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灭世反派当夫君》 第1章 [穿越重生] 《捡到灭世反派当夫君》作者:岁宴君【完结】 本书简介: ●暴力输出型直球女主x美强惨鬼味很重的大反派 楚悠穿进了一本狗血限制文。 各路大佬为了抢夺身为圣女的女主,屠戮苍生。 她躲到偏远村庄,关起门来过日子。 顺手捡了个重伤美人回家,还意外与对方春风一度。 他温柔病弱,迎风三步一咳,却烧得一手好菜。 日久生情,两人在村里人的见证下,拜天地成了亲。 日暮归来,家中总有热腾腾饭菜。 楚悠托着腮,笑吟吟看为她缝补袖口的男子。 感觉日子就这样过也不错。 好景不长,宗门世家找上门。 柔弱良善的圣女含泪劝他重回正道。 病弱夫君当着她的面抢走圣女,拧断宗门家主的脖子。 甩去血珠,慢条斯理道:“重归正道?我即正道。” 楚悠这才明白,他是书里的灭世反派。 不久后,会为了白月光圣女,屠遍十四洲。 她单方面结束了这段关系。 楚悠:拜拜您嘞! * 十四洲境内皆知,帝主对圣女用情至深,堕魔后执意将她掳回魔宫。 但无人知晓,他曾被凡人女子捡回家,连哄带骗做了夫妻。 又被对方一脚踢开。 玄离睚眦必报,在对方弃夫离去后,将悬赏令发遍十四洲。 原本,只是想把人抓回来。 他踏过满地尸骨,朝高崖边缘的身影伸手,声音滞涩:“过来。” 崖风吹起鹅黄飘带,楚悠双眸弯弯:“再也不见。” 她后退一步,仰面跌入无妄海,尸骨无存。 一向高傲的帝主神情碎裂。 * 玄离不相信楚悠亡故,翻遍十四洲,执意要将人找出来。 哪怕是尸骨。 他建了华丽宫殿,又炼制一枚金铃。 等找到了,这枚金铃会套在她雪白脚腕上。 拜过天地,就是妻子,既是妻子,那便该永不分离。 * 可真的再见到楚悠时, 玄离半跪在榻边,将金铃递到她手中。 拽着她的手,一寸寸抚摸他的脸庞,停留在起伏喉结上。 楚悠:“…你什么意思?” 阴暗潮湿的目光舔舐她的脸庞。 玄离哑声道:“做你的狗。” *1v1,sc,he *女主身穿,战力高 *阴间狗血风味,恨海情天,自割腿肉之作 *含死遁情节,男主无白月光,身心双洁,圣女与男主无瓜葛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东方玄幻 美强惨 主角视角楚悠玄离配角玄离眼里的悠悠悠悠眼里的玄离 其它: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我的夫君竟是灭世反派? 立意:爱人先爱己 第1章 惊鸿客(一) “玄离,你真好。”…… “听说没?村尾那个楚丫头,真把那个山里捡来的男人养在家里了。” 年轻小娘子抿唇笑:“我那天远远瞧了一眼,哎呀,长得可真俊!” “脸顶啥用?一个病歪歪的小白脸,指不定哪天夜里楚丫头翻身压着,人就直接蹬腿了。”赵婶子摇摇头,“她也是心善,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还每天上山猎妖兽换灵石给他抓药治病,图啥?” 一条深溪自山上流淌,从村外流过,模糊了村中妇人们的洗衣闲谈声。 日头西斜,天色渐昏。 溪石村背靠几座连绵深山,山体呈黑褐色,山上树木很密,时常有妖兽出没,敢到这打猎的凡人很少。 楚悠握着几支鲜嫩野花,从唯一的小道下山。这条路是她一年前用柴刀劈砍出来的,刚开始还会冒野草,走的时间长了,已经成了扎实土路。 “嗖——” 一道火红身影扑出,利爪狠狠挠来。 楚悠护住花,反手一挥柴刀,想偷袭的赤睛狐脖子被割,掉在她脚边。 “第十八只。”她杏眼弯弯,拾起皮毛火红的小妖兽,扔进储物手环里。 手环似银镯,嵌了几颗幽蓝碎石,细细一圈套在雪白手腕上。 今天收获颇丰,楚悠捧着花,步履轻快下山。 家里有人做好了饭,在等她回去呢。 楚悠寻着水流声下山回村,望见不远处有几个女人蹲在石头上捶打衣物,闲聊声顺着风吹到她这。 “又快月底了,要给冯二上贡,唉,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来之前我瞧见冯二一脸凶相往村尾去了,怕是要找楚丫头家麻烦……” 楚悠心头一跳。 不好,有人要害她那病弱的饭搭子! * “砰——!” 村尾那座有些破旧的小院里,传来一声巨响,木板门砸在院墙上,掀起烟尘。 冯二踹开门,气势汹汹踏入,因左腿有点瘸,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狭窄的眼睛扫过小院,一眼就瞧见了摇椅上的青年。 暮色里,他一身素净蓝衣,唇色浅淡透白,宽大袖袍下伸出一截雪白腕骨,上头圈着串菩提珠,正漫不经心捻着。 “喂!小白脸!”冯二被漠视后怒火中烧,恶声恶气朝他吼,“楚小娘子人呢?” 玄离慢吞吞抬眼,抵唇轻咳两声,嗓音温和:“这位…道友,找楚姑娘有事?” 那声道友叫得冯二浑身不自在,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虽日日在村里吹嘘自己在“仙门”拜师归来,却很清楚自己是被打折了腿赶出来的。 “呸!谁跟你是道友!”他随地啐了一口,“老子问你话呢!楚悠跑哪去了?她一个外来户,敢收留你这没籍契的野人,坏了村里的规矩!识相就赶紧滚蛋,否则老子亲自撵你!” “野人……”玄离被这二字逗笑,兀自笑了一会,慢悠悠道,“楚姑娘上山去了,你要赶人不如等她回来,亲自与她商量?” 冯二被这轻飘飘的态度彻底激怒,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抄起腰间别的短斧,炁流覆于其上,“当老子在和你开玩笑呢!” 短斧破空劈来的刹那,冯二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无一丝波澜,看他如看死物。 在那短短的瞬间里,冯二没由来打了个冷颤,膝盖如遭重击一软,重重砸在地面,手里的短斧飞出。 直冲玄离面门! 风掠过,吹动玄离的一缕乌发,视野里除了飞来的短斧,还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稳稳握住斧柄,迫使它停在玄离面前一寸。 玄离指尖的灵光隐没,轻蹙长眉,病弱咳嗽两声。 “你怎么样?他打你了?” 少女一身嫩绿衣衫,双髻上绑着同色飘带,似春日柳枝轻摇。一双杏眸灵秀清澈,正映焦急着他。 “没事,多谢楚姑娘及时相救。”玄离轻叹,“我不曾出过这院子,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道友,进门便要砍我。” “放狗屁……老子没有进门就砍你!”冯二觉得自己的膝盖像被砸裂了,疼得口鼻冒血腥气,艰难爬起来。 楚悠反手甩出短斧,刃口擦着冯二脖子边飞过,钉入院子土墙,碎土簌簌震落,他吓得一哆嗦,又跪了下去。 沾了妖兽血的柴刀对准冯二鼻尖。 “你在我家撒什么野?”她很不高兴,“欺负病人?” “楚悠!你…你收留来历不明的野男人,老子是来替村里除害的!” 除害?他倒是该先把自己除了。 楚悠甩出四字真言:“关你屁事。” “你!”冯二吃了亏,又丢了面子,恼怒爬起来不敢再动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扫过摇椅上作壁上观的青年。 “行,有种!你不是要养这小白脸吗?十天后月底,保护费按两个人头算,双倍灵石,少一块老子就把你籍契销了,让你们滚回山里当野人!” “不过,”他退到院门边,眼里闪过淫邪的光,“你要是肯低头,乖乖跟了我……嘿嘿,那这事就算了,老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楚悠懒得听癞蛤蟆乱叫,一脚将人踹出院子,把怨毒的叫骂声隔绝在大门外。 “好了,吃饭。”她拍了拍手上的尘,笑盈盈朝玄离伸出手。 淡绿飘带从玄离脸上拂过。 玄离的视线从飘带落到面前的手上,白皙柔软、指节与指腹带茧。凝视片刻,他扬起唇角,抬手握住借力起身。 腕间的冰冷菩提珠贴上温软肌肤,被温度一点点浸染。 日夜沸腾不息的锥心之痛如遇天敌,渐渐和缓了几分。 他望着神情轻快的楚悠,唇边弧度更深。 * 楚悠的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正屋,另一间做灶房。 正屋窗沿上放了只陶瓶,楚悠换下昨天的旧花,将新摘的插入。 第2章 矮桌上支了个小锅,咕嘟嘟煮开,野菌和肉的香气很快溢出来。 玄离用她采的野浆果,调了道酸辣蘸料,煮熟的菜在里面滚一圈,鲜辣清爽。 “味道有点像酸汤火锅。如果把蘸料熬进去,味道应该很棒。” “嗯,明日试试。” “玄离,你真好。” 对面的少女捧着碗,眼眸弯弯,唇角也翘起。 玄离被她从山上捡回,醒来之后的这半月,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笑。 仿佛这世上,万事都不会令她忧愁。 他不语,静静看她片刻,垂眼捻动菩提珠:“不过是做了几顿饭,楚姑娘对‘好’的标准似乎有点低。” 这话里带暗刺,楚悠像没听出来:“对我来说,生活平静有屋子住,还有人做饭,就是很好的日子~” 灵秀的眉眼因笑意更加生动,玄离只看了一瞬便移开视线。 野菌汤锅大半进了楚悠的肚子,他收拾碗筷,不经意碰到白皙指尖。 灶房流水声哗哗,菩提珠和碗筷一起浸在水里,蚀骨锥心的痛意减轻了些许。 玄离瞥向窗外。 楚悠将今日猎的妖兽堆在水井旁,红带攀膊绑起衣袖,露出白皙胳膊,将砍柴刀磨得锋利。 刀刃刺入妖兽尸身腹部,一剜便是一颗妖丹,动作干脆利落,还不忘和他聊天。 “玄离,我今天猎到十八只妖兽呢。” “这只火睛狐好傻,自己往我身上撞。” “不过山上的妖兽少了很多,可能过段时间就要被猎完了,我打算换座山。” “冯瘸子真讨厌,得多攒点灵石留到月底……” 玄离偶尔回应一句,哪怕不应,她也能津津有味往下说。 十八只。哪怕是以狩猎为生的低境修者,也要好几日才能猎到这么多。 对凡人来说刀枪不入的妖兽皮毛,在楚悠手里,和农家鸡鸭一样柔软。 一刻钟后,减轻效果失效,锥心之痛恢复往常。 不够,太轻微了。 他面色如常洗净最后一只碗,隔着窗问:“既然他刁难,为何不杀了?” 楚悠处理完妖兽,开始打水冲洗院子地面的血。 “怕惹麻烦呀。冯瘸子是这一带少有的修者,他死了说不定会有人来查,仙门术法多,万一查到我呢。” “而且,人不杀我,我不杀人。他没动过杀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楚悠往后去摸水瓢,意外握住一只手。 玄离拿着盛满水的水瓢递来,垂眼望交握的手,“可有想过换个地方居住?” 他的手和脸一样好看,骨节修长似玉雕琢,她看得有些出神,半响才收回手。 “这里很好啊,邻居友善,风景也好,还足够偏僻。我才不会因为一颗老鼠屎搬家。” 温热触感消失,玄离抬眼问:“你在躲仇家?” “也……算不上仇家。听说魔尊在和十四洲开战,这人疯得很,世道这么乱,当然要躲远点啦。” 自从楚悠穿进这本狗血限制文,知道各路大佬都会为了抢夺灵山圣女大打出手,尤其是以帝主之身堕魔的大反派,还会为了白月光圣女灭世,她就打定主意躲起来避一避。免得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玄离听完,视线一寸寸从楚悠脸上滑过,忽而轻笑起来,情真意切道: “楚姑娘为人良善,若是遇上这种人,可就惨了。” 作者有话说: ---------------------- 【阅读指南】 1.男主身心双洁无白月光,大反派不洗白,前期很屑嘴比铁硬 2.女主不是恋爱脑,男女主非完美角色 3.恨海情天型小情侣,不好这一口慎入!! 下本开《当我折辱冷清师兄后》,专栏求收藏[可怜] ●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有陆雨霁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气息骤乱、手背筋络浮起、狼狈垂眼躲避她的视线。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后来,梅念扬言要找俊美郎君双修,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第2章 惊鸿客(二) “最管用的药是你。”…… 夜色渐浓,山野幽静。 楚悠刚沐浴完,坐在长榻上给玄离上药。 青年侧身对她,长发拨到身前,衣衫堆在窄瘦腰间,露出宽阔肩膀与漂亮肌肉线条。 一根似银非银的项链戴在脖颈上。 背上撕裂伤、利刃伤零散分布,这些都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有一道格外狰狞,从左肩胛骨划到侧腹,皮肉外卷且露灼烧痕迹。这伤是楚悠半个月前在上山捡到他时,身上最重的一道,即使用了很多药,愈合速度仍非常慢。 指尖沾了冰凉药膏,细致涂抹在伤口处。 “这药好像不太管用,好得真慢。” 玄离的背脊在触碰下绷紧了一瞬,温热指腹融化了药膏,柔润触感在肌肤上滑动。 “弄疼你了?”楚悠动作更轻,自然地吹了吹伤处。 温热气流柔柔拂过。 屋内只点了盏油灯,勾勒出纤瘦肩头,和因身体前倾而凹陷的腰肢弧度。 玄离的下颌线条微微紧绷,忽然挪开视线,依然是温和语调:“楚姑娘从前也捡过伤患?” 楚悠老实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她捡玄离纯粹是一场意外。半个月前下山途中,草丛茂盛她不小心踩到东西,以为是埋伏的妖兽,下意识一脚踹出去,踹完才发现是个人,浑身是血被她踹进了矮山坡,脑袋重重磕在大石头上。 上前一探,人没断气,出于愧疚心,她把玄离扛回了家。 那时他气息微弱,衣服也被血和泥糊得看不出颜色。她都做好了给对方立坟的准备,没想到,他醒了,还被撞丢了记忆,只记得名字。 楚悠的道德不允许她把一个失忆伤患赶出去,就这么稀里糊涂留在家里了。 玄离长得好、厨艺好、除了偶尔说话带刺,总体来说温柔博学,她还挺喜欢的。 如果一直想不起来,也没有人来寻他,楚悠打算养他一辈子。 淡淡的清苦药膏气味弥漫。 楚悠上完药,拿过干净布条,一圈圈缠绕修长身躯上。 玄离展开双臂配合,随着她低头,柔软微湿的发丝偶尔扫过他的胸膛,散发着淡淡的、幽微的香气。 只需一垂眼,就能看见身前的娇小身躯,以及一截雪白后颈。 他想不明白,这样孱弱的凡人身体,如何能杀死那些凶恶妖兽。 脆弱到他随便一握就会死去。 腕上的菩提珠一烫,蚀骨之痛更尖锐,似警醒似惩戒。 但这些痛,又随着楚悠时不时的触碰消退几分,此消彼长,竟成了种古怪的折磨。 玄离缓慢弯起唇角,目光幽暗。 “好了~”楚悠缠完最后一圈,擦了擦鼻尖的汗珠,在他侧腹处轻轻一点,“你这伤需要什么药才能彻底治好?” 他慢条斯理系带穿衣,脖颈上的项链很快就被衣物遮去,不答反而问道: 第3章 “楚姑娘应该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伤。我不过是个低境小修,失了记忆,也无人来寻,可见没有利用价值。你对萍水相逢之人这样上心,所求为何?” 凡人,大多贪色或贪利。他虽发问,却不觉得楚悠能答出什么有水平的东西。 “想邀你长住。” “……?” “因为你好看,做饭好吃,性格……也还不错。如果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不如住在这,和我作伴怎么样?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伤,打猎养你。” 油灯爆开烛花,烛光昏黄,衬得弯弯杏眼里的笑意盈盈流转。 “养我?”玄离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笑出声,抵着唇肩膀抖个不停。 楚悠不解他抽什么风,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好啊。”他好不容易止住笑,饶有趣味看她,“太乙青芝能治这到道伤,楚姑娘要为我弄来么?” “可以,我去市集打听一下。” 玄离挑眉不语,眉峰似乌黑小山聚起,开始期待她打听到此物之后的反应。 屋内很快熄了灯,月华从窗缝淌入。 正屋不大,用一架老旧屏风隔开床榻和其他活动区域。 床上已经传来楚悠均匀的呼吸声。 玄离躺在临床长榻上,直勾勾盯着屏风方向。直到菩提珠越来越烫,锥心之痛炸开。 他缓慢收回视线,唇边弧度越来越深。 * 盘镇是离溪石村最近的镇子,市集每旬开一次。 地处北境和西境交界,市集里鱼龙混杂,从日出开至日落。 楚悠戴着斗笠,白纱垂下遮住脸,发觉今天的市集气氛不一样。 在这里交易的,大多是附近村民和低境修者,但她见到了不少打扮低调,气势迫人的修者穿行其中。 她来到不起眼小摊,取出手环里的妖丹和切割好的妖兽。 皮毛和血肉像摞小山,堆满小摊旁的空地,引得周围人纷纷注目,看见是她,又见怪不怪收回视线。 “赖婆婆,今天好像来了很多人。” “不得了,又猎了这么多!”赖婆子以收购妖丹和妖兽血肉再倒卖给小世家宗门为生,清点后爽快给楚悠结了一百块灵石。 “在找人呢。”她瞟了眼那群气势迫人的修者,压低声音,“全是四境以上已择道的,这阵仗,不知是找多了不得的人物,可不能得罪。”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年,楚悠对这的修行体系有大致了解。 修为分一到九境,三境之上可以择道,九境之上为圣人。能打发这么多四境修者来找人,只有大世家才能做到。 “多谢婆婆。”她留了一颗灵石在摊上,笑得眼眸弯弯。 “诶,你这姑娘真客气。”赖婆子笑得脸上褶子皱起,搓了搓手,拿走灵石后又道,“最近少上山,我听说有凡人去砍树,被修者遇见直接搜了魂,死了。” “对了,你手上这法器真不卖?我给你出到五百灵石成不?” 楚悠摇头:“多谢婆婆,这个真不卖,我要自己用。和您再打听个东西,太乙青芝在哪能买?” “太乙青芝!我的姥,你要来做什么?这小破地方,哪来的太乙青芝,那可是灵物!” 赖婆子向她解释,灵物是天地灵气孕育之物,世家宗门不缺,但几乎不会外流。 楚悠思考片刻,问:“如果一定要买,去哪可以碰碰运气?” “你……唉,行,真是个倔的。你真想要,可以去万春堂问问,镇上就有一家,这是灵山门下的医堂,开遍十四洲。但我提醒你,就算有也是天价之物。” 顺着赖婆子指的方向,楚悠看见一所青檐黛瓦的医堂。 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楚悠跟着排队,借着帮人打听的借口,向医师问了太乙青芝的价格。 果然天价。 一株五千,打猎十年都攒不齐! 她买了几包对修者有效,促进外伤愈合的药,花掉了刚到手的一百,还倒贴了一点进去。 回家路上,楚悠心情低落。 她没有养过人,以为很简单,没想到花钱像四脚吞金兽。 淡绿飘带上的黄蝴蝶动了动,飞到了袖口处。 “你还在呀。”楚悠轻触一下它的翅膀。 黄蝴蝶像不怕人,安然停在那。今天一早,楚悠从溪石村赶往盘镇,刚出村就遇到了这只停在她发髻上的小家伙。 没想到竟一直跟着。 小道旁的草丛窸窸窣窣。 “啐!”一口痰狠狠吐到楚悠面前。 三个高瘦不一的男人狞笑着走来,手上都拎着刀或者斧子,覆盖炁流。 “小妞,把身上的灵石都留下,不然——”高大刀疤脸用刀背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楚悠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前走。 “小娘们耳朵聋了!老子跟你说——嗷!嗷、嗷……” 刀疤脸和同伴冲上去那瞬,体内炁流忽然就不听使唤了,再反应过来,已经被楚悠当沙包一样暴揍一顿。 他们虾米般蜷在地上呻-吟,鼻青脸肿,牙掉了几颗。 “还不滚?” 三人躬身朝楚悠作揖,谢她饶命,然后撒腿就跑。 打了场架,黄蝴蝶仍停在楚悠袖口,她忍不住又戳了戳它,“好乖。” 日光下,少女低下头颅,笑靥生动,飘带在身后飘扬。 水镜清晰映出这一幕。 小院里同样日光晴好,修长苍白的手指轻点水镜,镜中画面像固定在走路的人身上,时不时晃动。 偶尔还能听见几句自言自语。 玄离半躺在摇椅上,无意识摩挲水镜,回想着楚悠暴揍劫匪的情景。 对付三个一境修士,出手干脆果决,而且三人的炁流遇上她便消失。 “杀过人呢……”他托着下颌低语,“还杀过很多。” 当拥有绝对武力时,人命便似轻飘飘的纸,很难有重量。 手上沾过很多血,却不会轻易取人性命,这很矛盾。 “玄离——” 清澈悦耳的声音随着推门声进来,打破小院寂静。 施加的术法撤走,水镜变回一块普通铜镜躺在玄离腿上。 一根手指勾着几包蕴含灵气的药拎到他面前。 药包后,是楚悠的脸庞,唇角上翘,鼻尖冒出细汗。 “在万春堂买的药,对修者外伤有效,一天一服。我去打听了太乙青芝,暂时买不起,但我会想办法的。”她摇起一桶井水,掬了几捧解渴。 水珠打湿了衣襟,紧贴着锁骨,一粒小红痣在衣缘处若隐若现。 玄离平静移开视线,停在楚悠肩头的黄蝴蝶随之飞走,消失在院墙外。 “这就走了……”她怔怔望向院墙外,目露怅然。失落片刻,转过身,“玄离,你怎么不说话?” 玄离注视她片刻,手腕的菩提珠越来越烫,温和笑道:“我没想到楚姑娘竟会这样上心,内心感激,在想该如何报答。” “给我做饭就算是报答了。上山去啦,傍晚见~”楚悠拎起柴刀出门。 “等会。”玄离叫住刚回来没一会的她,走进正屋,拿出个布包递去。 楚悠从他手里接过,指尖擦过又分开。 布包沉甸甸的,里面传来烤饼的香气和水囊晃荡声。 “玄离你真好。”她挎上布包出门,转身时飘带扬起。 柔软触感拂过玄离的侧脸、下颌。 楚悠走出院子没几步,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闯入视野里。她眼睛一亮,朝它伸出手。 黄蝴蝶停留在白皙指尖。 她好奇打量:“你没走啊,要跟着我吗?可以采花养你哦。” 望着渐渐走远的背影,玄离捻了捻指尖,垂眼看手里的几包药,随手将其抛向院子外的水渠。 无用之物,不必留着。 “哗啦…”药包刚沾水,一道灵光倏地卷过。 几包药被收入了乾坤袋中,与满地灵物宝器堆在一块。 玄离神情阴郁,僵硬地收起施术的手,然后取出几枚灵光蕴藉的丹药吃下。 这几枚下去,死人都能复生八百轮。 灵气入体,柔和修复伤势,却像遭遇压制阻拦,最终逸散各处。 玄离冷嗤一声,捻动发烫的菩提珠,这东西在压制他伤势恢复。 只要它在,大罗金仙的药也无用。 可他偏偏找到了化解之法。 村尾背靠连绵深山,一群飞雀惊起,掠过山腰。 玄离凝视着深山某处,指尖在菩提珠上轻敲,想起那夜她问什么药才管用,慢悠悠笑了。 “最管用的药……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惊鸿客(三) “他碰你了?”…… 这座山上的妖兽变少后,楚悠的狩猎效率变低了,半天才猎到五只。 下个月开始要换狩猎地点了。 第4章 想到要额外花时间去探山,她叹了口气,寻了块平整石头坐下吃烤饼。 油纸包得严密,打开时还有余温,外皮酥脆掉渣,内里是肉馅,混了剁碎的干菌。 玄离很清楚她的饭量,放了五张饼。 她一边吃,一边逗弄绕着她指尖飞的小黄蝶。 吃到第五个时,附近忽然传来一声兽吼,震得还剩一半的烤饼掉下,沾满落叶往下滚。 “……” 她握着柴刀循声望去,一只形似黄犬又似豹子的小妖兽,正龇牙咧嘴威慑两只铁塔般的黑熊妖。 那小妖兽腹部有撕裂伤,背上的伤更多,看着不像与妖兽搏斗留下的,更像是法器遗留。 黑熊妖们被这声怒吼逼退数步,犹豫之后,垂涎占据上风,伸出蒲扇大的爪子朝黄犬拍去。 它避开了第一下,被另一只熊掌扇飞撞在树上,发出呜嘤哀鸣。 第三掌挟着腥臊味压下。 “噗哧——” 外皮坚硬如铁的熊掌被连根削断,落到了黄犬面前。 “吼!”黑熊妖吃痛发疯,张开血盆大口就往前撕咬。 不等它闭合兽口,一把柴刀精准捅入腹部,手腕一拧,血液四溅,一枚浑圆妖丹带着热腾腾的血落地。 小山般的身躯砸在地面,连带地面晃了三晃。 另一只被同伴的死吓住,扭头就要逃。楚悠没给它机会,干脆利落解决了。 妖丹和熊妖尸体都被收入手环,楚悠回头,见树下的黄犬用乌黑眼珠呆望着她,流露出几分呆头呆脑的气质。 楚悠走近弯腰去捡熊掌,对它道:“你走吧……” 话没说完,方才呆傻的黄犬忽然暴起,猛地撞向楚悠。 一人一狗重重倒在地上,还滚了几圈。 “轰!”身后泥石枯叶飞溅,楚悠刚刚所在的地方,被炸成了深坑。 一只烧焦的小黄蝶躺在里面。 “怎么是个凡人?方才分明有黑熊妖气息。” “这还有只小妖兽,生得怪模怪样。” 楚悠一言不发拂去头上落叶,把黄犬护在身后站起,手握柴刀看向迎面走来的两个男子。 他们宽袍绶带,腰间缀着世家玉牌,一个方脸一个窄脸,说话时习惯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赖婆婆说过,最近山上有修者。 没想到运气不好,现在就撞上了。 方脸男瞥见地上切面平整的断熊掌,眉头皱起:“那边的凡人,这儿的两只黑熊妖被你杀了?” 楚悠平静道:“嗯,我是山里的猎户。” “二阶妖兽,一掌能拍死十个凡人。”他似笑非笑打量,“猎户?怕不是魔修伪装!师弟搜魂!” 两人二话不说,手里举起紫光朝楚悠按去。 同时,地面亮起交错纵横的法阵。黄犬被困,急得不停低吼。 疾风迎面,吹起淡绿飘带。 乌黑杏眸倒映着逼近的两人,楚悠迅速扼住他们的手腕,凝在他们指尖的紫光瞬间消失。 她往反方向一拧。 “啊啊啊——!!我的手!”圆脸男惨叫,“此人古怪,速速通知师门!” 他们同时抓向腰间的玉牌,但在摸到之前,柴刀挥过。 玉牌系带断了,两块先后落地,嫩绿裙衫下迈出一只布鞋碾上。 类属法器的玉牌就这样被一脚踩碎,如同最普通的玉制品。 方脸男目露阴鸷,狠心斩了自己被楚悠拧住的手,再猛一推师弟,脚底如踩流云急速后撤。 “师弟,你先拦住,为兄这就回师门求援!” 圆脸男惊骇:“你卑鄙——” 楚悠由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握住他的肩,柴刀往下腹一捅,再手腕一转,听见了某种碎裂声。 圆脸男的视线旋转下坠,倒在地上那刻,他看见沾血柴刀掷出,从师兄后腰穿过,同样震碎了灵海。 两具尸体先后落地,他们至死也没合上眼睛,隔着一段距离,惊骇怨毒地盯着对方。 地上法阵暗去,山林上方惊起一阵飞雀。 楚悠上前拔出自己的柴刀,随意甩掉上面的血,确认两人都死透了,才看向黄犬。 它半死不活,躺在那一动不动。 确认它暂时不会死后,楚悠一手拖一具尸体的脚,把他们拖到了山的背面。 这有个十来米深的小山坳,底下长满碧绿藤蔓,开着许多艳红的花,香气诱人。 藤蔓下埋藏着许多白骨。 她无意间看见过,有受伤妖兽被花香引诱掉下去,被吃得只剩骨头。 楚悠屏住呼吸,手一松,两具尸体顺着山坡滚落。 他们身上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拿。 虽然不会修炼,但修仙小说没少看。就像古代银子会有官印,修者的法器也会有印记。 拿了去卖只会惹麻烦。 艳丽花朵簌簌摇动,藤蔓转瞬缠绕上去,绞碎衣衫,贪婪吸食血肉,很快就只剩白骨。 暮色笼罩小山坳,花香与淡淡血腥气顺着飘上来。 楚悠折返回去,黄犬还趴在那奄奄一息,然后抱着三四十斤的狗,下山的脚步加快。 已经超过平时下山的点了,不知道玄离会不会担心。 走到山脚,天几乎全黑,山野寂静唯剩虫鸣。 远远的,出现了一团昏黄的光。 流水似的光勾勒出一只提灯的手,修长如玉,行走间蓝衣拂动。 楚悠的脚步慢了下来,怔怔望着走近的人,联想到了很多蒲松龄的志怪故事。 故事里,深山野林的漂亮女鬼会引诱过路的人。 那些人并非察觉不到诡异,但甘心拜倒。 楚悠:“你来接我吗?” “嗯。”玄离提灯走近,看见她怀里的狗,目光一顿,“你猎的妖兽?” 一人一狗对视,狗讪讪移开视线。 楚悠摸摸狗耳朵,“它帮了我呢,打算带回家养起来。” 她抱着狗与玄离并肩往村子走,顺带说了一下遇到黑熊妖和黄犬的经过。 “……那两只黑熊妖有点难缠,所以下山晚了。对了,药吃了吗,感觉怎么样?”遇到修士又杀了这段,她只字未提。 夜风吹拂,一缕浅淡至极的血腥气送到玄离鼻尖。 他提灯跨过小院的门,“伤势有所好转。这只东西,你要养?” “对呀,家里缺一只看门狗,我觉得它挺合适的。玄离,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它?看门狗?”他面色古怪了刹那,笑意微妙,“一只野犬,随便起名就是。” 黄犬急得嘤嘤叫。 楚悠把它抱进正屋,掏出手环里的草药和布条,两三下把它缠得像刚出土的木乃伊。 “嗯……那就叫大黄吧,这个名字好养活。” 黄犬被缠得只剩脑袋和嘴筒子在外面,仰头看玄离,叫得更着急了。 “好名字。”他颔首认可,进出灶房把温着的饭菜端进正屋。 楚悠到院子里打了一桶水,把手浸泡在冰凉井水里,认认真真搓洗着。 水面映着晃悠悠的月光。 她盯着,水面映出来的渐渐变成了红色。 白皙的手在水里不停搓洗,皮肤逐渐泛红。 “哗啦——”又一只手浸入水中,将楚悠的捞出,宽大手掌圈住两只泛红的手,甩了甩残余水珠。 “吃饭了。”玄离用帕子擦拭她的手,“已经洗干净了。” 棉布细致擦过手腕、掌心、每一根指缝。 井边的木桶没有人扶,失去平衡“咚”一声掉回井里。 楚悠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白皙泛红,确实是干净到不能再干净了。 于是仰头朝他笑,杏眸弯起:“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 家里多了一只狗,日子比之前热闹许多。 楚悠自认为很有行医天赋,前有玄离后有大黄,被她救回来的,都从奄奄一息变成了充满活力。 大黄看起来伤得很重,被她换了几次药后,就已经可以下地打滚撒娇了。 但烦恼随之而来。 它吃得太多了,还不吃普通的狗饭,它吃妖兽肉。 马上就到月底了,要交灵石给冯瘸子,家里还多了一张嘴,楚悠每天早出晚归上山,妖兽也猎得比以往多。 大黄被投喂几顿之后成了她的狗腿子,上哪都黏着,总想跟着她出门。 那些致死的伤好了大半,受过伤的地方开始长出了新毛,整只狗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养好了才可以上山噢,乖乖在家保护玄离。”楚悠蹲在门口,揉搓大黄的狗头。 “嘤嘤~”乌黑的眼珠子目送楚悠远去。 它扭过狗头,悄悄看散漫躺在摇椅上的青年。 玄离半掀眼皮,甩出一道灵光,嘲讽道:“废物。” 灵光笼罩大黄,它不敢吱声,身上的伤又缓慢愈合了少许。它知道,主人可以直接让它痊愈,但现在这样每天治一点点,大约是为了蒙蔽女主人。 第5章 它不明白自家主人为什么要待在这小山村里,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联系臣属。 大黄老实趴在角落,什么也没问。 毕竟,它现在是一只狗嘛,不该操心人的事。 * 楚悠猎了十五只妖兽,回到村子天色昏暗。 刚进村口小道,就遇到了喝了酒的冯二,他走路打飘,瞅见她三角眼放光。 酒壮怂人胆,冯二已经忘光了上次吃的亏。 “楚小娘子~”他扯松衣襟,一步三晃走来,“这么晚回来,打猎辛苦了。” 楚悠不搭理,绕开继续走。 “哎哎,怎么不理人呢。”冯二□□着快步接近,“明儿就是月底,你要是跟了我,何必这样辛苦……我不比那病秧子小白脸强多了?那瘦身板,能让你快活吗?” 说着,他伸手去摸楚悠的手。 乌黑杏眸忽然望来,看得冯二心里打突,手慢了一拍,落到了浅绿袖衫上。 “砰、砰、砰——!” 拳拳到肉的声音夹杂着冯二的惨叫求饶。 “错了、错了!楚小娘子……姑奶奶,我喝多了,饶了我……” 楚悠一脚把他踹进臭水渠,冷笑:“再惹我,打断你第三条腿!” 今天比平时晚到家,她一进门就受到大黄的热情闻嗅。 它绕着楚悠闻个不停。 “好啦别闻了,刚刚遇到个讨厌鬼。”她揉搓一把狗头,抬眼看见玄离悄无声息站在面前,正静静望着她。 “楚姑娘遇到谁了?” “冯瘸子,他喝了酒说胡话,被我揍了一顿踹臭水渠了。今晚吃什么,我快饿死了。”楚悠放开大黄往正屋走。 经过玄离时,一只手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修长温凉的手指紧贴皮肤,一寸寸摩挲手腕、手指。 玄离盯着她裂开一道口子的衣袖,神情淡淡。 “他碰你了?” 作者有话说: ---------------------- 评论区掉落红包[亲亲] 第4章 惊鸿客(四) 缝衣袖 楚悠没把冯二的事放在心上。 吃过晚饭沐浴之后,她坐在矮桌前托腮看话本,女主是灵山圣女,讲她与宗门世家天之骄子们的爱恨情仇。 里面有一段提及已堕魔的帝主在少年时,与圣女有青梅竹马之谊,将少年情窦初开写得细腻动人。 后面的剧情,楚悠不看都能猜到。 肯定是圣女心有所属,帝主爱而不得遂黑化堕魔,整天屠戮苍生巴拉巴拉…… 放在以前,她或许爱看。现在人穿进来了,身为苍生之一,她只想说: 苍生招惹谁了!神仙谈恋爱不要拿普通人当玩具啊! 楚悠举着书往后仰躺,窝在大黄身上,像躺进长了短茸的温水袋。 大黄趴在她背后打瞌睡,被这样一压,乖顺翻出肚皮让女主人躺得更舒服。 楚悠歪头往旁边看。 长榻临窗,蓝衣青年倚坐,乌发随意披散,一手捧衣,一手拿针,浅绿裙衫铺散在他膝头。 油灯忽然爆开灯花,为略显病色的面容添了几分鲜亮。 细针不断穿出,针脚细密缝补撕裂袖口。 她看得太久,玄离抬眼对视,道:“明天开始,带狗一起上山。” “可冯瘸子趁我不在,找你麻烦……” 玄离缝完最后一针,打断:“不会。” 大黄趁机嘤嘤叫,示意自己完全好了,可以胜任工作。 裙衫抛向楚悠,她下意识搂住,嗅到衣服上不属于她的冷冽气味。 破损处针脚细密,还添了几朵小花。 “谢谢你呀玄离。”她喜笑颜开,“会做饭会补衣服,像我爸妈一样好。” 玄离瞥她一眼,靛蓝袖袍挥过,油灯噗地熄灭。 “哎?” “倦了。” “这么早就睡,好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钻被声后,正屋安静下来。 山野寂静,弯月西移。听着屏风后不太平稳的呼吸声,玄离瞥了眼大黄。 它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悄无声息跃出窗,消失在院墙外。 *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 冯二恨恨锤床,不慎扯到被打断的肋骨,哎哟叫唤半天,脸色更糟。 他三番五次向那小娘子示好,软的不行也试过硬的,可就像撞鬼似的,学来的术法都制不住她。 自打他回村,横行霸道惯了,那受过这种气,更想把楚悠折服好出了这口恶气。 冯二捏着包新得来的药粉,嘿嘿一笑。 “这么不识趣,就别怪老子用点手段了……” “笃笃笃。” 屋门被轻撞三下。 “谁!”冯二循声望去,一道狰狞冷峻的兽影盘踞在门外。 不等他作出反应,大门轰然倒地。一只铁色兽爪踏入,地砖深深陷裂,黑暗中一对暗红的兽眼紧盯冯二。 没有瞳仁,似幽冥深处的地火,满是兽类的冷酷残忍。 它骤然扑来! 那瞬间,冯二的求生本能促使他从怀里掏出一样法器。狰狞血口当头合拢,刺目白光从他手里炸开。 “轰!” 凶兽口衔血淋淋小腿,被白光逼退至屋外,一缕黑雾从身上溢出。 冯二口中发出极凄惨的哀鸣,连断腿都顾不得,疯癫去抓地上的法器碎片。 碎了!他的傍身之宝碎了! 他费尽心机,不惜被打折一条腿才偷来的法宝就这样没了! 这样大的动静惊起了大半村民,屋舍接连点起灯。 “是妖兽!” “妖兽下山伤人了!” 左邻右舍举着农具冲入冯家。 凶兽吐了断肢,凶神恶煞盯冯二一眼,像是有所顾忌,转身跃出院墙直奔深山。 村民们冲进来,只见到跃墙离去的黑影。 “不好啦!冯二老爷的腿被咬断了!”眼尖的村民大喊一声。 * 冯家的喧闹直至天亮才停歇。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日,村里飘起炊烟。 大黄沾了满身露珠和枯叶,蹑手蹑脚钻回院子,惭愧地趴在灶房门口。 烙饼的香气不断钻入狗鼻子。 蓝衣青年系着襻膊,露出一截小臂,漫不经心搅着面糊。 混了鸡蛋和葱花的面糊倒入锅内,很快就成了一张金黄松软的饼子。 旁边支了个小锅,正咕嘟咕嘟熬肉酱。 烙完一盆面糊,玄离掀起眼皮望了大黄一眼,纡尊降贵弯腰,伸手轻抚。 修长手指从狗头缓缓滑至后脖子。 大黄狗躯狂颤,被摸过的地方仿佛有利刃挑开皮毛,悬停在它的要害处。 玄离捏着它的后颈,轻笑:“区区一境蝼蚁,逼得你泄了丝魔气。本座留你何用?” 正屋的门吱呀推开。 “早呀,玄离。”楚悠打着呵欠走出,瞥见玄离在摸大黄,目露惊奇。 自打捡回大黄,她就没见过玄离摸它。 “嘤嘤嘤!”大黄如见救星,尾巴摇得快起火星。 玄离盯着向旁人谄媚的背主东西,手上力度一重。 “你怎么捏着它?”楚悠弯腰凑过来,“大黄又跑出去玩了?身上好脏。” 少女背着日光,脸庞白生生的,脸上还有两道压出来的红印。 掐着后颈的力度渐松,他道:“是脏,打算给它冲洗。” 大黄乖顺得像条死狗,垂在玄离手上,被丢进大水缸泡澡。 楚悠不疑有他,洗漱之后开始吃早饭。 清晨天清气爽,早饭是在小院石桌上吃的。 肉酱抹到松软的饼子上,卷起咬一口,再配上热腾腾的米粥。 吃到一半,小院的门被敲响。 楚悠以为是隔壁赵婶子,没想到是冯二。 一向威风的他脸色惨白,被他的狗腿子着搀着,风一吹,衣袍都贴着腿,左腿膝盖以下竟都是空的。 “你又来干什么?”楚悠抄着柴刀,将人拦在门外。 冯二越过她望向院子。 蓝衣青年停箸对视,脚边趴了只毛发湿漉漉的黄犬,同样看了过来。 刹那间,冯二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生死一瞬,断腿伤处突突跳着痛。 “楚、楚姑娘,”他咬牙挤出笑,额角渗汗,“昨夜村里进了妖兽,伤了我的腿,经历生死我想通了自己平日作恶太多,才有这一劫。” “之前对你多有冒犯,特地来向你赔罪,请收下赔礼。” 冯二使了个眼色,身后的狗腿子立刻奉上乾坤袋。 袋口一开,灵石的光晕散开,堆得像小山。 粗略数去有近一千灵石。 楚悠满心狐疑,这怕是冯二的所有身家了,如他这种抠门性子,竟给她送钱? “冯瘸子,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冯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收下我的赔礼,过往的事一笔勾销,咱们在村里井水不犯河水!” 第6章 他虽跋扈,却不算很蠢。 前脚调戏完楚悠,后脚就遭此大罪,自然明白自己得罪了人。 “双倍灵石也不收了?” “不收了,不收了,以后你家都不用交!” 冯瘸子送完赔礼,两个狗腿子搀着他一瘸一拐离开。 见他走远,左右四邻推开门,聚在楚悠家门口议论。 住隔壁的赵婶子狠啐一口:“呸!老天爷不开眼,没索性咬死这天杀的瘸子!瞧他平时那张狂样,嘿,也有今天!” 楚悠:“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村里进妖兽了,吃了两头牛一窝鸡,还咬断这瘸子的腿,闹了一宿呢!你一点也没听见?” “我男人昨晚过去看热闹,冯家满地都是血,又吓人又痛快!” “这冯二也是转性了,没见过他低声下气的模样。不过咋不给我家赔礼呢,他也没少欺负我们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奋攻击村里的毒瘤。 楚悠回头看院子里岁月静好的一人一狗,大黄还在对她摇尾巴嘤嘤叫。 太巧合了,真是妖兽吗? 玄离支着下颌看她,木箸点了点烙饼,“要冷了。” 楚悠弯起唇角,重新坐回去吃早饭。 一闪而过的念头被抛诸脑后。这些都不重要,饼还是得趁热吃才香。 村尾往前的拐弯处,冯二拄拐站在树后,看那群乱嚼舌根的村民,死死盯着楚悠院子大门,眼神怨毒。 * 在山上巡查的修者变多了,与之前遇到那两个一样,他们视凡人如草芥。 楚悠不愿和这群人打交道,幸好大黄嗅觉听力敏锐,察觉动静就提前示警,帮她避开了好几次。 她以为这群人不会在偏僻的边境村镇待很久,没想到来往修者竟然变多了。 隐隐有要把这几座山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这天,楚悠照常上山,在大黄发出示警的刹那,迎面和三人撞上。 他们不似之前遇到过的修者,身着黑紫长袍,手背覆铁爪,眉心一道红纹。 其中一人腰间缀满骨饰品,手里把玩着纤白断掌,不停揉捏爱|抚。 “这手可真美……哦?凡人?”那人懒散投来视线。 大黄护在楚悠身前,短毛炸起,已忍不住龇牙低吼。 来者不善,这不是十四洲的修者。 楚悠心里警铃大作,按住狗头把它往后带,“我是山里猎户,无意冒犯,这就离开。” 那人目光似蛇,阴冷黏腻在楚悠脸上爬行,“好漂亮的眼睛,别急着走啊。” 一滴血从柴刀上滴落,山风卷着血腥气送至三人面前。 他鼻尖耸动闻嗅,咧开笑容:“能杀二阶妖兽,还养了条妖兽当看门狗……”表情陡然阴森,铁爪拢握想抓楚悠。 他一动,另外两人也攻来。 楚悠提刀格挡,厚重铁刃“铛”一声擦出炫目火星,刀刃咔嚓开裂。 陪伴她一年多的柴刀碎成几段。 “吼!”大黄凶悍扑出,咬住一人大腿不放,利齿插入皮肉,顿时血流如注。 铁爪朝着楚悠的面门抓来,欲将她的眼珠剜出。 血腥气扑至鼻尖,楚悠抬眼看男子,瞳仁乌黑纯澈。 他模糊察觉到不对,这双眼睛太冷静,不似凡人应有的反应。 不等他细想,一线寒光掠过,紧接着手臂发痒。 “咚!”铁爪连同断臂落在地上。 大股鲜血从切面喷涌,男子捂住伤口,目眦尽裂盯着楚悠。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窄刀,通体银亮,刀身狭长锋锐。 “此人有古怪,速速传音——” 楚悠抬脚踹他心口,拽下传音玉牌踩碎。大黄再次猛扑,把另外两人的玉牌咬碎,但终究迟了片刻,一枚玉牌被咬碎之前已经亮了白光。 处理这三人花了些时间。 他们不是普通修者,修行的道诡谲,血肉可以短时间内再生。 暮色沉沉,山林愈发寂静,拖行声窸窸窣窣。 楚悠拖两具尸体,大黄拖一具,默契地拖到山坳旁。 淡粉袖口溅了血,凝固成暗红色,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衣裳,被弄脏了。 大黄用脑袋一顶,尸体哗啦滚落。 楚悠把一具推下去,扭头朝大黄浅笑:“好狗狗,回去给你加餐。” “嘤嘤~”大黄的利齿上沾满血,小眼睛眯起,快乐地摇尾巴。 山坳底下藤蔓蠕动,艳丽花朵簇拥着,兴奋迎接新的血肉。 她弯腰去推最后一具,变故突生! 被砍断手的男子没死透,隐匿着最后一口气,在被推下去那刻爆发出所有力气,将她一同拽下。 “嘤!”大黄张口去叼楚悠,却只咬下来半片衣袖。 刹那间,视线颠倒旋转。 楚悠一头栽进花丛,压碎大片艳红花瓣。 甜香浓郁到几乎使人溺毙,香气化作无形的手,在身体各处轻抚、流连。 一股陌生的潮热顺着小腹猛烈上窜。 身体违背本能意志软了下去,她瞳孔一缩,这玩意是春|药啊! 楚悠用力咬破舌尖,挥刀斩断藤蔓,仰头喝道:“大黄,别下来!” 作者有话说: ---------------------- 感谢阅读,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让我康康] 第5章 惊鸿客(五)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一滴汗顺着下巴滴落。 楚悠紧咬着唇,满嘴的血腥气。强迫发软发颤的手臂又一次挥刀,斩断缠上来的藤蔓。 砍完一片,很快又生出了新的。 “吼!”山坳上传来一声兽吼,紧接着一条火龙喷出。 小山坳瞬间燃成火海。 “好大黄!”楚悠喘了一口气,浑身已是汗涔涔。 她将刀插入土坡,借力艰难往上爬,体内的潮热越烧越烈,让她几乎握不住刀。 “嘤嘤!”大黄冲下土坡,含着楚悠的手臂往上拖拽。 被拖上去时,楚悠已经快化作一滩浆糊,耳朵里嗡嗡响。 意识恍惚间,她的身体在上下颠簸,周围景色也在飞速后退。 她勉力伸手,摸到大黄的温热短毛。 但摸着似乎有点扎手,没平时软,而且大黄好像变大了,嘴里还叼着她的刀。 山脚下的溪水声和风声从耳边掠过。 大黄骤然停下,发出焦急的“嘤嘤”叫。 楚悠使不上半点力,直接被晃了下去。 一只手适时圈住她的腰肢,将人捞起。滚烫脸庞贴上冰凉衣襟,闻到熟悉的冷冽气息,楚悠似渴水的鱼,本能地蹭过去。 玄离将人带进正屋,垂眸望向怀中之人,瓷白的脸透着不正常潮红,一双杏眸似浸了水,茫然盈盈。 贴上来那刻,菩提珠所带来的蚀骨剧痛逐渐缓和。 他捏住楚悠的后颈扯开距离,神情莫辨:“楚悠。” 冷冽气息远去,稍稍缓解的灼热更猛更烈烧起来,楚悠轻喘一声,茫然望着他,喃喃道:“玄离……” 细细的喘息声像轻飘飘的羽毛,从皮肤上扫过。 “你中了缚心藤的毒。”捏着后颈的手松了些。 楚悠的视线落在两片薄唇上。弧度优美,色泽浅淡,看起来很柔软。 “那…你有解药吗?”她艰难维持着一丝理智。 “无。” 缚心藤罕有且难缠,汁液花香都含奇毒。玄离曾见过中毒之人,不消片刻理智尽失去形同野兽,他倒是有些佩服楚悠,竟还能对话。 楚悠忽然蹦出一句:“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玄离挑眉道:“是我平生所见,最奇特之人。” “那就好办了。”奇特就等于特别,特别那就是喜欢!她推断完毕,踮脚往前一扑。 甜腻花香与柔软身躯扑来。 唇瓣相贴,灼热气息交融传递。 按道理来说,玄离应该捏碎她的脖子甩到地上,但是—— 他没动。 柔软嘴唇生涩、急切亲吻着他。 菩提珠带来的锥心之痛,如潮水般褪去几分,留下一种近乎麻痹的空茫。 玄离目光幽暗,按住后颈的手下意识收拢,将她更近地压向自己。 楚悠像泡在岩浆里,最后一点清醒都被融化了,得不到实际回应,焦躁更甚,唇间溢出细碎呜咽。 那双总盛满笑意的杏眼水光迷蒙,睫毛湿漉漉,被懵懂的渴求填满。 她用力攀着他的肩,滚烫的唇一路向下,咬住了凸起的喉结。 玄离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蛰伏的某种东西,悄然发生变化。 他捏着纤瘦肩头,稍用了力,将人拉开一段距离。少女被迫仰起头茫然看他。 唇瓣红润,有深浅不一的咬伤,凝固着血痂。 “楚悠。”玄离声音低沉,用指腹摩挲她唇上的伤,“你确定要我帮忙?” 第7章 楚悠用行动代替了回答,像株藤蔓缠上来。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下一瞬,修长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臀,向上一提! “啊!”楚悠骤然悬空,本能地双腿环住窄瘦腰身。 玄离单手抱她绕过屏风,怀中女体轻盈,隔着薄薄夏衫,体温烫得惊人。 里间床榻老旧,承受两人重量时咯吱一声。 纱帐被另一只手“唰”地扯落,半透明纱帐垂下,形成一方狭小空间。 烛光朦胧透进来,玄离单腿压上榻,垂首望身下之人。楚悠衣襟微敞,露出两弯锁骨和一粒小红痣。 那点红似抛入荒原的火种。 楚悠被情|潮烧得难受,恍惚间正要开口,玄离捏着她的下巴吻下来。 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生涩又强势去掠夺她的呼吸。 “玄离……唔……” 颤栗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次吞咽都被冷冽气息填满,她快要溺毙,泪光溢出,想把人推开些。 玄离精准扣住手腕向下一压,另一只手卡住她两侧脸庞软肉,迫使齿关无法合拢。 又是一轮新的纠缠。 舌尖纠缠舌尖,空气变得黏稠,每一次呼吸都是徒劳的。 楚悠的神智融成一团,脑海里炸开无数白光,迷迷糊糊只有一种想法: ……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 修长手指勾住细细衣带一扯,汗湿的肌肤接触到空气,浮起一层鸡皮疙瘩,随着手指触碰,反应更甚。 他的手指仿佛带电流,无论碰哪都引起一阵颤栗。 更要命的是,指腹与指节都带着薄茧,存在感异常鲜明。 意识沉浮间,楚悠似乎回到了大黄驼她下山时,听见了潺潺溪流声。 “唔……嗯……”她难耐地咬住唇。 下巴忽然被捏住,一根手指强硬顶入唇齿,玄离俯下身,声音低哑:“放松。” 楚悠含泪的眼眸骤然睁大。 纱帐上系了枚驱蚊香囊,底下缀了小银铃与红流苏,它不断起伏、晃动。 细细铃音连绵不绝。 楚悠从玄离的动作里感受到一种矛盾感。 他的生疏是真实的,可偏偏,他对这件事的流程又似乎了如指掌,不过一会,就已经将理论与初步实践融合,让她在陌生的感觉中沉浮,毫无招架之力。 楚悠的意识逐渐模糊,偶尔在喘息的间隙艰难睁眼,迷蒙看向上方。 光线昏暗,玄离的面容近在咫尺,狭长眼眸幽深不见底,看不清任何情绪。忽略脸上的汗与略沉的气息,甚至看不出来他在做什么。 视线晃动,她不经意瞥见他敞开一线的衣襟。 心口的位置,浮现出暗红纹路,像燃烧的火焰,又像纠缠的丝线。 那是什么? 楚悠刚闪过这个念头,而玄离由始至终都在看她,动作骤然加快、加重了几分。 那点疑惑被完全撞碎,楚悠眼前浮起水光:“等等,玄离……” 他忽然停下,薄唇贴着小巧耳垂:“不是你要我帮忙么?” 她的脖子绷直后仰,发不出声音。 玄离摩挲着脆弱咽喉,眸中暗色翻涌,强烈的破坏欲在心底叫嚣。 菩提珠带来的痛完全消失,但心口处的纹路,每一寸都像烈火焚身。 还不等楚悠反应,银铃声更急促响起。 玄离按住她的腰,不容许任何躲避。 要死了……楚悠用力喘着气,生理性泪水不停往外淌,忍无可忍咬到他的肩上。 牙齿深深嵌入肌肉,堵住了喉咙里的声音。 玄离呼吸略重,抬手按住她的脑袋,淡淡道:“继续,用力咬。” 她给予多少痛,他便翻倍偿还。 作者有话说: ---------------------- 上榜前要压字数,今天短小一点[亲亲] 评论区随机掉落好吧 第6章 惊鸿客(六) “悠悠。”…… 映入木窗的月色渐渐西移,床榻上的银铃声终于变缓。 夜风卷起一角纱帐,凌乱被褥堆叠,雪白身躯瘫软,汗湿的乌发贴在后背上。 两次之后,楚悠体内的燥热散去,只剩被彻底掏空的疲惫和放纵后的空茫。 意识一点点回归。 旧纱帐外的烛灯已经烧尽,月光朦胧透进来,她眨了眨肿胀眼皮,视线慢慢适应黑暗。 身上汗意黏腻,被完全撑开地方感受鲜明。 玄离的动作不急不缓。 楚悠喉咙发干,试着动了动,声音哑了:“玄离……毒解了。” 她轻轻推了推握住腰肢的手。 玄离垂眼看她,激烈的纠缠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痕迹,除了微乱的气息和顺着肌肉滑落的汗珠。 “是吗?” 他支起身,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餍足,随后抬起手,缓慢细致地抹去她睫毛上那点摇摇欲坠的水光,动作堪称温柔。 就在楚悠以为他明白了,刚松一口气时—— 玄离的手没有离开,反而顺势滑落捏住她的下颌。紧接着,毫无征兆俯身一沉。 “唔!”清醒时的感觉清晰地要命。 楚悠瞬间绷紧,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喘,杏眸不由瞪大。 在她发出更多声音之前,玄离俯身低头,精准堵住了她的唇,强势地撬开齿关,将她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尽数堵了回去。 那枚银铃再次急促晃动起来。 * 楚悠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窗外天光刺眼。 看起来快到吃午饭时间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很清爽,换了她平时穿的睡衣,床榻上的被褥也被换过一遍。 身上没有太多不适,除了小腹很酸,脑袋发晕。 这大概就是纵欲过度的感觉。 昨夜的记忆片段在脑袋里自动回放,楚悠耳朵发烫,甩了甩头下床换衣服。 大黄趴在外间,看见她起了,立刻摇着尾巴凑过来,绕着她嗅来嗅去,嘤嘤叫着。 “我没事啦,谢谢大黄。”楚悠揉揉它的脑袋。 她走出正屋,外面日光灿烂。 玄离正坐在院中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睁开眼,看了过来。 他已穿戴整齐,一身素净蓝衣,墨发用木簪半挽,面色透着些病态的苍白,神情平静无波,仿佛昨夜格外强势的人不是他。 目光相触,楚悠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走去井边打水洗漱。 冰凉井水扑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竹竿上晾晒着被褥以及她昨天穿过的粉色衣衫,袖口已经缝好,除了这些,还有她的贴身小衣。藕粉色的,正在随风轻飘。 楚悠脸一烫,含糊道:“你怎么都洗了……” “顺手。”玄离端出温好的菜,摆好两副碗筷,“过来吃饭。” 她慢吞吞落座。玄离盛了一碗鸡汤递过来,两人指尖相触,不约而同顿了顿。 鸡汤炖得鲜香,楚悠默默喝着,很是苦恼。 昨晚的事,完全超出了预料。虽然是为了解毒,但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月呢。 一碗鸡汤喝完,她抬起头:“玄离,谢谢你。” 玄离眉梢微挑:“谢我帮你解毒,还是谢我……”说着,瞥向正在晾晒的衣物。 “都有。”楚悠一眨不眨望着他,杏眸在日光下清亮剔透,“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他好似听见有趣的事,兴趣盎然轻笑,“楚姑娘想怎么对我负责?” “治好你的伤,养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玄离瞧着表情认真的她,唇边弧度渐平,目光幽幽。过了许久,他缓缓笑起来:“好啊。” 楚悠悬起的心落下。 答应了,那以后就是恋爱关系了。 她弯了弯眼睛,语气轻快:“那就不要叫我楚姑娘了,家人和朋友都叫我悠悠。” 今日起得晚,楚悠没有挽发,乌发垂在肩头,衬得脸庞小巧白皙。 玄离不合时宜想起,这张脸庞泫然欲泣的表情,以及柔软、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捻了捻指尖,喉结滚动一圈,吐字轻缓:“悠悠。” * 那日之后,楚悠没外出打猎,之前杀那三个修者,他们临死前传讯出去。 仇家可能会在山里搜人,她可不要白送上去。 楚悠在家窝了几天,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不用做饭,衣服也不用自己洗,没事就霸占摇椅看话本,还指使大黄给她叼东西。 院子里晾着两人的衣衫,淡绿裙带被风吹起,与男子腰带的缠缠绕绕。 冷清的小院渐渐热闹,她很珍惜这样的生活。 唯一的烦恼就是,缚心藤罕见,毒也难解,每月都会发作一次。 日子一晃就过,转眼盘镇的市集又开了。 楚悠带上最近猎到的妖兽卖给赖婆子,注意到来往修者竟比之前更多了,气氛很是紧张。 第8章 赖婆子数了一小袋灵石给她,低声道:“快些回家去吧。近日不太平,有魔修混入泄了魔气,世家的人在搜寻呢。” 魔修混入吗? 或许上次在山里遇到的,就是魔修吧。 没人来上门寻仇,可能是惊动了世家,正在躲风头。 楚悠心情轻快,绕道去成衣阁,按着玄离的尺寸买了一身天水碧色的新衣,又去了趟万春堂。 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想掌柜开的条件,一时不留神,被一人迎面拽住手臂。 邻居赵婶子气喘吁吁赶来,嗓门极大: “快回村里去!你男人要被抓了!” * “砰!” 一道灵光打来,小院的木门砸在地上。 “两位大人,就是此人!他是外来户,被住这的小娘子捡回来,平时不出门遮遮掩掩!还有那条狗,定是吃人的魔兽!”冯二拄着拐,躲在两位身着青灰色道袍的修者身后,满眼怨毒和恨意。 小院里岁月静好,玄离坐在摇椅上,按住了龇牙低吼的狗头。 他瞥了眼门板,神情淡淡。 “你是何人?籍契何在?”为首的修者眼神锐利扫过玄离,手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另一人则拿出巴掌大的青铜罗盘,其上刻满符文,指针颤动。 