
身后传来自行车“铃铃”的声音。
梁净川迈步走到了她的外侧,把行李箱换了手,又仿佛下意识地伸手,将她肩膀一揽。
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扣在她肩头的手松开,梁净川手臂收回,垂落下去。
她感觉到他微屈的指节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攥住了。
手指微蜷是本能反应,因为她心脏也跟着陡跳了一下。
蓝烟没去看他,只感觉到自己耳朵微微发烫,忍不住吐槽道:“……你就在等这个机会,是吧?”
梁净川笑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这样手牵手,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路,手心温热,浮了薄薄的一层汗。
蓝烟察觉到梁净川在看她,但当她转过目光去看他的时候,他分明目视前方,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第74章
从缮兰斋到住的地方,蓝烟自己走过无数次的,今天这一段路格外显得短,好像没一会儿就走到了。
进小区,到了楼下大门口,蓝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递给梁净川:“我不要开,你来。”
梁净川笑。
“我真的很讨厌冬天。”
“你讨厌的事情可真不少。”
“怎样,你想回到这个名单里面吗?”
梁净川把门打开,“你高兴就好。但我必须是名单里的第一名。”
蓝烟不禁莞尔。
门禁卡和楼上的钥匙是串在一起的,上了楼,仍然是梁净川帮忙开的门。
她走进去,抬手去碰开关,还没按下去,一只手追过来,骤然攥住了她的手。
她心脏骤悬,没有静电,仍似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腰被一把抱住,往后一揽,陷入他的怀中——她明明个头不算矮,却每次都能被他全然地笼罩。
梁净川头低下来,黑暗里呼吸只在她耳后盘旋了不到两秒钟,便按住她的侧脸,把她的脑袋稍稍往后扳去。
气息微滞,又沉沉呼出,他蓦地咬住她的唇,毫不掩饰他仿佛与饥饿感同等迫切的渴求。
蓝烟转过身,踮起脚尖,两臂攀住他的后颈,她把自己的舌—尖探出来一点,他立即衔住,再闯进来。
他格外强势,像大风天出门,迎面而来的一阵暴风,使她艰于呼吸,不得不仰面应接,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后倾。
“烟烟……”
她喜欢他这样好似出于情不自禁的低唤,像一粒火星,把她体表和心脏都点燃。
没有人想着要开灯,或者往里走一步,嫌这些多余的步骤浪费时间。
唇舌纠缠,又不乏尝试性的啃咬,一种生吞活剥般的急迫,好似互相都想将对方吃进肚里。
她第一次知道,只是分开两天,就可以想念一个人到这种程度。
蓝烟的外套滑落了下来,挂在手臂上,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羊绒打底衫,轻薄修身得如同她的第二层皮肤。梁净川温热的指掌,藏匿在这第二层皮肤之下,力气大得叫她疑心会在积雪一样的颜色上留下痕迹。
可有内衣的棉衬作为隔离,她难免感觉到了一种隔靴搔痒般的空虚。
她双脚踮得更高,把手指插—入梁净川的发间,也将自己更紧密地与他相贴。她希望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她希望他能满足她的期待。
指尖从上沿探入的一瞬间,她整个人过电似的颤抖了一下。
空虚的一角被满足,又反噬为更庞然的空虚。
黑暗里她感觉到梁净川的呼吸远离了她的嘴唇,缓慢地移动至颈项、锁骨……又滞留。
他好像还在犹豫,不确定更进一步是否造次,踯躅之间,他的吐息如火舌,一下一下地扑在她锁骨附近的皮肤上。
片刻,她羊绒衫的衣领骤然被拉了下来,就在肩膀感知到了空气的寒凉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爬楼的声音。
蓝烟吓得动作一滞,“……好像是外卖。”
“……嗯。”梁净川鼻腔呼了一口气,仿佛郁闷的叹息。伸手,把她衣服的领子牵回原处。
蓝烟笑了一声。
脚步在门外停了下来,门被敲响,梁净川隔门应道:“放门口。”
听见那脚步声跑下去了,蓝烟抬手,准备开灯,询问一句:“先吃饭?”
“先。”他笑着重复了这个词。
蓝烟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梁净川开了门,把外卖拿进来,蓝烟把他的行李箱往里面推,两人换了鞋,去往餐厅,洗手之后,坐下吃饭。
“俞晚成他们走了吗?”梁净川问。
“没走。不但没走,还邀请我去做拿督夫人呢。”
“……”梁净川笑了一声,“我只是问一问,我没有吃醋。”
“是吗?”
“我并没有那么心胸狭窄,他毕竟招待过我,有机会我也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你确定在他看来你不是在耀武扬威?”
“也是。”
“他们明天早上就走了。下次吧,也许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过去玩呢。”
吃完饭,梁净川接了一通罗珊打来的电话。
接完,他对蓝烟说道:“我得审一份文件,可能十几分钟左右。”
蓝烟点点头,帮他连上了家里的wifi,往厨房走去。
梁净川坐在沙发上,把笔记本电脑架在茶几上,划拉了一会儿触控板,忽见一只玻璃碗被搁到了他手边的茶几上,那里面装着洗净去梗的车厘子。
蓝烟自己拿了一个,喂进嘴里,在他身旁坐下,顺手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平板。
解锁,用手绘笔在绘图软件上划了几笔,瞟了瞟梁净川,“你不吃吗?”
“哦,我还在判断,这是不是在做梦。”
蓝烟微弯嘴角,倾身,从碗里拿了一个,送到他嘴边。
他怕有诈,等了一会儿才张开嘴,可就在这瞬,蓝烟迅速拿远,送进了自己嘴里。
他笑一笑,并不跟她计较。他喜欢看她得意的表情。
梁净川目光重新聚焦于电脑屏幕上,片刻,又一个车厘子递到了他嘴边。
“你怎么会觉得,同样的当我会上两次……”
话没说话,车厘子直接被塞进了他嘴里。
梁净川顿了一下,抬手拿住,转过目光去看蓝烟。
方才那一个她还没吃完,她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深紫红色的果汁沾在她的嘴唇上,把她一贯自然红润的唇色,染出了一点陌生的冶艳。
他转回目光,吃完水果,冷静地最后一次敲击回车,点按确认,提交批复意见,把笔记本电脑一阖。
蓝烟抬眼:“你忙完……”
梁净川倏然倾身,劈头盖脸地吻上来,夺走了她手里的平板和手绘笔,往茶几上一放。
两臂收拢,把她桎梏于沙发的这一角,紧抱着不留一丝缝隙。
梁净川拾起了方才在门口被中断的流程。
手掌托住她的手背,手指被胸衣后方的搭扣阻滞的这半分钟里,他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吮吻她的耳垂。
解开的那瞬间,蓝烟觉得仿佛是自己的灵魂,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气球一样地越飞越高。
她渐渐难以喘息,推高的羊绒衫,阻住了她的视野,她只好提心吊胆地抱住了梁净川的脑袋。
室内开了暖气,可暴露在外的皮肤,仍然能感觉到空气的微凉,被湿与热裹络的地方,被衬托得更加明显。
她仿佛在通感他咬破、吃下车厘子的整个过程。
蓝烟抬手挡住眼睛,再三克制,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鼻腔里发出甜腻又破碎的闷哼。
梁净川缓慢又耐心,仿佛要将深红浆果啃噬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他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占据了她活动的空间,她推他脑袋的动作分外无力。她想把身体蜷缩起来,但做不到,于是只能不自觉地抬高了自己的腰腹轻蹭,她已经顾不上害羞不害羞这件事。
梁净川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埋首于她的肩头。
他好像是在负压的水底潜溺了太久,不得不浮出水面,补充氧气。
他的鼻息长而沉,她能听见他胸腔里激烈失序的心跳声。
她当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高热的蒸汽燎过一样,隐隐发烫。
“梁净川……”蓝烟没忍住出声,她听见自己声音奇怪极了,软绵绵的只有气声一样。
“……嗯?”
“你是那种,喜欢吃的东西,不舍得一次性吃完的人吗?”
梁净川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他在她耳畔轻声问:“可以一次性吃完吗?”
蓝烟咬了咬唇,把脸偏向一旁,伸手推了他一掌,“……我喜欢喝的茶没有了,你下去帮我买。”
梁净川反应了片刻,“……好。”
他起身,拿上茶几上的手机,往门口走去,蓝烟没敢看他,飞快地整理好了衣服,向着去往门口的背影说道:“你带上钥匙,等下自己开门。”
梁净川说“好”。
十五分钟,梁净川从便利店回来,拿钥匙打开门,没有在客厅里看见蓝烟的身影。
目光去找,只见阳台处人影一晃,蓝烟手里抱着一堆干衣服走了进来。
她睡衣外面披了一件针织外套。已经洗过澡了。
一件黑色t恤被丢过来,梁净川伸手接过,是他前天晚上留宿时下单的那一件。
蓝烟不看他,也没说话,抱着那堆衣服,径自往卧室走去。
衣服不算多,蓝烟把它们丢在床上,整理了好长时间,有的挂上,有的叠起来,磨磨蹭蹭,恨不得把每一条褶皱都抚平。
第75章
她对时间失去了感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见卧室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没抬头,只将视线斜过去瞄了一眼,梁净川洗过澡了,发梢微湿,身上穿了件黑色t恤,更合身,可能是自己行李箱里带着的。
他手里拿着她要的茶,走进来时,顺手关上了门。
蓝烟挂好了最后一件毛衣,拿上剩在床上的毛毯,踮脚,试图将它放进衣柜的最上一层。
梁净川如她所料地走了过来,把茶瓶往床头柜上一放,抬手接过了她举在手中的毛毯。
他站在她身后,身上有一股潮湿而干净的香气。
毛毯放好了,梁净川手臂垂落,蓝烟关上衣柜门的一瞬,毫无意外地被从后方一把抱着。
“……你买了吗?”蓝烟低声问。
“买了。床头柜上。”
“……我不是说茶。”
“那是?”
蓝烟无法分辨,他的语气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你只买了茶吗?”
“不然还要买什么?”
她深感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听见梁净川轻笑了一声。
“你……”她气得转头想骂一句,可梁净川分明就在等着这一刻。
在她转头的同时,他便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把吻落了下来。
屡次三番的中断,像是不断地堆垒干枯的木柴,此刻,仅需一个吻,轻易点燃。
梁净川抱着她后退两步坐下,她膝盖跪抵在他两膝间的床沿上,低着头,两手攀在他的脑后。他的嘴唇移动至颈侧,沿着皮肤逶迤而下。
她脚底发软,站立不住,她不喜欢这样一坐一站的状态,而梁净川好像总能精准地知道她的心理。
双脚悬空,她被抱了起来,拖鞋滑落,下一瞬她后背在松软的被子上着陆。
睁眼,对上梁净川在上方英俊的脸,印象里很是清寂的眼睛,此时有暗暗簇燃的火焰。
看见他喉结微滚,她情不自禁地撑起手臂,仰面咬上去。
听见他一声闷哼。
他顷刻伸臂,把她一搂,她感觉到他撑在被子上的那条手臂,在微微颤抖。
“烟烟……关灯可以吗?”
蓝烟不说话地点点头。
黑暗降临的一刻,他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瞬屏息,便急切地搅缠在了一起。
睡衣的扣子被一粒一粒解开的同时,蓝烟伸出手掌,去触碰梁净川t恤下紧实的腰腹肌肉。
她赧然地察觉到,她在这一刻的欲—望早在他们那次去苏城,她闯进他的浴室时就被种下了。她至今都不确定,那究竟只是个意外,还是他的算计。
视觉被半剥夺的情况下,听觉与触觉便被成倍放大。
梁净川只觉得她的手指如此轻柔,所经之处的皮肤,无一不有灼伤的痛觉。
而他所触到的,则如同一匹柔滑的丝缎,又如流水一样难以紧攥。
他迫切需要把自己投入这丝缎之中。
窗帘本不完全避光,空调的指示灯又亮着,在昏暗里待得久了,一切轮廓也都能辨识得清。
蓝烟看见梁净川坐了起来,双手交叉抓住了t恤的下摆,下一刻,黯淡光线里,呈现出了宽肩细腰的剪影。
他挟着阴影俯身的瞬间,她的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睡衣只剩半截袖子还挂在手臂上,拥抱再无阻隔,他们好像黑暗的海底深处,躲在珊瑚岩的洞穴里,光—溜溜的两条鱼。
蓝烟分不清楚,皮肤发烫、战栗不已究竟是梁净川,还是他自己。
吻不再有章法,随心所欲地烙在了她皮肤各处,手指却遵循了某种坚决的目的,蜿蜒而下。
蓝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咬住嘴唇,把脸偏到了一旁。
她想要屏息,可长时间的缺氧,仿佛并不支持她这样做,在感知到了他的指尖的那个瞬间,她早已失序的呼吸,顿时更为凌乱。
梁净川触到了薄薄的水渍,脑中轰然。
他突然动念,想要看看,他的白色山茶为他绽放的整个过程。
台灯骤亮,蓝烟本能地眯住眼睛。
她不知道梁净川为什么突然开灯,声音发不出来,只好拿手臂挡住了脸。
即便如此,她知道梁净川在注视着她,时间久得让她脸颊烧得通红。
手臂被拉开,她睫毛颤抖,没有睁眼,梁净川报以绵长的吻,并以手指化解了她并拢膝盖的企图。
想到还是在去年夏天,在热闹的生日派对上,教梁净川玩那个书画修复的体验盲盒。
贴补条,她教他怎样做搭口。
指腹轻捻,每一点力道都需要恰如其分,新手掌握不当,总是轻重不一 ,或者过分鲁莽。
这样自然而然的联想,叫她羞耻极了。
“……烟烟。”梁净川声音发哑,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像鱼嘴在绞他的手指,他想要形容给她听,发不出声,也怕她不会喜欢。
“嗯?”
“……喜欢吗?”他只这样问。
她没有说话,但以反应做了回答,她抬起了腰,像小鱼恋食,在追逐他的手指。
片刻,梁净川把手抬了起来,垂眸观察。
灯光照得他漉湿的手指微微反光,蓝烟被烫伤一样地别过了视线,却以余光看见梁净川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
“……”她脑袋嗡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烟烟。和你的眼泪一个味道。”
第47章 “可以。烟烟,什……
“……”蓝烟想斥他“变态”,一个字也发不出。
梁净川俯身来吻,她偏头要躲,他就故意用打湿的这只手来擒她的下巴;伸掌去推,手也被他一把攥住,紧紧按在他心口处。
舌—尖闯过齿关,在口腔里搅扰,她发现她并不排斥这挑战洁癖的“分享”,反而因为这份不洁而滋生了某种悖逆的刺激感。
她放弃了抵抗,梁净川也便不再禁锢她的脑袋,但按在心口的那只手没被松开,反而被他轻拽着往下方而去。
蓝烟心脏惊跳,手指蜷缩,但没有闪躲。
手越过了阻拦,他继续指引,把她蜷缩的手指分开、持握。
梁净川抬眼去看。
灯光幽黄,蓝烟从锁骨到脸颊的皮肤一片绯红,睫毛沾了雾气一般轻颤不已,眼里更有浅淡的水光闪烁。
她的表情,像是被结结实实地烫到了一样。
梁净川原本以为,她的指掌会是他的解脱,实际却是理智进一步沦陷的开始。
更叫他思绪空白的是下一瞬,蓝烟缓缓拱腰,使他抵上了方才他在自己指尖尝到的那一片清咸。
这一切,都在她注视着他双眼的情况下发生。
“在哪里?”他听见她轻声问。
“……嗯?”
“……这里?”蓝烟抬手伸向他短裤的口袋。
他没有阻止,实际因为大脑仿佛已无法运转思考。
方正扁盒被拿出来,撕开了透明的塑封,他呼吸骤然愈发失序,凝视着她取出一枚方形的铝箔包装。
手臂被抓过去,锯齿状铝箔被塞进了他的手掌,她偏过头,再难承受一样地抬臂挡脸。
她总是这样,下一点点的饵,他就会生死不顾地咬上去。
梁净川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时候,已然呼吸凌乱。
“烟烟。”
蓝烟睁眼,从缝隙里朝梁净川望去,他正低头看她,台灯光将他长睫毛的影子,投在眼睑下方冷玉一样的皮肤之上,眼睛深如幽潭,一望心悸。
“看着我,烟烟。”
蓝烟心跳停拍,仿佛不由自主地移开了手臂的遮挡,阴影落下,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同时压低腰腹。
她呼吸一滞,明明清楚自己已然足够沃然,可吞—咽起来,仍然比她预期的要艰难许多。
梁净川头皮发麻,额上沁出薄汗,虚焦的视野里,蓝烟紧咬嘴唇,抬起了双手。手掌贴在他的腰后,轻轻往下一按。
他仅余的一点谨慎,顷刻荡然无存。
蓝烟呼吸颤抖,从今晚第一次接吻,就在暗然滋生的空虚,此刻终于解脱。
空气变作了致密的固体,压迫呼吸,如此真切的确认,叫人心口发痛,又反而生出一些不敢置信的恍惚。
梁净川并无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倏地把头低了下来,脸埋进她的颈间。
潮湿呼吸萦于耳畔,蓝烟惊讶转头,看见他睫毛湿润,双眼深黑。
“我在做梦吗?烟烟。”
他仍然是这句话。
蓝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抬手捧住他的侧脸,“……你梦到过这样吗?”
梁净川摇头。
“那你知道不是。”
蓝烟伸臂环抱,手掌按在他的肩胛骨上,她想他叫动一下,如果不能判断是梦是真,那就亲自来确认。
第76章
话说不出口,她只好稍往后退,脱离了半分,再重新地吞納至底。
梁净川咬紧牙关,颈侧筋脉微现。手肘撑起身体,深深凝视她的眼睛。
静滞的空气开始流动,瞬间急如湍流。
蓝烟把目光撇向一边,手指紧紧扣住梁净棱直肩膀上的皮—肉。
世界在梁净川的眼睛里持续失焦,他用力睁眼,想将蓝烟看得清楚一些,却越发的白雾茫茫。
克制在一寸一寸瓦解,思绪如同坐上了高至云端的直梯。提升的速度这样快,他几乎没过多久,就被云层之上的炫目白光,刺伤双眼。
一切动静突兀地凝滞下来。
空间还在旋转,梁净川视线缓慢定焦,看见惊讶的表情凝在蓝烟的脸上。
他第一反应是去捂她的嘴,“……不准笑。”
“……好。”
可温热的笑意还是扑簌着从他手掌里漏出去,他把手拿开,拿吻去堵她的嘴,她抬手捏一捏他烧红的耳垂,“没关系……嗯……”继续笑得肩膀直颤。
梁净川咬她的唇,“……不许笑了。”
她当然不会听,对抗这么多年,这样能全面挫败他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
梁净川摘掉了报废的东西,又很快换上一枚新的,俯身把她拥进怀里,好像抱住了一丛在风里摇晃的花枝,每笑一声,都会以花—苞蹭过他的胸膛。
“别笑了,烟烟,别怪我没警告你。”
“好怕呢……”蓝烟声音戛然而止,代之以撑到难以消受的一声闷哼。
“……你能不能预警一下?”她微恼。
“我没有吗?”梁净川微笑。
“……”蓝烟说不出话来,因为感觉到梁净川伸手,按住了她薄而平坦的腹部。
“你看,烟烟。”看看鼓出来的隐约的轮廓。
“……”
蓝烟确实有些后悔不该嘲笑得这么狠,使得他好胜心被激发,盖过了他初出茅庐的害羞与小心翼翼。
或许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证明自己,但实际结果是一样的。
蓝烟的呼吸如断线珠子一样散乱,喉间更是难以自抑地发出黏—腻而破碎的呜咽,明明一切只是毫无技巧徒有力量。
好在,梁净川并没有反过来嘲笑她,只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专注而投入,鼻尖生出汗芽,蹭在她锁骨下方的皮肤上。
对于让她获得快乐这件事,他一直有超出他人的坚持和心无旁骛,不管是在哪个层面。
蓝烟支起膝盖,开始配合,她感觉到生理层面的醺然被不断推高,或许因为心理实在喜欢,她想应该可以做得到,只要他再……
“梁净川……”
“嗯?”
她贴住他的耳朵,低声说出自己的需求,他直接以提速的行动作为回答。
灯光昏黄,一切像是逢魔时刻的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否则怎会有高热的雾气笼住双眼,耳中又怎么传来持续不断的水声,实质的躯体为什么仿佛完全溶解,所有其他的思维也都消散,只留链接处直指繁衍天性的动物性本能。
她又怎会发出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轻佻至极的声音。
可是梁净川喜欢她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和尝起来,都像是融化的薄荷糖。
没过多久,他看见她有一瞬间仿佛窒息一般呼吸全歇,睫毛潮湿而颤抖,皮肤变作润泽的潮—红,随后鼻息沉而粗重地呼出。
他立即伸臂紧紧拥住她,共振她的抽搦的同时,也摒弃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清明。
蓝烟神思尚未回归,脸骤然被扳得朝他看去,他低下头来,万分急切地吻住她,她也就抬起尚且绵软的双臂搂住他的肩背,接纳他最后的放—纵。
片刻,世界骤然静止于混沌未开的状态。
人也仿佛濒死又复生。
心脏仍在狂跳,但梁净川很快处理掉东西,回到她的身边,再度温柔地吻住她,像一场剧烈战争后,躲在战壕里的温情抚慰。
“……烟烟。”
“嗯?”
而他仿佛只是想单纯地喊一喊她,而不再有其他任何的意图了。
蓝烟明白他的心情,以手指轻梳他微微汗湿的黑发,低声说道:“……喜欢。”
“喜欢什么?”
“你……都喜欢。”
她听见梁净川轻笑出声,决定如果他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就一脚把他踢下去,好在他没有。
空气的热度稍降,皮肤上的汗渍缓慢蒸发,生出一些凉意。
梁净川拉开被子把他们裹进去,仍是把她抱在怀里,好像一秒钟也不舍得将她松开。
“要去洗一下吗,烟烟?”
蓝烟蜷缩在梁净川怀里,仍然浸泡在余韵的温水中,懒洋洋的不想动,“……等一下一起。”
“……啊?”
“不是说跟你一起,是说……”
梁净川笑了一声,声音沉沉:“跟下一次一起?”
手臂就环在胸前,蓝烟张口便往他的手腕上咬去。
并没有用力,梁净川故意配合她假装吃痛低呼,她笑了起来,“幼稚。”
“你想跟我一起,我也不是不可以。”梁净川说。
“那走吧。”
“走。”说着作势要抱她起来。
蓝烟反倒卡壳。
“怎么,你不敢了?”梁净川低声笑问。
“……”
他怎么好像脸皮变厚了。蓝烟预感不妙。
梁净川低头亲她一下,“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同样的招数怎么不奏效了。”
“……你少得意。”
黏黏糊糊的废话环节,人好像浸泡在糖浆里,过量的甜蜜似乎会消解意志,否则怎么,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腻在他的怀里,一直这样废话下去。
她惊觉自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要喝点水吗?”梁净川问。
“嗯。”
梁净川撑臂,拿过一旁床头柜上的茶瓶,拧开递到她手边。
她撑坐起来,喝去小半,递给梁净川,他也仰头喝了几口。
“不是说觉得难喝吗?”蓝烟睨他。
“你也很难追,难道就不追了吗?”
“……”蓝烟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
他们躺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接吻,好像永远不会厌倦。
梁净川以指触丈量她的每一寸皮肤,也似在耐心地引燃火焰。
“烟烟……”
蓝烟掀了掀眼皮。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梁净川在她耳边低声问。
“……不知道。”
“不知道吗?……”他以指腹轻捻,缓慢耐心,像以最小号的毛笔,蘸黑色墨汁,绘山茶工笔。游丝铁线,分染罩染,若她不回答,他不会进去。
蓝烟紧咬嘴唇,拧身想躲,梁净川自然不会如她所愿。
她早就知道,他这个人天分高,学什么都快,他已初步餍足,有的是耐心破解让她道出真相的密码。
“现在知道了吗?”他低声笑问。
蓝烟实在不想让他得意,可空虚感又如大雾弥天,蒙头罩过来。她别过脸,声如蚊蚋:“……平安夜那天,见到你的时候。”
“怎么说?”
“……”
梁净川又问一遍,她眼皮颤抖,才又回答:“……我比自己以为的,更想见到你。”
梁净川仿佛动容,低下头来,亲一亲她泛起水汽的漂亮眼睛,再亲一亲她的唇角。
他随时观察她的反应,待她不由自主地蜷缩四肢,他问:“是这里吗?”
“……你不要这样。”
“怎么?”
“……真的好变态。”
“不喜欢吗?”
她又不说话了。
“那就是喜欢。”
蓝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空气像在持续燃烧,耗尽了为数不多的氧气,她偏过脸闪躲梁净川注视的目光,不一会儿听见轻微的窸窣声,好奇,但没有第一时间去看。
直到膝盖被分开,她惊怔地睁眼,只看见梁净川头顶浓黑的头发,和高挺的鼻梁,其余一切都匿入阴影,包括他的呼吸和声音。
蓝烟急忙去推,手被抓住,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在说,放在这里才对。
她没办法,只能后退,但腰被梁净川的手掌紧紧桎梏。
“……怎么这么害怕?”他的声音,像是从暗沉的水底传来。
“不可以……”
“可以。烟烟,什么都可以……”声音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后背半靠住了床头,她根本退无可退,手掌搭在他肩膀上,无措极了,每次她以为他已经够喜欢她的时候,他就会让她知道,还可以更喜欢。
第77章
喜欢到为她做什么都可以。
他非常的生疏,可对于这件事,她也是差不多的,她不知道自己耐受不了的,是这种新鲜又叫人脊背发麻的体验,还是他此刻臣服的爱意。
“梁净川……”蓝烟感觉自己要哭了。
他以鼻腔“嗯”了一声。
“我现在不要……我想让你抱抱我。”
梁净川停住动作,很快回到她身边,她完全陷入他的怀抱,像一阵飘荡的风停驻于繁茂的树间。
她拿指尖擦去他唇边残留的水渍,而后毫不犹豫地吻住他。
如火遇风,他们很快又回到了那场镀金的幻梦中去,把节制交给本能,把矜持交给爱意。
持续很久,如浮荡的舟楫,拒绝靠岸,直到比方才更为盛重的极—乐降临。
久不平复的呼吸,与心脏的余震,也如一场夜雨,下了很久才停。
两人如两片落叶,交叠地坠落在了雨后残留于地面的,薄薄的、发亮的、映着窃蓝色天光的水洼之中。
树叶可以不必动弹,也无需思考,就此腐烂于泥水,好像也没有关系。
梁净川在轻啄她的耳廓,问她要不要去洗澡,她无力回应,只是懒洋洋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就不再说话,手臂搭在她的后背上,皮肤因为汗水蒸发而生凉,他把乱糟糟的被子提起来掩住他们。
蓝烟感觉自己好像要睡过去了,倏地把眼睛睁开,“……好烦。”
梁净川笑,“我可以抱你去。”
“……好讨厌冬天,外面肯定好冷。”
“下次去我那里。”
“……才不会有下次。”
梁净川笑纳她烦躁时的一切垃圾话,他撑臂起身,蓝烟立马抬头:“……你要去哪里?”
“先把热水打开。”
梁净川穿衣服的时候,蓝烟没有把眼睛挪开。
他将要把t恤拉下去,看她一眼,伸手,抓过她的手掌,贴上他的腹肌。
……可恶,他怎么总能知道她想做什么。
梁净川笑了一声,笑得她耳根泛红。
蓝烟懒懒地趴了好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回来了,手腕被捉住,她被拽起身,一件浴袍罩过来,把她裹得严实。
他可能已经洗过了,身上有清爽的水汽。
将要被抱起来的时候,蓝烟把他推了推,自己下了地,靸上拖鞋,往门口走两步,转头说道:“不准跟过来。”
浴室里,热风和热水已经驱走了寒气,蓝烟把头发挽起来,冲了一个热水澡。
回到卧室,看见梁净川靠坐在床头回复微信消息,手机的背光映在他脸上。
她都不知道,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觉得赧然。
“……几点钟了?”
“十二点了。”
“我要睡了。明天要跟着师傅开始修画。”
“好。”
蓝烟找到了被子里自己的睡衣,它们方才无意间发挥了衬垫的作用,避免了床单遭殃。
蓝烟把乱七八糟的衣物裹起来,丢进脏衣篓里,打开衣柜,找出一身干净的。
解开浴袍的带子,她回头看了一眼,“你把眼睛闭上。”
梁净川瞥来一眼,立即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不是没……”
“闭上。”
梁净川耸耸肩,照做。
蓝烟观察了十几秒钟,他规规矩矩地闭着眼睛,一直没有睁开。
她陡然改变主意。
梁净川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要睁眼,又忍住了。
他感觉到蓝烟从床沿那边爬了过来,分膝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可以睁开了。”
梁净川眼皮缓张。
浴袍还挂在她的肩上,但前襟被解开了,幽黄灯光,像是给她的皮肤镀了一层莹润的釉色。
梁净川目光深黯,一时哑然,“……你奖励我我也不敢收。”
蓝烟看着他。
梁净川视线偏移,“……一盒三个。”
用完了。
“……你缺这点钱吗?”
“缺经验。”
“……”
梁净川笑着伸手,把她的浴袍掩起来,“睡觉吧,烟烟 。我已经很满足了。”
“……它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蓝烟往前挪了一步,梁净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脸颊开始泛红,随后,毫不犹豫地伸手。
梁净川抬手扣住她手腕,但她很轻易就挣脱了,或许因为,他并没有那样强烈的阻拦的欲—望。
弹—出来的那一刻,蓝烟还是被这个观察视角所见的景象吓一跳。
她垂着眼,不敢与梁净川对视,而显然梁净川也没有这个打算,脑袋偏往一边,抿住了嘴唇,喉结滚动,热意也缓缓攀上他白皙的皮肤。
过程对梁净川而言有点折磨,因为她几乎是完全不得要领。
难以想象,这双手在修复书画的时候,可以那么灵巧自如。
坚持一阵,蓝烟抬眼,求助地看向梁净川。
他叹了声气,伸手,包住了她的手。
“……你想早点睡还是晚点睡?”他问。
“这个可以自己决定吗?”
“……”
“随你。”她说。
“随我你会累。”
“……”蓝烟不再作声。
梁净川坐直身体,倾身,又揭开了她浴袍的前襟,好像还是无法克制,想让自己的呼吸陷入那片莹润生光的釉色。
持续了不长不短的时间,最后瞬间,梁净川可以松开她的手,但是故意没有,想要将她细长白皙的手指,染上污—浊的腥气。
床头柜子上有纸巾盒,梁净川刷刷抽出数张。
随后他起身,往浴室去了一趟,回来时顺便带上了餐桌上的湿纸巾。
蓝烟已经把衣服换了,米色的棉质睡衣,她还坐在原地,耳垂的热度还没退去。
梁净川在她身侧坐下,抓过她的手,拿湿巾再细致地擦拭一遍。
最后低头,珍而重之地亲了亲她的指尖。
她触电似的颤栗了一下。
台灯关上了,窗外的世界也安静下来。
他们自觉地不再做任何可能擦—枪走—火的接触,仅仅像是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一起。
“梁净川。”
“嗯?”
“喜欢我是不是很辛苦。”
“现在不觉得了。”
第48章 “女朋友挠的。”……
蓝烟睡了特别沉特别舒服的一觉。
空调定了时,到点关闭,但她丝毫不觉得冷,因为有一处恒定的热源拥着她,比一切人造取暖设备都要熨帖。
睁眼,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非常清明,不知道已经注视她多长时间了。
天光经半遮光的窗帘过滤,像在冥漠的傍晚。
蓝烟眨眨眼睛,“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可能因为你昨晚把我睡了?”
“……”蓝烟想说两句难听的话,却先笑了,耳根也发热。
“你不起床吗?”她问。
“你起我就起。”
“我今天请假,准备在床上躺一天。”
“那我也请假,陪你躺一天。”
“……”
蓝烟起床,去浴室洗漱,打着呵欠挤牙膏,梁净川也跟了进来。这浴室面积比家里的小,多站一个人,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你一定要跟我挤吗?”蓝烟往旁边让。
“早上有个会,我有点来不及了。”
“早干什么去了。”
“在看你。”
蓝烟抬脚踢一踢他脚踝,他哼笑一声,也不躲开。
镜子里照出两张脸,同样的头发蓬乱。
蓝烟难免会想到高中的时候,每次她起床,梁净川已经要出发了,斜挎着双肩包,从走廊里与她擦身,空气里一股清新的牙膏香气,柠檬或者依兰香。
他头发总是留到最后才打理,边走边随手抓挠两下,有时候没来得及去理发店,头发长了一些,额前碎发搭住眼睛,低头换鞋的时候,眉目深敛,肤白貌美,校服里骨骼清瘦。
或许,她喜欢他原本其实可以更早。
“你在想什么?”梁净川含混问道。
“……别的男生。”
“我的情敌是地图小怪无限刷新的吗?”
蓝烟笑得差点被牙膏沫呛到。
“到底是谁?”
“某个混蛋。”她目光定在镜子里的他的脸上。
“我?我不是就在这儿。”
“高中版本的。”
“……嫌我老了?”
蓝烟吐出牙膏沫:“有点吧。第一次半分钟……”
第78章
梁净川直接伸臂去搂她的脖子,把她往后一箍,她挣脱不得,笑着去踢他,“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梁净川低下头,声音凑到她耳边,低得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你太紧了也是事实。”
“……”
梁净川松开手臂,满意地看着她僵在当场,面红耳赤。
同时出门。
因为刷完牙忍不住接吻耽误了一些时间,早餐只能外带。打了一部车,先把蓝烟送去了缮兰斋,再开去梁净川的公司。
研发部早会,罗珊主持,都是例行的工作汇报。
结束以后,罗珊单独同梁净川抱怨,“陈总不多批一点预算,材料、设备、招人……什么都得抠抠搜搜的。”
“我上次跟他聊过,他说会考虑再倾斜一些资金给研发部。”
“说是这么说,猴年马月才能落实……”
罗珊抱怨归抱怨,工作仍然兢兢业业,也知道她主导的方向,已经拿了整个研发部的大头。
公司还在上升阶段,处处需要用钱,决策者有自己的考量,平衡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离开会议室,梁净川去往陈泊禹的办公室,人没在,助理说跟市场部的负责人谈话去了。
梁净川回到自己办公室,处理了一会儿工作,玻璃门被轻叩了一声。
“请进。”
陈泊禹推门而入,“找我?”
“嗯。等我会儿,我们去你办公室聊。”
上轮融资之后,办公场地又做了扩展,现在梁净川跟陈泊禹不再是一间办公室一分为二,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你这儿不行?哪里聊不是聊……”陈泊禹话音一转,“你昨晚鬼混去了?
梁净川一顿,掀眼看了看绕过办公桌,去往对面沙发上坐下的人。
陈泊禹点一点自己的后颈,“你这儿有抓痕——别说猫挠的。”
梁净川:“女朋友挠的。”
陈泊禹很是惊讶,“……你什么时候脱单的?”
“情人节。”
“这才三天……这么赶进度?”陈泊禹玩笑道,“对方谁?你上回提到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带出来一起吃饭?”
他们两人不怎么聊感情上的话题,主要是因为梁净川这人,在这方面有种讳莫如深的严肃,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没有谁能从他嘴里抠出关于他私人生活的只言片语。
“有机会。”梁净川只这样说道,丢下鼠标起身,“聊正事吧。”
“聊啊。”
梁净川走去窗边,将百叶帘拉了起来,“我这回去北城,帮你找到了两个人,履历都很漂亮。”
“……我不需要招人啊。做什么的?”
“接替我的。”
陈泊禹一愣。
“年前就准备跟你提,但人没找好,我怕没人接手,你工作不好开展。”
“梁净川,你在开什么玩笑?”
梁净川平静地继续说道:“后续两个季度的工作,我已经提前规划好了。还有个为期两年的研发计划,需要大量资金,你酌情考虑,但如果成功了,公司就能建立专业壁垒……”
“我说你在开什么玩笑?”陈泊禹腾地站起身,“……现在蒸蒸日上的时候,你要跟我拆伙?”
“正是因为现在已经步入正轨,我的工作谁都能做。换一个跟你配合度更好的,团队不容易撕裂……”
“你是不满意我驳回了研发部的诉求?”
“我没那么意气用事。泊禹,你也可以冷静考虑。实话说,我现在认为,朋友之间合作创业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正因为有朋友这一层关系,做任何决策都束手束脚,我想有这种感觉的肯定不只我一个人……”
“没什么好说的。”陈泊禹拂袖而去,“我不可能答应,这事没得商量。”
梁净川不意外陈泊禹的反应,也并不指望马上就能谈出结果,今天只是把这决议提出,先供陈泊禹慢慢消化。
陈泊禹消化不了。
冷静了两天仍然被深重的背叛感支配,只能去找陈泊尧倾诉。
陈泊尧跟袁千云的离婚流程陷入僵局,公司又要在东城成立一个办事点,他最近为这些事焦头烂额,逢陈父生辰,他才抽空回了一趟家。
清源创生上一轮由光弈领投,融资成果十分可观,自研材料厚积薄发,这半年屡屡出结果,crdmo模式步入正轨,还将投资建设自有的gmp生产线……
陈泊尧与弟弟捐弃前嫌,下一轮融资准备深度参与。
既是股东又是兄长,陈泊尧自然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寿宴结束,兄弟两人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边喝茶边聊。
陈泊尧听完缘由,沉吟道:“净川的作用很大,你还是尽力把他留下来。”
“哥你了解他这个人,他做什么决定都不是心血来潮,当年拉他入伙,我不知道跟他聊了多少轮才说动他。他现在说要走,肯定不是随口一提。”
“你退一步呢?”
“没用。他说是做事理念不同,和平分手好过今后矛盾爆发。”
“他是不是找好下家了?”
陈泊禹摇头,“找人打听过,想让他去的不少,但他都没接触。”
“净川品性比较孤高,可能确实跟朋友共事会束手束脚,从职级而言,你是他的上司,你的决策他必须听从,又因为有朋友这一层身份,他跟你意见相左也难畅所欲言。”
“大哥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决心要走,就尽量谈一个双赢的方案吧。你们毕竟朋友一场,最好是好聚好散。功利地说,你们都是做这一行的,今后保不准还有合作的可能。”
“怎么合作,他去了别人那儿我们就成竞争对手了。”
“竞争合作那都是相对的。”陈泊尧年长一些,经验也足,目光更长远,“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走了有可能影响你们下一轮的估值,所以宜早不宜晚。你们这行主要看技术和成果,接替的人早点就位,平稳过渡,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陈泊禹点点头。
陈泊尧拍拍他肩膀,“别这么抵触。以我所见的案例,你们早一点拆伙,未尝不是好事,等以后公司准备ipo,或者你想套现离场,净川股权不少,话语权也大,那时候闹矛盾才是伤筋动骨。”
“我知道了哥,我会再跟他聊一聊。”
聊完正事,再聊私事,陈泊禹问陈泊尧,跟大嫂的事情,是不是真是无可转圜。
陈泊尧只叹气。
“你跟大嫂一直感情很不错,其实……”
“我并不是一定得要小孩,我耿耿于怀的是,她甚至试都不试就直接放弃。明明一切都还能商量,她就这么坚决,好像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文不值一样……”
陈泊禹似被刺了一下,没有作声。
/
蓝烟生日在三月三日。
南城天气连日晴朗,进入三月,总算有了几分初春的征兆。
生日在周一,家里就说提前一天,周日晚上给她过,好让她生日当天方便安排跟其他同事和朋友的聚会。
周日白天,梁净川在蓝烟那里厮混了一整天,傍晚两人才出门,准备回家。
在一起之后的这两周,梁净川常常在蓝烟那里留宿,工作忙,他并不能每天都准时下班,有时候需要通宵蹲守实验室,就会先去她那里一趟,一起随便吃点夜宵,再赶往公司。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彼此清闲的周末,梁净川把人折腾得有点狠,最后关头逼她讲了一些突破尺度的话,以至于她出门的时候,脸色都还有点难看。
梁净川走在蓝烟身后,开火车一样地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笑说:“别生气了。”
“再理你你是狗。”
“……我?”
蓝烟斜他一眼。
“好好好,我是。那你喜欢什么品种?”
“……”
两人走往玄关换鞋,蓝烟拿上钥匙,又想到什么,拉开了抽屉。
“你钥匙给我。”她语气冷冰冰的。
梁净川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
他的公寓是密码锁,钥匙圈上只串了楼底的门禁小卡。
梁净川看着她手里捏住了什么,伸手把她的手指拨开,看见两个钥匙扣,吐泡泡的蓝色小鱼。
“什么时候买的?”
“你管我。”
蓝烟把钥匙扣拴上去,想到什么,旧话重提:“你头像究竟是什么?”
“你高一国庆节,我们去水族馆玩,记得吗?”
蓝烟点头。
“那时候你在看鱼,旁边有个小男孩说,怎么这条灰色小鱼一个人呆在石头里,好不合群……”
第79章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蓝烟瞪了那个小男孩一眼,说:“你怎么知道它不是喜欢安静,嫌鱼群又吵又烦,才选择了自己待着?”
她很凶,语气也冷,小男孩觉得她莫名其妙,又不敢反驳,瘪瘪嘴走了。
“你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了它很久。我那天才明白了你为什么总是跟我针锋相对。”
蓝烟愣了一下。
“但你把它忘记了。”梁净川耸耸肩。
“我……我可能当时只是在发呆,不是在看它。”
“它不会怪你。非洲慈鲷的记忆只有12天,它也已经不记得你了。”
“……谢谢你帮我记得了。”
“不客气,应该的。”
蓝烟不由莞尔。
梁净川看见她挂好了钥匙扣,又把自家大门的钥匙,拆了一把下来,串到了他的钥匙圈上。
“……给我的?”梁净川嘴角微扬。
他记忆还算不错,所以当时她跟陈泊禹分手,陈泊禹对她的一长串控诉,碰巧他每一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可不想下次还要十一点钟从床上爬起来给你开门。”
“哦。抱歉。”他接过钥匙,语气里没有丁点抱歉的意思。
下了楼,梁净川开车,载蓝烟回家。
将要到家门口,蓝烟停住脚步,转头警告梁净川:“在家里你规矩一点。”
梁净川笑说好。不很正经的态度。
蓝骏文休养了好一阵,这回因为闺女过生日,坚持要自己下厨,进门的时候,屋内已是浓香四溢。
梁晓夏送上生日礼物,是找她服装设计的朋友,定做的一件披肩式外套。春天昼夜温差大,放在工作的地方,冷了就可以添上。领口可以扣起来,袖子也有束带,绑起来不会拖拖拉拉影响工作。
料子薄柔,是温柔的灰绿色,和那只托特包特别相称,蓝烟很喜欢,当场穿起来。
梁晓夏笑眯眯看着她,“净川送你什么了呀?”
“……他还没送。”
梁晓夏看向梁净川:“没准备?”
“落家里了。”
“什么记性。”
梁净川笑一笑,“明天跑一趟缮兰斋送过去。”
蓝烟:“不用专门跑一趟,下次有机会拿给我就行。”
“也行。”
蓝烟走进厨房,跟蓝骏文聊了两句,叫他不要做太多菜,过去每次做一桌子最后都剩下了,“您以后要少吃剩菜。最好别吃。”
蓝骏文笑说:“行。就几个你喜欢吃的。”
很快开饭,蓝烟进厨房帮忙端菜,端上两盘往外走,梁净川也走进来了。
蓝烟往左让,他也恰好往左;往右亦然。
蓝烟低声:“你站着别动。”
梁净川笑着站定,蓝烟从他旁边绕了过去。
所有菜上桌,大家按照惯常的座次落座。
蓝骏文要严禁烟酒荤腥,所以大家都喝果汁,先提杯碰杯,共祝蓝烟生日快乐。
吃了片刻,梁晓夏忽然说道:“净川,上次我跟你提过的,你那个谢阿姨的女儿,昨天我跟她们一起吃了顿饭。”
“怎么?”
“人真挺漂亮的,性格也好。”
梁净川笑:“您怎么今年这么热衷于给我做媒。”
“你也老大不小了吧,不说让你去相亲,你总该多接触一下女孩子呢。”梁晓夏笑眯眯地看向蓝烟,“烟烟,你帮忙劝一劝?”
蓝烟:“阿姨说得对。你要不跟人吃个饭吧?”
梁净川似笑非笑,“那你一起去把把关?”
“可以啊。”
梁晓夏看一眼梁净川,又看一眼蓝烟,依然笑说:“那我来安排?”
“开玩笑的。妈你跟人说清楚吧,我没这个想法,不要耽误别人。”
“说你眼光高是没错的。”梁晓夏微笑,“毕竟身边有烟烟这么一个标杆是吧?”
蓝烟心脏轻跳,看了看梁晓夏,她还是那样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没什么异常。
吃完饭,收拾厨房原本一向是两个小辈的事,但今回蓝烟是寿星,就让梁净川一个人做了苦力。
他挽着衣袖洗碗,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一眼,是梁晓夏。
她手里拿了一颗苹果,梁净川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让出水槽的位置。
梁晓夏一边洗苹果,一边轻轻抽了抽鼻子,“你一个男孩子,用这么香的洗衣液?”
“……随便买的,没注意。”
梁晓夏没再说什么,洗好苹果就出去了。
待到九点多,蓝骏文便要准备洗漱,他而今十点钟就会上床休息。手术再小也消耗元气,何况他年纪也不轻了。
“烟烟今天在家里睡?”梁晓夏问。
“我跟卢楹约了看电影,看完去她那里睡吧。”蓝烟察觉到梁净川朝她瞥了一眼。
“净川呢?”
“……我回公司有事。”
“那你顺路送送吧。”
梁净川点头。
蓝烟拿上礼物,跟梁净川一同出门。
在楼道里,梁净川便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卢楹约的?”
“刚刚啊,你洗碗的时候。”
“……我们都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谁让你不约我。”
“……”
上了车,梁净川把手机掷给蓝烟,叫她去哪家电影院自己导航。
“小气鬼。我现在每天下班的时间都被你占据了,生日跟闺蜜看电影你都要生气。”
梁净川反正不说话。
直到播报“导航开始”,梁净川瞥了一眼屏幕。
目的地是他的家。
蓝烟已将脸转了过去,手臂撑住车窗,肩膀笑得微微颤抖。
“耍我好玩吗?”
“好玩。”
第49章 “叫哥哥。”……
蓝烟穿了一件灯芯绒的巴恩风外套,不厚不薄的料子,在这短促得稍纵即逝的早春季节刚刚合适。
衣服是苔藓绿的颜色,她比较少买这样浓郁的颜色,宽宽大大的版型,中和了她五官自带的柔,显出一种少年气。
车停稳,两人下了车,梁净川从副驾那侧绕过来,把她肩膀一勾,往前走去。
“……你不觉着这样走路像好兄弟吗?”
梁净川笑,“你穿得就像我的好兄弟。”
就这么勾肩搭背地上了楼,到303门口,梁净川把密码锁表盘点亮,捉住了蓝烟的手指,一个一个去按密码,147789,跟手机一样。
“你自己没手吗?”
“你的手比较好用。”梁净川微笑。
“拜托,你的手跟你这么多年了。”蓝烟忍着不要比梁净川先一步耳朵变红,但显然很难,他现在已经脸皮厚得跟老手一样,轻易不会害羞。
“哦,它比较喜新厌旧吧。”
门打开了,梁净川飞速地低头亲了她一下,把她还在酝酿的垃圾话堵了回去。
室内一股暖意,蓝烟边脱外套边问:“怎么还没关暖气。”
“下周还要降温,等气温完全回升再关吧,免得你过来冷。”
“……我要是不过来呢。”
“多交两周燃气费而已。”
蓝烟扬扬嘴角,梁净川接过她脱下来的外套,帮她挂了起来。
打开鞋柜门,找出一双拖鞋,丢到她的脚边。鞋面造型,是松鼠抱着尾巴盘在上面。
“……你怎么买这么幼稚的拖鞋。”
“猜你喜欢。”梁净川低头看她一眼,“喜欢吗?”
有什么可说的,没有任何人工智能的算法,能比得上他对她了如指掌。
蓝烟笑着把自己双脚套进去,感觉自己心理年龄骤降二十岁。
“有水吗?”
“冰箱里自己拿。”
外套脱下之后,蓝烟内穿一件薄款的白色打底衫,在这样的室内温度里,刚好合适。
冰箱被嵌在橱柜里,蓝烟拉开门,一共三层,除去食物,都是纯净水和她爱喝的无糖茶。
冰箱门的置物格里,还有各种零食,包括她偶尔会想回味的金币巧克力。梁净川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显然这些都是为她准备的。
蓝烟拿出一瓶茶,又撕开包装,取出一块金币巧克力,拨开锡箔纸塞进嘴里。
梁净川挂好了外套,把鞋子摆整齐,朝里走去。
蓝烟倚着餐厅与厨房隔离的那道梁柱,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走到她面前,还未作声,她倏然踮脚,勾住他的脖颈,直接吻了上来。
巧克力味充斥口腔,他顿一下,便让自己的舌尖闯进去,反复吮吻,直至残留的甜腻,被他们完全吞咽下去。
第80章
“那天是想帮我舔掉吗?”蓝烟抱着他,气喘吁吁地问。
“嗯。”梁净川当然清楚蓝烟说的是中秋节那天,“你喝果汁的时候,嘴角沾着牙膏沫的时候,吃果脯舔你手指上的梅子粉的时候……每一次……”
他侧着头,声音很低,贴着她耳朵,像是借由骨骼传导,直接钻进了她的大脑里面。
语言也好似火源,每个字都能燎起隐秘的情—欲。
“……你以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时候,原来是在想这种东西?”
“当然不止。”梁净川轻笑一声,“……你要听吗?还是我直接演示……”
最后一个字,被她一记恼羞的肘击,撞得尾音漂移。
梁净川摸摸被撞痛的肋骨,笑得无奈又纵容:“力气好大。”
“下次再这样不要怪我大义灭亲。”
“哪样?说清楚,是不能想,还是想了不可以说出来?”
“……不能这种时候说出来。”
梁净川了然点头,“那做的时候可以说……”
不意外迎来了第二次肘击,梁净川早有防备,抓住她的手臂轻巧化解,再直接把人扛了起来,径直往里走。
“……你要干什么?”
“反正不是你。”
蓝烟反应了一下,气得直接张口朝他颈侧咬去。
“我是没关系,不过会被人看见。 ”梁净川边走边笑说,“上次你挠的被你前男友看见了。”
蓝烟一顿,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比较好,“……他知道了吗?”
“我还没说。我提了离职的事,他反应比较大,我想还是一件一件来吧。”
“他是三岁小孩吗,还要人哄着他,你签的是劳动合同,又不是卖身契。”
“好,下次我就这么跟他说。”
蓝烟顿一下,忽小声说道:“我不是在讲前男友的坏话,我不是这么没品的人。”
“你好可爱。”
“……我在正常说话而已,你不要这么恋爱脑。”
“我也不想的,实在病入膏肓。”
“……梁净川你现在真的很肉麻!”
“好,我闭麦。”梁净川在书桌后方的书柜前停了下来,也将她放下,“拆礼物吧。”
蓝烟双脚落地。
这书柜两侧有两扇柜门封闭,中间是开放格的形式。梁净川向着柜门抬了一下下颏,示意她打开。
蓝烟抓住把手,往后一拉。
里面三排置物格,从下到上,堆满了礼物盒。
蓝烟数了一下,他们认识多少年,这里就有多少件礼物。
蓝烟回头看向梁净川,很是不解,“……你每一年都给我送了的。”
“嗯。但这些才是我真正想送的。”
湍急的情绪涌向心口,蓝烟待它稍稍平息,才说:“……先从哪一件开始拆?”
“随你……”梁净川想了想,抬手从最高一层拿下一只小号礼物盒,“要不这一件吧。你跟陈泊禹在一起的第一年生日。”
他好像已能毫无波澜地聊起这件事。
蓝烟接过,一边拆解包装,一边回忆那时候陈泊禹给她送了什么,某奢侈品牌的斜挎包,当季新色很走俏,他请人从法国带回来。只是他不知道,她不喜欢包带是全链条的背包。
包装纸是蓝色,印着各种可爱的小动物的图案,因为太好看,她拆的时候小心翼翼,很害怕撕破。好在已经放置了很久,胶带没再那样有黏性,揭开很顺利。
里面一个比巴掌大一些的纸盒,打开了以后还有一个黑色天鹅绒的首饰盒。
项链或者手链,基本可以锁定,可打开以后,躺在黑色绒布衬垫上的手链,还是让她屏息。
不知道是什么石头,颗颗莹润,通体星光洒落般的雾蓝色,迎着光线变换角度,又会呈现为缈然的灰。
串绳上挂着一张小小标签,上面是这件作品的名字。
【蓝·烟】。
“月光石。这是斯里兰卡老矿的蓝月光,但这种宝石本身价值不高,所以不怎么值钱。”梁净川说。
“……礼物不是以值钱不值钱来衡量的。”
“嗯。”梁净川笑一笑。
蓝烟把手链套上手腕,开始拆下一件。
这些礼物,都如这条手链一样,未必有多高的价格,但都有同等的巧思。
譬如,从最浅到最深,蓝色渐变的200张种类各异的特种纸、他亲自挑战扎染染出来的藏蓝色斗篷、请朋友制作的大蓝闪蝶的标本、国外的古董市场淘来的宝蓝色复古cd机、定制的雨过天青色的茶具……
这些才是他要送的,不是过去那些送谁都行,谁送都行的蓝牙音响、香薰蜡烛、护手霜、咖啡豆……
“……你是要把全世界的蓝色都送给我吗?”
“因为蓝色就是我的全世界。”
梁净川低头,朝蓝烟脸上看去,笑了:“……怎么又要哭?”
蓝烟躲开他的手指,哽咽,“你真的很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他笑着,头低得更低,注视她片刻,凑近亲了亲她眼角的眼泪。
接吻自此开始。
梁净川将她抱了起来,远离一地暂时无暇整理的包装纸和礼物盒,去往沙发。
打底衫褪去,皮肤直接接触空气也不觉得冷。
从较高的视野,低头就能看见梁净川半睁的眼睛,歇落的密长睫毛,玉管一样的鼻梁,于雪色间时隐时现的嘴唇。
“烟烟……”
没有解开,只从上沿露出。
梁净川手指轻触白色的布料,轻笑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跟高中一样。”
说她的款式,还是女高中生审美。
蓝烟耳朵发烫,“……谁让你乱看的。”
“你搭在毛巾架上没收走,也要怪我吗?”
……是有过那么一两次,她洗完澡忘记及时拿走自己的内衣裤。
“你这个好学生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蓝烟突然吃痛吸气,如电流过脊。痛不是唯一感知。
“我不是。”
无暇再说话了,她与他都是。
因为傍晚出门前刚洗过澡,蓝烟接受起来没有那样困难。
她无法接受的是,梁净川的白色衬衫,还工工整整地穿在身上。
而她每一次起落,于空气中划过的涟漪,都落入了他幽深的眼里。
蓝烟紧咬嘴唇,抬手去蒙他的眼睛,他笑了一声,伸臂将她一搂。
与衣料的粗粝相蹭,她顿时一阵颤栗。
梁净川以手指轻轻梳理她黏在脸颊上的潮湿发丝。
手指落下去,扩散的漪涟攥入他的掌中,随后他的吐息也挨上去。
抬眼,往上看她,深邃的眼里,仿佛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她脑中轰然。
梁净川“嘶”了一声,声音含混地传往她的耳边:“别绞,烟烟……”
蓝烟很快气力殆尽。
梁净川托住她,正欲上颠,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没管,但那电话持续了十几秒仍没有挂断。
梁净川只好抱着她,倾身去拿手机。
可这一下动作,叫她整个人都因深填而“呃”了一下。
梁净川轻笑一声,伸臂把手机拨过来,往屏幕上瞥一眼。
“陈泊禹。”梁净川微微挑眉,“要接吗?”