玄离抵唇轻咳两声,嗓音温和:“在下中洲修者,与人结仇避难到此。不知二位道友何事动怒,毁我家门?” “冯二举报你乃隐匿身份的魔修,此兽亦是魔兽!”那修者拔剑出鞘,一剑逼来,“村内确有魔气踪迹,还不速速就擒!” 蓝衣似流云拂过,几步腾挪间,摇椅上已经没人。 “轰!”摇椅被长剑砍碎。 聚在门外的村民们被吓得惊呼起来。 “……你!”当众被避开,持剑修者恼怒,又挥出一剑。 “师兄且慢!”持罗盘的修者紧盯着盘面,指针颤巍巍地停在代表低阶修士的刻度上——三境,且灵气中正,并无半分魔气溢散。 他愣了一下,又催动灵力仔细探查了一遍,结果依旧。 “师兄,”他按住长剑,低声道,“测灵盘显示,他是三境修士,灵力寻常,并无魔气。这狗……也就是寻常低阶妖兽,开了点灵智而已。” “怎可能?”佩剑修者皱眉,夺过罗盘自己看去,果然如此。他猛地扭头,怒视冯二,“你敢耍我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冯二瞪大眼睛,急得差点跳起来,“大人明鉴!那晚明明、明明……”他想起那夜的恐怖景象和断腿之痛,语无伦次。 “废物!”修者觉得被人愚弄,失了面子,抬脚一踹冯二心窝。 冯二“哇”地吐出一口血,萎顿在地。 这一脚下去,断了他的灵脉,也绝了修行之路。 持剑修者勉强对玄离抱了抱拳,略表歉意:“一场误会,道友无需放在心上。你既为三境,何须住在这破村中。” 两人懒得再理会冯二,穿过围观村民转身便走。 冯二呆呆蜷在地上。村民们低声议论好一会,慢慢散了。 阳光很刺眼。 凭什么呢?凭什么自从这个野男人来了,他就如此倒霉! 看着逐渐走远的两道身影,冯二忽然挣扎爬起,不顾一切地追到村口,抱住佩剑修士的腿,嘶声喊道:“大人、大人别走!那狗真的是魔兽!我这条腿就是它咬断的……修者怎么可能驱使魔兽?他一定是魔修!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骗过了法宝!您再查查!再查查啊!” 他声音凄厉,状若疯癫。 那人被他缠得烦,正欲再次将他踢开,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二位,请留步。” 玄离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前方,大黄安静蹲在脚边。 两位修者下意识停下脚步。 玄离依旧客气:“二位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何事?”佩剑修者皱眉,觉得这病痨鬼事多。 “你们踢坏了在下的家门,”他慢条斯理道,“该付赔金。” 作者有话说: ---------------------- 喜欢的宝宝戳个收藏吧,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撒花] 第7章 惊鸿客(七) “是很甜。” 场面静了一瞬。 另一人没忍住嗤笑出声:“赔金?我们可是钟离家的人,奉命追查魔修,唤你一声道友已是抬举。不过一扇破门,识相就赶紧滚……” 玄离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是淡淡一瞥,修者如坠冰窟,声音戛然而止。 玄离轻笑道:“不给么?好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他五指一拢。 没有灵力波动,和煦山风仍在吹拂。 “噗嗤!” 刚刚还在嗤笑的修者,脑袋像烂熟西瓜爆开,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身体软软倒地。 玄离瞥了一眼大黄。 大黄愁眉苦脸地张开嘴,那嘴越张越大,露出尖利獠牙,一口将尸身吞进去,然后打了个沉闷的饱嗝。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佩剑修士几乎魂飞魄散,下意识暴退数十米,一道灵力汇入传讯玉简。 玉简正要亮起,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探来,轻轻握住了它。 略一用力。 玉简化为齑粉,随山风飘走。 修者惊恐万状抬头,对上那双漠然的幽紫眼瞳。 “你、你是……” 又是“噗嗤”一声。 四周彻底安静了。 第二具尸体倒下,大黄认命地再次张嘴。 这一切,都被瘫在地上的冯二看在眼里。他抖得如同筛糠,□□湿了,骚臭气弥漫开来。他瘫软在地,然后猛地翻身,头磕得砰砰作响,马上就见了血。 “饶、饶命……仙君饶命!小的错了、小的眼瞎……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一边求饶一边更用力磕头。 玄离目不斜视,慢悠悠地从冯二身旁走过,略微一抬手再落下。 冯二似充盈气球瞬间炸开,化作艳丽血雾。 大黄肚子胀,磨磨蹭蹭跟在后面。 “小畜生,山上的魔修解决了?” 忽然被点名,它打了个抖,狗爪子哒哒追上来:“嘤嘤~” 玄离目光冰冷:“当了几天狗,不会说人话了?” 大黄委屈,它本来就不是人嘛! “都都、都被我吃了!”它丝滑切换语言,“尊上放心,绝不让夫人看见半个!” 夫人?玄离嗤笑一声,懒得纠正这只蠢狗。 * “玄离!” 楚悠急匆匆赶回家,看见小院大门都没了,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院内,青年坐在新的摇椅上,正用手帕擦拭每一根手指,神情漠然厌倦。 大黄蹲他脚边,肚皮圆滚滚,整只狗愁眉苦脸。见女主人回来,艰难拖着肚子,摇头晃尾热情迎接。 “嘤嘤~” 楚悠随手揉了下狗头,快步跑到玄离面前,脸庞微红,鼻尖挂着汗珠,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你还好吗?修者呢?他们为难你没有?” 玄离收起手帕,眉头轻蹙,掩唇低低咳嗽几声:“无事。之前来了两位道友,问了几句话,已经走了。” “走了?”她一怔,“冯瘸子呢?赵婶说他带着修者来家里找麻烦……” 玄离轻描淡写道:“似乎得罪了那两位道友,被顺手处置了。”顿了顿,略带惋惜,“只是门坏了,他们不愿赔。” 楚悠的目光再次掠过被毁掉的院门,以及玄离平静的脸,最后落在满脸写着“吃撑了”和“不开心”的大黄身上。 沉默片刻,她忽然弯腰,轻轻抱了抱玄离。 “我一路上都很担心。”两人脸颊相贴,楚悠蹭了蹭他,“门坏了再修,人没事就好。” 玄离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很是生涩。 “嗯。” 楚悠松开手,重新露出笑容,拉着他往正屋走:“不想那些了,我给你买了新衣服,快试试合不合身。” 玄离被塞了一套成衣,盯着眼前这张生动面庞,心口生出烈火灼烧之痛,与菩提珠带来的痛叠加。 捏着衣料的手一紧,留下深深褶皱。 * 很快,冯二被修者诛杀的消息传遍全村。村民拍手称快,往日被他欺压的更是扬眉吐气。 冯家的老小哭天抢地了一天,在一片唾骂声中,灰溜溜搬离了溪石村,不知所踪。 得知玄离是三境修者,村子里的人待他热络多了。 左右邻舍帮楚悠找了新木板安上去,小院有了新门。 村子热闹得像过年,家家户户燃鞭炮,杀鸡宰羊,在小广场支起大锅和烤架,在村长的号召下聚在一块。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把入夜的天映亮。 大锅里炖了鱼羊鲜,咕嘟冒奶白气泡,烤架上的肉串滋滋香,小广场上全是香味。 第9章 大伙自发搬来桌子板凳和酒坛。 “来,再喝一碗,痛快……” “那瘸子死的好啊!仗着自己会点术法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这么多年,老天终于开眼了!” “哎你看,都是修者,小悠家的男人就不一样,那气度,不简单。” 村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着骂着聊着。 年轻姑娘们终于敢换上鲜亮裙衫,哼着山间小曲,绕着篝火打闹。 大黄在各桌溜达了一圈,已经被投喂饱了,正被几个孩子围着摸。 有不少目光落在某处。 楚悠和玄离坐在同一张长板凳上,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汤又吃了好几串肉,鼻尖冒汗。 桌上放了几颗饱满的桃,是赵婶子给的。 她最喜欢吃的就是桃子,将皮削成一整条,堆成小金字塔,然后咔嚓咬了一口。 桃肉甜津津,桃子香气很浓。楚悠眼睛一亮:“好甜。” 玄离看向她。柔软的脸颊鼓起,像正在进食的松鼠。 察觉到一直没移开的视线,楚悠眨眨眼,吃了一口的桃朝他递去:“你也想吃?” 玄离没说话,静静看了片刻,在她打算收回手自己吃时,他低头咬了一口。 不偏不倚,咬在她吃过的地方。 一缕发丝随着玄离低头,在她手腕上轻扫,很痒。 楚悠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 玄离又咬了一口,唇碰到她的指尖。很快,又是一口。 桃肉被吃光,只剩桃核躺在楚悠掌心。 玄离道:“是很甜。” 幽深眼眸映着一点火光和她,身上所穿也是她所赠的新衣。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和楚悠的心跳声一样,有点吵人。她动了动唇,正想说点什么,赵婶子探过身来,大嗓门惊动众人: “小悠啊,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亲?大伙都等着喝喜酒呢!” 喧闹的小广场霎时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朝这边看来。 “……啊?”楚悠下意识看身旁的人。 玄离坐在长凳上,身姿依旧挺直,火光明明灭灭,勾勒出俊美轮廓。他不语,周遭的热闹仿佛无法近身,气氛悄悄冷下来。 不愿意吗? 楚悠收回视线,忽略掉心头的一点失落,朝赵婶子扬起笑,打算搪塞过去:“赵婶,我们还没……” 他忽的开口:“快了。” 作者有话说: ---------------------- 大黄:[托腮] 第8章 惊鸿客(八) “不许晃。”…… 只应了两个字,声音不高,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 “好,太好了!”赵婶子一拍大腿,“咱们溪石村好久没办喜事了!得热热闹闹地办!” 静默的人群重新沸腾,村民们笑着起哄。 “恭喜恭喜!” “郎才女貌,早该成亲了……” “到时候咱们都来帮忙!” 热闹的声音在耳边打转又溜走,楚悠慢慢眨了眨眼,又朝身旁看去。 喧闹声中,青年一身天水碧襦袍,姿态从容与她对视,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快了”不是他说的。 宴席直到夜深才散。 村民们互相搀扶着,说说笑笑各回各家。大黄摇着尾巴,跟在楚悠和玄离身后。 月色清亮,虫鸣唧唧,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 “玄离。”楚悠脚步一顿。 “嗯?” “你刚才是不是不太愿意?”乌黑杏眸望着他,问得直接,“赵婶她们就是热心肠,你要是觉得太快了,或者……不想,我可以去和她们说。这种事情不用勉强的。” 玄离放缓脚步,淡淡道:“未曾勉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是在想聘礼。” 楚悠一怔,眉眼弯弯:“聘礼?”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歪头看他,“是我先把你捡回家的。按理说,该我给你聘礼才对。” 玄离侧眸看她,月光下,她笑得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 “哦?”他挑眉。 “我有一样礼物要送你。”楚悠语气轻快,“暂时不能说。”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楚悠就起来了。 她吃过早饭,换了一身黑色衣衫,将新柴刀别在腰上,“玄离,我去镇上一趟,办点事,要晚点才回来,你和大黄好好看家。” 玄离的目光落在她的黑衣上,“去做什么?” “一点小事,不用担心。”她摆摆手,“记得按时吃饭吃药。” 楚悠走到院门口,又回头冲他笑着挥手,枣红发带在晨风中轻轻一扬,身影很快消失。 玄离望着院门静立片刻,大黄蹲在门口,发出不舍的嘤嘤声。 他垂眸瞥它一眼:“跟着。” “嘤!”大黄立刻蹿出院门,隐匿身形追了上去。 * 楚悠离开了盘镇范围,直奔遥远北面盘桓的赤黑山脉。 日暮时分才抵达山脉脚下,烈烈火光与暮色交织。 山上熔岩终年不息,在山体裂缝流淌,四处满是枯树焦骨。 唯一活物是熔岩池旁半开的幽紫莲花。 一条七丈长的黑鳞巨蛟盘桓在附近,吐息喷火星子。 暗红蛇眼锁定了入侵领地的外来者,它吐蛇信,发出“嘶嘶”威吓声,很是不屑。 一个臭凡人,也敢到它的地盘来? 热浪涌来,燎得楚悠嘴唇干裂。 枣红发带随乌发飘扬,她解下水囊喝了一口,“你好,我来摘朵花。” “嘶嘶!”巨蛟愤怒嘶鸣,庞大身躯轰隆隆游来。 它烧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一大团烈火喷向楚悠。 悄悄跟随一路,藏在大石头背后的大黄瞪大眼珠,吓得立刻扑出去。 “嘤嘤!” “铛——” 楚悠从手环里抽出长刀,迎面一挥,刀刃所到之处,烈焰被扑熄。 大黄脚步一刹,整只狗栽进地里。 她和巨蛟缠斗起来。 它不断吐出烈焰,想把这凡人烧死。蛇焰不是特殊的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烧个凡人轻而易举,可就像见鬼了,无论怎么喷,都会被长刀劈开。 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大黄保持栽倒的姿势,仰望楚悠暴揍火蛟,踩着它的脑袋,摘走了熔岩池边的莲花。 楚悠打完才看见自家的狗,不满地拍了拍狗头:“大黄,你怎么跟过来了?都说了乖乖呆在家。” 身后,巨蛟蛇信子耷拉,瘫在地上眼冒金星。 “嘤~”大黄撒娇蒙混过关,用脑袋去拱楚悠的手。 黑鼻子拱到一片濡湿,满是血腥味。 楚悠蜷起火辣辣的右手,抵开大黄焦急凑过来的狗头,仰头看了眼暗沉的夜色,“被那朵花烫了一下,没事的。大黄乖,驼我回镇上,要跑快些。” 血顺着指尖流淌。 “滴答——” 万春堂屋檐雨水滴落,在檐下汇成水泊。 堂内燃着琉璃灯,底部嵌有聚灵石,驱散潮湿雨气。掌柜望了眼门外淅淅沥沥的夜雨,唉声叹气拨算盘对账。 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真与那凡人姑娘立了契约,信她能将幽火莲带来,还替她留着太乙青芝。 这是约定期限最后一日,眼看就是亥时末。 不可能会来的。 “不等了,关门。” 靠墙打盹的徒弟揉着眼睛去关门,“师父,您就是心善,那可是五阶妖兽,世家修者都不敢吹牛保证打过,那区区凡人怎么能……” 短靴踩碎水泊倒影,一只手抵住将要闭合的门。 “抱歉,让掌柜久等了。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灵气四溢的幽紫莲花被放在柜上。 掌柜拨算盘的手一哆嗦,对了一晚上的账就这么算错了。 * 夜已深,明月悬于山尖,小路混着土腥味与雨后的草木清香。 大黄驼着楚悠,爪子哒哒,前方已经是熟悉的村口。 一人站于月下,提灯静立。 “玄离?” 这是在等她吗?楚悠一怔,揉揉大黄的脑袋,翻身下来,扬起笑容加快脚步跑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等?” 离得近了,玄离提着灯,烛光映出她脏兮兮的脸、染血袖口、背在身后的手。他神情骤然一沉,盯着楚悠身后的大黄。 大黄没保护好女主人,心虚地往她身后钻。 楚悠单手从怀里掏出个乾坤袋,迫不及待塞到他手里。 “给你的!”她眼眸弯弯,“快打开看看!” 乾坤袋沾了她的体温,玄离神识一扫,里面并非是想象中的寻常礼物,而是散发着寒气的玉匣。 盒盖微启,露出一株灵气逼人、形如芝兰的灵物。 竟是太乙青芝。 玄离下颌紧绷,抬眼看向她。 “我说过,会想办法弄来的。”楚悠唇角翘起,杏眼亮晶晶,“以后你的伤口就不会疼了。” 第10章 四野俱静。 玄离胸腔的某处毫无缘由狠跳一下。 随着这一下,心口发烫,烈火灼烧之痛烧遍每一寸骨血。腕间菩提珠骤然发烫,两种不同的痛交织、缠绕。 不过是随口一提,用以嘲弄试探的东西,竟这样捧至面前。 这个凡人—— 愚蠢,可笑,天真,牵扯他的心绪。 捏着乾坤袋的指节紧绷,幽深眼眸隐隐泛紫光。 “玄离?”久久没有回应,楚悠又唤他一声。 玄离凝视着她,神情平静至极,手指穿过她颊边碎发,落在脸庞上,擦去脏兮兮的灰印。 腕上的菩提珠越来越烫,连同心口的灼烧之痛,化作了远超平常的剧痛。 指腹一寸寸下滑,停留在脆弱的脖颈。 “呜嘤!”大黄夹紧尾巴,撞了一下楚悠的腿,蜷缩着不敢动弹。 玄离的眼神越来越暗沉。 温热的、比他小一圈的手贴上来,盖在他的手背上。 “你的脸色好难看,是我弄错药了吗?” 肌肤相贴,菩提珠带来的痛平息了少许,但心口处的痛像迎风见长,痛到玄离的指尖颤了一下。 他最终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几圈:“它没有问题。” “但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也没有。” 楚悠望着他,认真问:“那这份礼物,你喜欢吗?” 玄离理了一下她散乱的鬓发,看着她答道:“喜欢。很好的礼物。” 还不等楚悠重新扬起笑容,他瞥了眼她身后,“手,给我看看。” “一点小伤而已,不疼的……”在玄离的注视下,她慢吞吞伸出了右手。 洁白掌心被燎了许多血泡,破了大半,污血和渗液凝在一起,简直是血肉模糊。 玄离又盯了一眼大黄。 它几乎要魂飞魄散,缩在楚悠腿后当透明狗。 她把大黄挡得严实,“是你让大黄跟来的吧。不要怪它,是我摘东西不小心被烫了。要不是大黄背我,都赶不上换这个药呢。” 他冷淡不语,转身向前走了两步。 “玄离,不要生气啦……” 话音一顿,楚悠眨了眨眼,看着半弯下腰的男人,半响没回过神。 相处近两个月,做过最亲密的事,同住一屋,还马上要成亲了。但玄离很少与她有亲密举动,看着温和守礼,很有距离感。 大黄很有眼色地撞了一下楚悠,她踉跄一步又撞上了玄离。 他没回头:“上来。” 楚悠眼眸浸满笑意,扑到了他身上。 平日里一向病弱的青年晃也没晃,稳稳托住她走向村尾小院。 她单手搂住玄离脖子,另一只手提灯,照亮回家的路。 大黄一扫畏缩,喜气洋洋跟在主人脚边。 “玄离~” “嗯?” “我一天没吃饭了,好饿。” “给你留了饭,回去吃。” “谢谢你,真贴心。嗯……这么晚,你为什么要在村口等我?因为担心吗?” “……” “你怎么不说话?” “不许晃。” 楚悠咯咯笑个不停,趴在他的肩上,手里的灯笼晃来晃去。 “那你背过别人没有?哦不对……你失忆了,肯定不记得。” 背上紧贴着温软女体,脸颊贴着他的脖子,笑声离得很近。 玄离下颌紧绷,将人往上托了点,走得很稳。 他淡淡道:“这个记得。没有。” 作者有话说: ---------------------- 大黄:[害怕]→[哈哈大笑] 第9章 惊鸿客(九) “摸够没有?”…… 玄离把楚悠背回了村尾小院。 饭菜一直留在锅里,端上桌时还是热的。 楚悠用左手艰难和筷子搏斗,右手摊在桌上,任由玄离处理。 饿了一天,她吃什么都香。 幽火莲造成的灼伤带毒,血泡破了后血肉模糊,边缘泛紫。 玄离捏着雪白手腕,施了一道疗愈灵术。 柔和灵光还未触碰到伤口就消散无踪。 楚悠余光瞥见,从手环里掏出一罐药膏和绷带,“这些对我不管用,上点药养几天就好了。” 这罐药膏还是之前买给玄离用的,还剩小半,正好物尽其用。 “你对自己倒是随意。”玄离的语气不辨喜怒,打湿一张帕子,拧至半干,替她拭去掌心污血。 随着清理,已经麻木的伤口重新火辣辣痛起来。 楚悠忍不住蜷了下手指。 “痛?” “一点点。”她夹了一片炒藕,双颊鼓动,“不算很痛。以前经常受伤,习惯了。” 污血擦干净,露出灼伤。 玄离沾取药膏,细致涂抹,“为何从前经常受伤?” 楚悠忍不住看他一眼,这似乎是玄离第一次主动了解她过去的事。 “我以前生活在一个……妖兽很多的地方,它们比山上的凶残多了。被咬到之后,还可能染病,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想活下去,就得不断猎杀它们,受伤是常有的事。” 绷带一圈圈缠绕。 玄离挑眉:“十四洲境内,还有这种妖兽?” “呃……有的,那地方偏远,你可能没听说过。” 他放下包扎好的手,当着楚悠的面,拿走了她的筷子和碗。 碗里的饭吃了小半,她不会左手使筷子,吃了半天也没吃上几口。 一块炖肉递到楚悠嘴边。 “张嘴。” 她眼眸微微瞪大,愣愣吃了一口,下一口很快又喂过来。 一碗饭很快见底,玄离给她添了第二碗。 楚悠吃东西安静斯文,速度很快,无论喂什么都吃得很干净。 盯着白皙鼓起的双颊,玄离想起幼年时养过一只野兔。 吃东西的模样与她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那只兔子被宫人抓了去,活着剥皮后,切成肉块炖成汤,送到了他面前。 玄离喂完第二碗,问:“还吃吗?” 角落的大黄目睹一切,小眼珠险些掉出来。 楚悠抱着肚子摇头,目光发直:“不要了,好撑。” 他便收了碗筷去洗,窗外水声哗啦,楚悠趴在窗沿,望向灶房,看玄离挽起衣袖洗碗。 深夜凉风徐徐,夜空似泼墨,星子很亮。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人用温热帕子为她擦脸。 紧接着被抱了起来,放在柔软的被子堆里。 屋里的烛火爆开灯花,骤然亮了一下。 楚悠无意识扯住半截衣袖,呢喃:“……关灯。” 烛火悄然熄灭,昏暗笼罩。 她心满意足抱着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 楚悠又做梦了。 污染区内的天不论白天黑夜,永远是黯淡的。 空气里血腥味浓得发稠,连风也吹不出去。 残躯满地。 怪物们的残肢垒成小山,黏稠的血液渗透到地面,汇成了无数条溪流。 楚悠是这片污染区里,唯一的幸存者。 衣服被血浇湿一遍又一遍,冷冰冰贴在身上,黏腻到作呕。 她手中握长刀,周围躺着好多具尸体,肢体大多不全。 每一张面孔都曾和她朝夕相处。 离楚悠最近的是一个短发女人,躺在她脚边,眼球浑浊,胸口处有长刀造成的贯穿伤。 楚悠的双脚被钉在原地,如同木偶。 地面的尸体僵硬爬起来,或抓她的脚腕,或攥她的手,或狠掐她的脖子。 整个世界扭曲塌陷,嘈杂的声音旋转着钻入耳朵。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扭曲。 每个人都在说话,从窃窃私语逐渐变得吵闹,最后用同样怨毒的视线凝视她,嘴巴一张一闭: “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楚悠开不了口,喉咙像被堵死,发不出半点声音。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楚悠。” 耳边传来一声唤。 一瞬间,诘问消失了,窒息感也消失了。 楚悠恍惚睁开眼,视线被眼泪蒙住,身体像灌了铅,又烫又沉。 窗外夜色浓沉,烛火微晃。 湿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汗和眼泪。 视线渐渐清晰。 “玄离,我好像发烧了……” “你手上的伤带毒。”玄离将帕子浸入铜盆,端来一个药盅坐在床沿,解开她右手绷带,把碾碎的草药敷在肿胀发紫的掌心,“连敷三天药便可痊愈。” 药草清凉,缓解了滚烫的伤口。 楚悠迟缓眨了眨眼,见大黄趴在屏风旁呼哧喘气,脑袋上还有杂草,又看见玄离穿戴整齐,不像刚起的样子。 “你带着大黄去采药了?” “嗯。” 第11章 “大黄看起来好累,你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不远,在村外山上。是它太懒了。”他语气淡淡,上完药重新为她包扎好。 大黄委屈得嘤嘤叫。解毒草药往往长在毒物附近,它化了原型,载着玄离去了赤黑山脉,在千里山脉间疾驰,漫山遍野地跑,才找到一株解药。 主人竟然说它懒! 玄离无视它,扬手熄灭烛火,“睡吧。” “玄离。” 他正欲起身,被楚悠叫住,坐在床榻上回头:“怎么?” 楚悠沉默地扑向他。 怀中身躯像一团火,滚烫脸庞紧贴着玄离的颈侧,吐息同样是烫的。 “你也会走吗?” 她跨坐在玄离腿上,搂住他的脖颈,轻声重复:“玄离,你会走吗?” 深夜寂寂,昏暗的屋子静得只有两道心跳声。 玄离的手穿过发丝,按住她的后颈,压向胸膛:“不走,睡吧。” 楚悠伏在他怀里,温度透过薄薄衣衫,不分彼此。 噩梦带来的恍然慢慢散了。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缓,玄离没有起身,静静坐着。 这样亲近的接触,平息了菩提珠带来的大半疼痛。 心口处却生出了烈焰般的纹路,灼烧感连绵不绝。 睡熟后,楚悠的两条胳膊卸了力,从玄离肩上滑落,身子也朝一边歪。 玄离拥住体温回归正常的柔软身躯,下颌抵住她的发顶,闭上了眼。 心口的灼痛逐渐加剧。 他本该厌恶这些疼痛,它们昼夜不息,是束缚他的枷锁囚笼。 但此时此刻,脑海中的杀念与暴戾都消失了。 唯余平静。 * 楚悠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醒来时日上三竿,大黄还趴在屏风旁呼呼大睡。 她身上的烧退了,右手也不怎么疼,趿着鞋下榻,弯腰揉揉大黄的脑袋。 “好大黄,辛苦啦。” 玄离像是知道她醒了,端着铜盆进来,瞥了眼矮桌,“坐过来。” 楚悠不明所以坐在矮桌旁,看着玄离浸湿帕子,绞到半干后盖上她的脸。 “唔唔……轻一点!” 白皙脸庞被擦得泛红,她甩了甩头,嘀咕:“你是在擦脸还是擦碗,没有帮别人擦过脸吗?” 玄离轻嗤一声,道:“没有。” 他一向只拧别人的脖子。 楚悠不和他计较,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眼巴巴看他:“好饿。” 玄离与她对视片刻,转身去端来饭菜。 楚悠坐在桌前,坐得端正,用包成蝉蛹的右手虚虚一指鱼羹:“先吃这个。” 嘴巴在动,手却不带动一下,期待地望着他。 “……” 玄离沉默片刻,舀了一碗鱼羹,捏着勺子送到那微张的唇边。 鱼羹鲜美滑嫩,入口即化。 “唔。”楚悠眼眸弯弯,“玄离,你真好。” 玄离扯了扯唇角,掩去眼底的阴郁,又喂了一勺。 他疑心自己近来得了怪疾,总做出违逆本心的事。 “荷叶蒸肉……嗯,好吃,还要一块。” “排骨也要一块。” “今天的茭白好脆,你也尝尝……” 一顿饭吃得楚悠非常满足。 她坐在窗边吹风,手边有一篮洗净的桃子,捡了个最好的咔擦咬下。 玄离洗净碗筷回来时,就见少女临窗而坐,仅着轻薄夏衫,藕粉小衣的细带掩在淡绿上襦中。 白生生的脚腕轻晃着。 “玄离,桃子好甜,你来吃一口。”她笑盈盈的,举着个粉桃,乌发被风吹动。 他眸光微暗,坐在她身旁,捏着那截手腕,低头咬了一口桃子。 然后又吃了一口。 “昨晚带回来的药你用了吗?效果怎么样?” “伤好了。”玄离扔掉桃核,忽然想起自己并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楚悠一怔,不由看向他的侧腹位置,“完全好了?” 他慢条斯理擦净手,手指勾住系带一扯。 竹青外袍层层敞开,露出雪白中衣,他将中衣带子也一扯。 衣袍敞开,露出线条紧实的胸膛与腰腹,肌肤光洁,不见半分伤痕。 细细链子穿过一枚样式奇特的吊坠,佩在胸前。 漂亮的肌肉线条顺着侧腹向下延伸。 “真的好了……”楚悠忍不住感叹修仙世界的神情,鬼使神差伸出手。 纤白手指覆上侧腹,抚摸记忆里那道狰狞伤口的位置。 “连一点疤都没有,好神奇。”她稍微捏了一下。 一开始只是想上手确认,但摸着摸着,楚悠有点上瘾。 玄离垂下眼,看那只纤白的手在他身上乱摸,下颌紧绷。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往前一拽。 “玄离!”楚悠狼狈趴在他身上,鼻尖撞到赤.裸胸膛,眼冒金星。 玄离紧锢住纤细腰身,气息乱了一瞬,眼眸沉沉:“摸够没有?” 两具身躯毫无间隙相贴。 滚烫的胸膛温度熏得楚悠脸颊发热。 “嗯……”她下意识挪开视线,正巧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 大黄不知何时醒了,趴在屏风旁,狗狗祟祟偷看。 见被发现,它立刻闭眼躺下,一副“我又睡着了”的样子。 楚悠:“……” 作者有话说: ---------------------- 大黄:zzz→[捂脸偷看] 第10章 惊鸿客(十) 聘礼 楚悠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被养得腰上长了肉。 成亲的日子定在七日后,村里的人自发张罗将近的喜事。 女人们帮着剪红纸、缝制喜被、准备喜宴的菜。 男人们帮忙修整小院,把破败小院弄得齐整敞亮。 成亲前两日,玄离一早便出门了。 “我去镇上买些东西。” 楚悠忙着清点赵婶子送来的红烛,抬头看他:“你有灵石吗?” “有。” “好,让大黄陪你去吧。” 她没问玄离哪来的灵石,正如他从没问过她身上所有的古怪。况且他是修者,想弄来灵石不难。 “嘤嘤……”大黄耷拉着耳朵尾巴,小碎步挪到玄离旁边。 玄离睨它一眼,带着背主的狗来到盘镇。 盘镇位于北境和西境接壤处,规模堪比小城池,店铺鳞次栉比。 他施了幻容术,径直走入衣阁,掌柜见来客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热情迎上来。 “客人想添置些什么?我们这是盘镇最大的衣阁,首饰成衣布料都有,样式也是最时兴的。” “置办聘礼。” 掌柜了然,捧出几套分量足、做工精致的金钗头冠,“您看这些如何?不知夫人更偏好哪种款式?二楼还有许多婚服。” 玄离略微皱眉,随手抛了个乾坤袋给她。 “拿最好的,看着配几套。” 掌柜手里的乾坤袋分量很沉,这足以盘下她整个店! 乾坤袋下还压着张纸条,一看就知道是位小娘子的尺寸。 从肩颈到腰臀、胸腹、足长几寸,项项详细。 掌柜心里纳闷,弄不懂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客到底是上心还是不上心。她脸上堆满笑容:“您放心,一定都置办好,包您与夫人满意!” * 盘镇的僻静小巷里,有家开了许多年的茶肆。 铺子不大,门头灰扑扑。 如此不起眼的地方,茶客熙熙攘攘,放眼望去都是修者。 铺主耷拉着眼睛拨算盘,身后有一堵墙,挂满写了价位的木牌。 又有一位客人进来,他看也没看。 “咚!”一袋灵石掷到柜台上。 死气沉沉的铺主眼睛一亮,笑容挤满褶子,恭敬给新客递上一枚玉简:“贵客,楼上有雅间,您喝点什么?” 修长手指一抬,玉简飞入掌中。 铺主再一抬头,人已经走远了。 巷子狭长幽静,大黄老实跟在主人脚边。 玄离用神识扫过玉简,眼底划过一丝冷嘲。不过离开一个多月,魔渊便不安分起来了,宗门世家更是以为他伤重隐匿,四处搜寻。 他手上稍一用力:“一群不安分的东西。” 玉简碎片掉在狗头上,大黄狗躯一震,这种熟悉的语气,意味着又要死很多人了。 “尊上准备回魔渊吗?” 玄离慢条斯理拂衣袖:“急什么,水还不够浑。” 小巷外行人熙熙攘攘,几个卖饰品的小摊挨着开,年轻女郎们笑闹挑选,罗裙飘扬。 玄离前往衣阁取聘礼,路过小摊时脚步一缓。 摊子上摆的多是些廉价易得的珠花木簪,唯有一支吸引了他的目光。蚕丝缠成小巧的蝴蝶和花朵,簇拥着一颗圆润的珍珠,做工算不上顶好,却别致灵动。 风吹过,蝴蝶翅膀和细碎花瓣轻轻颤颤。 第12章 他无端忽然想起楚悠发髻上常绑着的淡绿飘带,跑动起来时,飘带拂过她的脸颊,也像这样颤颤的。 “郎君要买些什么?”摆摊妇人笑着招呼。 一只手拿走蝴蝶簪,是个圆脸女子。 “如何?好看吗?” “这支不错!”女子的同伴夸赞着。 玄离没看妇人,一袋灵石递到圆脸女子面前,“能否将此簪让与我?” 圆脸女子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玄离,面颊微红:“郎君是要送心上人吗?” 玄离不语,只是递出灵石,态度明确。 圆脸女子爽朗一笑,蝴蝶簪放入他掌中,没拿那袋灵石,“成人之美的好事,我愿意相让。” 他微微颔首:“多谢。” 付完钱,玄离回过神来,眉头紧皱捏着简陋木盒,觉得方才很荒谬。 他在做什么? 在路边小摊买女子钗环,还同人讨价还价? 疯了不成。 眼不见心不烦,玄离将木盒扔进乾坤袋,冷着脸往衣阁走。 转身时,淡淡扫了眼斜后方。 大黄已经习惯主人的阴晴不定,乖顺跟着走。 街角人流中,一道身影迅速隐没。 红发男子藏身于人群之后,远望着玄离的背影,满脸惊疑不定。 * 楚悠没想到玄离会带这么多聘礼回来。 乾坤袋内喜服、金冠数套,还有许多钗环手镯。一旁的灵石堆得冒尖,比冯二赔罪送的多了数倍。 她只看了一眼就被灵石晃得发晕,合拢乾坤袋,看向淡然喝茶的玄离,“……全部都是聘礼?” 难道这个世界结婚,也要像现代婚礼那样换好几套? 玄离把玩粗陶茶盏,看她:“不是全部,过些时日,会补上别的。喜服选一身喜欢的,其他的随你处置。” 楚悠定定看他一眼,噗得笑出声:“玄离,你这样好像霸总。” 玄离经常从她口中听见古怪的词,大抵能猜到几分:“你在骂我?” “没有呀,这是夸奖,夸你……气质特别。”她目光真诚,“补就不用了吧,已经很多了。” 玄离垂下眼。这些东西,只是对凡人而言多,于他而言根本入不了眼。 他对上清亮杏眸:“太少。” “嗯嗯嗯。”楚悠不想和他争论这个,打开乾坤袋逐一挑选。无论是喜服还是金冠钗环,看起来都很华贵庄重。 但她更偏爱活泼俏丽些的风格。 想到成婚是大事,穿得华贵也正常,她抛开个人喜好,很快就择中了其中一套。 楚悠绕道屏风背后试了一下,费了很多事才穿上去,尺寸意外很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她嘀咕着把喜服换下来。 屏风外似乎响起声模糊低笑,玄离没有回答。 脱衣时,殷红衣绸拂过身上皮肤。 楚悠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有只手也是这样轻抚揉捏她身上的每一寸。 他当然清楚所有的尺寸。 耳尖一烫,她压住乱七八糟的念头,把喜服塞回了乾坤袋。 * 当天夜晚,楚悠沐浴之后坐在长榻上,用布巾慢慢攥湿润的长发。 山风吹入,屋里的烛灯和屋檐下的红灯笼都在摇晃。 小院每扇门窗都贴了喜字剪纸,赵婶子的手艺很好,个个整齐漂亮。 红灯笼与红剪纸一衬,院子充满了喜气。 她看得出神,擦拭的动作慢下来。 一只手抽走布巾,拢起乌发细致绞干。 楚悠仰着下巴转头,对上玄离低垂的眼睛,忍不住弯起唇角。 “在看什么?” “看院子,红彤彤的真好看。”她背对玄离,顺势往后靠。 温软身躯靠在腰腹上。玄离原本站着,默然坐下,一手绕到楚悠身前继续擦头发,如同将人抱在怀里。 他刚沐浴完,长发垂落,几缕落在楚悠脸上。 她脸颊发痒,忍不住扭头动了几下。 “别动。”身后的胸膛轻微震动,横在腰上的手收紧,将楚悠卡在怀中。 距离极近,玄离身上的冷冽气息似蛛网,密密裹着她。 楚悠稍微仰头,就看见那张俊美平静的面容。 他在帮她擦拭乌发,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玄离。” “嗯?” “我好高兴,好像终于找到落脚点了。”楚悠闭上眼,轻声呢喃。 她知道玄离听不懂,也没打算解释。 穿到这里一年多,她游离着像看书的旁观者,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真实的牵绊。 楚悠头皮一紧,长发被随意盘了几下,又被某样物品固定住。 “这是什么?”她反手往发顶摸。 似乎是一根发簪。 玄离略一抬手,一面水镜凝在楚悠面前。 乌黑长发被发簪固定,簪头处缠丝蝴蝶与花朵颤颤巍巍。 它远不如乾坤袋里的金冠金钗华贵,却是今天最合她心意的一件。 楚悠眼睛一亮,碰了碰小黄蝶,“这也是聘礼?” 玄离散去水镜,“不算。路上随手买的。” 连小蝴蝶和花朵都和她的飘带如此相称,怎么可能是随手买的呢。 楚悠没戳破,颊边泛起笑窝:“我很喜欢。” 一缕乌发散落在白皙脸颊边。 玄离俯身将它拨开,距离太近,近到浅淡清香占据每一寸感官。 视野里,翘起的唇红润饱满。 他喉结滚动,鬼使神差低下头。 作者有话说: ---------------------- 小宝们,因为要走榜单压字数,这两周暂时改为隔日更,v后会持续日更的[求你了] 第11章 惊鸿客(十一) “亲我一下。”…… 仅剩的一点距离趋近于无。 楚悠下意识屏住呼吸,背上像有细绒来回扫动。 温热呼吸隔着半寸交缠。 玄离的动作忽然一顿,心口处的暗红纹路像疯长的藤蔓,疼痛与纹路都被掩盖在衣襟下。 见他停顿,楚悠不解地眨眨眼,捧着眼前的脸庞,干脆地亲了一口。 柔软唇瓣贴了上来。 “晚安。”她心满意足直起身,扑回到屏风后的床榻上。 玄离僵坐在原处,薄唇上残留的温热触感久久不散。 “玄离,关灯~”楚悠的声音拉长,隔着屏风传出。 他下意识抬起指尖,召来一缕风扑灭烛灯。 昏暗在正屋里流动。 玄离缓缓抬手按在唇上,一股比方才更猛烈的焚心之痛涌来。 俊美面庞上没有表情,转而按住了剧痛不息的心口。 他从未想过,它竟会有起效的一日。 * 婚期转眼即至。 溪石村很久没这样热闹过,村尾小院张灯结彩,红绸挂了满院。村里人早早过来帮忙,杀猪宰羊,洗菜备宴。 楚悠被一群姑娘婶子按在里屋,绞面敷粉挽发髻换喜服。几重喜服压在身上,繁重金冠压在头顶,细密金流苏垂落,遮挡了视线。 她们叽叽喳喳,一会称赞金冠喜服华贵,一会传授她驭夫之术。 被折腾了大半天,她双目无神,嗯嗯啊啊应付着。 赵婶子为她插上最后一支金冠,语重心长道:“别嫌婶子们啰嗦,咱们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三境修者愿意同凡人成婚的。所以得抓住自家郎君的心,免得以后去了外头,被别人勾了去。” 楚悠认真想象了一下玄离被勾引的画面。 想不出来。 他看似温和,待人冷冰冰的,村里的年轻姑娘看见他都退避三舍。 她潇洒摆手:“能被别人勾走的,我才不要。” 赵婶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外头吹吹打打的唢呐声跨进院子。 推窗没关严,留了条缝。 窗外暮色满天,玄离一身喜服,浓烈红色衬得眉似乌羽,唇薄鼻挺。身前身后乌泱泱挤满人,可他站在那,便自成一界,周围热闹反复都与他隔了一层。 孩子们拦在门口,嬉笑着围住他讨要喜钱。 他从容抬手,许多喜袋落进孩子们手里。 钱币与灵石在锦袋里哗啦啦碰撞,格外悦耳。 拿到的孩子蹦蹦跳跳让开路,“愿郎君和楚姐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着祝福的话。 玄离又一抬手,更多的喜袋落在周围的人手里。 村民们闹哄哄捡喜袋,谁也顾不上拦门了。 大黄胸前系了一朵红绸大花,威风凛凛挤开前面的人,为主人清出一条路。 玄离推开正屋门,暮色天光在他身后倾洒。 楚悠隔着晃动的金流苏与他对望。 恍惚间,女人们拥着她上前。 喜服裙摆太长,她不慎踩住踉跄了一下。 一只修长的手自下而上递来,将楚悠稳稳托住,等她站稳,顺势牵住跨出门槛。 第13章 红衣迤地,金流苏随行走小幅度晃动。 身前身后都簇拥着人,唢呐喜庆高昂,孩子们嬉笑祝福。 长袖遮住两只交握的手,楚悠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玄离目不斜视,捏住她作乱的手指,挤入指缝十指相扣,一点缝隙也不剩。 两只手紧密相贴,温度互相传递。 听着热闹喧嚣,楚悠也握住了他,心从恍惚不定变得安宁。 村中央的古槐树挂满红绸。 树前摆了供桌,供奉三牲。 两人都没有高堂,便对着天地拜。 三拜之前,楚悠从手环里取出一条精致项链,分开吊坠,里面是一张小小的合照。 一家四口正对镜头,照片里的她与妹妹面容稚嫩,父母一左一右搂着她们。 项链摆在了供桌正中。 村长站在前方,笑得满脸褶子,高声唱礼。 “一拜天地——” 两道殷红身影同时躬身。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供桌,再次躬身。 “夫妻对拜——” 楚悠转过身,面对玄离。他垂眸看她,幽深眼眸里映着暮光与一身红衣的她。 风停滞了一瞬。 她的心脏咚咚狠跳几下,低下头,认真拜了下去。 玄离薄唇微抿,鬓角渗出细密汗珠,神情平静随楚悠一同拜下。 两人额头几乎相触。 “礼成!” 村民们欢呼起来,簇拥着新人入席。院子太小,里面摆了几桌,剩下的都摆在门外,总共摆了十来桌。 村里男女老少都来了,酒菜流水般端上,喧闹声响彻将暗的天色。 楚悠被赵婶子们灌了几杯自酿的米酒,脸颊泛红,眼眸浸满笑应酬着。 玄离站在她身旁,话依旧不多,但谁来敬酒,他都平静饮完。 男人们摩拳擦掌,叫嚷着要喝倒新郎。 几轮下去,趴的趴,倒的倒。 夜色渐深,众人才互相搀扶散去。 赵婶子带着几个妇人帮忙收拾了残局,又说了几句洞房夜的吉利话,这才笑着离开。 小院安静下来,红灯笼映得四处亮堂堂,格外喜庆。 玄离进了灶房,楚悠不知道他要弄什么,回到正屋往桌案上一趴,累得不想起来。 这比上山打猎累多了! 大黄也累的够呛,躺在她脚边吐舌头。 趴了好一会,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头上压住的重量一轻,金冠放在一旁,流苏铺散。 金钗被逐一卸去,最后一支取下,乌发流水般散开。 楚悠的脑袋瞬间轻了好几斤。 “你去做什么了?”她睡眼惺忪起来,脸庞被衣褶压了几道印子。 玄离垂眼看她。 白皙脸庞敷了粉,双颊绯红,分不清是胭脂还是醉意,几道红印惹眼,可怜又可爱。 他轻抚楚悠的脸,“煮了面,吃完去沐浴。” 桌上摆了碗阳春面,卧了个蛋,点缀翠绿葱花。 楚悠仰起头,笑得眼睛弯起:“玄离,你真好。” 喜宴的菜都是大鱼大肉,又油腻,她忙于应酬没吃几口,肚子正咕咕叫呢。 阳春面清淡解腻,面汤放了小虾干,入口鲜香。 正吃着,窗外传来几声似鸟非鸟的啼叫,短促奇特,不像寻常山雀。 玄离眸光微动,平静道:“我出去一下。” 楚悠吃面的动作一顿。成婚当夜,他要出去? 但她没多问,低头又吃了一口,点点头:“好,早点回来。” 屋内静了一瞬,玄离应了一声。 红衣身影起身离去,融入门外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 溪石村外矮山坡。 玄离无声出现,看矮坡上蹲了个高大男子。 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穿得鲜艳,一头红卷发编成小辫,胸前挂满银饰。 他啼鸣几声,见没有回应,挠挠头嘀咕几句,又开始叫唤。 “伏宿。” 啼鸣声一止,伏宿转过身,看见那一身喜服,震惊道:“尊、尊上?” 玄离冷冰冰道:“你来做什么?” “哇尊上这话好让魔伤心。”伏宿满目悲伤,“属下找了您许久,连喜酒都没喝上一口……” 玄离不语,掌心托着一团紫焰。 他立刻停止犯贱,正色道:“魔渊有要事请尊上定夺 。” “说。” “两个月前在西境与世家大战后,尊上踪迹全无,我与鸢戈对外称您在闭关,但还是有人看出了破绽。魑城与魍城的城主暗中勾结,在魔渊境内煽风点火,谣传您伤重失踪,已私下聚兵,欲攻下幽都。” “十四洲这边也听到风声,世家派出许多四境以上修者搜寻您的踪迹。若这两城真敢叛乱,就坐实了传言,世家宗门亦会出手。尊上,鱼已钓出,是否重归魔渊坐镇,诛杀叛贼?” 矮坡不远处,村尾小院沉浸在喜气中。 玄离望着天上圆月,月晕笼着层妖异淡红。 菩提珠烫得惊人。 静立良久,他做出决定:“回魔渊。” * 楚悠吃完面后去洗了澡,坐在红彤彤的床榻上擦湿发。 头发擦到半干时,玄离还是没回来。 她从手环里取出蝴蝶发簪,靠着床柱,盯着它出神。 玄离应该不会回来了。 一直以来她隐隐有预感,他只是在这养伤,不会久留的。 大约是不被上天眷顾,她想留的人,总是留不住。 楚悠摸了摸颤巍巍的蝴蝶与花朵。 大黄摇着尾巴蹭过来,用脑袋拱她的腿:“嘤嘤~” “大黄。”楚悠浅笑着摸狗头,脸上看不出来低落,“以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啦。” 大黄悄悄看了一眼楚悠,把脑袋拱上去任她摸。 一场婚宴下来,本就累极了,她抚摸的动作变慢,眼皮慢慢合上。 楚悠靠着床柱半梦半醒,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 身子一歪,失重感骤然袭来。 “吱呀——” 正屋门打开,带起一阵风,大黄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楚悠栽入熟悉的怀中,闻到了澡豆淡香和他本身的冷冽气息。 掌心的发簪攥得太紧,有点硌手。 “你……回来了?” 怀中躯体柔软,只穿了件红绸中衣,脂粉洗净,乌发柔顺垂落。 玄离揽住她的手不由收紧,眸光微暗:“大婚之夜,不回来该去哪?” 桌上的合卺酒还没喝。 他取来递给楚悠,坐在床榻另一侧,与她一起饮尽。 合卺酒和喜宴上的酒味道不同,清冽回甘,后劲也足,楚悠喝完后脑袋有些发晕,托着脸看玄离把喝完的酒盏合在一起。 酒盏是一分为二的葫芦,红绳系在尾端,修长手指牵引红绳,将葫芦合起,一圈圈缠绕。 在民间,寓意着永结同心。 她轻声问:“玄离,你还走吗?” 烛火晃动了一瞬。 玄离缠好最后一圈,抬眼看她:“不走。” 笑意一点点浸透杏眸,楚悠忽然直起身,朝他扑过去。 这一下没用几分力,却意外将人扑到了床上。 两人一起摔进喜被堆里,榻上铺满红枣桂圆,被压得哗啦啦响。 纱帐半落不落,床榻内光线朦胧。 楚悠跨坐在玄离腰腹,手因为惯力撑在他的胸膛上。他回来时已经沐浴过,仰躺着,长发散落,红绸中衣微敞,露出肌理分明的线条。 空气逐渐闷热黏稠。 她正想说点什么,就注意到玄离眉头微蹙,脸色苍白了几分。 “怎么了?是我压着你了吗?” 楚悠想起前阵子,在山脚下听见赵婶子她们说的闲话,心高高提起。 该不会成婚第一天,就把新夫君压出事吧? 她火速从玄离身上下去。 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按住,随后按住脊背向下一压! 楚悠被迫趴在玄离身上。 那只手顺着脊背向上抚,停在后颈,像掐又像抚摸。 腕间菩提珠滚烫,锐利剧痛在血脉中翻涌。玄离鬓角渗出冷汗,神情不变:“只是旧疾犯了。每隔几月发作一次,不要紧。” 两人离得极近。 身下的胸膛体温偏高,随着不平缓的呼吸起伏。 “可是你看起来很痛。”楚悠捏皱了他的衣襟,“有药可以治吗?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一些……” 玄离定定望着她,哑声道:“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 大黄:[加油] 收到好多营养液,感谢投喂营养液的宝宝!这两周暂时隔日更,入v后会稳定掉落日更~ 第12章 惊鸿客(十二) “坐上来。”…… 色泽幽深的眼眸沉沉望来,充满侵略性。 第14章 他的眉眼间平添几分欲色。 楚悠第一次发现,玄离的瞳仁并非纯黑,是一种浓烈的幽紫。 好看到近乎蛊惑。 她低下头,两片柔软的唇贴了上去。 浅浅的触碰似迸溅的火星抛入荒原。 玄离按住她的后颈,更加用力下压,舌尖顶开齿关长驱直入,凶狠地搅弄吮吸。 另一只手顺着纤薄脊背向下轻抚。 纠缠的呼吸里染着酒香,楚悠的醉意越发上涌。 来不及吞咽的气息溢到唇边,变成断断续续的轻.喘。 “唔……” 水声交缠,分不清是从哪处传来。 楚悠的意识快融化在这场没完没了的纠缠里,在她几乎缺氧时,玄离终于松开。 他用指腹抚弄嫣红微肿的唇,抹去她唇上的水光,声音低哑: “悠悠,自己来。” 楚悠手指发软攥住他的衣襟,心脏咚咚乱跳,脸颊耳根烫得脑袋发晕。 末世里娱乐方式匮乏。 她接触最多的就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一瞬间,大量的文字理论塞满脑袋。 不等她反应,玄离拽住她的手腕向后。 “玄离……”楚悠被火燎了似的,手指蜷起,下意识要缩。他口中说旧疾犯了,力气却大得很,强势按住她的手,迫使她握住。 同时,抚弄唇瓣的手抵开齿关,指腹摩挲她尖尖的虎牙。 玄离喉结滚动,眸色更暗:“坐下去。” 屋内燃了许多红烛,映得亮堂堂。 楚悠如同被赶上架的鸭子,进退两难。 过于灼热的视线看得她后背发麻,用力咬住嘴里作乱的手指,含糊道:“关灯,关灯。” 见她不配合,玄离握住柔韧腰肢,缓慢往下压。气息微乱,如正人君子解释道:“大婚之夜,不可熄烛火。” “唔!”雪白脚趾蜷起。 楚悠难受极了,更用力咬他的手。 细密疼痛顺着指尖传递到心口。 他常年承受旁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这点痛简直像蚂蚁咬,却很好激发了破坏欲。 玄离更用力按住她的腰。 楚悠眼泛泪光,同样更用力咬他。 已是夏末初秋,山中夜间多雨,淅淅沥沥拍打窗棂。 玄离任她咬,空出手去擦拭晶莹泪光,哑声道:“继续。” 这一句尾音微扬,嗓音低低缠上来,听得楚悠小腹发麻。 屋檐下的红灯笼被夹着细雨的风浸润外皮,不停摇来晃去。 雨水顺着灯笼,汇聚到底部,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屋内时而有低语传出,夹杂在雨声里,不太分明。 “慢慢来。” “很好。” “看着我……” 雨势渐大,红灯笼被完全浸湿,幸而内层蒙了防水布,烛火依然两着。但底部缀的红穗湿透了,湿漉漉黏着。 纱帐不再起伏。 楚悠眼尾沁出许多泪,喘不匀气,汗涔涔伏在他的身上。 她又一次看见了烈焰般的纹路,几乎遍布整个胸膛。 “这是什么……” 玄离轻抚她潮红的脸,手掌扣住后颈往下压,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唇贴在一起,他咬住柔软的唇碾压:“无关紧要的东西…专心些,别分神。” 闷雷隐隐,雨噼里啪啦落下,雨势更急了起来。 嘈杂雨声彻底撞碎了楚悠的疑惑。 * 玄离走后,伏宿在矮山坡上站了许久。 他挠挠头,仍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回忆起先前的场景。 当时,自家主子说完回魔渊,又迟迟不动。 作为一个成熟的下属,他主动询问:“尊上是否还有事未了?不如交给属下去办?” 玄离淡淡道:“不必,本座自会处理。往后三日来回禀一次,白日来。” 说罢,转身就走。 殷红衣袍扬起又一顿,他回身道:“将缚心藤解药找来。” 缚心藤?!伏宿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玄离已入圣人境,不可能中这种毒,那中毒的是…… 他下意识看向远处张灯结彩的小院,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百零八部狗血泼天的缠绵话本。 “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倒出去。”玄离冷漠道,“那不过是个好用的工具,于本座尚有用处。” 殷红身影刹那消失。 伏宿恍然大悟,又觉得很怪。 以往主子做什么,从不与他们解释。 今日是怎么了? 而且……再好用的工具,也不必做戏到成亲吧。 伏宿摇摇头,理不清这乱麻般的关系,随手打了个响指,身影悄然消失。 * 朦胧日光透入纱帐。 楚悠困倦睁开眼,正想翻个身,腰上横着一条手臂,将她困在温热胸膛前。 朦胧的光勾勒出骨相优越的眉眼,鸦色长睫闭合,落下淡淡阴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玄离睡着的样子。 即便睡着,眉心依然浅蹙不舒展。 她轻轻挣了一下,抬手想抚平眉头。 指尖碰到的刹那,手腕已被捉住,力度有些重,在楚悠吸气之前松了几分。 “嗯?”玄离眼皮半掀,语气低沉疏懒。 她的手被捉着压回怀中。 整个人被困住,楚悠难受得扭动了几下,“我看你皱着眉,做噩梦了吗?” “梦见些琐碎的事。”他声音低哑,手臂收紧几分,下颌抵住她的发顶,“别动。” 他已记不清,上一次入睡是何时。 菩提珠带来的痛已可以忽略不计,怀中身躯温软,玄离闭上眼,心境难得安宁。 楚悠整个人陷在他怀里,肌肤贴着肌肤,很不适应。 “你松开一点……”她又动了几下。 腰侧忽然被什么硌着 玄离睁开眼,漆黑眼眸里已经毫无睡意。 温热手掌握住她的小腿,白皙皮肉从指缝溢出。他缓慢摩挲几下。 “不想睡?” 非常危险又暧昧的距离。 楚悠回想起昨晚的失控,后腰阵阵发酸。 昨晚玄离说旧疾犯了,可她觉得犯的不是旧疾,是中缚心藤了,翻来覆去折腾个没完。 “你勒着我,难受。”她皱了皱鼻子,瞪了玄离一眼,“身上好酸,也难受。” 刚睡醒的脸庞白皙泛红,杏眼水润,这一眼毫无威慑力。 玄离凝视她的眼睛,想起昨夜盈满泪光的样子。 他用掌根压住大腿,指腹按揉楚悠最酸软的内侧,按完腿便按后腰、小腹。每一处过度劳累的地方都照顾到位。 这像一场又痛又爽的酷刑。 楚悠泪光哗哗,一头撞在他胸膛上,拼命抿唇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按完后她双目失神,像一团被反复捶打过的年糕。 烈焰纹路不知何时,又浮现在玄离胸膛上。 他毫不在意,将人琐在臂弯里,语调疏懒:“还酸么?” 楚悠慢吞吞摇头,脸颊不经意蹭到冰冷金属链条。 它似银非银,坠着枚吊坠,佩在玄离颈间。 她从来没有见玄离取下过它。 一时好奇,伸手勾住链条,想看得更仔细。 在触碰到之前,指骨分明的手握住她,不容置疑地拿开。 “睡觉。” 横在腰间的手臂收紧,另一只手按住后颈,楚悠完全被困在玄离怀中。 外面天色尚早,困意很快涌上来。 “小气。”她小声咕哝,眼皮慢慢沉重。 怀中人呼吸逐渐平缓,玄离无意识揉捏她的后颈肉,垂眸盯着白皙的脸,冷嗤一声。 小气? 换成旁人想碰一下这个,尸首早被剁了喂魔兽。 揉捏后颈的力度略重,楚悠迷迷糊糊摇头,发丝拂过他的下颌。 “玄离……你不睡就起来……”她含糊道,“我要吃槐叶冷淘,你去做……” 玄离阴森森盯着她。 没等到回答,楚悠用脑袋顶他下颌,“嗯?听到没有……” 柔软的嗓音带鼻音,像只娇懒的猫。 床榻上依然寂静沉默,但片刻后,紧锢住她的手松开了。 一阵窸窣,屋里响起穿衣下榻声,随后屋门推开,脚步声朝灶房方向去了。 楚悠抱着被子,颊边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安然睡去。 醒来时已过正午,风携着淡淡凉意。 小院石桌上摆着槐叶冷淘。 淡绿的面条过了井水,口感冰凉柔韧,淋上酸辣料汁,与夏末正相衬。 楚悠坐在摇椅上,捧着陶碗慢悠悠吃。 午后的天流云如絮,小院里红绸灯笼没拆,随着风晃悠悠,留了几分昨日的热闹。 大黄趴在她脚边,小眼睛眯起,蓬松尾巴悠闲扫来扫去。 玄离坐在一旁,手中拿了两卷红绢,绢布藏金线,日光下熠熠生辉。 第15章 这是昨日成婚的婚书,村长是主婚人,男女各一份。 他将一卷收入乾坤袋,另一卷递给楚悠。 “收好。” 婚书右下角,有两人写下的名字,玄离字如其人,字迹冷峻遒劲。 楚悠摸一下两人名字,忍不住翘起唇角,把婚书放入手镯。 “夫君~”她着托腮,颊边笑窝浅浅。 夏末初秋的日光热烈,将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得似一汪泉,清凌凌映着他。 长发用蝴蝶簪随意挽起,风一吹,蝴蝶与颊边发丝都在轻舞。 玄离深深凝望,心似火烧,面上不显露半分,抬手理好她颊边乱发。 “怎么?” “邀月节快到了,赵婶说东陵城有盛会,不如去度蜜月吧。” 