蓝烟相信他不是做不出一边接电话一边继续这种事,他的身上存在这种报复性的破坏欲。
“还是不要了。”梁净川直接把电话挂断,“我不想让外人听到我女朋友的声音。”
他话音的结束,与他动作的启动 ,几乎同步。
蓝烟似觉要坠下去,只能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
呼吸一声比一声更急促,含糊的呜咽也越发支离。
“烟烟……”梁净川的发梢因为薄汗而变得深黑,眼睛也比平日更幽沉,看着她,蛊惑她答应与他共同坠落的邀请。
她如蒲苇一样倒伏向他的怀抱,好久才从窒息中寻回自己的呼吸。
梁净川不说话,手掌一下一下轻抚她浮了一层粟粒的后背,依次亲吻她汗津津的额头和脸颊。
等她终于缓过来,他低声问:“抱你去洗澡?”
她点点头。
梁净川起身时,蓝烟垂眸看了看,他那条材质精良的深灰色长裤,已经湿溻的不成样子。
“赔我干洗费啊。”梁净川伸手挠挠她的下巴。
她张嘴要咬他的手指,他立即装作害怕地把手撤回。
梁净川把她抱到浴室门口,单手开了门,走进去,才把她放了下来。
第81章
先开花洒水阀,等水变热,他指一指毛巾架上新买的干净浴巾,打开门准备出去。
一只手把他的手腕一拽。
她浴在顶灯凉白的灯光下,身上的红绯还未退去,有种靡艳的昳丽。
梁净川喉结微滚。
她睫毛起落,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热气蒸腾,渐有白雾弥漫。
身影匿入白雾,清理干净,梁净川跪地。
温水浇湿他的黑发和衣裤,哗啦啦地洒落在他的后背上。
蓝烟想退,肩胛骨抵住瓷砖,一霎冰凉入骨。
“我是让你跟我一起洗,不是要……”
“知道。”梁净川笑着,声音在水流声中模糊不清,“不要躲,怎么每次都这么害怕?”
“……怕你不喜欢。”
这种事,若非对方完全情愿,实在太有心理负担。
“怎么会,我很喜欢。”梁净川声音渐低,带点玩笑语气地说道,“……你在上一所学校,怎么只学了这么点东西。”
“……”蓝烟一惊,“这可是你自己提的……”
“为什么不能提,早就不嫉妒他了。”声音更模糊,“……我知道你更喜欢跟我做……”
蓝烟按在他头顶的手掌轻推,被他攥住手腕化解。
“……信不信我踹你。”她放徒劳的狠话。
“那你也比我更清楚我说的是事实。”梁净川笑得很笃定。
对话声消失,只余流水哗啦,兼有小雨淅沥。
蓝烟从未如此手足无凭,好似随波逐流,只有唯一支点。
而这支点还不由她自己掌握。
“烟烟……”
热气茫茫,阻住她的视野,使得她听见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梁净川不需要她应答,在搅扰的水声里,哑声说道:“叫哥哥。”
“……”她咬唇不语。
呼吸远离了,吊着她的胃口,梁净川的声音,也多了两分不甚正经的笑意,“大点声音,我没听清楚。”
“我没有……”
“哦。好,那我等着……”
“梁净川!……”
他对她的反应,早已了如指掌,知道在这个节点,最能逼她就范,于是耐心地等着。
热息时近时远,像在不停地牵拽她的命悬一线的神经。
这个混蛋。
蓝烟掩面,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哥哥……”
“嗯?”
“……”
“话说完。”
“哥哥,求你……”
“好。”
雾气浓重,再也不辨视野,空气流动,如同急速旋转的旋涡,拖拽着她往中心深重地跌落。
梁净川适时起身,将不由自主往下滑落的她紧紧抱入怀中。
她蜷缩在他怀里,似乎只有进气而没了出气。
感官过载,她连温水浇在皮肤上都会一个激灵。
“烟烟。”
蓝烟自然没有办法给予任何反应。
梁净川自顾自笑说:“我们名字应该换一下。”
蓝烟没有听懂,眨了眨眼睛。
梁净川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的水比较多。”
“……”蓝烟侧过脸,一口咬住他的唇。
没留情,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她吓得赶紧松开了。
梁净川一点不恼,笑一笑,表情分明是甘之如饴。
水阀关上,梁净川取来浴巾,将她裹住。
她两手抓紧,只露出脑袋,看着他,脸色很难看。
“我身上都是水,不抱你了,你去外面把衣服穿上,不要感冒。我洗个澡马上出来帮你吹头发。”顿一下,“然后哄你。”
“谁要你哄。”
“哦,不生气了?”
蓝烟气鼓鼓地离开了浴室。
刚刚拆礼物的时候,上衣沾了一些灰,蓝烟刚洗过澡,有点排斥穿换下的衣服。
她去翻梁净川的衣柜,找到一件白色t恤套上了。
坐在沙发上,用浴巾把头发慢慢擦到不再滴水。
片刻,浴室门打开,梁净川拿浴巾裹着下半身走了出来,经过沙发时,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定了定脚步,嘴角微扬。
蓝烟白他一眼,抄起一个抱枕丢过去,他稳稳地接住了。
第50章 他们刚刚上过床。……
梁净川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到蓝烟身边去。
她团坐在沙发上,正在捣鼓那台cd机。
t恤外面套着那件薄款的白色运动式防风外套,也是他的,比她自己的更要宽大一些,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
“这个还能用吗?”蓝烟晃一晃手里的cd机。
“能。”梁净川没再看她,从包装盒里拿出电源插头,接上cd机。
这是插电、充电两用的,同现在这个时代的设计和制作工艺相比,更有千禧年的纯粹大胆,实体按键也有种厚重的复古感。
蓝烟按下播放按钮,听见里面嗡嗡转动。
“可惜没有cd可以试一试。”她遗憾说道。
她瞥向梁净川,却见他脸上挂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便问:“你有?”
“没有。”
“那你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笑一下都不可以?”
“……你肯定有。”毕竟多年对抗,对方什么表情对应什么意思,基本能猜到个七八分。
梁净川笑而不语。
蓝烟歪头想了想,“我今年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梁净川微讶,低头看向她。
“……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愧是我妹妹。”
“谁是你妹妹!”
“刚喊完哥哥转头就不认了……”
蓝烟羞恼地转身去掐住他的脖子,梁净川配合地咳嗽两声,“你大义灭亲的‘亲’是谋杀亲夫的‘亲’吗……”
赶在她进一步爆炸之前,梁净川伸手搂住她顺毛,笑说:“好了好了,我不乱说了。生日礼物还要不要?”
蓝烟瞪着他。
他笑一笑,伸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茶几底下的,一个方形扁平的礼物盒拿了出来。
湖水蓝的纯色包装纸——他送的礼物,连包装纸都是用心挑选过的——拆开来果然是cd盒,白底封面,一簇手绘的幽蓝色火焰。
正反面都看了看,没有歌曲、歌手等任何cd相关的信息。
打开,里面的碟片沿用了封面的设计。
蓝烟稍有狐疑地望向梁净川,他说:“你听就是——稍等,给你找副耳机。”
那时候的cd机,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圆形插孔的有线耳机。
梁净川倾身,又伸手在茶几下方摸了摸,“好巧,这里怎么正好有一副。”
“……你演得走心一点可以吗?”
耳机插上,塞进耳朵。放入cd,按下播放按钮。
熟悉而抓耳的前奏,听上一秒,蓝烟就知道是什么歌,《eternal flame》,原曲的前奏由电风琴演奏,但此刻耳机里的旋律,音色明显属于钢琴。
到第八秒,歌声响起。
比原调低一个八度的男声,清冽又悦耳,像冰块碰撞,玉石轻击。
蓝烟听完两句,惊讶抬眼,转头看去。
而那个人,早已提前坐到了扶手那里,离她远远的,在她看过去的这瞬间,更是直接起身,打算逃跑。
蓝烟飞快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回沙发。
耳机里歌曲继续。
梁净川把脸别了过去,看向窗户的方向,回避她的视线,但耳朵已经红透。
和荤素不忌张口就来的他,判若两人。
蓝烟很想笑他肉麻,但他唱得真的很好听,虽然是业余水平,但也是全班一起去ktv,一曲能引得大家纷纷鼓掌的那一种业余。
她知道他唱歌还不错,当年故意臊她,清唱的那句主题曲就能听出来,之后偶尔会听见他哼歌,写题思考的间隙,或者晾衣服的时候。
蓝烟走到他面前去,一条腿膝盖抵住沙发边缘,低头看他。
她偏了偏脑袋,听见耳机里他在唱:“i believe it's meant to be,darling.i watch you when you are sleeping ,you belong with me.”
梁净川撑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抬起来,手掌撑住脸,不知是想挡住他自己,还是想挡住她的视线。
“……你想笑就笑吧。”他闷闷地说。
蓝烟倏尔在他腿上坐了下来,硬生生将他脑袋扳了过来,让他看着她,憋笑说道:“说我像高中生,你才是吧。高中生都不用这么老土的手段追女孩子了。”
梁净川没有作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她的手指捏住了,轻轻揉了揉。
第82章
“在哪里录的?钢琴弹得不错嘛。”她戴着耳机,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比平常要大一点,“咦,你耳朵好红啊。”
梁净川闭了闭眼,有点生无所恋。
“要不要一起听……”
“……你给我个痛快吧。”
笑声扑簌着从他肩膀处传来,“这句话还给你。”
“什么?”
“手段了得。”
梁净川扬扬眉。
一遍听完了,蓝烟按下倒退键,“我再听……”
梁净川一把按住她的手,简直是恳求:“想听带回去一个人听,听一万遍都行,耳机也送给你了。”
蓝烟无法控制自己不要大笑出声。
她把cd机暂停,耳机也摘下,抬头看向梁净川,认真说道:“礼物我很喜欢,每一件都是……辛苦了。”
“你少笑两声我就不辛苦了。”
蓝烟再度哈哈大笑。
时间不算早了,明日又是周一,两人商量着准备去休息。
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浴室刷牙,梁净川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梁净川拿起手机,看一眼蓝烟,似笑非笑。
“……”
梁净川将电话接通,按下免提。
不是陈泊禹,是一道女声。
蓝烟瞪了他一眼——这个人,不放过任何可以耍她的机会。
“净川,前天给你的那两个文件在你办公室吗?我叫助理找了一下没找到。”电话里的声音说道。
“我带回家了,珊姐,明早给你带过去。”
“我明天出差。”
“你还在公司?我可以跑一趟送过去。”
“不用,我已经准备走了。你住哪儿?”
梁净川报了地址。
“顺路。我过来拿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帮忙送到小区门口就行。”
梁净川说“好”。
电话挂断,梁净川看了看微信,才发现珊姐两小时就给他发过消息了,只不过他在忙别的,没注意手机,一直没看到。
梁净川看向蓝烟,“你困吗?困的话就先去休息,珊姐过来可能还要一会儿。”
蓝烟小声:“……我有点饿了。”
梁净川佯作惊讶,“这就饿了?运动量也不大啊。”
“信不信我公放cd。”
梁净川立马投降:“想吃点什么。”
“乌冬面还有吗?”
“有。”
“一份我吃不完,你陪我吃。”
“好。”
蓝烟拿上自己丢在沙发上的上衣,往玄关方向走去。
在厨房洗锅的梁净川瞥来一眼,“要洗衣服?”
“嗯。你的要不要一起洗?”
“好。”
“裤子……”
“可以机洗,不能烘干。”
“……不是说要干洗吗,大骗子。”
梁净川嘴角微扬。总逗她是因为,她骂人都像在娇嗔,实在可爱。
洗衣机和烘干机上下排列,单独放置在洗手间旁边,蓝烟把他们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启动机器之后,无事可做,又踱步去了厨房。
狭窄空间,容不下两个人,蓝烟就倚着那道梁柱看着梁净川。
一只白瓷碗被他从灶台上拿了起来,递到她手边,那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的树莓。
蓝烟毫不客气地抱住碗,人还站在原地。
梁净川笑说:“哦,是要陪我,不是来要吃的啊?”
他话音落下,蓝烟转身就走。
但一个人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又不知不觉地朝厨房走去。
梁净川正在锅里进行一些她看不懂的操作,他是番茄鸡蛋面都要做出花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只给她端上来一碗简简单单的乌冬面。
空间逼仄,蓝烟还是挤到他身边去,抬手。
梁净川垂眸,看见她手指拈了颗树莓,笑一笑低头咬住。
“你在做什么?”蓝烟问。
“煎秋刀鱼。”
“这么丰盛,我真的会胖。”
“那多做运动。”
“……”
梁净川慢吞吞补充:“比如跑步、骑车、打球……”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那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郢书燕说?”
蓝烟呆了一下,默默地掏出手机,根据听来的发音,打出文字。感谢输入法的自动联想。
郢书燕说,比喻牵强附会,曲解原意。
……这轮居然败在成语储备量上,实在让她有点不爽。他一个理科生,懂这么冷僻的成语做什么?
玄关处忽然响起门铃声。
梁净川把火关小,“有人按铃?”
“嗯。估计是珊姐到了。”蓝烟放下碗,“你继续吧,我去开。”
蓝烟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按下把手。
门扇推开,蓝烟一愣——外面站着两个人。
除了罗珊,还有陈泊禹。
罗珊虽然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大老板的前女友,她还是认识的,陈泊禹的生日上见过,也一起去过团建。
她对于会在这里看见蓝烟,有少许的困惑,但并没有深思,只说:“梁净川住这儿是吧?我找他拿两份文件……”
蓝烟在一刹惊讶之后,就恢复了冷静,“好,珊姐你稍等,我让他去拿。”
只有陈泊禹,如遭雷殛一般地盯住蓝烟。
她穿着明显是男式的t恤和外套,在深夜十一点这个时间,出现在并无血缘关系的继兄家里。
梁净川已经关了火,走出厨房,因为反应过来不对劲:
罗珊并没有问他的房号,不知道他住在哪一栋哪一层,而且既然说了叫他送去小区门口,就不大可能临时改变主意,做出半夜去敲男同事的门,这么瓜田李下的事。
他目光越过玄关,看向门口,一眼看见了神情震惊的陈泊禹,脚步稍顿,向着罗珊说道:“稍等。”
罗珊点点头。
正常的待客之道,哪怕只是客套,也应当请人进门来等。
但气氛实在过分诡异,蓝烟说不出口。
她相信陈泊禹大概率也不会想要进来。
片刻,梁净川拿上文件,从书房走了过来,递给罗珊。
罗珊点了点,是齐全的:“那我先拿去了,出差回来带去公司给你。”
梁净川点头。
罗珊便看向陈泊禹,“那我先走了陈总。”
陈泊禹在办公室加班,之前打电话是为了约梁净川聊一聊他要离职的事,电话没接,以为他在忙。
正要走,听罗珊说要去找人拿文件,知道了梁净川在家,就说一起过来。
陈泊禹此刻有些抗拒思考,过了一瞬才点点头,回应了罗珊的话。
罗珊转身走了。
空气凝滞。
以门为分割,仿佛形成了某种对峙的形势,门内两人挨肩而立,距离近得超过一般的社交距离,早不是陈泊禹印象里的,一碰上就如针尖麦芒,彼此退避三舍。
梁净川嘴唇上有一道不算明显的口子,虽然陈泊禹一瞬间想到了各种可能:磕到了、上火了……
但若回避最大的可能性,简直是掩耳盗铃:那是被人咬出来的。
结合蓝烟身上的穿着,某个确凿无疑的事实呼之欲出。
他们刚刚上过床。
这个念头从脑中闪过的时候,陈泊禹几如挨了一巴掌,生出火辣辣的愤怒。
梁净川伸手,揽了揽蓝烟的肩膀,低头说道:“面已经煮好了,盛出来就可以吃。你先吃,我出去跟他聊。”
蓝烟点点头 。
陈泊禹目视着蓝烟往里走去,除了刚刚打开门的那个瞬间,她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一秒钟。
梁净川从玄关的挂钩上,取下今日外出穿的那件黑色飞行员夹克,套在了t恤外面,换了鞋,走出门,反手把门关上了。
这动作,仿佛更似为了挡住他往里窥探的视线。
陈泊禹再难忍受,直接提拳冲过来。
梁净川闪身躲过,“恕不接受。这事我不欠你。”
“你他妈……!这是我前女友!”陈泊禹愤而攥住他的衣领,目眦欲裂。
“既然是前女友,她跟你已经没关系了。”
“……可我是你兄弟!你找兄弟的前女友……”陈泊禹想到什么,一声冷笑,“难怪着急跟我散伙,怕被我知道……”
“泊禹,我并不怕被任何人知道,暂时没告诉你,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我提离职,不否认烟烟是一部分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第83章
“你叫她什么?”
梁净川冷静地看着他,“下楼去聊吧,这楼不止一户,别吵到别人。”
陈泊禹胸廓剧烈起伏,目光看见了他身后的“303”。
他不止一次来过梁净川这里,找他喝酒或是谈事,但可笑的是,他居然没有一次,细想过“303”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三月二号,明天是蓝烟的生日。
零点时刻,他们会一起度过。
陈泊禹松开了梁净川的衣领,抹了一把脸,愠然转身。
电梯下行至一楼,小区前面的空地上空无一人。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陈泊禹声音冷怒。
“2月14号。”
陈泊禹深吸一口气,才想起来这话他问过,在看见梁净川脖子上的抓痕的时候,他甚至还开了玩笑,说他们赶进度,三天就上—床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你什么时候开始追她的。”
“去年八月。”
“那时候我跟她还没分手!”怒气撕咬理智,陈泊禹再次提拳,“这叫不欠我?”
梁净川这次没躲。
结结实实的一拳,使陈泊禹的怒气总算找到出口,发泄掉了几分,可那种烧灼的被背叛的耻辱与恚愤,只增不减:“那时候你跟她单独去苏城出差……我提前回国,你还找我要了房卡……梁净川,你把我当猴耍吗?抢人女朋友,你就是这么当兄弟的……”
“我不是抢走你的,是抢回原本就应该属于我的。”
不知道是这句话本身,还是梁净川冷静得不可置喙的语气,使得陈泊禹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愤怒如烧红的铁液,经水冷却,白汽腾腾,让他思绪卡顿一秒:“……你什么意思?”
“你懂我是什么意思。”梁净川抬起手背,潦草地擦了擦嘴角,“我高中就喜欢她了,在你认识她之前。”
陈泊禹尚且沉浸在上一句话的惊豁之中,这句话更给了他一记更深的震撼。
“你是怎么追到烟烟的,我可以不在乎。但追到以后却不珍惜,站在任何立场,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如果你们感情美满,我不会出手,也没那个机会。泊禹,你没那么喜欢她,分手的原因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烟烟也不是没有给过你最后的机会。一命通关很难,我提醒过你。你现在没资格站在这儿向我兴师问罪。”
梁净川的情绪,从始至终都格外冷静:“你现在觉得愤怒,无非认为我作为你的兄弟,不应该染指你的东西。哪怕蓝烟是有自己思想的人,并不是被你标记过的物件,而你们也早就井水不犯河水。当然,或许还因为你觉得你输给谁都接受,唯独不能输给我。”
陈泊禹胸膺起伏,呼吸短促,却好像陡然间丧失了辩驳的能力,“……你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决定追她的时候,不就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
“你如果要这样理解,我不会否认。任何事情摆在我面前,让我二选一,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她。”
“包括你的事业?”
“包括我的事业。”
“看来你早有准备。”陈泊禹冷嗤一声,“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撂下这句话,陈泊禹转身便走,脚步急促。
蓝烟没心情吃东西,面盛了出来,坨在了碗里。她待在客厅里坐立难安,不自觉起身,走到了玄关处,来回踱步。
不知道过去多久,听见按动密码的声音,她立即冲上前去把门打开。
看向梁净川,一时失语,抬手想去碰他红肿的嘴角,手指将要挨上,又收回,抓他的手腕拽进门,低声问:“有药箱吗?”
“有。书房里。”
她牵着梁净川的手,走进客厅,把他按在沙发上。
走去书房,在书柜的开放格上,找到了一只小号的医药箱,拎起来的时候,看见一旁的格子里,有张卷起来的画。
韧实的皮纸,不服帖,背后已经空鼓了。如果没认错,是当时他们一起修的那张修复盲盒里的《出水芙蓉图》。
她有一刻眼前雾气模糊,眨了眨眼,待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走回到客厅。
药箱放在茶几上,打开,从里面找到了碘伏棉签,折断,碘伏下落,浸湿棉签头。
她膝盖抵在沙发上,一只手按住梁净川的下巴,把他的脑袋稍往上抬,一只手将棉签往他嘴角蘸去。
用力很轻,比她揭取命纸更甚。
梁净川在看她,脸上带着笑,她伸手一掌拍在他额头上,“不疼啊,还笑。”
“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能不能老老实实地把嘴闭上十秒钟,这种时候不撩妹不会死。”
梁净川笑了声,不再说话。
用完两支棉签,消了毒,蓝烟又去翻创可贴。
“不用。明天就好了。”
蓝烟便收回手。
垂着目光,沉默片刻,她轻声说:“聊得不太好,是不是?”
“嗯。没事。他的反应都是人之常情。这种事消化起来也需要时间。”
默了数秒,蓝烟说:“虽然你哪怕工资只拿30%都比我高,但我可以养你。”
能听见这句话,再挨十拳都不算亏。梁净川无法控制地嘴角上扬,“确定?我胃口很大。”
也不知道,他的胃口是哪个胃口。
“你不是可以做饭做家务吗。”
“那怎么够?”
蓝烟别过目光,“……不够的肉偿吧。”
“从现在算起?”
梁净川顺杆爬的本事,无人能及。蓝烟拿起抱枕,狠砸了他两下才解气。
第51章 “陈泊禹跟你在车……
经过这番插曲,蓝烟已经不再有心思吃夜宵了,可又不想辜负梁净川的一番辛苦,于是就挤了些柠檬汁,吃掉了那条秋刀鱼。
秋刀鱼不是鱼肉腴肥的类型,鱼肉都贴在鱼骨上,梁净川看她拿筷尖一点点把鱼肉剔下来,笑她说只有猫才会半夜偷鱼吃。
吃完东西,蓝烟去刷牙,梁净川收拾过了厨房,又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拿了出来,有的丢进烘干机里,有的拿去晾晒。
梁净川也刷过牙,关闭浴室和厨房的灯,去往客厅。
蓝烟正站在沙发旁发微信消息:“卢楹让我问你,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可以。”
蓝烟点点头,回复过后,将手机锁屏,转身去往楼梯。
梁净川跟了过来。
蓝烟刚往上走了两步,听见轻微的“咔哒”声,所有光源随之熄灭。
她停步转身,高窗窗帘没有闭合,室外是混沌天光与遥远霓虹,投进室内,变作被冲淡的深灰色,清晰地勾勒出梁净川站在两级阶梯下方的身影。
她没有作声,陡然间心脏微悬。
梁净川注视着她,也不作声,像在等待什么。
须臾,忽听手机嗡响,他的声音一并响起:“生日快乐,烟烟。”
蓝烟愣了下,垂眸按手机侧面按钮,屏幕上显示“00:00”。
脚步往上迈了一阶,与她一步之遥。
亮起的手机,照亮他们的脸,像是蛋糕上的烛光。
梁净川看着她,黯淡背光在他漂亮的眼睛里,像两盏小小的灯,他像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真是不可思议。”
“嗯?”
“认识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在零点跟你说生日快乐。”
蓝烟的语言系统,因心脏涌起的潮汐,而陡然失灵。
“……梁净川。”
“嗯?”
“那天你问我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梁净川点了点头。他问她,如果……她会不会将他推开。
“我回答说‘不知道’,那不是真话。”
“真话是?”
呼吸浮于鼻尖,像不敢惊扰的雾气。
蓝烟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来梁净川家里的那个晚上,此时此刻的心悸与忐忑,都如出一辙。
“真话你知道……”
寂静的一瞬,听见外面极为模糊的鸣笛声。
背光熄灭。
她的呼吸一并被倏然吞没。
这样的站位,使她不必那样辛苦仰头,拥抱更是契合得不留一丝间隙。
梁净川少见的有点粗—暴,这个词一贯跟他毫不相关,他是冲刺阶段倘若她陡然喊暂停,他也会残余一丝理智,来尊重她的意愿的那种人。
可此刻的这个吻,是毫无保留的欲—望袒露与掠夺。
他好像在向她坦白他的另一面:那天晚上,他原本对她怀有这般污浊的侵略性。
“烟烟……”
第84章
蓝烟以颤抖的鼻音“嗯”了一声。
双脚悬空,她陡然被抱了起来,昏暗中的楼梯让她安全感尽失,只能两臂紧搂梁净川的脖子。
毕竟是熟悉的环境,梁净川每一步都很稳,视野变高,她好像正在通往危险的绝壁上攀援。
后背落在地台的床垫上,一个缓冲回弹,宽松的外套也从肩头滑落。
梁净川省略了由来慢条斯理的准备,直接揭开t恤的下摆。
蓝烟垂眸凝睇,赧然地看见仿佛可塑的橡皮泥,在他手中被捏作了各种形状。
随后手掌替换为了灼烧的呼吸。
他仿佛饿极一样地将它们并拢,以同时的进食,来填补无法满足的匮乏。
“烟烟……记得阻止我。”他怕自己会失控。
蓝烟咬唇不言,蓦地拉下被推高的t恤,将他的脑袋,完全罩于其间。
其行为等同于默许并纵容。
他的呼吸顿时无处可去,蒸汽一般地堆积盘桓,让她皮肤产生烫伤的痛感。
随后一记惩罚的啮噬,叫她重吸凉气。
梁净川动作稍顿,像在等她的阻止,但她仍然没有。
“梁净川……”loft的二楼,有种阁楼一般的隐蔽,或许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克服羞赧,坦然吐露,“再告诉你一件事。”
“……嗯?”
“那天你躺在沙发上睡觉,并不是自然醒的。我……我是准备偷偷亲你,可能是我的呼吸,把你吵醒了。”
梁净川一顿。
随后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梁净川抬起头来,把她的衣服拉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她的肩膀上,无奈苦笑道:“……你故意的吗?”
“嗯?……”
“这种时候,讲这么纯情的话……”
“我……我以为你……”
“我喜欢。但我又不是禽兽。”梁净川笑着抬头,亲亲她的嘴角,“你这个人,口是心非得能进吉尼斯世界记录。”
蓝烟伸手,轻轻捏一捏他的耳垂,比她的指腹的温度更高,“……你害羞了?”
“有点吧。下次不要突然切换频道。”
“……”
“如果这一路我哪怕有一次退却,就不可能听得到你的这句真心话了,是不是?”梁净川问。
“可能吧。”
“大小姐,你真的好难追。”
“我哪有……”
害羞这种情绪,好似会传染,尤其是在尺度边缘被狠拽回来。她转脸埋进他的肩膀,低声问:“……还做吗?”
“已经换到养生频道了。”
蓝烟笑声簌簌。
“其实我最喜欢的事情,是抱着你睡觉。”梁净川低声说。
“怎么呢。”
“闭眼之前,睁眼之后,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你。”
“……你情话这门课已经修满学分了,可以不用继续进修了谢谢,老实说听多了真的有点肉麻——唔……你干嘛突然亲我!”
“我是不是说过,你讲话难听我会把你的嘴堵住。”声音低了三分,直接贴住她的耳朵,“烟烟,你还是另外一张嘴诚实一点。”
话音一落,他立即箍住她的双臂,阻止她想要爬起来的动作,笑说:“我错了,别去拿cd机。”
/
隔日一早,打打闹闹地洗漱出门,蓝烟赶到缮兰斋的时候,勉强没有迟到。
不顺路,但梁净川还是先将她送到了再去上班,车停在路边,卡着临停时限,把她按在副驾上亲足了三分钟才把她放开。
她希望热恋期早点过去,不然自己真的要生蛀牙了。
跟师傅一起修的那幅董邦达的八尺大画,进入了“补”的阶段,各种破洞花样百出,工程量巨大,极度考验耐心。
工作中的蓝烟,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一上午,除了喝水和上厕所,可以一直伏在裱桌前不动弹。
褚兰荪则在裱桌的另一端,专心致志地攻克修补难度最大的破洞。
这时蓉姐走了过来,对褚兰荪说道:“褚老师,叶总说过两天来南城出差,想来缮兰斋参观,看看这幅画的情况,并请你吃顿饭。”
褚兰荪说:“参观可以,吃饭就免了。你帮忙转告,说送到缮兰斋的画,都是一视同仁的对待,既然交到我们手里,我们一定会认真负责。”
蓉姐点头,“行。那我来安排参观的时间。”
待蓉姐走了,蓝烟一边手搓搭口,一边问褚兰荪,“师傅,送这幅画过来的人姓叶?”
蓝烟通常不会过问客户的事,但蓉姐提到的“叶总”叫她很难不留心。
“是。好像是个什么投资人吧,是汤公介绍来的……怎么,你认识啊?”
“是光弈创投的叶总吗?”
“那就不知道了。”
这幅画的修复进度,一直是这位叶总的助理在对接,对修复工作而言,画是最紧要的,出自何处,藏者为谁,并不重要,如无攀附之心,自然不会刻意去打听背后的人事。
但蓝烟估计,就是那位从陈泊禹手里拿到了请柬,去参加了汤望芗的雅集的叶总没错了。
他既然能受汤望芗的推荐而来,可见已然成了汤家的座上宾。
中午休息,蓝烟仍是同薛梦秋和周文述一起吃午饭,因今日过生日,他俩请客,并送上了生日礼物。
薛梦秋打趣:“生日不跟妹夫一起过啊?”
“家里一般都是提前一天过的。”蓝烟笑说,“他说想这周五晚上请师姐你们吃饭,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样半生不熟的关系,请客放在周五晚上最合适不过,工作日显得太不正式,周末特地把人叫出来,又显得太正式。
薛梦秋:“我没问题。”
蓝烟看向周文述:“文述呢?”
周文述咽下一口茶,“……方便。”
蓝烟手机振动一声,以为又是生日祝福,谁知是梁净川发来的消息。
【ljc:晚饭后可以请你看电影吗?】
蓝烟难抑笑容。
【blueblue:不可以。】
【ljc:把你扛进电影院。】
【blueblue:那你有什么可问的?】
【ljc:走个流程。】
蓝烟从手机屏幕上抬眼,却见薛梦秋正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脸热地将手机锁定。
薛梦秋:“看来这个妹夫更讨人喜欢,是吧?”
蓝烟招架不住,端杯喝水。
吃完饭,蓝烟回家换了身衣服,回到缮兰斋,继续工作。
一口气忙到下午六点,将画做了保存,蓝烟拿上包,离开小楼。
接她的车已经就位,就停在小院里。
蓝烟走过去拉开车门,搁在座位上的粉色玫瑰花,直接闯入视野。
她拿起花,爬上座位,抽出安全带系上,再把花束拥进怀里。
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的梁净川坐直身体,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再看一眼。
“……你在看什么?”
梁净川将车启动,“……换裙子了。”
“嗯……不是为你穿的,不要自作多情。”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这么想?”梁净川笑说,“不会是谁欲盖弥彰了吧?”
“……开你的车。”
今天是梁净川请客,餐厅是他选的,提前订好了位置。
法餐厅,氛围幽静,卢楹先到,见面先把花和礼物塞进蓝烟怀里。
卢楹这阵子在忙某个珠宝设计师的宴会定制,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当面吃瓜,此刻早已迫不及待。
蓝烟和梁净川并肩落座,她看一看这个,又看一看那个,感叹:“好不可思议的场面。”
蓝烟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用一切小动作排解不自在,此刻便是端起了玻璃杯抿着柠檬水。
卢楹笑着对梁净川说:“以前说了你一些坏话,那都是形势所迫的,你不要追究啊。”
梁净川微笑说道:“都是小事,不用在意。”
“你们家长知道了吗?”
“没有。还瞒着。”蓝烟答。
“过两天他们领证了怎么办?”卢楹问。
“领证就领证吧,他们谈他们的,我们谈我们的。”
“我的客户里面,有一位医技高超的骨科大夫,需要名片吗?”
蓝烟与梁净川同时笑出声。
卢楹是蓝烟的密友,梁净川自然同她打过次数不少的交道,一同吃饭没那么局促,没一会儿就聊开了。
听说了陈泊禹已经知晓的事,卢楹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梁净川:“找机会聊,总有办法解决。”
蓝烟看他:“他不跟你聊吗?”
第85章
“他今天没来公司,发消息也没回。他助理说他出差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他有没有停你的权限什么的?”
“没有,一切照常。停了也没什么,工作不做,工资还是照发,我也不亏。”
卢楹:“你心态是这个。”她比个大拇指。
梁净川笑:“没这种心态也不敢跟蓝烟谈恋爱。”
“……你注意一下场合。”蓝烟小声警告。
梁净川无辜眨眼,“我也没说什么。”他向卢楹求证,“我说了什么不妥的吗?”
“没有没有,臭情侣的常规操作罢了。”
蓝烟:“……怎么连我一起骂?”
“单身打工人的天然嫉妒,你受着吧。”
吃完饭,卢楹还得回酒店,梁净川开车把她送到,再载着蓝烟去往商场的电影院。
取完票,买爆米花的时候,蓝烟一直在回想,好像确实没跟梁净川单独看过电影,只有全家一起看过春节的贺岁片,那时候她是挨着梁晓夏坐的,对梁净川是什么状态,毫无印象。
周一晚上影厅人少,他们的票在六排正中,最佳观影位置。
春节档的电影还没完全下映,春节期间因为蓝骏文住院的事,他们一直没空去看。
质量中上的片子,因为影厅人少,他们偶尔会把脑袋凑在一起,极小声地探讨剧情。
蓝烟是稍有心不在焉的那一个,右手被梁净川握在手里,她左手从搁在腿上的爆米花桶里,拈一颗爆米花丢进嘴里,斜过目光,去看坐在右手边的梁净川。
他看得很认真。
看来是她的误解,他确实只是单纯地想要跟她一起看电影而已。
第三次观察梁净川,终于被他逮住她的目光。
他脑袋靠了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以防你不知道……”蓝烟侧过脸,挨住他的耳朵,声音低不可闻,“……我没有跟谁在电影院里接过吻。”
“……噢。”
蓝烟理解不了他这个反应,有点窘,脑袋转回去,连往嘴里塞了两颗爆米花,嚼出清脆的声响。
她听见梁净川轻笑了一声,而后倏然伸出左手,按住她的左边侧脸,轻轻将她脑袋往右边一转,他随之低头。
在她嘴唇上挨了一下,又立即退了回去。
蓝烟很想抱起爆米花桶,挡住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进入白天的戏,光线变亮,她斜眼去看梁净川,他一样的耳朵通红。
他们简直像两个没出息的高中生——大约高中生都要比他们更淡定一些。
看完电影,两人去往地下停车场。
上车后商量去处,蓝烟想了想,“还是去我那里吧,你那里没有我换洗的衣服。他们送的礼物我也需要带回去。”
车子启动,开了一阵,蓝烟看向梁净川,数度欲言又止。
梁净川自然不会无所察觉,笑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那你可以保证不生气吗?”
梁净川瞥她一眼,“你先说。”
这件事蓝烟思考了一下午,也就不再犹豫,干脆地说了出来:“我想找陈泊禹聊一聊。”
“不用。这件事我自己能解决。”
蓝烟毫不意外梁净川的反应, “你先听我说。我并不是自信自己能起什么决定性作用,我只想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努力。”
“我不想你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只是跟他聊一聊而已。”
梁净川把车速放缓,“烟烟,你是那种跟讨厌的事情一定要切割得非常清楚的人,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做你不喜欢的事。”
“那我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牺牲。”
梁净川一顿,踩下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看向蓝烟,恳切地说道:“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牺牲,人不可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就是你的才华和时间被耽误吗?”蓝烟难免抬高声调,“我喜欢你,就不可能不替你去珍惜,你不在意的事情,我要为你在意。”
梁净川愣住。
“……只是聊两句而已,我不会有什么损失。”蓝烟向他倾身,握住他的手腕,“可以吗?”
梁净川暂且没作声。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有一百种方法能解决。但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让我也参与,除非你不认为我可以跟你同甘共苦……”
梁净川失笑,“涉嫌道德绑架了啊,烟烟。”
“可以吗?”蓝烟再次问,顿了一下,克制自己都难以忍受的肉麻,“……哥哥?”
“……我原本还不生气。”梁净川倏地伸手箍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这边揽,目光也随之一凛,“你为了见陈泊禹叫我哥哥?”
蓝烟呆了一下,“……是这么理解的吗?”
“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蓝烟这个人,通常是吃软不吃硬,“……那怎样?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你也管不着。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我才跟你商量的,我背着你去你也……”
嘴被堵住。
蓝烟手臂去推,自然没可能推得开。
梁净川气势汹汹地咬住了她的嘴唇,却在将要用力的关头轻轻放下了,舌尖尝到了残留在她口腔里的蜂蜜与玉米的甜香,忍不住地探进去缠吻。
怒气冲冲的架,还没吵起来就变了样。
车恰好停在了将要驶近蓝烟所住的小区街道的小巷里,因已过了十点,车流稀少。
梁净川干脆将座椅往后调,揽着她从中央扶手跨了过来,在他腿上坐下 。
她身上是一条暗色的碎花长裙,早春里穿着还有些单薄,像开在夜色里,迎风瑟瑟的野蔷薇,
他的手掌无所阻拦地从她的小腿逶迤而上,“你说不是为我穿的,可你为陈泊禹穿过多少次裙子?你跟他在一起之后,你们两人第一次跟我吃饭,就是穿的裙子。”
“……你都知道我是口是心非。”
“那什么时候可以坦诚一点,嗯?”
手掌紧紧一掐。
蓝烟像被抽走骨头一般,融化着倚向他的肩膀。
他没有洗手,所以只隔着布料。
蓝烟短而急促地吸气。
棉质的布料薄而窄,很快被洇湿,他的手指会比她自己更先知道,这种认知让她耳朵烧得通红。
“梁净川……”
“该叫哥哥的时候怎么不叫了?”
蓝烟的嘴唇被她咬得泛白,打定了主意不再作声。
可裙子的领口也被拽了下去,如野蔷薇坠地。
她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抱住梁净川的脑袋,还是再有骨气一点地撑住座椅。
“……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她以气声问道。
“知道。让他们看。”
“……疯了吧你。”
“陈泊禹跟你在车上做过吗?”
蓝烟拧眉,一巴掌轻拍在他颈侧。没有一点力道,连唬人的作用都起不了。
梁净川把她的手掌攥住,贴向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没有。我知道。”
“……知道那你问什么?你在意这些吗?”
“本来是不在意。”
“……我叫你哥哥只是在撒娇而已。”
“那现在怎么不叫了?”那只手还没有停,点火的同时,却又引起同等滔天的水潦。
车厢密闭,像在无声燃烧,耗尽了所剩无几的氧气,还以持续升高的热度。
“……你车里有吗?”蓝烟声音像炼化的糖浆,牵丝又粘稠。
“没有。”
“……没有你还这样?”
梁净川偏头,声音也变得喑哑,无端多了一点砂砾的质感,“想要?”
蓝烟咬紧牙关不作声。
“那你坦诚点。”
蓝烟仍然一声不吭。
梁净川并不着急,反而看着她,一启一停,如同读秒,耐心等她投降。
夜色里,他近在咫尺的脸,呈现出极为锋利的英俊,因为始终带着一点薄怒,而兼有霜雪的泠然。
蓝烟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开口时呼吸断线,已然字不成句,“哥哥……”
“嗯。”梁净川微微低额,以示自己正在听。
“求你……”
“求我什么?”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梁净川看见她嘴唇微启,说的是:给我。
“乖。”梁净川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就这样抱着她,向着副驾的手套箱倾身。
手臂打开,拿出蓝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在那里面的东西。
长裙比夜色,或者单向的车窗,更适合作为遮挡。
即便如此,这并不是在全然安全的室内。
第86章
偶有自行车驶过,叫蓝烟提心吊胆又毛骨悚然,或许她的心脏早已不在自己的胸腔,否则为什么她鼓噪的耳中,完全听不见包括心跳在内的一切声音。
除了隐秘而持续的水声。
梁净川两臂紧紧地搂着她,使她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仿佛知道她害怕,所以提供一些保护。
“……烟烟,我从来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大度,只是因为喜欢你,所以不得不装作有些事我不在意。单单从你嘴里听见他的名字,我都要嫉妒疯了。哪怕你们已经是过去时。”
梁净川在勉强维持声音的稳定,而说完这些之后,他就紧抿嘴唇,专注投入,不再作声。
蓝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癫狂而出格的事,最可怕的是,她的生理反应十分诚实地告诉她,她很喜欢。
这一切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跟她一同堕落的这个人,是梁净川。
她手指无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额头紧紧抵住他的肩膀,以抵御每一次预期之中,又突如其来的冲击,如果是他喜欢,而她也喜欢的,那没有关系,她可以无数次地以呜咽的声音喊他:“哥哥……”
梁净川将蓝烟搂得更密实,好像要将她禁锢在这条随时被风浪掀翻的小舟上。
他们迎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的思绪空白。
梁净川低头,把蓝烟的脑袋抬了起来,吻去她眼角的生理性眼泪。
“……要给你开窗透点新鲜空气吗?”
蓝烟脑袋摇得飞快。
梁净川轻笑,一次一次地抚摸她仍余颤栗的肩背。
一切缓缓地归于平静,除了她还未从刺激中缓过来的心跳。
“烟烟。”
梁净川感觉到她眨了一下眼睛,湿润的睫毛扫过了他颈侧的皮肤。
“见他可以。我跟你去,最多十分钟。以后我再也不想从你嘴里听见他的名字。”
蓝烟乖巧地点点头。
第52章 “谁让哥哥把我教……
这一场如骤来的暴风雨,急促而暴烈,现场也如台风过境一样狼藉——所幸蓝烟的裙子没弄脏,遭殃的只有梁净川。
夜深两分,长街更阒寂。
梁净川整理蓝烟的衣裙,轻声问:“送你回去?”
蓝烟摇头,只是伏在他身上,抱着他却不作声。
“生气了?”他的声音仍然残余砂砾质感的黯哑,“对不起,我刚刚是有点……”
蓝烟仍然摇头。
梁净川低头,亲吻她薄汗蒸发,微微沁凉的额角,“和我说话,烟烟,或者至少看着我,不然我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很在意。”蓝烟轻声问,“你那天说你已经不嫉妒了,也是在说谎。”
“因为那是我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我为什么不敢早一步迈向你,为什么等到你身边有了别人,我才看清楚我对你的喜欢其实也有占有欲。”
“所以其实你也没有很坦诚。”
“……是。”
“那我们以后都坦诚一点。”
“好。”
“那请你现在就坦诚告诉我,你车里面为什么会有套?”
“……”
“说啊,混蛋。你是不是假装生气,好顺理成章跟我车……”那个词她根本说不出口。
“这如果是假装的,来真的你还受得了?”梁净川轻笑,“放车里只是以防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
“今天这种万一。”
“……我发现了你脑子里只有这种东西。不想理你。你别跟我说话了。”
“那你能先从我腿上下去吗?”
“……”
车开到小区门口,蓝烟下车,抱上两束花,拎上几份礼物。
梁净川还坐在驾驶座上,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不下来吗?”蓝烟问。
“去你家?”
“不然呢?”
“没法下来,烟烟。我裤子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
“……”蓝烟脸热,“谁让你乱玩的。”
梁净川笑了笑,“你自己上去吧。明天下班我来找你。”
习惯了黏糊好久再一起相拥入睡,今天结束得这样仓促,反倒让蓝烟骤生不习惯的异样感。
蓝烟怔了一下,“嗯……好。明天见,晚安。”
“晚安。”
蓝烟抱着花和礼物往里走,脚步不自觉放得很慢。
走进小区门口,她骤然停了下来。
片刻,把心一横,转身往回走——无非是被他嘲笑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谁知刚走出两步,就看见梁净川从车头方向绕了过来。
梁净川也看见她了,讶异顿步,她立即转身,飞快往里走去。
他仗着个高腿长,三两步赶了上来,将她肩膀一搂,低声笑说:“回去找我啊?”
蓝烟手指扯了扯他身上的干净衣服,“有换洗衣服不说,耍人好玩吗?”
因为有时候下了班会去打球或者游泳,梁净川的车里常备一套干净衣服,虽然跟蓝烟在一起以后的这段时间,这习惯保持得岌岌可危。
“好玩。”
蓝烟立即扭肩想把他的手甩开,未果,想加快脚步,反又被他扣住了腰。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梁净川低头笑说。
“我才没有。”
“刚说了要坦诚。”
“你自己做到了吗?”
“其实我是准备回去,烟烟,我想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但最后你也看到了。”
蓝烟嘴角微扬,“所以到底是谁舍不得谁?”
“当然一直是我舍不得你。”
蓝烟轻哼一声。
地上两道黏在一起的影子,他们往前走赶上它,将它甩到身后,又慢慢地被它赶上。如此反复。
像长长的路,乐此不疲。
/
过了三天,陈泊禹才在公司露面。
消沉肉眼可见,但那晚的愤怒倒好像已经消散了,不怎么感知得到。
正常例会,陈泊禹发言寥寥,会议结束,直接起身去往办公室。
梁净川拦下他。
陈泊禹瞥他一眼,目光冷淡。
“烟烟说想跟你聊一聊。”梁净川态度比他更淡。
陈泊禹愣了一下,仿佛是疑心自己听错。
梁净川不大耐烦,“你有时间我就来安排。”
“有。”
梁净川不由蹙眉。他原以为,陈泊禹会说一句“没什么可聊的”,没想到答应得这样干脆。他第一次有食言的念头。
梁净川想早点了结这点破事,确定两方都有时间之后,决定择日不如撞日。
蓝烟晚上没事,依从梁净川的安排。
褚兰荪不怎么提倡加班加点,除非是必须赶工的加急件,将要到六点,便开始把今日的工作收梢。
蓝烟往画心背后覆湿毛巾做保存,忽开口道:“师傅……这幅画之前我们送去鉴定的样本,多久能出报告?”
“还要个三四天左右吧,怎么?”
“没……”
“你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吧?”
“嗯。”
褚兰荪淡然说道:“以后修画修得多了,什么样的都能碰见,挖款、改款、添款、转山头……工匠是工匠,专家是专家,商人是商人,各行有各行的门道。有些事水很深,装聋作哑未必不是好事。我们工匠的责任,那就是客户怎么要求,我们怎么修复。比如这个款,它原来在什么地方,我们就还是给它放回什么地方。有些事,尽到告知的义务就行。”
蓝烟点头:“我知道的,师傅。”
下了班,梁净川开车来接。
蓝烟跟他一起吃过晚饭,去往附近临河的艺术公园——她不想让梁净川听见她与陈泊禹交谈的内容,但他又执意希望他们待在他的视野之内,折中之后,选择了户外。
艺术公园有一尊抽象的雕塑,他们跟陈泊禹约在那里碰头。
把人送到,梁净川转身过桥,去了河的另一端,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看向对岸。
前任相逢,陈泊禹是不自在的那一个。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蓝烟,感觉她的气质里多出来一些陌生感,就好像经年凝固的冰河,在早春解冻,河水缓慢流动,冰块碰撞作响。
微冷但生动。
“想聊什么?”陈泊禹将视线投向不远处藏在草地里的灯柱。
“当然是梁净川的事。”
“……如果你是指他准备跟我散伙,那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是吗。你们上轮融资,光弈创投出了多少钱?”
“……商业机密。”陈泊禹答。
“我查了报道,公开的数据是数千万。具体多少不论,我想问你,叶总用那张邀请函,搭上了汤家这件事,起了多大作用?”
第87章
陈泊禹蹙眉,没有回答。
“我不自作多情,就当只起了三成作用。折算下来,这笔钱够不够换你们好聚好散?”
“……不是这么算账的,蓝烟。”
“原本我可以这么算,只是分手的时候我没跟你计较。陈泊禹,你就是利用了我,才得到了与光弈进一步谈判的机会,这点你会否认吗?”
“……我不否认。对不起。虽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也大概率不需要我的道歉。”
难得他这次没有推脱,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不算彻底无药可救。
蓝烟顿了顿,说道:“我正在修一幅画。”
陈泊禹看她一眼,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向。
“董邦达的画。”
陈泊禹一愣。
“就是那幅,叶总送来的。我一般不会打听这些事,但修复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很特殊的情况,所以我找叶总的助理多问了两句。画是你送给叶总的,是吧?”
“……你想说什么?”陈泊禹稍有警觉。
“听说叶总准备等画修复好之后,送给他一位生意伙伴当生辰贺礼。我想在这之前,你最好还是跟叶总坦诚,说你看走了眼——这画是赝品。”
“……那幅画是赝品?”陈泊禹很是震惊。
蓝烟研判他的神情,确定他确实对此不知情,“嗯。董邦达的画,也有价高价低的区别。这幅的落款,是从他便宜的作品挖下来补上去的。我们用仪器做了鉴定,确认了挖款和原本的画心,用的不是同一种纸。”
陈泊禹神情沉肃,一言不发。
“我们把样本送到权威机构出报告去了,还有几天能拿到鉴定报告,那时候我们会跟叶总说明情况。陈泊禹,你有几天的先机。我想,我们说,跟你提前主动去说,在叶总那儿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蓝烟看向他,“那张邀请函,加这条信息,加起来换你们好聚好散,你觉得分量够了吗?”
画在送给叶总之前,陈泊禹找人鉴定过,但有些画,是非得揭开了命纸才能分辨真伪。
那位专家给出的鉴定结果为真,他也便放心大胆地送给了叶总。
若现在由他告知叶总此画为赝品,并重新赠送一幅真迹,大约还有得补救。上轮光弈领投,挽公司于水火,叶总是陈泊禹最不可得罪的“金主”。
陈泊禹一时思绪纷乱,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把这么重要的信息提前透露给我,就为了梁净川?”
“为什么是‘就’。为了他不足以成为我这么做的理由吗?”
“……你从来不沾这些俗事,现在为了他,也谈起了交易。”
“因为他值得。”
陈泊禹如遭重击地神情一滞。
“很多事我不是不懂,只是不屑去做。怎么说呢,陈泊禹,我当时也为了你,不止一次应付过你的家宴,只是你认为那是理所应当,不觉得那有什么珍贵的。”
陈泊禹抿唇不言。
“这事我当然可以不掺合,但我认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谈恋爱,投桃报李是必须。梁净川既是你的挚友,又是你的肱骨之臣,撇开一切外在因素,其实你应该对他公平一点。这些话他肯定不会跟你说,他这个人死要面子,公事私事夹在一起,更没法开口。”
“……我没有亏待他,蓝烟。不管是薪资还是股份,都是市场平均标准以上。现有的分歧也都能协商。既然公司也是他一手做起来的,他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我,他不能。融资的结果他受了益,但这一部分建立在利用我的基础上,他做不到心安理得。”这点梁净川从未明说过,但蓝烟一清二楚。
陈泊禹的表情,仿佛是生吞下了一块石头。
蓝烟向河对岸看去,隔着夜色与薄雾,看不清楚梁净川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陈泊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梁净川知道你跟我做这种协商,就能心安理得了?”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劳你费心,我会把他哄好的。”
陈泊禹被噎了一下:“……你真不是来火上浇油的?”这样伶牙俐齿的蓝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从前一直觉得她闷,但原来根本不是。
“怎么,你作为一家企业的负责人,连两句稍微刺耳的话都听不得吗?世界不是围绕着你转的,陈泊禹。我知道你的人生是开挂模式,任何事情在你这里都是理所当然,财富、地位,甚至爱情。可对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理所当然,想要得到就得狼狈争取。你有拼尽全力哪怕争取过一件事吗?”
陈泊禹语塞。
他是第一次在蓝烟的眼里看见“怜悯”这种情绪。
这也是第一次,他们这样深入交流——在分手很久以后,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这比他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件事,还要令他感到挫败。
蓝烟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十分钟了,某人口是心非,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
她转头看向陈泊禹,两手都抄进外套口袋里,“所以你的答案是?”
“……你想没想过,你就这一张底牌,告诉我了你就没得玩了。”
“还是别小瞧人吧。我说了,有些事我不做,只是因为我不屑。破坏关系比建立关系容易多了,碰巧我在汤公那里不是说不上话。”
“……你真是变了好多,蓝烟,甚至学会威胁人了。”
“你没有变吗?”蓝烟冷静地审视他,“还是说其实你一直这样精致利己,当时只是我看走了眼?”
陈泊禹蹙眉不言。
“到底答不答应,你给一句准话。”蓝烟有些不耐烦了。大好时间来蹚浑水,真是烦死了,明明拿来谈恋爱都不够用。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又没签卖身契。十几年朋友,难道我会跟他彻底鱼死网破。原本我就已经准备跟他好聚好散了。”
“那就好……是我白跑一趟了。”蓝烟态度软化下去。不管陈泊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权衡利弊以后,做了这种决定,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别的不重要。
“不。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信息。”陈泊禹思绪复杂地长叹一声。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又没办法。这三天他一个人待着,谁也没见,大醉了好几场。
他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这是第一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相比起来,他觉得当时父兄的轻视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次,好像是把他这个人,刨除掉家庭带来的一切光环之后,他所立身的根本性的东西,彻彻底底给否定了。
情绪反反复复在“算了吧”和“这事算不了”之间来回拉扯。
可是终究,梁净川与他高一开始便是朋友,即便如今做不成朋友了,也不意味着这段友谊一文不值。
他也就止步于放狠话这一步了。
蓝烟又看了看对岸,不再与陈泊禹废话:“走了。”
陈泊禹没有出声,直到蓝烟走出几步,他忽然说:“最后一个问题。”
蓝烟顿步转身。
“……你当时,为什么答应我?”
回忆这种事,让蓝烟很不舒服,像从永久尘封的旧仓库里翻东西,会惹得一身尘土:“我知道很多人追我,都是征服欲作祟。因为我这个人显得不好追,所以谁追到了谁就‘牛逼’——过去很多接近我的男生,都是这种心理。一开始我以为你也是,但那天我在修画,你等了我一个下午,跟我说,看我工作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永恒’这个词,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陈泊禹不再作声,无端神情更是凝然,像是与他脚下的阴影彻底融为了一体。
“……之前碰见过你大嫂。”蓝烟预计此生都不会跟他再打交道,所以选择把所有的话一次性说完,“她说不觉得你和你兄长是坏人,只是家庭的惯性太大,她没能抗争得过。我也不觉得你是坏人——当然也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毕竟自己的初恋太烂,也会显得自己没什么品味。”
蓝烟说完等了等,陈泊禹始终不再出声。见他似乎已经没话了,便转身朝着河对岸走去。
旁边有长椅,陈泊禹退后两步,几分仓皇地坐了下来,以手掩脸。
还是三年前,梁净川过生日,他去他家里吃饭。
那天没注意到别的,单单注意到了蓝烟。高中时见过的那个清瘦寡欢的女生,成年之后出落得更加清绝离尘、遗世独立。一整晚,他都没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他状似无意地找梁净川打听,问她学的什么专业。
梁净川说书画修复,现在在缮兰斋实习。
第88章
他从一些纪录片里,稍稍了解过这个职业,脱口而出:这么枯燥的专业。
梁净川说:枯燥吗?以有限换永恒,你不觉得挺酷吗。
后来他开始追求蓝烟,三个月过去,进展缓慢,那天下午,她在修画,而他一直在看她。
好像是受了启发,他确实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了某种“永恒”,就好像时间空间不复存在,只有他与她存在的当下。
他把这种感受告诉给了蓝烟,此后不久他再次认真告白,她说愿意试一试。
……他心里一直隐约知道,蓝烟就是被那个瞬间打动,但他故意没有去深思: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怎知不是水滴石穿?凭什么一个瞬间就能决定生死?
他只是抗拒承认,因为那个瞬间的感悟,也只是高仿的赝品。
夜里的雾气,总是多几分阴沉,今日又降了温,春寒料峭。
陈泊禹隔着雾气望过去。
那两个人牵着手,正往远处走去。
他在这一刻,又感受到了某种荒寂的永恒:他活到至今,所经历过的最纯粹的情意,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已经永恒地去往了河岸的彼端。
今后各自分流,永远不会再交汇。
/
上了车,梁净川立即摆出严苛的姿态,点一点手机屏幕:“超时11分钟。”
蓝烟眨眨眼:“那怎么办?”