东陵城便是这一带的主城,盘镇与溪石村皆隶属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常有世家修者往来。 玄离听不懂何为蜜月,但看得出来她的期盼。 见他好一会不答,楚悠微微失落,但很善解人意道:“不太方便吗,那也没关系……” 他起身走向正屋:“你要带些什么?” 楚悠怔住:“带什么?” “不是要去东陵?”玄离顿步回望,见她略有些呆,唇角微扬,“收拾行李,今夜启程。” 作者有话说: ---------------------- 大黄:[哈哈大笑] 第13章 惊鸿客(十三) 圣女 楚悠收拾了两套衣衫,牵上大黄高高兴兴出发了。 去东陵城的交通工具是一架车辇,由翅羽华美的鸾鸟拉车,飞驰时四角银铃叮铃作响。 车辇内里有乾坤,宽敞舒适铺着软垫,设了精致吃食,博山炉燃起淡香。 如云似雾的轻纱垂落,遮挡暮色里吹来的风。 她好奇打量,“这是哪来的车?” 玄离:“租的。” 蹲在一旁的大黄看了眼厢壁上的帝主徽记,悄悄撇嘴。 在盘镇上,也有出行工具出租,价格不一。楚悠见过灵舟也见过类似的车辇,不过都比不上现在这架。 “租金多少?看起来不便宜。” “没多少,它不值钱。” 楚悠疑惑看他,玄离神色如常对视。 “好吧。不重要。”她将那点疑惑丢开,拨开轻纱往外看。 车辇外,溪石村已化作葱茏大地上的小点,圆日隐入青山,流霞满天。偶有灵舟或宝辇从一旁掠过,留下道道灵光。 “真漂亮……”杏眼亮晶晶映着流霞,“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 风吹起淡粉飘带,纠纠缠缠。乌发里簪着蝴蝶簪,花朵和黄蝶随风颤动。 玄离捏住一根飘带,指腹摩挲,“从前没出过远门?” “因为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医生都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楚悠笑窝浅浅,“我只能呆在家里,看书、看窗外的花园。我爸妈和妹妹总是很担心,怕我哪天睡着就死了。” 玄离看见她眼中的眷恋,察觉到一丝违和。 上次她提及过去,说生活在一个妖兽很多的地方,听起来是危险充满杀戮之地。 “这与你之前说的过去,似乎不同?” 楚悠颊边的笑窝慢慢消失,她垂下眼:“嗯……我十五岁生了重病,因为一些意外离开家,到了那个很多妖兽的地方。后来,又来到了这里。” 提及往事,她想起刚穿到这里,来到溪石村的时候。 村民热心给了她村尾的破败小院,收留了陌生的外乡人,让她有了落脚点。 一开始,她很抗拒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出门也不见人。 赵婶把她当成别处逃难来的小姑娘,经常给些吃食,左邻右舍也会放些在门口。 后来,她开始上山打猎,第一次踏出村子去盘镇。 再后来,她捡到了玄离。 楚悠回过身,眉眼弯弯笑起来:“偶尔也会觉得老天捉弄我,不过……还是很幸运,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 他凝视这个笑容,忽然用手覆上她的脸。 “唔唔……” 柔软的唇贴着掌心,睫毛挠得他发痒。 玄离覆着她的脸揉了一通才放开,楚悠掏出镜子一看,见自己头发都乱了,气恼瞪他。 “玄离,你干什么!” 眼睛因为生气格外神采奕奕,比刚刚的笑好看多了。 玄离摩挲指腹,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慢悠悠道:“手痒。” 楚悠大怒,扑上去拽他的头发,玄离伸手接住,两人双双摔入坐榻。 大黄叹了一口气,自觉背过身趴下。 * 鸾鸟车架飞驰至东陵城。 无论来或去,都不曾引起任何人注意。 入了城,楚悠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修仙世界。 璀璨灯火将半边天映亮,人流如织,喧哗声不断。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器拖着光尾,在夜幕划过道道流光。 一年一度的邀月节是城中盛事,灯市将连开三夜。 主街两侧挂满花灯,亮如白昼。行人摩肩接踵,店铺看得人眼花缭乱,路边小摊更是花样百出,小小一个摊子,还有小秘境寻宝。 惊叹片刻,楚悠一头扎进热闹街道。 凡是感兴趣的都要玩一遭,看中的便买下来。 两个时辰下来,大黄已是眉眼耷拉。 它的脚还被拥挤的人群踩了好多下,还有自来熟的摸它。 它堂堂……!回想起往日风光,大黄更生无可恋。 楚悠在小摊前挑了两只泥塑娃娃,举到玄离面前。 “怎么样,像不像?” 一只笑眼弯弯扎着双髻,一只不喜不怒穿紫衣。 “尚可。”玄离扔了一块碎灵石给摊主。 楚悠把新买的放进手环,买的太多,空间都快堆满了。 她摸出一包东陵城特产的杏子糖,往嘴里扔了两颗,滋味酸甜。 “前面好热闹,去看看。”她捏了一颗送到玄离唇边。 酸甜在唇齿间漫开。 玄离咬碎杏子糖,正欲开口,人群忽然汹涌拥挤。 一人挤过,冲散了两人。 鹅黄身影瞬间被人潮淹没。 楚悠被挤得头昏脑胀,本来挽着玄离,只感觉手里一空,被人群带着后退了好几步。 眼看要走散,一只手强硬拨开数人,扣住她的手腕一拽! 楚悠踉跄撞入温热胸膛,熟悉气息令人心安。 大黄也挤过来,在前面用屁股撞开人群。 腰肢一紧,楚悠已被单手抱起,坐在玄离小臂上,视线豁然开阔。 紧接着,她和旁边一位小男孩四目相对。 男孩父亲也是这样将他抱起来,他正疑惑瞧着楚悠。 楚悠小声道:“放我下来。” “不。”玄离面色如常,将灵力外放,畅通无阻走到她刚刚说很热闹的地方。 这是最明亮的一条长街,两侧支满灯摊,花灯精巧绝伦。 每盏灯下面都有灯谜,猜对就能拿走。 长街中央悬浮着一盏巨大的、用琉璃与月华石打造的牡丹花灯。花瓣层层舒展,流光溢彩引得行人顿足。 楚悠看得出神。 单手抱着男孩的父亲占了便宜,跟在他们身后挤到前面,和善搭话:“姑娘头一回来东陵城吧?那是灵犀灯会的压轴彩头,需连破九道灯谜方能夺得。瞧,又有几位世家公子输了。” 牡丹花灯前,几位世家修者面红耳赤败下阵,原本想尝试的人打了退堂鼓。 守灯的山羊胡老者笑呵呵道:“无人来了么?那今年的灯会彩头可就无主了。” “让在下试一试。” 来人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眼清俊,唇角天然上扬,身后背着古朴长剑,缀着枚雅致剑穗。 人群骚动起来。 “那剑……似乎是照夜剑!” “照夜剑?方家小剑仙季凡?” “与他同行的女修,便是灵山圣女吧。这灯定是要送给圣女的!” 听见“圣女”二字,楚悠不由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 人群最前站了位气质出众,容貌静柔美丽的女子。她和一位神情温良,年纪稍长的男人站在一处,都在等候季凡去夺灯。 忽然看见小说里的男女主角活生生出现,楚悠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一个是万人迷小白花,一个是草根逆袭流龙傲天。 “要不要?”玄离抬眼看她。 “什么?”她怔怔收回视线,“那盏灯吗?有人在解灯谜了……” “那又如何。” 玄离终于把她放下来,瞥了眼大黄:“守着。”又对楚悠道,“在这等我。” 不等她反应,玄离已走至牡丹花灯下。 季凡已连解四道灯谜,见有人来,朗然一笑:“道友也想夺灯?” “正是。”玄离看向守灯老者,“若与他同时解开九道,此灯归属谁?” 人群里响起哄笑声。 第16章 有人善意提醒:“道友,这位可是‘小剑仙’,你比不了的!” 玄离半分目光不给,只看向老者。 老者为难道:“这……以往都讲先来后到,按顺序是剑仙大人先到,且他已解四道,你如何能追上?” “比他快便能夺此灯,对么?” “哦?”季凡终于认真打量来人,衣着平平、修为平平、样貌亦平平,如此平平无奇之人,却有种众人皆不入他眼的气度。 思忖片刻,他主动道:“我已解了四道,道友不妨同我一起,若你快,这灯就让给你。如此可好?” “可以。” 小剑仙现身已经让人群热闹,又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气氛更是热烈极了。 楚悠带着大黄努力往前挤。 前四道已解,后五道灯谜越发刁钻。 老者朗声念出谜题,每念一道就更心惊。 这散修竟然比小剑仙答得更快,无论地理志怪还是灵材异兽,完全信手拈来。 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 季凡维持从容气度,暗中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散修又打量一次。 楚悠拨开人群,终于挤到了最前面。还想再前一点,大黄如临大敌守在她面前。 看了好一会,她才发现大黄戒备的对象是季凡。 “……第八道,‘山中亦有称王日,水里却无半分名’,打一妖兽。” 这道不算刁钻,只难在反应要快。 季凡正要开口,玄离打断:“金睛兽。” 小剑仙连输几道,围观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季凡面色不改,垂在身侧的手收紧。 “第九道,‘非海非河非池塘,能容万流与千江,但见飞鸟停其上,不见鱼虾水中藏’——打一十四洲秘境。” 季凡轻微皱眉。十四洲甚广,大小秘境无数,谁能一一了解记住? 连他都没有头绪,那散修…… 玄离不疾不徐道:“西境西聊洲,沙渊。” 话音落下,胜负已定。 季凡没想到自己会输给无名散修,唇边的笑意微僵,回身看苏蕴灵,她果然有些低落。 “蕴灵……” 苏蕴灵温柔一笑,“没关系,还有许多好看的花灯。” 季凡收敛情绪,转身朝玄离好气度地拱手:“承让,先前是我自傲了。这灯我已答应心上人夺得……我看道友见识渊博,不如交个朋友?” 人群一片哗然。 送一盏灯,就能和小剑仙交朋友,就等于和五大世家之首的方家搭上了关系,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不巧,我也答应了夫人,要送她此灯。” 玄离提着缩小后的牡丹花灯,缓步走向楚悠,走动时精巧灯饰泠泠作响。 “给你赢来了。” 作者有话说: ---------------------- 小情侣约会中~ 误把存稿发布时间设定成了明天,现在才发现[爆哭] 第14章 惊鸿客(十四) 一粒红痣 拿到灯后,长街尽头传来悠扬乐声,人群激动起来,纷纷向两侧避让。 楚悠小心护着精巧花灯,玄离揽着她避过拥挤人群,大黄守在她身旁。 灯柄入手温凉,光华流转,提在手里引得许多路人视线。 她捧起牡丹花灯欣赏,光华流转,每一面都刻有仙人图。 玄离:“喜欢?” “你送的,当然喜欢。”楚悠翘起唇角,压住心中的担忧。 她不想和原书的任何重要角色有交集。 当时看书翻得很潦草,对剧情和人物只记得大概。 对男主季凡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龙傲天设定。女主追求者众多,但他稳坐男主之位,也是唯一能和大反派对打的。 如果被这种人记恨上,会很麻烦。 正出神着,楚悠的脑袋被手掌盖住,像转球一样,将她转向一边,对上玄离的视线。 “在想什么?” “又弄乱我的头发。”她不满地咕哝,“没想什么,就是有点担心被你抢灯的人会来找麻烦。” “不会。方家小剑仙誉满十四洲,逢人都夸他锄强扶弱,为人谦和。” 楚悠放心了,“听起来人挺好的,不是个小心眼。” 他无声笑笑,不置可否。 人群里响起一声:“仙舞巡游来了!” 长街尽头,身着霓裳羽衣的舞者踏空而来,身姿蹁跹,随着舞动,莹白剔透的小花纷纷飘落。 人们都伸手去接蕴含祝福灵力的花。 几朵飘到楚悠面前,她摊开手掌。 灵力凝成的花快触碰到掌心时,就悄无声息散去了。 她摸不到,便不再伸手,仰头看灵光浮动的夜空。 一阵空灵乐声响过,华美的飞天宝辇缓缓驶过,辇上站着位清丽女子,手持花篮,将更多灵花洒向人群。 女子目光流转,定在不远处,素手轻扬,一捧璀璨、凝结成并蒂莲形状的灵花悠悠朝那处飞去。 楚悠顺着看去,发现灵花朝季凡飞去。 季凡同苏蕴灵耳语几句,惹得她面颊微红后,朝抛花女子微微一笑,抬手放出灵力,托住那朵并蒂莲,引向自身方向。 众人都被这副神仙眷侣的画面吸引。 然而,并蒂莲飞至半途,被无形之力牵引,陡然转向,稳稳落在牡丹花灯上。 灵光与琉璃相映生辉。 众人始料未及,愕然看来。 楚悠:“???” 季凡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微顿。 隔着人群,玄离与其对视片刻,观赏他咬着后槽牙却风度翩翩的模样。 玄离收回视线,随意拨弄并蒂莲,尾音含笑:“这样才算顺眼。” 楚悠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不好看?” 围观群众的目光越来越强烈。 “……” 楚悠彻底确定玄离是故意的,生怕原男主忍不住暴走,拉着他迅速离开。 直到乐声远去、人群不再拥挤,脚步才慢下来。 前面是一片湖,湖心岛灯火错落。 她好奇眺望:“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船家热情凑近。 “湖心岛上生有千年灵树,许愿可灵了,还设了醍醐集市,什么宝贝都能买到。二位不如租一艘画舫,既能赏景又可共度佳夜!” * 醍醐集市设在城中的境湖岛上。 水面飘了许多祈福莲灯。 小型画舫破开平静湖面,将倒映的灯火揉碎。 清风徐徐,楚悠趴在船舷边,拨弄清凉湖水,又抬头看越来越近的湖中岛。 岛中央生了棵参天巨树,枝叶间系满红绸,无数萤火虫般的灵光在树周浮动飞舞。 “玄离,你是不是很讨厌小剑仙?” 玄离坐在舫内,手握茶盏,视线落在楚悠身上。 半响,他扯了扯唇角,语气轻柔:“真聪明。” 得到答案,楚悠点点头,眼眸亮晶晶巨树方向:“船家说很灵,等会我们也去许个愿吧~” 玄离收敛笑意,盯着她的侧脸,“不问了?” “问完了呀。”楚悠转过身来,发间的缠丝蝴蝶颤动摇晃,“你不喜欢他,如果等会遇上,我们避开些。” “就这样?” “就这样。”顿了顿,楚悠又补充道,“或者你实在看他不顺眼,我也可以想办法揍他一顿,帮你出气。” 玄离定定看她片刻,支着额头,唇边笑意渐渐扩大,很快变成大笑。 笑得肩膀耸动,乐不可支。 她不高兴地拍了拍船舷:“我认真和你说话呢。” 玄离止住笑,起身坐到她身旁,头颅低垂,鼻尖几乎与之相贴。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正因如此,才更荒唐可笑。 手掌覆上楚悠的后颈,似掐又像揉捏,“为何这样信任我?” 楚悠颊边泛起笑窝,仰头亲了一下,“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呀。以后你讨厌的人,就是我讨厌的。” 温软触感停留在唇上。 玄离倏地移开视线,下颌线条紧绷。 画舫平缓靠岸,船身轻微一晃。 之前的对话像无关紧要的插曲,他起身下船,朝楚悠递出手。 两只手交握,湖岸倒映出飘扬的鹅黄裙衫。 大黄跟在楚悠身后轻巧落地。 岛上人流如织,小摊遍地都是。 集市上售卖东西五花八门,罕见灵材或偏僻秘境产出的宝物都有。 楚悠对这些修炼之物兴趣不大,专挑凡俗有趣的小玩意和特色小吃。 东陵城近海域,有很多小摊卖贝壳类首饰。 她手上叮叮当当挂了好几串,颈上也挂了一串。 “怎么样,好看吗?”楚悠回头想找玄离参考。 他站在旁边的摊前,抛了一个沉甸甸的乾坤袋出去,摊主眉开眼笑接过,递出一块灵光温润的玉石。 “这块灵玉您收好。” 第17章 玄离把东西收起,扫了眼花里胡哨的她,无法理解,但她看起来很喜欢。 “……不错。” “我也觉得很不错。”楚悠眼眸弯弯,往他手腕上套了一串碧青玉珠。 菩提珠与玉珠串泠泠碰撞。 玄离微微皱眉:“这是什么?” “海陵玉,摊主说有安神功效。”她扬起手腕,套着同样的玉珠串,“情侣款,不能摘下来哦。” 瞥了几眼后,他最终没摘下来,任由它套在了手上。 楚悠继续往前逛。 一会买香甜软糯的烤红果,转眼又看上会跳舞的小木偶,还给大黄买了威风凛凛的新项圈。 玄离走在身旁,面色淡淡地付钱。 市集人多又嘈杂,大黄得了礼物,一扫萎靡。 它美滋滋摇尾巴,又看了看主人。它的主人一向厌恶人多吵闹之地,从前在魔渊,敢嚷嚷都被碎成血雾了。今夜竟然不动怒,女主人威武! 走到集市末尾,参天灵树静立。漫天灵光和繁多的祈福带相伴。 树下有专门的书案,备了任人自取的笔墨与祈福带。 楚悠拿起笔,认真想了想,背对玄离低头写下两行。 一笔一划落下,侧脸被灵光映照,显得格外柔和。 写好后,她吹干墨迹递给玄离:“不许看,看了会不灵验的。挂到最高的地方。” 玄离漫不经心一扬祈福带,灵力托着它向上飘。 看与不看都不会灵验,这世上哪有神佛。 祈福带挂到了最高处,在一众祈福带里很是显眼。 楚悠挽住玄离的手,眼眸轻轻弯起:“好高,希望愿望能成真。” * 画舫随波荡漾,舱内布了芥子术法,外头看着小,里面宽敞舒适。 一架湖光山色屏风隔开里外间。 楚悠玩得尽兴,坐下后才觉得累,沐浴后穿着素色寝衣,趴在榻上摆弄买到的各种小玩意。 两只小木偶放在一块就开始打架,逗得她咯咯笑。 两条腿翘摇着,寝衣裤腿下滑,露出雪白脚腕。 玄离坐在榻上,手里把玩购来的那块灵玉,静静看着她,思索要将这块玉雕成什么形状。 湖心喧嚣远去,只剩潺潺水声与偶尔飞鸟掠过之声。 “玄离,谢谢你陪我来,今天很开心。” 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开心的一日。 楚悠支起身体,凑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一触即分,带着甜甜的笑意。 柔软发丝扫过他的脸庞,带来丝丝痒意。 寝衣领口松散,露出两弯锁骨和半遮半掩的一粒小红痣。 玄离眸色转深,在她要退开时,忽的扣住纤瘦腰肢,将人拖进怀中。 薄唇覆上红痣,吮吸舔.咬,磋磨那片纤薄皮肤。 “轻点……”楚悠面颊发烫,去推埋在面前的头颅。 他变本加厉,用牙齿咬住,挤压啃咬。 楚悠疼得冒出泪花:“玄离!” 玄离终于放过那粒红痣。 皮肤上红痕叠齿痕,小痣被吮到鲜红。 但他没打算结束。 长发扫得锁骨发痒,但这点痒很快被怪异的颤栗感盖过。 楚悠很快就受不了,按住他的头颅,手指插入发间。 她本想按住玄离,让他别动了,没想到成了邀请。 “停、停……够了!” 玄离抬起头,鼻尖还萦绕着淡淡幽香,“不喜欢?” “不喜欢!”她飞快拉紧衣襟,从他腿上下来。 明明是很柔软的布料,依然磨得发痛。 玄离捉住她的手,按在他的腿上,一块布料已被晕成深色,紧贴着皮肤。 掌心残留着濡湿触感。 楚悠像被烫了一下,用力抽回手,但没抽动。 他低低一笑:“不喜欢?这是什么?” 舱外水声潺潺,映着湖光的帘影轻轻晃动。 * 月上中天,动静方才停歇。 玄离起身披衣,垂眼看身侧沉沉睡着的人。 脸颊粉白,唇瓣嫣红,睫毛还沾着湿意。 他用指腹擦去残余泪光,没想到被楚悠挥了一巴掌,啪地打在手背。 她脑袋一转,埋进枕头里,声音含糊:“好困……不来了。” 玄离拉过薄被,将人盖严实,起身出了船舱。 指尖一抬,结界笼罩着画舫。他瞥了眼装聋作哑的大黄,“守着。” 夜已深,醍醐集市散去,冷清月光照着参天灵树。 玄离站在树下,抬眼看最高处的祈福带。 求神拜佛有什么用?想实现愿望,不如求他。 他甩出一道灵光,那条祈福带悠悠落至掌心。 红绸上只写了一句—— “愿与玄离,平安常伴。” 作者有话说: ---------------------- 大黄:[闭嘴] 恢复日更~更新时间会有点不稳定,如果晚上八点没更会在凌晨更新 第15章 惊鸿客(十五) 我家夫人 风忽起,玄离手中红绸飞舞。 一抹亮色贴湖面卷过,月色被劈作涟漪,剑锋迎面刺来。 季凡笑道:“又见面了,道友。” 玄离漫不经心侧身,在剑刃擦身而过时,扣住出剑者的肩,骤然甩出。 “砰——” 季凡以剑插入地面稳住去势,面上笑意不减,眼神沉了几分。 果真是他。 他于掌心聚起灵潮轰向玄离,照夜剑刁钻刺出,挑起红绸。 “趁夜深无人,取人祈福带,魔尊大人竟也会做这种事?” 祈福带被挑至半空,鲜红之色飘扬。 玄离甩出灵潮,击退照夜剑,攥住红绸尾端。 “尊上如此在意,难不成上面写了什么要紧的?” 季凡唇角带笑,飞身上前再次去抢。 转瞬间,两道身影已经交手多回。 迟迟抢不走祈福带,季凡笑意淡去,也没了耐心,硬生生受了一击后,抓住刁钻角度,持剑反手一挥。 祈福带从中断开,落入水岸。 墨迹瞬间晕开,也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咳咳……”他后撤几步,唇角被血染红却高高翘起,“抱歉,失手。” 玄离终于正眼看他,幻容术褪去,语气阴森:“你在找死。” 话音落下,灵潮轰然炸开。 巨树枝叶狂摇不止,大半祈福带散落,平静湖面波涛汹涌,莲灯与画舫被摇得四散。 季凡喉咙一紧,被一只手扼住掼向巨树,后背猛地剧痛! “轰——” 千年灵树缓缓倒塌。 在喧嚣声中,季凡看见湖面上唯有一艘画舫安然不动,浪潮影响不到它分毫。 来不及多想,他捏出法诀脱困,立于翻涌湖水上。 经过几番交手,季凡见自己能在他手底下走过数招,验证了心中猜想,笑意盎然:“你果然伤重未愈。” 他腰间的玉简亮起,魔尊现身东陵城的消息已送至五大世家。 “那日大战,照夜剑给你留下的伤,滋味不好受吧?”他惊险避开一击,嘴上却没停,“我已传讯出去,今夜的此处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数十道流光从不远处赶来,转眼已逼近。 是东陵城负责巡查的钟离家修者。 玄离淡淡瞥了一眼,讥讽一笑:“负伤又如何,就凭你与这些废物?” 修长五指一拢,疾驰赶来的流光悄无声息消失,尸骨无存。 “你还是想想,如何在他们赶到前,保住自己的小命。” * 灵树倒塌,湖心岛沉陷。 夜半时分,无数流光从十四洲各处赶向东陵城。 季凡本该以一己之身困住玄离,拖到世家大能赶到。 但在交手数回,发现只凭自己占不了上风后,果断撤离了。 东陵城的护城结界已起,城内接连发出求援信号,映得夜空亮了大半。 玄离回到画舫,撤了船上结界。 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了楚悠。 “玄离……”她睡眼惺忪起身,“外面好吵,地震了?还是魔渊的人打过来了?” “城中内乱不宜久留,先回去。” 他将她连人带被一裹,弯腰抱出船舱。 鸾鸟车辇停在画舫旁,楚悠半梦半醒,人已经上了车。 如来时般,车辇离去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楚悠靠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他们回到了家里。 推门出去,正好看见玄离做好早饭,放在小院石桌上。 大黄带着新项圈,在院里扑蝴蝶玩。 玄离:“洗脸吃饭。” 她呼吸着山村里熟悉的清新空气,回想起昨晚在东陵城,就像做了一场美梦。 日子回到从前平淡悠闲的状态。 楚悠重操旧业,继续上山打猎。 溪石村一如既往偏僻宁静,外面愈发紧张起来。 第18章 她去镇上卖妖兽,从赖婆子那听说,东陵城有魔族流窜,杀了许多修者,五大世家非常重视,日夜在周边搜寻排查。 连小剑仙季凡也奉命搜寻。 楚悠嗅到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世道本来就乱,十四洲与魔渊之间争斗不休,有魔族流窜再正常不过。 可是,从两个月前开始,搜捕阵仗越来越大。 到底要找什么人呢? 想了一会也没头绪,楚悠晃晃脑袋,开始琢磨今晚吃什么。 大黄跑得很快,驼着她从盘镇回村,日暮前就到了。 她牵着大黄往村尾走,一路上都专心思考晚上的菜单。 小院外笼罩了一层凡人无法看见的结界。 楚悠带着狗毫无阻隔踏入,一推门,与小院里的红发青年四目相对。 他一身花哨彩衣,银饰叮当,生了双桃花眼,左眼有道疤痕贯穿,平衡了这副风流样貌。 看见楚悠,他的表情有一瞬空白。 家里忽然多了个打扮古怪、邪里邪气的人。 又想起赖婆子所说,楚悠满脸戒备,三两步跑到玄离身前,从手环抽出长刀。 “这是你认识的人?” 玄离正在摇椅上晒太阳,言简意赅道:“寻仇的。” 伏宿:“啊??” 不等他反应,一道银光已经劈下来。 躲开一刀,更快的一刀紧随而至。没有任何花哨招式,只往毙命处攻击。 伏宿哪敢真打,放出炁流护身,却发现炁流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只能左支右绌躲开,几乎满院子打滚,连小辫都被削去半根。 “冤枉!夫人冤枉!!”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我、我是主子的家仆,是来寻他的!” 他扭头望向看热闹的玄离,崩溃道:“您倒是说句话啊!” 楚悠的刀慢下来,也扭头看玄离。 玄离慢悠悠摸了一下瑟瑟发抖的狗头,朝她笑道:“开个玩笑。” 伏宿灰头土脸坐在地上,使劲喘大气。 楚悠一怔。她知道早晚会有人来找玄离,等这一天来到时,才惊觉是如此突然。 “早说嘛。”她收起长刀,浅浅一笑,“既然是认识的人,留下来吃个饭吧。” 伏宿汗流浃背,拼命婉拒:“多谢夫人美意,吃饭就不必了,属下还有要事在身……” 玄离捻着菩提珠,淡淡道:“我家夫人好心留你用饭,别不识好歹。” “……” 伏宿想上吊。正是因为识好歹,才不敢留下。 既然主子发话,他挂上灿烂笑容,中气十足道:“遵命!” * 院子上方燃起袅袅炊烟。 伏宿僵硬得像木头,直挺挺杵在院子里。不敢进屋,也不敢乱动。 他眼睁睁看着玄离挽袖起身进了灶房,又看着楚悠坐在摇椅上,一边摸狗头,一边发号施令。 “今晚吃笋烧鹅、糟瓜茄,还有赵婶送来的河蟹,把它炒了,我要吃辣的……对了,你有什么爱吃的?”她想起红毛客人,礼貌询问。 伏宿呆呆摇头。 看了眼开始剥笋的玄离,又看了眼朝楚悠撒娇的大黄,对这位夫人充满无限敬意。 “你别站着了,坐会吧。”她指了指小木凳。 他万分感激地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呀?”楚悠浅浅笑着,手指无意识捻裙带,“这次来,是要接玄离回家吗?” “属下名叫伏宿。”他余光瞟向玄离,对方分明能听见对话,却毫无反应。 作为成熟的下属,绞尽脑汁揣摩上意后,开始瞎编。他先沉沉叹了一口气:“主子没有家。” 楚悠:“?” “实不相瞒,主子曾是中洲某世家的幼子,家中逢变故,一夕之间只剩主子一人。后来又遭仇家纠缠不休,混乱间重伤,与属下失去联系……” 伏宿编着编着渐入佳境,滔滔不绝起来。 将玄离的身世讲得波折坎坷、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我承主子救命之恩,追随他多年,从未见他近过女色!这许多年来,主子独自一人背负许多,我见了,都很是心痛……” 编到兴起,伏宿忽然听见一道传音。 “你在找死。” 他立刻闭嘴:“夫人,我说完了。” 楚悠久久没回过神。 他的身世居然这样坎坷。 她不由望向灶房,青年手持锅勺,神色淡然搅动煮锅。 今晚这顿饭,楚悠吃得有点食不知味。 伏宿死活不肯上桌,端了碗坐在门口,和大黄作伴。 美滋滋吃完后,他自觉刷碗,还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才离开。 沐浴之后,楚悠坐在床榻边擦头发。 擦到半干时,玄离从屋外走入,身上带着同样的淡淡澡豆香气。 他自然地接过布巾,替她擦干了头发。 楚悠伸手搂住玄离的腰,脸埋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玄离。” “怎么?” “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蠢货胡编乱造,不必当真。” 楚悠的脖子上忽然多了什么。 她低头一看,脖子上多了根红绳项链,尾端坠了枚温润玉坠,是常见的平安扣模样。 玉的颜色质地有点眼熟。 “这是哪来的?” “买的。”玄离勾起玉坠,摩挲几下,“你戴着玩。” 作者有话说: ---------------------- 大黄:[闭嘴]不敢动 最近几天更新应该都在凌晨,宝宝们可以睡醒看 第16章 惊鸿客(十六) 他的生辰 自从被撞见后,伏宿开始大大方方地来。 趁楚悠去打猎,他暗示过玄离几次,是时候回魔渊清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了。 玄离波澜不惊:“急什么,等一场好戏。” 伏宿一向猜不透主子的打算,见他不急,便心安理得摸鱼。 楚悠打猎回来,时不时会撞见伏宿,看他在村子里招猫逗狗,很讨猫狗喜欢。 邻里经常送菜来,菜太多的时候,她会留伏宿一起吃饭。 不过他很自觉,每次都不上桌,去院子里和大黄作伴,吃完自觉刷碗打扫卫生。 这天楚悠带着大黄打猎回来,推开院门,发现院子里有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此人狡诈多端,不得不防。” 她的声线很冷,说话干脆利落。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即刻止住话。 “属下告退。”她垂首行礼,转身时楚悠看清了她的模样。 肤白脸圆,瞳仁大而乌黑,穿一身黑衣,看什么都冷冷淡淡。一条艳丽红带盘在发间,懒洋洋吐信子。 发带竟是一条蛇。 “夫人。”她同样行礼,视线在楚悠手上的野花停留片刻,随后悄然消失。 楚悠看向玄离:“这位也是你的下属吗?” 玄离颔首:“她叫鸢戈。” “之前追杀你的仇家,又找来了吗?” 她采了一捧新的花,插在窗沿陶瓶里,神情认真道:“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玄离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间。 发髻里簪了几朵色彩鲜艳的小花,活泼俏皮。 “一些游鱼杂碎罢了。” “好吧。”楚悠没多问,手里留了朵小红花,蹲下身给大黄别在耳朵上,揉着狗头夸道,“我们家大黄真可爱。” 此刻天色近黄昏,山村炊烟袅袅,一切光景都那么柔和。 玄离凝视此景。 恍然发觉,从前在帝宫或极西魔渊的日子变得很模糊。 “玄离,你怎么盯着我看?” “你的错觉。”他起身走向灶房,“今晚要吃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明明就是在看我。” “……” “又不说话,你害羞啦?”楚悠追到灶房,探头往里看。 玄离不语,将人关在门外。 楚悠靠着门板,唇角得意弯起。 * 日子似溪石村外的水,平静悠闲流走。 唯一不好的,是楚悠身上未解的毒。 转眼又是月圆,到了缚心藤花毒发作的日子。 它像定时炸弹,留在身上令人不安。 楚悠到万春堂问过医师,对方说解毒原料和缚心藤一样都是罕见之物,可遇不可求。 沐浴之后,她窝在床榻上,身体深处窜起熟悉的潮热。 纤白手指攥住薄被,呼吸节奏逐渐变乱。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榻边。 她费劲仰起头,从白皙脸庞到脖颈,再到小巧耳垂都透出薄红,细细汗珠沁出,似一朵沾了露珠的花。 “玄离……” 修长身影弯腰,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张嘴。” 楚悠很信任地张嘴。 红润的唇瓣张开,露出一截湿润舌尖。 玄离垂眼盯着,无意识捻了一下手里的丹药。 第19章 今日伏宿来过,送来了缚心藤的解药。原料难寻,只炼制出这一枚,但解毒也足够了。 修长手指捏着丹药送入张开的唇瓣。 楚悠意识模糊,下意识咬住了他,舌尖不经意舔过。 扣住她后颈的手掌忽然收紧。 玄离眸色幽暗,哑声道:“松开。” 他反悔了。解了这毒,便少了个留住她的法子。 “好难受……”她声音含糊,呼吸都是滚烫的,不清楚玄离到底想做什么,皱眉松开齿关。 他蓦然抽出手指,将丹药扔进口中。 喉结滚动,那粒解毒丹被他吃了下去。 玄离抚上她潮红的面庞,低头咬住那两片红润唇瓣,好似要将人活活吃入腹中。 楚悠意识沉浮,像巨浪中一叶扁舟,被重重抛起又极速下坠。 整个人好像成了他腕上的菩提珠,被翻来覆去揉捏。 她伏在榻上,细细红绳穿过平安扣玉坠,从脖颈上垂落,不断摇晃,贴上她的锁骨又晃荡出去,又再撞上她的肌肤。 没一会,楚悠整个人都陷进了被褥里。 一条手臂环住她的腰,将人强硬捞了起来。 “换一个……”她腿在颤,腰也在抖,声音夹杂着点低泣,反手去推玄离的手。 玄离手臂收紧,薄唇落在泛红后颈上,吻过细腻背脊。 “很快。” 从月上中天到月色西移动,一切动静停歇后,玄离抱她去又沐浴了一次。 再回到床榻上,楚悠沾上枕头就快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件事还挺助眠的,每次做完噩梦也不做了,一觉睡到天亮。 躺得正舒服,一条手臂把她捞了过去,鼻尖抵在胸膛上。 玄离忽然开口:“无论何时,你都会站在我身旁?” 胸膛因说话轻微震动。 楚悠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如同呓语:“……只要你选择我,我就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 溪石村下过几场秋雨,山间层林尽染。 伏宿和鸢戈更加频繁出入偏僻山村的小院,但很少同时出现。一旦遇上,话少的鸢戈会和伏宿对呛。 楚悠从不过问他们来做什么。 和鸢戈见了几次后,她发现对方总悄悄看她采来的花。 于是,再又一次见面,楚悠送了她一大捧。 冷淡少话的少女耳尖发红。 转天,她带来一只雪白罐子送给楚悠,里面是两条色彩艳丽的小蛇。 楚悠含蓄婉拒,借口是自己不会养蛇。 鸢戈垂下眼睛,抿着唇轻轻点头。 “这个很漂亮,可以送我一串吗?”楚悠指了指她腰上坠满的雪白骨饰。 她仍是那幅冷淡模样,又点了点头,将好几串骨饰解下来送出去。 女孩间的情谊始于交换。 楚悠会送鸢戈新采的花、在镇上市集买的饰品。她回赠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毒药、能一击毙命的暗器…… 又下过两场雨后,溪石村迎来了难得的晴日。 秋日的午后静谧安宁。 竹竿上晾晒着被褥衣物,随秋风轻晃。 玄离独自出门去了,大黄躲在阴影下呼呼大睡。 楚悠坐在鸢戈身后,咬着红发绳,将她的头发编成许多漂亮小辫,再簪上从山上采来的花。 伏宿蹲在前面,像苍蝇喋喋不休。 “鸢戈你带这朵蓝色的花真好看……” “这朵紫的也漂亮……不如我再去山上采一些……” 鸢戈用乌黑瞳仁盯着面前的人:“伏宿。” “哎,在呢!” “离我远点。” “……我在夸你呢!” “很吵。” 两人又开始对呛起来,没几个回合,伏宿败下阵来,蹲在角落里使劲生闷气。 楚悠笑看他们斗嘴,为鸢戈编好最后一条小辫,再绑上红绳,给她递去镜子。 鸢戈怔怔盯着镜面。 灿烂小花点缀在发髻里,红绳随着转头飘动,衬得冷淡面容也多了几分生动。 她轻轻碰了一下花,又碰了碰自己的脸。 “花真好看。”她低声道。 楚悠拖着板凳坐在她旁边,笑眯眯道:“人也好看。” 鸢戈浅浅弯起唇角。 伏宿正好转头看见这一幕,在原地呆呆蹲了很久。 她们并肩坐在小院里晒太阳。 过了好一会,鸢戈才再次开口:“夫人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楚悠托腮望向晴天:“我有一个孪生妹妹,看见你,忍不住会想到她。” “我与夫人的妹妹,很像?” “其实不太像。”楚悠浅笑摇头,“她漂亮活泼,话特别多,有点吵。” “夫人很想念她。” “对呀,好多年没见了。” 鸢戈面容冷淡,默默往她那边靠了点,肩并肩挨着:“主子手下不只有我和伏宿,若是想找人,很容易。” 楚悠忍不住笑起来:“以后再说吧,谢谢鸢戈。” 鸢戈似乎误解成她与家人失散,所以才多年没见。 她换了个话题:“你听说过缚心藤吗?” 缚心藤花毒每月发作一次,这个月发作的日子临近,一天不解决,始终是隐患。 听见“缚心藤”三字,伏宿从呆滞状态回神。 鸢戈点头:“听过。夫人怎么问起它?” “我……随便问问。听说它很罕有,解药也很难找吗?” 伏宿插话:“夫人想找缚心藤的解药?” 楚悠点点头。 他的表情顿时古怪:“它的解药我……”说到一半,他猛地止住,“咳咳……它的解药的确很难找。夫人想要,可以问问主子,他或许有办法。” “我问过,他说没有。”她摇摇头把愁绪甩走,掐着日子数了数,发现再过三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成婚差不多一个月,还不知道玄离的生日呢。 “对了,你们知道玄离的生辰吗?” 伏宿挠头:“只知道在九月,具体日子属下也不知道。” 即使跟随多年,他对玄离的私事也知之甚少。 鸢戈:“我知道。九月廿七。” 楚悠愣住。九月二十七,正是三天后。 他们竟然是同一日生辰! 一个绝妙的点子冒出来,楚悠笑盈盈道:“我要给他过生辰,你们跟在玄离身边多年,他平时有什么喜好?” 伏宿与鸢戈对视一眼,皆没敢答话。 想起几日前玄离所说的,伏宿的心一沉再沉。 那一日,该不会撞上吧? 作者有话说: ---------------------- 大黄:zzz 男主即将掉马[好的] 第17章 惊鸿客(十七) 把她关起来 暮色由浅转浓,直至天黑透,伏宿和鸢戈辞别,玄离还是没回来。 中午的饭菜还剩着不少。 楚悠一个人生火热饭,三个月没进灶房,连点火都手忙脚乱。 用来做引的干草烧得很快,她不慎被燎了一下手背,将它扔进灶膛。 院外传来高高低低的喊声,村里人在喊顽皮的孩子回家吃饭。 放牛的孩子归来,水牛哞哞叫,路上的狗儿也在叫。 外头很热闹,显得院子静悄悄。 干柴噼里啪啦燃烧,楚悠盯着跳跃火光,用火钳拨弄了几下。 奇怪。 三个月前,她一直独自生活,以前也没觉得院子这么安静。 “嘤嘤~”毛茸茸的狗头蹭过来。 楚悠弯起眼睛:“大黄真乖,今晚给你煮肉吃。” 说着,她起过烧水,从手环里取出一大块妖兽肉。 大黄乌溜溜的小眼睛瞪圆,前腿趴在地上坐跪伏状,焦急地嘤嘤叫。 不要啊!它不要吃女主人做的饭! 刚被捡回来时,它还疑惑自家主人怎么会纡尊降贵下厨,后来楚悠给它做了一顿“狗饭”。 它才知道世上竟有吃完能看见走马灯的厨艺。 楚悠把肉三两下切好丢下锅,在菜筐里挑挑拣拣,顺眼的都往里扔,并抽空抚摸狗头。 “好啦别急,很快就做好了。” 铁锅咕嘟咕嘟,颜色逐渐诡异可疑。 “嘤嘤……”狗命休矣。 * 楚悠一个人吃完晚饭,洗干净碗。 大黄似乎吃撑了,趴在屋里一动不动。 下午她问玄离有什么喜好,鸢戈和伏宿想了很久,最终鸢戈不太确定道: “主子桌上偶尔会放一碟梅花糕,也许喜欢吃。” 这是很寻常的糕点,街边铺子都能买到。 离生辰还有三日,楚悠打算学会梅花糕的做法。 她提着一篮昨日挖的嫩笋,敲开了隔壁赵婶子家的门。 赵婶子是村里手艺数一数二的妇人,做得一手好面食。 得知来意,她热情帮忙,细致讲解了做法,并让楚悠明日白天过来,亲手带她做一遍。 第20章 楚悠记下做法,表达谢意后回到小院。 夜色已深,差不多是平时睡觉的时间了。 院子里静悄悄,屋里亮着她离开时点上的灯。 小山村的夜既长又静谧,楚悠沐浴完晾干长发,依然没等到玄离回来。 临窗长榻上新添了一张小方几。 那原本是玄离的睡榻,成婚后空置下来,成了楚悠窝着看话本的地方。趴着看或躺着看都容易腰酸手酸,没过两天,玄离就购置了一张方几摆在这。 方几上堆了很多新旧不一的话本。 楚悠坐进抱枕堆里,捡了最新的一本,撑着小桌翻阅。 书页上的字像干巴巴的方块,接二连三往眼眶里挤。 囫囵看了半本,她揉揉眼睛,望向院门。 楚悠收回视线继续翻书。 烛火静静燃烧,撑脸的手一点点往下滑。 她又做梦了。 梦里的她推开家门,爸妈和妹妹围坐在餐桌,聊着妹妹在学校发生的趣事。 “好香!”楚悠快步走过去,撒娇道,“吃饭也不等我。” 餐桌上的三人仿佛没听见她说话,继续着话题。 无论楚悠说什么,都不曾有人看过来一眼。 “妈?”她试探性晃了晃母亲的手臂。 眼前场景坍塌破碎,楚悠一脚踏空。 再睁开眼,又看见了熟悉的、黯淡的天空。 曾经的队友们带齐装备,有说有笑走在前面。他们脚步越走越快,将楚悠远远甩在身后。 她努力迈步追赶,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楚悠在睡梦中无意识蹙眉,呼吸急促。 “别走……” 温热掌心贴上冰凉脸庞,她下意识贴得更紧,寻求热源。 腰间忽然一紧,她被抱入怀中,对方步子很稳。 嗅到熟悉气息,楚悠搂住他的脖颈,半梦半醒呓语:“……你回来了?” “怎么不回床榻上睡?” 她搂的更紧,声音含糊:“在等你。” 玄离脚步一顿,“往后不必等,你困了先睡。” 楚悠听懂了言外之意。 像今夜这样的晚归,以后会经常发生。 不等她说什么,玄离又道:“庐阳多温泉,明日启程,去小住几日。” * 北境有三洲,庐阳洲占地最广,主城名庐阳。 次日出行用的是上次去东陵城的车辇。 鸾鸟从云海上方飞掠而过,午后便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庐阳城外苍翠青山环绕,云雾缭绕间,碧瓦红墙的建筑群坐落山腰,将大片温泉圈入其中。 楚悠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地方小住几日。 玄离像是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她穿过曲折亭廊,走了几段精心堆砌的蜿蜒石道,来到一处清幽庭院。 庭中一步一景,花草被人精心侍弄过,亭台水榭处处华美。 寝屋的布置同样精致华美,博山炉染着淡雅香气。 楚悠推开窗,温热雾气扑面。 窗外有大片温泉,白雾袅袅,泉边栽种终年不败的花树。 景色很美,却打消不了心头的疑虑。 这次出行太突然了,加上玄离最近的反常,她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 “玄离,为什么要突然来这里小住?” 玄离负手立于窗前,不答反问:“喜欢此处吗?” 她点点头:“景色很漂亮。” “此处是我的私产,既然喜欢不妨多住一段时日。” 楚悠惊诧道:“这座山上的建筑都是?” 玄离轻笑不语。不止这座山,方圆千里都是他的地界。 “我这几日有事需处理。此处有仆从,需要什么同他们说。” 他轻抚楚悠的面庞,指腹下移,轻轻摩挲唇瓣:“不要乱跑,在这等我回来。” 风吹过,温热白雾被吹入窗内,模糊了两人的神情。 楚悠怔了怔。 或许是上次在东陵城太美好,在来的路上,她理所当然期待这次行程。 “晚两天……等后天再走行吗?” 至少过完两人成婚后的第一个生辰。 这段时间他身上种种异常,她从没过问干涉,这是头一回开口。 玄离扬手挥散雾气,“为何?” “你说过来小住,把我自己扔在这。”楚悠勾住他的手指,“不能陪我两天吗?” 清丽的眉眼浸着笑,仰头望他。 温热皮肤相贴,玄离捏住她的指尖,无意识揉捏几下。 正欲开口,腰间所佩的玉简亮起。 他面色一沉,松开楚悠的手,只简短留下一句: “等我回来。” 话音还未落下,身影已消失离去。 * 十四洲内,每洲都设有供历代帝主居住的行宫。 自从百年前帝主弃十四洲入极西魔渊,各处行宫都已空置,陆续被世家视为私产。 庐阳行宫如今归钟离家所有。 钟离庚拥着貌美月姬,被一群世家公子前呼后拥,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钟离兄大气!带咱们来开眼界!” “早就听闻行宫内灵泉菁纯,我可要泡个痛快。” “在下还从未来过行宫,果然是琼楼玉宇,处处富丽。” 钟离庚摇着法器宝扇,笑容不屑又得意:“瞧你们,不就是行宫灵泉。我爹和我大哥有要事出门去了,痛痛快快放开了玩。” 公子哥们又是一番吹捧。 走过最后一段玉阶,古朴恢宏宫门屹立。 两队玄衣守卫肃然守在门前。 钟离庚宝扇轻摇,漫不经心亮出钟离家二少主的玉令。 守卫岿然不动。 有人皱眉呵斥:“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迎二少主?” 钟离庚表情一沉,怀中月姬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强忍不敢呼痛。 “你们是死了不成?认不出小爷是谁!” 玄衣守卫忽然看过来,目光冰冷漠然,其中一人戴恶鬼铜面,看得钟离庚心头一突。 上次来,守卫似乎不是这批人。还有那副铜面,好眼熟…… “噗嗤!” 一簇血花从钟离庚心头穿过。 他不可置信倒地,气绝之际,终于想起这副铜面的来历。 极西魔尊手下的九境高手,鬼面奎。 死寂弥漫片刻,有人崩溃惊叫:“死、死了!二少主死了——” 又是噗嗤一声,惊叫的人也死了。 须臾间,宫门外的地砖被血染透。 月姬瘫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刃,惊恐的泪不断滚落。 鬼面奎忽然想起尊上离开的命令。 在看好夫人不让她离开的前提下,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 今天,侍奉的人说夫人想找一个会做梅花糕的厨子。 但行宫内这批人,都是魔渊调来的,做饭的厨子生于魔渊,不会做十四洲的点心。 鬼面奎扬手叫停手下的人,铜面后的眼睛盯着月姬,“是否会做梅花糕?” 刀刃停在面前,月姬哆嗦点头:“会、会……妾幼时家中开过糕饼铺,会做,会做……” 他满意点头,“把她送去给夫人。” * 楚悠无所事事泡了两天温泉。 发现这里除了漂亮,实在很无趣。 仆从不少,但个个都恭敬得不得了,想找个人说话都难。 而且无论走到哪,身后一定有几个仆从跟着。 好像生怕她跑了。 她试着按赵婶子教她的配方自己做梅花糕,做出一堆不成形的团子。 楚悠挨个戳散团子们,长长叹气时,仆从带来一位娉婷女子。 说是请来的厨娘,会做梅花糕。 她柔声细语讲解,亲手示范,教得很细致。 两人在厨房里待了大半日,见楚悠很好说话,只是厨艺很烂,她也逐渐放松,时不时闲谈几句。 做毁好几轮,又一笼梅花糕出炉,糕体总算成型。 楚悠小心翼翼将干梅花点缀在每块糕点上,再将它们装入食盒。 月姬长舒一口气,柔声道:“夫人真用心,收到之人定会欢喜。” “多亏了你,我第一次做出这么好看的东西。” “妾幼时家中开了家糕饼铺,自小就学,夫人刚学就能做好,已经很厉害了。” 楚悠盖上食盒,笑道:“那你家的铺子,生意一定很好。是开在庐阳城里吗?等过几天下山,我去尝尝。” 月姬轻轻摇头:“许多年前家中变故,铺子卖了,原来的位置也换做了宝器阁。”想起行宫门前的血以及最近听见的种种风声,她迟疑道,“夫人是从别处来此小住吧,还是迟些再下山……庐阳洲内不太平。” “不太平?” “前阵子东陵城邀月节,有魔修流窜,闹得人心惶惶。庐阳洲内开始戒严,可我瞧这阵仗……不像普通魔修流窜。妾还听说,五大世家的家主天骄们,都到庐阳洲来了。” 第21章 暮色西沉,最后一缕夕阳隐入群山。 楚悠带上食盒,穿过曲折亭廊,径直来到高耸的朱红巨门前。 玄衣守卫肃穆立在门前。 她五感敏锐,嗅到了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刚才那位厨娘身上也有。 “夫人。”鬼面奎垂首行礼。 楚悠藏好情绪,浅笑道:“听说庐阳城晚上很热闹,我下山看看。” 鬼面奎寸步不让,“主子离开前吩咐过,在他回来前,夫人不能下山。” “理由?” 他不答,语气依然恭敬:“夫人请回。” 楚悠一步又一步,走到他面前,面上带笑:“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鬼面奎握紧腰侧刀柄,垂首道:“如果夫人执意下山,请恕属下得罪。” 暮色散去,夜幕笼罩行宫。 山间冷风一吹,寒气钻进骨头缝。 楚悠面无表情地想—— 原来不是小住,是要把她关起来。 作者有话说: ---------------------- 本章结尾新增一千字~ 第18章 参与商(一) 她的夫君在抢白月光…… 夜色融融,温泉池白雾袅袅。 楚悠泡温泉时不喜欢周围有人,负责近身侍奉的侍女们守在长廊下闲聊。 “没想到,凡人也能入尊上的眼,竟从魔宫调了这么多人侍奉。” “天真。你没看见奎大人和玄衣卫都在这?说是侍奉,倒不如说看守。” “一个凡人,用得着这么多人手吗?” 恶鬼铜面忽然出现在廊下。 “说得很高兴?” 侍女们跪倒一地,脸上血色褪尽,垂首不敢多言。 鬼面奎冷笑,晃了晃锋利的玄铁指套,“想活久点,就学会管好嘴。” 他侧耳听了片刻,温泉方向偶尔有水声。 里头是尊上夫人,他也不好放出五感窥探。 “夫人进去多久了?” 一人战战兢兢答:“半、半个多时辰。” 鬼面奎与手下的玄衣卫都是男子,温泉附近是没有安排看守的。 “你,进去看看。”他随意指了个人。 被指到的侍女颤抖爬起,快步走向温泉所在。 没一会,那头传来侍女惊叫:“夫人不见了!!” 鬼面奎眼神一沉,转瞬出现在温泉旁。 偌大池子里空无一人,岸边花树系了根红绳,吊着条活鱼,尾巴刚好能碰到水面,时不时板动几下,鱼尾拍击水面发出声音。 侍女跪伏在地:“晚膳前,夫人在花园池子里捞了几条鱼……” 山上灵气浓郁,池子里的鱼有不少成了精。 被吊在这半个多时辰还活蹦乱跳,拍得水花四溅,像在嘲笑。 鬼面奎立刻给玄离传音,但石沉大海。 他转而向所有玄衣卫下达指令—— 搜山。 他还不信了,一个没有入道的凡人,能出的了山脚结界。 * 楚悠毫无阻碍穿过了山下结界。 一刻不停赶到庐阳城内,已月上中天。 比起东陵城,庐阳城更是繁华,高楼林立、虹桥勾连。 甫一入城,她就感到了暗流涌动的气氛。 城池上方不断有飞行法器掠过,都去往同一方向。而他们去的方向,和去盘镇的方向一样。 她找人问路,很快找到城内的千里阵。 千里阵收费按传送距离,只要给够灵石,十四洲内皆可去。 楚悠扫了眼计费牌,拿出一袋沉甸甸灵石递给守阵人,“我去盘镇。” 守阵人打量一眼,见是个凡人,摇摇头:“小姑娘,东陵城范围内千里阵中断,不知何时恢复,你过几日再去吧。” 溪石村和盘镇都属东陵城。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结果。 她道了声谢,转身进了旁边租赁出行工具的铺子。 一袋灵石放在柜面,“掌柜,我有急事,想租速度最快的。” 掌柜掂了掂灵石,眯起眼睛打量楚悠,“倒是有,就怕速度太快,你受不住。” 楚悠表示知晓。 掌柜不再劝说,要了一笔租金和一大笔押金后,牵来一匹四蹄踏火,毛发雪白的灵驹。 灵驹载着楚悠腾空而起,四蹄生风急飞离去。 秋夜的风凉薄,像刀子乱刮。 地面的风景飞速缩小、倒退。 如果是修者,可以撑开防风结界,但她没有灵力,只能伏在灵驹背上,尽量避开冷风。 比这恶劣的环境她见过很多,倒也不算很难挨。 周围安静极了,唯有呼呼风声。 楚悠的手脚脸颊冰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月开始西沉。 灵驹速度缓下来,啼鸣一声停在路旁,在原地转了个圈又打响鼻。 楚悠缓了缓僵冷的四肢,翻身下来,见前面就是盘镇,远远都能看见万春堂了。 “怎么不走了?”她试探性拽着缰绳,带灵驹往前两步。 缰绳拉直,灵驹像被无形之力阻隔在原地。 “结界……”楚悠沉默一会,将它栓在树上,扭头走向盘镇。 夜风刮过,一个烂竹娄在街上滚动。 偌大镇子黑沉沉,寂静到虫鸣都无,仿佛是座空镇。 她从手环里拿出水囊,喝了几口后,踏上了回溪石村的路。 这条路楚悠走了无数次。 她安静走着,影子长长拖在身后。 月一点点西沉,影子越来越淡,村子越来越近。 平时这个时候,赵婶子家的鸡该叫第三轮了,李二哥家的狗会跟着吠,引得村里的狗叫成一片。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远处的村子笼罩在群山的阴影中,寂静得可怕。 楚悠慢慢走向村口,踏上村中小道。 空气荡开水波纹路,仿佛穿过了某种不存在的屏障。 烟尘、血腥气、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忽的变了,往日僻静祥和的村子荡然无存,青山倾倒,当初成亲所拜的槐树拦腰折断,村尾的小院只剩残垣。 地面阵法铺了一重又一重,机关傀人炸开,几乎映亮整片天。 两拨人斗得你死我活。 楚悠怔怔站在原地,看见了很多熟悉的脸。 “数月不见,还是这么不禁打啊!” 伏宿满脸邪佞血腥的笑,一柄长枪在手,挑起修者衣襟掼在地面,尖刃穿透心脏。 鸢戈似一道鬼影穿行在正道修者间,手中短刃飞舞,带起许多血花。 季凡也在,照夜剑挑开鸢戈的短刃,又单手抗下伏宿长枪,连杀三个魔修。 苏蕴灵被一群修者护住,掌心托着碧蓝纯净的宝珠,不断施展医术,救治伤者。 无人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注意到后方多了个凡人。 楚悠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看见了玄离。 他身旁紧随一只高如小丘的魔兽,吼声似雷鸣,一口吞了好几个修者。 一位白衣修者持剑刺向他,楚悠下意识向前几步。 玄离看也没看,手掌虚虚落在他的头顶,修长手指一拢,修者瞬间炸成血雾。 他闲庭信步穿行,任何靠近的修者非死即伤。 有人大喝:“季小剑仙,这魔头根本没受伤,是故意诱我等到此!勿要恋战!” “此处设了阵又布下结界,速速破阵!” “不好!这魔头要抢圣女!” 最后一声大喝石破天惊。 玄离唇边勾起讥讽弧度,扬手击飞阻拦的人,放出周身威压,五指一拢,苏蕴灵似落入他手中。 “蕴灵!”季凡眼睛几乎喷火,折身一剑劈下。 玄离凭空抽出一把血红长剑,汹涌魔气四溢,将季凡连同其他修者逼退数丈。 “废物。”他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 苏蕴灵被定身术控制在玄离身后,眼含泪光:“同族相残,十四洲遍地战火……还请尊上放下百年前旧怨,重回帝宫,回归正道,不要一错再错了。” “圣女无需同这魔头多言,自甘堕魔,早已不是我十四洲帝主!” 一位宗门家主满眼仇恨冲来。 玄离轻声一笑,随手拧断他的脖子,甩去血珠,慢条斯理道:“重归正道?我即正道。” 月落日升,曦光从残缺山坳洒向村庄。 光落在楚悠眼里,很刺眼,眼眶酸涩发胀。 新的一天。今天,是她和玄离的生辰。 手环里还放着准备当生辰贺礼的食盒。 但她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玄离扫了眼状态不佳的世家修者们,正要下令一个不留,目光忽然一滞。 有人敏锐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身看去,发现后头竟悄无声息多了个人! “没玉牌也没穿世家弟子服,这是哪家修者?” “等等……这是个凡人!” “村里的凡人不是死光了,这又是哪冒出来的?” 第22章 最近的修者冷面呵斥:“速速离开,这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 死光了这三个字扎进耳朵里。 楚悠慢慢看了一圈只剩残垣断壁的村子。 走之前,不是这样的。 这里有碎嘴但热心的邻里,有和蔼的村长,有村尾那座属于她的小院。 是她的家。 但是现在,原本属于她家的地方,站了一堆不认识的人,刚成婚不足一月的夫君是书中的灭世反派,当着她的面,在抢白月光。 即使书中多了个路人角色,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就好像从前,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止那场惨剧。 她平静到有些麻木:“你们站的地方,是我的家。” 对阵的众人愣住。 季凡抓住这片刻时机,一剑劈落,欲救走苏蕴灵。 玄离抬剑相抗,银光交错,转眼间已经对了好几剑。他看向楚悠所在方向,沉声道:“过来!” 楚悠像刚学会行动的木偶,僵直转身,迈出一步。 两步、三步……越跑越快。 淡绿飘带与松散发髻扬起决然弧度。 玄离脸色骤变,下意识向前掠去。 然而季凡与世家修者趁机开打,要救回圣女。 刹那间,理性已占据上风,玄离硬生生止住身形,回身喝道:“镇渊、伏宿!” 楚悠在离开结界前,缓缓回头望了一眼。 恰好看见她的夫君回头选择了旁人。 心中的某一块像是塌了下去,空落落的。 