“怎么办?想办法补给我吧。”
“想我用哪里补?”斗争多日,蓝烟也算有了经验,对付梁净川这种人,要在他最正经的时候发动奇袭。
果真梁净川不自在起来:“……你严肃一点。”
“很严肃啊。”
蓝烟手臂撑住中央扶手,向他倾身,仿佛是认真询问的口吻:“你最喜欢哪里?”
梁净川控制自己目光只停留在她的脸上,保持神情冷峻:“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哪有?”
“没有讲这种话?”
蓝烟又眨眨眼:“谁让哥哥把我教坏了。”
梁净川表情一滞。
蓝烟望着他陡然烧红的耳朵,止不住轻笑,“哥哥这种时候装正经,裤子脱了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梁净川蓦地伸掌,一把捂住她的嘴。
湿热笔划划过掌心,他意识到是她在舌尖轻舔,顿时脊柱过电,呼吸一紧。
手掌挪开,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往回推,肃声说道:“坐好,我要开车。”
“不是正在开吗?”
“……”
“你看,你这里都上高速了。”蓝烟伸掌往某处一覆。
梁净川霍然伸臂将她一搂,阻止她的同时,也为避开自己的视线,无奈说道:“……我投降,行了吗?”
蓝烟得意一笑,“还小瞧我吗?”
“……不敢。”
车子启动,气氛才恢复正常。
梁净川问蓝烟:“你们聊了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陈泊禹并没有想要跟你闹到鱼死网破,所以你们散伙这件事,应该很快要聊出结果了。”
“……他为什么跟你说,而不直接告诉我?”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烟烟,你是不是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蓝烟深感梁净川这个人过分敏锐,“我卖了他一个小小的人情。具体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梁净川转头看她,“你……”
“对我没什么影响,完全是顺手的事,对他用处很大。”
“……烟烟,我真的不需要你这样做。”
“这件事就这样了,我不管你是什么心态,我给你的你就乖乖接受。再啰嗦我要生气了。”
梁净川失笑,“这么霸道。”
“毕竟是哥哥手把手教的。”
“……时速一百,烟烟,你说话注意点,我还没活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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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群里发来消息,蓝骏文说家里书房书柜服役超过三十年,不堪重负,接连两块搁板断裂了。
他预备把书柜打拆换新,请蓝烟和梁净川周末回家帮忙,把高及天花板的书堆搬下来。
这阵降温过后,气温持续回升。
周末日光明媚,确实是搬书晒书的好天气。
书房里提前备好了数个纸箱,梁净川把人字梯支起来,爬上去拿出书本,递给站在下方的蓝烟和蓝骏文。
阳光洒入,浮尘四起。
最上两排的都拿了下来,其余的伸手可即,梯子收起,立到一旁,三人各踞一排,各自往纸箱里敛书。
“唷,烟烟小时候的相册。”蓝骏文惊喜道。
“我看看。”梁净川立马接话。
“不行!”蓝烟飞身去抢,可梁净川仗着臂长优势,先一步把相册抢了过去。
蓝烟立即丢下书本,绕到他面前去,踮脚欲将相册夺回。
梁净川转身,手臂高举着翻开了第一页。
“梁净川!”
梁净川这才把相册一合,笑着丢回她怀里,“小气。”
“……你才小气。”
蓝烟抱住相册,转身,却见梁晓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书房门口。她手里抱着三瓶矿泉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蓝烟心脏微悬,“……阿姨。”
“累不累?喝点水吗?”梁晓夏走了进来,将三瓶水搁到书桌上。
随后看向蓝烟,笑问:“相册阿姨能看吗?”
蓝烟点点头,递过相册。
梁晓夏把相册放在书桌上,翻开一页,“唷,这么可爱。这是芭蕾练功服吗?”
“是的。”
“我看姿势蛮标准的嘛,怎么没继续练?”
“吃不了苦。”蓝烟吐吐舌,“掰腿好疼。”
“……这是汇演的时候?四小天鹅?”
“嗯。”
“烟烟你比主演还漂亮呢。”
“……没有没有。跳舞不看脸,看身体条件和技术。”
梁晓夏朝梁净川瞥去一眼,他仿佛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似的,保持着匀速,机械地将书籍一本一本地摆进纸箱。
第53章 “我做过梦……”……
“净川。”梁晓夏忽然出声。
梁净川转身,微低眼睛看过去。
“你小时候的相册,是不是放在你房间里了?也拿过来给烟烟和你叔叔看看呢。”梁晓夏微笑说道。
蓝烟发觉,梁净川那种藏着坏心思时,欲笑而不笑的表情,也是十成十地遗传自梁晓夏。
她隐约觉得,梁晓夏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可除了刚刚跟梁净川打闹稍有逾距,似乎没有其他地方露出破绽?这一阵也就生日那天回过家,而那次他们两个人都规矩得不得了。
“不知道放哪儿了,回头有时间找到了再说吧。”梁净川语气平静,一句话打发过去。
书都放进了箱子里,梁净川和蓝骏文把纸箱垒起来堆在墙根,鉴于蓝骏文的身体状况,这事儿主要是梁净川在做。
蓝烟去厨房拿抹布擦拭灰尘,正在水槽处清洗,梁晓夏走过来洗手。
蓝烟稍往旁边让了让,梁晓夏洗完,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忽压低声音笑问:“烟烟,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闻起来很好闻。”
“您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下一单送到家里来。”
“好呀,那谢谢了。”梁晓夏微笑说道。
蓝烟拿上湿抹布回到书房,擦拭积灰的书柜。
箱子都已经垒了起来,蓝骏文拍拍手,说打扫的事就交给他们两个了,他下去一趟,到对面买两个小菜,准备做饭。
书柜高层蓝烟够不着,便去拎立在墙根的人字梯。
梁净川先一步将其提了起来,在书柜前方支好,又去抢她手里的抹布:“我来吧,你擦桌子就行。”
蓝烟登时一退三尺远:“家里又不止这一块抹布,你干嘛抢我的,自己去洗一块——你离我远点。”
她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你妈妈可能发现什么了。”
梁净川不以为意,“发现就发现……”
“我不管。现在开始,你注意保持距离,别跟我说话。”
梁净川笑着“哦”了一声。
随后,梁净川再去洗了一块抹布,一人擦书柜高处,一人擦低处与书桌;一人拿吸尘器吸灰,一人擦玻璃。
梁净川屡次想逗一逗蓝烟,她都紧绷着一张脸,誓死不从的样子。
最后,梁净川拿来吸地机,将地板仔仔细细地清洁了一遍,整个书房空间变得洁然一新。
相册还搁在书桌一角,梁净川拿上机器,正要出去,经过时随手翻开看了一眼。
运气好,恰好是文艺汇演的那一张。
色彩浓郁的老照片,怕吃妆,舞台妆下了死手,腮红不要钱地打,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第89章
梁净川笑了声,屈指弹了弹合影里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茶几上有梁晓夏切好的水果,蓝烟拍去身上灰尘,洗了手,去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一片网纹瓜。
没一会儿梁净川也过来了,她自觉起身往旁边让了让。
梁净川坐下,两人各自吃瓜,中间间隙宽得挤一挤能坐下三个人。
梁晓夏这时从客厅经过,顿步,投来目光,笑说:“刚刚不是还相亲相爱的吗,这会儿又吵架了?”
“……没有,阿姨,没吵架。”蓝烟忙说。
“没吵架就好。你们兄妹两个的相处模式扑朔迷离的,阿姨都搞不清楚。”梁晓夏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厨房去了,独留蓝烟心惊肉跳。
晚上吃过饭,蓝骏文请蓝烟和梁净川参谋新书柜的样式,蓝烟把自己偶尔刷小红书存下来的一些书房装修案例,发送给了蓝骏文。
顿了顿,蓝烟看向蓝骏文,忽说:“爸,其实可以考虑一下重新做个装修。”
蓝骏文一愣。
蓝骏文这人不善钻营,因此哪怕业务能力再突出,奋斗了一辈子,也没混到高层的管理岗,只是一个中层的分管技术的小领导。
好在他们工厂生产的零部件属于细分领域,全国也没几家做这个,时代浪潮起起伏伏,工厂倒是一直岿然不倒,规模有限,也没有扩大的可能性,但效益一直还算稳定。
梁晓夏的工作,则更看实际销量,哪个季度卖得好一些,奖金就多一些。
总的来说,他们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吃穿不愁,略有存裕。
梁晓夏也有套房,是大学城那边还没彻底开发起来的时候买的,算是很不错的一笔投资,但离得远,上班不方便,梁净川本科的时候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长租出去。
前几年,蓝骏文提过一句说要再买套大点的房子,但逢上房价水涨船高,也没这个刚性的需求,这议题就无限搁置了。
后来蓝烟无意间听蓝骏文和梁晓夏盘点资产,两人预留了一大笔存款,平均分作了两份,用以支持她和梁净川未来买房成家。
蓝烟始终觉得父亲是委屈了梁阿姨,现在这套房子,虽说周边配套便利,但到底还是太老了,当年装修水平有限,水电规划也欠缺整体性,住起来总有各种大的小的不顺意。
但梁晓夏好像不怎么在意,她是一个对吃特别讲究的人,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蓝烟继续说道:“这些老家具都不怎么舒服,整体都换一换挺好的。”
梁晓夏忙说:“又不是不能住,不用浪费这个钱。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蓝烟认真说道:“您跟我爸还要住上很长时间,整体翻新一下,住起来心情也会变好。”
梁晓夏笑说:“装修麻烦得很,尤其是重装。”
“没关系的,过阵子梁净川不就要离职了吗,他会休息一两个月再去上班,可以让他来负责。”
梁晓夏看向梁净川,“净川你要离职了?”
蓝烟愣了下,她没有想到梁净川还没跟梁晓夏提过这件事。现在她成了一手消息源,这怎么解释得清楚。
但梁晓夏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梁净川“嗯”了一声。
“不跟陈泊禹合伙了?”
梁净川点头。
“你不是有股份吗?这个怎么办?”
“还在谈。初步决定让陈泊禹和他大哥回购一部分,剩余的分期回购。”
蓝骏文问:“离职了准备去哪儿?”
“还没定。有几家公司在找我谈。”
梁晓夏看他:“都是南城的公司?”
梁净川沉吟了一下,“各地的公司都有。还在接触,确定了再说吧。”
蓝骏文:“南城还是不如一线城市发达,就业环境还是要差一些。据我所知,好像就那么一两家公司,跟净川的专业匹配,而且还不见得能提供合适的岗位。”
蓝烟啃瓜瓤的动作慢了下来。
蓝骏文继续说道:“所以净川你别把范围定得太死,国内国外的大城市,都可以考虑考虑,不是一定要局限于南城。”
梁净川笑着“嗯”了一声,并没有对此进一步发表什么意见。
蓝烟也没说话,默默地啃完了这一片瓜,抬眼,却发现梁晓夏正看着她。
视线相撞,梁晓夏也没觉得尴尬,笑一笑就将目光移开了。
蓝烟分享的设计案例,是发在家庭群里的,梁晓夏点开看了看。
而今装修审美日新月异,梁晓夏刷了两张图,还真有些心动,便把话题绕了回来:“我看这种南洋风好漂亮,烟烟,你去槟城看到的那边房子就是这种风格吗?”
蓝烟点点头,抽纸巾擦擦手:“感觉网上的案例很多只是提炼了元素,实际想要装出来一样的效果,很考验设计师的水平和施工落地的能力。”
梁晓夏笑问:“烟烟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风格?”
“我们……”蓝烟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这好像是个陷阱,硬生生把“们”字咽了回去,“我都不怎么在家里住的,阿姨你选你喜欢的风格就好。”
“可这里也是你的家呀,哪怕你结了婚,自己买了房子。”
蓝烟心脏一瞬间像被微温的潮水漫过,“……我空闲的时间挑一挑喜欢的风格,发在群里大家一起选吧。”
“好。”梁晓夏笑说。
三言两语之间,重新装修这件事,还真被正式地提上了日程。
时间不早了,留宿与否这个问题,照例又被端了上来。
这回梁净川先回答,说搬了一下午的书,累,懒得开车了,就留在家里睡。
蓝烟知道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的风险,可这段时间,她晚上都是跟梁净川一块儿睡的,他不走,她一个人回住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只能跟着留下。
梁晓夏上一周都在忙秋季新品的设计统筹工作,没怎么休息好,这时候打着呵欠起身,准备洗漱睡觉:“我休息去了,你们也都早点睡。”
“……嗯。”蓝烟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过分杯弓蛇影,总觉得梁晓夏的今天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意有所指。
坐了一会儿,蓝骏文也起身回房间了。
客厅里,余下蓝烟和梁净川两个人。
梁净川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撑腮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揣上手机起身。
片刻,客厅灯关上了,蓝烟听见梁净川的脚步跟了过来。
好在他也乖乖回了自己的房间,没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
蓝烟给梁净川发去微信消息。
【blueblue:我要去洗澡。不准伏击我。】
【ljc:放心。】
她心刚放下,接连两条消息发了过来。
【ljc:我的手段没这么简单粗暴。】
【ljc:你会心甘情愿给我开门的。】
【blueblue:瞧不起谁呢。】
【ljc:试试。】
【blueblue:试试就试试。谁怕谁。】
蓝烟拿上睡衣,去浴室洗了澡,给梁净川留了一些热水。
她在床上躺了下来,举着手机,流窜于各个平台搜集装修风格的图片,全部存入新建的相册之中。
耳朵捕捉到门外的声响,梁净川进了浴室。
又刷了一会儿手机,听见他出来了,回了自己房间,此后没了动静。
她不信这个人只是虚晃一枪,等了又等,微信终于来了新消息。
一张照片。
穿着白衬衫和背带短裤的小男孩,手里牵着一只气球,站在公园的喷泉前方。
但可恶的是,脸被梁净川的手指“不经意”地挡得严严实实。
【blueblue:……你好歹毒。】
【ljc:开门即可解锁整本相册。】
蓝烟不回复,但不影响梁净川继续下饵。
【ljc:十秒钟考虑。过时不候。】
随后开始煞有其事地发倒计时:10、9、8、7……
蓝烟拿起枕头猛砸了两下床铺,恨自己没出息。
还剩三秒的时候,截断了他的倒计时。
【blueblue:门又没锁,自己不晓得开?】
【blueblue:动静小点,被人发现你完了。】
她听见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门把手被压下的时候,她心脏也莫名地跟着悬了起来。
洗过澡的梁净川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冷白肤色与英挺五官,都被衬托得更为醒目。
他手指搭在扶手上,欲进而不进的,不知道在等什么。
第90章
“……你快进来,要被发现了!”蓝烟低声催促。
他这才将眉骨一扬,走进屋,反手带上了门,把手里的相册丢到她的床上。
“咚”的一声,又吓得蓝烟心脏高悬,“你可不可以动静小一点!”
梁净川笑了声,仿佛在嘲笑她没出息。
他人走到靠窗的书桌那儿就停了下来,后背靠住桌沿,抱臂而立。
蓝烟看他一眼,身量那么高挺的一个人,站在那里,实在太有压迫感。
“……自己坐。还要我请吗?”
“坐哪里?”
“椅……”蓝烟怕他拖椅子又拖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只好伸手拍了拍床沿。
梁净川这才走了过来,在她手掌拍过的地方坐下。
——身段高得很。
蓝烟不理他,翻开相册。
这一整本都是他单独的照片,集中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之间,可能升入高年级以后自主意识变强,对拍照这件事也多了一些排斥。
梁晓夏把他教育得很好,养育得也很细心。每张照片,衣服都是干干净净不见一点污渍,服装做了搭配,发型也很用心,不是那种普遍见于小男孩身上的短寸圆寸,而是需要用心打理、定期修剪的微分碎盖。
透白的皮肤,大大的丹凤眼,刷子一样的长睫毛。如果捏一捏他的脸,他会不会生气地把脑袋扭到一边。
他面对镜头总是不笑,微微抿着唇,显得有些拘谨,可坐立都挺直脊背,像个家教严格的小王子。
蓝烟每翻一张都要在心里惊呼可爱,又时不时抬眼同眼前的人做对比。
他的脸完全没长残,褪去小朋友的稚嫩之后,就如宝剑开刃,淬出雪意一样锐利的英俊。
只是性格……她忍不住叹气,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贱兮兮的样子的。
梁净川仿佛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手臂撑着床沿,低着眉眼看她,笑而不语。
翻到最后,出现了两张他初中时候的照片。
仿佛是陡然快进到了下一个阶段,他穿着初中校服衬衫,面对镜头时,已然有了少年感的锋芒,却还不如高中时候那样雪亮耀眼。
像是一夜风雨之后,刚刚破土而出的一竿青竹,仍然细弱,可已能窥见日后可参风月的清标孤拔。
蓝烟忍不住掏出手机,想要把这两张照片翻拍下来。
一只手直接抽走了相册,快得她阻止不及。
梁净川笑:“翻拍是另外的价钱。”
“……”
“拿你的相册换。”梁净川这才暴露他的真实目的,“公平交易,江湖规矩。”
蓝烟伸臂欲夺,梁净川立即把相册拿远。
她不敢抢夺出太大动静,只能瞪着他。
他笑看着她,仿佛她同意不同意的,他都无所谓。
蓝烟只能从床上爬起来,靸上拖鞋,一步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把早些时候收进去的相册拿出来,重重地拍在梁净川的腿上。
梁净川信守规矩,也就把自己的递还给了她。
蓝烟闷头拍完照片,随手设置成了跟他的聊天背景,再看梁净川,他低着头,盯着一张照片看了好久。
她倍感好奇,还是没忍住凑过去。
那是一张她与她妈妈邱向薇的合影。
坐在公园的草地上,七岁的她穿着红色格纹的背带裙,被邱向薇搂在怀里。
那时候的邱向薇,大半时间都待在医院里,照片拍摄于蓝烟生日的那一天,邱向薇陪她去了趟公园。邱向薇精神不支,只坐在草地上看着她,她一直蹲在地上,在迎风瑟瑟的车轴草丛中,一棵一棵地寻找着四叶的三叶草。
那也是邱向薇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梁净川轻声说:“装修之后,以前的痕迹就都会消失了。”
蓝烟把头低下来,下巴抵在他背上,“我心里的痕迹不会消失。”
梁净川不说话,转过头来亲了亲她薄薄的眼皮,“你和阿姨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她比我漂亮。只是生病让她脸都浮肿了。”蓝烟伸手,从他身侧绕过去,轻轻摸了摸照片上的脸。
“我想她现在应该终于可以放心了。”蓝烟轻声说。
梁净川揽了揽她的肩膀。
有比喻说亲人的离世是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雨,她想她再也不会滞在雨中,偶尔淋湿眼睛,也可以迎着风不畏惧地往前走。
又看了一会儿,蓝烟伸手将这一张翻了过去。
同梁净川一起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似乎没她预料的那样害羞。
六岁生日,背景是餐馆的某个包间,大人小孩挤作一堆,蓝烟穿蓬松纱裙,带纸质皇冠,身旁挤了个男孩,快门按下瞬间,在转头看她。
梁净川点一点这个男孩:“这是谁?”
“幼儿园的同学。”
“他是不是站得太近了。”
“……你连六岁小孩的醋也要吃?我连他叫什么都忘了。”
梁净川轻声一笑,忽然凝住表情,侧头,竖起食指立在嘴唇前面。
蓝烟登时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她以极低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客厅好像有脚步声,听见了吗?”
“没有……是不是阿姨起来了……你快回自己房间!”
“现在出去不是被逮个正着。”
“那怎么办?”
“等等。”
蓝烟大气也不敢出,而就在此刻,搁在梁净川腿上的相册滑落了下去,砸在地板上,“咚”的一响。
蓝烟吓得心脏停拍,急忙俯身去捞。
而梁净川火上浇油,在此刻笑出了声,蓝烟立马伸手去捂他的嘴,却未防力道太重,直接将他推得身体往后一倒。
他伸臂在身后撑住,看着蓝烟,她侧着脑袋,警觉的兔子一样,表情严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手掌蒙住了他的鼻息,掌心一股甜扁桃的香气,或许是护手霜的味道。
梁净川原本只想逗她玩,现在却忍不住要进一步。
霍然伸臂,将蓝烟腰肢一搂,身体往后倒去,她也身不由己地跟着趴了下去。
蓝烟立马伸掌撑住他的胸膛,想要坐起身,他手指把她垂下来的发丝捋到她耳后,低声笑说:“没人出来,一开始就是骗你的……但接下来如果出声,就不一定了。”
“你想干什么,你赶紧回……”
手掌按住了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按下去,呼吸在她鼻尖滞留一瞬,直接含住她的唇。
挣扎想起,手腕被缚,她被抱着翻了一个身,变作仰躺。
梁净川俯身,手指分开她的五指,紧紧扣住,压在她的枕头边上。
当他有心想要禁锢她,她没机会可以逃脱,绝对的力量是天罗地网,他日益精进的吻技也是。
蓝烟四肢绵软,很快放弃抵抗,或许是她过分害怕,总觉得心跳声响得惊人,于是下意识拉起薄被,将他们两人完全罩了进去。
躲在密闭的黑暗里,很快缺氧,只能掀开来大口呼吸,又嫌呼吸声太大,而不得不自己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梁净川笑得身体微颤,她立即轻咬他的嘴唇警告:“你小点声音!”
“不要。”
“我求求你,你快回自己房间……”
“那你拿出一点求人的姿态来。”
“哥哥……”
“更不会答应你了。”
“……混蛋。”
嘴再次被堵住,夺尽她的呼吸之后,又流连于她的颈项。他最清楚她的耳垂有多敏感,稍一吮吻,她顷刻便会化作一摊水。
他的体温和气息,都在进一步消解她的意志,明知危险,悬崖勒马才是正途,可已经顾不上了。
“……把灯关上。”她气喘吁吁地说。
梁净川伸臂,揿下床头柜旁的开关。
黑暗放大了刺激,肌肤在微凉的空气里,经他手掌一触碰,便会引起接连不断的震荡。
蓝烟手掌抱着梁净川的脑袋,紧紧咬住嘴唇,阻止要从喉间逃逸的声响。
梁净川的呼吸,深入潮润的罅隙之间,鼻梁每一次点蹭,她的神志就溶解一分。
她忍不住伸手去搂他的肩膀,轻颤的声音几不可闻:“可以了……”
梁净川摇头,“我帮你,烟烟。我没带东西。”
“……在你房间?”
“我房间也没有。”
“……说好了以防万一呢?”
梁净川轻笑的呼吸如雾气浮荡,引得她脊背发紧,“……不是你让我规矩一点吗?”
声音消失,他专心取悦,回应她忍不住支起膝盖的夹—蹭。
腹底仿佛被植入了一颗不断收缩的熔岩的核心,坍塌之后,轰然爆发。
第91章
梁净川立即回到她的身边,把她搂进怀里。
蓝烟神思涣散,呼吸更是凌乱,明知危险,还是忍不住出声:“我做过梦……”
“嗯?”梁净川把耳朵凑到她唇边,想把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蓝烟搂住他,把发烫的脸藏到他的颈窝里,“……在书桌那里,你……”她声音愈低。
梁净川讶然,“站着?”
“嗯……”
他轻笑,“什么时候做的梦?”
“……某个变态舔我眼泪那天。”
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难怪你半夜不睡觉。”
蓝烟不作声了,隔了一会儿才好似不情愿地承认:“……我第一次做那种梦。”
“噢。我的荣幸。”
她以牙齿轻咬他的皮肤,表达不满。
骤觉天旋地转,是梁净川伸臂将她抱了起来,赤脚踩地,一步走到书桌旁,单手将东西往一旁一推,腾出空间,让她坐上去。
他手掌撑在桌沿上,向她倾身,“这样?”
蓝烟咬唇,摇摇头,手臂垂落,揪住他t恤下摆,往上一掀。
他配合地伸臂,将上衣脱了下来。
蓝烟搂住他,把脸贴上他的颈侧,不再说话。
梁净川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挤入双膝之间。
发力时,肩胛骨微微隆起,她手掌挨上去,沿路往下,挨住了一片肌肤,低声说:“这里是前锯肌,像鲨鱼的腮……以前画人体,我最喜欢画这里。”
即便隔着布料,亦可将他所感知到的,同等的反馈给她,尤其她还残留上一次火山喷发后的余响。
她好像在燃烧。
若动静太剧,桌脚会发出吱呀声,梁净川不得不控制自己。
声音、动作、呼吸……一切都需小心谨慎,但人之所以能够感觉到禁忌的刺激,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限制。
梁净川后背皮肤生出薄汗,声音也变得黯哑,“烟烟……”
蓝烟手掌撑在身后桌面上,对抗着颠簸,无暇以声音应对。
“……现实跟你梦里的,还有哪里不一样?”
他看见蓝烟嘴唇开合,但没有听清,低头凑近,让她再说一遍。
她却不肯作声了,直到他以牙齿予以刺痛的拷问,她吸口凉气,才颤声再次回答。
梁净川适时抬头,这次成功捕捉到了她轻如蚊蚋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更大。
他顿觉血液逆流,忍不住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明明知道答案,还是要再问一遍:“哪里?”
进一步突破语言的禁制,好似也是一种堕落的本能。
黯淡光线里,看见蓝烟睫毛轻颤。
下一瞬,她张开嘴,衔住了他的食指。
梁净川脑中嗡响,看着手指一节一节地消失于黑暗与湿润。
水声含混。
他使蓝烟足跟踩住桌沿,两手按她嶙峋膝盖,紧紧并拢。他咬紧牙关,额角和颈侧青色筋脉浮现。
即便不能到最后一步,蓝烟给予的如此直观的视觉展示,做了弥补,叫他毫不费力就能联想。
她睫毛缓缓抬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因为这一眼,他感知到一种绝望的痛感——仿佛气球被崩到极限,下一刻就将破裂。
她声音的质感,与他手指所感知到的,几乎一样,仿佛是融化的薄荷糖浆。
“哥哥……”
脑中骤然响起“啪”的一声,气球撑破,他也被从绝望中拯救。
梁净川伸臂,将蓝烟紧紧拥入怀中,急促喘气,好像刚浮出深海的人,急需以浮木为支撑。
空气里一股清咸而微腥的气息,蓝烟知道场面一定十分棼乱。不管是黏潮的布料,抑或是她打湿的小腹。她暂且忍住了没有去管,因为她的整个心脏,也仿佛濒临爆裂的边缘。
窗帘没有拉满,留下了巴掌宽的一条缝。
室外的夜色漏了进来,恰好投在他的侧脸上,像从铅云的裂缝里,洒进来的一束月光。
梁净川抬头,拊住她的后颈,让她低下头来。
他们在“月光”里接吻。
第54章 这么快就给我老公……
梁净川伸长手臂,将放在书桌另一头的纸巾盒拿了过来,接连抽出四五张。
厚厚一沓,按在蓝烟的小腹上。
蓝烟低头:“……我讨厌你。”
梁净川轻笑:“怎么又讨厌我了。”
她有多喜欢跟他做,多喜欢这个过程中的各种体—液交换,就有多讨厌事后清理。
偏偏这还是在家里,没法让梁净川抱她去浴室,并一手包办。
但没办法,湿黏内—裤贴身,比脸上糊了一张打湿的口罩还要让她难受。
双腿落地时脚底发软,梁净川有所预判一般,适时伸手扶了一把。
蓝烟见他扬手,预备将纸巾丢进桌角的垃圾桶里,忙低声道:“不要丢在这里!”
梁净川看她。
“丢洗手间……不行……还是丢你自己房间去吧。”
梁净川哭笑不得,“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还敢让我无—套……”
蓝烟立马捂紧自己的耳朵,“梁净川!”
梁净川微扬眉梢,“你应该庆幸我还有点理智。下次不许说这种话了知不知道?”
蓝烟垂眸点点头。
这种时候倒还有点妹妹的样子。
梁净川正满意自己的教育成果,却见蓝烟把脸转到了一边,以一种故作的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我确信自己能够承担后果才说的。”
“……哦。结婚证省了,直接出示b超单是吧。那我是真要被叔叔打断腿。”
蓝烟没有憋住笑。
梁净川将纸巾丢进垃圾桶,“我一会儿带出去。”
“……那你明天也要早一点自己拎下去扔掉。”
“不扔怎么样?难道他们有翻垃圾袋的癖好吗?”
“让你扔你就扔。”
“好好好。”
梁净川抬手打开了台灯,灯光骤亮,蓝烟不好意思去看梁净川赤裎的上半身,不自在地扯了扯已经整理好的衣服,“……我去洗澡,你先待着。”
“不让我回房间啊?”
“一起出去等着被一网打尽吗?”
梁净川忍笑。
蓝烟打开衣柜门,从抽屉里迅速地找了件干净的贴身衣物,团进掌心,往外走去。
开门前最后一次转头警告:“躲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那要不我躲进衣柜里?”梁净川笑得两分不正经。
蓝烟开了门,将自己的行为包装为临睡之前去上厕所,她向着走廊那端看了看,客厅里一片昏暗,家长的主卧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稍稍放下心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有客厅相隔,只要不是过分剧烈的声响,例如摔门、蹦迪,基本不会吵到家长。她也试验过,在自己房间里正常音量播放电视剧,客厅里是听不到的。
蓝烟快速做了清理,回到自己房间。
梁净川已经把t恤穿上了,撑臂坐在书桌前,正在翻看她的相册。
某种比两人初次上—床还要强烈的害羞感骤然来袭,或许因为刚刚的事,也或许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异性真正进入她的房间。
她轻咳一声,“……你可以去洗了。”
梁净川“嗯”了一声,合上相册起身,随手拎起垃圾桶里的黑色塑料袋。
“热水还有吗?”
蓝烟点点头。
“好。那你休息吧,我洗完直接回房间。”
“……嗯。”
梁净川搂住她的腰,低头亲了她一下,往外走去。
蓝烟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关掉书桌上的阅读灯,抖一抖乱作一团的薄被,在床上躺了下来。
没过多久,听见梁净川离开浴室回了自己房间,关门的声音之后,外面一片寂静。
蓝烟打开微信。
【blueblue:睡了没?】
【ljc:准备。】
【blueblue:你有东西落我房间了。】
【ljc:放你那儿就行,你随时可以看。】
【blueblue:不是说相册。】
【blueblue:来一下。】
【ljc:好。】
蓝烟迅速放下手机,朝里侧躺。
片刻,听见门被轻声打开又关上,梁净川轻缓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停在了床边。
“什么东西落下了?”他问。
“……这么明显你看不见?”
梁净川更困惑。
蓝烟翻身平躺,看向他,不满意他这种时候脑子突然不好使,没好气地说:“我。”
第92章
“……噢。”梁净川嘴角微扬。
蓝烟抬臂捉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拽,他身不由己地在床沿上坐下。她倏尔起身将他抱住,声音轻轻地说道:“……陪我睡。你明天早一点回自己房间。”
梁净川轻笑:“我妈要是有事去敲我房间门怎么办?或者她心血来潮突然早起,当场抓获。”
“我负责。”
“你这种时候很可爱。”
“……别的时候不可爱吗?”
“都可爱。坦诚的时候尤其。”
“是吗。我看骂你的时候你也挺开心的。”
一米五的床,对于两个人而言,抱着睡在一起刚刚合适。
台灯还没关,梁净川借衰减的灯光打量她的房间,同他房里一模一样的木质衣柜、书桌和木架床,书桌上铺了浅蓝格纹的桌布,似乎是她读大学期间换的。
靠里码着一摞书,桌面上零星散落着装满了彩色马克笔的笔筒、手机支架、小杯的香薰蜡烛、鲨鱼夹、几支香水、陶塑摆件……相对她租住的地方,要凌乱许多,也更具学生气息。
现在他们盖的水洗棉的被子,整体色调是浅鹅黄,被面是平铺的花与枝叶的图案。
好像他误入了某个平行时空的碎片,闯入了蓝烟学生时期的那一段人生。
“……这是你的房间,烟烟。”
“你改修废话文学了吗?”
梁净川轻笑一声。
“你之前帮我换吸顶灯的时候,又不是没进来过。”
“那时候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哪有精力注意别的。”
“真的假的。”
“假的。”
“……”
他们面对面躺着,借幽微灯光,以视线描摹彼此的眼睛。
很意外,一点也不会觉得尴尬,大约他的眼睛总是这样好看,此刻如同黄昏的湖泊,而她总是忍不住沉溺其中。
“我有时候会想象你在房间里做什么。”梁净川低声说,“写作业、看剧、听歌、画画、剪指甲、看书、跟好朋友打电话……”
“好绿色纯净的想象。有点意外呢。”
“脱袜子,换衣服,睡觉的时候,会把一只手臂搭在外面……”
蓝烟眨眼,“……还有吗?”
梁净川吞咽了一下,仿佛略微感到口渴,仍然注视着她,拂面的鼻息,多了两分热度,声音渐低:“……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捂住你的嘴,你额头靠在床头上……”
“……不要讲了。”
“……你会哭,会求我停下来。但我停下来的时候,你又夹着我求我不要停……”
蓝烟面红耳赤地伸掌,捂住他的声音,“不许说了!”
梁净川住了声,轻微的笑声从她手掌里逸出。
“……你想过很多次吗?”
“还好。能数得清。”
“……只在我房间?”
“厨房,客厅,阳台,我房间……哦,当然还有浴室。”因有手掌捂着,梁净川的声音有些含混。
“……大色鬼。还说屈指可数,这已经一只手都数不清了。”
相较于方才偷—情带来的直接的感官刺—激,此时的语言,则在搭建更为禁忌的堡垒。
“你有在浴室里……那个过吗?”
梁净川摇头,“你也会使用那个空间,我想我还是得有点公德心。虽然每次接在你后面进浴室,我不到三秒钟就会这样……”
捂在他嘴上的手掌被他捉住,藏入被中,在黑暗里窸窣蜿蜒。
蓝烟那一刻想挣开手,但被梁净川紧紧压住了。
如烧红的坚岩,非常惊人。
梁净川仿佛仅仅只是想让她知道而已,阻止了她手指的动作,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我真的想象不到……”蓝烟脸颊发烫,“你每次都一副好像我欠了你五百万的死样子。”
“是你先这样对我的。”
“……哦。对不起嘛。”
“我经常早自习迟到。”
“嗯?为什么?”
“为了等你起床看你一眼再出门,有时候会踩点失败。”
蓝烟惊讶,“我一直以为我起床的时间,跟你出门的时间恰好一样。”
“没那么多恰好的事。”
“……那你迟到会被罚吗?”
“看班主任心情。有时候会被罚站。他说我,都高三了,没有一点紧张感,早起十分钟都做不到吗?”梁净川伸手,轻轻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晃了晃,“小懒鬼,你早起十分钟都做不到吗,嗯?”
蓝烟轻笑出声。
沉默的瞬间,他们注视彼此,还有很多细节想聊,一时突然又忘了。
“梁净川。”
“嗯?”
“哥哥。”蓝烟把脑袋靠向他,换了一个称呼。好像经过大量多次的“脱敏”训练,她已经可以自如地吐出这个称呼。
梁净川低眼,听见她叹息一样地说:“我好喜欢你。”
/
闹钟嗡振,在破晓之际,动静大得如同一场地震。
蓝烟睁开干涩眼皮,看见昏暗里梁净川坐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说:“没事,你接着睡,才六点,我回自己房间。”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梁净川抱了她一下,撑臂爬起床,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
门打开又阖上,空气里属于他的气息,好像一瞬间就消散了。
蓝烟伸手摸了摸梁净川刚刚躺过的地方,余温犹在,她翻个身,躺到那片余温里去。
在这一刻她决定找个时机跟家长坦白。
她想光明正大地跟他一起入睡,一同起床。
蓝烟的回笼觉睡到了九点半,起床时其他人都已经起来了。
梁晓夏或许是稍晚的那一个,此刻正在餐厅里吃早饭。
梁晓夏招呼她过来吃,“蒸锅里还有烧麦,烟烟你自己拿。”
蓝烟点头说好,从客厅经过时,余光瞥见梁净川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平板电脑,不知道在浏览什么。
刻意没看他,径直去往厨房。
她夹了一颗烧麦,倒了一杯豆浆,去梁晓夏对面坐了下来。
梁晓夏抬眼看她,笑说:“是不是熬夜了,烟烟,黑眼圈都快掉下来了。”
“……嗯。玩手机忘记时间了。”蓝烟咬一口烧麦,又有心脏悬起的紧张感。
梁晓夏每次的话,听似寻常,却又仿佛别有深意,但点到为止,从不展开,只留她自己浮想联翩。
……段位比梁净川还高。
她还是尽快坦白从宽得了。
梁晓夏先一步吃完早餐,把盘子端去厨房,蓝烟说:“阿姨你把盘子放在那里,我吃完了一起洗。”
“好。”
以往这种时候,梁晓夏必然是要接一句“那就辛苦你了”这样的客套话的。
好像不知不觉间,她和梁晓夏的关系,也比以往更亲近了。
吃完,蓝烟去厨房清洗餐具。
哗哗水声之中,听见一道脚步声进了厨房,她回身看了一眼,梁净川拉开了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一瓶水。
随后,目光如雾气一般飘过来,停留在她身上,表情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蓝烟没理他,飞快地把脸转了回去。
洗过碗,蓝烟回到客厅,梁晓夏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了餐桌上,不时敲击键盘。
蓝骏文去了阳台,似乎在晾晒衣服。
梁净川还坐在沙发上,方才的位置。
蓝烟去他侧面坐了起来,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blueblue:垃圾袋扔了没?】
她没有料到梁净川的平板也登录了微信,且没有设置静音。
发送键一按下去,他支在膝盖上的平板,立即响起新消息提示音,那声音仿佛大得在整个客厅空间里回荡。
她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却见梁净川抬手撑住侧脸,遮住了他没有忍住的笑,他手指在屏幕上点按了几下,似乎是打开了微信。
蓝烟急急地将自己的微信全面静音。
【ljc:扔了。不然你吃的早餐谁买回来的。】
蓝烟不敢再回复,害怕他那儿连续的提示音会引起梁晓夏的警觉。
梁净川仿佛对她的心理了如指掌,消息一条一条地发了过来。
【ljc:豆浆是我打的,好喝吗?】
【ljc:你领子后面没翻好。】
【ljc:我刚刚看到你耳垂好像有点红,是不是被我咬破了?】
蓝烟看向他,露出警告的表情。
而他拒绝接收。
第93章
【ljc:看我做什么?想亲我?】
【ljc:家长都在,有点难办呢。要不忍一下,晚点回你那儿让你亲个够。】
梁净川神色平静,两手在平板上打字,十指翻飞,速度极快,若叫不知情的人看见,一定以为他正在文思泉涌地撰写一份工作报告吧。
【ljc:你脸红了,烟烟,控制一下。】
蓝烟实在扛不住,霍地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消息还没停。
【ljc:怎么跑了?】
【ljc:胆子好小,我还什么都没发呢。】
【ljc:我猜,你准备拉黑我了。】
蓝烟手指悬停于他的头像上方,正欲进行熟练的【加入黑名单】的操作,看见这句话,一口气生生噎住,上不去下不来。
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了,愤愤回复:【你闭嘴!】
预期中吵死人的提示音并没有响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微信静音了。
【blueblue:这一周你睡沙发吧梁净川。】
【ljc:这么快就给我老公的待遇了?】
【ljc:搓衣板下单了吗?】
“……”蓝烟有一种跑去梁晓夏面前,对她说出“阿姨你管管他”的冲动。
【ljc:不气。想出去逛街吗?】
【blueblue:不去。】
【ljc:那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一下吗?】
【ljc:你气呼呼的样子好可爱。】
【ljc:想亲你。】
【ljc:从起床到现在都没亲你。】
梁净川并不是发消息这样密集的人,他们各有工作,忙起来可能一上午也聊不到五条微信。现在这样,纯粹是故意逗她玩。
蓝烟还在打字,忽听客厅里梁净川出声:“叔叔,大米吃完了是吗?”
蓝骏文:“对。还能吃两顿吧。”
“那我去超市提一袋回来。别的需要吗?”
“油也快没了。”
梁晓夏插话:“卷筒纸和牙膏。”
“行。还需要什么随时发群里吧。”话音一转,“蓝烟——”
蓝烟从过道里走了出来。
梁净川微笑看着她,“你去吗?我一个人可能拎不动。”
蓝烟不接他的招,冷酷提醒:“可以外卖下单。”
蓝骏文附和:“确实搬上来也麻烦,网上买吧。”
梁净川仿佛没甚所谓地笑了笑,坐了回去。
蓝烟删除打字框里的内容,只发去一个“哼”字,他没再回复,偃旗息鼓了。
蓝烟回房间一趟,将自己的脏衣服拿去阳台,丢进洗衣机里。
家里她和梁净川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梁晓夏和蓝骏文不会帮忙,顶多帮忙晾一晾。
衣服不多,也只穿了一天,快洗模式,一会儿就洗完了。
单加了一次脱水,蓝烟取下几个衣架,打开机盖晾衣服。
正拿撑衣杆撑起衣架,阳台的移门被推开,梁净川手里提着脏衣篓走了过来。
他就在移门处定住脚步,斜倚门框,似乎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打算,只是抱臂而立,闲懒地等着她一件一件取出洗衣机的湿衣服。
最后一件晾完,蓝烟将撑衣杆挂上晾衣绳,转身。
梁净川站直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你让开。”蓝烟轻喝。
她往旁边走了一步,试图挤过去,梁净川手臂一抬,挡着严严实实。
蓝烟立即抬眼往屋里望去,所幸梁晓夏已经没在餐厅坐着了,跟着蓝骏文进了厨房。
“这是家里!”
梁净川低声笑:“你也知道这是家里。那怎么喊你出去你不出去?”
“你那么做太明显了好吧!”
“你故意不理我就不明显吗?昨晚抱着我睡觉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翻脸不认人。”
他声音放得很低,可两人这样站着,但凡他们谁从厨房出来,立马就发现了。
“……你到底想怎样?”
“亲我一下就放你出去。”
“……这里?”
“这里。”
“你疯了吧!”
梁净川耸耸肩。
蓝烟咬唇,目光从他身侧看过去,忽说:“你快让开,阿姨出来了!”
梁净川不为所动,“她在挑虾线,要很久。”
明显十分确信她在唬人。
梁净川轻笑:“快点,拖得越久越危险。”
蓝烟没办法了,往前挪了半步,踮脚,倏地在他唇上一碰。
他欲伸臂来揽她,她伸手“啪”地一下给他打开了,“你别得寸进尺。”
他笑一笑,把路让开了。
蓝烟心惊肉跳,回客厅后第一时间往厨房望去,梁晓夏确实正站在水槽旁处理食材。
吃过午饭,蓝烟不敢再继续待在家里了,正在斟酌“请了家政大扫除”和“跟卢楹逛街”哪个借口更好,听见梁净川施施然地开口,说得回公司一趟。
蓝烟自然不可能跟他一起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先出门。
她在家又待了半小时,才说跟卢楹约了逛街,收拾之后,离开家。
给梁净川发去消息,问他是不是真去公司了,没得到回复。
……这个人,看来真得让他睡几天沙发治一治。
走到小区门口,正在打车,一部黑色suv掉了个头,开到了这一侧,稳稳停在她面前。
她当做没有看到,但梁净川倾身,从里面将副驾门推开了。
车停在进出小区大门的必经之路上,稍一磨蹭,就得挡住后车。
蓝烟没办法,只好上车。
拉上安全带系好,她全程没跟梁净川讲话。
梁净川把车开出去一截,陡然刹车,把车卡位停入了路边一个空出来的车位之中。
蓝烟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伸手去拉车门,但他已经先一步上锁了。
他倾身而来,解开了缚住她的安全带,手臂按在她背后,紧搂她朝向自己。
舌尖闯进来,蓝烟拿牙齿去咬,却根本没舍得用力。
一丁点犹豫便被他抓住,手掌上移,紧按她的后脑勺,他微微偏头,以免鼻梁相撞。
她出门前喝了西梅汁,他好像对这个味道喜欢得不得了,以密不透风的攻势,占据她口腔里的每一寸位置。
蓝烟手指紧攥他的衣领,本是推拒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作了借力。
腰肢发软,适时地被他搂住,她喘着气轻推一下,他脑袋退开,给她呼吸的机会,但仍在不断轻轻地啄吻她的嘴角。
好一会儿,梁净川才将攻势彻底放缓,似乎觉得她早上欠他的吻,终于讨要得差不多了。
蓝烟脸靠在他肩膀上,深呼吸补充氧气。
梁净川手掌仍然流连于她的腰际,低声问:“去你那里?”
没听见蓝烟回答,却忽被她用力一推,她急慌慌说道:“有人……”
“你这招骗不到我,还用……”
“……真的有人。”
梁净川一顿。
他抬头,往车前玻璃望去。
梁晓夏穿着件薄风衣,肩上挎着托特包,是出门去公司的装扮。她整个人表情非常僵滞,仿佛并非有意驻足看戏,只是不巧被蓝烟发现了,想要撤离,装作无事发生,已经来不及。
梁净川搂一搂蓝烟直往座椅靠背里藏的脑袋,她整张脸红得将要滴血,尴尬得完全不敢把脸抬起来。
梁晓夏伸出大拇指,指了指驾驶座车门。
梁净川抬手摸了摸蓝烟的脑袋,低声说:“没事。”
解开安全带,把车钥匙搁在中央扶手箱上,拉开车门,下了车。
梁晓夏看向他,声音听不出喜怒:“梁净川。”
即便是早就已经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被妈妈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还是不由地脊背一紧。
“跟我过来。”
梁晓夏往车尾方向走去,避免停留在蓝烟的视野里,让她继续尴尬。
梁净川也就跟了过去。
两人走到树下,停住脚步。
梁晓夏看着他,“你……”仿佛是被临时赶鸭子上架,训斥他的话都还没想出来。
“要是没发现,你就打算一直不坦白是吧。”梁晓夏拿捏出了一些严厉的语气。
梁净川被训话一向站得笔直,态度端正,但话就不然了:“您不是逗我们玩挺乐在其中吗?”
梁晓夏:“……”
第55章 “喜欢被我看着?……
梁晓夏被噎得半晌没说得出话。
梁净川倒是还记得继续往后走流程:“您反对吗?”
第94章
“……这是我反对不反对的问题吗?烟烟这么好的姑娘,我有什么理由反对?现在你该操心的是你叔叔答应不答应。”
“那您帮忙吹吹枕边风。”
“……你小子欠揍是吧?”
没抓到实据之前,梁晓夏还能装聋作哑,现在就不得不当做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来解决了。
梁晓夏睨他:“说说你的想法。”
“叔叔还在家吗?”
“在。”
“那我们现在回去,直接一五一十坦白。”
“……一点铺垫都没有,你是想吓死他吗?”梁晓夏白了他一眼,“你……算了,跟你沟通没用,你巴不得马上昭告天下。我去跟烟烟聊一聊,问问她的意思。”
她看了看时间,“烟烟下午真是准备去逛街?”
“您觉得呢。”
“……你这个哥哥当得可真称职。”梁晓夏难免排揎两句。大白天的不知道收敛,在车上就鬼混起来。如果梁净川还是小孩子,她此刻可能真要上手揍一顿再说。
“我请烟烟喝咖啡,你开车送我们去。”梁晓夏说。
梁净川点点头。
两人往车头方向走去,梁净川忍不住问:“洗衣液的味道发现的?”
“你觉得只是洗衣液?”
“……哦。”蓝烟生日那天傍晚,两人都是洗了澡再出门,估计身上从发丝到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气味。
自他成年以后,梁晓夏连他穿什么都不关心,那天冷不丁问起这么细小的事,他自然觉得反常。
从昨天到今天,梁晓夏时不时逗一下蓝烟,他就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了,只是可能没有十成的把握。
后座车门被拉开,仍在副驾当鸵鸟的蓝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对上梁晓夏笑眯眯的表情,顷刻脸又涨得通红,“阿姨……”
梁晓夏笑说:“陪阿姨喝杯咖啡可以吗,烟烟。”
“嗯……可以……” 蓝烟把头转回去,低垂目光,继续在脚垫上寻找地缝。
梁净川上了车,问梁晓夏:“去哪家?”
“你们常去哪家?”
“我们还没一起喝过咖啡。”
梁晓夏不满地咳嗽一声,提醒他嘴上把门。
梁净川:“那我随便找一家?”
“都行。”
附近三公里有一家评分不错的咖啡馆,评论说是氛围幽静,适合谈事情。
这开过去的一路,自然是没有一个人作声。
到咖啡馆门口,梁晓夏推车门说道:“你有事就忙你的去,聊完了我跟烟烟自己打车。”
“没事,我等你们。”梁净川微笑。
“……”梁晓夏也懒费口舌,知道他这人是什么德性。
梁晓夏在前,蓝烟跟在她身后,走进室内,寻了角落里一张隐蔽的双人小桌。
服务员递上菜单,蓝烟没心思看,直接点了热拿铁。
待人收走菜单,蓝烟攥住自己的手指,半晌,克服尴尬与羞耻,抬头干脆说道:“对不起,阿姨,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这一下倒让梁晓夏惶恐起来,“没有,烟烟,我从来没打算怪你……”
“那您也不要怪梁净川,他都是听我吩咐的。”
“……”梁晓夏哭笑不得,“你别维护他。”
蓝烟脸上的热度就没退下去过,此刻下意识端起杯子喝水,缓解自己的尴尬。
梁晓夏看着她,“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烟烟?”
“……二月份。”她没好意思说是情人节那天。
“是怕我们反对,所以才选择瞒着吗?”
“……不是。阿姨您了解梁净川的性格,其实某些方面我和他差不多,只要是我下定决心的事,我不会在意别人反不反对。”
“那是因为……”
“您和我爸,准备下个月16号去领证了是吗?”
梁晓夏一愣,“是因为这个事……”
“如果因为我和梁净川的事,打乱你们原本的计划,我觉得很自私……”
“可什么时候你能真正对你自己自私一回呢,烟烟?”
蓝烟一直低垂目光,听到这一句,愕然地抬起了头。
梁晓夏正看着她,目光是温和的宽容,兼有一种慈悲的伤感。
她仿佛心脏被谁攥了一把。
“你爸爸元宵那阵子就对我提过补领结婚证的事,你生日那回又提过一次,两次我都是一样的答案,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我爸希望您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签手术同意书。”
“所以我说你爸这个人,该敏感的时候不敏感,不该敏感的时候瞎发散思维。我让你签,只是觉得如果你来签,你会更有参与感和安全感。”
蓝烟愣了一下。
梁晓夏笑说:“医院又不会核实结婚证,谁会管是不是真的合法夫妻,即便我签了又有什么关系?我跟他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在乎这种形式上的东西,那也算是白活了。”
“……我觉得他亏待你了。”
“没有的,烟烟。如果我跟他过得不顺心,我早就跟他分开了,反正又没领证,分开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对不对?”
蓝烟讷然点头。
“他亏待的是你,烟烟。他以为有些事他不说你也能明白,也以为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和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时间的流速是一样的。”
蓝烟视野变得模糊,不敢眨眼。
“当然,他不跟你聊这些,还因为你们的创伤是一样,他也害怕,所以潜意识会逃避。但你要相信,他从来没有一秒钟忘记过你的妈妈……”
“那不就是对你最大的不公平吗……”
“不是。没忘记和时常想起,是两回事。你还会经常性地想起你妈妈吗?”
蓝烟摇头。
“但你没有一秒钟忘记过她,对吧?”
蓝烟喉咙一哽,“……嗯。”
“我离过婚,也经历过不止一段失败的感情,刚跟你爸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觉得能长久,只想着试试吧,能过就一起过,不能过就好聚好散。那时候我们没领证,就是出于这一层考虑,过不下去了想散就能散掉,不必拖泥带水、鸡飞狗跳。但我也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十来年就这么过来了,比我的第一段婚姻还要长久,而且如果没什么意外,可能后面二十、三十年,也都能这么过下去。”
这是蓝烟第一次与梁晓夏这般推心置腹,虽然事情的起因很尴尬,但聊到此处,尴尬早已消解。
“烟烟,你爸爸真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一开始即便知道你很排斥我进入你的生活,我还是为了跟他继续在一起而装聋作哑。我的决定不自私吗?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后来你上大学去了外地,工作即便就在跟前,也很少回家。这些都是我造成的……”
“您不要这样想。我很感谢您这么多年陪着我爸,如果没有你,他可能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不回家,很多时候是因为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我知道,烟烟,我都清楚。所以我才说,是你受了更多的委屈,所以这件事——不单单是这件事,往后很多事情,你即便自私一点也是应该的啊。”
蓝烟双手捧住了玻璃杯,鼻尖酸意翻涌,她忍耐着“嗯”了一声。
梁晓夏目光更是温和,“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能够跟你敞开聊一聊,可每回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怕你觉得唐突,更怕你觉得,我是要挑战‘妈妈’这个角色,在你心目中的分量。”
蓝烟简直心里一惊。
她一直知道梁净川十分敏锐,有时候总能一针见血地洞察她内心里最幽微、最不可捕捉的某些情绪。
原来这项技能也是一脉相承。
她没有想到,梁晓夏连她刻意抗拒她的善意的原因,也都一清二楚。
“烟烟,我也是做妈妈的人,所以我很清楚,这个角色不是任何人可以替代的。净川小时候,因为我要上班,家里的育儿嫂和他姥姥,平常陪他玩的时间远远超过我,可他做噩梦的时候,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喊的还是‘妈妈’。他姥姥都吃醋,说不管她怎么带,还是妈妈更亲一些……”
服务员端来她们点单的饮品,梁晓夏将咖啡杯挪到一旁,没有喝,继续说道:“我很清楚,我们两个人互相都不知道把对方安放在什么身份比较合适……”
继母和继女,终究还是沾了“母”和“女”这两个字,语意太亲近,让人惶恐,以至于望而生畏。
梁晓夏继续说道:“所以当我发现你跟净川好像在谈恋爱的时候,我很高兴你知道吗?我想,这下我总算有‘婆婆’这个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关心你了。”
蓝烟端起杯子,咖啡的热气扑向眼眶。
第95章
所以梁净川的“好”,从来不是无根之木,是因为有这样好的妈妈,才有这样好的他。
“今天这件事,实在是……”刚刚的尴尬终究是绕不过去,梁晓夏喝了一口咖啡,笑一笑,力求轻描淡写,“是梁净川做得不对,我已经批评过他了。你不要在意,阿姨也年轻过……”
蓝烟极小声地“嗯”了一声,恨不能把脸埋进咖啡杯里,“……您早就知道了是吗?”
“只有个猜测,我还在观察。其实我之前一直隐隐约约觉得净川可能对你有意思……”
蓝烟看了她一眼,想问她为什么这样觉得,没好意思说出口。
但梁晓夏仿佛洞悉她的想法,也便继续解释道:“你每次回家,不管有事没事,他也会找理由回来。按理说你俩关系又不好,他这么做没什么必要,不纯粹给自己添堵吗。但他心思藏得深,所以我只是有这个直觉,一直没什么证据。而且后来你又跟陈泊禹谈恋爱了,我就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这个名字。”她仿佛觉得晦气似的,拿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蓝烟被逗笑,“没关系阿姨,已经是过去时了……”
梁晓夏也笑起来,“我们聊清楚了,是吗,烟烟?”
蓝烟点点头。
“那我现在想问问你的想法,对你爸这边,你是什么打算的?”
“直接告诉他吧——阿姨你知道他有察觉吗?”
“恐怕没有,他这方面迟钝得很。”
蓝烟没有刻意打听过蓝骏文和梁晓夏当时是怎么在一起的,但零零散散的也听过一两嘴,知道是梁晓夏主动追的,但蓝骏文迟钝得可怕,非得梁晓夏把纱都戳破了,他才反应过来大美女接近他既不是为了讨教厨艺,也不是为了探讨单亲家庭育儿经验。
既然毫无察觉,现在贸然跑去跟他坦白,估计会把他吓懵。
“您觉得他会反对吗?”