她转过身,这次没再回头,越跑越快,将这个村子远远留在了身后。 赶了整夜路的身体本该很疲惫,但楚悠一点也感受不到,脑袋像蒙了层雾,把所有情绪隔绝在外。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 离开这里,再找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过日子,忘掉一切,就像忘记从前的噩梦一样,不要再和书里的重要角色产生关联。 “夫人!” 伏宿带着狰狞魔兽急奔赶来,拦在楚悠面前。 “夫人听我解释,尊上不是故意要瞒您,只是今日危险,怕您被误伤所以才——” 楚悠木然打断:“不想听,让开。” 伏宿讪讪住口,用手肘怼了一下旁边的魔兽。 它体型迅速缩小,变回楚悠熟悉的模样,使劲晃尾巴,用脑袋拱她的小腿:“嘤嘤~主人别走……” 楚悠:“……” 她忽然有些想笑。夫君是假的,连家里的狗都是假的。 当初把魔尊坐骑捡回来,并取名大黄的时候,玄离在想什么? 楚悠无端想起,初次中缚心藤,她问起玄离觉得她怎么样。那时,玄离给的回答是—— “是我平生所见,最奇特之人。” 当初误以为是表达喜欢。现在想来,大约是在说她好骗、愚蠢。 窄刃长剑缓缓抽出。 楚悠敛去所有表情,平静道:“我不想杀认识的人。所以,让开。” 作者有话说: ---------------------- 大黄:[爆哭][爆哭][爆哭] 准备换地图啦~男主没有白月光,所做的一切都有原因,之后章节会解释 第19章 参与商(二) “就当从没认识过。”…… 伏宿和大黄都没有让。 他们奉命而来,必须带回楚悠。 大黄深知女主人的厉害,只敢使劲拱,缠着她。 伏宿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打算施术弄晕带回去和尊上交差。他知道楚悠身上有古怪,但并不觉得,身为凡人能打得过身为九境的他。 “夫人,得罪了。” 他凝出炁流,正要捏出幻术,长刀直接劈落。 炁流被一刀劈散,伏宿惊险避开,红发被削断好几根。不等他反应,又是一刀挥来。 他被逼无奈,只得提起长枪迎战。 这柄枪是他的本命法器,随他杀人无数,枪身附着流火,令无数世家修者闻之色变。 伏宿刻意收敛,生怕流火灼伤楚悠。 然而,他想多了。 长刀砍在枪身上,上面附着的炁流、流火通通消失。巨大力度震到伏宿虎口有点发麻。 夫人力气竟然这么大! 在他错愕时,楚悠表情平静到近乎冷酷,攥住他的手腕用力抡起。 “诶、诶诶——” 身高近一米九的伏宿双脚离地,毫无还手之力被甩了好多圈,体内的灵力和死了一样不听使唤。 耳边风声呼呼,天旋地转后,他似炮弹砸向最近的一棵树。 “轰!!” 树干摇动开裂。 伏宿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把自己从树干里拔出来,眼前一花,就见楚悠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逼近。 然后,一拳挥来。 “砰!” 大树拦腰折断,伏宿鼻血横流,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楚悠甩了甩发麻的拳头,视线轻微晕眩。 很久没有短时间内消耗这么多精神力,身体有些不适应了。 她缓了一会,转身看僵在路中间当石墩的大黄。 “你也要拦我?” 大黄一个激灵,狂摇狗头:“不、不拦……” 楚悠从它身旁经过,“带句话给你的主子。” “今天起,婚事作废,就当从没认识过。” 她走得很快,回到了栓灵驹的地方。 灵驹温顺在原地等候。 租赁行的掌柜给了她几袋灵驹口粮,楚悠喂了它一袋,翻身跨上催促起飞。 风声呼呼,生活了一年多的村镇逐渐缩小。 昔日热闹的盘镇、溪石村空荡荡。 楚悠抱紧灵驹的脖子,没再回头看。 * 极西魔渊,圣渊宫。 距离那日设局大战,已过去七日。 正殿内气氛压抑到极点,无人敢抬头,只能听见玉润珠子摩擦的声音。 修长手指缓慢捻动菩提珠。 玄离回想起大黄带回来的那句话,神情阴沉。 ——“今日起,婚事作废,就当从没认识过。” 当他是路边的阿猫阿狗,想要时柔情蜜意,得知他的身份后,便想一脚踹开。 休想。 菩提珠被扯得咯吱一声,玄离脸色更沉,心中杀意翻涌,锥心附骨之痛越演越烈。 伏宿跪在玉阶下,后背受了鞭刑还没好全,跪下时疼得龇牙咧嘴。 “禀尊上,奎七传回消息,说查到夫人离开庐阳行宫后,入城租过一匹灵驹。顺着它往下查,发现夫人七日前进入西境,刚入境便将灵驹卖了,然后便没了踪迹。” “鸢戈与奎七已带人在西境寻找,眼下还没音讯传回。” 玄离轻笑一声,眼底冰冷。 这是铁了心要躲。 他冷声道:“把十四洲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 十四洲内所有的天枢阁,都接到了一则匿名巨额悬赏。 不为夺宝也不为杀人,只为活捉一个凡人。 悬赏数额打破了天枢楼创立以来的记录,随着一日日过去,悬赏额一涨再涨。 接下悬赏的修者如过江之鲫,各城池的出入口查验瞬间变严,连进城的菜桶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关于这则悬赏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十四洲各城。 连十四洲内最偏远的栾城,也在传悬赏的事。 小集市里人来人往,开了不少食铺,其中数一家羊杂汤生意最好。 铺子里坐满人,一桌客人低声议论。 “……那魔尊真是歹毒,设局掳走圣女,还杀了五大世家的两位家主,钟离家与晏家乱成一锅粥了。” “是啊,听说小剑仙为救圣女也受了重伤,真是情深义重。” “对了,那悬赏的事,你听说了没?给这么大一笔赏金,就为找个凡人!这得多大仇怨!” “李兄这话不对。真是仇怨,便不会说要活捉,这个凡人对悬赏背后那人来说,一定有大用处。” “说得在理。不过这悬赏发出来半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动静,一个凡人有这么难找吗?” 嘈杂的交谈声里,悬赏目标楚悠坐在靠窗位置,喝完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 窗边风景好,放眼望出去蓝天映着连绵不绝的土墙建筑,很有异域风情。 这里是西境西聊洲最偏远的城池,与极西魔渊接壤,明面上属于西境,实际上已经被划归为魔渊地盘。 栾城势力鱼龙混杂,开着很多地下黑市,修者和魔族来往自由。 “你好,结账。”她招了招手。 “您慢走,明天再来啊。”堂倌麻利收了碗,已经认识这个连续来了好多天的圆脸姑娘。她眼睛灵动,脸上常带笑,为一张不起眼的脸添了几分色彩。 楚悠戴上帷帽离店。 风裹着黄沙吹得帷帽白纱飘扬,她走在街头,路过镜子摊前瞥了一眼。 白纱扬起,露出半张脸庞,五官扁平、生了几颗雀斑。 第23章 身上的衣衫都是灰黑色,衬得整个人灰扑扑,扔进人群便找不到了。 玄离为了找她,不惜发巨额悬赏。 楚悠不理解。 他已经有了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找她干什么? 难不成是想起自己和一个凡人成过亲,越想越恨,要把她抓起来折磨一顿出气? 算了,他怎么想都和她无关。一个无关紧要的前夫罢了。 楚悠甩了甩头,晃走乱七八糟的思绪。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缚心藤的解药。 距离上次毒发,快要满一个月了。 她不敢贸然去打听哪里有缚心藤的解药,进城后先买了灵植毒草图鉴,记住了缚心藤解药需要的原料,然后分开在不同的药铺购买。 现在还差一味药引,碧鲛血。 城里的药铺都没有这味药,楚悠打算去地下黑市碰碰运气。 刚转身,就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 “主子,西境内只剩此城没找过了。” 楚悠的余光瞥见两道身影。 伏宿仍是花哨打扮,一头红发惹眼。 身旁的青年身着威仪玄衣,眉心一点红印,眼眸幽深泛紫。 但四周的人都不曾多看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普通路人。 青年敏锐察觉到视线,倏地抬眼望来。 楚悠手指僵了一下,将白纱压严实。忽然改变方向太刻意,她只好继续向前走。 心脏不受控制咚咚跳了几下。 她保持正常速度,装作普通的过路人,同时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举止、打扮。 没有任何纰漏,不可能被看出来。 青年似乎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面无波澜收回视线。 两人的方向相反,小集市道路不宽,楚悠与他擦肩而过。 帷帽的白纱垂落,不经意拂过冷白手背。 果然没认出来。 走出几步,楚悠急促的心跳慢慢平静。 一只手毫无征兆攥住她的肩,力度重得好似要捏碎骨头。 下一刻,帷帽也被扯去。 俊美阴沉的脸逼近,楚悠被迫对上那双幽紫眼眸。 玄离盯着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缓缓笑了:“你以为换了张脸,我便认不出了?” 作者有话说: ---------------------- 因为找不到老婆而破防发疯的男鬼上线 章节名“参与商”取自——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第20章 参与商(三) “抬头。” 一股恶寒爬上后背。 楚悠很难把眼前的人和村尾小院里为她洗衣做饭的玄离联系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抽出了长刀。 银光一闪,两人间距离拉开,一片玄色衣袖落在地面。 玄离盯着被削断的衣袖看了片刻,视线缓缓上移,钉在锐利刀刃上。 他弯起唇角:“好,很好。” 楚悠见他眼底满是森寒杀意,头也不回冲入更窄、更拥挤的集市小道。 “轰——” 飓风卷着黄沙,几乎掀翻整个集市,灵力凝成的锁链直奔楚悠。 风吹乱发丝,她刹住脚步转身,用力劈出一刀。 风沙顿止,灵力锁链溃散。 玄离要的就是逼她停下,身形一闪,逼至楚悠身前,劈手去夺那把古怪的刀。 同一刻,在栾城四散找人的鸢戈与下属们都接到命令,朝这边迅速赶来。 两人距离快速拉近。 他来得太快,楚悠没能避开,手腕被用力扼住。 力度不断加重,迫使她松开长刀。 楚悠紧抿着唇不松开,用另一只手握拳砸出去。 玄离没再用灵力,一掌接下这拳,震得虎口腕骨微微发麻。 圣人境修者即使不用灵力术法,实力依然强悍。 交手几回后,他擒住楚悠的另一只手,居高临下道:“跟我回去。” 语气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 积累的怒火被这句话瞬间点燃。 楚悠半句话都不想同他说,仰头狠狠一撞! 坚硬的头骨撞上玄离的下颌。 这一下太突然,他下意识松了点力度。楚悠趁机抽出自己的手,一拳砸向同样位置。 “砰!” 玄离满目愕然,半边侧脸瞬间失去知觉,唇齿间漫开血腥气。 趁他片刻失神,楚悠反手挥出一刀。 这一刀毫不犹豫,玄离后撤避开时略微迟滞,被刀刃划破衣袍,在肩头留下一道伤。 “主子!”伏宿不敢再旁观,飞身加入战局,手握长枪扫向楚悠。 楚悠别开眼,没去看那道伤。她面对伏宿不躲不避,徒手握住长枪枪柄,像之前那样将人狠狠抡了出去。 正好砸向玄离。 “善后。”他揪住伏宿的衣领甩开,楚悠已经跑得只剩模糊背影。 话音未落,玄离已急掠出去。 伏宿踉跄一步站稳,周围摊贩、行人都躲在残垣或杂物后畏惧看着。 看着满地残局,他揉了揉差点被衣领勒断的脖子,向鸢戈传音告知主子去向,然后掏出私库的钱善后。 周围被影响的摊主商铺都得到了大笔赔偿。 栾城鱼龙混杂,这样的斗法时有发生,会给赔偿的很少。 有人谄媚夸道:“郎君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世家出身!” 伏宿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撤去幻容术,一头红发格外张扬,皮笑肉不笑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谁?” 人群顿时尖叫连连,乌泱泱逃开。 * 楚悠穿行在热闹集市里,像一尾游鱼。 不断有魔卫从四面八方冒出,被她挨个劈倒、撂倒。 集市里喧闹声尖叫声混杂,乱得像锅热粥。 她脚步不停,直接拐入一家三层成衣阁。 玄离紧随而至,鸢戈跟在他身后,带着一队魔卫,迅速将这栋楼围得水泄不通。 成衣阁里客人很多,见这阵仗乱成一团,孩童哇哇大哭,很快被大人捂住嘴,生怕惹恼了进来的人。 “我家主子进来找个人,稍后自有补偿。”鸢戈冷着脸甩出银鞭,“刚进来的人在哪?” 长鞭破空落地,抽得木料粉碎。 众人战战兢兢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掌柜连忙拱手:“方才进来一位灰衣姑娘,向、向二楼去了。” 玄离疾步踏入,转瞬上了二楼。 二楼都是女子的衣物和首饰,有许多试衣隔间。正在挑选衣物的女子们吓得花容失色。 他背身而立,漠然下令:“搜。” “是。”鸢戈将一众女子赶到屏风后。清完场,她细致翻找任何能藏身的地方。 搜完外头没找到人,她依次推开试衣隔间。 第一间无人。 推开第三间时,鸢戈动作一顿,迟疑道:“主子……” 隔间的窗户敞开,风从外面灌入,吹得卡在窗沿处的碎布猎猎飘动。 玄离扯出这块布,颜色灰扑扑,质地略粗。 是楚悠所穿那件外袍的布料。 窗户正对着集市背后的另一条街道,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半点她的踪影。 玄离面无波澜,手上越攥越紧。 正要开口下令,他忽然侧头,锐利视线仿佛要洞穿木板。 他缓缓走至旁边那扇门前,一字一顿道:“出来。” 二楼死寂无声。 鸢戈站在一旁,脸上冷冰冰,心高高悬起。既希望是楚悠,又不希望是她。因为主子此刻看起来,好像要杀人。 等了半晌,玄离耐心告罄前,隔间门开了。 里头是个妇人,抱着两三岁的女童,脑袋低垂,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 女童身上穿着新衣,紧紧搂着妇人的脖子。 玄离的目光一寸寸刮过妇人,冷声道:“抬头。” 她搂紧孩子,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扁平寡淡的脸。 女童被玄离的语气吓到,哇一声哭出来。 “呜哇哇……娘……” “咳咳、咳……”妇人似乎得了咳疾,轻拍女童的后背,“不怕,不怕。” 拍背时,水蓝衣袖往下掉,露出一截手腕,套着枚色泽平平的玉镯。 鸢戈忍不住开口:“主子,夫人应该是从窗户走了。” 玄离终于收回视线,漠然转身,“围城,搜出来为止。” 围在衣阁外的魔卫撤去,收到惊吓的客人与掌柜都拿到了不菲的赔金。 众人如劫后余生,也没了继续买衣服的兴致,匆匆离开了。 二楼的妇人抱着女童,闭眼靠在墙上,慢慢吐出一口气。 心脏跳得太急,胃都在隐隐痉挛。 “阿宝、我的阿宝!” 一个女人哭喊着冲上楼,看见被人抱着的女童,三魂七魄才归位,止不住地道谢:“多谢、多谢啊……刚才孩子喊着饿,我出去买了碗豆花,没想到被拦外头了。天老爷,真是魂都吓出来了!” 第24章 妇人弯了弯眼睛,神采灵动,让扁平的脸都生动了几分。 “不客气,她很乖。” * 栾城全面戒严,城门守满魔卫。 稍微有点眼力的,都能认出围城的魔卫来自魔渊幽都,无人敢不满。 玄离走出衣阁一会,脚步顿住。 鸢戈:“主子?” 他折身往回走,衣袍生风,脸色阴沉得可怕。 女人抱着女童出来,正柔声细语哄着,迎面遇上气势迫人的郎君,下意识后退几步。 玄离指骨捏得咯吱响,生平第一次被人耍得团团转。 “之前抱你孩子那个人,去哪了?” 女人颤巍巍伸出指向往南方向,“去、去那边了,刚刚才走。” 他身形似风,转瞬消失。 鸢戈抛了一袋灵石给女人,也匆忙跟上。 小集市往南,是地下黑市的入口之一。 栾城的地下黑市不问来者不问出身,一切皆可交易。 进了入口法阵,仿佛进入新的城池。虽在地下,四处亮如白昼,高楼矮屋林立,穿行其中的人大多穿着黑袍或戴一副面具。 楚悠穿了身黑袍,很不起眼混入其中。 她先拐入条无人小巷,从玉镯里拿出一枚菱形晶核。 在末世那几年,她杀了无数异种。 某些高阶异种会凝结出具有特殊功能的晶核。 捏碎手里这块,一阵细微能量波动后,黑袍下的脸变了。 楚悠拿出铜镜看了一眼,鹅蛋脸吊梢眼,唇边有颗痣。 这种晶核只能短时间改变样貌,她攒了十多颗,最后一颗已经用掉了。 她要在失效之前,买到碧鲛血,离开栾城。 楚悠走出巷子,找到售卖情报的贩子,给了一笔灵石,得知黑市里有家医馆能买到碧鲛血。 医馆开在黑市东街,位置偏僻,看起来年久失修,进出的人却不少。 她往脸上扣了一副面具,进去后直接说要买碧鲛血。 坐堂医师慢悠悠捻胡子,道:“一万灵石,不还价。” 楚悠深吸一口气,咬牙从伪装成玉镯的手环里掏灵石。 之前租赁灵驹,压了一大笔灵石在庐阳城,来到栾城后陆续购置缚心藤的解毒原料,陆陆续续花了不少灵石。 她攒的加上当初成婚玄离给的,已经不剩多少,勉强能凑出五一万。 医师收下灵石,从身后的柜墙拉开一格,取了个白瓷瓶抛给楚悠。 “钱货两清,不退不换。” 这话让楚悠留了心眼,她拧开瓷瓶,闻到淡淡异香,和书上描述的碧鲛血类似。 医馆外的街道,隐隐传来搜寻声。 她收起瓷瓶,拉紧黑袍转身离去。 “姑娘稍等。”一只手从后伸来,非常礼貌拦住她的去路。 楚悠警惕转身,身后是个相貌温和的青年,看起来有点眼熟。 “在下修医道。刚才姑娘打开药瓶,我闻着味道不对,只是普通鲛血掺了一点碧鲛血。你被骗了。” 他的声音如相貌一样温和。 医师叫来镇馆的打手,沉着脸道:“哪来的医修?才修了几年呐,懂不懂黑市的规矩!” 几个凶神恶煞的修者围拢过来。 青年站在楚悠面前,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被推开,楚悠面无表情迎上去,抬脚踹中一个修者的心口,反手拧住一人胳膊砸进墙里。 不消一刻钟,几个四境五境的修者躺了满地。 她看了一圈,拎起长条凳,轰然砸在柜台上,朝掌柜微笑:“卖假货?把我当水鱼宰?” 木块四溅,吓得掌柜两股战战。 “今天本来就够烦了。”她将瓷瓶砸回掌柜怀里,脸上褪去笑,“换。” 掌柜艰难吞咽唾沫,迅速拿出一只玉瓶,双手奉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姑娘开恩饶我一命……” 楚悠夺走给出去的一万灵石,拢紧黑袍,头也不回离开医馆。 经过青年身旁时,她塞了把灵石出去,“多谢郎君提醒。” 黑市里多了不少气势汹汹的魔卫,见人就挨个扯下黑袍与面具查看。 刚刚打斗的动静引起周围注意,已经有几个魔卫朝这边过来。 楚悠有惊无险被检查完,脚步不停赶向黑市出口。 身后有道脚步声匆匆追来,“姑娘等等。” 又是刚刚帮忙的青年,他眼睛微亮,声音压得很低:“你……也是穿来的吧?” 一句话似闪电,将楚悠浑身劈了一遭,定在原地。 竟然,不止一个穿书者。 作者有话说: ---------------------- 男主:老婆打我的脸 下章男女主相遇~ 第21章 参与商(四) 搜寻 栾城城东客栈林立。 街上不时有魔卫巡查,行人神色匆匆,生怕被捉了去。 一张折纸轻飘飘落地,路过的孩童好奇拾起,见它怪模怪样,像纸鸢又像鸟。 孩童仰头看。日光晴朗,某家客栈的窗沿上坐了位白衣郎君,一腿支起,一腿垂下,容貌清俊唇边含笑。 美中不足的是,他折了一只手,吊在胸前。 见小孩看他,白衣郎君单手折了柄剑,弹了缕灵力进去,纸剑活灵活现在空中飞舞几圈,落进了孩童手里。 “多谢郎君!”孩童握着纸剑使劲挥,脸蛋上满是笑。 买完烧饼的父亲看孩子在那傻乐,把人往咯吱窝里一夹,低头匆匆走了。 他视线一转,看见巡查的魔卫,哼笑一声:“走狗。” 房门被叩动两声,随后被推开。 “小凡,你猜猜我遇见谁了?” 季凡单手扔出折好的纸飞机,“没兴趣,赶紧把我治好,躺得浑身难受。” “行了,知道你心情不好。”林青良抬手接住,让开身子露出楚悠,温和笑道,“这位姑娘也是穿进来的,介绍给你认识。” “刚在路上顾着介绍我的情况,忘记问了。姑娘怎么称呼?” 在来的路上,林青良已自报家门,他穿书前是幸存者基地的医生,拥有治愈系异能。穿进来后择了医道修行,意外入了灵山,熬资历成为灵山长老,辈分上是苏蕴灵的师叔。 楚悠与季凡四目相对。 没想到,书里的男主竟然也是穿书者。 她脱下黑袍兜帽,又取了面具,露出原本的脸。 林青良与季凡瞳孔一缩。 楚悠浅浅一笑:“我姓楚,楚悠。和你们见过两次。第一次,在东陵城邀月节。” 当时季凡和玄离在夺灯,林青良陪同在苏蕴灵身边。 “第二次,是上个月,你们把我家打塌了。” 两人久久回不过神。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季凡忍不住问:“楚姑娘,你和那魔……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悠慢吞吞道:“刚打完一架的前夫?” * 窗外天色由明转暗。 三人交谈完毕,对彼此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林青良穿进来已经两百多年,季凡比他晚十多年穿进来,穿书前季凡是某支幸存者小队的先锋,异能属于控制系。穿书后一日入道,在修行上天资卓绝,被五大世家之首的方家家主,收为关门弟子。 他们对了一下时间,发现末世与这个世界存在很大的时间差。 末世一年等于这里的百年。 他们比楚悠早两年穿书,在这个世界已经度过了两百载岁月。 面对他们,楚悠有所保留。 在末世的经历三两句带过,穿书后的经历也说得简略,只说自己在偏僻山村住着,不小心中了缚心藤的毒,后来捡到玄离,阴差阳错成婚,被她单方面变成了前夫。 季凡听完后,哼笑一声:“难怪发了这么多道悬赏。楚姑娘,你怕是得躲一辈子。” “小凡。”林青良温声打断,“我知道因为蕴灵的事,你心里有气,这事和楚姑娘没关系,你不要迁怒人家。” 季凡轻笑:“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有多睚眦必报,你不清楚?难道忘了从前的事?” 林青良沉默。 季凡转而看向楚悠:“一百年前吞月之战,楚姑娘听说过吗?” 她摇摇头:“没有。和他有关?” “何止是有关。”他扯了扯唇角,“灵山前任山主的阴阳术修至臻境,算出他是天降煞星。果然,他弑父杀兄登上帝位,后又镇压血洗世家,杀得各世家修者青黄不接。” “这个疯子还不满足,想颠覆十四洲,世家集结在帝宫外与他一战,恰逢吞月异象,就称作吞月之战了。他在此战中堕魔,弃了十四洲,入极西魔渊成为魔尊。” 话音一顿,季凡目光幽暗,“少年时,各世家天骄前往帝宫求学,我和他同窗十年,在人前他永远温和待人、进退得体。直到他登了帝位,但凡是从前得罪过他的人,都死得异常凄惨,还会牵连族人。” 第25章 “楚姑娘,堂堂魔尊要什么没有?他能发巨额悬赏捉你,难道弄不来缚心藤解药?” 字字句句好似带了浓郁的血腥气扑来,和书里描述的灭世反派形象重叠。 楚悠像被定在木椅上,恍惚不语。 林青良:“楚姑娘,当年的事情也不全……” “嘶。”季凡捂着胸口,眉头紧皱,“老林,我伤口崩了。” “那……”他犹豫片刻,“楚姑娘,这一层被小凡订下了,你寻个房间先休息,我帮他治好伤,夜深的时候带你出城。等出城后,我帮你炼缚心藤解药。” * 楚悠挑了个走廊尽头的房间。 后窗外面有片林子,如果有意外,跑的时候更方便。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心静不下来,索性起身坐在桌前,取纸笔梳理思路。 季凡和林青良都是从末世穿来的不假,可她旁敲侧击询问,发现三人穿越前看的书不是同一本。 她看的是万人迷限制文,季凡看的是草根流龙傲天奋斗史,林青良看的是医修治病救人修成大道的励志小说。 三本都是同样的世界观,主要剧情人物也重叠。 这楚悠让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像被精准捕捞了。 笔尖停留太久,在纸上晕开墨团。 她圈起三本书,在旁边画了个问号,写下“穿书存疑”。 刚刚交谈,她还知道了季凡和林青良为救苏蕴灵而来。 一个月前玄离在溪石村设局,杀了晏家和钟离家家主,世家折损不少精锐,不敢再贸然对上魔渊。营救灵山圣女一事,要从长计议。 季凡等不了,孤身一人,负伤赶到西聊洲边境,在路上遇到带着灵山弟子去救人的林青良。 他伤得太重,林青良提议入城去黑市买药材,在栾城歇两天再动身。 正巧就遇到了她。 灵山擅阴阳道和医道,有林青良在,缚心藤解药能顺利炼制。 最要紧的事解决了,楚悠心里还是很沉闷。 她抿着唇,将纸叠好放入手环。 手环里有不小的储物空间,角落放着一纸婚书,上面压着玄离送的红绳玉坠,以及在湖心岛集市买的海陵玉手串。 她买了两串。 一串送给了玄离。 那串玉珠,应该已经被他扔了吧。 * 季凡的房间在长廊另一侧。 天色已暗,屋内亮着聚灵灯。 柔和灵光覆在他身上,细致修补伤势严重的身躯。 林青良很感慨季凡的生命力,无论多重的伤,他都能挺过来。用了药,又辅以疗愈术法,满身伤好了大半。 季凡甩了甩恢复正常的手,笑道:“当了几天左撇子,总算好了。” 林青良收拾好药箱,直视他:“你明明知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为什么阻止我说?” “老师,你还对他抱有幻想?”季凡敛去笑意,放出精神力包裹房间,“你亲眼看着我这身伤怎么来的。没死是我命大。” 林青良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年,林青良作为灵山长老,陪同苏蕴灵到帝宫求学,他负责教授医道。 季凡与玄离,都算他的弟子。 玄离不是帝后所生,宫人随意欺凌,学堂里的天骄们有样学样,他试着阻止,但只是个小小长老,课上能拦一时,也拦不了课后。 季凡抱着双臂,扯了扯唇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是那些人种下因,才落得那种下场。就算他们该死吧,那我呢?我可没欺辱过他。” “还有——”他目光一沉,“别忘了天道给的任务。诛杀反派,才能离开这。你不想回去了?” 林青良像被戳中死穴,哑口无言。 季凡拍拍他的肩,放缓语气:“楚姑娘没提到天道任务,可能是意外进来的。你提了这些,让她纠结犹疑,不是害人吗?彻底失望死心了,反倒更好。” 林青良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 深夜,几辆刻有灵山徽记的车架停在城门口。 伏宿斜靠城墙,长枪一甩拦下车架去路。 “下来,检查。” 灵山修者陆陆续续下来,面对魔卫与伏宿,强忍着痛恨与愤怒接受检查。 魔卫依次查验核实眼前的都是修者,又细致搜了每一辆车架。 中间一辆更宽敞舒适的车架,一直没人下来。 伏宿扛着长枪走过去,不耐道:“耳朵聋了,要小爷亲自请?” 素色垂帘撩起大半,车厢内一览无余,只有一个人。 林青良客气颔首:“伏宿将军,车上只有我一人,请看。” 伏宿勉强收敛表情,态度客气了些:“林长老。” 仔细看了一圈,放出五感探查,确定无人后,伏宿收起长枪,朝魔卫做了放行手势。 “多谢。”林青良重新放下垂帘。 灵驹温顺拉着车架,角檐青铃摇晃,伴着幽微铃音,一队车架平稳走出城门。 林青良悄悄松了一口气。 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正想揭开垂帘看看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坐在对面。 悄无声息,好似恶鬼。 杯盏一晃,茶水险些溢出。 玄离的视线一寸寸刮过内厢,唇角含笑:“林长老这儿,似乎带了不该带的人。” 作者有话说: ---------------------- 男主:老婆[让我康康] 感谢宝宝们投喂的营养液,正在努力尝试恢复晚上八点更新(死手快码啊啊啊) 第22章 参与商(五) “逃不掉的。”…… 林青良喉咙滚动,后背爬满寒意。 “吼——”威胁般的低吼震得厢壁颤动。 玄离身旁,蹲着只体型矫健、额生三根黑色骨角的魔兽,猩红的眼紧盯林青良。 他勉强笑了笑:“如尊上所见,车内只有我一人。” 玄离轻敲桌案,“本座耐心有限。” “尊上,这里真的……” 空气忽然一阵波动,身穿黑袍的青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坐榻上,一手将林青良护在身后,背后的照夜剑出鞘半寸,发出清越剑啸。 “魔尊大人,巧遇。”季凡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手已握住剑。 林青良眼前一黑,没想到季凡居然敢出来! 玄离的脸色阴沉,眼中杀意几乎溢出,“怎、么、是、你?” 季凡维持着浅笑:“老师到栾城办事,我护法随行,很合理。尊上以为是谁?” “轰——” 一道磅礴灵潮避过车内一切,精准朝着他甩来。 照夜剑完全出鞘,季凡横剑于前,硬生生抗下这一击。他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强忍着咽下血腥气。 伏宿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尊上,鸢戈那边找到踪迹了!” 玄离阴森森盯季凡片刻。 此人的命,他想取很久了,今日时机正好。 可,楚悠没找到。 缚心藤发作的日子就在这两天,只要想到她此刻可能正躲在某个角落,或许会为了解毒而选择旁人,杀意与怒火便疯狂滋长,瞬间压过了对季凡的杀心。连眼前碍眼的剑修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下次再见,本座必取你的命。” 玄离带着大黄离车,伏宿赶忙迎上来。 “鸢戈说,黑市一药铺掌柜今日遇到个奇怪的姑娘。身为凡人,打伤几位四境修者,砸店之后走了。十有八九是夫人。” 身后,灵山徽记的车架腾空而起,在夜幕中留下几道流光。 玄离穿过城门,“她去买什么?” “碧鲛血。那掌柜真假混买想坑夫人,被店里来买药的医修识破,所以砸了店。” 他捻了几下菩提珠,语气平静:“将人带过来,本座亲自审。” * 夜色浓重如墨,车架在云层中飞速穿行,云雾被灵光搅动,不断向后掠去。 直到栾城被远远甩在身后,化作视野尽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季凡才缓缓放出五感,仔细探查四周。确认并无追踪痕迹后,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长长吁出一口气。 “没追来。楚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林青良身后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楚悠掀开覆盖在身上的银色披风,身形逐渐由虚幻凝实。那披风质感奇特,似皮非皮,带着凉意。 “多谢两位帮我。小剑仙,你还好吗?” 季凡又吞下几颗丹药,靠在厢壁上,调息平复紊乱的炁海,唇边带笑:“小伤,不碍事。老乡嘛,帮你是应该的。”他指了指那件银色披风,“怎么样,我这披风不错吧?” 楚悠轻抚一下披风表面,触手微凉滑韧:“隐目的皮?我遇到一只,被它逃了。” “好眼力。”季凡笑着点头,“我守蹲了一个月,才好不容易弄到这么一只。它的皮缝成披风,在我们那个末世里,可是隐匿逃生的好东西。” 第26章 “不过这办法只能用一次,”他神色稍正,“刚刚多亏那个红毛传话,把他喊走。如果再留一会,还是会被看出来。” 林青良已稳住气息,正在帮季凡疏导紊乱的灵力,沉稳道:“当务之急是解楚姑娘的毒。稍后我们就近找个地方歇脚,我尽快将解药炼制出来。等毒解之后,我让山中弟子护送你去灵山暂避。灵山阵法遮蔽天机,应该能帮你避一段时间。” 这个安排确实妥当。他们相识不久,能为她做到这一步,楚悠心中感激。 疾行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灵驹才发出一声嘶鸣,平稳落地。 落脚点是座偏远的临江小镇,背靠连绵青山,南临隔开魔渊与十四洲的昴江。 季凡直接包下了镇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客栈。 林青良片刻不休,选了间客房便开始闭门炼药。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楚悠和季凡。 季凡临窗而立,望着远处奔涌不息的幽暗江水,忽然开口:“楚姑娘知道这是什么江吗?” 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是昴江。魔修可渡,而世家修者如果无特殊法门或强悍实力,横渡多半尸骨无存。至少需九境修为,才能来去自如。正因为有这条天堑存在,魔渊才能猖獗至今。” “我毕生所求,就是一剑断昴江,带着同门入魔渊杀尽魔族,还十四洲清静。” “他们多像我们那个世界的污染物,是不该存在的。” 江浪拍岸,化作幽冷水雾。 即使离得很远,楚悠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意,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袖。 她垂下眼睫,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头不敢面对问题:“村子里的人……真的都死了?” 季凡转过身,眼里没有太多波澜,如同见惯生死般平静:“我们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座空村了。” “镇子上的人也不在了?” “那倒没有。”季凡摇头,“镇上的凡人,被我们提前迁出去了。” 村子里的点点滴滴,一张又一张脸在记忆里浮现。 楚悠握紧了拳。杀村民的人该死,下令的也该死。 季凡拍拍她的肩,“这种事太多了,看开些。我回房调息,你也去歇会吧,老林炼好药会给你送过去。” 窗边只剩楚悠,幽冷江风拂面。 * 暮色渐沉,一点点吞噬着远处昴江的轮廓,天地间一片晦暗。 楚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因紧张和毒素临近发作而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今天是缚心藤发作的日子。按照过往的经验,毒性会在日暮之后的一到两个时辰内逐渐起效。 她独自坐在客房的床沿,等待着林青良送来解药。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变化。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烫,一股无法忽视的、源自骨髓的燥意从小腹深处悄然滋生,如同藤蔓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林青良闭门炼药前,给了她一瓶清心丹,以备不时之需。 楚悠从怀中取出瓷白药瓶,倒出一颗碧绿丹药吞下。丹药化作一股清凉气流,暂时压下了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 等待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 整座客栈都被季凡包下,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客人。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静得能听到自己逐渐急促的心跳声。 脑袋因倦怠而阵阵发沉,她不由自主地将额头抵在床柱上,眼皮越来越重,最终缓缓合上。 身体内部仿佛有烈火在炙烤,滚烫难耐,但意识却像陷入了泥沼,不断下沉,难以清醒。 楚悠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眼前是重重垂落的纱帐,遮挡了光线,床榻之内昏暗而闷热。 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细微的缝隙,视野模糊朦胧。 一道修长身影逼近,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瞥见那冷白色的、线条紧绷的下颌,以及下方紧实分明的胸膛轮廓。 对方身上寒气森森。 当他靠近时,冰冷体温恰好缓解了些许难熬的灼热,让她本能地想要贴近。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长指缓慢地移动,顺着她微张的唇瓣下移,划过脆弱的咽喉,然后持续向下。 那触感,像条冰冷的毒蛇,正慢条斯理地逡巡、占据着本不属于它的领地。 “唔……”楚悠控制不住低喘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想要拂开这令人心悸的触碰。 她的手沉重而无力,拍打在对方手臂上,轻飘飘的,如同羽毛拂过,随即就虚软地滑落下去。 那人模糊低笑一声。 指骨分明的手攥着她无力垂落的手掌,顶开指缝,十指紧扣反压在她颈侧。 冰冷占据了温热滚烫之地,冷得楚悠猛地颤了下。 她勉强找回一点清明,正想挣扎脱困,就见艳丽红线密匝匝缠绕在两人的指间。 那人俯下身,冰冷呼吸喷洒在她耳际,咬住红透的耳珠,语气阴森森,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逃不掉的。” 楚悠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从梦中挣脱,她浑身汗涔涔的,衣衫紧贴肌肤,襦裙更是晕开深色。身上一阵烫过一阵,小腹隐隐发紧,酸胀难忍。 稍稍挪开身子,方才坐过的被褥已湿了一块。 体内的燥意因为梦境的刺激更加汹涌地翻腾起来。楚悠摸到床边的药瓶,颤抖着手又倒出一颗清心丹吞下。 然而,丹药带来的清凉感只维持了短短片刻,那股灼热就更猛烈地反扑回来。 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头、脖颈沁出,顺着两弯锁骨流淌,最终没入藕粉衣襟深处。 楚悠再次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床柱上,竭力平复紊乱的呼吸,白皙肌肤透出淡淡薄红。 更汹涌的潮热席卷而来,如同海浪般一波强过一波。 她咬紧牙关,捏攥药瓶,想再倒出一颗丹药。 “笃笃——” 房门被叩动两下,节奏轻缓,十分得体。 作者有话说: ---------------------- 男主:抓到老婆了[摊手] 今天又收到了好多营养液,感谢投喂的宝宝们=3= 第23章 参与商(六) “还想再来一次?”…… 楚悠放下药瓶,用力眨了眨眼,让视线清晰些,扶着桌案起身。 “林大哥?” 屋内的烛火摇曳几下。偏僻小镇的客栈用不起昂贵的琉璃灯,点的是普通蜡烛,灯火朦胧。 楚悠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长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光源只来自身后的那一盏孤烛,将她的影子投射拉长。 楚悠扶着门框,迟疑张望两眼,“小剑仙?” 被花毒麻逼的神经后知后觉发出警告,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不对。 太安静了。 这条长廊不是他们入住的客栈长廊! 楚悠浑身汗毛倒立,直觉危险就在身后。 她按住手镯,下意识转身想要抽出长刀,屋内唯一的灯毫无征兆熄灭。 “砰——!!” 房门轰然闭合。 一只手在黑暗中精准扣住她的双腕,反压在背后,楚悠被这股力量带着,重重地压在了冰凉的门板上,脸贴着门,无法转身,也无法动弹。 温热身躯压上来,紧密地贴合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掐着她的后颈,五指稍稍收紧。 吐息紧贴楚悠的耳廓,玄离声音含笑:“一日不见,就找好两个下家了?” 楚悠强忍住汹涌潮热,仰头用力向后一撞! 玄离早有准备,侧头避开,掐住后颈的手力度加重,把她完全按在门上。 “说话。” 楚悠喘息几下,咬牙道:“我和他们萍水相逢,我们之间的事,别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玄离好似要咬碎这两个字,语气冰冷,“我现在是真想杀了你。” 她抵着冰凉门板,怒火中烧:“你恨我什么?恨我救你,恨一个凡人和你成了婚?” “你恨我,冲我来。村里的人做错了什么?” 玄离忽的笑了,眼中却没笑意,“哦?你觉得我将他们都杀了。” 楚悠忍着喘息不语。 是谁说的,玄离一猜便知。 他垂眼盯着那截泛红汗湿的后颈,不轻不重摩挲,“姓季的废物说,你就信。昨夜就该剜了他的舌头,再杀了他。” 肢体触碰短暂地缓解了渴求,但这点远远不够,反而像在干渴的人面前落下一滴水,勾起了更深的渴望。 楚悠抗拒着本能的渴求,后知后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们没死?” “伏宿将人迁去了东陵城郊。若不信,自己去看。” 第27章 楚悠紧贴着门板,慢慢喘了一口气。 都还活着,太好了。 精神一松懈,残余的理智瞬间被体内的灼热融化,与他对抗的力气也随之泄了。 玄离掐住楚悠的后颈,强迫她抬头,目光阴沉,俯首压近咬住唇瓣。 “把你那天说的给我收回去。别让我听见第二次。” 想同他毫无瓜葛? 永不可能。 屋内被黑暗笼罩,空气潮热黏稠,楚悠的乌黑发丝黏在颈间。 玄离的吻带着惩罚意味,似兽类标记所有物般啃咬。 楚悠仰着头,过于激烈的纠缠让她有种要被活生生吞进去的错觉。 胸腔的空气逐渐稀薄,压住她的坚实胸膛与冰凉门板对比鲜明。冷热交替,让意识更加混乱。 她难耐地扭开头,刚要喘一口气,下颌立刻被掰回,薄唇再次压下纠缠。 “不许躲。” 细细衣带垂在腰间。 缚心藤的毒性越烧越烈,楚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水渊,一只手拖拽着她不断下沉,在她快要窒息时又好心松开,让她得以喘息片刻,随即再次将她拽入更深的漩涡。 如此来回往复,煎熬折磨得人神智涣散,只想求得一个痛快。 玄离平静盯着眼前的脸庞。 发丝散乱,白皙皮肤被潮红覆盖,漂亮眼睛被逼出水光,模糊映着他。 不同于面上的平静,他心中怒意翻涌。 如果没及时赶到,今夜见到此景的会是谁? 怒火直接倾泻在动作上,玄离熟悉她所有的弱点,自然也知道如何让她最难以忍受。 他衣冠齐整,只挽起一截衣袖,露出分明腕骨与修长手指,将人困在自己与房门间,镇压一切的挣扎。 楚悠模糊感受到他的怒意。 意识时而被抛上令人眩晕的山尖,时而又沉入溺毙般的水底,搅得她头晕目眩,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薄唇再次覆下,吮得她唇瓣微微刺痛。 这点细密的疼,似一点火星抛入荒原,烧得四肢百骸都酥软发烫。 或许是受缚心藤的影响,又或许是身体早已熟悉并记住了他的触碰,楚悠下意识地回应。 这无心的回应,如同烈火浇油。 玄离下颌紧绷,低头咬住那段泛着潮红的后颈。齿尖陷入皮肉,留下深深印子。 疼痛让楚悠稍微清醒了点。 “放开我……” “放开?”玄离松开牙,舌尖缓慢舔舐过新鲜的齿痕。 他抽离手指,转而嵌住下颌,迫使她转过脸来,将唇瓣涂抹得水光淋漓,红肿不堪。 “既已选了我,就别妄想摆脱。” 楚悠此刻一个字都听不清,神思快要融化,从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细碎的声音。 玄离眼中的暗火越烧越旺。 嵌住下颌的力度稍重,另一只手将她抱起,抵在门上。 “ 躲我一个月,还没同你算账。” 他越说,语气越阴森,力道也越重。 “呃……!” 楚悠被困在玄离与门之间,视线似海浪般起伏。她被逼出泪光,不得不搂住他的脖颈维系平衡。 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重燃,映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不曾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楚悠累极伏在凌乱的床榻上。乌发散乱铺开,遮掩住雪白背脊上斑驳的痕迹。 恍惚间,玄离再次咬住她的唇,渡了一颗丹药进来。 那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缚心藤残余的最后一点燥热潮闷,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 花毒解后,神智渐渐清醒,任何触碰都清晰异常。 一条手臂横在她的腰间,把她捞起,困在胸膛前。 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或深或浅的血痕遍布,肩头上还有两个渗血牙印,以及她昨天留下的渗血刀伤。 楚悠喉咙哑,身上酸,累得神思恍惚。 玄离抵着她的发顶,搭在腰间的手时不时抚弄长发。 熟悉的姿势令她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溪石村的小院。成婚后,两人开始同榻而眠,玄离就经常抱着她,很喜欢她这一头长发,常常在入睡前这样漫不经心地把玩。 可这里不是溪石村了。 楚悠攒了点力气,将玄离用力推开,撑起酸软的身体越过他下榻。 脚刚下地,还没感受到地面的冰凉,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向后拽。 “——砰!” 楚悠跌回了床榻上,对上玄离的阴沉面容。 他重新将人紧紧箍在怀中,随即低下头,带着惩罚意味,略重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又想跑?” 唇上传来刺痛,连带着她的心脏,也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在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 先放弃的人分明是他,态度还这么恶劣。 楚悠狠狠回咬,血腥气顿时漫开。她扭开头,用力抵住面前的胸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前夫了。” 屋内静了一瞬。 玄离舔了一下唇上的破口,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平静:“还想再来一次?” 冰凉玉珠贴在肌肤上。 楚悠视线下移,微微一怔。 邀月节那晚,她送给玄离的海陵玉珠串,他竟还戴着。 一点更幽微浓烈的酸涩感像钝刀子,反复拉扯心脏。 她直截了当道:“我不要有二心的人。” 玄离默然片刻,道:“你该少看些话本,将脑子看坏了。” 楚悠:“?” “我与灵山圣女之间,从无任何干系。” 玄离抚上她的脸,按揉红肿唇瓣,“带她回魔渊,与私情无关。明白了?” 楚悠满腹疑云。 书里分明不是这样写的,还是说她当时翻得太快,没认真看剧情,漏掉了? “你抓她做什么?” 玄离没有隐瞒:“她身上有一样我要的东西。” 持续一个月的误会终于解开。 楚悠没再问下去。 玄离将她按入怀中,下颌抵在发间,闭上双目,眉眼间有一丝倦意。 回魔渊后,堆积的事务繁多,有两城叛乱等着处理。偏楚悠在这种时候消失,魔渊与十四洲来回奔波,实在耗费心神。 “随我回魔渊,别再乱跑。” 他没说完后半句。 ——再有一次,就杀了她。 楚悠倦得睁不开眼,声音很轻:“玄离,你还有其他事瞒着我吗?” 横在腰间的手臂收紧几分,菩提珠静静贴在他的手腕上。 “没有。” * 奔腾不息的昴江以西,被划分为极西魔渊。 十四洲内,几乎都对魔渊视如瘟神,在世家修者口中,魔渊是个终日阴云、贫瘠未开化之地。事实上极西与十四洲相比,除了占地面积少了些,灵气没那么充裕,环境上没有太大差别。 人妖鬼在此界共存,与正统修行方法不同,魔修灵力逆转,修炼速度也更快。且行事作风狠辣阴毒,强者为尊。 魔渊内分十二城和王城幽都。 近日,魔渊内的人都知道,尊上带了一位夫人回圣渊宫,还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 外界对这位夫人好奇极了。 在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影响下,市集里多了大批狗血满天飞的话本。 无人知晓,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批话本被送入圣渊宫。 东明殿设有法阵,殿内暖意融融。 楚悠窝在临窗玉榻上,窗外雕栏玉砌,殿阁巍峨,每隔一刻就有魔卫巡视。 摊开的话本很久没有翻页。 她都看腻了。 书里写她与玄离的故事,什么夸张桥段都有,流水般的灵石珍宝送进东明殿已经是标配,更夸张的,将玄离写得愿意为她摘星星摘月亮。 事实上,跟他来到圣渊宫后,两人没见过几面。 魔渊内两大主城叛乱,加之政务繁多,玄离很少回寝殿。 十四洲那边的消息楚悠无从得知,不知道准备来救圣女的季凡和林青良怎么样了。 两位侍女躬身行礼,打断楚悠的思绪:“夫人,请用午膳。” 桌面摆好精致餐食。 她们是玄离送来照顾她的,一个叫沉光,另一个叫绿云,两人对她有求必应,时刻谨守本分。无论楚悠去哪,她们都跟在身后。 在这住了一个月,楚悠才勉强习惯随时有人候在一侧。 她放下书开始吃午饭。 每天的饭菜都是按她的口味做,哪道少吃,几日内都不会再上。反之,第二天会多上几道类似的。 吃饭是她每天最期待的环节。 楚悠抛掉刚刚那点烦恼,认真对待每一餐。 放下筷子后,很快有宫侍有条不紊收拾下去。 吃过午膳时间还早,沉光与绿云对视一眼,绿云浅笑着问:“夫人,鬼影戏班主新排了一出戏,不如请来演一出?” 第28章 鬼影戏是魔渊的特色。 和楚悠以前在现代看的鬼片差不多,刚开始还很新鲜,看多了都是套路。 “算了,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 沉光:“那……请张女郎来说书?” 楚悠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宫禁,还是摇头。 听说幽都繁华堪比中境玉京,她想出宫去逛逛。 但玄离以幽都城里混入了叛党为理由,拒绝了很多次。他说,忙完会陪她一起去。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圣渊宫的吃穿用度都比溪石村好得多,处处华美,可楚悠越呆越不喜欢。 呆在这,完全不如偏僻山村的那座小院。 “夫人。”黑衣少女从高檐跳下,手里拎着食盒。 楚悠终于露出一个笑:“鸢戈,你的任务做完了?” 鸢戈进殿,两个侍女安静退出去,不再打扰。 “嗯。在街上买了酥饼。”她揭开食盒,酥饼金黄酥脆,充满了油炸香气。 鸢戈发髻里的小红蛇朝着楚悠嘶嘶吐信子。 楚悠眼睛弯弯,用手指碰了碰它的脑袋,“小红,下午好。” 两人并肩坐在玉榻上,咔嚓咬酥饼。 饼渣簌簌掉在油纸上。 鸢戈负责情报与刺杀,说起最近执行任务时的所见所闻。她说话风格简短,像工作汇报。 说完后,她就该走了。临走前道:“伏宿说他的任务也快结束了,有份礼物要给夫人。” 楚悠吃掉最后一口饼,目送鸢戈消失在殿外。 太阳还没开始偏西,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很久。 她披上圈了毛领的披风,打算出去逛逛打发时间。殿外冷得多,极西之地初冬寒凉的风吹得发丝翻飞。 “玄离现在在哪?” 沉光和绿云紧随其后,沉光恭敬回道:“尊上与诸城主在议事殿集议。” 在议事殿,就是一时半会都不会结束的意思了。 楚悠没再追问,穿过长长游廊,漫无目的在宫殿群里闲逛。 不知不觉走到了游仙湖。 湖边栽了一片花林,终年花开不败。凛冽的风一吹,落英缤纷。 她让沉光取了个小竹篮,让她们守在附近,不要紧跟着。 楚悠俯身捡了不少,打算晒干之后和鸢戈一起,做几个香囊玩。 鞋底踩过满地花瓣,发出细碎声响,越往里香气越浓郁。 “咚——” 一颗榛子落在她头上,又掉进竹篮。 她疑惑仰头。 绯衣玉带的少年横卧花树间小憩,手里捏了一捧榛子,地面散落不少榛子壳。听见声响,他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见手里的榛子往外漏,一下想明白是砸到人了。 他利落翻身下来,打量楚悠片刻,唇角弯起,露出尖尖虎牙:“抱歉,砸到女郎了。这是在拾花吗,我来帮忙吧。” 楚悠手里的竹篮被轻巧顺走。 “是要泡茶,还是做脂粉,或是制香,做香囊?”少年挎着竹篮,一边倒走拨开花枝,一边同她说话。 楚悠第一次在圣渊宫见到这么自来熟的人,觉得他很新鲜。 “要做香囊。你看起来不像圣渊宫的人。” “我是同父亲一起来的。”他挑着完好的花瓣拾取,“女郎看着也不像圣渊宫的人。” 楚悠也俯身捡了一些,顺手放进篮子,“我刚来这不久。” 少年点点头,见她衣着奢侈,以银灵狐做披风,毛茸茸的领子衬着白皙脸庞,身上所穿、发间簪戴都不是凡品。 难不成是传言中那位夫人? 他很快否决掉这个猜想,因为和话本里描述的不大像,她年纪不大,像未婚配的姑娘。 或许是和他一样,其他城主的亲眷。 一朵完好的花飘落。 少年伸手去接,与另一只手碰在一起。 指尖传来温热触感。 他一怔,极有风度地收手,任花飘到楚悠掌心,“这朵开得正好,适合簪在发间。”顿了顿,他耳尖微红,“女郎婚配否?” 楚悠愣住:“我……” 话刚起头,一道极具存在感的视线越过重重花树,钉在两人身上。 她下意识转身。 不远处的粉白花树下,站了道紫衣身影,他被花枝落下的阴影笼罩。 看不清面容与神情,唯有一双紫眸幽暗,静静望来。 作者有话说: ---------------------- 章末新增五百字~ 下章入v啦,v后会掉落红包,非常感谢宝宝们都追文,每一条评论都是更文的超大动力[让我康康] 推推下本书《折辱冷清师兄后》,戳专栏可以看到哦 ●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有陆雨霁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手背筋络浮起、狼狈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后来,梅念玩得太过火,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1v1,sc,he *感情流小甜饼,微酸涩 *虐男不虐女 -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第24章 水中月(一) “留在我身边。”…… 那道身影转瞬到了楚悠身后。 一只手从后伸来, 掌心握住她的肩头,手臂收紧带得她后退两步。 玄离面无波澜将人揽在怀中,捻起楚悠手中的花, 用力一碾。 娇艳的花化作齑粉。 他的手臂又收紧几分,幽幽盯着少年,“这是本座的夫人。” 少年万万没想到, 自己搭话的女郎就是尊上夫人。 他涨红脸,郑重赔罪后, 玄离挥手让人滚, 此事算是揭过。 当天夜里,魉城的城主送了一份厚礼入圣渊宫,还附了封言辞恳切的请罪书。 楚悠刚沐浴完, 头发擦到半干散在身后,坐在榻上翻请罪书。 内容围绕着“犬子无知无礼,冒犯夫人”“望尊上与夫人宽恕, 饶他性命”云云。 