“当然不会。反对的理由,无非是担心同事和邻居会嚼舌根,但我们过几年都退休了,以后五湖四海地出去玩,哪有心思管别人在背后说什么。我相信烟烟你们也不会在意。”
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在一起。
蓝烟点点头,“那能不能麻烦您先引导一下我爸……”
梁晓夏笑说:“没问题。”其实她挺想看看,单靠蓝骏文自己一个人,多久才能发觉不对劲,可两个小孩的行为越来越没个顾忌,要是哪天让蓝骏文也撞到今天这样的现场,又得尴尬一场。
不如由她往“你觉得家里两个小孩是不是在背着我们谈恋爱”这个方向引导引导,等他自己看出一些苗头了,再顺势坦白。
聊完,梁晓夏买了单,跟蓝烟一同往外走去。
梁晓夏最后说道:“烟烟,你平常不要太惯着梁净川,他哪里做得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来说他。”
“没有……他没有哪里做得不好。”
梁晓夏笑了一声,仿佛在笑她太过护短。
车就停在附近,蓝烟给梁净川发了消息,他很快将车开来门口。
梁晓夏要去公司一趟,车先将她送到,下车时,她只让他们多回家吃饭。
车子重新启动,开往蓝烟住的地方。
梁净川看向坐在副驾的人,问道:“你们聊什么了?“
“你只用知道阿姨并不反对我们。”
“这我早就知道了。”
蓝烟看向他。
“你这么好,她怎么可能反对,只会对我恨铁不成钢,居然拖到现在才行动。”
蓝烟笑,“你少来。”
蓝烟继而同他讲了梁晓夏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蓝骏文领证的事。
“那4月份岂不是少了一个全家团聚的好日子。”梁净川手臂搭着方向盘,语气同姿态一样懒散,“不要浪费,我们去领吧。”
“……你当是去超市买大白菜吗?”
“买大白菜还需要挑一挑,犹豫一下。这件事不用犹豫。”
蓝烟忍不住扬起嘴角,“可是我需要犹豫啊。”
梁净川看她。
“姐弟恋很香,南洋风情异国情缘也好像不错呢。”蓝烟作出认真苦恼的模样。
梁净川语气平静:“还有十分钟到家,你在这种时候挑事,我只能当你是自找的。”
刚进门,钥匙还没放下,梁净川便直接将她一把抱起,大步去往卧室,以脚踢关上门,腾出一只手,拉上窗帘,蓦地将她往床上一掷。
这时候,蓝烟才感觉到他可能是真有点生气,不由得想往后躲。
足踝被一把箍住,不由抗拒地往床边一拖,宽肩窄腰的身影随之俯落。
仿佛是有意,他省略了许多步骤,行动都带了点儿惩罚的意思。
即便这样,她还是极其迅速地被调动起来。
梁净川挑眉,仿佛不满意惩罚这么快就变成了奖赏,“你嘴上说犹豫,反应倒是一点不犹豫。”
蓝烟脸红耳热,不作声。
梁净川额角生汗,盯着她看了一会,忽说:“……基本功还在吗,烟烟?”
蓝烟不明所以,只感觉到梁净川两只手掌,分别贴住了她的膝盖内侧,同时施加往外的力道。
“……”
他支起上身,垂眸去看,仿佛在目测,距离平直的180°,还有多少距离。
蓝烟咬牙,恨不得一脚将他踢飞,可膝盖被紧扣,根本无法动弹。
他刻意完全地撤离,敛目注视它重新缓慢地一分一分地被吞咽。朗晴的下午,即便拉上了窗帘,室内依然是一种半朦胧的状态。
蓝烟很清楚地看见,他低垂的视线落在哪里,而她竟然会因为他的注视,而被触发更明显的反馈。
梁净川自然感觉到了骤然的敛缩,以及紧随而来的湿沃,微挑眉梢说道:“喜欢被我看着?”
“……”
“那你也看看,烟烟。看清楚。以后再想到别人,就回忆回忆我是怎么*你的。”
前所未有的粗俗表述,使她整个人像被烫到了一样,双颊绯红。
她气息断续,张口说了句什么。
梁净川没有听清,于是俯身,这一刻他听见她“唔”了一声,仿佛因为契合过深而难以忍受。
“你刚刚说什么,烟烟?”
“……我说把钥匙还给我,以后不准再来我这里……”她声音散乱,差一点无法完整把话说出来。
“可以。你高兴就好。”
但他的行为,却传达了截然相反的意思。
心无旁骛,再不作声,紧抿薄唇,眉目深敛,恍如专注而耐心的猎手,等待时机一击必中。
蓝烟于窒息之后,缓慢恢复呼吸。
被梁净川拥抱许久,胸廓仍然起伏。
她咬唇出声,带一点甕然的鼻音,低低地抱怨:“有点疼……”
“哪里?”
“膝盖。”
梁净川垂眸,看见她膝盖内侧,白皙皮肤上,有一枚被他拇指紧紧按出来的红印。
忽觉一阵温热触感。
蓝烟抬起湿润的睫毛,看见梁净川正低头亲吻那点红印。
“长记性没有?”
蓝烟不作声。
他轻笑一声:“我也没怎么用力吧。你还真是一点苦都吃不得。”
蓝烟微愠地抬脚,踹在他的肩头。
他闷哼一声,随即不声不响地一把扣住她的脚踝。
“……还来?”
“你不是要赶我回去吗,我当然要连本带利一次性让你付清。”
“……你信不信我找阿姨告状。”
“只要你好意思讲,我无所谓。”
说完,他便把手伸到她嘴边,仿佛体谅她气得不轻,慷慨地允许她咬他一口泄愤。
蓝烟更气了。
/
从协商到交接工作,直至完全办完离职手续,前前后后花去梁净川一个半月的时间。
这一阵,搁在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陆陆续续都被他带回家了,离开公司的这一天,就剩几份文件,往背包里一塞就能带走。
中午时间,员工都去吃饭了,办公区域剩下零星几个人。
梁净川于此时离开了自己办公室,经过走廊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顿步回头,是陈泊禹从他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这一阵,两人除了工作需要,没有其他交流。
多年朋友,一朝陌路,若说一点不唏嘘惆怅,必然是骗人的。但成年人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绝不苛求两全。
陈泊禹走到他面前定住脚步,淡淡地说道:“晚点可能有人加你微信。世益生科的hrbp,你感兴趣就聊一聊,不感兴趣就算了。”
世益生科,是世益医疗(se medical)的全资子公司,专做新型生物材料的研发,也是梁净川正欲接触的目标之一。
第96章
梁净川“嗯”了一声,“谢了。”
陈泊禹顿了顿,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只白色信封递了过来,“这封信麻烦你转交给蓝烟。”
梁净川没有第一时间接,神色冷淡三分,“什么内容,先说清楚。”
“放心,我没那么无聊给你女朋友写情书。具体什么内容,她看了你问她。”
梁净川不大情愿地伸手,蹙眉瞥了瞥那上面的“蓝烟亲启”。
陈泊禹手抄进长裤口袋里,“过一阵是你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梁净川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泊禹顿了一顿,仿佛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却还没有想出最后用以道别的话。
片刻,他侧了侧身,看了一眼梁净川办公室边上的名牌,金属材质上镌刻的“cto”三个字,仿佛永远也不可能褪色。
“还有事,不送你出去了。”陈泊禹声音渐低,“……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陆西陵:se无限收留所有面临异地恋风险的小情侣。
第56章 “我也爱你。”……
蓝烟傍晚准点下班回家,开门时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梁净川端着一盘炒牛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向着玄关处一瞥,淡淡地说道:“洗手吃饭。”
“……”蓝烟怀疑他是蓄意勾引,否则下个厨房何必要穿衬衫西裤?这样一身装束,除了能营造“人夫”的氛围感,有任何便利性可言吗?
蓝烟放了东西,去浴室洗了手,到餐桌旁坐下。
所有菜都已经上桌,梁净川站在桌边,正用海马刀开一瓶红酒。
“只是庆祝离职,还专门买一瓶酒,这么有仪式感吗?”
梁净川一言难尽地瞥她一眼,“从你餐边柜里翻出来的。”
“哦……”蓝烟想起来,“是去年中秋节阿姨送的。她朋友自己做的品牌。”
“我怎么没印象?”
“你那时候不还在去北城机场的路上吗。”
梁净川瞥她,“当时听说我去出差不回家过节,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不然我很乐意应付你吗。”
搁在她面前的空碗筷被梁净川伸掌抓起挪走,“你吃空气吧。”
蓝烟:“……”
四道菜,荤素兼备,摆盘也讲究,动筷之前,蓝烟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这一阵梁净川基本有事才去公司,为了方便蓝烟通勤,他几乎在她这里固定地住了下来,偶尔回公寓一趟,也只为拿换洗衣物。
蓝烟这一向闲置的小厨房,也被梁净川利用起来,添置了一些必要的炊具,随心情下厨——他心情一贯很不错,如果早起能引诱蓝烟陪他吃一顿“速食”的话,晚餐更会花样百出。
“你这样我会不想让你去上班的。”蓝烟说道。没谁跟桌上有饭,床上有人的安逸生活过不去。
“可以。你养。”
“养不起。”
“我不好养吗?管饱就行。”
“……你有饱过一天吗?”
梁净川笑:“那管你饱就行,你胃口小。哪儿都小。”
蓝烟绷住脸:“吃饭。”她也是被带坏了,陪他讲这些话已然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吃饭时,不免聊起之后的打算。
梁净川说:“下周有几场面试。”
“都是南城的?”
“嗯。”
蓝烟咀嚼的动作不觉变慢。
梁净川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可能跟你异地,烟烟。而且你早上上个班都磨磨蹭蹭,你舍得跟我分开?”
“……如果外面机会更合适,难道我会拎不清吗?”
“离你远首先就不可能合适。”
蓝烟失笑,“……你没救了。”
她放下筷子,将长头发编了起来,“如果南城的工作没那么好,到时候你后悔我可不会负责。”
她这样一个极其不爱欠人人情的人,这样说,可知确实已不把他当做外人。
吃完饭,蓝烟帮忙将碗盘端入厨房,梁净川叫她不用帮忙:“茶几上有封信,陈泊禹给你的,你拆开看看。”
“……谁给我的?”
梁净川沉脸,“他的名字很好听是吗?非要我再说一遍。”
蓝烟忍笑去往客厅。
梁净川对信的内容自然感到好奇,一整天都挠心挠肺,可越是如此,他越要表现得毫不在意。
他洗过碗,清理干净厨房,走去客厅,正欲轻描淡写地询问信的内容,却见蓝烟坐在沙发上,捏着信纸一角,神情恍惚,仿佛失了魂一样。
“怎么了,烟烟?”梁净川忙走过去,“他说什么了。”
蓝烟下意识把信纸往身后藏,“没什么……”
“你这么大反应,跟我说没什么?告诉我,烟烟,他是不是骚扰你?还是威胁你……”
“不是……你别问了……”蓝烟将信纸胡乱一团,揣进口袋里,正要起身,被梁净川一把按住。
他低眼凝视着她,少见的神情沉肃,“我们之间还不能互相坦诚吗?”
“……”蓝烟嘴唇被咬得泛白,她抬眸看他一眼,又张皇地低下头去,“……告诉你你会很难受。”
空气静了一瞬。
擒住她肩膀的力道,也松了两分。
梁净川平静地问:“信里是不是跟你解释,他是怎么追到你的。”
蓝烟诧异抬头:“你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
“你……”
“有一回跟陈泊禹喝酒,我问过,他告诉我了。”
蓝烟面失血色,“……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信里,陈泊禹说,如果她是因为他的那句关于永恒的感慨而心动,那么他把那个心动的瞬间,还给真正应该拥有它的人。
“是。所以我才显得这么‘自信’,我只是知道,如果我曾经打动过你一次,那我理应可以打动你无数次。”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蓝烟控制不住,声音开始哽咽。
“最初是因为你和陈泊禹感情还不错,我没必要做这个恶人;后来是因为我也怕你难过,怕你完全否定你跟他在一起的那两年时间……”梁净川低头,伸手捧住她的侧脸,“……也怕你像现在这样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眼泪滚落下来,他拿拇指指腹擦去,深低头亲她泛红的眼角,衔住接乱不断的湿意,“……别哭,烟烟。”
“……”蓝烟紧咬牙关,双肩颤动,她分不清楚此刻冲撞于心脏中的复杂情绪,是痛苦、荒谬、酸涩还是虚无……它们兼而有之。
梁净川坐了下来,搂她起身,侧身坐在他的膝盖上,再将她完整地抱入怀里。
颈侧呼吸温热,肩头的布料一片潮湿,他无措地偏头亲吻她的耳朵,他真是永远不擅长处理她的眼泪,“不哭了宝贝……陈泊禹这个人其实还可以,至少我愿意承认他长得还不错……”
“……”蓝烟简直要被他气笑,“你是圣人吗,梁净川?这种时候还为别人说好话……我难过的根本不是这个……是你本可以……”
“我一直都觉得那是我咎由自取,烟烟,我不怪任何人。即便我知道标准答案,可如果我一直不敢找你答题,答案多正确都毫无意义不是吗。”
“……你真的不难过吗。”
“最难过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了。”梁净川把她脑袋抬起来,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渍,“我不在乎走过的这些弯路,只要以后的路,你一直陪着我。你会吗?”
蓝烟点头。
“用语言告诉我。”
“会。我会。”
顿一顿,蓝烟挨上他的嘴唇,亲了他一会儿,动作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掉眼泪。
梁净川无奈:“我怎么才能把你哄好?”
“发明时光机。”
“……”梁净川低额轻笑,“ 有难度更低一点的选择吗?”
蓝烟认真地想了想,“给我写一封情书,不低于一千字。”
“好办。我现在就去……”
起身的动作被阻止,蓝烟坐起身体,垂眸盯着他,不作声。
他正要问怎么了,她湿簇的睫毛眨了又眨,又伸手揉了揉眼睛,“……为什么我看你有点重影?”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少喝两杯?”
那瓶红酒是偏甜口的,但度数不算低,晚餐因为高兴,他们喝完了整整一瓶,而蓝烟一个人喝掉了三分之二。
“很晕吗?”梁净川搂住她,“去床上睡一会儿?”
“不要……还没洗澡……”
“可以睡一觉再起来洗。”
第97章
蓝烟还是摇头。
梁净川便不再问了,就这样抱着她,好叫她缓一缓。
过了一阵,酒精越发开始发挥作用,脸发烫,热得难受,蓝烟不自觉地去蹭梁净川领口微凉的布料。
“……别动了,烟烟,你在沙发上躺一下,我去给你拿毛巾擦擦脸。”
“为什么不准动?”
□*□
□*□
梁净川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之前其实没碰到过蓝烟喝醉的状态,两次陪她去酒吧,她喝的都是低度的鸡尾酒,一两杯的量,对神志的腐蚀有限。
他伸手抬起她的脑袋,她双颊酡红,眼神已有几分迷离。
她忽而伸手,贴住了他的脸颊,把他的脑袋往后推,蹙眉说道:“不要凑这么近,太帅了受不了。”
“……”
梁净川没有想到,她的醉酒模式居然是真心话。
他扬一扬眉,“这是你第一次这么说。”
“怎么可能,我说过好多次了。”她吐词咬字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楚,多了一些黏糊的吞音,音色也较之平常更显甜腻。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
她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因为我是在心里说的,你听得到才奇怪呢。”
梁净川勾起嘴角,“那你还在心里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嘿嘿。”
“……”梁净川失笑,伸手把她的长发缠了一缕在自己的手指上,好整以暇地继续问道:“那我问你,你觉得我跟你前男友谁更帅。”
“当然是你,你在问什么废话。”
“是现在这样觉得,还是之前就这样觉得?”
“第一次就这样觉得啊……陈泊禹帅得没内涵,像糖水,很容易腻……”
“我呢?”
“你……”她把微微失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定了一会儿,好像变得更加恍惚,“……你穿白衬衫好好看。”
“知道你喜欢才穿的。”
“……你怎么知道?”
“反应更主动。”梁净川伸手挠挠她的下巴,“叫得更大声。”
“我没有……”
“没有吗?不然现在试试。”
“好……”仿佛急于证明自己,她开始拧腰移蹭。
梁净川闷哼一声,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后颈,使她低下头来。
舌尖剿缠,她因酒精而反应稍稍迟钝,却变得更加顺从,任由他予取予求,好像他想怎么样她都没关系。
呼吸灼热,她酡红的脸颊也是,她好像忘记了换气这项技能,他只能把脑袋退开,好叫她不至于缺氧晕倒。
她身上穿着薄针织外套,里面是白色的吊带衫。
吊带衫是自带衬垫的,他没有料到,因此肩带一褪下来便一览无余。
她伸手抱住了他脑袋,把细长的手指,伸入了他的发间。
腰挺直,身体微向后倾。
随后,她鼻腔里逸出不满的“嗯”声,“这边也要……”
……实在是,坦诚得可爱。
梁净川慢了半拍,而她仿佛已经等不及了,主动以指相托,喂到他的嘴边。
他脑中嗡响,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她酒醒以后是保留这段记忆,还是忘记。
她长长的睫毛抬起又落下,声音像鲜榨的桃汁一样清甜,还在认真地问他:“好吃吗?”
“……”
梁净川面红耳赤,“……可以了,别说话了烟烟。”
“为什么……不喜欢听我说话吗……”
梁净川少有的觉得,或许去密闭的卧室更合适,赶在她这张嘴继续说出什么惊人之言之前。
他没有犹豫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进入卧室。
门和窗帘都关上,只开了床边的台灯。
蓝烟躺在床上,不舒服地翻了几下,“……裤子好重。”
她穿的是条牛仔裤,这时候必然会觉得束缚。梁净川解开拉链,替她将长裤和袜子都拽了下来。
她的贴身衣物,总是白色纯棉,少有其他花样。他也不需要,极致简单纯真,好像更容易激发他秽亵的破坏欲。
沿边缘拨开,指尖勾画。没一会儿,她便无所适从地搂住他的肩背。
声音甜黏,轻轻抽气,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外推,“这个不够,我不要这个……”
“要什么?”
她没有犹豫地吐出了两个字。
梁净川额角惊跳,脸也更烫,鼻腔呼出粗沉的一口气,才又问道:“要谁的?”
“哥哥的……”
“连起来说。”
“要哥哥的……”
酒精好像解除了她所有的禁制,他得已听见这样婉转破碎的呜咽。
灯光碎在她的眼睛里,像被桨击破的湖水,潋滟生光。
片刻,看见她嘴唇微张。
他低头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听见她说:“我看到有两个……”
声音如同拍击在礁石上的海潮一样破碎,但她还在坚持着,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完:“有两个你在*我……”
梁净川深吸一口气,才没有瞬间交代。
……幸好她的真心话模式只是醉酒限定,否则他真不见得每天都消受得起。
酒精好像也稍稍消解了她的敏感性,他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时间,才把她送到。
胸廓剧烈起伏,在酒精与其他的双重作用之下,她锁骨下方原本莹白的皮肤,变作一片微湿的红,叫人想到撕开了表皮的烂熟的桃子。
梁净川俯身拥抱,在她泛着水雾的瞳孔里,看见完整的自己。
“烟烟。”
“嗯……”
“爱我吗?”
“爱你……”
“我也爱你。”梁净川深深吻她。
她说爱他。
那他的爱就不再师出无名。
许久,眼看蓝烟似乎要睡过去,梁净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去往浴室。
她站立不稳,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
清理变成了另外一场折磨,好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给蓝烟套上睡裙,放去床上,盖好被子以后,梁净川自己洗了个澡,又去收拾脏衣服。
在扔在地上的牛仔裤的口袋里,梁净川找到了那封揉得皱皱巴巴的信,他把它展平,没看上面的内容,折好,仍旧装进了信封里。
屋子都收拾干净,梁净川回到卧室,拥住已经沉眠的蓝烟,一同进入梦乡。
/
蓝烟睁眼时,一些零碎片段涌入微微胀痛的脑袋。
她记得跟梁净川做了,但细节很模糊。
跟卢楹一起喝醉过,她知道自己醉酒状态会变得非常听话,所以凡有喝酒的场合,都很注意控制饮酒量。
从床上爬起来,靸上拖鞋走出卧室,梁净川正坐在餐桌那里吃早餐。
“……早。”她打招呼。
“早。”梁净川喝了一口咖啡,“厨房还有一份,自己去拿。”
“我先刷个牙……”
“嗯。”
蓝烟再度打量梁净川,他的神情非常淡定,和平日并无两样。
进浴室,挤牙膏刷牙,刷到一半,还是没忍住走出来,靠住门框看向梁净川:“……我喝醉了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喜欢看我穿衬衣。”
“……”完蛋,还真是被喂了“吐真剂”一样。
“还让我把卡里所有的钱都转到你的卡里。”
“……”这一句蓝烟无法判断真假,但听起来像是她喝醉了能说得出来的话。
“还说觉得陈泊禹比我帅……”
“不可能。”
梁净川看向她,“你就是这么说的。都说酒后吐真言,看来这就是你的真心话。”
“……”蓝烟简直百口莫辩。
梁净川垂眼,“所以我能理解一开始你为什么选他。”声音里有种几经克制之后,仍能捕捉的委屈。
蓝烟顿了一下,“……我发酒疯说的话你也当真?”
“那你是觉得……”
“……你更帅。”
“嗯?没听清。”
“你更帅!——听清楚了吗?”说完,蓝烟便把浴室门猛地关上了。
梁净川十分克制,才能忍住不要笑得太过大声。
蓝烟洗漱完毕,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出浴室。
梁净川已经吃完了,似乎准备出门。
“……你去哪里?”
“去银行转账。把钱都转给你。”
“我信你。”
“你不是已经信了吗。”梁净川走过来,倏然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去买酒。你喝醉了比较可爱。”
第98章
赶在蓝烟动手之前,他已迅速撤离,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去。
“……你还是滚回你家吧。”
“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梁净川特意顿住脚步,“你不记得你昨晚叫我老公的事了?”
“……”
“叫了就要负责,知道吗。”他煞有介事。
蓝烟不说话,只忽然打开手机,操作片刻。
钢琴版的《eternal flame》前奏响起,她得意地看向梁净川。
直到他自弹自唱的歌声响起,他也不过只眨了眨眼,没什么所谓的样子:“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都专门拷到了手机里。不会每天工作都在听吧……”
……他已经脸皮厚得可以免疫她的一切反击了。
救命,到底谁能管管他?
第57章 眨眼之间,到了五……
眨眼之间,到了五月下旬。
梁净川的生日在5月25日,恰好是周日。
离职后的这一阵,梁净川一边面试,一边开始筹备装修一事,汇总家庭成员各自的需求,确定装修风格,寻找合适的设计师。
为免匆忙,蓝骏文还是提议周六晚上就给梁净川把生日给过了——他们长辈的习惯一直是这样,做任何事情都是赶早不赶晚。
周六白天蓝烟暂且没回家,难得去缮兰斋加了一回班,手头正在修的这幅画,装裱还差一点就能完成,她不想把工作拖到下个周一。
梁净川则是提前回到家里,配合设计师做房屋测量。
一位女设计师,十分细心,不单单测量,每进一处空间,都会细心询问家庭成员的使用习惯。
“其实一部分老房子户型还不错,你们这套就是。”设计师一面抽出卷尺测量房间进深,一面说道,“规划得还比较合理,结构方面应该不需要拆改太多。”
蓝骏文也在家,这时候问道:“那是不是施工时间也能缩短一些。”
设计师点点头,“你们着急入住吗?是不是翻新了给儿子做婚房的?”
空气沉默了一霎,蓝骏文尴尬一笑,“不是。”
“哦……不好意思,我先入为主了,我们接过很多这种老房翻新的案子,基本都是因为小辈要结婚了。”
蓝骏文不由得往里看去——设计师的助理在用水平测距仪测量地面找平,梁净川蹲在那里确认情况,仿佛是没有听到这一番对话。
前一阵,梁晓夏突然对他说,她觉得家里的两个小孩有些不对劲,感觉像在偷偷摸摸地谈恋爱。
他第一反应自然是认为这纯属无稽之谈,且不说烟烟的前男友是净川的好兄弟,他俩实质上还有兄妹这一层关系,怎么可能谈恋爱?
再退一步,真要谈恋爱,难道不是青春期刚认识那会儿,或者两人同在北城相互扶持的时候最有可能吗。要谈早该谈了,还会等到现在?
但这句提醒,到底是在他心里种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之后蓝烟同梁净川周末回家,他留心观察,倒还真是让他看出一些苗头。
两人回来离开都是一起,打发谁去趟超市里买点东西,另一个也要跟去,跟连体婴似的。
吃东西也不大避嫌,一人喝过一半的饮料、吃过一半的豆沙包,另一个端起就喝、拿起就吃,没有一点边界感意识。
两人一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一个人刷到什么好玩的内容,叫另一个人看,两人直接脑袋凑到一起,看得哈哈大笑。
洗碗、切水果、晾衣服……不管做什么,两个人都要挤在一起,还时常打打闹闹。
还有一次,他把垃圾袋丢去门口,刚一打开门,一起出去买零食的两个人刚好回来,站在台阶上,高的那个低着头,矮的那个凑在他耳朵边上,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人看见了他,迅速分开了。
太多的蛛丝马迹,使他不得不开始倾向于梁晓夏的判断,这两人确实可能在谈恋爱,而且还挺嚣张,仿佛没打算在家长面前遮掩。
蓝骏文很难办,有心想了解情况,既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跟谁开口更合适:问蓝烟,怕她尴尬;问梁净川,有一层“继子”的关系,实在很难把握自己的态度。
他并不反对,只是这件事多少有些挑战常理,所以也没法立即就站上支持的立场。
问过梁晓夏的意见,对这件事怎么看。
梁晓夏乐见其成,说这不是双重意义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吗?不管是找女婿还是找儿媳,去外面找,不见得能找到条件这样般配的。
而且,一个家也不会变成两个家,留着的那两笔存款,也能合到一起直接买套大房子,一步到位,十全十美。
问她,不觉得别扭吗,她说别扭那是因为还没习惯,多看看就习惯了。
蓝骏文这个人,一向是大事小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吭声。
他站在主观客观的立场,盘算过无数次,确实觉得找谁当女婿,都不如梁净川这样知根知底:学历、工作、长相这些外在条件一目了然,但人格品性,却得日积月累才能见到真章。
而这方面的担忧,在净川身上也省了,十多年,看着他从学生走入社会,再到如今事业初成、独当一面,他是一个多靠谱的小孩,他一清二楚。
这样翻来覆去的,蓝骏文渐渐地把自己给说服了,只是两个小孩冷不丁的亲密举止,还是会把他吓一跳。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挑不挑明,怎么挑明。
梁晓夏让他不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孩不公开,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没撞见什么看不过眼的事情之前,装聋作哑就行。
这个蓝骏文非常在行。
测量完毕,设计师团队离场,说近日会出一版设计方案。
蓝骏文回到厨房,继续处理晚餐的食材。
他这个人很闷,也没什么特殊技能,除了能用手风琴拉几首曲子,就只剩下下厨。
起初是为了常常生病的邱向薇学的,之后是为了让长身体的蓝烟吃得好一些。后来遇到了梁晓夏,她喜欢他的手艺,他就做给她吃。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平庸,性格不出彩,也不大会来事,所以对任何一段感情,不管过去还是现在,爱情还是亲情,都有种诚惶诚恐,却仿佛总是不得要领的珍重。
正在给鱼肉改花刀,梁净川走了进来,挽起衣袖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叔叔。”
“你准备一下卤料吧,我看你做的酱牛肉烟烟很爱吃,我跟你学一学。”
“好。”
梁净川洗了手,打开橱柜门,盘点香料。
这时候手机响起新邮件的提示音。
梁净川掏出手机,点开邮件看了看,说道:“世益生科发的offer。”
蓝骏文很为他感到高兴:“是确定去这家了?”
“嗯。”
面过多家公司,世益生科的薪资、岗位和研发条件,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大公司内部职级壁垒相对更加森严,但还是给了他技术副总监的待遇,足见诚意。
“真是不错。最好的生日礼物。”蓝骏文笑说。
他骤然觉得这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便不动声色地问道:“净川,你还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梁净川一顿,“确实有个心愿,想找叔叔你……”
玄关处传来开门声,似乎是梁晓夏回来了。
梁净川暂且搁置话题,走到厨房门口,往玄关瞥去,却见梁晓夏和蓝烟一起走了进来,后者藏在前者的背后,只从肩头露出脑袋。
梁净川同梁晓夏打声招呼,又问蓝烟:“自己打车回来的?不是说让你忙完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吗。”
厨房里的蓝骏文太阳穴一跳。这两个人,真是越发没顾忌了。
蓝烟答道:“阿姨去接的我。”
梁晓夏笑说:“我跟烟烟一起逛了会儿花店。”
这时候,蓝烟才从梁晓夏背后走了出来,露出她抱在怀里的一束鲜花。
她抬头,冲他勾了勾食指。
他微扬嘴角,走了过去,“送给我的?”