她甚至能透过文字, 看见一个担心受怕的老父亲。 脚步声走近, 一只手拾起她随手扔开的布巾, 捞起微湿长发擦拭。 楚悠眼睛微微一亮,仰头道:“你回来了?” “今夜无事。”他用手指梳理长发, “在看什么?” 她摊开书信, 指向恳切求情的语句:“这些城主平时一定都很怕你。” “不畏惧的都已经死了。”他瞥了华美锦盒一眼,“送了什么来?” 楚悠挑开盖子, 里头装着一套血玉头面。 “还挺好看呢。” 送礼的人很用心, 挑选的样式都是年轻姑娘会喜欢的。 红润玉簪横在乌发比划,衬得发色乌黑皮肤白皙,楚悠歪头看他:“怎么样, 合适吗?” 玄离了解魉城的城主,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一位独子,选不出这种头面。 谁送的不言而喻。 他抽走楚悠手里的发簪,扔回锦盒里,在她疑惑看来时,语气平淡:“品相不好,明日叫人送一盒新的。” 绿云立刻将锦盒呈下去。 第29章 楚悠满腹疑惑:“哪有品相不好?” 玄离扣住她的腰肢,将人带上床榻,扬手挥过,灯光熄灭,如云纱帐垂落。 “睡觉。” 楚悠被圈在怀中,后背紧贴胸膛,只隔着一层薄薄寝衣。 床榻上静悄悄。 过了一会,锦被蠕动鼓起,窸窸窣窣间,楚悠转了个身。 “玄离,你好像很在意下午的事。” 黑暗中看不清神情,玄离无声嗤笑,他怎可能在意这种小事。 “没有。” “这样啊。”楚悠眨了眨眼,“宫里无聊,那位小郎君还挺有趣的,如果遇见了,我和他聊聊天,你也不会在意吧?” “你对他很感兴趣?”扣住腰肢的手不由收紧。 楚悠被迫趴在他怀中,用力抿着唇,肩膀微微抖动。 玄离长眉皱起,伸手去抚她的眼尾。 预想中的泪光没有,只摸到了弯弯的眉眼。 楚悠扑哧笑出声,摸摸他的脸道:“我对你这样比较感兴趣。生气啦?” 玄离漫不经心笑了笑,抬手覆上她的手,强势撑开指缝嵌入,将她困在掌心。 “自然不会。” 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怎会牵动他的情绪。 若是她说在意…… 便将魉城城主之子剁了喂大黄。 他的东西,轮不到旁人觊觎。多看一眼都是僭越。 手上力度有点重,捏得楚悠往回缩了缩,没抽动,反而被握得更紧。 床榻内光线昏暗,她一低头,从玄离微敞的衣襟里看见了熟悉的烈焰纹路。 好似流火,又像瓷器烧制时,破碎的纹路。 楚悠用另一只手碰了碰。 指尖触碰那刻,纹路似乎更明显了。 玄离按住她的手,“明天我叫人挑些有趣的玩意送来。” “我不喜欢这些。”楚悠枕着他的手臂,柔软发丝时不时轻扫玄离脖颈,“你是魔尊,应该有很多住处吧?” “怎么?” “我想搬出去住。” 榻上静了一瞬。 玄离缓慢揉捏纤长、带一点薄茧的手指,“圣渊宫内宫殿楼阁数百,不喜欢东明殿,换一处你喜欢的。” 楚悠抿了抿唇:“我的意思是,搬到圣渊宫外……唔!” 修长手指封住了她的口,阻拦将要说的话。 “两城叛乱,幽都内不太平,你想离宫小住,过段时间带你去。” 她扭开头,抵住玄离的手,认真道:“玄离,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捂我的嘴,也不要装听不懂。” “叛乱的魔修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也不需要保护。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关在圣渊宫里面?” 床榻上陷入久久的沉默。 久到楚悠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一只手轻缓抚过她的脸庞,从眉眼至柔软的唇,再到颈间,最终停留在锁骨处。 玄离的指腹带薄茧,一下一下抚弄着那粒小红痣。 那块皮肤很薄,被磨得微疼发痒。 楚悠往后退了点,却被他按住肩留在原处。 “于我而言,你至关重要,不能出任何差池。” 他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玄离微微俯首,温热气息几乎要贴上她,“留在我身边,不许走。” 胸腔里的心怦然跳了几下,震得楚悠手指发软。 她唇角翘起,向前贴近一点,让最后的距离消失。 唇瓣相贴,两道气息缠绕。 “好吧。等你忙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玄离下颌紧绷,喉结滚动几圈。 心口的纹路不断蔓延。 这个吻浅尝辄止,他后退少许,声音低哑:“好。” * 各城城主被召入幽都集议。 几日后,集议结束,圣渊宫内开夜宴相送。 夜宴设在朱柱金顶的大殿,上首设了一方桌案,两侧按地位高低依次排开。 殿内觥筹交错,舞姬水袖翻飞,笙歌传至很远。 楚悠吃过晚膳,四处走动消食。 宫侍如游鱼,端着膳食、酒液有条不紊在宫道中穿行。见到她的,都会停下恭敬唤一声“夫人”。 有两个宫侍走开一段距离后,凑近窃窃私语起来。 “尊上竟没让夫人陪同去夜宴?” “你以为那是什么人都能去的?除去叛乱两城,十座主城城主都在,还有幽都内响当当的人物。不过是个凡人,怎好出现在那种场合?” “这么说,尊上对这位夫人是一时兴起,觉得新鲜?” “不然呢?如果真心喜欢,早该筹备大婚了。我看尊上心悦的是灵山圣女,不远万里将人抢回来,天材地宝都往她那送,还时常去看望。” “真是这样,夫人多可怜呀……” 两个宫侍消失在转角,议论声渐渐飘远,听不清了。 跟随在身后的绿云躬身道:“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如此编排夫人,属下这就去处理。” 楚悠神色如常,摇摇头:“你们回东明殿吧,我自己逛会。” 沉光:“可……” 绿云轻拽沉光一下,对视一眼,都以为她心情不佳,在强撑着。 “好,夫人早些回来。” 楚悠目送着她们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像甩掉了大包袱,顿时浑身轻松。 她手里拿了一袋烤榛子,一边磕一边观察魔卫换防规律。 不知不觉,耳边的笙歌越来越近。 仰头一看,已经走到举行夜宴的大殿附近。 她站在一处假山石上,正好能透过大殿外墙的窗看见里面。 殿内的臣属间气氛融洽,觥筹交错。 而上首恰好被窗棂遮挡。 楚悠向前走了几步,视线开阔许多。 殿内,玄离坐在上首,一身玄金为底的广袖衣袍,单手支额,神情淡淡。 这样的场合,与她而言太遥远了。 连玄离都变得陌生起来。 “夫人恕罪。”一条手臂忽然拦住楚悠。 拦人是位红衣女子,窄袖银腰链,生有一副浓艳面容。她红唇弯弯,神情和善:“殿中在举行夜宴,不适合再走近了。您有事寻尊上?属下可以代为转达。” 楚悠见过她几回,记得她叫温洛月,是玄衣卫的副将,和鬼面奎共事,平时负责宫禁。 很多衣衫珍宝和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玄离命她送过来的。 “温副将。”她客气点头,“里面大约什么时候结束?” “说不好,快则一个时辰内,慢些或许夜深才散。” 楚悠没再看大殿方向,朝她浅笑:“我只是闲逛过来,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温洛月目送月白披风身影远去。 伏宿出来透气,正巧看见远去的身影,意外道:“夫人刚刚来过?来找尊上?” 温洛月的视线重新放回殿内,“夫人说她是闲逛过来的,还问了夜宴何时结束。”顿了顿,她随口道,“尊上似乎也不太重视夫人。” “谁和你说不重视。”伏宿不耐啧道,“你是没看见在北境的时候,沾夫人的光,我还吃过尊上做的饭呢。” 她淡淡笑道:“在十四洲与在魔渊,终究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伏宿沉了脸:“尊上的事,轮不到你揣测,别让我听见第二次。” 殿内歌舞换了一批,刀光剑影舞动。 温洛月拨动颊边发丝,朝他嫣然道:“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别那么严肃。” * 淡淡云层笼罩夜空,月影朦胧。 圣渊宫的宫禁森严,除重重结界法阵外,还有明面上的巡视魔卫以及暗中的玄衣卫。 哪怕是九境高手,避的开守卫,也很难避过这么多结界与法阵。 但楚悠不怕结界和法阵。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她已经基本摸清巡视规律。 朦胧月色下,一道影子如入无人之境,穿过重重宫禁,直抵废弃的西宫附近。 楚悠刚缓下脚步,三个玄衣卫融入夜色,从宫墙上走过,并放出五感巡视。 她侧身站在矮墙后,放出精神力。 玄衣卫没察觉到有人,很快走远。 楚悠仰头望了眼面前荒草丛生的西宫小偏门。 宫墙太高,她不会飞檐走壁,必须借助点特殊方法才能出去。 这里是她闲逛时无意发现的。 她掐准换防的点,动作迅速钻进荒草丛,顺着踩踏的痕迹向前,很快看见偏门旁边约大黄高的矮洞。 正要矮身钻出去时,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楚悠按住手环,警惕转身。 “……夫人?”来人同样猫着腰,目露错愕,“您要逃跑?” 第30章 东方忱一身红衣玉带,马尾以金冠束起,一副刚从宴席上跑出来的模样。 楚悠对这个有一面之缘的郎君印象不错,笑眯眯点头:“如果我说是,你要去揭发吗?” 他弯起唇,露出单颗虎牙:“我喝多了,什么也看不清。” “来人了,赶紧走。”楚悠瞥了眼不远处的人影,利落钻出矮洞。 东方忱看着楚悠毫无阻隔穿过了重重宫禁结界,像呼吸一样简单就出去了。 折腾了好一会,他才成功隐匿气息出来。 “夫人真要逃?”他喘匀气,拔掉头发里的干草。 眼前灯市如昼,行人不息。街头杂耍班子吐火吞刀,看客喝彩叫好。 楚悠盯着看了半响,才回过神道:“我只是出来逛逛,散散心。” 热闹气息扑面,瞬间将人拉入这种氛围中。 心里那点浅浅的不高兴被迎面的风一吹,散了。 “巧了,我也是偷溜出来逛逛,在宫里被拘了几天,浑身都僵了。”东方忱笑得灿烂,“夫人若不嫌弃,不如一道?我来过许多次幽都,知道些好吃好玩的。” 楚悠正缺个带路的。 东方忱领着她穿行街道小巷,一路走一路介绍。 他话多却不惹人烦,唇角天然翘起,带着少年人的意气。 较之十四洲城池,魔渊民风更开放。 街头圈起一块,当街可看斗兽。还能下注,运气好赌几盘就能发家。 杂耍更是琳琅满目,绝技频出。 楚悠看见新奇的就买,吃的揣了满怀,打算明日分给鸢戈和伏宿。 路过首饰阁,她相中一支卷草纹白玉簪,想着适合玄离,也买下了。 逛了半响,一条街都还没看到底。 东方忱四处看,忽然眼睛一亮,“夫人,那边!” 越过如织行人,街边偏僻一隅支了个小摊,人还挺多。 他人高腿长,三两下挤开人群过去,抢占了最后一张小桌。 “想吃到这家可不容易,摊主高兴了才开。我上回和上上回来幽都,都没吃到,今天沾了夫人的光。” “嫩豆花最好吃,冷淘面、青叶卷也不错。”他施术擦净桌椅,转身招呼摊主,“老伯,今日有的都上两份。” 楚悠坐下倒了两杯水,推了一杯过去,“你点这么多,能吃完吗?” 东方忱笑着道谢,略有得意:“我是家里最能吃的。” 她坐在简陋小摊上,托脸望着热闹街市,“我有个队……朋友,和你性格很像,也特别能吃。” “是吗?改日夫人为我引荐,我们一定很有话聊。” 摊主速度很快,先端着两碗嫩豆花送上来,打断了交谈,“嫩豆花来咯!” 豆花白嫩晃动,浇上咸辣浇头,在口中一抿就化开。 “味道不错”楚悠眼睛一亮,“像我老家那边的一道小吃。” 东方忱点的陆陆续续上来,他推了一盘青叶卷给楚悠,“夫人也试试这个。” 青叶裹了层薄脆外壳,里头是剁碎的荤素丁再加点野菌子碎。 楚悠眼睛又一亮,露出赞许的目光。 两人不再说话,专心享用食物。 东方忱风卷残云,桌上很快堆了一摞碗碟。 “我今日在宴上没吃几口,饿的不行了,才想着出来找吃的。夜宴未散,我不好走宫门出,就想着寻个洞钻出去。”他吸光最后一碗面,将汤也喝净,“感谢尊上。” “听我爹说,在尊上入主魔渊前,幽都与十二城都乱得很。如果没有尊上,我就吃不上这么好的嫩豆花了。” “对了,”东方忱擦净唇角,“夫人为什么要走这样偏僻的地方?” 楚悠摸了摸发胀的肚子,含糊道:“没人陪同,不方便走门。” “原来如此。”东方忱很快脑补出逻辑。 因为尊上喜爱夫人,视若珍宝,所以夫人出行都需要有高手陪同。今天夜宴,没人有空,所以夫人独自溜出来。 他神采飞扬道:“父亲为我谋了副使的差事,往后在圣渊宫担职。夫人若是想出宫,可以找我陪同,正好我对这里熟悉。不方便外出时,夫人想要什么,我也能捎带进宫。” 楚悠被他所感染,弯了弯眼眸:“那就提前多谢东方副使了。” 东方忱耳尖微红,飞快移开视线,挠头道:“夜宴快结束了,我送夫人回宫。” 刚要应下,楚悠的余光瞥见近处停了一辆刻有圣渊宫徽记的车架。 一瞬间,从发丝到脊背都像过了电般发麻。 温洛月掀开垂帘,一人从车里走出。 一步又一步,走至两人面前,落下一道结界。 玄离轻笑一声,语气不辨喜怒:“东方世子中途离席,原来是为了陪本座的夫人夜游幽都。” “尊上,不是这样的,我……” 楚悠出声打断:“是我自己出来,遇到了东方世子,请他给我带路。” 玄离听出话中的维护之意,宽袖下的菩提珠烫得惊人,他神色淡淡,朝楚悠摊开掌心。 这是什么意思?迟疑片刻,她将手放上去。 宽大手掌立即合拢,将人拽到身旁。 袖袍垂落,遮住两只完全贴合、不留一丝间隙的手。 玄离心中暴戾翻涌的杀意勉强被压住,居高临下盯着东方忱,“说。” 东方忱半跪在地,被圣人境修为压得面色惨白,咬牙道:“是……属下中途离席,遇见了夫人。也是属下主动邀夫人同游,与夫人无关。请尊上治罪!” 玄离几乎怒极反笑。 不过见了两面,他们竟在互相帮对方脱罪? “你该感谢自己有个好爹。”一道灵力扼住他的脖颈,漠然甩开,“滚!” 东方忱咳嗽着爬起来,离开的脚步迟疑,担忧因自己连累到楚悠。 “尊上,夫人她……” “你最好趁本座改主意前消失。” 楚悠用眼神努力示意他快走,就差把离开两个字写脸上了。 东方忱终于滚了。 结界撤去,热闹喧嚣的街市声音无处不在。 楚悠捏了捏被紧握的手,主动解释道:“我在出来的路上,碰巧遇到了东方世子,我对这里不熟悉,就跟着他一道。只是买东西吃东西,路上聊了几句。” “谁叫你这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有空。”她晃了晃玄离的手,一本正经道,“虽然答应了要等你一起出来,但没说我不会自己出来。这不能算毁诺。” 玄离半晌不语,只是看她。 看得楚悠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脸,疑心刚刚吃东西弄到脸上去了。 他忽然问:“刚才去了哪些地方?” “还没逛完这条街呢。” “尊上……”温洛月委婉出言提醒,“城主们还在宴上。” 玄离瞥了她一眼。 温洛月僵了僵,垂首恭敬道:“属下告退。” 月上中天,街市越发热闹。 玄离握着她的手,顺着人流而行。 走出好一段,楚悠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同她逛街市。 “夜宴还没结束,你不回去吗?” “本就要结束了,无妨。” 玄离陪着她,将幽都最热闹的几条街市逛遍。 有几段简直寸步难行,放眼望去尽是人。 他向来厌恶喧闹之地,数次皱起眉,见楚悠眉眼弯弯,在摊位上同人讨价还价,心中的厌恶悄然散去。 她似乎格外向往热闹的地方。 这是玄离无法理解的。 街市里穿行着不少挎花篮的卖花人,逢人便询问是否买花。 他们眼光毒辣,专程找出游的年轻男女,或衣着华贵之人,价格都往高处报。 许多人吃过亏,见了买花的便挥手驱赶。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挎着花篮,衣裳洗得发白。连续被驱赶几次后,也不气馁,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巡视,忽瞧见两道身影,游鱼般从人群里挤过去。 “两位贵人安好。郎君,给女郎买一枝花吧,都是暖阁里种出来,新摘的呢。” 声音清脆,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笑。 篮子里的花品相普通,但胜在鲜嫩,俏生生的。 玄离淡淡瞥了一眼,眉眼间隐有不耐。 楚悠有些意动:“这花怎么卖?” 小姑娘飞快打量两人身上的衣裳佩饰,声音愈发甜:“女郎生得好看,这花最衬您了。冬日栽花不易,我的比别家便宜,只要五十灵石一枝。” 说着,她又望向玄离,“这花名叫月徘徊,有长长久久之意。郎君与女郎似天仙下凡般配,买这花再适合不过。” 第31章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楚悠被夸得晕头转向。 但这也改变不了,小姑娘在宰客的事实。 “谢谢,还是不……” 一只乾坤袋抛向小姑娘,她极敏捷接住,拉开道缝瞧了一眼,里头满是灵石,粗略数去恰好是这么多枝花的价钱。 她又惊又喜,怕贵客反悔,忙把花都捧到楚悠手里。 “祝郎君和夫人恩爱两不疑地久天长白头偕老!” 再一眨眼,那瘦小身影已钻进人潮无处可寻。 楚悠捧着一把月徘徊,哭笑不得道:“你怎么就买了呀?这钱都能买下一间小花铺所有的花了。” “太聒噪了。”玄离神情淡淡,折了支月徘徊,簪入她的发间。 淡紫花瓣舒展,形似弯月,簪在发间鲜嫩俏丽。 楚悠歪了歪脑袋,杏眸弯弯:“好看吗?” 街市灯火如昼,人潮汹涌簇拥,恰有风吹来,吹得鬓边花瓣颤颤,鹅黄发带轻扬。 她捧着一把月徘徊,笑盈盈的眼里满是他。 令人厌恶的喧闹声在这一刻流水般远去,玄离久久凝望,赤色烈焰纹路在心口处浮现,荆棘般攥紧心脏。 修长手指拨开她鬓边一缕落发,他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身侧有人急匆匆挤过。 楚悠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踉跄两步,腰上一紧,结结实实撞上温热胸膛。 玄离拥着她走出拥挤人潮。 不远处水声澹澹,河流穿过王城,岸上生了棵参天巨木,寒冬时节,风凛冽刮过,它依然苍翠挺拔。 树上挂满了木福牌,尾端系红穗子,随寒风飘晃。 树下供了万盏海灯,似一片星海,每盏灯上同样挂有小小福牌。 这样冷的天,海灯内的灯火不熄不晃。 楚悠不由多看了几眼,“好神奇的灯。” 玄离:“深冬祀火节时,城中的人会供一盏祈福海灯以求来年康泰,此灯风雨不侵,能燃至来年。” “今年祀火节,我们也来放灯吧,求来年平安顺遂~” 他向来不信神鬼之说,更不信虚无缥缈的祈福仪式。 不过是盏灯,随手一碾便会碎,能庇佑什么? 拒绝的话已到唇边,玄离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视线忽的移开,“……年前事忙,届时得空就陪你来。” 楚悠心满意足,仰头望向缀了满树的福牌,上面都写着不同名字,“这些又是什么?” “寻常的福牌,用以平日祈福。” “嗯……”她余光一转,瞥见树旁有自取的福牌,松开交握的手,“我去写几个,待会你帮我挂到最高的地方。” 掌心一空,玄离下意识握了握,只余下点残温。 树下的身影弯腰取了五枚福牌,提起笔,低头在桌案上认真书写。 雪白毛领簇拥着白皙脸庞,万盏海灯映得眉眼格外柔和。 她写得很快,一手捧花,一手握五枚福牌小跑回来,塞到玄离手中。 “挂到最高的地方。” 玄离不语,指尖灵光溢出,托着五枚福牌悬挂至巨树最高处。 红穗飞扬间,他瞥见了福牌上的名字。 有楚悠的,还有她父母妹妹的。 其中一个是他。 “你信奉鬼神?” 在玄离的印象里,楚悠很热衷于这些事情。 她仰头望着挂到最高处的五枚福牌,慢慢弯起眼睛,“说不上信吧。” 心里牵挂的家人和她天各一方,不知道近况,更无法为他们做些什么。 唯有祈福,将心意寄托在这种虚幻的仪式上,以求他们平安顺遂。 * 夜色浓重时,车架才缓缓启程回宫,驶离尚存几分喧嚣的街市。 越往帝宫方向,四周便愈发静谧。 购置的东西堆满了车厢,零零碎碎,大多是吃的和新鲜的小玩意。 楚悠将它们依次分类,再收入手环。 “这些是鸢戈的,这些是伏宿的,还有大黄的……” 玄离闭目养神,半天也没听见她说出其他名字。 不过是些市井俗物,没什么稀奇的。 “玄离。”她忽然唤道。 他睁开眼,想着虽然是俗物,也总归是一点心意,面上不能太嫌弃。 楚悠两手空空,歪头看他:“你今天真的不生气嘛?” 玄离:“……” 她真诚夸赞道:“我之前觉得你脾气坏,还记仇,没想到其实你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 玄离闭眼不语。 过了片刻,冷冷道:“你应该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原话。‘好看,做饭好吃,性格也还不错’。” “这都记得?而且你当真啦?”楚悠眨了眨眼,“好看和做饭好吃是真的,但后面这句……你应该能听出来是昧着良心说的。” 用阴晴不定形容他都是轻的了。 修长手指捻动着菩提珠,玄离赞许般点头:“你说得对。” * 逛了一整夜,楚悠在车上便睡着了。 她半梦半醒被抱回殿中,迷迷糊糊感觉到玄离带她去沐浴了。 温热池水浸泡没过锁骨。 身后有道灼热身躯贴来,修长手指轻揉过每一处,洗得非常规矩,如同正人君子。 共浴之后,还一丝不苟给她穿上了寝衣,稳步抱着她回到寝殿。 楚悠搂着他的脖颈,困得眼睛睁不开,呢喃道:“你今天怪好的呢。” 玄离缓步走至榻边,短促笑了一声,无甚情绪。 她栽入了宽敞柔软的床榻。 楚悠自动往里侧滚,顺带卷住被子将自己裹好,含糊道:“玄离,关灯……” 寝殿内陷入黑暗。 纱幔层层垂下,床榻轻轻晃动,玄离上来了。 楚悠即将沉入睡梦时,忽然感到有点不对。有人将她翻了个面,剥开了锦被。 紧接着,是寝衣的衣带。 光洁肌肤接触到空气,阵阵颤栗。还有冰凉发丝扫过锁骨处。 温热触感沿着下颌一路向下,留下细密濡湿痕迹。指尖抚过她的颈间,引起细微战栗。寝衣散乱,素白之下是藕荷色小衣和大片白皙。 楚悠从混沌状态里强制开机,下意识去推身前的脑袋,“好困,不要了……” 作乱的手刻意放缓动作,指腹带着薄茧,慢条斯理在腰侧肌肤上流连,所过之处,惹得后背阵阵发麻。 他的手指一寸寸碾过去,直到她完全清醒过来。 楚悠断断续续喘着气,气得踹他一脚,“故意不让人睡觉?” 玄离顺势握住脚踝,往他这边一拖,俯身咬住她的耳垂,用牙齿磋磨那点可怜的软肉。声音含笑:“是。” “毕竟,我脾气坏、记仇。” ----------------------- 作者有话说:入v啦,感谢支持,评论区有红包掉落 下本开《当我折辱冷清师兄后》,专栏求收藏[可怜] ●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有陆雨霁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第32章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气息骤乱、手背筋络浮起、狼狈垂眼躲避她的视线。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后来,梅念扬言要找俊美郎君双修,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第25章 水中月(二) “夫君……”…… 凛冽的风被法阵阻隔, 朦胧天光映入,殿内温暖如春。 含糊喘息夹着几声低泣。 一条雪白胳膊垂在榻边,指尖抠着床榻边缘, 指甲泛白。 很快,另一只手探出,覆在其上, 紧握着压回榻上。 纱幔内,空气黏稠潮热。 楚悠陷入堆叠锦被, 像从水里捞出来, 身上汗涔涔。 不等她喘过气,腰肢一紧,整个人被捞起, 视线颠倒旋转,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玄离怀中了。 脸上的泪淌了又干,绷得皮肤发紧。 玄离眸光幽暗, 握着腰将人禁锢在怀里。 纱幔晃动, 透进一丝天光。 楚悠眼尾沁出泪, 一头撞在他肩上, 指甲留下几道抓痕。 玄离的寝衣早已被扯得散乱,焰火般的纹路几乎遍布整个胸膛, 色彩浓烈夺目。 但她顾不上看这个。 “不要了……快滚……”她嗓子哑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数次才能说完。 意识不断被抛起落下,似汹涌海面里的小舟, 却始终无法被抛至浪尖。 从深夜至天亮, 循环往复,始终不给她个痛快,折磨得人难以忍受。 玄离捏着她的下巴, 好心地渡去一口水。 来不及吞咽的水液溢出,顺着唇角向下流淌。 他托起楚悠的脸,指腹抹去水渍,没想到被她张口咬住。 她用牙齿挤压指节,“你就是这世上……最记仇、气量最小的人……” 玄离喟叹一声,手指更深侵入口中,“说得对,继续。” 嘴上说着继续,手指却一寸寸挤压搅弄,压住柔软鲜红的舌。 直到逼得她泪水涟涟,呜呜摇头,才终于抽出手指。 楚悠脱力般伏在他肩上,喘气望着窗外的天已经渐渐亮起。 她深刻体会到,玄离的恶劣趣味。 骂他是讨不到好的。 再这样,不累死也会失水过多而死。 楚悠攀上玄离的脖颈,仰头贴上薄唇,含糊道:“夫君……” 喉结滚动起伏了几圈。 玄离动作一顿,抬手扣住她的后颈,撬开齿关纠缠。 空气被迅速掠夺,楚悠眼前晕眩,恍惚间听见周身血液簌簌流动的声音。 意识在翻涌浪潮中沉浮,随后被滔天巨浪轰然淹没。 漂亮的眼睛溢满泪光,瞳孔微微放大失焦。 她陷入短暂的空茫。 修长手指抹去眼尾的生理性泪光,玄离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清剿叛党。” 楚悠缓了许久,才勉强找回声音:“会遇到危险吗?” “他们伤不了我。” 从深夜折腾到天亮,她的眼皮沉重地黏在一起,梦游般摸到手环,取出在宫外街市买的玉簪。 手顺着胸膛往上摸,一直摸到玄离半挽的长发,草草簪了进去。 “……你的。”声音小得好似梦中呓语,说完便沉沉睡去。 天色微曦,殿内寂静,唯有身旁平缓的呼吸声。 玄离缓缓抬手,指腹摩挲簪首的每一寸纹路。 从前身为帝主,如今是魔尊,他收到过无数献礼,它们大多价值连城。 献礼之人皆有求于他。 除了颈间所佩的项链,他所收到的、纯粹的赠礼都来自楚悠。 她总是很喜欢送他些什么。 从前在那偏僻村子里也是如此,每次逢盘镇市集,她从镇上回来,都会捎些东西给他。 他难以理解这种行为。 玄离望着楚悠的睡颜出神良久。 白皙小巧的脸庞潮红未褪,眼尾泛红微肿,大约做了梦,眉头蹙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 指尖快触碰到眉头时,心口处的纹路仿佛扎根进血肉,用疼痛作为告诫。 手悬停良久,指尖一寸寸蜷起收拢。 玄离起身披衣,下榻前顺手为楚悠掩好被子。 反应过来做了什么时,他身形僵了僵,长指抵住眉心按揉。 这不是个好兆头。 包括昨夜,也不像他平时的行事作风。 他身旁不允许出现任何不可控因素。 纱幔重新落下,重重叠叠,隔开了两方空间。 腰间的玉简微亮,伏宿的传音响起: “尊上,诸位城主与魔将已在城外等候,何时启程?” “即刻。” 厚重殿门敞开,玄金衣袍逶迤在地,没再停顿,径直离去。 * 入冬后,幽都的风一日比一日凛冽。 天气冷了,楚悠也不太爱出门,整天窝在东明殿临窗的玉榻上。 上面铺满毛毯和软枕,窝进去舒服极了。 她趴着看一本讲解基础修行之法的书,跟着书上说的感悟灵气之法尝试感受灵气,没有一点收获。 毛茸茸、暖烘烘的小身子拱过来。 “嗷嗷~”火红尖嘴顶翻楚悠手里的书,可怜兮兮叫个不停。 这是伏宿送来的礼物,一只没开灵智的白狐。 楚悠摸摸它的脑袋,顺带撸了一把蓬松大尾巴,转头看蹲在榻前,一脸无辜的大黄,板着脸道:“你又欺负小白。” 白狐窜到楚悠肩上,熟练盘成围脖,冲大黄悄悄龇牙。 “吼!”大黄也龇牙。 它被玄离留在圣渊宫陪女主人,没想到还有只谄媚的臭狐狸争宠。 “不许吵架,和谐相处。”楚悠像幼儿班老师,一手捏着白狐的后颈,一手捏大黄的,强制它们贴在一起,“嗯,和好了。” 这招很有效。 它们果然不吵了。大黄在地上疯狂打滚试图蹭掉狐狸味,白狐窜到窗边努力舔毛。 楚悠合上打发时间的书,趴在窗边眺望。 圣渊宫外以北,苍茫群山已经落雪,山巅银白。 玄离走了七日,东明殿内有一枚她的玉简,但她没有灵力无法使用,之前他不回来用膳或者就寝,都会传音过来。 绿云和沉光代为转达。 一连七日,玉简静悄悄。 她有些担心,让沉光去请了温洛月过来。 伏宿鸢戈和鬼面奎都随着大军离宫了,现在负责宫禁与来往传递消息的只有温洛月。 她姗姗来迟,站在东明殿外,隔窗行礼:“夫人恕罪,被一些杂务绊住,让您久等。不知夫人寻我有什么要事?” “算不上要事,辛苦温副将跑一趟。我想问问,玄离这几天有传消息回来吗?” “我每日要向尊上回禀宫务,都有收到答复。昨日还向我问起圣女的情况。”她下意识问道,“尊上不曾传音给夫人?” 楚悠抿了抿唇:“没有。” 温洛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找补:“呃……战局紧张,或许是尊上忘了,稍后我向尊上传音,替夫人问问。” “他有受伤吗?” “尊上不曾受伤,夫人无需忧心。” 楚悠朝她浅笑:“那就不用替我问了。麻烦你跑一趟,外面冷,进来喝杯热茶吧。” 温洛月笑着婉拒:“谢夫人好意。我还有差事要办,下回再向您讨茶喝。” 高挑利落的红衣身影消失在巍峨楼阁中。 法阵似流光,将凛冽寒风阻隔在窗外几寸,一丝都吹不入殿中。 楚悠这才想起来,厉害的修者是不会怕冷的。 大黄停止打滚,将脑袋搭在楚悠腿上,用嘴筒子轻轻拱。小白也不舔毛了,从窗边跳到她肩上,用暖烘烘的身体蹭她的脸。 “真乖。”她挨个摸头,忽然想念宫外街市。 自从上次她钻洞出去后,圣渊宫重新换防,所有宫墙加高重修。她也不想在大冷天翻墙折腾,扬手叫来沉光。 “东方副使今天当值吗?” 上次东方忱说,他的父亲给他谋了副使差事,就在圣渊宫内任职。她出不去,但可以让人带进来。 沉光迟疑片刻道:“东方世子……随大军去平叛了。夫人怎么忽然问起他了?” 楚悠心中失落,摇头道:“没事,随口一问。我带它们出去逛逛,你们不用跟着。” 逛的区域仅限于宫内。 小白盘在脖子上,大黄威风凛凛跟在脚边。 极西多荒原,植被不如十四洲丰茂。 入了冬,圣渊宫内除了游仙湖旁的花林,其余地方都显得威仪冷肃。 楚悠漫无目的闲逛,发现圣渊宫里的宫侍多了不少新面孔,好像换了一批人。 第33章 她途径一处华美宫殿,殿门未关。 庭院里开辟了很多亩地,生长着葱茏的奇花异草,点点灵光在枝叶间追逐。 白衣女子握着一只瓷瓶,半蹲在地上,扒开每一株,往根部浇灌几滴灵液。 “请你回禀尊上,巫祝咒言失传已久,我只是偶然从上古典籍里见过,真的不会解。” 温洛月站在她身后,叹了口气:“好,我会回禀尊上,先告退了。” 红衣身影消失在原地。 楚悠和苏蕴灵没有交集,没理由贸然打扰。无意间听见一段对话,让她停留了一会。见温洛月走了,她也转身准备离开。 “你是……楚姑娘?”身后传来柔和轻唤。 * 流云宫内盈满花香、药草清香。 苏蕴灵系着襻脖,束起宽大衣袖,行走时裙摆轻拂,仪态纤纤。 她端来两盏茶碗,其中一盏推到楚悠面前。 “我观楚姑娘眼下略有青黑,似乎常年患有有多梦之症,这是蛇明子泡的热茶,有安神好眠的功效。” 说完,她先端起抿了一口。 “我确实有好几年睡得不安稳,多谢圣女。”楚悠端起抿了一口,茶水温热清香,消融了手脚的寒气。 刚才准备离开时,苏蕴灵主动叫住她,问她要不要进来喝盏茶。 楚悠打量了一下所处的这座偏殿,这里似乎是苏蕴灵常待的地方,放了许多药架,书架里堆满医修用的典籍,桌上、地上都有很多炼药用的工具。 她看起来,不像是被强掳过来的人。 “今日来没来得及收拾,乱得很,让楚姑娘见笑了。”苏蕴灵迅速把地上乱放的药盅踢进桌底。 这是圣渊宫里第一个不叫她夫人的人。 注意到苏蕴灵的小动作,楚悠忍不住笑了,白狐团在她脖子上,蓬松尾巴扫来扫去。 苏蕴灵的目光随着狐狸尾巴尖移动,捋了一下鬓发,矜持道:“楚姑娘,你养的白狐真乖巧。” 楚悠抱起小白,往前递了递:“它叫小白,你要摸吗?抱也可以。” “啊,真的可以吗?” “可以,它脾气很好。” 小白被迫转移了阵地。 苏蕴灵将它抱在怀中,轻柔生疏地抚摸脑袋和耳朵,小白渐渐眯起眼睛,发出哼唧声。 大黄不满地龇牙,楚悠拍拍它的脑袋,看向沉浸于互动的苏蕴灵,怀疑是因为小白,她才被邀请进来喝茶。 “我刚才无意听见圣女和温副将的谈话,玄离身上被下咒了?” 苏蕴灵揉捏的动作停下,“不是咒,而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禁制。” “禁制?很严重吗?” 苏蕴灵对上楚悠很自然流露出来的担忧神情,动了动唇,张口欲言又生生咽下。 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玄离身上那道禁制,能令人…… 断情焚心。 ----------------------- 作者有话说:腱鞘炎+卡文,第二更早上七点发[爆哭] 第26章 水中月(三) “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苏蕴灵第一次见楚悠, 是在东陵城邀月节。 那时玄离用了幻容术,但她在夺灯时就认出来了。 从季凡手里夺灯、抢灵花,都是为了给一位凡人姑娘, 还称对方为“夫人”。 她从未见过帝主对任何女子这样亲近。 心中对这位凡人姑娘好奇不已。 后来他在溪石村设局,楚悠的出现让他当场失色,当时的苏蕴灵, 非常笃定两人间有情。 而玄离后来的行为也更证实了这一点—— 发巨额悬赏寻人、亲自带着手下魔将搜寻,找到人后在魔尊寝殿同住。 她由衷感到高兴, 并希望玄离在有了心爱之人后, 能幡然醒悟不要一错再错。 如此,她可以回灵山,十四洲的人们就能太平度日了。 苏蕴灵很清楚玄离是为了净灵珠才把她带到这。 净灵珠乃灵山历代圣女供奉的圣物, 能疗愈一切伤痛,甚至起死回生。 它从来没有认主,可等她降生时, 净灵珠自动认她为主了。 所以她生来就是圣女。 玄离想得到净灵珠, 彻底化解菩提手串对他的反噬。 圣物认主, 强行剥夺只会物毁人亡。 苏蕴灵知道自己不会被杀, 宫禁森严凭一个她医修也出不去,索性安心住下。 玄离隔两三日来一趟, 让她用净灵珠尝试解开菩提手串的恶咒。 尝试几次后, 效果不佳。 在某次施术时,她意外发现了玄离身上还有另一道禁制。 苏蕴灵记性很好, 再晦涩的典籍, 只要看过便不会忘。 看见那蔓延至颈下的烈焰纹路,她想起某本上古典籍,里面记载了如今已失传的巫祝咒言。 关于此咒的描述很是简短。名为烬心, 一旦种下,令人焚心断情。 她的脑袋轰隆一声。 被种下此咒的人是不能动情的,之前的猜想、期愿都落空了。 * 偏殿内茶香浮动。 短短片刻,苏蕴灵想了很多。 第一反应是,委婉告知楚悠,毕竟喜欢上不会动情的人太苦。 这个念头很快被压下去。 玄离不择手段将人找回来,又看得这样严实,证明楚悠与他而言是特殊的。 撕开这层温情假象,眼前的凡人姑娘也无法离开圣渊宫,只会很痛苦。 多年为人诊治培养了苏蕴灵的好演技,她柔和浅笑:“还好,不算严重。” 楚悠提起的心落下。 “对了,我之前在西聊洲的栾城,遇到了圣女的师叔和小剑仙。他们打算将你救出去。” 苏蕴灵眼睛一亮:“楚姑娘遇到了青良师叔?他们是怎么计划的?” “对,林长老带着灵山弟子,与小剑仙半路遇见……” 楚悠三言两语叙述了在栾城,以及与他们相遇的经历。 苏蕴灵听得入神,听到她多次躲开玄离搜寻的部分,不由惊叹:“楚姑娘,你太厉害了!” 紧接着她意识到,楚悠不是个普通凡人。 普通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搜寻里多次脱身的。 楚悠道:“不全是我厉害,也有小剑仙和林长老的功劳。当时匆匆来了这,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苏蕴灵摸着小白,很是不安:“我倒希望他们别来。能渡昴江的只有阿凡,只有一人,很难进得了圣渊宫。如果真进来了,万一与尊上遇见,那可怎么办?” 要与陌生人迅速相熟很难,与朋友的朋友相熟便简单多了。 有了林青良和季凡作为中间的线,她和苏蕴灵很快熟络起来。 发现眼前的苏蕴灵,和书中的灵山圣女也不太相似。 比起一行行的文字,她要鲜活得多。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 茶碗见底时,楚悠主动道别。 苏蕴灵送她至流云宫门口,依依不舍望着她肩上的小白,矜持道:“若楚姑娘有空,可以常来我这小坐。” 楚悠摸了把小白的脑袋,唇角弯弯:“好,我一定带上它来。” * 极西魔渊,魑城边境。 苍莽原野被薄雪覆盖,断肢流淌出的血水染红了雪白原野。 日暮时分,天色渐渐暗沉,庞大结界笼罩坚固城池。 城池数百里外,营地灯火通明。 数道军报送至主帐。 玄离翻看了几份,搁置在手边的玉简亮起。 沉光的声音传出,事无巨细汇报了楚悠今日行程,穿什么、吃什么、说什么、见了谁等等。 “……夫人晨起后心情不佳,午后去流云宫坐了半个时辰,与圣女相谈甚欢。现在已经回到东明殿,用过晚膳了,看着开心多了。” 说完后,她犹疑片刻,补了一句:“尊上,今日夫人还问起东方世子是否当值。” 五指用力,军报皱成一团,玄离面上看不出波动:“为何问起?” “夫人说是随意问问,没有告诉属下原因。” 玄离腕上的菩提珠隐隐发烫,细细烦躁萦绕,挥之不去。 “去转告苏蕴灵,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 沉光恭敬应下。 “尊上有没有什么话,需要属下转达给夫人?” 静默片刻,玄离摩挲着玉简,“没有。” 传音切断,主帐内静极了,他支着额角,闭目按揉眉心。 帐外传来伏宿的声音:“尊上!” 他身上的软甲满是血污,行礼后大步走入,笑意张扬:“他们退守内城了。鸢戈那边断了两城间的传音法阵,没有魅城驰援,不出几日就会开城求饶了。” 第34章 桌案后的紫衣身影淡淡应声。 伏宿悄悄抬眼,见玄离手握传音玉简,神情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那……属下告退?” 他放下玉简,道:“去搜罗各城珍品,此战结束回宫后送去东明殿。” “好嘞,夫人得知您的心意,一定会很高兴的。” 玄离面无波澜。 心意?不过是安抚人心的手段罢了。 * 细小雪粒翻飞落下,染白了圣渊宫所有宫殿。 第一场雪降下,玄离仍未归来。 距他离开已经过去一个月,楚悠主动发过几次传音给他,得到的回复只有寥寥数语。 她无法忽视掉这么明显的冷淡。 明明离开前,一切都好好的。 楚悠想,她和玄离才成婚不到半年,感情似乎出现了问题。 纷扬细雪从窗外飞掠。 她伸手去接,几粒雪飘到她的掌心,转瞬就融化。 苏蕴灵抱着小白,端来两碟刚烤好的茶点,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悠悠?” 楚悠回过神,见桌面茶水茶点都已摆好,“这么快就烤好了?” 苏蕴灵将小白放回她怀里,为两人各倒一杯茶,“是你一直在出神,才觉得快呢。怎么了,有烦心事?我师叔说心事一直憋在心中,很容易郁结不通。” 小白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一个劲往她怀里拱,“嗷嗷~” 这大半个月,她常来流云宫。待的时间也从半个小时逐渐增加到大半天。 苏蕴灵泡的一手好茶,还会烤点心,变着花样给她做不同的。 她哪都好,只有一点让楚悠有点受不了—— 互相熟络后,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离不开“我师叔说”。 楚悠捏捏小白的耳朵,想起苏蕴灵身边追求者无数,虚心发问:“蕴灵,如果一个人没有缘由地疏远你,会是什么原因?” “无缘由地疏远?”苏蕴灵很快反应过来,楚悠所说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玄离。当初说了谎,她心中歉疚,可玄离让人传话警告,她更说不出口了。 这些日子,她有空就翻上古典籍,希望能找到解开烬心咒的方法。然而一无所获。 但她确定了一件事,通过最近的聊天,她断断续续拼凑出了楚悠和玄离相识相遇成婚的过程。猜测烬心咒种下,并不会完全断情焚心,而是一旦动心禁制发作。 “尊上年少时在帝宫过得艰难,从不和旁人亲近。或许……正是因为在意,不知道如何面对,才显得疏离。不如等一段时间看看。” 这一等,又是半个月。 幽都下过三场雪,天气愈发寒凉。 魔尊銮驾剿清叛党归来,入城时大地颤动。 玄离回到圣渊宫,径直去了议事殿,召开集议。大战归来,待处理的事务繁多。 议事殿的灯火彻夜通明。 楚悠让沉光去传话,告知玄离集议结束回东明殿一趟。 她坐在东明殿,望着灯火不熄的方向,等到天光微熹,终于有人三三两两散去。 “夫人!”“夫人。” 两道身影走近,伏宿献宝似地让宫侍抬入十多个箱子,滔滔不绝介绍每个箱子的珍品属于哪座城池。 耀目的灵光照得东明殿如同仙宫。 楚悠打断了伏宿:“玄离呢?” 伏宿的话卡在脖子里,与鸢戈对视一眼,吞吞吐吐:“尊上……尊上他说……” 鸢戈上前一步,轻声道:“尊上刚回宫政务繁多,今早要开朝会,夫人不必等,尊上忙完便回来。” 楚悠表情平静地应下。 她一夜未睡,得知玄离一时半会不回来,躺在床榻上补觉。 熬了大夜,她反而没睡意,躺了许久都没入眠,索性坐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朝会结束,玄离留在议事殿处理政务。 楚悠独自吃了午饭,在殿门外的长廊走了两圈消食,随后倒在床上补眠。 这次很快就睡着了,熬了大夜,梦境不断跳跃被切割得零碎。 她睡得很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受到有人站在床榻旁。 这一觉睡到了深夜。 楚悠抱着被子,习惯性向另一边滚去,那边空荡荡无人,锦被也是冷的。 玄离没回来过。 她不想再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起身穿衣披上滚了一圈毛领的披风,出了东明殿。 深夜飞雪,在沉光与绿云的陪同下,楚悠穿过沉寂的圣渊宫,来到了还亮着灯的议事殿外。 她踏上玉阶,朝着殿门走。 “夫人?”温洛月意外她深夜前来,客气拦下,“尊上在处理要事,没有传召不可入内。” 楚悠整个人被披风裹住,只露出一张平静面容。 “里面还有其他人?” “没有,只有尊上。” 楚悠点点头,拨开温洛月的手,继续向前走。 “真的不能进去,尊上特意交代过,夫人别难为我……”温洛月跟在身后,发现竟然拦不住她。 灵力无效,术法无效,她不敢动武器,期盼着里面的玄离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能给个指令。 到底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但由始至终,议事殿内都没有传出任何指令。 温洛月眼睁睁看着楚悠将大门推开,迈步跨入。她紧随其后,进殿后半跪在地:“属下看守不力,请尊上恕罪。” 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她正要抬头,就听玄离道:“出去。” 语气沉沉,极具压迫感。 温洛月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在让谁出去。她抬起头,正对上玄离毫无温度的视线。 “需要本座重复第二次?” 她即刻低下头,安静沉默退出议事殿,并合上了门。 大门闭合,殿内重归寂静。 此处同样设了法阵,凛冽的风雪被阻隔在外,殿内暖融融。 玄离坐在乌木桌案前,上头堆了未处理的许多卷轴、玉碟。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身旁。 距离很近,近到能看见披风下的裙摆、绣有牡丹的小巧鞋头。 亦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风雪寒意,和一丝幽微的淡香。 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预料之中的焚心之痛又一次蔓延。 玄离合拢面前的卷轴,视线终于移到身旁。 她冒风雪过来,兜帽和睫毛上粘了不少雪粒,被暖意一烘都化作了水。向来红润的唇色浅淡,抿成平直的线。 他语气极淡:“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态度疏离、冷淡。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如此,从前的所有都是一场梦。 楚悠盯着他的眼睛,也很冷静:“来问你一个问题。” “玄离,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心脏猛地跳动一下。随着这一下,玄离心口处的烈焰纹路疯狂生长,带来难以想象的灼痛。 每一次的疼痛,都是在告诫、警示。 久久没等到回答,楚悠的情绪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平静又麻木。 “好。我知道了。”她重新拢紧兜帽,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刚走出两步,一只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态度强硬向后一拽! 视线陷入昏暗。 楚悠被紧紧锁在温热胸膛前,后腰抵着桌沿,没有半点避让的余地。 腰间的手收得极紧,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将人完全压在怀中。 剧痛在心口处炸开,玄离不为所动。 越痛一分,手上便愈发收紧。 他将脸埋进楚悠的发顶,低低喘息着,声音微不可闻:“不许走。” ----------------------- 作者有话说:本章新增六百字[红心] 第27章 水中月(四) “你这是在哄我?”…… 玄离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权衡利弊, 是他的处事原则。 他需要能压制菩提珠的工具,而不是一把刺向心头的利刃。 理智上清晰明白,该放手、推远, 将不可控因素掐灭。 手却用力将人往怀里按。 楚悠几乎透不过气,熟悉的冷冽气息紧紧缠绕着。 心像泡进酸水里,一阵阵抽着。 他说不许走, 可实际上一直在推开她。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触摸不到的边界,她永远不清楚, 玄离到底在想什么。 楚悠抵住他的胸膛, 用力推开。 “一开始在山上捡到你,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不普通。我也知道,太乙青芝对你的伤或许没有用。更清楚你向我隐瞒了很多事。” 第35章 “我不介意你之前的隐瞒, 也不介意你的试探。我想,既然是我主动想和你在一起,就不能计较太多。” 楚悠透亮的眼眸映着他。 “可是玄离, 不是我要走, 是你一直在推开我。” 玄离踉跄两步, 宽袖下五指拢紧。 她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 既然知道他的隐瞒试探, 又为什么要…… 楚悠见他不说话,不想再多说, 转身就走。 玄离下意识跟上, 拽住她的手腕。她用力一甩,无意撞到身后的胸膛。 玄离极轻地闷哼一声。 她脚步顿住, 捻了下手指, 有一丝湿润。本不想多管,沉默片刻,没有转身板着脸问:“你受伤了?” “小伤, 已上过药。”玄离走至她面前,两人间距离缩短。 他拭去楚悠眉毛和睫羽上残余的雪水,捏着藕粉系带一抽,被她乱系的斗篷系带散开。 议事殿灯火通明,光落在玄离的侧脸,勾勒出低垂的睫羽阴影。 修长手指卷着系带,打出漂亮的结。 楚悠看着他转身,并半弯下腰,放缓声音道:“上来。” 两道影子映在地面,都没有动。 僵持半晌,楚悠余光瞥到他发间簪的,是离宫前她送的白玉簪。 盯了好一会,才绷着脸道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并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和伤残人员计较。 玄离将她向上一托,步子平缓走出议事殿。 殿外风雪呼啸。 楚悠没感受到丝毫冷意,风雪被无形屏障隔绝在身旁。 温洛月守在殿外玉阶下,察觉到声响转身,看着玄金衣袍的青年背着人走出。 宽大斗篷背上的人从头到脚遮严实,只露出一双搂住脖颈的手臂。 她从未想过玄离会背人,怔怔看了片刻,意识到自身失态,忙垂首行礼。 玄离从温洛月身前走过,只留下淡淡一句:“往后夫人来,不必拦。” 这一句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温洛月愕然抬头,玄离已背着人走出几步。 风雪卷着几句对话飘来。 “你这是在哄我?” “嗯。” “诚意不够,我气还没消。” “想要什么?明日叫人送来。” “你做饭给我吃。” “可以。” “明天陪我一天。” “可以。” 对话声越来越模糊,隐没在风雪里。 * 雪下了整夜,次日难得放晴,天色澄净瓦蓝。 楚悠窝在床榻上睡得不算很沉,隐约感觉到脸庞被温热触感轻拂了一下,横在腰上的手臂缓慢松开,身旁少了点热源。 睡醒睁开眼时,旁边已无人。 她昨天睡到半夜,今天醒得格外早。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榻上,横在她头顶上睡。 她揉着眼睛,拨开纱幔下榻,大黄趴在脚榻上的软绒毯子上呼呼大睡。 以往这个时候,沉光和绿云会进来侍奉梳洗,今天殿内静悄悄的。 内殿无人,外殿也无人。 言而无信。 又骗她一次。 紫檀架上放了盥洗用具,水还温热。 楚悠抿着唇简单洗漱,走到妆奁前坐下开始梳头发。 玉梳穿过柔软长发,有一下没一下梳着。 她坐在出神,心里盘算着把玄离变成前夫,手里忽然一空,玉梳被抽走。 冷白修长的手捧起乌发,另一只手持梳。 发根传来轻微拉扯感,有点痒。 “梳哪种?” 楚悠透过妆奁上的水镜,见修长身影站在她背后,把心里的前夫计划打了叉。 清丽眉眼弯起,“平时的。” 成婚后,玄离看过几次她挽发,学会了她常挽的几种发髻。包揽了她晨起梳发挽发的工作。 这都是在溪石村的事了,来到这里后,她都是自己梳头发。 乌发很快被挽成垂髻,楚悠把想戴发饰往后一递。 玄离垂眼看向她递来的发簪,缠丝蝴蝶与花朵颤巍巍,与妆奁盒里价值连城的发饰相比,它显得太过普通。 即使入了圣渊宫,这支发簪仍时常出现在她的发髻里。 “为何不戴其他的?” 楚悠理所当然道:“因为最喜欢这支啊。” 玄离垂眼凝望她片刻,接过插入发间,又取了一对淡粉飘带点缀。 “梳好了,去吃早饭。” 在楚悠刚才坐着发呆那会,玄离已在内殿的桌案上摆好早饭。 窗外天色瓦蓝,冬日的阳光柔和洒入。 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共用早饭。 楚悠吃了几口七宝粥,目光落在玄离身上,他穿着墨紫衣袍,长发用玉簪随意半挽,是一副不打算出门的打扮。 玄离抬眼,“嗯?” 她弯起眼睛,轻快摇头:“没事。” 只是想起,很久没有和玄离一起吃早饭了,这样很像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 吃过早饭,楚悠想起自己晒的干花瓣,和玄离一起做了好几个香囊。 她不擅长针线,绣出来的花纹弯弯曲曲。 玄离瞥了一眼,问她是不是在绣蜈蚣。 楚悠赏他个白眼:“这是兰花,要送给鸢戈的。 ” 玄离颔首,称赞道:“从未见过这么奇特的兰花,她要是戴在身上,一定引人注目。” 她微笑:“再阴阳怪气,我做一个让你戴出去。” 玄离:“……” * 午后,天气依然晴好。 楚悠用自制的巡回飞盘逗弄小白和大黄。 一狐一犬玩得不亦乐乎,争抢着去叼扔出的飞盘。 玄离倚在玉榻上,支着下颌翻阅一本古籍,偶尔瞥了一眼大黄,尽是嫌弃之色。 大黄玩得呼哧呼哧吐舌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主人的心中,已经从魔渊第一凶兽,变成了傻狗。 玩了半晌,楚悠出了一身汗,达成每日的运动目标。 她灌了一杯茶水,扭头问:“难得放晴,我们出去……” 青年倚着玉榻,眼睛闭合,一手握着古籍摊在腿上,一手支着额角。 楚悠放轻脚步走到他身旁,发现玄离的面色比平常苍白。 他受的伤或许不轻。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是圣人境修者,所受的伤都愈合缓慢。 从前在溪石村那身伤好得慢,现在也是。 她低下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上面文字晦涩难明,似乎是关于咒言之类的。 淡粉飘带从肩头垂落,轻轻飘荡,不经意拂过下颌。 楚悠正伸着脖子研究这书,手腕忽然被一拽,整个人向前跌去。 腰肢被手臂圈住,她趴在玄离怀中,他的下颌搭在发顶上,开口时胸膛震动,声音带着几分未醒的沙哑:“睡觉。” 玉榻上铺满绒毯与软枕。 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便有点挤。 玄离侧身,将人完全拢在怀中。 楚悠感觉自己成了抱枕,被长手长脚缠住,压得透不过气。 “我不困。”她难受得扭动几下。 玄离将人压得更紧,眼眸闭合,一手拢起她的裙摆。 楚悠瞪大眼睛,更用力挣扎起来,“窗还开着!” “有法阵,声音透不出去。” “要是有人……”她声音一颤,用力抿唇忍住声音。 “殿外无人。” 玄离不知何时睁开眼,神情平静盯着怀中面庞,视线在湿润的眼尾停留片刻,移到了紧抿的唇瓣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楚悠心头一颤,有种被视线从里到外舔舐的错觉,下意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玄离什么也没说,用动作逼得她顾不上捂眼睛,也逼得紧抿的唇瓣微张,溢出他想听的声音。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 落满窗沿后逐渐化作雪水,淌了满地。 等楚悠困到快睁不开眼时,玄离他起身取了帕子擦净手指,并换了玉榻上的绒毯,重新将人拢入怀中。 “叛党已除,往后你想出宫,找人陪同可以出去。” 楚悠闭着眼睛点头,“我想和你一起去。” “最近政务繁多,抽不开身。” “那我找鸢戈和伏宿一起出去。” “他们最近不在宫内,你找旁人陪同。” “嗯……找谁陪同都出都行吗?” “圣渊宫内的人,不低于八境。” “东方副使是八境吗?” 玄离忽然睁眼,一字一顿:“你问他做什么?” 楚悠也睁开眼,“他不是在宫内任职吗?” 某种怪异的情绪不受控制滋生,玄离垂眼盯着她,“你很想同他出去?” 第36章 楚悠感到莫名其妙:“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不。”他声音变冷,“你之前也问过。” “我什么时候问过了?” “你向沉光问起过。” 回想了半天,楚悠终于想起,在玄离走后,她似乎是问过东方忱在不在,想让他捎碗嫩豆花进宫。 这都知道?还记这么久? 楚悠暗暗发笑,清了清嗓子问:“所以他是不是八境?” 玄离眸光沉沉,不言不语。 “好吧,看来是。那我明天……” 话音戛然而止。 玄离掐住她的下巴,垂首咬住张开的唇,长驱直入打断她将要说的话。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新是晚上零点,评论区会掉落红包[亲亲] 第28章 水中月(五) “祝愿玄离,平安常健有…… 圣渊宫外的街市热闹如往昔。 东方忱奉命陪同出游, 神采飞扬。路过卖油果的小摊,他买了两串,朝身旁递去 “栗蓉馅的油果, 夫人尝尝。” 楚悠正要接,紧随在身后半步的沉光中途截走,再递给她。 “……”楚悠哭笑不得, 接过吃了一颗,外皮酥软内馅绵密。 “这个好吃, 装一份起来。” “好。”东方忱转身同摊主要了一份, 准备付钱时,绿云先一步递过去,并拿走打包好的油果。 绿云客气道:“尊上说, 东方副使陪夫人出游已是辛苦,夫人看上喜欢的,都不劳副使破费。” 这是她经过润色的版本。 玄离的原话是—— 看好东方忱, 不许他献殷勤。 东方忱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 洒脱收回钱:“好吧, 属下多谢尊上体恤。” 在得知楚悠身份时, 那点小小旎思就散了。 他生性爱热闹,喜欢交朋友, 楚悠恰好与他一样, 两人趣味相投。 没想到向来倨傲无情的尊上对他严防死守,不由觉得有趣。 东方忱看向楚悠, 耸耸肩摊开手心, 做出一副无辜表情。 惹得她扑哧笑出声。 沉光和绿云默默上前一步,像两尊门神,横隔在两人之间。 但这样也没阻拦住他们交谈。 东方忱的父亲是四大主城之一, 魉城的城主,发妻早亡没有再娶,对独子宽容不溺爱。 他自小游历诸城,见多识广,对街市上吃、穿、用、玩了如指掌。 无论楚悠问什么,都能答上一二。 “夫人别看这叶子平平无奇,卷着吹能吹出很多调子。” 他现场示范一段,楚悠毫不吝啬地夸赞,兴致勃勃向他讨教。 “此物名为连理枝,因根须缠绕,香气宜人,使人凝神静气,还很好养活。” “还有这个,叫做五色缕,是魔渊特有的,父母几乎都会给孩子在手上佩一条,一年一换直到及冠,寓意平安常健有福气……” 一路走一路逛,楚悠买下的东西越来越多。 想起苏蕴灵之前提过有几种药材很难寻,她还走遍幽都王城内的医馆,买齐了她念叨过的几种。 临近日暮,楚悠和东方忱各捧一碗嫩豆花,边吃边走。 身后的沉光和绿云也捧着一碗。 东方忱路过一个售卖海中奇物的小摊,脚步顿住,“夫人要不要买一对这个?”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两只淡紫色、形似海螺的东西,外壳泛盈盈流光。 “这是一种叫千里音的海中奇物,滴血认主后,不需要灵力也能传音。”他解释道。 楚悠眼睛一亮,买下了这对千里音。 * “蕴灵,我给你带了礼物!” 一回宫,楚悠直奔苏蕴灵的住处。 苏蕴灵绑着襻脖,拿着小巧银锄,正蹲着为灵药们松土。她脸上冒汗,手里沾满尘土。 殿门忽然推开,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整理自身。 “等会再侍弄你的宝贝。”楚悠弯腰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向偏殿。 苏蕴灵面庞红得滴血,轻轻挣了一下她的手,“不知你今天要来,我这副样子太失礼了……悠悠,你容我先回寝殿换身衣裳。” “哪失礼了?”她扭头上下端详,顺手擦去苏蕴灵下巴处沾的灰,“和平时一样好看。” 苏蕴灵怔怔被拉入偏殿。 楚悠熟门熟路找到湿帕子擦手,给她也递了一张。 苏蕴灵沉默擦拭,直到双手洁白似玉,才轻声道:“你不觉得,身为灵山圣女,亲自挖土侍弄灵药、还弄得满身尘土很不合礼数吗?” 注意到她的异样,楚悠想起之前每次来,苏蕴灵永远都是得体美丽,挑不出一丝错处。 “是谁和你说圣女不能这样的?” 苏蕴灵轻轻抿唇:“除了青良师叔,我的师尊师叔、同门都这样说。我是灵山圣女,一言一行不可有差错。” 从出生到现在,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规训。 “这种脏活,你怎么能做,将自己弄成什么样子!” “不可大笑,不许大哭,更不能嗔怒。你是圣女,怎可做出失态之举?” “他们都是世家天骄,倾慕你,是你的幸运,躲着不见像什么样子?” “你怎能喜爱市井之物,今日起,不许再独自下山,更不许到那凡人聚集之地!一群凡人怎配让你医治?” “蕴灵,净灵珠认你为主,你是灵山历任最出色的圣女,一言一行要得体谨慎!” 要美丽、温柔、心地良善、与人为善,不可有任何阴暗情绪。 如此,才是完美的灵山圣女。 苏蕴灵回忆起过去,正恍惚着,就被楚悠的声音惊醒。 “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她从手环里拿出买的礼物,一件一件堆在桌案上,“就因为他们年纪大?” “要是人永远得体不犯错,不就成了庙里供的神像?” 苏蕴灵怔怔看着桌上堆满的礼物。 油果、糖串、解闷的小玩意、不昂贵却漂亮的首饰,以及她提过一次所缺的几味灵药。 她动了动唇,声音更轻:“我身为后辈,自然要……唔!” 一串油果塞到苏蕴灵嘴里,她下意识咬了一颗,外酥里甜。 楚悠也拿起一串在吃,“整个十四洲,有人比你医术更好吗?” 苏蕴灵细嚼慢咽,轻轻摇头。 “平时找你治病的修者是不是很多?” 她点点头。 “应该有很多除了你,谁也治不好的伤病吧?” “是有一些。” 楚悠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他们该恭恭敬敬求你。命都在你手里,哪来这么大的脸,对你说三道四。” 这些话像一道银电,蓦然劈开苏蕴灵脑海里的迷惘。 良久,她走到桌旁,手指依次抚过琳琅礼物。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苏蕴灵浅淡一笑,“悠悠,我有时会羡慕你。觉得你很自由,不被世俗束缚。” 楚悠拉过她的手,将从小摊上买来的、花里胡哨的手串全部套上去。 “你本来就很好,不用羡慕任何人。所以,好看吧?” 苏蕴灵晃了晃手腕,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不由想起邀月节那夜,最终没能买成的手串。 她慢慢笑起来,柔和的眉眼弯弯:“好看。” 买回来的吃食太多,两人坐在一起努力消灭。 苏蕴灵拿出从前偷藏的酒,推开窗,让月色洒入,与楚悠对饮。 喝了几杯,她面染绯红。 “悠悠……我们现在,算是好友吗?” 楚悠疑惑:“原来之前不算?” 她天天来,苏蕴灵每次都给她做不同的精致茶点,她以为两人之间已经有坚固的友谊了。 苏蕴灵轻轻“啊”了一声。从前很多人去灵山拜访,都是为了药。她先入为主以为,楚悠也喜欢这些灵药。 “抱歉,我以为你是喜欢这些灵药才来,还想着送你一亩。是我误会你了。” 楚悠被她都逗咯咯笑起来:“我从小就不会种东西,送我一亩,养不了几天,你的宝贝就死光了。” 说起药,她想起玄离所受的伤,以及苍白脸色。 “蕴灵,圣人境修者受了伤,都很难痊愈吗?” 苏蕴灵很快反应过来楚悠在问谁,菩提珠能压制、反噬玄离,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只有当年在玉京帝宫参与那战的人知晓。 那件事不算光彩,谁都不想提起。便心照不宣缄口。 她不好做玄离的主,代替他去说菩提珠的事。 斟酌再三,她道:“前任灵山山主献祭自身,留下血咒,尊上受伤后,伤口会愈合缓慢。” 第37章 楚悠下意识问:“怎么才能解开?” 苏蕴灵摇摇头:“目前无人能解。尊上将我带到这,就是想用净灵珠化解,但它已认我做主,难以剥离。” 楚悠握着酒盏久久没说话。 难怪,他受伤总是好得很慢。 苏蕴灵担心她太难过,又道:“我和尊上从小相识,他帮过我,净灵珠虽然不能剥离,但我可以施术缓解。慢慢来,总能找到解开的办法。” 楚悠:“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怎么要献祭自己下咒……” 话还没说完,苏蕴灵轻轻“哎”了一声,示意楚悠看窗外。 从窗外看出去,几片药圃郁郁葱葱,宫门敞开,门外站着道修长身影。 苏蕴灵由衷为她高兴,可想起焚心咒,隐隐担忧。 “蕴灵,我先走啦,明天再过来。”楚悠眉眼弯弯朝她道别,利落地从窗沿翻出去,脚步轻快跑向宫门。 月色下,红绳穿过的玉坠从衣襟滑出扬起。 苏蕴灵被她突然翻窗吓了一跳,下意识起身去护,恰好看见她佩的玉坠。 是常见的平安扣样式。 可那玉是能寄托神魂的灵玉,还散发淡淡光华。 说明已经有人分了一缕神魂进去,庇佑佩玉之人。 * 月华溶溶,穿着水蓝冬裙的少女轻快跑来,枣红飘带飞扬着。 “玄离!” 少女与飘带一起撞进他的怀中。 玄离稳稳立在原地,将人接住。嗅到淡淡酒气,神情沉下去。 “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喝酒?” “小酌,就一点点。”她仰头露出笑,脸颊泛红晕,一副格外高兴的模样。 玄离见过她喝多的样子,一模一样。于是懒得搭理,直接将人抱起,身形一闪回到东明殿。 殿内暖意一烘,楚悠脑袋开始发晕,搂着玄离嘀嘀咕咕。 “我交到了新朋友呢。” “今天还买了好多东西……你知道吗?有种叶子卷起来,能像笛子一样吹。东方副使教了我怎么吹。玄离,我吹给你听啊。” “不听。”玄离神情更沉,大步走入内殿,将她放到榻上,转身去取湿帕子。 “为什么不听,很好听的……”她不满地皱眉头,勾住修长手指,“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呢。” 细长手指勾着他,轻轻摇晃。 玄离没再动,垂眼看透红的脸庞、嫣红的唇。 “什么礼物?” 楚悠兴高采烈往外掏东西。 “这个是连理枝,东方副使说很好养活,能凝神静气,你每天上班这么久,桌子上应该放一点绿色植物。” 又听见东方忱,玄离心里杀意滋生。 明日就将此人…… 右手腕忽然一紧。 他皱眉看去,手上多了一条由五色丝线编成的手绳。 楚悠努力眨眼,让晕乎乎的视线清晰一点,低头认真给他系好。 “……五色缕?” “对呀。”楚悠眼睛弯弯,“以后每年换一条,换够二十条就不用戴了。” 玄离盯着腕上的五色缕,心口处剧痛传来,仿佛要生生烧尽一颗血肉之心。 在焚心蚀骨的剧痛中,他恍然想。 二十年,是男子及冠的年岁。 她要做什么? 为他补上自降生起,就缺少的五色缕? “还有这个!”两只光华流转的千里音送到他面前,“以后,我们就能随时传音了~” “快滴血认主,试试它好不好用。”楚悠塞了一只到玄离手里。 玄离竭力忍下痛意,稍稍缓过神来。 望着他的眼眸神采飞扬,明亮澄澈映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也不曾问他,为什么魔渊内有这种东西,还要给她凡人不便使用的玉简。 玄离慢慢握紧手里的千里音,灵力凝作利刃划破指腹,在两只上都滴了血。 然后托起她的手,用细针轻扎一下,挤出两滴血。 两只千里音亮起。 楚悠将一只贴在唇边,又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不言不语,顺从地将千里音放到耳边。 很轻且柔和的声音从千里音钻入耳内。 “祝愿玄离,平安常健有福气。” ----------------------- 作者有话说:写得比较长,更晚了(跪键盘)明天更新放在零点哦 今天上夹子,想求一点营养液[求你了] 第29章 水中月(六) “你的就是我的。”…… 楚悠宿醉醒来, 头有些晕沉沉。 伸手往旁边摸,果然已经空了,只摸到千里音。 “玄离?”她握着凑到唇边, 试探性喊了声。 距离东明殿数百里的议事殿内。 此时大殿朝会刚散去。 十几位臣属移步到议事殿,正万分谨慎向玄离回禀所负责的叛乱两城后续处理进度。 “前几日,魑魅两城内抓到了部分流窜叛党余孽, 属下已命人将这群人枭首示众……” 回禀时,他的视线余光瞥见了两样与议事殿格格不入的东西。 殿里沉肃威仪, 可处理政务的乌木桌案一角, 添了抹新绿。 连理枝缠缠绕绕,姿态舒展。 另一样放在玄离手边,是只千里音。 它微微亮起, 一道略带朦胧困意、尾音娇懒的声音传出。 “玄离?” 他微微抬手,示意正在回禀的臣属闭嘴,并拿起千里音。 “在议事。” 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小:“噢, 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找我做什么?” 殿内的臣属们悄悄抬起一点头, 互相对视, 都在彼此眼里看到震撼。 虽然魔渊内都在传, 尊上带回一位夫人,并宠爱有加。 可毕竟是个凡人, 且后来也有流言传她已失宠。 后来宫内的宫侍重换了一批, 口风很严,再无流言传出。 但他们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后一种说法。 千里音那头传来楚悠带笑的声音:“先保密。过一会来找你, 你不出门吧?” 臣属们又对视一眼, 用眼神疯狂交流。 ——刚刚尊上才说,集议完要去巡查军营。 ——我赌一个,不可能答应。 ——自然。尊上怎会被女色所惑? 伏宿倚在墙上, 百无聊赖地玩草,对这群大惊小怪的人投去鄙夷眼神。 这才哪到哪?要是他们见过在破村里待着不回来的尊上,不得吓出魂? 玄离淡淡应道:“嗯。” 臣属们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尊上,那集议后的巡查……” “延后。”他放下千里音,视线扫过方才没回禀完的人,“你,继续。” * 楚悠吃过早饭直奔流云宫。 苏蕴灵茶点做得好吃,她特意来请教做糕点的秘诀。 两人来到后厨。 “怎么突然要做梅花糕?”苏蕴灵绑起衣袖,帮楚悠也绑起,取来制作糕饼的原料与模具。 之前玄离生辰,那份梅花糕没送出去,楚悠一直觉得遗憾。 她三两句带过了缘由,认真跟着苏蕴灵学习。 按着自己的口味,她添加了不少巧思。例如放很多的糖。 失败两次后,楚悠成功做出一笼卖相俱佳的梅花糕。 “比之前做得还要好!”她喜盈盈捏起一枚试味道,眼睛一亮,“味道也很不错。” 看见成品,苏蕴灵拭去额间的汗,悄悄舒了一口气,笑道:“做得真好,我也尝尝。” 她以素帕掩唇,娴雅地送入口中。 “怎么样?”清澈杏眼亮晶晶望着她。 小白和大黄在后厨里你追我赶。 见有吃的,小白嗖一下窜到台上咬了一块。 “臭小白!”楚悠佯装生气,小白扭头钻进苏蕴灵怀里,心虚地“嗷嗷”叫。 苏蕴灵抱着小白,细细咀嚼糕点,齿间忽然“嚓”一声,是很小的一块碎蛋壳。她维持着温柔浅笑,将甜到发腻的糕点咽下。 “还不错,尊上……应该会喜欢的。” 怀中的小白吃了一块,忽然发出诡异的干呕声。 声音戛然而止。 苏蕴灵眼明手快捏住白狐嘴筒。 楚悠狐疑:“……小白是不是吐了?” 她柔柔道:“没有吧,是它跑的太急呛着气了。” 大黄在一旁幸灾乐祸,发出得意的“嘤嘤”声。 死狐狸,竟敢乱吃女主人做的东西。 得到带教老师的肯定,楚悠放心地将一盒糕点带到了议事殿。 日光被窗棂分割,错落分布在地面。 乌木桌案后,玄离正提笔批阅。听见声响,他抬眼望向脚步轻快进殿的身影,搁置了手中的笔。 第38章 “送你。”一份八角食盒送至面前,食盒后是一张笑盈盈的脸。 “你做的?”玄离挑眉打开,看见里面精致的梅花糕,很快改话,“买的?” 楚悠笑容消失,一声不吭盯着他。 幽紫眼眸掠过一丝极浅笑意,玄离取了一枚吃下,神色维持不变。 “不错。” 至少不是毒药级别的。 楚悠一眼看破他的伪装,垮下脸,低头取了一枚吃掉,嘀咕道:“我觉得味道不错呀,甜甜的很好吃。” 玄离挑眉:“你的确不挑食。” 这话听着像在骂她。 楚悠轻哼一声:“我以前很挑食的。过了几年食物是珍贵资源的日子,才慢慢不挑食了。”指了指食盒道,“你现在吃到的已经是进阶版,以前做得更难吃。” 玄离又拿起一块吃下,颔首道:“是比从前的好很多。” 楚悠眨了眨眼,琢磨半天才想到,玄离可能是在指刚被她捡回去的时候,吃的第一顿饭。 那会他昏迷三日,醒来后她刚好在吃饭,分了他一份,并说留他在这养伤。 从那以后,玄离就包揽了做饭的活。 “所以,你之前主动做饭,是嫌弃我做的太难吃?” 玄离沉默片刻。难吃二字不足以形容她的水平。 他面不改色:“没有。” “没有?”楚悠朝他扑去,并威胁道,“今天晚上就吃我做的饭!” 玄离轻笑一声,将张牙舞爪的人接住,让她坐在膝上,垂眼望这张格外生动的脸庞。 并想,她的父母一定将她养得很好。 “你从前不常下厨?” 楚悠扭头望了眼殿外,不时有人影晃动走过,心跳不由加速,在他身上挣扎着要下去。 “嗯?”他手臂收紧,将人彻底锁在怀里,眸光幽幽,“没人会进来,跑什么?” 抗拒僵硬的身躯柔软松懈下来,她抱住玄离的脖颈,唇角弯弯:“没做过,以前家里都是厨师或者我爸下厨。” 说着,她从手环里取出项链,打开吊坠盖子,轻轻托在手上。 铂金项链精巧漂亮,吊坠嵌了一圈碎钻,簇拥着中间的小照片。 相貌出色的中年夫妻,拥着一对孪生女儿笑着望向照片外的人。 “这是我爸、妈、妹妹。我爸做饭可好吃了,从来不让我妈进厨房。” 玄离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图画。 不似画像,也不像留影石。 楚悠身上特殊之处太多,他没有问,只是听她说。 “以前聊天,他们说如果以后我和妹妹成婚,要找个会做饭的夫君。” 她捧起玄离的脸认真端详,一本正经道:“你勉强符合他们的要求。” 玄离挑眉道:“勉强?” “你现在这份工作不太行。”她很委婉道。 玄离嗤笑一声,合起她手中的吊坠盖子,“不太行?你的父母眼光未免太高。” 楚悠撇撇嘴。 他这个身份,放在在现代考公没指望了。不能考公,很难入家长的眼。 说下去容易引发夫妻矛盾,她收好项链,巧妙转移话题:“玄离,你为什么很会做饭?” 按他的身份,应该不擅长下厨的。 玄离一手揽着她,一手提笔继续处理政务,轻描淡写道:“年幼时,我的吃食被下过几次毒,因此食物不敢经他人手。” 楚悠怔住:“你小时候住在帝宫……怎么会有人敢下毒?” “自出生起,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如过江之鲫。” 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不含任何情绪。 楚悠仰头望他:“但有很多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比如伏宿鸢戈和你的下属们、魔渊里千千万万的人。”顿了顿,指尖抚过他的眉眼,浅浅笑起来,“还有我。” 墨悬于笔尖,停顿太久,留下一团晕开墨色。 玄离扔开笔,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按揉唇瓣,“你怎么,从来都不怕我?” “姓季的废物没告诉过你,我从前做过什么?” 楚悠亲了一下他的手指,“说过。但怎么能通过别人说的话去评定一个人?” 被亲吻的手指僵住,慢慢抽离。 玄离不含情绪笑笑,冷淡道:“他一定同你说过,我弑父杀兄登上帝位,后又屠戮世家,意欲倾覆十四洲。”微顿,语气更冷,“没有一句虚言。” “如此,你还希望我活着么?” 在幽暗眸光的注视下,楚悠眼睛弯弯点头。 “如果真像你说得这么坏,村子里的人就不会被迁去东陵城,魔渊应该乱得一团糟,我也不会有街市逛。这些可以证明,你不是滥杀的人。” “至于你之前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更愿意听你和我说。” 议事殿陷入久久沉默。 玄离盯了她许久,捧着她的脸轻抚,“你将我想得太好,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楚悠皱眉捂他的嘴,嗔怒道:“烦人,说的全是我不爱听的话!” 玄离没再开口,拿开她的手,将人按入怀中。 日光映入,被窗棂分割成许多道光束,细尘飘舞浮动。 薄唇血色渐退,他合上眼,鬓角逐渐渗出冷汗。 熟悉的剧痛翻江倒海。 “不准再说这种话了。”她嘟囔着。 玄离抬手抚她的发顶,动作轻缓,却没回应。 楚悠以为这就是答应了,窝在他怀里道:“饿了,不想回东明殿,能在这吃吗?” “可以。” 宫侍上菜的速度很快,端来都是她爱吃的。 午膳在议事殿的侧偏殿用,原本供玄离小憩,里面置了长榻。 吃完饭后,楚悠开始犯困,揉着眼睛栽进长榻。 没一会,玄离也上来了,如捞一只软枕将她捞进怀里。 “你又不需要睡觉,为什么抢床?”她不满地往外推。 “这是我的榻。” “它是婚后共同财产,你的就是我的。” 榻上薄被在拉拉扯扯间被弄得一团糟。 冬衣小袄领口松散,露出松垮中衣和鹅黄小衣的系带。楚悠气喘吁吁,摆烂不再动弹了。 玄离的衣袍也被她扯得歪斜,露出一线胸膛,似银非银的项链滑出。 她枕着手臂,发觉他胸口那些奇怪纹路,色泽似乎变深了。 虽然玄离和苏蕴灵都说过,它不棘手、无关紧要。 “这个真的没事吗?”她心中隐隐不安。 “无事。”玄离整理好衣襟,将项链妥帖放回。 追问多次,得到的都是确定答案,楚悠将心中的不安压下,指了指项链的位置,“我想知道它的来历。” 在一起这么久,她没见过玄离让此物离身,应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玄离整理的手微顿,手指勾住一截链身,送到她手中。 金属入手温凉,染着些他的体温。 楚悠下意识摸了摸,发现制作工艺不太精细,吊坠形状更是古怪,看不出来具体像图案。 玄离缓缓开口:“在我幼年时,帝宫里只有两人曾照顾过我。一个是受过生母恩惠的宫侍,另一个是赠此物之人。” “没有那人,我活不到及冠。” 楚悠手中的吊坠变得沉甸甸,她将此物放回玄离的衣襟内,搂着腰靠在他怀中。 “也是帝宫里人吗?” “不清楚。”玄离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那人走后,一切有关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了这个。” 他曾试着寻找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人像从未存在过,踪迹全无。 楚悠蹭了蹭他的下颌,无言安慰。 她明白这种感觉。 就好像她刚从现代穿越到末世,一切有关于过去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脖子上的项链。 那是链接过去与现在的锚点。 * 风雪漫天,幽都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伏宿和鸢戈也执行完任务回来了。 自从能出宫去玩后,楚悠经常带着鸢戈三天两头往宫外跑,雪天也阻止不住她爱热闹的心。 鸢戈不在,才考虑东方忱和伏宿。 不下雪时四处逛,下雪了就找座茶楼或者戏楼听书看戏,听到曲折动人处,跟着看客们给些赏钱。 不出宫时,她就往流云宫跑,和苏蕴灵腻在一起。 穿书进来后,除了鸢戈,她没有交到同性好友,苏蕴灵从前也没有同性朋友,两人如见知音相逢恨晚。 从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 楚悠早出晚归,除了夜晚就寝和每日准时跟玄离吃一顿午饭,其余时间不见人影。 第39章 议事殿外飘雪如絮。 天光暗沉,已过正午。 玄离又看了一眼千里音,始终没有回应。 “她去哪了?” 今日轮到伏宿当值,他眼巴巴看着窗外,回身道:“尊上,夫人和东方副使外出采购食材了,说今夜要在流云宫开……呃,似乎叫露天比比球?属下猜是烤肉之类的。” 玄离脸色微沉。 向来很有眼色的伏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及时察觉,眼巴巴问:“尊上,今夜是否有任务给属下,要是没有能不能准假?” “去做什么?” 伏宿笑容灿烂:“夫人邀属下今夜也去流云宫,鸢戈也会去,所以属下想去。”他发出了一句没经过大脑的问,“尊上不去吗?” 玄离手中的紫檀笔杆应声折断。 去?根本就没人同他提起。 伏宿懊悔地抽了一下嘴巴,连忙找补:“定是尊上太忙碌,夫人看在眼里心疼,不忍打扰。” 玄离扔了断笔,换上新的,淡淡问:“还有谁去?” “呃,还有……”伏宿恨为什么今天是他轮值,此刻很想原地遁走。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玄离已然猜到还有谁会去,面沉如水折断了第二支笔。 桌案一角放了一摞厚厚密报。 他面无表情取了全部翻阅。 上面记录了楚悠每日的行程,衣着打扮、去了哪、见了谁、待了多久、心情如何等等。 玄离一目十行,翻看速度极快,只看她与东方忱出行的部分。 越看,纸张上的墨字越是刺眼。 一叠密报忽的被甩在桌案上,吓了伏宿一跳。紧接着,他就听见玄离语气冰冷道:“将东方忱调去城外朔风营练兵。” “属下遵命,这就安排。”伏宿挠挠头,虽不理解还是转头就走了。 桌案上密报散落,大多都写着—— “夫人笑了”“夫人看起来很高兴”等文字。 “站住。”玄离叫住即将踏出殿外的伏宿,支着额角闭了闭眼,“罢了。还有,今夜准你的假。” * 伏宿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下值的点,欢天喜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鬼面奎紧跟入内,拱手道:“尊上,张圣手到偏殿了。” 鬼面奎身后的张秦满头鹤发,容貌年轻沉稳,见到玄离恭敬行礼问候。 “属下游历两个月,收获颇多,有了些镇压菩提珠的新想法。” 两人先后落座。 他放出一缕灵息切脉,面色和缓:“有了灵山圣女的净灵珠相助,它对尊上反噬已轻很多。” 玄离不语。 大部分功劳是楚悠的,她本人比苏蕴灵借助净灵珠施术缓解反噬管用得多。 张秦又闭目诊断了一会。 “尊上……”他蓦然睁眼,面露错愕,“您身上的禁制怎会如此频繁发作?” 玄离收回手,语气平淡:“影响不大,不必管。” 张秦眉头紧皱,肃然道:“此咒为苍黎一族的禁制,是您的生母所下,属下医术不精无法解开。之前同您说过,此咒发作必蚕食心脉,不可听之任之。” “世家们修养数月,不会坐以待毙。如果尊上伤及心脉,又被外人察觉,方家必有动作……” 宽大袖袍下的手逐渐攥紧,他的目光缓慢扫过桌案。 千里音光华流转,桌角的连理枝绿叶繁茂,已吐露花苞。 见玄离不语,张秦轻声道:“尊上多年筹谋,不可毁于一旦啊。” 玄离收回视线,将不该有的思绪尽数压回。 “本座知道。” ----------------------- 作者有话说:楚悠从流云宫走后 小白:呕呕呕呕呕—— 大黄:我不和你抢的,能是好东西吗[狗头] 收到好多营养液,爱你们呜呜呜[爆哭]更新时间一般在零点到两点之间,会努力稳定在零点 第30章 水中月(七)【大修】 “你都不亲我了…… 细雪纷扬, 流云宫内院的开阔处,支起烤肉架子,炭火噼里啪啦。 肉类炙烤后滋滋冒油, 馋得大黄蹲在烤架边眼巴巴等投喂。 东方忱穿了身宝蓝金纹窄袖长袍,腰佩玉带,看样貌像清俊郎君, 却左右手各拿十串,站在烤架前娴熟炙烤、洒上香料, 还能抽空投喂大黄和小白。 楚悠和苏蕴灵都夸他厉害, 连向来冷淡的鸢戈都一直看他。 伏宿坐在一旁,看见此幕浑身不得劲,笑容灿烂上前揽住东方忱的肩, 挤掉他大半位置,“东方世子烤了这么久也累了,让我来, 你去歇着。” 他略扫了一眼, 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笑着让出位置, “那我等着尝伏宿将军的手艺。” 伏宿有心想展示一手,卷起衣袖, 露出小麦色结实手臂, 也一手拿十串,虎虎生风烤起来。 东方忱将刚烤好的分了, 回身见烤架上的肉串受热不均, 有些焦边,有些半生,忍不住道:“伏宿将军, 火候似乎有些不均。” 炭火遇油,滋滋冒出火苗,烤得几串烟熏火燎。 伏宿连忙抢救,学着他的样子洒调料,梗着脖子道:“这叫外焦里嫩。” “好……吧。”东方忱叹气摇头。都是他和楚悠精挑细选的食材,就这么被糟蹋了。 楚悠和苏蕴灵对视一眼,都扑哧笑出声。 鸢戈冷着一张脸,正在认真吃肉串,颊边微微鼓起,不解地望向楚悠:“夫人在笑什么?” 她唇角越发扬起:“笑……伏宿可爱。” 鸢戈歪了歪脑袋:“他?不可爱。” 楚悠几乎要笑倒,捧着她的脸揉了揉,“你也可爱。” 鸢戈悄悄抿起唇角,发髻里盘着的小红蛇扭来扭去,嘶嘶吐信子。 又被夸了,好开心。 伏宿刚开始还能装会游刃有余,烤到后面手忙脚乱,一通拯救,挑出四串还能看的。 “东方世子,来,先给你尝尝。” 他先祸害了东方忱,得到对方勉强的一句“不错”后,又分给了苏蕴灵和楚悠。 苏蕴灵:“嗯……不错。” 楚悠:“味道不错,比我做的饭好吃。” 得到一句真诚夸赞,伏宿备受打击的心重燃希望,殷勤地把最好的一串送到鸢戈面前。 “鸢戈,尝尝这个,我特意给你烤的!” 鸢戈盯了片刻,面无表情接过,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后,冷静地评价:“难吃。” “……”伏宿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坐在一旁不吭声,逮住小白使劲摸。 小白:“嗷嗷!” 东方忱重新接替了烤肉的位置。 又是几串外焦里嫩的出炉,鸢戈吃掉一串,点头道:“好吃。” 伏宿立刻酸溜溜看过来:“不就是火候好了点,调料撒得均匀了点,有什么了不起……” 话没说完,一串烤蘑菇塞进他碎碎念的嘴里。 鸢戈收回手,继续吃自己的。 他下意识咀嚼,咽下去才后知后觉瞪大双眼。 这是鸢戈最不喜欢吃的蘑菇——她愿意把不爱吃的塞给他,岂不是说明他有资格处理剩菜? 刚才那点酸溜溜烟消云散,伏宿整个人都灿烂起来,厚脸皮蹭过去,继续讨要鸢戈不爱吃的。 楚悠笑倒在苏蕴灵肩上。 苏蕴灵揽着她防止跌倒,坐姿端雅,柔声道:“他们感情真好。” “对呀,真好。”楚悠仰头望夜空飘下的细雪,笑得眉眼弯弯。 有三两好友、爱宠、伴侣。 除了不太自由,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一群人围坐在烤架前,吃着肉串,喝着果酒,闲聊无关紧要的趣事。 烤架上又一批成品出炉。楚悠心中一动,挪过去也学着烤了几串,过程手忙脚乱,不是差点烤成碳就是调料太重。 她仔细挑选出品相最好的几串,用青叶包好,再裹上油纸。 纷纷扬扬的细雪不停飘落。 松软积雪堆在议事殿屋脊,偶尔簌簌滑落。 殿内灯火通明,玄离独自站在窗前,静看飘扬坠落的雪。 兽首香炉里燃着香,与连理枝的清淡香气缠绕,无处不在。 他长眉皱起,抬手缓慢按揉。 殿外长夜寂寂,玉阶被雪染白。 忽有一团融融暖光穿过幽暗长廊,由远及近走来。 八角宫灯映出一张鼻尖微红的脸,眼眸盛满笑意,朝他小跑而来。 穿藕色披风的身影似一阵风进殿。 玄离下意识迎了两步,正要抬手接住,又硬生生克制放下。 “玄离,我给你带了夜宵。”楚悠在他身前止步,捧出油纸包,拆开后肉串尚有余温,炙烤香气弥漫,“我烤的,你尝尝?” 第40章 从卖相看,除了略焦没有缺点。 他拿起一串吃下。 略咸微苦,列入可食用范畴。 对上楚悠暗含期盼的眼神,玄离颔首:“不错。” “真的?我和东方副使学的手艺,他烤得可好吃了。既然不错,那你快趁热吃完吧。” 玄离:“…… ” 无处不在的东方忱。 他掩去眼底情绪,将她带来的全部吃完。 楚悠望向乌木桌案,见大半呈上来的卷轴已经收起,走近一步环住他的腰,仰头露出甜蜜的笑:“忙完了吗?我们回去吧。” 温软身躯紧贴着,带着淡淡果酒香气和烟火气,还有她自身的淡香。 玄离身体微僵,垂眼看她泛薄红的脸颊,水润眼眸,以及格外润泽的唇瓣。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几圈,抬手,指腹轻抚过细腻脸庞。 他逐渐垂首,距离越来越近。 楚悠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亲吻。 冷冽气息忽的停在即将触碰的距离,尖锐痛意越演越烈,玄离咬紧齿关,理智与贪恋不断拉扯。 他五指紧攥,宽袖下的手背青筋毕现。 楚悠疑惑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眼眸,有一瞬怔然。 她难以形容玄离此刻的眼神。 神情分明很平静,眼中却藏了翻涌情绪。 片刻后,玄离直起身,理好她被风吹散的碎发,神色如常道:“稍后有臣属要来,我会晚些回去,不必等我。” 说着,他扬声道:“沉光,绿云。” 两人应声而入,恭敬垂首。 “送夫人回东明殿休息。”他语气淡淡,不容置疑。 楚悠略微失落,但心里也能理解他很忙,顺势松开抱他的手,咕哝道:“大晚上不睡觉来找领导,他不用回家的吗?” 自己不回家,打扰别人夫妻团聚,真可恶。 玄离不语,轻揉了一下她的头。 楚悠:“早点回来。” “嗯。”他目送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才缓缓收回视线。 玄离捻了捻指尖,上面还残余着温软触感。 心口又是一阵轻微刺痛。 他面无表情坐回桌案后,皱眉揉捏额心。 殿外,张秦端着刚熬好的药从廊下走过,正好瞥见楚悠与侍女远去的背影。 他步入殿中,将药放在玄离手边,“尊上,该用药了。” 见玄离面色比平日更冷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心中了然,不由叹了口气:“您何苦这样折腾自身?” 玄离眸光沉沉,没有回应他的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张秦继续劝道:“这药能滋养受损心脉,但终究作用有限。世家最近多次试探,恐怕是想抢回圣女,又是一场恶战,如果尊上圣躯有损,如何应付那群狗辈……” “够了。”他打断喋喋不休,神色不虞道,“回你的家去。” 张秦一愣,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受知遇之恩后,追随玄离后常住宫中,压根没家。 “您别同属下开玩笑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如暂时将夫人送出宫……” 玄离神情冰冷:“张秦。” 他后背一寒,下意识站直:“尊上有何吩咐?” “你该清楚,本座不喜自作主张的人。” “……是,属下僭越。” * 当夜,玄离回来得比平时晚得多。 身上带了些许风雪寒意,掀起锦被上榻时,楚悠被冷得缩了一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习惯性往他怀里钻。 一只冰凉的手抵住她的肩。 寒意扑面而来,楚悠的陡然被冻醒。 “别靠过来,我身上冷。”玄离的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伸手把人重新裹回被窝,隔绝他带来的寒气。 楚悠被裹得像春卷,扭动几下伸出手,朝旁边摸去。 手掌贴上他的胸膛,隔着寝衣,冷得像块冰。 就像她曾经死去的同伴。 脑子嗡一声,巨大的恐慌狠狠握住心脏。 一瞬间,各种糟糕的可能性填满脑海。 她一把掀了被子,整个人跪坐在玄离身上,双手在他身上着急摸索。 “玄离……”她嘴唇轻颤,“你是不是要死了?” “……” 玄离握住她乱摸的手,“我去泡了冷泉。没受伤,不必担心。” 双手摸到的肌肤都是光洁无伤痕的。 楚悠高悬的心重重落地,砸得她有些目眩。 她深吸一口气:“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要去泡冷泉?” 体温冰冷,跨坐在身上的热源更加明显。 温热、柔软的触感。 玄离心口处的纹路隐隐发烫,他握住柔韧腰肢,将人放下。 “一时兴起罢了。” 楚悠抿着唇半响没吭声。 “嗯?”玄离抬手去抚她的肩。 “啪!”她拍掉那只手,在黑暗中紧盯着起伏轮廓,“你觉得我是傻瓜吗?” 夜半三更,外面下着雪,除非脑子有病,否则谁会因为一时兴起去泡冰水? 手背挨了一记,微微刺痛。玄离只好换了个说法:“是为了缓解旧疾发作。” 这话亦真亦假。 楚悠很快想起成婚那夜,玄离面色苍白,也说是旧疾犯了。 心里的气很快消了,她拽过被子把两人盖住,伸手抱着玄离,努力温暖冰块般的身躯。 “泡完之后有好点吗?” 体温与淡香一点点渗透,心口处纹路随之复苏。 玄离催动灵力,让身上回温。 “好了许多。” “你的旧疾怎么才能治好?” “暂时无解。” 楚悠抱得更紧,轻声说:“我刚才以为你要死了。” “不会。”他抬手握住腰肢,将人往怀里压,“这世上无人能杀我。” 万分平淡又笃定的语气。 楚悠心安不少,窝在重新变得温热的怀里,轻轻打了个呵欠。 “这么冷的天气,好适合泡温泉。” 她有点想念庐阳行宫的温泉了。 也只是随口一提。 楚悠清楚,让人随行陪她出宫,已经是玄离最大的让步,他不会让她自己跑到更远的地方。 可他又忙,哪有时间陪她外出。 想到这些,楚悠有些沮丧。 又开始想念起在溪石村的日子,舒服自在无人管束。 * 从那日后,玄离愈发忙碌。 回到东明殿的时间也很晚,等他回来,她已经睡下,等醒来后他又走了,时间完全错开。 就连中午去找玄离吃午饭,平日吃完她喜欢在偏殿午睡,他总是要躺上来抢床。 最近不会了,用过午饭他就回了议事殿,并时常召见一个叫张秦的人。 他似乎是玄离的心腹医师,能自由出入议事殿。 张秦在时,玄离都会让她暂时回避。 等他走后,殿内都会弥漫浅淡清苦的药味。 楚悠询问过,他只说是在治疗旧疾,并不多说。 被搪塞多次,楚悠不解又低落,向苏蕴灵诉说了自己的烦恼。 “如果是治病,为什么要特意避开我呢?” 苏蕴灵给她倒了一杯清心降火的茶,她知道张秦,魔渊第一圣手,并隐隐猜到这事和禁制有关。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 “悠悠……”她握住楚悠的手,柔声道,“尊上或许是有别的顾虑。我烤了新的茶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苏蕴灵捻起一枚酥饼,送到楚悠唇边。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有什么事,他从来不会告诉我。”她张口吃掉,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有时候会觉得,我们不太像夫妻。” 苏蕴灵怔了怔,望向她清丽平静的眉眼。 不禁想起第一次在邀月节相见,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 她心中浮起浓浓担忧,心道上天真爱捉弄人。 那禁制失传太久,如果真的解不开,又该如何? * 年关将近,幽都下起连绵不断的大雪。 楚悠减少了去找玄离的频率,想等他忙完,找他认真谈谈。 等了好多日,也不见他有一点忙完的迹象。隔三差五还会出城巡营,有时一日不回,有时两三日不回。 这日的雪下得格外重,白日到深夜都不曾停歇。 楚悠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盯着纱幔。殿内熄了灯,外头大雪簌簌,四处都静极了。 玄离昨日出城了,这个时候还没回,就是不会回来了。 她最近很少出宫,也不太爱出门,白天无所事事,晚上便有些睡不着。 第41章 盯着重重垂落的纱幔看了很久,看到眼睛酸涩时,外殿忽然响起模糊对话声。 “尊上。” “夫人睡了?” “是,已经睡下了。” “她今日出门没有?” “夫人不曾出门,昨日和前两日去找过圣女,午后去,日暮前就回来了。” 外殿传来关门声。 楚悠微微转动视线,看向床榻外,视线被轻软鲛纱阻隔,看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过来。 过了好一会,她听见由远及近的沉缓脚步声。 然后是腰带解开,外袍褪下的声响。 紧接着床榻一沉,被褥被掀起一角,熟悉的冷冽气息靠近。 她侧身背对床榻闭着眼,呼吸放得悠长缓慢。 黑暗中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楚悠的发丝轻微一痒,被一只手拢起放到软枕上。 温热身躯缓慢靠近,揽住她的腰肢,力度轻缓克制。 殿外大雪簌簌落下,床榻内寂静无声,唯有两道心跳。 楚悠最终没忍住,转身钻入他怀中。 他身体一僵,搂腰的手顺势收紧几分,声音略微低哑:“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声音闷闷,“你最近对我好冷淡。” “我近来在清理一些积压的事务,难免顾不上你。” 听见他说忙完了,楚悠抿着唇:“不一样的。你之前也很忙,和现在的感觉不一样。” 玄离闭上眼,下颌抵住她的发顶:“哪不一样?” 那些细微的、不对劲的地方太多,楚悠不愿一一去列出,直接甩出了有力证据。 “你都不亲我了。” ----------------------- 作者有话说:玄离:(忍)(再忍)(继续忍)(忍不住了开始发疯)(再不和老婆贴贴会死) 本章有新增剧情[红心] 第31章 水中月(八)【大修】 决心 玄离复又睁开眼, 视线一寸寸在她面上逡巡,揽着腰肢的手上移,抚过起伏曲线、两弯锁骨, 以及那枚小红痣,最终落在唇上。 指腹按揉摩挲,将唇瓣揉弄得通红。 白皙的面庞透出薄红, 水润的眼睛嗔怒地盯他一眼。 玄离呼吸略重,面上没有半分多余情绪。 熟悉的剧痛来临, 烈焰般的纹路好似绞杀猎物的藤网, 一寸寸绞紧心脏。 唇瓣被揉得嫣红水润,沾湿了指尖。 沉沉的、幽紫的眼瞳紧盯着楚悠。 他还是那副平静神情,但眼中滚烫翻涌的情绪为这张俊美脸庞染上一丝疯狂之色。 一瞬间, 多年在末世生存锻炼出来的直觉发出疯狂警告,她下意识想退,声音带点颤:“……玄离?” 还没来得及退, 楚悠的双腿被瞬间绞紧。 炽热滚烫的吻落下。 他平静地按住楚悠的后颈, 吞噬掉一切声音与喘息。 胸膛处的纹路迅速生长蔓延。 剧痛加重, 他愈发用力将楚悠压向自己。 在焚心蚀骨的无尽痛意里, 他放缓动作,舔舐红肿的唇, 又吻去被他逼出的泪光。 这是她要的, 并非他主动。他想。 楚悠断断续续喘气,脑袋发晕, 感受着温热气息向下流连。 薄唇落在锁骨下方, 磋磨轻咬生有红痣的那块皮肤。 她的五指插入玄离发间,忍不住收紧。 床榻上的空气仿佛黏稠起来。 在楚悠以为他打算做点什么时,玄离停下动作, 缓慢理好她的衣襟,将点点痕迹掩盖。 面对疑惑目光,他没有解释,把人按入怀中,“睡吧。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 楚悠没想到,他说的去个地方,是指幽都城外。 睡醒一觉睁眼,她躺在陌生床榻上,屋内摆设雅致。 屋里只有她一人。 前窗推开,小院外细雪纷飞,院内青竹苍翠、花草葳蕤。后窗外冷雾缭绕,能将山上暖池与山下热闹小镇尽收眼底。 楚悠推开屋门,大黄懒懒趴在门口,小白在花丛里打滚。 看见女主人,大黄躺在地上翻出肚皮,“嘤嘤~” 在楚悠面前,大黄尽职尽责扮演一条不说人话的狗。 它已经快忘了曾经随着主人大杀四方的威风场景,觉得当狗也挺幸福的。 玄离从廊下走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张秦。 与张秦凝重的样子不同,他神情淡淡,走至楚悠面前,理好她翘起的碎发,“镇上有社戏,去看看?” 她握住玄离的手,温度比平时要冷一些,“你到底怎么了?” 玄离不悦地盯了眼张秦。 他心领神会,立刻收起凝重,恭敬道:“回夫人,尊上身体康健,属下只是在思考如何彻底拔除尊上的旧疾。” “下山。”玄离反握住她,没再给继续询问的机会。 楚悠被带着走出好几步,跨出院门前,回身看了一眼。 张秦已匆匆离开,只留下背影。 山下小镇繁华热闹。 临近年关,镇上接连三日都有社戏演出,由人扮演鬼神,祛除霉运为来年祈福。 楚悠拉着玄离津津有味看了两场,又逛遍小镇,尝了特有的醉鱼。 出门前的疑惑很快被抛到脑后。 回到山上小院,已经入夜。 暖池白雾袅袅,楚悠泡在温热的池水里,缓解逛了一天的疲惫。 小方桌置于岸边,玉器皿里盛满脆甜瓜果。 另一方池子紧挨着暖池,同样雾气袅袅,却寒气逼人。 青年闭目浸泡其中,深色寝衣完全贴合身躯,勾勒出肩臂与腰腹的线条。 “玄离,你真的不冷吗?”楚悠趴在池沿,拿了一枚樱桃果咔擦吃掉。 他睁开眼,微微侧目,“不会。” 白皙脸庞被熏得透红,素色衣衫紧贴肌肤,乌发贴在后背。唇上染了点鲜红汁液,看着像山野间蓄意勾引人的精怪。 玄离很快移开视线。 果肉甜津津,楚悠很喜欢,又吃了一颗,“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小住?” “不是你说要来么?” “嗯?”她目露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好一会,楚悠才隐约想起来,很多天之前,似乎是提了一嘴。 紧接着又想起他昨晚说最近在处理一些积压事务。 她翘起唇角:“你最近这么忙,是为了空出时间陪我出门吗?” 玄离本想否认,余光瞥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话至唇边又咽下,变成了颔首,“喜欢这里?” “喜欢呀。风景好,山下也热闹。” “那便多住几日。” “多住几日是指多少天?” “住到你想回圣渊宫为止。” 楚悠双手托脸,眉眼弯弯:“玄离,我好像更喜欢你一点了。” 玄离面无波澜,睫羽颤了一下。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忽然想起,玄离从来没有明确对她说过喜欢。 几滴水珠泼洒过来,惹得玄离侧目去看。 楚悠收起泼水的手,一眨不眨盯着他:“你当时为什么答应和我成婚?” 这个问题似一根刺,在他心头轻扎。 玄离始终没想清楚,在溪石村那夜,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应承下来。 成婚,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计划里。 他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楚悠不满:“是我在问,我要听你说。” 视线相对片刻,玄离忽的起身,池水顺着紧贴腰腹的寝衣滚落。 他赤足上岸,步入暖池中,伸手抹去她唇边那点惹眼的红汁,“你想要什么答案?” 这还用问她? 楚悠张口咬住他的指节,齿关用力挤压。 痛意从指节传递,化作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玄离眸光幽暗,握住她的肩。 低沉的声音好似诱哄:“转过去。” “?”楚悠满腹狐疑,被带着转身,整个人贴在池沿边上。 冰冷身躯覆上她的后背,一只手从身后绕来,卡在她的脖子与下颌骨处,另一只握着她的手紧按在池沿上。 “扶好。”滚烫气息拂过耳畔。 耳根涌起热意,楚悠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用力挣了一下,“我不……” 卡在下颌处的手一抬,迫使她向后扭头。 玄离俯身咬住她的唇,力度稍重,打断未说完的拒绝。 “答案,你要的。” 系带挑开,薄薄衣衫浮至水面,暖池的池水晃荡涌动,偶尔漫至岸边。 池沿打磨光滑,不时有水漫上,湿滑无比。 手放在上面,完全没有着力点。 第42章 楚悠的手不断滑落,又被另一只手握住,牢牢按在其上。 * 池水晃动至夜半才停息。 楚悠被迷迷糊糊抱回床榻上,困得沾了软枕就睡。 山间寂静,唯有月色高悬。 她睡眠向来浅,睡梦中翻身,摸到身旁是空的,瞬间醒过来。 被褥没有余温,似乎是把她抱回来后,玄离就走了。 这么晚,还能去哪? 想到白天张秦那古怪的样子,楚悠系好衣衫,下榻套上披风,悄无声息出了屋门。 守在门口的大黄呼呼大睡,一无所知。 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她看见亮着灯的屋子,里面隐隐有谈话声。 楚悠下意识走近两步。 “尊上,留或不留,您必须做出一个决断。否则……” “砰!”屋门轰然打开。 一道身影转瞬而出,抬手扼向门外之人。 电光火石间,玄离看清是谁,瞬间收了去势,转而扶住楚悠的肩。 “怎么到这来了?” 凌厉的风从她咽喉处擦过。 楚悠怔了片刻才回神:“我醒了看你不在,出来找你……你们在谈什么?” 张秦跟在玄离身后,冷汗如注,不敢擅自吱声。 玄离眸光微暗,正要开口,悠长的铜钟撞击之声连绵不绝响起,自幽都城传向四方城池。 伏宿的声音从玉简里传来。 “尊上,世家修者齐聚昴江之外,已向极西宣战,誓要夺回圣女!” 楚悠下意识看向他。 “我离开几日,稍后温洛月送你回宫。”玄离面容沉沉,没有解释亦没有多留,转身便走。 袖袍忽的一紧,从身后被拽住。 “带上我去,我可以保护你。” 之前楚悠捡到玄离,正是因为魔渊和十四洲世家在西境开战,世家们元气大伤,他也身受重伤。 她认真重复道:“让我和你一起去。” 玄离沉默片刻,转身对上她透亮眼眸,轻抚她颊边碎发,抽出自己的袖袍。 “等我回来。” * 玄离走得匆匆。 出城小住被打断,温洛月把楚悠送回了圣渊宫。 他走后,千里音偶尔会有消息传回,不像上次离开直接失联。 相熟的人都走了,偌大的圣渊宫像四四方方的盒子。 楚悠耐着性子,等玄离回来,打算问问他张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留下负责宫禁的仍是温洛月。有一日楚悠想外出,她恭敬客气劝楚悠止步,理由是大战期间或有修者潜入王都,无瑕分出人手与精力随行。 她猜这是玄离的意思,便没计较。 苏蕴灵从楚悠那里,听说世家修者因她宣战,很是费解。 一边捣碎灵药,一边道:“他们怎么会为我一个人大动干戈,不合常理。” 楚悠猜测:“或许是小剑仙请动了人?” “不会的。世家之间利益纠纷盘根错节,行事向来以利益为重,哪怕阿凡誉满十四洲、是方家家主关门弟子,也没有这样大的面子。” 她们琢磨了半天,也猜不透世家们这样着急、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苏蕴灵叹气:“希望他们尽早撤去吧,战火连天,受伤的还是边境城池的普通人。” 楚悠:“你不想回去吗?” 她轻轻摇头,将灵药捣出汁液,指尖柔和白光倾泻,从中凝出两滴青露,“在这里我不必被规训,能做喜欢的事,还有你相伴。只是见不到青良师叔,不知他如何了。” 楚悠察觉到一丝古怪。 季凡被提起的次数,远远低于林青良。而且苏蕴灵说起季凡的时候,语气亲近,但不像提起心悦之人。 “蕴灵,你好像不太惦记小剑仙……” 苏蕴灵垂下眼,浅浅一笑:“我与他年少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方家家主与师尊为我们定下婚约,他待我很好,我自然也是惦记的。他修为高,有时不需要操心太多。” 毕竟是感情私事,楚悠没再深问。 这一战如了苏蕴灵的愿,仅七日,来势汹汹的世家们没讨到好,便迅速撤离了。 楚悠没等到玄离回东明殿,反而等来了伏宿。 一向不着调的他神情凝重:“夫人,尊上受伤了。” 在去议事殿的路上,楚悠听伏宿说了经过。 伤玄离的是五大世家之首,方家家主,方修永。此人是季凡的师尊,亦是十四洲内除玄离外的另一位圣人境修者。 方家盘踞中境玉京,方修永极少离开方家,无论有什么要事,都交由季凡或其余弟子去办。 “这千年老王八不缩在方家,竟然千里迢迢跑到这,同尊上打了一场。” “从前他对上尊上,能避则避,这次像吃错药了。而且不知他耍了什么阴招,竟重伤了尊上。当然他也没讨到好,受了尊上一掌,血喷了老高。” “还有,张圣手也不知吃错什么药,我说将尊上送回东明殿,他非要留尊上在这养伤。” 匆匆赶到议事殿时,偏殿满是清苦药味。 “张圣手,尊上醒了没?” 伏宿扬声问着,一面随楚悠进殿。 “尊上刚醒,小声些!”张秦绕过素纱屏风,端着空药碗快步走出。见到楚悠面色一凝,但很快收敛,恭敬垂手道,“夫人,尊上需要静养,您不如过两日再来?” 楚悠被拦住,视线越过张秦,落在屏风上。 素纱后人影绰绰。 她正想开口,里面传来极其冷淡的一声:“张秦。” 张秦脸色变了又变,终究什么也没说,“是。” “属下方才僭越失礼,请夫人恕罪。”他拱手告了罪,将伏宿也拽走了。 楚悠快步走到榻前。 天光从窗棂映入,屏风后的长榻上,玄离半坐起身,披着外袍里衣敞开,腰腹处已敷药裹了绷带。 眉羽乌黑,愈发衬得俊美面容苍白。 他神色平静,目光久久落在楚悠脸上。 她坐在榻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伏宿说,你伤得很重。” 宽大手掌拢住她,摩挲几下如同安抚,“还好,只需静养一段时日。” 楚悠抿着唇:“如果你带我去,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玄离单手拢好衣襟,遮掩住心口处,没接她这句话,反而道:“为何最近不出宫了?” “不是你不让我出去吗?” 他目光幽冷,“温洛月拦你?” 楚悠:“也不算拦,只是劝我别出去,说外面动荡不安全。” “宫内宫外,你都可自由出入,不必管旁人怎么说。”玄离面上不见波澜,轻揉她的指尖,“之前住过的小院,还想去么?”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什么时候去?” “随时可以。”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过段时间再去。” 揉她指尖的手一顿,玄离道:“鸢戈和伏宿近来清闲,让他们陪你去。” 透亮眼眸闪着的光慢慢暗下去。 “不想去了。”楚悠垂下眼,顿了顿又道,“上次张医师说要你做出决断,是什么意思,你遇到难事了?” 殿中萦满苦涩药味,浸得人舌尖也发苦。 玄离避开视线,喉结滚动几圈,缓缓道:“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 又是这样,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她说。 楚悠好一会没说话,抽走了自己的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回东明殿养伤吗?” 殿内寂静半响,玄离平静道:“这里方便些。”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一句,“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水蓝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处。 玄离面无表情盯着殿门,一手攥着榻沿,一手按住心口,手背青筋毕现,生生将沉木榻捏碎一角。 “尊上!”张秦端着新的一碗药匆匆跑来,颤着手递过去。 他抓过碗猛地灌下。 衣襟交叠处露出一线冷白胸膛,已经完全被烈焰纹路覆盖,蔓延至脖颈。 张秦别开眼,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缓了许久,纹路终于隐入肌肤之下。 玄离鬓角被冷汗浸透,以手支着额角缓慢按揉,沉声道:“把温洛月和奎七叫来。” 片刻后,温洛月与鬼面奎步入偏殿,在屏风后行礼拜见。 鬼面奎:“不知尊上找属下有何事交代?” 玄离取过帕子,随意擦净手,语气极淡:“暂时没你的事。” 鬼面奎沉默站到一侧静候。 温洛月半跪在地,压下心中不安道:“尊上有什么吩咐?” 第43章 殿中寂静无声,久久没听见回应,压迫感越来越重。 她喉咙发紧,后背渐渐渗出冷汗,叩首咬牙道:“请尊上明示。” 一道修长身影绕过屏风,玄色衣袍逶迤,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阴冷轻笑:“温洛月,你胆子很大。” 寒意顺着背脊爬到头顶,温洛月立刻跪伏在地,颤声道:“尊上恕罪!是属下僭越,但属下也是为夫人安全着想……” 一股无形的巨力忽然扼住她的脖颈。 温洛月被迫仰头,见玄离站在原处,五指隔空握拢。 他长发未束,面容苍白幽冷,如同索命的地府阎罗。 ----------------------- 作者有话说:本章新增一千两百字 本章掉落十个随机红包~国庆双节比较忙,八号之后会有营养液加更活动[亲亲] 第32章 水中月(九)【大修】 她要离开,永不…… 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喉管。 对上那双阴沉紫瞳, 温洛月忽然回忆起这百年间,她所见过玄离杀伐果断的一切场景。血液簌簌逆流,她生出巨大的惶恐与一点无法除掉的不甘。 是近来的玄离被染上鲜活气息, 才让她滋生出了不该有的试探心思。 