“不然呢。”
紫罗兰、玫瑰、绣球等蓝色花材混搭,间杂一两朵白色蝴蝶兰,用黑色岩纹纸张包了起来。
蓝烟把花束塞到他的怀里,他笑一笑说:“我也是过上有女生送花的日子了。”
梁晓夏看不过眼,轻咳了一声。
吃晚饭、切蛋糕……常规流程自是不必赘言,晚餐后时间尚早,梁净川把蓝烟拐出门去看电影。
屋里安静下来,蓝骏文也没了顾虑,忍不住问梁晓夏:“他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跟你坦白了?”
“……哪有。”
“你说谎之前,眼神会先飘一下。”
第99章
“……是吗?”
“嗯。”蓝骏文很肯定,“你比我聪明,你肯定是早就知道了。”
梁晓夏也就不隐瞒了,“我确实早就知道了,怕你一下接受不了,才没直接跟你说。”
蓝骏文无奈:“我还不至于是老古板吧。”
“你不古板,你正经啊。”梁晓夏笑说,“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我想你接受起来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蛋糕还剩余一些,因是特意选的低糖,味道很是不错,梁晓夏便又分了一小块,拿叉子切下一角,送进嘴里,“你现在接受得怎么样了?”
“我不接受能怎么办,烟烟本来好不容易变得跟我亲近一些了……”梁晓夏拿叉子叉了一小块送到他嘴边,他低眼望了望,张嘴咬住了,“我如果反对,她又不回家了怎么办……”
梁晓夏笑了一声,“净川我亲自带大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辜负烟烟的,这个你放心。”她想她到底还是吹上“枕边风”了。
“我怕的不是这个,是怕他俩不长久……”
“成年人做什么决定承担什么后果,他俩是当事人,肯定比我们想得清楚。退一万步说,他们长久不长久的,也不影响我们一家人吃年夜饭。”
“……那得多尴尬。”
“少操心一点吧。”梁晓夏把剩下的小半块蛋糕全塞进他嘴里,“嫌白头发长得不够快。”
十一点,蓝烟和梁净川看完电影回家。
梁晓夏和蓝骏文都已经洗漱过了,跟他俩打过招呼,便回了房间休息。
蓝烟一边挽起头发,一边去往浴室,梁净川跟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警告道:“你规矩一点。”
梁净川低声笑说:“除了那一回,之后每次不规矩的到底是谁?”
“……”蓝烟不睬他,关上了浴室门。
梁净川回自己房间,等了一阵,听见浴室门打开,脚步声进了斜对面的房间。
没多久,微信上传来新消息,通知他可以去洗澡了。
进入初夏时节,洗澡一事也变得方便许多。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梁净川回到自己房间。
刚在床沿上坐下没多久,微信上又发来消息。
【blueblue:睡了吗?】
明知故问的用意非常明显。
梁净川也就故意回复:睡了。
【blueblue:睡了也给我爬起来。】
片刻,门外响起轻微的关门声和脚步声,微信随之跳出新消息。
【blueblue:开门。】
梁净川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还没来得及惊讶,蓝烟已闪进门里,反手把门关上。
反锁。
梁净川垂眸看去。
她深黑的长发披肩,微垂着眼睛,身上穿着的是六中的校服。
毕业多年,校服依然十分合身,身影清瘦,年龄感瞬间变得模糊。
她一只手藏在身后,始终没抬头与他对视,像是还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终于,她把藏着那条手臂蓦地抬了起来,伸到他面前,“梁净川,给我讲题。”
手里捏着的是一张试卷。
梁净川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下,排遣喉间滋生的微痒,转过身,不自在地说:“进……过来吧。”
他走到书桌旁,把椅子提了出来。
蓝烟走过来,把试卷拍在了桌面上,不坐,只是站着。
梁净川只好自己坐了下来,顿了顿,无所适从地从笔筒里取出一支红色中性笔,伸手抚了抚卷面。
还真是她高一的试卷,秋季学期的期中考试,数学卷,满分一百五,卷面上批出来的分数是92。刚刚及格。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笑出来就完蛋了,于是忍住了。
正反都翻了翻,庆幸这些题他大致都还会做。
翻回到选择题部分,他用笔尖轻点了一下她错的那道题,“定义域求解,要满足哪些条件,还记得吗?”
“……”
梁净川看她一眼,提笔在旁边空白处,一边写一边说道:“偶次方根被开方数为非负,对数函数真数为正数,还有一条最基本的……”
他特意把最简单的那一条留给她,可她仍然一脸茫然,大约早就全部还给老师了。
“还有,分式分母不为零……”梁净川再次瞥她,顿了顿,“你在看什么?”
“……哥哥的手。”
喉间痒意再次泛起,空气也在一瞬间变得稀薄了几分。
“我说怎么讲过的题还错,原来根本没认真听。”梁净川笔杆轻敲桌面,“这么三心二意……”
“……哥哥可以罚我。”
梁净川呼吸一缓。
蓝烟侧转身体,垂眸看着他,“像上次那样。”
她抬起手指,捏住了拉高至脖子处的校服拉链。
拉链滑动,梁净川觉得好似也有一股电流,缓缓地自他的脊柱流过。
拉链到底,校服敞开。
梁净川眼眸深黯,呼吸更是一滞。
“你就是穿成这样去学校的?”
“……来哥哥房间才这样。是哥哥定的规矩。”
白底浅蓝碎花的内—衣,边缘一圈白色蕾丝花边。
梁净川抬起笔杆,点压了一下,她立即缩了缩肩膀,轻轻咬住嘴唇。
“看着我。”
蓝烟睫毛颤抖地抬起眼睛。
笔杆自上沿而入,压住一片雪意。
她的眼睛仿佛随时要落雨。
梁净川喉结微滚,手收回,把笔掷到了桌面上。
牵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拽,使她面向书桌,在自己的一侧腿上坐了下来。
“……为什么看我的手,不认真听讲?”
“哥哥的手,拿东西很好看……”
他用自己的手代替笔杆,重复一遍方才的动作,“这样?”
她点点头。
“看得清楚吗?”
“……嗯。”
呼吸拂过耳廓,蓝烟忍不住缩住脖子。
只要一垂眼,便能清楚看见,用力时他手背上浮现的青色血管。
“自己解开,可以吗?”梁净川微冷而沉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命令。
“……可以。”她颤声回答,双手绕至后背。
束缚尽解,他低下头来。
手与嘴唇各自分管,带着一样的漫不经心。
蓝烟揪住他浓黑的头发,难—耐移蹭,“哥哥……”
“还不能这么快奖励你。”他垂眸,声音含混,“先忍着。”
蓝烟咬唇吸气,却并没有停住动作,梁净川也并不阻止她以他的膝盖自我纾缓。
直至她把他的一只手拉了下去。
校服长裤面料厚实,手指在松紧处遇到些许阻力,她将腰抬高,提供一些通行的便利。
指腹所及,是一片微潮的织物。
“你在学校有好好听课吗?”梁净川抬头,衔住她的耳垂,她顷刻呼吸失序。
声音也变得甜靡了两分,“没有……一直在想哥哥……”
“想我什么?”梁净川同样的面红耳赤,屡次舒缓呼吸,才可使对话继续下去。
“想一直跟哥哥做这种事……”
□*□
蓝烟闷“嗯”了一声,难以支撑一般的,伸手撑住了他的膝盖。
又将自己抬升,预留让他双指活动的空间。
另只手轻轻掐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扳向他,咬住她的唇。
“烟烟……”
蓝烟无法出声,心跳剧烈,呼吸急促,不管是他的吻,还是手指,她都应接不暇。
梁净川声音低哑地询问:“……你喜欢我怎么帮你,烟烟?”
蓝烟睁开眼睛,“你没有……”
梁净川摇头。
她睫毛倏然地又落了下去,片刻,捉住他的手,伸向她校服外套的口袋。
梁净川的手指触到了锯齿状的铝箔包装。
三枚。
梁净川额角一跳,声音更哑了三分:“哪个乖女孩校服里面装这种东西,嗯?”
“……哥哥的乖女孩。”
梁净川彻底哑然,以深长的呼吸,缓解稀薄而急剧升温的空气造成的缺氧。
“想要?”片刻,他再次开口。
蓝烟脑袋低垂,点了点头。
“自己拿。”
黑色短裤材质偏硬,每一动作,都会造成沙沙的声响。
细长而白皙的手指扯开了抽绳,顷刻没入黑暗。
从黑暗中跃出的那一瞬,梁净川咬紧牙关。
她手心凉柔触感,带来片刻救赎,又很快陷他于更难解救的火热水深。
她伸手,去拿他不自觉攥紧在掌心里的铝箔包装,垂着眼睛,沿锯齿撕开。
第100章
梁净川屏住呼吸,看着半透的橡胶,在她的指尖一分一厘地延展。
她起身站入他两膝之间,两手撑住他的膝盖,缓缓坐落。
“……”梁净川颔颏收紧,颈侧青色筋脉一隐一现。
蓝烟向前倾身,以手掌撑住桌沿,得以借力之后,便自行起落。
梁净川伸手,拨开她的长发,按住她的侧脸转了过来,忍不住深吻。
以她的性格,他知道她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才可以为他主动到这样的地步。
动作慢了下来,梁净川适时伸手,搂住她塌软下去的腰,将她一把抱起,置于书桌之上。
“可以了,烟烟,剩下的交给我……”
蓝烟身体后仰,手肘后撑于两侧。抬眼,看见梁净川眉眼沉黯,正深深地凝视自己。
颠簸中,两人呼吸越发凌乱。
视线一分一分失焦,空气如夏日午后暴晒过一样,腾起扭曲的波纹。
梁净川将手腕伸到蓝烟嘴边,她毫不客气地紧紧咬住,堵住难以控制的声音。
为免桌脚晃动太过,梁净川必须时刻注意控制,牺牲急促,换之以深缓。
他凝眸注视着灯光下的人。
黑色头发垂落,挡住肩膀,几缕黏在了素白的皮肤上。
一张不知道是因为吃痛,还是因为别的,而紧蹙眉头的小脸。
六中的校服外套仍然穿在她的身上,滑落着搭在臂弯。校名和校徽,刺绣于胸口。
他无法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唯独摧毁的冲动越发明晰。
某个瞬间,蓝烟忽然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向他靠近。
他立马伸臂搂住她,以为这是她发出的信号,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木桌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蓝烟摇头,费力抬起睫毛黏湿的眼睛,以断续的气声说道:“生……生日快乐……哥哥……”
梁净川脑中轰鸣,下意识抬眼去看桌面上的时钟,数字定格于“00:00”。
在变作“00:02”的时候,他们同时抵达终点。
蓝烟仿佛再也支撑不住,梁净川立即将她抱了起来,在椅子上坐下,亲吻她汗湿的额角,轻抚她颤栗的肩背。
她深陷于他的怀抱,好长时间,仍觉得地动山摇,耳膜鼓噪,喉咙焦渴。
“……谢谢你,烟烟。”梁净川啄吻她的脸颊,“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一场癫狂的,叫他分不清楚时空的幻梦。
“……这个才不是。”蓝烟扭头。
梁净川轻笑,知道她已经被她平时的人格接管。
“那什么是?”
“……”
蓝烟伸手,想去捡地上校服长裤口袋里的手机,给他看他的生日礼物,已经全无力气了。
第58章 这次不会再迷路。……
梁净川却似乎瞧明白她伸手却又停滞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问道:“要手机?”
蓝烟点点头。
梁净川垂臂,自桌子底下拾起长裤,从口袋中摸出手机,递到蓝烟手中。
或许因为她脸靠在他肩膀上,一半被挡住了,面部识别失败,跳出密码输入的界面。
梁净川垂眸的时候,她密码的前两位数已经输完了,她没避着他,继续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键入后四位:0525。
梁净川勾起嘴角。完整密码会是什么,不言自明。
她就窝在他的怀里,操作手机,但当打开微信之后,她将手机屏幕侧了侧,说:“你先别看。”
梁净川点一点头,将目光投向别处。
片刻,他搁在床沿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展臂拿过,解锁,微信上多出三条新消息,都是图片。
梁净川看了一眼小图,已是愣住。
顿了一瞬,才按顺序将图片点开。
第一张图是扫描的水彩画,背景是一半深蓝一半礁石,礁石的洞隙里,藏着热带鱼。
两条。
一条灰色,一条蓝色。
另外两张图,大约是拿procreate画的,童稚可爱的笔触,画着吐泡泡的鱼。
一张灰色的鱼,朝向右边;一张蓝色的鱼,朝向左边。
正方形,裁切都免了。
梁净川垂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要跟我换情侣头像?”
“……你要是觉得幼稚就算了。”蓝烟别过脸。
梁净川当即保存图片,切到个人资料界面,点开头像,把灰色小鱼的那张换了上去。
水彩的那一张,则是被他设置成了朋友圈封面。
蓝烟瞥了一眼,说道:“原件在家里,你那边的床头柜上,明天一回家你就可以看到。”
“什么时候画的?”
蓝烟一边点开自己的头像,更换那张蓝色小鱼,一边回答:“在办公室偷偷画的。好久没在纸上画过,技术都生疏了,画得不太好。”
“怎么会。我如果不藏好,卢浮宫就要来抢了。”
蓝烟被哄得笑出声。
她同样换好了头像,对梁净川说:“你刷新一下。”
梁净川关掉微信程序,再次打开。
与蓝烟的聊天界面,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头像已经变作两条吐泡泡的小鱼。
“你的小鱼再也不会缺氧了,是吗?”蓝烟问。
“……嗯。”梁净川声音发闷。
蓝烟微讶地偏头,去瞧他低垂的眼睛,他睫毛长而密,一旦沾了水雾,便会变作簇状。
肤色冷白,眉眼深黑而眼尾泛红,她想他这个样子她永远也看不腻。
蓝烟嘴唇凑近,亲了一下他的眼角,感觉到他的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
“还有一件礼物呢。”她轻笑一声,“你看完了再一起哭?”
“……”
手机振动,微信上又来一条新消息。
电子票根,南城至新加坡,后天出发,乘机人是他的名字。
梁净川抬眼看向她。
“那幅‘波靖南溟’的匾额要再展了,大后天开展。”蓝烟也看着他,“……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梁净川深深呼吸,仍是无法克制,伸臂将她搂入怀中,脑袋低下去,埋入她的颈窝。
过去的两年,梁净川很排斥过生日。
每到这一天,他都会被剧烈的懊恼吞噬理智,后悔在那年生日那天,把陈泊禹带回了家。
时间不可倒转,但记忆可被覆盖。
往后再过生日,他会记起的是今天。
遗憾被弥补,缘分被续写。
他的小鱼永远不会再缺氧。
蓝烟一时不再说话,任由他紧紧抱着。耳畔呼吸潮湿,时重时轻。
有些话她总觉得肉麻,难以开口。
“梁净川……”
梁净川“嗯”了一声。
“我做的事情,足够让你知道吗?”
“嗯?”
“我很喜欢你……比喜欢再深一点。”
“我知道。”他的呼吸又湿重了两分,“……我爱你,烟烟。”
在言辞上,他永远比她坦诚炽烈。
许久,他清一清嗓,哑声说:“我没什么遗憾了,烟烟。”
“瞎说。没入职新公司不遗憾吗,没看见装修落地不遗憾吗,没和我结婚不遗憾吗……生日快乐,活到一百岁。那个时候,你才准说你没有遗憾了。”
梁净川顿了顿,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嗯?”
“……喜欢看我哭?”
“哎呀,被你发现了。”
嘴唇被轻咬了一下,以示惩戒。蓝烟脸往后躲,笑了起来。
黏糊够了,不得不进入蓝烟讨厌的事后清理环节。
“你先去门口侦查一下。”蓝烟站起身,轻推梁净川。
梁净川笑了声,意思很明显,她这个人,上头的时候比谁都大胆,这种时候倒又怂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依言往门口走去。
蓝烟瞥见桌面上残留了一摊水渍,顿时脸烧得通红,立即扯出几张纸巾,清理干净。
门被打开,梁净川探头往外看了看,转头轻声说道:“没事。你先去洗?”
蓝烟嫌烦地叹了口气,脸色变得很臭。她把已经拉至锁骨的拉链,继续拉到顶,好像把下巴都挡住,才能对冲她校服里面仅着内衣这件事带来的羞耻感。
梁净川又是一声轻笑。
蓝烟先回自己房间拿了睡衣,简单冲了澡,把衣服换上。
走出浴室门,看见一旁梁净川的房门被打开了。
他站在门口,向着她勾了勾手。
她先是听了听客厅方向的动静,才朝他走过去,轻声说:“干嘛?”
第101章
“今晚在我房间睡。”
“我不要再做……”
“嘘。”梁净川笑了,“我的意思很单纯,你在想什么?”
“……”
梁净川捉住她的手腕,把她牵入房间,自己去往浴室。
淋洗过后,梁净川穿过过道,去往厨房,打开灯,从冰箱里面拿了两瓶茶。
正将转身,外面传来脚步声。
梁净川回头望去,却见蓝骏文从主卧方向的过道里,拐弯走了过来。
他手里端着空掉的玻璃杯,仿佛是来餐厅倒水的。
餐吊灯被打开,蓝骏文向着厨房投来视线,微笑问道:“还没睡啊,净川。”
“嗯……口渴,拿瓶水。”
蓝骏文看着他手里的两瓶茶,没说什么,拎起桌上的凉水壶,把玻璃杯注满。
端上杯子,几欲转身,还是说道:“净川,下午你不是说你还有个生日愿望。现在说说看吧。”
台阶已经铺到脚下,不会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
梁净川也不再含糊,诚恳说道:“我想您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其实我和烟烟在一起了。我想找您讨一个正式的首肯。”
蓝骏文没有第一时间作声。
梁净川继续说道:“请您监督我,我会一辈子对烟烟好。”
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蓝骏文几乎没怎么惊讶,“净川,我知道你是个稳妥的人,烟烟也自有主见。所以别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你跟烟烟不能长久,今后怎么办,我们这个家庭怎么办?”
“这种事不会发生。”
“你能担保你们不会变心吗?”
“我没法替烟烟担保,我只确信我自己绝对不会。”
蓝骏文不说话了。
他端着水杯无声地站了一会儿,才又出声:“那只企鹅,你送给烟烟了?”
“嗯。”
“修好了?”
“修好了。”
“你比我细心。”蓝骏文叹口气,“有些事我确实想不到。我首肯不首肯的不重要,净川,是你自己挣得的资格。好好对烟烟,记住今天对我的保证。”
梁净川郑重点头。
蓝骏文提步,朝主卧走去,顺口叮嘱一句:“早点休息吧。”
“好。”
梁净川关了灯,回到房间,打开门,却见蓝烟就站在门后,把他吓了一大跳。
蓝烟忙说:“我好像听到你在跟我爸说话?”
“嗯。”
“他是不是……是不是听见我们……”
“不知道。即便他听见了,难道他会说出来让大家都尴尬吗?”
“都怪你。”
“今天应该怪不了我吧?”
“……”
梁净川笑着将茶瓶的盖子拧松,递到她手里。
她接过,问到:“你们说什么了?”
“说了我们谈恋爱的事。”
“……这么一会儿就说完了?”
“同意的话只用一句,反对的话才要说一箩筐,是不是?”
“他没有反对……”
“当然不会反对。”
“……你语气还能再得意一点?”
“我想,你谈了两段恋爱,哪一段更快乐,叔叔应该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你了不起咯。”
“一般吧。你满意就行。”梁净川勾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床边带,低声笑问,“目前还满意吗?”
“你变成哑巴我会更满意一点。”
房间大灯揿灭,两人在床上躺了下来。
面对着面,如同上回,鼻息轻拂,目光相望,自然而然地靠近,亲一下再远离。
“烟烟,我要替自己澄清。”
“什么?”
“我的想象,远远没有你今天的表现这么……”
“闭嘴。”她不知道他是要说“狂野”、“开放”还是“大胆”,关键词她不想听,于是直接呵止。
梁净川轻笑,“明年还有吗?”
“当然没有了。想什么呢,还想一年一次。”
梁净川扬扬眉,仿佛也不甚在意。
他在她的眼睛里沉溺片刻,忽说:“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害怕睡着。”
“怎么呢。”
“怕醒了发现回档了。”
轻轻的笑声浮荡于他的鼻尖,她问:“那现在呢?”
“回档了也不怕。大不了再追你一次。”
“……才不会再答应你。”
“那就追一百次。”
“是要把我烦死吗?”
什么时候睡着的,蓝烟已经忘记。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还是在高中时期,仿佛是在一个落雨的周末,她和梁净川并排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桌上两杯奶茶,她的三分糖,他的无糖。
肘下试卷进度迟滞,因为她总会去看他。
拿自动铅笔戳一戳他的手臂,他低下头来,“嗯”声询问。她不说话,只将铅笔横移到他的眼前,想要看一看,他的长睫毛能否承得住这支笔。
手腕被捉住,他的脸骤然凑近。
天光灰淡,窗外的树上似乎栖息着躲雨的鸟,一瞬扑簌,天地俱寂。
蓝烟睁眼,一时不辨梦境与现实。
梦的细节太真实,她第一时间伸臂去碰身侧的被子,想跟他分享,发现是空的。
一瞬间竟莫名地慌张了一下。
坐起身,目之所及的陈设,是在梁净川的房间,才放下心来。
她起身走去窗边,拉开了窗帘,才发现天色铅灰,外面真的在下雨。
视线远眺,看见远处落雨的梧桐,不知道它的叶子里,是不是藏着她梦里面的那只小鸟。
撑臂看了一会儿,正欲离开房间去洗漱,看见书桌上放了一只白色的信封,清劲字迹,写着“致蓝烟”。
蓝烟愣了一下,拿起信封,从封口处取出里面的信,一边展开,一边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烟烟:
答应给你的情书,改了又改,总是不满意。
莫名失眠,所以夜半起来,偷偷跑进你的房间,写下了这封信。
实际上,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
高考前、你即将远去北城的前夕、你二十一岁生日……我写过很多封,手写的,电子的,只存储于备忘录里的……但在得知你谈恋爱的那天晚上,我喝醉酒,把它们全部销毁了。
没有备份。
我试着回忆以前写下的内容,并不后悔自己销毁的举动,因为懦夫的乞怜,配不上你的垂青。
回溯过去,或许我性格造就的漫长遗憾,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埋下伏笔。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但已经记住了你流泪的眼睛,你还不是我的“妹妹”,只是我师出无名的春天。
从洗手间门口到包厢门口的这一段距离,我原本可以有不止一次机会,率先拦住你,问出你的名字,哪怕被你厌恶——我想要认识你,在你成为我妹妹之前。
此后,还有无数次可以剖白心迹的机会,都被我浪费。
我发现你在中秋夜独自“出逃”;
你在水族箱前,为一条落单的小鱼主持公道;
我在考试考砸的暴雨傍晚,借送伞之名去画室看你;
落霜的清晨,碰巧跟早起的你在同个站台等公交;
元旦去广场倒计时,我站在你身后,汹涌人群一次一次把我推向你;
你学校附近,跟你走完五百米的美食街;
出境的飞机上,长达四小时的航程,我不止一次抬高肩膀,让睡着的你暂靠……
每一次理应都是最好的时机,但我囿于身份的限制,惧于告白后一切再难逆转,所以一再延误。
直到你身边有了别人,我才清醒,所有阻滞我走向你的理由,都只是我为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
我明明比谁都清楚,拒人千里只是你的表象,我也不止一次,目睹过你柔软、善良的本质。
时间无法逆转,所幸一切从现在开始刚刚好。
烟烟,谢谢你愿意爱我。
我厌恶你闭眼之后的漫长黑夜,厌恶不被你注视的每一个瞬间,厌恶氧气占据你每一秒的呼吸,厌恶可以得你微笑的世间一切。
因为我的黑夜、眼睛、氧气……以及一切,都只是你。
有天周末,我坐在沙发上看书,你坐在我旁边画画。
任何时候,只要我抬头,你就在我的视野之中。
房间里有你我的书、你喜欢喝的茶、你画的小画、你的企鹅朋友“袅袅”,我送你的cd机、还没处理的晚餐食材、一整盒的酸草莓,花瓶里半凋谢的花、另一只下落不明的袜子、垃圾桶旁边被你投歪的纸团……
第102章
我想把这样的日子,再过1825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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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5日凌晨】
蓝烟匆匆地把信看完一遍,又仔细地看了第二遍。
叠好放回信封,匆匆洗漱,回自己房间换了衣服,走出门。
在客厅里碰上从厨房走出来的蓝骏文,立即刹住脚步。
“爸……”蓝烟不自在地打声招呼,“……梁净川呢?”
蓝骏文看她的目光难免有几分复杂,“他下去给你买早餐去了,说你想吃六中附近那家包子铺的藕丁包子。”
昨晚困到迷糊时的随口一提,没想到梁净川记到了心里。
“他出门带伞了吗?”
“好像没有。”
“我……”蓝烟往门口挪去,“我去给他送伞。”
蓝骏文的表情,用“一言难尽”已不足形容,“……去吧。”
蓝烟点点头,已走到玄关,又立住脚步,“爸。”
蓝骏文顿步朝她望来。
“想找你要一件东西。”
“嗯?”
“我妈送给你的手表。”
蓝骏文愣了一下,“这个?”
他挽起条纹衬衫的衣袖,把手腕露了出来,那块遍布划痕的石英表,仍然套在他的手腕上。
蓝烟也是怔然:“你不是换了一块吗……”
“送去修,临时戴的。”蓝骏文说。
心头微潮,待情绪稍稍平复,蓝烟才开口:“你老是戴着这块表,阿姨不会介意吗?”
“她说过她不介意……”
“她可以不介意,但你不能就这样心安理得。你总是这样……”
蓝骏文默默听训,讷然不语。
蓝烟走回到他面前,捉住他的手腕,解开表扣,摘了下来,套到了自己腕上。大了些,或许明日可以找个工匠,改一改表带长度。
“送给我,以后我来戴。”蓝烟说道,“叫阿姨送你一块新的。”
蓝骏文笑了笑,闷声“嗯”了一声。
“我去接人了。”蓝烟往门口走去。
“午饭想吃什么?”
“你做的都可以!”
蓝烟从伞桶里抽出一柄长柄伞,打开门。
轻快的脚步声回荡于楼梯间内。
到了楼下,把门推开,撑起黑伞。
没走到一百米,落雨的树荫下走出来一个人。
黑色的薄款防风外套,水雾聚集,变作水珠滚落下去。
头发微湿,眉目深黑,在望见她的第一眼时,冷峭的眼睛里,瞬间笑意浮现。
她转身便往回走。
他两步赶上来,挤入她的伞下,搂住她的肩膀,低头,轻声笑问:“去接我啊?”
是的。
这次不会再迷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至此完结,感谢大家~
忍不住在作话里面抒发一下感言。
今年下半年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对自己的能力和热爱的程度,都产生过一些动摇。
几乎是赶鸭子上架地开了这篇文,但写着写着,就再度从这种搭建世界的纯粹中,找到了平静的快乐,于是焦虑也好了,焦虑引起的暴饮暴食也好了……
我好像还是,只会做写文这一件事,也只喜欢写文这一件事。
认清了这一点以后,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如果写文就是我的“阿贝贝”,那么一辈子也不戒除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我而言,《窃蓝》这本书,也是我的修复师。
谢谢烟烟和阿川,也谢谢一起陪我完成这个有关于“修复和治愈”的故事的大家。
谢谢所有的留评,也谢谢所有默默无言的订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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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会写到求婚,婚礼要不要写可能要看有没有灵感。
然后大家要的高中if线,也会开“时光机”满足烟烟。
休息一天,周四开始更新随榜日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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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1314个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