此刻,温洛月才意识到,玄离从未变过, 只是独独对那人特别。 “尊上……饶命……”她喉咙里拼命挤出零碎求饶。 “砰——” 红衣身影重重砸入墙面。 温洛月哇地吐出大口鲜血,狼狈撑着地面咳嗽, “咳咳……谢尊上宽恕。” “这是第二次。”玄离面容冰冷收回手, “滚。” 温洛月一颤,反应过来他去两城平叛时,她的那点小动作也被察觉了。 寒气从骨缝里透出, 她不敢再多留,匆匆爬起告退。 直到温洛月走后许久,张秦和鬼面奎都没敢喘气。 尤其是张秦, 他很清楚今天这出是给他看的。 玄离坐回榻上, 瞥了眼鬼面奎, “奎七。” 鬼面奎即刻半跪, “尊上,自上次行宫后, 属下再没对夫人不敬!” “今日起, 在极西境内找到通巫言咒术的人,在十四洲天枢楼也发悬赏找。” 等鬼面奎领命离开, 张秦一个箭步挪出, “尊上,方老贼定是已经察觉到您心脉有损,如果再被世家的有心之人察觉……” 张秦都知道, 玄离怎会不知。 他面无表情按住心口,忍受着烈火焚心之痛,满心的憎恶。 这道禁制,近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他将步上生母的后尘。 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他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 楚悠没再去过议事殿偏殿。 她照常出宫,和苏蕴灵等人相聚,还顺带向鸢戈要了一份极西的地图。 极西境内,以幽都王城为中心,十二座巨大城池延绵,村镇无数。 地图卷轴很长,夜晚独自一人在东明殿时,她仔细翻看,用笔勾画了几处远离王城的幽静镇子。 大约是听东方忱经常提起他父亲治下的魉城民风淳朴,她所选地点大多在魉城范围内。 在末世那些年太动荡,在这个世界,她所求不多,只希望日子平静自由,最好有人相伴。 这个人,不是非要不可。 她本来就很习惯独自生活。 离开幽都之后,她会找个幽静镇子好好过日子。 两人多日不见,宫里隐隐有流言。 苏蕴灵察觉到楚悠与玄离间的古怪气氛,试探性问:“悠悠,尊上搬回东明殿了吗?” 楚悠:“没呢。” “他的伤还没好?” “好了呀。” 苏蕴灵明显感受到楚悠语气的随意,迟疑道:“尊上同你吵架了?”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 “没有啊。”楚悠捧着手炉浅笑,“蕴灵,以后小白送给你养,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陪你过年了。” 苏蕴灵碾药的手停住,眼中浮起震惊,“怎么忽然要走……” 她望向窗外,漫天大雪里,宫殿群苍莽绵延。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里。待了这么久,想换个地方了。” “那……尊上同意了?” 楚悠歪头道:“为什么要他同意?” 他做任何事之前,也从没问过她同不同意。 * 日暮时分,伏宿等人齐聚圣渊宫某角落。 鸢戈表情冷淡,睁着大而圆的乌黑眼眸,道:“夫人找我要了地图,她好像要走。” 伏宿与东方忱双双震惊。 片刻后,东方忱问:“尊上知道此事吗?” 鸢戈摇头:“我没说。” 他轻叹一声:“瞒不住,尊上不会同意的。” “唉。”伏宿倚着宫墙摇头,“你不懂,如果夫人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想起之前被抡飞的经历,他不由打冷颤。 “上次,我亲眼看见夫人把尊上打了,下手特别狠。”他指向侧脸,“这,一拳就下去,肩上还被来了一刀。” 两人听完陷入沉思。 东方忱举起一根手指,“虽然很冒犯,但我能说一句活该么?” 据他了解,楚悠是性格极好的人,能被逼到动手,谁对谁错不言而喻。 鸢戈冷淡点头,表示赞同。 伏宿崩溃挠头:“哎,你们怎么能……算了,算了,我也觉得。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夫人走啊,咱们快想想办法!” 东方忱摊手,他还未和姑娘交往过,哪懂夫妻闹矛盾该怎么解决。 鸢戈则面无表情。 伏宿几乎想仰天长啸,“上哪找一个有经验的人指点一二啊!” 话音刚落,三人像被点醒,不约而同看向了相同的地方。 * “那就拜托你了。” 流云宫殿门外,苏蕴灵握着楚悠的手柔柔笑道。 “和我客气什么,走啦。” 她带着鸢戈挥手道别,两人一同出宫。 今日接近黄昏时,苏蕴灵忽然同她说,常用的香粉用完了。方子是她亲自调配的,不想给旁人,想请她跑一趟香粉阁帮忙配一份回来。 明日是幽都城的大节庆,祀火节。 街市里满是节庆气氛,人潮如涌。 楚悠在香粉阁等了半个时辰,取到香粉后,她穿过热闹人群,准备直接回圣渊宫。 “夫人。”鸢戈牵住她的衣袖,望了眼灯火通明的醉仙楼,又回头望着她。 楚悠莫名从她冷淡的脸上读出了期待。 “我们吃完饭再回去?” 鸢戈抿起唇角,高兴点头。 两道身影挽着手步入醉仙楼。 此刻,圣渊宫议事殿内。 伏宿风风火火跑入,气都没喘匀道:“尊上,城内有叛党出没,夫人在宫外醉仙楼,还没回来!” 殿内刹那寂静。 桌案后的身影脸色骤变,扔开手中的笔,衣袍带风消失在殿中。 人一走,伏宿抚摸提心吊胆的胸口,取出玉简传音。 “东方,尊上出宫了。” 东方忱的声音传出:“放心,已准备妥当。” 伏宿长舒一口气,对着上天双手合十虔诚拜了三拜。 他由衷希望自家主子和夫人能和和美美,有了夫人,主子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罚他都没罚这么狠。 * 醉仙楼隔间内清幽雅致,轩窗推开,视野极佳。 能将大半王城收入眼底。 楚悠托着脸,安静朝窗下看,密密人潮好似成群鸟雀,每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看了还一会,也没见说下楼去拿东西的鸢戈。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今天苏蕴灵和鸢戈都奇奇怪怪的。 正打算出去看看,移门忽的打开,重重撞在门框上。 她疑惑回头:“鸢戈……” 两两对望,话音停顿消失。 他们已有小半个月未见。 楚悠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玄衣身影在门外驻足片刻,缓步走入隔间,视线一寸寸从她身上扫过。 刚出圣渊宫,玄离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伏宿说城中有叛党作乱。” 楚悠也明白过来,她的朋友们合起伙一起演了出戏。好笑之余,心头微微发酸。 连旁人都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冷淡。 “就算遇上,我也能处理。你不用来这一趟的。” 玄离默然片刻,应道:“我知道。” 沉闷的气氛在隔间里蔓延。 楚悠抿了抿唇,起身从他身旁绕过,“我先走了。” 第44章 一只手从后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下滑,握住了手掌。 楚悠用力挣了一下,他握得更紧。她紧紧抿着唇:“放手。” 两人各自僵持着。 “咻——砰砰砰!!!” 刹那间,大片绚烂烟火在窗外盛开,映亮了半边夜幕,火树银花交错,令行人纷纷驻足。 有一刹那,将楚悠带回了东陵城那夜。 她轻声道:“明日是祀火节,要一同去吗?” 随着这句问出,心仿佛悬浮半空。 如果他答应,她愿意再主动走近一次。 握住她的手微微发僵,过了许久,他主动松开,“我近来抽不出空。让圣女出宫,陪你一同去。” 楚悠的心彻底落到实处,不悬浮也不摇摆了。 轻微的麻木感从指尖传递到心脏,情绪好像被隔绝在外,她挂起浅笑:“好啊,蕴灵还没同我一起出来过,她会很开心的,” 杏眸微微弯起,映着玄离的面容。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这个眼神,心脏下意识抽痛,仿佛有什么在一寸寸剥离。 楚悠重新落座,托着脸看他:“我还没吃饭,一起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吃饭、闲聊、小酌,回宫,同榻而眠。 次日,楚悠一早就和苏蕴灵相约好,两人互相打扮一番,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今日伏宿轮值,他老老实实半跪请罪。 “尊上,昨日属下谎报,下值就去领罚。” 玄离坐在桌案后,手持密探送回的密保,上面称东方忱随行,楚悠和苏蕴灵玩得很尽兴。 盯着短短几行字看了许久,仍压不下那种隐约、微妙的不安。 半响没等到答复,伏宿抬头:“尊上?” 他搁置密报,按揉几下眉心,道:“不必。” 他欢天喜地谢恩,刚起身,又听玄离问:“夫人最近有无异样?” 一瞬间,伏宿脑子里转了八百道弯。 心想,好不容易才和好的关系,千万不能再搞僵了。 于是笃定摇摇头:“属下没发现。” * 祀火节当夜,满街花摊挨挨挤挤,花香扑鼻。 祈福树下,人们购置的祀火灯一盏挨一盏,如同大片星海。 楚悠同苏蕴灵也买了祀火灯。 此灯灯油特殊,能一直燃到年后,庇佑来年安泰和顺。 苏蕴灵买了三盏,在一旁逐一挂上小福牌,写了名字。 楚悠比她多买了一盏,弯着腰,将灯小心翼翼放在灯海中。 红绳玉坠随着弯腰从衣襟滑出。 东方忱只供了一盏灯,给他父亲供的。起身时瞥见光华氤氲的玉坠,目光微微一怔。 注意到他的视线,楚悠用手掌托住玉坠,“这个玉有什么问题吗?” “这似乎……”他走近一步,仔细端详片刻,“这是一枚灵玉,可寄托神魂。” 东方忱惊叹道:“里面已经有了一缕神魂,如此强大,肯定是尊上的。” 楚悠托玉的手一僵,慢慢握紧,“里面有一缕神魂,会怎么样?” “能庇佑佩玉之人,哪怕是圣人境的修者,一击也伤不了夫人。如果远离或者玉碎,神魂主人也会立刻知晓。” “……” 楚悠沉默将它塞回衣襟,朝东方忱随意笑笑:“竟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多谢告知。” 当初玄离送她时,只说是买来的,让她戴着玩。 放完灯后,夜色已深,三人没有久留,启程回了圣渊宫。 一道玄衣身影隐没在人群中,盯着三人曾停留的位置。 方才东方忱与楚悠凑近交谈那幕,好似钉子直扎眼底。 距离太远,四周人声嘈杂,他不知两人交谈了什么。 贸然放出五感窥探又怕惊扰。 直到三人走远离去,他才缓步走至楚悠供奉的四盏灯面前,一一托起查看。 前三盏的小福牌上写的是父母、妹妹。 玄离端起最后一盏。 福牌光洁如新,只有隽秀二字—— 楚悠。 没有他的。 * 临近年关,按例玄离会巡视四座主城,既是犒赏亦是敲打。 鬼面奎传回消息,找到一位通晓巫言咒术之人。 魔尊銮驾在次日天光微熹启程,他通过千里音告知了楚悠自己的行程。 那头很快回应,语气如常。 他摩挲着千里音,将福牌的事压至心底。 一块福牌一盏灯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离一共去了十日,在这段时间里,楚悠照常外出,面上毫无异样。 幽都王城里,能买到的东西太多。 这些日子,她一面收拾准备,一面从手环里搬离旧物,腾出空间。 许多旧物都与玄离有关。 有时收拾着,她也会陷入恍惚。 喜欢一个人,竟然会这样辛苦。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分明已经捧上了所有的真心,还是很难捂热一个人。 她的身边总是很难有长久相伴的人。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也许得不到,才会过于执着。 她想,自己还是更适合独自生活。 两人好聚好散,她选个幽静小镇过好自己的日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成婚快半年,楚悠觉得还是能同他好好说清楚的。 与其变成怨偶,不如早早散了,留下点美好回忆。 所有东西收拾妥当时,魔尊銮驾回到王城。 楚悠解下脖子上的玉坠,站在东明殿窗旁,遥望连绵宫殿群片刻,没有留恋地收回视线。 玉坠握在手中,她朝议事殿方向走去。 一路上,楚悠都放出精神力,没有惊动任何人。 悄悄地去,说完后,安静地走。 她不想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楚悠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游廊。这条路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走,之前每日都来找玄离,走了无数回这条路。 绕过最后的游廊,肃穆议事殿映入眼帘。 楚悠轻松穿过四周布下的结界、法阵。走至议事殿外,忽听见里面有谈话声。 张秦在里面。 她无意偷听旁人对话,自觉往前走几步,想要避开,等他们谈完再现身进去。 然而,刚转身,张秦的一句话将她定在原地。 “尊上,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既然您决定疏远冷淡夫人,为何不直接放她出宫,何苦互相折磨?” 里面传来极其平淡的一句:“她能压制菩提珠,于本座有用。” “夫人能压制菩提珠?她不是凡人么?怎会……”张秦捋了捋思路,“暂且不提这个,圣女也能压制菩提珠啊,您何必非要夫人留在身边?” 玄离垂眼,捻动腕上似青玉的菩提珠串,“每隔几月一次的反噬,也能被压制。” 张秦缓缓瞪大双眼。 百年前大战之后,这串菩提珠被下血咒,每隔几月会随机反噬一次。 发作期间,玄离几乎难以行动。 上次伤重被楚悠捡到,也是因为与世家争斗时,遇上了反噬期。 现在净灵珠认主无法分离,苏蕴灵帮忙施术只能缓解日常疼痛。 “尊上之前的反噬是何时?” “九月。” “算算日子,的确临近了。”张秦重重叹气,“先前我还不解,尊上怎会忽然成婚,还是一位凡人女子,原因竟是这样。可是,您疏远冷淡,夫人如果生了去意……” 里面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似乎有什么被扫落。 玄离语气森森:“你觉得,本座会放她走?” 张秦回答了什么,楚悠没听清楚。 她立在殿外,冷风卷过,面如刀割。 无数过往掠过脑海,他的迁就、纵容,令她以为,这段感情里面,他只是不喜欢表达,同样也是真情实意的。 只有她是,玄离不是。 楚悠恍惚想起新婚之夜,玄离那时同她说,旧疾犯了。 所以,是在拿她当解药么? 平日的相处里,种种对她好,又掺了多少利用。 楚悠平静盯着手里的玉坠,有一瞬间,浮现了将它砸碎的想法。 东方忱说过,这东西远离或碎了会被神魂主人知晓。 她将玉坠扔进了手环最角落。 楚悠改主意了。 这个地方,她不会再回来。她要离开魔渊,永不相见。 ----------------------- 作者有话说:结尾有修改,看过的宝宝记得刷新一下 火葬场预热中,下章正式进入火葬场[烟花] 本来想双更,有点熬不住了,营养液破两千会掉落加更~ 第45章 第33章 水中月(十) 干呕 楚悠平静回到东明殿, 无人发现她曾离开又回来。 来回一趟花了不少时间,她拍去披风上的雪粒,揉了揉冷僵的脸庞, 环视着东明殿。 眼前这座生活了近三个月的寝殿,与刚住进来时变了许多。 刚来的时候华丽冷肃,无半点多余之物。 现在, 地面铺了软毯,床边安置了玉榻, 桌案的玉瓶里插着她选的花, 床榻上挂了安神香囊,窗沿摆了一对泥偶娃娃…… 不只有她布置的,还有玄离让人送来的。 楚悠曾以为, 这里是她和玄离的新家。 应该只有她这样想,他大概觉得这里是困住工具的笼子。 她坐在榻边,取出手环里的精致项链, 佩在脖子上。 手指一遍遍摩挲照片吊坠, 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听见的那场对话。 既然是有用的工具, 想离开, 就不那么容易了。 要重新制定离开计划。 心里装着事,楚悠几乎一夜未睡, 直到天光微亮, 她才勉强入睡。 琐碎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她半梦半醒, 始终挣脱不出来。 直到沉光轻声唤她吃午饭, 楚悠才迷迷糊糊醒来。 起身时头痛欲裂,她疲惫下榻,脚踩在软毯上, 如同在踩棉花。 大黄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尾巴低垂,担忧地嘤嘤叫。 “夫人脸色不太好,是身上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没睡好。” 楚悠摸摸狗头,洗了把脸清醒,午饭和平常一样丰盛,她嘴里发苦,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吃过饭,她自己探了额温,竟然有点烫。 楚悠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烧了。 可能是昨天吹了太久冷风。 最近有事要做,身体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岔子。楚悠起身围上厚斗篷,打算去流云宫找苏蕴灵蹭点药吃。 殿外风雪凛冽,刀子般往脸上刮。 吹得骨头缝都往外冒寒气。 殿外台阶湿冷,楚悠刚走下两阶,视线晕眩恍惚,耳边的风雪声仿佛隔了很远。 眼前的景象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一阵,开始旋转颠倒。 耳边传来一声绿云的焦急呼唤。 “——夫人!” 以及大黄和小白的二重奏。 “嘤嘤!”“嗷嗷嗷!” 腰上一紧,一双手稳稳将她接住。 视线彻底暗下去前,楚悠看见了玄色衣襟以及一截冷白脖颈。 * 楚悠陷入了更漫长的梦中。 这次梦见的,都是从前在溪石村生活的片段。 她上山打猎,日暮归家时,小院燃起炊烟,推开门大黄热情扑上来迎接,玄离坐在石桌旁,淡声叫她吃饭。 “好。”她听见自己笑着应声,揉了揉大黄的脑袋,脚步轻快朝他走去。 刚要落座,梦境画面一转。 宁静村落消失,化作尸山血海,目光所至全是焦土。 十四洲陷落,世家覆灭。 一具身躯贴在她身后,轻抚她的面颊,温热气息附在耳边,好似情人低语。 “我的目的已达成,你可以走了。” 楚悠慢慢转头,对上一张含着浅笑、眼眸淡漠的面容。 好似在看失去价值的工具。 心脏仿佛被重重一锤,痛得她睫毛发颤,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 视线从朦胧渐渐变得清晰。 一条湿帕拭去了她额头的汗珠,拿帕子的手修长分明,再往上是一截腕骨,然后是一副俊美面容。 两道视线相对。 他神情微沉,拂开她鬓边乱发:“你受寒发热,身上不舒服,为何不说?” 楚悠倦怠闭了闭眼,没吭声。 正是因为不想惊动玄离,她才不说。她现在很不想看见这张脸。 玄离当她是病得难受不想开口,扬手一招,“药。” 沉光立刻端来药碗。 “先起来把药喝了。”玄离一手端药,一手去揽楚悠的背。 楚悠被揽在怀中,两人距离拉近,冷冽气息与清苦药味混合。 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藏不住的。 当不喜欢时,连接触都会令她抗拒无比,哪怕没说出来,肢体语言已经替她表达了。 玄离察觉到她无声的抵触,轻轻皱眉,抽出手去探她的额温,“不舒服?” 楚悠点点头,平静忍耐着,不想被看出异样。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当指尖碰到额头时,胃部忽的抽搐,紧接着翻江倒海。 她猛然一推玄离,伏在榻边干呕。 他被推得险些摔下榻,手上药碗脱出,碎了一地,药味更浓郁,闻得她又干呕了几声。 楚悠胃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趴在榻边喘息缓神。 大黄蹲在她面前,默默用脑袋顶住她的身体。 一只手在楚悠背后轻抚,面前还送来一杯温热茶水。 她用力忍着才没又吐出来,拿过茶水喝完,塞回他手里,做起身避开了抚背的手。 玄离的握着空茶盏,另一只手悬停半空良久,才缓慢收回。 沉光和绿云迅速收拾了地面残局,退出去重新熬药。 殿里静寂,两人都没开口。 玄离无声望着她。 向来白皙红润的脸庞没有血色,下巴也尖了些,总含着笑意的杏眼半垂,眉眼间透出冷淡。 他忽然想到某个可能性,脸色微变,伸手去扣楚悠的手腕。 “放开。”她皱着眉头,甩了两下都没甩开。 指腹压在手腕内侧,楚悠发觉这是在探脉,刹那间和玄离想到了一处。 她喉咙发紧,心重重跳了几下。 “有没有?” 过了半响,玄离才松开手腕,对上她紧张的目光,“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修者与凡人之间如隔天堑,圣人境修者几乎不可能与凡人孕育子嗣。 凡人生产艰难,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前还服过避子药。 楚悠立刻抽回手,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她的神情似一根刺,扎在玄离眼底。 结合她最近、以及醒来后的种种反应,他神色沉沉:“你在避着我。” 楚悠忽然想笑,转头望向他,唇角微翘:“你不是吗?” “我……” 在他开口时,楚悠很快打断:“我会搬去流云宫。” 玄离神色更沉:“你要搬出去?” 楚悠当然要搬出去。 留在这沉光和绿云随时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最主要的是玄离偶尔会回来,她不想看见这张脸。 “对,因为最近不想看见你。” 她表情平静,说得直白、毫无遮掩。 玄离一怔,心底烦躁之意更重,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强留。 “所以,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清静几天。” 喝过新熬好的药后,她拒绝玄离相送,让大黄驮着,手里抱着小白,立刻搬了出去,一刻钟都没多呆。 殿内的东西几乎没动,只拿了几套衣服,看起来只是搬出去短住几日。 玄离独自在殿内站了许久,视线最终落在梳妆台。 他打开妆奁,见缠丝蝴蝶发簪放在最上。 见它还留着,心中稍松。 玄离下意识摩挲簪身,皱眉忍下痛意。 这是她最喜欢的,还留着,应该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 楚悠搬进了流云宫。 圣渊宫内众人都暗中议论,说这位入宫不到三个月的夫人彻底失宠了。 然而,没过两日,玄离开始差人送东西过去。 他告知自己,只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生出去意。 第一天,沉光拿来食盒。 楚悠以为是后厨做的午饭,刚吃一口,尝出是谁做的,将食盒盖起来,让沉光原路送回去。 第二日,宫侍送来了一匣子发簪,打开一看全是与缠丝发簪类似的款式。 匣子被原路退回。 第三日,宫侍提来一只能口吐人言、讨人欢心的红雀儿。 楚悠转手送给了路过的伏宿,说和他头发的颜色很配。 第四天,第五天…… 送来的东西不重样,都被原路退回。 宫内的众人的议论风向变成了,尊上惹恼了夫人,正在哄人消气。 在苏蕴灵悉心照料下,楚悠没两天就好全了。 病中昏睡两天,醒来后她已经想通。 第46章 选择救人回去的是她,是她先动了心,看错了人,不怪别人动机不纯。 不过是喜欢错了一个人,不值得她牵肠挂肚。 楚悠频繁出宫,一去就往幽都里最热闹的茶楼坐整日。 茶楼里的变脸戏演得好,看客众多,不乏宫内重臣子弟。 看了几日戏,她得知年节时各城都要派特使入幽都奉上节礼,每到这时,圣渊宫内会异常忙碌,又很多生人进出。 楚悠打算趁特使入宫的日子离开。 但出圣渊宫容易,想离开魔渊凭她自己太难。她再厉害也没法直接横渡昴江。 台上戏伶短短几息变了好几张脸,连演带唱,引得茶楼看客阵阵喝彩打赏。 楚悠在心里盘算如何渡江,不打算继续看戏,起身要走时,楼内堂倌捧着托盘走过来,上面装了其他客人的打赏。 她顺手塞了一把灵石过去。 “多谢贵客。”堂倌欢天喜地躬身道谢。 另一个客人挤来,也塞了把灵石。他大约急着走,急匆匆的,不慎撞到了楚悠,连带着撞到了桌面茶水。 “啪——” 桌面茶水打翻,溅到了她的绣鞋。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嚷了两声,一眨眼就不知挤哪去了。 “夫人没事吧?”沉光和绿云迅速护住她。 东方忱坐在另一侧,视线锐利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步伐生风,“夫人稍等,属下将那人抓回来赔罪。” “不用了。”楚悠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拽停,“无心之失,他也道过歉了。” 东方忱视线向下,白皙手指攥住他的手臂,力度稍重。视线平移,滑到楚悠的另一只手,它被披风遮住,无法看清。 “是。”他收回脚步,仿佛刚刚是无关紧要的小闹剧,“夫人的鞋湿了,到楼上换一双吧。” 楚悠与他对视一眼,浅笑道:“多谢东方副使。” 茶楼备着许多清幽隔间。 她随便挑了间,让沉光和绿云守在门外。 趁着低头换鞋时,她迅速取出捏在手心里的纸条。 ——三日后入夜,南街,季凡留。 看完一眼,字迹与纸条化作点点灵光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说:悠悠计划跑路中ing 营养液两千啦,感谢宝宝们投喂,明天要赶高铁来不及双更,后天掉落[亲亲] 以后破千都会有双更掉落 第34章 水中月(十一) “不要再打扰我。”…… 三日转瞬即逝。 临近年关, 各城特使陆续入王城奉上节礼,圣渊宫内忙碌无比。 楚悠照例出宫,在茶楼消磨大半日时光后, 闲逛到了一家新开的首饰阁。 她给鸢戈和苏蕴灵挑了不少。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招待这个大主顾。 “女郎可以在看看这发冠,今年最时兴的款式, 多衬您的肤色!” 楚悠的目光滑过宝石发冠,落在一旁的紫玉冠上。 行动先于脑子, 反应过来时, 她已经将它拿起。 “女郎眼光真好,想必是买给夫君。”掌柜笑眯眯推销,“您的夫君气质样貌俱佳, 戴着很合适。” “夫君?”楚悠一怔,看了眼一旁的东方忱,对方同样也愣住。 “掌柜误会了, 这是我的朋友, 这冠随便看看, 不买。帮我把挑好的包起来。” “哎哎, 您看我这老眼昏花,真是不好意思……” 掌柜忙不迭赔礼, 楚悠笑着摇摇头, 把紫玉冠又放下了。 东方忱站在一旁,将此幕尽收眼底, 在心底轻轻叹气。 本是人人艳羡的佳偶, 可惜。 从首饰阁出来后,天色已暗。 楚悠在街市闲逛,自然地逛到了南街。 今夜有花车巡游, 街上行人稠密,都盼着接到福袋后来年多福多寿。 她望了眼黑透的天,提前支走了沉光和绿云,让她们一个去买酿团子,另一个去回车架上取手炉。 身旁只剩东方忱。 没一会,街道尽头响起悠扬乐声,华美花车缓缓而来。 样貌姣好的男女立于车前,洒出半个巴掌大的小福袋。 行人纷纷伸长了手去接,挤得人头攒动。 楚悠佯装好奇,也跟着上前去。 东方忱生怕和她走散,连忙跟上前,“夫人想要福袋?” 她点头:“看着很有趣,想拿一个看看。” 东方忱道:“前边人多,夫人在这稍等,我就去取来。” 这话正中楚悠下怀,她笑盈盈应下,后退两步在原地站定。 绯衣少年回以一笑,身手极佳挤进人群。 福袋洒落,他伸手一捞,轻松抓到两个。脚下有个踮着脚,眼巴巴的小姑娘,他顺手送来一个出去,然后回身想寻楚悠。 就在这时,人潮忽的骚动起来。 “有贼……有贼偷东西了!!” “啊!我的钱袋!” “快抓住别让这贼跑了——” 东方忱刚回身瞥见楚悠的身影,四周的行人似浪潮涌起,尖叫喧闹,一人逃几人追。 鹅黄披风身影转瞬被人潮吞没。 “夫人!”东方忱心中一惊,即刻飞掠出去。 他的声音亦被喧闹声吞没,只留下一点尾音传入楚悠耳内。 她没有停下脚步,顺着拥挤人潮向前走,冷静环顾四周。 街市两侧店铺林立,小摊挨着开。 其中一家灯摊后站着位身长玉立的黑衣男子,扣着副笑眼弯弯的面具,对她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这是末世里通用的一套幸存者交流手势。 意思是,有情报。 楚悠挤出人潮,余光扫视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装成购灯的客人走到摊前。 “摊主,这些灯怎么卖?” “一枚晶核一盏。” * 距离东方忱找到楚悠,不过一刻钟。 沉光和绿云紧随而至。 见楚悠站在一家灯摊前,手里提了两盏兔子灯笼,腰背佝偻的老摊主笑呵呵收了灵石。 三人皆松了一口气。 东方忱笑道:“方才一转身,发现夫人不见了,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 “刚刚人太多,不好往回走,就在这等你们找过来。”楚悠也笑,随手递了盏出去,“赔礼,给东方副使压压惊。” “谢夫人,三魂七魄齐整了。”他大方接过,在手里晃了晃。 楚悠扑哧笑出声。 抬头看半弯圆月高悬,她道:“辛苦你陪我跑了一天,时间不早了,先回……” 话至一半顿住,一道视线越过人群,沉沉钉在她的身上。 楚悠微怔,望向视线来源。 街市旁古树下站着道修长身影,神情喜怒不辨,眸光幽沉。 他缓步走来。 东方忱面上的笑稍稍僵住,在心里无奈叹气,提着灯笼拱手道:“尊上。” “尊上。”沉光与绿云纷纷行礼。 楚悠敛去笑,看也没看玄离一眼,转身走向停在另一侧等候的车架。 经过他身旁时,握着灯笼提杆的手随之捏紧。 刚刚买灯的时候,他看见了吗? 是否察觉到异样? 心不受控制悬起,她稳住表情,直接掀起垂帘登车。 玄离望着冷淡背影与他擦身而过,面沉如水盯着东方忱手里的灯笼。 兔子扎得栩栩如生,白皮毛红眼睛,里头的烛火轻轻晃动。 越看,烛火越刺眼。 他收回视线,瞥了眼灯笼摊,语气极冷:“查。” “是。”沉光与绿云应声。 紫袍身影转身离去,同样登车,将东方忱晾在原地。 被忽视的东方忱反而松了口气,方才有一瞬间,他觉得玄离想把灯连同他一起捏碎。 * 刻有圣渊宫徽记的车架驶离喧闹街市。 车内安静无比。 楚悠坐在靠窗的坐榻,百无聊赖趴着窗沿往外看。 热闹的、熟悉的街市夜景。 她对这里已经提不起半分兴趣,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坐在一侧的玄离忽然开口:“沉光与绿云说你走散了。” 所以呢?楚悠头也没回,撇了撇嘴。 这是在和她解释为什么会来? 这话让她提起的心安定,刚刚才来,应该没看见她和季凡的交流。 不过他们出于谨慎,也只说了两句话,剩下的交谈用的其他方式。 正在心里复盘有无破绽,她又听见玄离开口。 第47章 “你送了东方忱一盏灯。” 楚悠没回头:“多买了一盏顺手送人,有问题?” 玄离搭在膝上的指尖攥紧。 窗外时有夜风吹入,白皙脸颊被碎发轻扫,侧脸眉眼冷淡。 他见得最多的,是楚悠的笑,或深或浅,偶尔露出浅浅笑窝,眼眸弯弯。 此刻看起来,很陌生。 玄离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一下,呼吸滞涩。 忽有一种,她好似一团云雾,能看见却无法彻底握住。 这种感觉,令他格外不喜。 且有一丝,连他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半响,他再次开口:“我送去的东西,为何不收?都是你喜欢……” 楚悠忽然扭头,以一种无比冷淡的目光盯着他。 透亮眼眸似有火光跃动。 “我是狗吗?”她问。 玄离皱眉:“什么?” 楚悠一字一顿:“我说,我是狗吗?高兴的时候宠爱逗弄,不喜欢的时候疏远冷淡,请问你在把我当狗耍吗?” 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刀尖剜心,剧痛到他难以维持仪态。 玄离喉间漫开血腥气,他失态起身,想去攥她的手。 她的一句话将玄离钉在原处:“别碰我。” 车架驶至流云宫,还未停稳,楚悠已起身掀开垂帘。 下车前,回身语气冷硬道:“在我气消之前,不要再来打扰。” 再搁她面前晃。 楚悠怀疑自己在离开之前,会忍不住狠狠打他一顿。 鹅黄披风身影毫无留恋利落下车,头也不回进了流云宫。 车架静立在流云宫门外。 玄离独自坐了许久,最终伸手拾起窗沿上遗落的一根乌发,将其用力攥在手心。 剧痛绞心,冷汗打湿鬓发,他眼眸低垂,摩挲掌间的发丝。 她只是生气了。 同之前一样,过段时间,便会气消的。 * 当夜,玄离回了东明殿。 内殿床榻上摆着两只软枕,枕上去时,榻上满是属于她的淡淡香气。 他一夜未合眼。 天光微熹,玄离面色阴沉捏着眉心起身,换了身衣袍准备去朝会。 路过堆满话本杂书的桌案时,他目光一顿。 繁多书本里,似乎压着一只卷轴,制式隐约眼熟。 玄离将其抽出,向两侧展开。 是一份详尽的魔渊地图,上面有几处用笔墨勾画的镇子。 大多都在魉城或魉城附近,是东方忱父亲治下的城池。 玄离目光阴森盯着几处勾画地点,地图两侧卷轴被捏得咯吱作响。 他猛地一卷,衣袍生风,沉着脸转瞬步出殿门。 在东明殿外侍奉的宫侍被他沉怒的神色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噤声。 但没一会,那道充满怒意离去的身影又折返回来。 宫侍们悄悄抬头,看着玄离又进了东明殿,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困惑。 玄离将地图卷轴卷好,面无表情放回了原处。 或许,只是想去哪几个地方玩,勾画起来说明不了什么。 天色还早,这个时候她还未起。 罢了。 * 今日朝会,臣属们都察觉自家尊上心情不好。 大殿上气压很低,众人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们低着头迅速离去。但工作没汇报的倒霉蛋还需要过去议事殿,东方忱是其中之一。 他规规矩矩汇报完轮值当日宫禁情况,然后发现玄离没有再听,而是在捏着一张密报,仿佛要盯穿一个洞。 “……尊上?”他好想下值。 密报上,详尽记录了楚悠昨日出宫的经历。 玄离将掌柜误把楚悠和东方忱认作夫妻这段看了数次,越看,杀意越浓。 “咯吱——” 纸张被五指一拢,彻底粉碎。 “东方忱。”他抬眼望去,眸光幽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做不该做的事。” 东方忱迅速把最近的事回想一遍,第一时间想到昨天晚上的灯笼。 不对,如果是灯笼,昨夜就该发作了。 他用余光瞥了眼被粉碎的密报,很快联想到昨夜在首饰阁的事。 作为臣属,他不该违逆,该老老实实认错。 东方忱沉默片刻,直起身直视玄离,“尊上既然这样在意,为何总是伤夫人的心?” 玄离盯他一会,忽而轻笑:“真当本座不会杀你?” 他摇摇头,诚恳道:“我母亲是爱花之人,在我年幼时离世,留下满院的花。这么多年来,父亲风雨无阻照料,日日精心养护,让它们开得如母亲在时一样好。” “反观尊上,究竟是爱花,还是只想将其养在身边,任其凋零?” ----------------------- 作者有话说:之前是悠悠觉得玄离看不透抓不住,现在轮到玄离体验这种感觉了~ 明天掉落双更,本章评论区掉落十五个小红包[让我康康]收到好多营养液,感谢宝宝们投喂 第35章 水中月(十二) “我不喜欢你了。”…… 自从那日吵过之后, 日日送来的东西终于停了。 楚悠眼不见心不烦,乐得清静,安心等待计划好的日子到来。 幽都下了两日大雪, 她窝在流云宫里,和苏蕴灵支起小烤炉,围炉煮茶喝。 烤网上再放上果子、糕饼, 炙烤后果子软甜,糕饼酥脆。 鸢戈和伏宿下值后喜欢往这凑。 四人围在烤炉前, 看窗外大雪漫天, 偶尔闲聊几句。 伏宿在摸大黄,苏蕴灵抱小白,楚悠给鸢戈梳小辫子。 扎好几根漂亮小辫, 楚悠在末端系上红飘带。 “好啦。” 鸢戈捧起水镜,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镜子,左转头右转头, 盘在发间的小红蛇嘶嘶吐信子, 亲昵缠住楚悠的指尖。 她顺手摸了摸蛇头, 随口问道:“东方副使这两天去哪了?” 平时凑热闹, 他最积极。 伏宿凑过来,也想摸摸小红, 反被小红毫不留情咬了一口, 疼得嘶嘶抽气,“哎哟!痛痛痛……夫人, 东方在养伤呢。” 摸蛇的手一顿, “养伤?” 苏蕴灵也看过来:“东方副使受伤了?” 鸢戈面无表情瞪了伏宿一眼,语调平直:“两天前他去向尊上述职,不知怎么得罪了尊上, 被罚了。” 大雪下至日暮,变成纷纷扬扬的细雪。 一道四爪生风影子自宫殿群上方掠过。 魔尊銮驾刚从城外军营回来,缓缓驶入圣渊宫正门。玄离本在闭目养神,忽听见銮驾外随行的温洛月惊疑道:“尊上,夫人似乎往西宫去了……” 垂帘被从操纵的风掀起,玄离倏地睁开眼,盯着大黄消失的方向。 它背上有道纤瘦身影。 * 圣渊宫西,有一片低调简朴的宫苑。 此处供在宫内轮值或常年随行魔尊身旁的臣属居住。 楚悠绕过多条长廊和几处假山造景,找到了东方忱的住处。 他职位不低,住所有宽阔院落,布置得处处精美,寒冬时节满院繁花盛开。 敲开门时,他穿得随意,长发用发绳随意绑起,正在给花浇灵露。 “夫人?”他眼底掠过讶异。 “听伏宿和鸢戈说你受伤了,我向蕴灵讨了药。你身上的伤重吗?”她开门见山,把手里的两只玉罐递出。 “已经好了大半,多谢夫人挂怀。圣女的药可是万金难求,是我沾光了。”他大方接下,引着楚悠往厅堂走,邀她喝杯茶。 屋内布置得风雅讲究,东方忱采了一捧花瓣放入杯底,热水注入茶叶与花瓣打着卷。 “夫人请。”他推了一杯过去。 茶水清香浮动,楚悠抿了一口,唇齿留香,夸道:“这茶泡得真好。” 东方忱笑:“都是同我母亲学的。夫人要是喜欢这个味道,稍后带些花瓣回去,泡茶时放上几片,能增香不少。” 她摇摇头,放下茶盏,望向他比平时稍白的脸色,“你怎么会受罚?” 东方忱面上带笑,姿态随意闲适,“我上任时间短,许多规矩不懂,犯了尊上的禁,受罚也是应当的。伤得不重,有夫人送的药,今日就可痊愈了。” 见他轻描淡写略过受罚原因,楚悠直接问:“和我有关?” 东方忱讶异于她的敏锐,面上笑意不变,“怎会,是我无意失言犯了禁。” 见他如此,楚悠基本确定,东方忱的无妄之灾和她有关。 大约是为她打抱不平了,惹得玄离动怒。 但他半点怨怼都没有,还找了非常体面的借口,不愿她知道。 “多谢你之前和鸢戈她们一起策划,但我和他之间情分已尽,以后不用再帮忙了,免得再牵连你。” 第48章 楚悠望了眼窗外天色,“不打扰你静养,我先……” 剩下半句卡在喉咙里。 东方忱脸色一变。 推窗外花团锦簇的庭院中,立着道玄金衣袍身影,不言不语,静看窗内两人。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动了。 缓步走至厅堂门口,屈指轻叩两下未关的门,逶迤衣袍拂过门槛,停在楚悠身旁。 一只手握住她的肩,玄离唇角微扬:“夫人真关心本座的下属,不惜冒雪出行,也要送药过来。” 楚悠的后背冒出寒气。 刚刚那些对话,他全听见了,如同悄无声息的恶鬼站在那,静静听完直到被发现才进来。他这副看似正常的样子,比动怒时恐怖万分。 东方忱倏地起身,撩起衣袍半跪:“尊上恕罪,夫人她……” 一股无形之力将其阻拦,硬生生按回座椅上。 玄离面上含笑,打断道:“多谢东方副使招待本座的夫人。天色不早,该回了。” 后面那句是看着楚悠说的。 幽紫眼眸沉沉,不含任何情绪,平静、平淡。 她甩了一下肩上的手,她用力,他便也用力。 两人对视,无声对峙僵持。 她不想在这拉扯牵连到东方忱,率先起身要走。 玄离握着她的肩往怀中一压,见东方忱又要起身,手上用力锁住怀里不配合的人,并风度极佳朝他颔首:“不必送,好生静养。” 碍于有旁人在,楚悠没挣得太明显,被强硬揽着走出庭院。 刚出正门,她便用力挣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直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黄本在门口等着楚悠,没想到撞上两人吵架,整只狗努力缩减存在感。 玄离敛去笑,静静看她后退的动作,一言不发上前,一手掐腰抱起,一手托臀,将人完全按在怀中带走。 “放开!”楚悠气得脸通红,往他肩上用力砸了一拳。 他眉头皱了一瞬,手臂收得更紧,脚步不停。 周围景色刹那变化,转眼已至东明殿。 宫侍纷纷垂首,玄离面无表情踏上玉阶,玄色衣袍掠过殿门,大门在两人身后轰然闭合。 “砰——!!” 大门闭合后,寝殿内无半盏灯,昏暗一片。 玄离走得极快,楚悠一晃神,人已经摔进宽敞床榻了。 这一摔让脑袋有点懵,她刚支起身,张口要骂:“玄……” 黑暗中,一只手快如闪电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往头顶压去,另一只手卡住她的下颌,趁她开口时毫不客气、长驱直入。 这不像是一个吻。 力度之重,吮到她唇瓣舌尖生疼。 楚悠下意识抵触,用力扭头,腿上使劲踹出去。 这一下突然且重。 玄离闷哼一声,依然不松手,唇瓣分离片刻又贴上,并提膝压住她的双腿,将人完全锁住。 胸腔内的空气迅速消耗。 楚悠被迫跟着对方的节奏交换了几次气息,忍无可忍用力咬下一口。 浓郁血腥气漫开,趁他微顿的片刻,她挣开自己的手,抬腿一踹! 玄离结实受了这一下,跌至床榻边缘。 楚悠狠狠抹了一下嘴,扬手甩出。 “啪!” 昏暗殿中,这一声异常清脆。 玄离顺着力道偏向一侧,很快,侧脸发麻刺痛,唇齿间血腥气更重。 舌尖顶了顶失去知觉的那处,他用指腹抹去唇边血渍。 漫不经心地想,敢打他的,也只有楚悠了。 “冷静没有?”楚悠握了握滚烫发麻的掌心,语气冷冰冰。 玄离抬起指尖,东明殿霎时灯火通明。 顶着侧脸掌印、被咬破的唇,神色平静道:“你很喜欢东方忱?” 说话时,幽紫眼眸由始至终盯着她,目光森森,完全不像表面看起来平静。 “和他无关。我和你的事,不要总是牵扯别人。”楚悠下意识按住了手环。 玄离垂眼盯她的手,忽而轻笑起来。 如此防备他。 “无关?”他扬手一挥,地图卷轴飞来展开,玄离笑吟吟问,“若是无关,你怎会想跑到他父亲治下的魍城?” 想起他之前,说服自己这些勾画或许只是她想去游玩的地方,玄离就觉得可笑。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楚悠早已计划着怎么离开幽都。 楚悠一怔。 这卷地图本来该收进手环的,只是那天议事殿外听到了那些对话,回来后恍恍惚惚,竟把它漏了。 不过它也没用了。 一开始,她确实打算离开幽都在魔渊找个僻静小镇安度余生。 听过那场对话后,她没想过继续留在魔渊。 “玄离。”她平静望向他,“我不喜欢你了,也不喜欢别人。我想离开,和东方忱没有任何关系。” 殿内静得可闻针落。 玄离面上神情好似凝滞,隐隐有崩裂失态之兆。 喉结滚动几圈,每个字仿佛从齿缝挤出:“再说一遍。” ----------------------- 作者有话说:玄离:(老婆说不喜欢我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无限破防循环ing 还有一章,会比较晚,建议明早看[红心] 第36章 水中月(十三)【大修】【2k营养液加更】…… 楚悠从善如流:“我不喜欢你……唔!” 扭曲滚烫的吻吞吃了尾音。 比刚刚的更重, 更毫无理智。 极尽的唇舌纠缠间,分不清楚是谁咬了谁,血腥气溢满一呼一吸。 楚悠仿佛被水鬼缠上, 任她如何踢踹,都不为所动将她拽入水渊深处。 手腕被牢牢压住,不让她有半点动刀的机会。 不知纠缠了多久, 连最后一丝空气也被榨干,视线变得晕眩起来。 她的唇瓣和眼尾像被水洗过, 盈满水泽, 通红一片,正失神地喘着气。 玄离终于松开两片唇瓣,指腹一点点抹开唇上残余的水光。 纠缠过后, 心中的焦灼不减反增。 那句“不喜欢”如同诅咒,紧攥着脏器,甚至压过了焚心咒所带来的痛。 除了焦灼, 心中还滋生恐慌, 好似无论怎么用力, 也抓不住想要之物。 他垂首吻住红肿唇瓣, 逐渐移到唇角,再渐渐顺着脖颈向下。 薄唇覆在颈间血管处, 咬住一块皮肤厮磨, 感受着薄薄皮肤下,簌簌流动的血液。 他不明白心中的焦灼与恐慌从何处来。 此刻, 迫切地想在楚悠身上留下点什么。 恨不得将她一寸寸咬碎吞下。 更恨不得将她做.死在这张榻上。 楚悠缓过神, 感受到颈间的刺痛以及握住大腿的手,心里怒意蓄满,扬手又甩了出去。 “啪——” 这一下手上发软, 力度没上次重。 玄离偏过头去,侧脸一深一浅几道指痕叠加。 他很快扭过头,面上甚至带点笑,握住大腿的手稍稍用力,留下浅浅红痕。 幽紫眼眸紧盯着她,翻涌着难以看懂的古怪情绪。 楚悠绷着脸道:“想和我做仇人,就继续。” 视线相对片刻,握住大腿的手缓慢松开。 他拽过楚悠刚扇完巴掌的手,温热吐息喷洒在指尖,薄唇流连轻吻。 “今日起,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用力抽回手,被他古怪的行为弄得汗毛倒立,“你又在犯什么病?我说了,我已经不……” “饿不饿,想吃什么?”玄离平静打断。 楚悠一把推开他坐起身,板着脸系被扯得散乱的衣服。 玄离抬手为她系好外衣系带,又为她理好乱发,“我去做饭。” 她目送玄衣背影离开。 殿门再次轰然合上。 楚悠下榻去推每一处的门窗,都被锁死了。 在殿中站了一会,她坐在玉榻上,捞了个软枕垫手,盯着地面出神。 从前在溪石村和玄离相处,就已初见端倪。 在许多微末小事中,他会不经意显露出掌控欲。 尤其是在床事上。 回到圣渊宫后,他的掌控欲越发外显。 现在是彻底不装了。 她不认为玄离今天的行为是在挽留,就好像上次把她困在庐阳行宫,他只是不允许有任何存在脱出他所掌控的局势。 楚悠默默算了日子,距离年关的夜宴,还有七天。 坐在玉榻上发了会呆,殿门再次推开。 玄离提着食盒进来,视线逡巡,落在楚悠身上,眼底的晦暗才散去少许。 “吃饭。”他缓声道,依次将菜摆出。 第49章 楚悠瞥了眼,桌上都是爱吃的菜,里面还有道鲜炖蘑菇。 菌子与肉香糅合,香气四溢。 她不为所动。 玄离也不在意,端起碗筷坐到她身旁,竟是要亲自喂。 楚悠起身坐远,将他当成空气。 碗里的饭菜香气逐渐散去,蘑菇慢慢失去诱人的色泽。 他平静放下碗筷,如影随形坐在楚悠身旁,抬手去抚她的发丝,“不喜欢?我去做新的。” “啪”一声,冷白手背浮现红痕。 楚悠拍开手,直截了当道:“我只是不想吃你做的。” 手背微微发麻。玄离垂眼轻抚红痕,微微一笑:“好。” 他叫来沉光绿云,淡声道:“撤下去,换一桌新的。” 很快,宫内后厨呈上一桌新的饭菜。 “吃吧。”玄离递来碗筷,面含浅笑。 幽紫眼眸一错不错盯着她,视线好似蛇信,缓慢舔舐脸庞的每一寸皮肤。 楚悠喉咙紧了紧,后背渗出点汗。 这样的视线,令她产生误入最危险污染区的错觉。 她的前夫好像疯得不轻。 楚悠不想招惹有疯病的人,端过碗背对他而坐。 视线如影随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夹菜、张口、吃下、咀嚼…… 白皙脸颊微微鼓动,唇瓣张开时,能看见一截鲜红舌尖。 玄离端坐于玉榻上,神色淡淡,手里捻着菩提珠。 杀意与爱欲交缠生长。 心口的剧痛和菩提珠带来的痛意糅合,他在生生不息,如囚笼的疼痛里,一错不错盯着楚悠,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通过密报、宫侍回禀,远不及现在亲眼看着。 堆积如山、冷冰冰的文字,怎比得上鲜活的她。 早该如此的。 先前是他想错了。只有将人日日放在眼前,才算称心合意。 * 楚悠感觉自己被男鬼缠上了。 无论做什么,必有视线跟随,距离稍远男鬼本体也会跟过来。 与视线不同,玄离神情平静,话说语气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导致看起来愈发割裂诡异。 楚悠沐浴完出来,刚挨上床榻,手里的布巾就被抽走。 一头湿润长发被捧起,细致擦拭。 对抗无效,她也懒得搭理,当多了个不顺眼的仆人。 修长手指在发丝间穿梭,以手做梳,耐心梳理着,扯动发根时,微微发痒。 指尖偶尔会碰到耳垂、后颈。 一触即分,似乎是无意。 床头堆了些散落的话本,楚悠随便捡了本翻看,当身后是家政机器人,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头发一擦干,她立刻背对着躺进床榻里侧,并卷走一条被子。 身后传来革带解开、衣袍褪去声,随后是纱幔重重落下的声响。 榻上一沉,楚悠身后多了道热源。 东明殿内灯火熄灭,被黑暗笼罩。 冷冽气息顺着被褥,悄无声息传递,将她萦绕包裹。 楚悠默不作声往又往里挪了点。 一条手臂伸来,将被子连同人捞入怀中。 她还未反应过来,玄离已经找到被子卷起的地方,剥笋般迅速剥开。 在两具身躯完全贴合时,楚悠不高兴地抿唇,提起手肘往后用力一撞。 坚硬手骨撞上侧腹。 她警告道:“不想被刀捅就保持距离。” 玄离闷哼一声,双臂一伸将人困在怀中,抬腿压住她准备往后踹的动作。 体温隔着薄薄寝衣交缠。 他的下颌抵在楚悠发间,声音低哑:“那天,你在外面。” 两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哪一天。 楚悠不再动,榻上寂静,沉默蔓延。 半响,她才开口:“玄离,你和我成婚那晚,心里在想什么?是在想得到了一个好用的工具吗?我对你问心无愧,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让我离开。” 拥住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留在这有何不好?” 楚悠气得发笑:“好在哪?哪里好?” 玄离逐一列举:“地位、珍宝、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你想要什么,今日说了,明日就会送到,留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她忽然意识到,他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也终于明白,跟他来到圣渊宫后,那种古怪的感觉源自何处。 玄离由始至终都没有把她当成另一半看待,而是当做豢养的、喜爱的宠物。 楚悠一字一顿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问:“你想要什么?” 楚悠答得干脆:“离开。” 他眸光幽暗,指尖拂过她的脖颈、手腕,察觉她脖子上换成了自己的项链。 从前他送的玉坠被取下了。 腕上也只剩手环,与他手上成对的珠串也没有了。 “我不会让你走。”玄离语气平缓无波,“我说过,你既选了我,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握着手腕摩挲,“这里缺样首饰,金镯如何?” 楚悠心里窜起怒火,用力拂开他的手,“我救你回家,和你成婚,都是真心实意,问心无愧!” “从前喜欢你是真的。可是玄离,现在不喜欢了,也是真的。别让我更讨厌你。” 说完,她不再管玄离,扯过被子闷头就睡。 玄离似一尊石像,许久都没再动弹或言语。 他静静盯着黑暗中纤瘦的背影,五指捏得咯吱作响。 一呼一吸间,心口剧痛无比。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几圈,忍下痛意,再睁眼时目光森森。 想离开? 绝不可能。 身旁的人呼吸悠长,已然睡熟。玄离动作放轻挪过去,将人轻缓揽入怀中。 嗅着熟悉淡香,挥之不去的烦躁和杀意勉强压住。 他合上眼,竟渐渐睡了过去。 玄离少有地梦见了生母。 面容美丽的女人呼吸微弱,伏在榻上,眼底跳动着两簇骇人的光。 “过来……”她固执朝玄离招手。 梦中的他十分年幼,不到三岁,面上没有神情,乖顺走向女人。 女人紧握住他的手,这一瞬间力气极大,仿佛要捏碎他的手骨。 “记住我和你族人们的下场,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对任何人动心、动情!” 她支起只剩一口气的身子,神情癫狂扯开他的衣襟,咬破指尖,一笔一划在孩童心口落下咒言。 血液化作神秘咒术,深深烙入血肉。 最后一笔落成,女人握住他的肩,换了一副温柔面孔,轻抚他的脸颊:“它会永远提醒你的。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执意走上娘亲的旧路,它会杀了你。” * 东明殿的殿门极少打开。 圣渊宫内朝会时间缩短,集议也少了许多,需要处理的政务流水般送至东明殿。 楚悠和玄离朝夕相对了七天。 随着计划的日期临近,她心境越发平和,偶尔也会给他点好脸色。 反正山长水远,以后不会再碰面了。 在玄离看来,以为她态度有所松动。 今日是年关,圣渊宫内设除夕夜宴招待十二城献礼特使。 身为魔尊他必须出席。 楚悠窝在铺满毛毯的玉榻上,搂着小白在看书。 “等会的夜宴,你同我一起去。”玄离走至玉榻旁,取走她手里的书,顺势理好她颊边散落的发丝。 “不。”她头也不抬拽回书本。 他也不恼,道:“你许久没出门,夜宴办得盛大,去看看。” 楚悠抬眼:“我很久没出门,是我不想出去吗?还有,我不喜欢你们这种无聊的夜宴。” 不就是魔渊般的春节联欢晚会,有什么可看的。 这事玄离理亏,正要开口,窗外的风雪声里隐隐传来些吹弹声。 楚悠也循声往外看,心跳骤然变快。她垂下眼睛,掩去情绪。 今夜夜宴,筹备宫宴的臣属请了幽都城最好的戏班。 似乎是楚悠常去宫外看的那个。 他望着楚悠。睫毛低垂,眉眼间怏怏不乐,下巴稍稍清减。 “想看吗?请到这来给你演几出。” 楚悠克制住过于澎湃的心跳,面上适当露出一点喜悦,顺势道:“我好多天没见蕴灵了。” “可以,让人请圣女过来。” 她仰头,透亮眼眸映着他,“我想去流云宫,呆在这很闷。” 第50章 这么多天,这是楚悠第一次向他提要求。 玄离长眉微皱,片刻后才应声:“夜宴结束后,我去接你。” 心脏跳动骤然加快。 楚悠面上不显半分,眼眸微微弯起:“好啊。” ----------------------- 作者有话说:新增五百字剧情~ 悠悠:(吃饭) 玄离:盯—— 悠悠:(看书) 玄离:盯—— 悠悠:(睡觉) 玄离:继续盯—— 更晚了(跪键盘)本章评论区同样掉落红包 营养液快三千了啊啊啊啊啊……营养液好多,写不完啦[爆哭] 第37章 水中月(十四) “过来。”…… 除夕之夜无风无雪, 明月高悬夜幕。 整座圣渊宫笼罩在冷清月色下,灯火通明。 鬼面奎腰间带刀,守在流云宫后殿门外, 四周玄衣卫无数,隐匿各处,将此地围成铁桶。 一门之隔, 跌宕起伏的唱腔和吹拉弹唱声不绝于耳,偶尔夹杂几声清脆笑音。 温洛月也被调来此处, 抱臂倚着廊下红柱, 瞥了眼里头灯火明亮的后殿,勾起一缕发丝在指间缠绕,轻笑道:“近百个玄衣卫在此, 还有你我守着,尊上对夫人真是看重。” 再厉害也是个凡人,还能翻天不成。 鬼面奎的神情隐匿在面具之下, 冷淡道:“尊上做什么, 自有其道理, 用心当值。” “是。”她敛去笑, 藏起心中不满,与鬼面奎各守一侧。 殿门内, 搭了精美戏台, 台上如人一般高的木偶被无形丝线牵扯,活灵活现演绎戏文, 隐藏在台后的戏伶配着悠扬唱腔。 台下不远处置了两张桌案, 布好吃食茶水。 楚悠和苏蕴灵挨坐在一块,时不时说上几句。 沉光和绿云静立在楚悠身侧。 一出游梦记演完,台上栩栩如生的木偶躬身退场。 “给两位贵人献丑了。”台后走出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恭敬捧上戏折子,“下一出,贵人们想看点什么?” 戏折子双手捧到楚悠面前。 她瞥了眼戏目,不动声色看向男子的手。 在戏折的遮挡下,他极快比了个手势。 ——动手。 “都看过了……”她有些苦恼看了片刻,忽然唤道,“沉光绿云,你们来看看,点哪一出?” 她们双双一怔。 “来嘛。”楚悠浅笑招手。 沉光和绿云这几日都没见她笑过,见她看起来心情极好,两人面上也浮起笑。 气氛在这一刻放松融洽。 垂首捧戏折子的中年男子忽的抬头,面上不见半点恭敬之色。 沉光和绿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护在楚悠身前要唤人。 嘴刚张开,她们对上男子的眼睛。 黑沉无光,好似能吸纳一切光源的漩涡。 两人艰难抵抗,不消片刻,意识被悄无声息篡改。 “夫人,不如就看这出?” 绿云面带笑意,自然地衔接了先前的记忆,对男子的异样熟视无睹。 台上转眼又开始演起新的一出,殿内热闹非凡。 中年男子表情沉稳,无声做出口型:“跟我来。” 楚悠看了眼站回原处的沉光和绿云,不由有些心惊。 这就是季凡控制系异能吗? 由季凡扮演的中年男子领着两人绕到后台,十多位戏班成员穿着朴素,其中几个在尽职尽责配音演绎,剩下的已经在迅速收拾戏班行装。 地上立了两个肖似楚悠和苏蕴灵的人偶。 季凡抬手凝出小结界笼罩后台,化去脸上幻形,握住苏蕴灵的手,迅速打量一番,“蕴灵,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净灵珠还在吗?” 她轻轻摇头:“尊上不曾为难我,净灵珠也安好。” “终归是我来晚了,对不住你,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他握了握纤柔手掌,转身肃然道,“楚姑娘,留音石。” 上次在灯摊见面,他给了楚悠两块留音石,叫她录下她和苏蕴灵的声音,有大用处。 楚悠从手环里掏出两块菱形石头递去,“小剑仙,她们的控制什么时候解开?” “明日会自动解除,不会伤到她们,放心。” 留音石嵌入人偶,她们嘴唇张合,开始自发说起话来。 季凡施了道术法,人偶坐回桌案后,用着她们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该走了,半个时辰内,必须出城。” * 夜宴之上,各城特使轮番献礼。 呈上的罕有之物看直了席间众人的眼睛。 有人抬眼往玉阶之上的位置瞧,见自家尊上看也没看,稍稍抬手,让宫侍收起入库。 玄离握着酒盏,眉宇间隐隐有不耐之色。 不知为何,总是想起临走前她浅笑的模样。 越想,越觉得异样违和。 他朝鬼面奎传音:“夫人在做什么?” 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回尊上,夫人同圣女在后殿内看木偶戏,属下一直在门外守着。” 这并没有减轻心中焦躁,玄离面沉如水断了传音。 他神色不虞,底下的人声音渐低,谨慎垂首,在心中猜测是谁惹了尊上不快,即将要倒大霉、丢小命。 殿内静悄悄。 酒盏被重重放下,“咚”地吓得殿中众人一抖。 玄离一语不发,起身离去。 直到玄色衣袍离殿,他们才慢慢抬起头,面面相觑看向彼此。 难道要倒霉的另有其人? * 流云宫后殿大门打开,木偶戏戏班的人带着行头出来。 传音刚断,鬼面奎在殿门再次关闭前,瞥了眼殿内。 两道女子侧影坐在桌案后,似乎在闲聊。 绿云和沉光守在一旁。 殿门闭合,将里头的笑音与闲谈隔绝。 鬼面奎收回视线,抬手做了禁行手势,亲自上前逐一检查戏班的人与道具。 戏班的人低眉顺眼,老实接受查验。 他掌心凝出炁流,一一覆盖十多个栩栩如生的木偶。 炁流自如穿过,里面无人。 出于谨慎,他按住一只木偶,欲将炁流贯入拆开。 见他这样,戏班其中一人连连下拜。 “大人,这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做一只费好几个月,这一拆来年就没法开张了。这里头就是空架子,求您二位行行好!” 鬼面奎手一顿,炁流依然注入,木偶轰然碎开。 果然是空的。 见戏班的人心疼不已的模样,他收回手,扔了袋灵石出去。 “出宫。” 戏班的人接了赔偿,千恩万谢地离开。 鬼面奎和温洛月继续轮值。 长夜漫漫,里头没了木偶戏的声音,枯守着很是无聊。 “老七,你说尊上怎么忽然对夫人严防死守的?” “不知道。” 温洛月侧身望向殿门,声音听不出情绪,轻叹:“真是上心啊。” 她收回视线,压下心底情绪,余光忽的瞥见一道修长身影疾步而至。 “尊上。”她与鬼面奎同时行礼。 后殿没有木偶戏的声音,偶有闲谈声传出。 不过才演了两出,就让戏班走了? 玄离面色更沉,袖袍一挥,殿门轰然打开。 “尊上。”沉光和绿云垂首行礼,看着毫无异样。 然而,坐在桌案前的两道身影仿佛没听见动静,还在自顾自说着。 只听见声音,侧影如同木偶静止,没有半点动静。 玄离森森盯着两只惟妙惟肖的偶人,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砰——!!” 木偶炸开,木块飞溅。 沉光和绿云从被控制状态猛地脱出,手脚虚软跪地请罪。 听见动静,鬼面奎和温洛月紧随进入,心中同时大骇。 一个凡人、一个医修,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消失了! 玄离面无波澜,心中杀意翻涌,一字一顿道: “即刻封宫,闭城门!” * “封宫!” “闭城!” “禁止放行——” 刹那间,无数玉简亮起,传令一声接一声,转眼传遍圣渊宫,传向宫外城门处。 魔卫迅速就位清场,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空了大半。 戏班的人刚从偏门接受完查验,得到通行许可。 放行的魔卫脸色大变,指着刚走出偏门几步的戏班,喝道:“拦下他们!” “噗嗤!” 一簇血花从魔卫脖颈间喷出。 更多的魔卫涌来阻拦,戏班的人全是十四洲各世家的九境修者,不再隐瞒身份,合力荡开大群魔卫。 第51章 “怎会暴露得这样快?”有人抹去脸上伪装,“小剑仙,如何应对?” 季凡瞥了眼黑压压的追兵,冷静道:“分几路走,昴江旁汇合。诸位务必谨记此行目的。” 十多位九境修者分成几路,各带一只木偶四散而去,如同游鱼隐入河流,再难找到踪迹。 偌大的幽都城沸反盈天。 城中宵禁,家家闭户围城搜捕。 一队魔卫经过幽静小巷口,里头堆放了不少杂物。 领头的放出五感探查里面是否藏人。 片刻后,魔卫脚步声远去。 楚悠站在巷子深处的杂物背后,收回了铺开的精神力,迅速离开巷子,避着追兵往出城方向奔逃。 原本护她出城的有五人,只要遇到避不开的追兵,就有一人主动现身去引开。 她不明白这群来营救苏蕴灵的修者,怎么会尽心尽力相助萍水相逢的人。 问了其中一人,他说:“我等奉命而来,要确保楚姑娘和圣女离开幽都,顺利返回十四洲。” 至于奉谁的命,还没来得及说,就都被追兵冲散了。 楚悠很感激季凡帮助她离宫。 但不想再同魔渊、世家有任何牵扯,只想离开魔渊后找个僻静地方安心过日子。 城中追兵众多,修者们分路行动,似乎也没能分散追兵。 他们似乎就逮着她抓,全然不管其他潜入的修者。 楚悠刚绕开几队魔卫,由远及近的吠叫声响起。 有人匆忙大喝:“在这!” 一瞬间,地面隆隆震动,追兵如潮水涌来。 楚悠冷静分辨远近,这一片是市集,大小巷子云集。 她穿梭于不同巷子间,持续放出精神力干扰,惊险避过一队又一队的魔卫。 袖袍被扯成许多碎布,留在所到之处。 魔卫逐渐被分散。 棘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刚刚那人大喝的一声。 楚悠小心周旋,等待机会离开,但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在走出某个巷子口时,她迎面看见熟悉的修长背影。 视线不过落在上面半刻,玄离似有所感,倏地转身。 身后长街覆着薄薄积雪,半道人影也无。 他紧盯不起眼的巷口,疾步走去。巷子幽深笔直,如长街空荡。 地面遗落了一块藕粉碎布。 这个颜色他认得,是楚悠今日衣裳的颜色。 玄离俯身拾起,缓慢攥入掌心。 他嗅到了一点遗留的淡香,以及两道旁的气息。 其中一道是…… 东方忱。 顷刻间,扭曲杀意几乎化作实质。 玄离的喉间溢出一声笑,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 “东方忱。”他漫不经心扬手,“传令下去,见到此人,杀了。” * 几刻钟前,楚悠扭身退回巷子,刚跑两步,盈满花香的披风兜头盖脸裹下来。 毛茸茸的脑袋小声嘤嘤叫,拱进她怀里。 “大黄?”她满脸错愕,接住扑上来的大黄,看清面前的人时更为震惊,“东方副使?” “先离开。”东方忱一身黑衣,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跑。 大黄随行急奔,风呼啸掠过耳边,楚悠想停下脚步想阻止,他握得很牢,转眼已熟练避开几次追兵。 风顺着唇缝往里钻,她忍着咳嗽开口:“快放开,你不能帮我!” “为什么不能?”他施术挡去风,还是那副散漫、万事无忧的模样,“我已辞了副使的位子,帮一帮自己的朋友,合情合理。” 朋友二字不轻不重敲在心头。 楚悠一晃神,就被他带进一处雅致宅院。 里面空置无人,但花团锦簇。 “这儿是我的私宅,城门已封,几乎出不去。此处有暗渠通向城外。”他变戏法般取出许多能改头换面的法宝,“应该瞒不住多久,得赶紧离开。” 大黄嘤嘤叫,不断拱她的腿,催促着快点。 楚悠被法宝塞了满怀,这么周全,不可能是临时准备的。 联想到之前两次出宫联络季凡,都是东方忱随行,她大概猜到来龙去脉,“你一早就知道我要走?我们一走,大黄它……” 大黄用头顶她的手,示意不用担心。 “也不算早就知道,刚开始只是猜测,后来在街上走散,便确定了。”东方忱笑笑,“大黄是镇渊兽,尊上不会轻易杀它。我嘛,有个好爹,回家避避风头,看在我爹的份上,应当能保住小命。” 两人迅速改头换面。 东方忱施术挪开假山,露出半人深的暗渠入口。 他率先下去,楚悠不舍地摸摸大黄的脑袋,仓促告别后,转身也跳下入口。 下过雪,雪水融化,入口处湿滑泥泞。 东方忱顺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有点滑,当心。” 一步、两步、三步…… “砰!” “轰——” 宅院正门碎裂,地面隆隆震动,眼前的暗渠连同庭院地面,轰然塌陷。 玄衣身影踏过满地残花,衣袍溅了血,指尖随着行走,滴答往下坠落黏稠血液。 他满身煞气,取出条干净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掌间的血。 被血染红的帕子随意掷开,玄离抬起眼,幽幽紧盯楚悠,朝她递出手。 “过来。” ----------------------- 作者有话说:玄离:如果老婆愿意回来我可以大度原谅全世界(盯——) 下一章悠悠成功跑路离开,准备开新地图~ 第38章 水中月(十五) “来日再见,我必杀你…… “过来。” 楚悠望向那只递出的手, 警惕地后撤一步。 东方忱也下意识上前护住她。 两人的动作如同火星,彻底点燃玄离的怒意。 “很好。先送你上路。”圣人境威压铺天盖地蔓延,他转瞬到了东方忱面前, 五指扼住他的脖子,提起用力一砸! “轰——!!” 东方忱似流光被甩出,接连砸碎数面墙。 下一刻, 夜空星云翻涌,八方灵力汇聚, 凝成磅礴恐怖的灵潮, 朝着他悍然砸落。 时间仿佛停滞。 东方忱眼睁睁望着死亡气息逼近,整个人却被无形之力钉死在原地,不允许他挪动分毫。 灵潮砸下那刻, 他下意识上眼。 失算了,看来他爹的面子没那么大。 希望他死之后,他爹不要太伤心。 灵潮带起的风呼啸而至, 吹得他龇牙咧嘴, 但剧痛迟迟没有落下。 东方忱勉强睁开眼, 瞳孔骤然一缩。 一道身影如磐石立在他身前。 灵潮轰然砸落之际, 一只手握住窄刃银刀,当空一挥! 发丝与飘带乱舞, 露出清丽平静的眉眼。 磅礴灵潮如同遇上不可违逆的法则, 无声崩塌、溃散。 东方忱想,他此生都忘不掉这一幕了。 楚悠喉咙里涌起铁锈味, 她随意抹去唇边的血渍, 顺手甩了几下刀。 精神力短时间内消耗巨大,她从手环里拿出一把晶核,单手捏碎。 “咔擦。” 被消耗的精神力迅速充盈。 “继续。”楚悠缓缓吐出一口气, 忍住短时间摄入大量晶核的晕眩感,随后直视玄离,“我今天一定会离开。” 玄离盯着她唇边血渍,只觉得异常刺目。 从前,他见过很多次楚悠护在他身前的背影。 她竟为了另一个男人,与他兵戈相见。 腕间菩提珠烫到几乎灼伤皮肤,他下颌紧绷,声音从齿缝挤出:“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甘愿背弃我?” 楚悠笑起来,目光有悯然:“你还是不明白。东方对我真心,是我的朋友,你只是前夫,帮他算不上是背弃你。就算不是东方,是蕴灵、小剑仙,我都会护着。” 躺在废墟里的东方忱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生出无限崇敬。 太敢说了。 玄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 从前她说,他厌恶的人,就是她所厌恶的。 现在连季凡那个废物,也被她列入朋友范畴。 他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轻笑一声:“故意激怒我?” 楚悠点头:“算吧,心里不爽忍你很久了。”她转了一圈手里的刀,表情平静,“我要走了。” 玄离抬手一握,于虚空中拔出一柄剑。 剑身通体玄黑,殷红纹路缓缓流动。 宅院四周在他进来前,已经布下结界。 结界之外,温洛月等人率领魔卫严阵以待,围聚在四周。 第52章 外面无法看见、听见结界之内发生了什么。 但熟悉的压迫感一出,温洛月愣住。 她极少看玄离动用那把剑,就连对付世家修者时也用得很少。 听说那是百年前吞月之战,用无数高境修者的血浇筑而成的剑。 东方忱竟这么难对付吗? 正愣神时,玉简嗡鸣发亮。 温洛月听完传音内容,脸色又是一变,立刻叩动结界。 “尊上,伏宿和鸢戈在东城门遇上季凡和圣女,已勉强拦住片刻,请您出手制服!” 她的声音单向传入结界。 心里却想,那可是季凡,玄离厌恶入骨的人。 季凡是圣人境之下第一人,可抵半城兵力,再等片刻,伏宿他们就该拦不住了。 里头的人再重要,也比不过这件十万火急的。 可是等了半响,结界内只传出一句—— “让他们滚。” * “让他们滚。” 这句话清晰传入楚悠耳朵里。 她握刀的手紧了紧,无端想起玄离在溪石村设局杀世家修者那天,也是相似的情况。 可他现在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楚悠不知道他是否出于权衡利弊选了她,还是别的因素,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长剑嗡鸣不断,玄离将其握住,面无表情望向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我选离开。” 玄离幽幽一笑:“好。”笑意敛去,他剑指楚悠,语气凉薄,“想走,就自己杀出去。” 东方忱脸色巨变,挣扎着爬起,“楚姑娘,别,那把剑——” 话没说完,飘带在空中飞掠。 银刀覆盖一层淡蓝的流光,刹那朝玄离劈砍。 下一瞬,刀光剑影亮起。 东方忱愣愣看着,那把传说中饮血之剑,好似一柄普通兵刃,和色泽奇特的银刃不断交错。 曾经令他艳羡过的佳偶,现在似乎是真心实意都想杀了对方。 * 玄离的剑道师承大家。 单论剑法,只有季凡能与他一战。 在他看来,楚悠的刀法很普通,甚至称不上刀法。 她的招式不存在任何观赏、技巧性,由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 一击毙命。 她似乎在某种极端残酷的环境生活过,每一刀都是直奔命门,夺命去的。 要胜过她,便只能和她一样,以取她性命为目的出手。 “铛——” 刀剑交错的刹那,楚悠持刀直奔玄离的心口刺去,同时不可避免露出自己的命门。 长剑扫向她的白皙脖颈。 “噗呲!” 银刃完全刺入,溅出大簇血花。 冰冷长剑抵在她的颈间,寒意渗入肌肤,剑刃只留下一丝血痕。 玄离垂眼看刺入心口的银刀,忍不住低低轻笑。 多么干净利落的一刀。 反观他,还有下不去死手的一天。 他面上溅血,配上笑意,显得格外阴鸷。 楚悠后背发寒,想要抽出长刀,被玄离死死握住手腕。 他握住楚悠的手腕连同刀柄,用力往前送。 刀刃贯穿胸膛,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楚悠面上也被溅了一滴血,落在面庞正中,红得惊心动魄。 “要不要多来几刀?”他扔了手里的剑,抬手抹去她脸上的血珠,面上含笑,“我没那么容易死。” 楚悠不喜欢刀刃穿过血肉的声音。 更不喜欢温热黏稠的血,浸透手掌的触感。 脏器的跳动,顺着刀刃传递到手心。 有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和记忆里的噩梦重叠。 她的睫毛颤了颤,呼吸略微急促,声音依然平稳:“你已经输了。连你都拦不住我,你的下属更拦不住。” “是吗?”他笑意凉薄,松开楚悠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银刀完全退出胸膛,留下汩汩流血的伤口。玄离仿佛没有痛觉,指了指结界外的魔卫,以及赶来的伏宿鸢戈等人。 “我说过。想走,就自己杀出去。” 凛冽的风静止了片刻。 楚悠直视他,眼睛亮得惊人,一字一句道:“你只是赌我会对鸢戈他们心软。我确实不会杀他们,但其他的,拦一个我杀一个,拦十个杀十人。” “我不会内疚,他们是死在你的命令之下,和我无关。我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命,心软被困住。” 她甩去刀刃上的血,“玄离,你真的要拦?” 玄离漠然不语。 “好。”楚悠收回视线,从手环里取出她的那份婚书,最后看了眼落款处紧挨的两个名字,随即用力一扯。 “撕拉——” 殷红绢布撕裂,很快化作纷纷扬扬的碎片,被风卷起,又随着满天的雪落下。 其中一片自玄离眼前飘过,依稀可见四个小字。 永结同心。 她扶起重伤的东方忱,没再回头,毫无阻隔穿出结界。 结界之外,众人看着完好无损出来,刀身染血的楚悠,心底无比震惊。 下一刻,结界被撤去,一声暴怒吼声传来: “拦下她,杀东方忱!” 无论心里是否情愿,他们都只能冲上。 楚悠一手扶东方忱,一手拿刀,直接杀了出去。 “楚姑娘,你先别管我,自己出去……” “带着你没问题。” 为了展示所说的真实性,她扶着一个东方忱,先是踹飞伏宿,随后打退鸢戈。 一直在装死的大黄收到主人命令,被迫化作原型,嘶吼着冲向楚悠。 然后被她用刀背敲在头上,眼冒金星,顺理成章躺在地上继续装死。 面对拦上来温洛月和鬼面奎以及众多魔将魔卫,她毫不犹豫动手。 刀刃抹过一个魔卫的脖子。 刹那间,狂风骤起,大批魔卫被掀飞出去,包括险些被杀的魔卫。 温洛月勉强止住身形,不可置信地抬头。 玄离目露赤色,表情平静到极点,从破败庭院一步步走出,站在石阶上,手里拿着另一份婚书。 五指一握,它同样化作碎片,纷纷落了满地。 “楚悠,别让本座再看见你。” “来日再见,我必杀你。” 楚悠的视线慢慢从满地碎绢布收回,点点头:“好的。” 她扶着东方忱,步伐走得平稳而快,由始至终没再回头。 温洛月眼中的错愕化作了浓浓的不甘,她起身提剑欲追,刚走出一步,喉咙瞬间被无形之力收紧。 喉骨发出咯咯声,她艰难开口:“尊上……她伤了您……怎能如此轻易放过……” 玄离漠然甩手,她被砸向一旁。 “开城门。”他面无表情道。 “尊上有令,开城门——” 暗沉的天渐渐转亮,天光乍现,厚重城门缓缓开启。 在一旁等候了很久的张秦终于上前,递出一瓶疗伤丹药。 水蓝身影彻底消失在城门外。 他轻叹一声:“尊上当真不悔?” 玄离久久盯着城门处,冷声道:“本座从不做后悔之事。” 如果下次再见,他必会杀了她。 ----------------------- 作者有话说:下章开启新地图,恭喜悠悠成功跑路[烟花] 30/31/32/36这四章有较大剧情变动,其余章节有小修,在章节名处有修改标记,看过的宝宝们可以看一下重修章节 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营养液破三千啦,周一或者周二会掉落双更,感谢投喂[抱抱] 第39章 应不识(一) “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月落日升, 天光透过灰薄云层,丝丝缕缕映照城池。 城外朔风凛冽,如刀子往脸上刮。 隐秘处潜藏着一群以季凡为首的九境修者。 “小剑仙, 护送圣女的修者已成功横渡昴江。” 季凡沉沉看了眼迟迟未开的城门,下达指令:“硬闯,救人。” 他身后的九境修者在城内大战一场, 跟着季凡好不容易护送苏蕴灵闯出,身上多少带伤。 有人犹疑:“已经闭城了, 真要硬闯吗?” 季凡回头看开口的人, 温和道:“我与诸位奉各家主命令前来,任务未成,怎能畏惧退缩?” 想到出发前, 五大世家家主都下达同样的死令,他们心中一凛。 ——将灵山圣女和楚悠救出,带回十四洲。 “我等愿追随小剑仙!” 季凡不再多言, 背后照夜剑出鞘, 直掠向城门方向。 第53章 “尊上有令, 开城门—— ” 守城魔卫的声音从里层层传出。 刻有重重法阵的厚重城门轰然开启。 水蓝身影扶着一人, 迎着曦光走出。 “竟出来了?!” “还是带着一个人出来的!” “这不是个凡人吗,怎会……” 紧随在季凡身后的修者们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季凡的目光落在楚悠手握的银刀上, 瞳孔微微一缩。 东躲西藏一夜, 又你死我活打了一场,说不累是假的。楚悠强撑着把半昏迷的东方忱带出来, 刚稍微松口气, 迎面就看见季凡和一群修者。 两两碰面,她目露诧异。 “小剑仙?” “楚姑娘,你没事吧?”季凡迎上去, “我正要带人进去救你。” 楚悠没想到,明明相识不久,季凡还会专程回来救她。 “多谢,我没事,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他望了眼缓缓闭拢且没有魔卫追出来的城门,内心震惊无以复加,“他竟主动放你走?” 黏腻的血被冷风一吹,渐渐凝固在手上。 她也没想过,玄离愿意放她走。 “我也没想到。”她的身体仿佛一块中空的木头,疲倦又心如止水,不想再提起和玄离有关的任何事,“先走吧,留在这不安全。” “那这位道友?”季凡望向东方忱,眼底流露出刹那厌恶,但转瞬掩饰住。 “他是我的朋友,因为我受伤了,先带上他一起走……” 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插入。 “小世子!” 来人两鬓染白,面貌如中年,身后领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兵。 “林伯?”听见熟悉的声音,东方忱勉力睁开眼。 他急匆匆赶来,从楚悠手里接过东方忱,给他灌了几瓶灵药下去,随后万分感激道:“您就是楚姑娘吧,世子在传音里常提起您。我本以为今日接不到人了,谢楚姑娘救命之恩!” 楚悠摇摇头:“东方和我是朋友,他帮了我很多,这声谢应该我来说。” 彼此都有了同伴接应,城外也不是久留之地。 东方忱与楚悠对视一眼,明白该道别了。 千言万语在嘴中萦回,最终变成真挚的一句:“珍重。” 楚悠抿唇笑道:“你也是,多多保重。” 两群短暂相会的人很快交错分开。 擅绘阵的修者极快落下千里阵。 楚悠随着季凡和其他修者踏入其中,法阵灵光浮动,开始运转。 “楚姑娘!”东方忱被林伯搀着,努力挥了挥手,“如果来日你途径极西,欢迎来魍城游玩,我愿做向导!” 法阵流转,阵中人身形刹那模糊。 “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去——” 楚悠的尾音随着千里阵一同消失。 东方忱怔怔看了法阵消失的方向很久。 林伯心下了然:“世子心悦楚姑娘吧。可她曾是尊上夫人,既然离开魔渊,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他弯了弯唇,眼中无半分阴霾,“只是,这样好的人,任谁都会心生向往。” 他不是折花人,只愿花开连年,开在山野,开在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 从极西魔渊横渡昴江,一路畅通无阻。 顺利到季凡都不敢相信。 战后疲惫,一行人先在临近魔渊的北境东陵城落脚。 东陵城在钟离家势力范围内,早早备下华美宅院招待。 苏蕴灵先一步到了,和林青良在庭院门口焦急等候。 望见千里阵亮起,季凡一行人从阵中走出,她面上又喜又忧,提着裙摆奔了过去。 “蕴灵!”季凡从没见过她这么紧张模样,面上不由露出笑,伸手欲接住人。 紫色裙摆似鸢尾花,从他身旁掠过。 “悠悠!你身上怎么有血,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她一把拉住楚悠,来回翻看检查伤势。 季凡伸出的手僵住,整理了一下表情,温声道:“别着急,楚姑娘没受伤。” 楚悠握住苏蕴灵的手,弯了弯眼眸:“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苏蕴灵用力抱住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一直等不到你,我快急死了!” 温暖的怀抱带着清浅药香,温度一点点浸到楚悠身上。 一直被忽略的疲惫感涌上来。 她闭上眼,脑袋蹭了蹭苏蕴灵的颈窝,“打了一架,好累。” 一只手轻抚楚悠的背脊,苏蕴灵声音温柔:“去我房里先沐浴再吃饭,然后喝盏安神茶睡一觉,睡醒一切都好了。” 季凡目送着两人挽手离去。 随行的修者们都疲惫不堪,也纷纷散了。 门前只剩林青良,他放了一缕灵息探季凡的脉,片刻后收回,“伤得不轻,走吧。” “连你都看出来了。”季凡垂眼轻笑,跟上他,穿过流水环绕的曲折回廊。 “蕴灵朋友少,刚交到新朋友,自然会紧张。她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听了安慰之言,他面上的笑淡了些许,“我知道。” “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季凡停下脚步,“老林,你记得‘银刃’吗?” 林青良亦停下脚步,回身道:“记得。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在穿书之前,他们所在的世界异能者不少。 人尽皆知的只有两个,‘无常’和‘银刃’。 前者是个疯子,一人屠了南方最大的幸存者基地。 后者孤身荡平最危险的污染区,怪物的残躯堆成尸山,百里开外都能看见。传闻,银刃亲手杀光了自己的队友。 “我送蕴灵出城,折返回去救楚姑娘,但她自己出来了,手里还有一把刀。就是银刃。”季凡眼中跃动着两簇急切的光,“老林,银刃的异能,你也知道的。” 林青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蒙,怎么也无法把楚悠和传闻里强大的异能者联系起来。 “我记得之前有人说过,银刃的异能是……” 季凡打断,一字一句道:“无效化,概念系异能。” “她和玄离已经恩断义绝,只要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帮忙对付他。”他目光灼灼,“成功诛杀反派,我们就能回去了!” * 钟离家盛情款待了季凡等一行人。 前任家主几个月前死在溪石村,如今的新任家主,是原家主的第七子。 最不起眼,也是出身最差的一个。 没想到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手腕,在亲爹死后迅速手刃兄弟,摇身一变登上家主之位。 她八面玲珑,招待得处处妥帖。 宴席上不同世家的修者们谈笑风生,通过社交换取资源利益。 楚悠融不进去,去过一次之后没再去了。 苏蕴灵走到哪都被簇拥着,上门求治的人数不胜数。她不想打扰,索性自己出门去逛。 薄暮时分,东陵城街景如旧。 孩童穿着新衣,提漂亮灯笼在街上嬉闹。 地面覆盖薄薄积雪,燃烧后的鞭炮碎纸落了满地,好似点点红梅。 新年伊始,城内洋溢着团圆气氛,一眼望去都是三三两两结伴的人。 楚悠孤身一人行走,偶尔会有人回头好奇看几眼。 随意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邀月节来过的那条灯市街。 邀月节的花灯早已撤下,两侧开满红彤彤的灯笼摊。 暮色渐沉,四周都是暖融融的光点。 “姑娘,自家做的灯笼,来一盏不?”一个大娘热情招呼。 楚悠扫过小摊,指向一盏兔子灯,递去银钱,“要这个。” 大娘没收钱,白送她一盏,和蔼笑道:“我看你在这逛许久了,和家里人吵架啦?听大娘的,和家里人没有说不开的话,团圆才是要紧事。” “……”楚悠捏紧灯杆,扬起笑容,“知道了,谢谢大娘,祝您新年安康。” “哎,新年安康,都安康。” 她与大娘辞别,继续往前走。 前边是大片湖泊,湖岸与湖心岛积雪,白茫茫一片。 楚悠停下脚步望了片刻,忽然发现岛上的千年树不见了。 一个船家笑呵呵凑近:“姑娘要游湖吗?” 她摇摇头:“大爷,我上次来见岛上有棵千年灵树,怎么不见了?” “早没啦!邀月节那晚不知怎么回事,整棵树从中间断了。” 断了吗?那树上的祈福带,应该也不在了吧。 楚悠朝船家道谢,也没有了继续逛的兴致,准备打道回府。 第54章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与一人擦肩而过时,忽然传来一声:“……小悠?” 楚悠下意识回头。 “我就说,不会看错的!”还是熟悉的大嗓门,赵婶子又惊又喜拉住她的手,“这小半年你上哪去了?那天你说要和我学做糕点,转天人就不见了,村里人急得哟,生怕你造人害了!” 她怔然看着赵婶子。 赵婶子:“怎么自己在这逛,吃过饭没有?” 楚悠轻轻摇头:“还没呢。” “走走,跟我回村,让大伙看看你,好安心。” * 东陵城外,新的溪石村挨着青山而建。 屋舍齐齐整整,家家户户挂着灯笼贴上福字。 听说楚悠回来了,村里人呼啦啦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说村子近况。 “咱们村子也是好起来了。有人找到村长,给了一笔灵石让大伙迁到这来,这里可比以前的位置好多了。” “村长给你留了院子,和从前一样的位置。” “对了,小悠夫君呢?怎么没叫上他一块回来?” 村民们左右张望,发现确实只有楚悠一个人。 赵婶子重重咳嗽一声,叉着腰道:“问什么问,人都还没吃饭。小悠,先上婶子家吃饭去。” 楚悠朝赵婶子笑笑,望向左邻右舍关切的脸,从前那些回忆被抛之脑后,她抿唇浅笑,轻声道: “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零点准时更新[烟花] 周二会掉落3k营养液加更~ 第40章 应不识(二) 连理枝 “这……”众人张了张口,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婶子打破沉默, 拉着她往家里走,“婶子就说,你不该捡个男人回家, 吃亏了吧。男人这种东西,多得是, 换了旧的, 新的更好!” 楚悠弯起眼眸:“是,赵婶说得对。” 村尾留着一处空置的小院。 是村长特意为楚悠留的。 大伙趁着楚悠在赵婶子家吃饭的功夫,自发帮她打扫整理, 从自家凑了些新被褥家具添置进去。 空置的院落焕然一新,随时都能住人。 楚悠在这住了一晚。 转天睡醒,推开正屋的们, 看着似曾相识的小院, 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的溪石村。 院外鸡鸣声、狗叫声、孩童嬉闹声不断。 她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由衷露出笑容。 村子里冬天生活的很简单。 天气冷, 大伙爱凑在一块煮大锅饭,唠嗑拉家常打发时间。 楚悠和村民们在屋里坐了半天, 招架不住太热情的婶子们, 溜出来陪孩子们玩炮仗。 天寒地冻,孩子们脸蛋通红依然兴致高昂。 一大四小聚在村口大树下。 “小悠姐, 我们来比一比, 谁炸得高。” 他们拾来枯叶,把鞭炮盖在下面,再点燃引线。 “砰”一声, 枯叶被冲到半空。 楚悠技术不佳,叶子翻了个面就掉下来了。 “小悠姐输了!”孩子们笑着嚷。 她眉眼弯弯:“我没玩过炮仗,你们教教我,这个该怎么玩……” 孩子们叽里咕噜凑在一起教她秘诀。 “楚姑娘。”一道声音打断了树下交谈。 高阶修者不惧严寒,凛冽北风里,季凡一袭白袍,面挂浅笑走近。 他手上提了几包糖糕、酥饼,笑着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得了喜欢吃的零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 “去玩吧。”季凡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我知道,哥哥和小悠姐有话说,我们去别处玩!”年纪稍大的孩子醒事早,拉着带着同伴蹦蹦跳跳跑远。 季凡收回目光,随手落下隔音结界。 “楚姑娘,我们准备回中境了,蕴灵也会一同去。不止是我们,五大世家家主、弟子都会齐聚玉京,商议三个月后的征讨大战。” 楚悠一怔,望了眼身后的祥和村子,“又要开战了?” “我们是老乡,有什么话也不瞒着你。”季凡神情凝重,“我和老林穿过来的时候,有类似系统的东西,发布过任务。只要诛杀反派,就能实现愿望,老林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知道你的异能是无效化……别误会,是出城那天看见你的刀,碰巧认出来的。所以,想请你个帮忙。” 他的眼睛温和清澈,眼底满是诚恳。 楚悠沉默好一会,缓缓摇头:“抱歉,小剑仙。我不想回去,也不喜欢杀人,只想找个安静地方过日子。” “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帮忙杀人的意思。” 季凡娓娓道来:“玄离手上有一道菩提珠,在他年幼时,灵山前任山主推衍发现他是灾星降世,会造累累杀孽。所以耗费半生修为,炼制菩提珠赠予他,只要心生恶念,就会刺痛提醒,以示警戒。” “没想到他伪装得太好,骗过所有人,后来手刃父兄登上帝位,又屠戮世家。山主逼不得已,献出性命,下了一道血咒在上面,压制他伤势恢复、削减实力。每逢吞月异象,他将修为减半。” “灵山算出,三个月后有吞月异象。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镇压魔渊,还十四洲太平。” 花了好一些时间,楚悠才消化掉这大段的话。 如果不是要她帮忙杀玄离,还能是帮什么忙? 看出她的疑惑,季凡主动道:“你的异能是无效化,应该对菩提珠起效,我猜这也是他之前强留你在魔渊的原因。如果魔渊得知我们要开战,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再次把你带走。” “东陵城临近极西,这里不安全,跟我们回玉京吧。那里高阶修者如云,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也很难闯入。” 楚悠大概明白了季凡的意思。 “所以,你希望我在大战结束之前,一直留在玉京,不要成为他用来压制菩提珠的工具?” 季凡笑着点头:“没错,你只需要安心在玉京住一段时间。玉京繁华,衣食住行我都会打点好。” 这些话推心置腹,不能更坦白诚恳了。 楚悠只想过安稳日子,不想被卷进这些纷争里。 而季凡所说的,正好与她想法一致。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楚悠回望白雪皑皑的村子,慢慢收回视线,“好,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 纷扬大雪落下,幽都城茫茫一片,街市如往日热闹。 年关过后,城内店铺纷纷开张,茶楼里聚满了人。 说得最多的,就是圣渊宫那位出逃的夫人。 “你们说,一个凡人,是怎么逃出去的?” “不晓得,听说那夜在宫里当值的,被撤职、受重罚的不计其数。” “那可不是普通凡人,据说有大神通,捅了尊上一刀呢!” “我的娘诶!尊上竟没将人杀了?” “不仅没杀,还把人放了。尊上还说,再见到此人,必杀之。” 听客被弄糊涂了,问道:“那尊上究竟是恨这位夫人,还是不恨啊?” 起头的人两手一摊:“我哪知道啊,尊上的心思,是我们能揣摩的?” 细雪被风卷着,飞过热闹街道,悠悠落在圣渊宫檐角。 不同于城内的热闹,圣渊宫气氛沉肃。 昔日的东明殿被空置封存,途径此处的宫侍都垂首慎言,生怕一不小心,提起魔尊的某个禁忌,当场丢了小命。 议事殿偏殿燃着凝神香,混着清苦药味。 玄衣青年倚在床榻上,披着外袍,逐一翻阅手中的几张密报。 十四洲内魔渊眼线不少,最近都重点盯着季凡一行人,一有动向即刻回报。 最新一张上记录—— “季凡等人返回中境玉京,楚悠亦在其列。” 张秦刚提着药箱进殿,就见玄离掌心燃起灵焰,几张密报被烧成灰烬。 他没敢多问,只道:“尊上,该换药了。” 玄离敞开衣襟,面无表情扯开胸膛上的绷带,露出一道狭长贯穿伤。 张秦观察了一会伤口,在心底叹气。 连续上了十天药,竟没多少起色。 如果不是圣人境修为,这一刀下去怕是早没命了。 他不敢多言,迅速为玄离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重新上过药,玄离拢好衣袍。 张秦余光瞥见烈焰纹路悄然生长,再次遍布他的胸膛。 “刺伤尊上的兵刃特殊,菩提珠又压制恢复速度……”张秦委婉相劝,“您需要静养,少思少想。” 第55章 玄离脸色更沉。 禁制为什么还会发作?想起她,心中分明只剩厌恶与痛恨。 他不耐道:“让奎七把人带来。” 命令下达,鬼面奎很快把自己找到的、通巫言咒术之人带到玄离面前。 那人须发皆白,眼睛是一双白瞳,进殿后慢吞吞下拜。 “拜见尊上。不知老朽能帮上什么忙?” “你通晓巫言咒术?” “回尊上,略知一二,算不上精通。” 玄离盯着他,“焚心咒,会不会解?” 老翁抬起头,一双白瞳定定看玄离片刻,缓缓道:“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 张秦又惊又喜,道:“是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老翁道:“剖开胸膛,将心剜出,细细剥离其上咒术。” 话音落下,殿中寂静。 玄离平静道:“几成把握?” 老翁:“至多五成。尊上可要尝试?” “尊上万万不可!”张秦冷汗直流,生怕他应下,“不足五成的把握,要是失败,您岂不是……” 这种难以预料后果的事,玄离从不考虑。 他扬手止住张秦的劝阻,让鬼面奎送走老翁。 解不了也不要紧,过些时日就不会再想起,到时焚心咒自然不再发作。 他想,只是需要点时间罢了。 人刚送走,伏宿后脚求见。 他带着军报匆匆入殿,肃然道:“尊上,据我们的人回报,十四洲内各世家家主、嫡系秘密赶往玉京,或许有再次开战之心。” 玄离倚靠床榻,冷笑一声:“才过了几个月,又不怕死了。”他望了眼窗外的阴沉天幕,“最近天有异象?” 伏宿摇头:“司祭每夜观测,没推衍出异象。” “这次倒是胆大。”玄离似笑非笑,慢慢拨动菩提珠。 没有吞月异象,敢来他这找死。 “这群鼠狗辈定是知道尊上伤重未愈,才这样嚣张!”张秦低骂一声,又急又忧地踱步,“菩提珠下一次反噬也快到了,撞在一块可怎么办?” 伏宿按住转来转去的他,“张圣手,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尊上的伤快些痊愈?” 张秦愁眉苦脸:“有是有,可此物几乎绝迹,极西境内是寻不到的。” “你说,我上刀山下火海也给尊上找出来。” “天仙子。”张秦叹气道,“此物罕有,只产自十四洲灵气浓郁的至寒秘境,一向贡入帝宫。” 玄离穿上外袍起身,神色淡淡朝外走。 伏宿下意识问:“尊上您去哪啊?” 玄金衣袍掠过玉阶,途径议事殿门口,里头传出一丝浅淡的连理枝香气。 他脚步微顿,面无波澜道:“将那株东西处理掉。” “是。”伏宿抱出一盆连理枝,试探性问,“尊上,怎么处理?烧了、扔了还是砸了?” 深冬时节,连理枝依然青翠茂盛,枝头吐出一枚小小花苞。 这种事,他最近都做顺手了。只是这盆连理枝,他有点不忍心,都快开花了呢。 “烧……”玄离瞥了眼连理枝,话到唇边,硬生生变成,“扔去东明殿。” “遵命!”伏宿生怕他改主意,飞一般跑了。 玄离在殿外廊下静立良久。 任凛冽冬风吹过,那丝浅淡香气经久不散。 张秦跟在他身后,“尊上要去玉京?就算没有天仙子,悉心静养两月,也会痊愈的。您不必去冒这样的险。” 风雪灌入廊下,玄离掸去袖袍上的雪粒,“本座不喜欢等。” ----------------------- 作者有话说:下章见面[让我康康] 明天零点双更,本章掉落十五个随机红包~ 第41章 应不识(三) 再遇 中境玉京是十四洲最繁盛之地。 琼楼玉宇林立, 高境修者如云。楼阁之上,随处可见飞天宝辇与飞行法器流光。 从上空俯瞰玉京,两处庞大建筑群各占玉京南北, 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一处是高楼巍峨的帝宫,一处是占地连绵的方家。 方家作为世家之首,势力庞大。 建筑群从外观看, 俨然是一座城中城,进出查验极其严苛。 里面依山傍水, 建筑沉肃古朴, 甚至有好几处秘境。 楚悠在方家住了十日,季凡安排得很妥帖,她和苏蕴灵同住一处临湖楼阁, 推门见水窗外见山,湖光山色相映。 方家的修者、仆从对她也客气有加,将她奉为座上宾, 进出都有仆从随行。 哪怕是随口一提的东西, 当日就会送到楚悠面前。 方家待她, 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 她不太适应这种隆重的礼遇, 但毕竟是好意,推拒会显得不识好歹。 在方家的生活清闲极了。 衣食住行有仆从打理, 每日无事可做, 她常和苏蕴灵去城中玩。 林青良得空时,会陪同她们一道去。他对玉京熟悉, 人也随和没架子, 做起向导来很尽责。 季凡倒是很少露面,自从回来,大小集议、筵席不断。他总差人送东西来, 一份给苏蕴灵,一份给楚悠,都是姑娘们喜欢的华美之物。 偶尔,楚悠看着巍峨阁楼,会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圣渊宫。 这里同样是一个,看似很好,但规矩多、不自由的地方。 就像从一个笼子,到了另一个笼子。 楚悠由衷希望,十四洲与魔渊的征战早日结束。 她想过回从前无人打扰的日子。 * 正月十五,玉京逢上元节。 楚悠和苏蕴灵出门游玩,林青良陪同着一道去。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楚悠发现林青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分明已经知道她是“银刃”,但还是会下意识把她当成小辈看待,担忧她和苏蕴灵两个姑娘去人多的地方遇到危险。 “我订了八珍楼的席面,吃过晚饭大约是辰时初,先去给你们买喜欢的灯,然后鳌山灯就来了,看过后,再带你们去……” 住处前,林青良掏出自制攻略,一面走,一面交代今夜的行程。 楚悠微微睁大眼睛,看向苏蕴灵。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见有世家修者路过,连忙掩唇做出端方姿态,小声道:“以后你会习惯的。和师叔出门,什么都不用操心,有看上的只管拿,他什么都不多,灵石最多。” 林青良扭过头,笑着隔空点了点苏蕴灵,“我可都听见了,打你师叔钱袋子的主意。” 苏蕴灵柔声道:“我在夸您大方呢。” 三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廊下迎面走来一道修长白袍身影,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阿凡?”苏蕴灵意外道,“你不是同我说在议事吗?” 季凡一身方家嫡系弟子服,白袍金纹玉革带,乌发高高束起。 他展颜一笑:“提前结束了。上元佳节,怎么能不陪你?” * 暮色渐深,玉京城内灯火次第亮起。 玄武大街上,蟠龙石柱撑起十里灯海。如云似雾的绡纱垂落,被灯海笼罩在柔和光霭中。 行走在街市里的,大多是锦衣玉带的世家子弟,戴着形色各异的面具,腰间佩玉叮咚。 夜幕降临,四人用过饭从八珍楼走出,楚悠望着眼前所见,久久没回神。 东陵城和玉京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街市上人声鼎沸。 季凡与苏蕴灵并肩而行,他不时侧首低语,大约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惹得她眉眼含笑。 林青良和楚悠自觉落后他们一步,他笑着感叹道:“震撼吧。第一次到玉京看上元节那会,我也看呆了。” 万千灯火映在眼中,楚悠唇角弯起:“难怪这么多人都想穿到修仙世界。” “没穿过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林青良叹气,“真到了这里,又觉得千好万好,都不如原来的地方好。” “林大哥,你想回去吗?” “是啊。”他轻笑点头,目露眷恋,“我的家人、爱人都还在原来的世界。我有个小妹,和你差不多的年纪。” 他在楚悠身侧轻轻比划了一下,“她个子要高一点。”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楚悠明白这种感受。 她想起,季凡在东陵城外找到她时,也提过林青良的愿望是回去。 但他没提到自己的。 楚悠望向俊逸修长的背影,随口问道:“小剑仙呢,他的愿望是什么?” 途径一家炸酥酪,林青良顺手买了一份递给楚悠:“这家应该合你口味。小凡之前也说要回去,后来和蕴灵相熟,就没提过了。这样也好,她和小凡在一起,我就安心了。” 第56章 楚悠吃了一块,外皮酥脆内里甜津津,她忍不住笑道:“林大哥,你的语气好像家长。” “我刚到灵山那会,她还没我膝盖高,这么多年看着她长大,怎么不算半个家长?”林青良神情温和看两道并肩的身影,“等一切结束,任务完成,亲眼看见他们成婚,我就回去了。” “楚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楚悠放眼望尽长街,“大概是回村里继续过日子吧。” 溪石村的人还给她留着院子。 苏蕴灵回过身,“师叔,你和悠悠在聊什么呢?” 林青良笑道:“在说你和小凡什么时候成婚,好让我们喝杯喜酒。” 四周的喧闹声在苏蕴灵耳内一静。 她动了动唇,还没开口,季凡轻揽过她的肩头,眉梢含笑,“我师尊和蕴灵师尊商量过,等此战尘埃落定,就成婚。” 喧闹人声与好友、师叔的祝福声重新灌入苏蕴灵耳内。 她面上挂起浅笑,柔声道:“届时,你们一定要来。” * 圆月高悬,玉京城池上方恍如白昼。 与喧闹街市不同,玉京内城的帝宫似蛰伏巨兽,肃穆冷清。 一重又一重的大阵将其笼罩,无人可踏足半步。 帝宫无主,又正逢上元佳节,巡守其中一扇宫门的修者倚着宫墙叹气。 “今天抽签运势不佳,抽到自个轮值了。你不知道,我家崽子听说我今夜要轮值,闹得家里屋顶都翻了。” 同伴苦笑道:“你家小宝闹起来确实厉害,小小年纪,吼功一绝呀。我家夫人倒是没闹,就是瞧着不大开心。” 过来巡视情况的督查碰巧听见,和善道:“你二人提前下值吧,去陪陪家人。” 两位修者一惊,忙赔罪道:“怎敢劳烦张君,我等只是随口一提,绝无抱怨之意。” “去吧。”督查分别拍拍他们的肩,“本君恰好想在这……” 夜风忽的掠过。 督查面色一凝,法器已祭出,另外两人也如临大敌。 一只玄猫灵巧跃上宫墙,蹲坐着舔爪子,俯看墙外三人。 他们都认得这只猫,是宫人养的,常来宫墙上散步。 它蹲坐在墙头,遥望灯火璀璨之处。 繁华街市里,鳌山灯自玄武大街尽头缓缓而出,长街霎时寂静。 灯楼高约十丈,分作九层,每层雕刻不同微景,囊括十四洲风光与各洲城池。 顶层是一座精巧的玉京城,机关精巧运转,城内的小人如同现实里的,也在走动。 灯楼由玄龟托举,龟首微昂,四足在虚空中缓缓划动。 苏蕴灵和楚悠挽着手,两人手里都提着心仪的灯,仰头一错不错望向巧夺天工的灯楼。 “今年的灯比往年更好看。”苏蕴灵浅笑道。 楚悠眼中映着流光溢彩的色彩,兴致勃勃道:“方才我见有人提着缩小版的鳌山灯,待会我们也去买一盏吧?” 苏蕴灵点头:“我也正想买一盏呢。” 身后的季凡笑道:“楚姑娘,住了几日,觉得玉京如何?” 楚悠回首道:“挺好的,这里很热闹。” 他弯起唇角,“除了上元节,再过段时间还有赏梅宴、踏春同游、百花盛会……玉京最不缺的就是热闹。要是喜欢,不如在此长住?日后我和蕴灵成婚,你们也能经常相伴。” 正要开口,楚悠的手心被捏了一下,苏蕴灵柔声道:“你以后住哪都不要紧,有千里阵在,想见面还不容易吗?” 季凡面上的笑淡了一瞬,还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帝宫方向忽的爆开红芒。 “嗡——咚——” 沉重的青铜钟声响起,似水波在城中扩散。 季凡脸色骤变。 有人夜闯了帝宫! 他腰间玉简接连亮起,如同急切催促。 一时间顾不上太多,他将苏蕴灵往林青良身旁一推,“老林,你照看一下蕴灵和楚姑娘,我去看看!” 季凡的身影似白芒掠出,转瞬消失。 林青良护住两人,有条不紊道:“有人闯入帝宫了,不知道有什么意图。先回方家,小鳌山灯我差人买了送去你们住处。” 楚悠当然没意见,刚要应声,四周人群已踩踏拥挤起来。 人们被帝宫方向的异象和青铜钟声所惊,百年前的阴影不可磨灭,有人下意识惊惶大喊: “魔渊!是魔渊打过来了!” 这一声后,人群彻底骚乱。 林青良眼疾手快拉住苏蕴灵,又伸手拽住楚悠,不料有人踩踏,惊叫怒骂地四散。 刚抓住的手被人群冲散。 “楚姑娘!” 楚悠像沸腾米粥里的一粒米,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能随着乱哄哄的人群夹着移动。 “灯要塌了——!!” 忽的有人惊恐大喊。 楚悠下意识仰头。 玄武大街上方,玄龟被异动惊扰,背上的巨大灯楼转瞬倾倒。 沉重的九层灯楼于半空裂开,砸向街市四处,众人尖叫着奔逃。 人群中的修者纷纷甩出术法,击碎或烧毁坠落的灯体。 碎物太多,其中一块厚重围栏被疏漏,笔直下坠,向着一个孩童砸去。 她似乎被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 在围栏砸下刹那,楚悠将孩童一推,同时按住手环,准备抽刀劈开。 下一刻,腰间一紧。 “轰!!” 围栏在她眼前炸开,被凭空生出的火焰烧净,半分木屑都没留下。 一条手臂横在她腰间,对方手劲极大,以至于她踉跄一步,重重撞在身后胸膛上。 浅淡的、清苦的药味顺着夜风,从身后那人的身上,飘到她的鼻尖。 -----------------------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十五个红包,还有一更稍晚发出[抱抱] 第42章 应不识(四)【3k营养液加更】 旖旎…… 楚悠愣神片刻, 腰上手臂已倏地撤开。 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楚悠飞快转身。 鳌山灯塌,四周灯摊也被人群冲得七零八落,整条玄武大街暗了下去。 她手中还提了盏精巧兔子灯, 暖融融提供一团亮光。 人潮熙熙攘攘,朦胧光影勾勒出一道修长冷峻的背影。 那人已经走了,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姿态。 周围太暗, 人又太多,楚悠只感觉到那道背影有一丝熟悉。 “郎君稍等!”她快步跟上, 手里的光团随之晃动。 那人微微顿步, 侧身看来。 一副漆黑面具扣在他脸上。 楚悠没来得及细看,在袖袋摸索片刻,觉得送什么谢礼都不合适。 余光一瞥, 她见对方宽大袖袍下两手空空。 “这个送你,多谢!”楚悠将灯塞进他的手里。 指尖相触,温热触感好似烙铁, 印在他的手上。 面具后的幽暗眼眸紧盯面前的人。一圈水貂绒簇拥着白皙脸庞, 杏眸弯弯, 眉眼间不见半点阴霾。 她看起来, 过得非常、无比自在。 修长手指无声捏紧灯杆,仿佛要将其捏碎。 他一言未发, 疾步离去。 瞬息之间, 人群里已经找不到踪迹。 “悠悠!”“楚姑娘!” 苏蕴灵小步疾跑,惊魂不定扑到她面前, “你怎么样?被砸着没有?” “没事。”楚悠擦去她鼻尖的细汗, “刚才有个好心人把我拉开了。” 林青良松了口气,歉意道:“楚姑娘,是我不好, 刚才没能护住你。这里太乱不宜久留,我送你们回住处。” 离开前,楚悠转身望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 是他吗? 这个念头刚浮起就被否定。 不可能是他。 她清楚记得离开幽都之前,玄离说过的话。 ——“来日再见,我必杀你。” 想来是恨透她了,怎么可能会相救。 * 回到临湖楼阁,夜色已浓。 林青良给两人熬了安神汤,看着她们喝完才走。 或许是安神汤助眠,楚悠回房草草沐浴后,头发还没干透,就已经挨着床睡着了。 似梦非梦间,恍惚感受到一道视线在紧盯着她。 恨意浓烈到难以忽视,又夹杂着许多古怪情绪。 楚悠想要睁开眼,奈何安神汤功效太强,意识昏沉,四肢沉沉无法动弹。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逼近。 一步一步,行至床榻。 房间里不知何时燃了熏香,浓郁萦绕着。 楚悠下意识着急起来,想要躲避。费尽力气,也只是让脑袋偏向一侧。 第57章 床榻前的人似乎俯下身来,淡淡的、清苦药香夹杂着冷冽气息拂面。 随即,冰凉手指嵌住她的下颌,强硬转回。 迫使她正面相对后,那只手松开了,转而轻抚她的面庞。 冰冷指尖游移,一寸寸描摹眉梢,轻按微微颤动的眼皮,再抚过鼻尖,从柔软唇瓣划过,最终停在咽喉处。 好似在思考如何杀了她。 指腹按住脆弱喉管,逐渐施加力度。 摄入肺部的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楚悠的眉头无意识皱起,唇瓣启开,艰难呼吸着。 意识愈发晕眩之际,喉咙处忽然一松,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只手卡住下颌。 滚烫气息瞬间落下。 纠缠,吮吸,吞咽。 唇瓣被咬得刺痛,舌尖被卷住,好似要被人活活吃下去。 楚悠紧闭的睫毛颤动,唇边溢出抗拒的呜呜声,努力想要从梦中挣脱出来。 沉重的手臂终于抬起来些许,胡乱向前挥去。 还没来得及推开什么,手腕就被攥住反压在枕边,修长五指似阴冷的蛇,顺着腕间爬动,撬开紧握的掌心,指缝贴着指缝,十指紧紧相扣。 对方手掌宽大,把她完全锁在掌心。 唇舌纠缠愈发深入,很快,楚悠无暇顾及其他。 意识像浸水的铅块,无止境往下沉。 楼阁四周绘有御寒法阵,屋内偏暖,她穿的寝衣轻薄。 交错的细细带子不知何时被扯开。 楚悠深陷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 梦里的男鬼对她无比熟悉,清楚多重的力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意识恍惚间,那冰凉指尖恶劣地一碾。 “……!” 紧闭的睫毛颤动,被沁出的生理性泪水浸湿。 唇舌纠缠终于停止,楚悠无意识喘着气,感受到温热触感顺着喉咙,落在了锁骨附近。 一小块皮肤被轻咬吮吸。 微微地痒,还有些刺痛。 但这点刺痛很快就被其他地方更猛烈的感官刺激冲散。 楚悠被拽入一场漫长潮热的梦里,无论如何挣扎都醒不过来。 湿漉漉的黏腻汗水打湿乌发,凌乱贴在颊边、背上、脖颈。 她不清楚这场梦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再次醒来,窗外的天色完全亮了。 桌案上的香炉已经燃尽,空气里残余着淡淡的安神香气味。 是苏蕴灵亲手给她调配的。 楚悠用了好几日了,效果很好,点上后一夜睡到天亮从不做梦。 除了昨晚。 她捂着额头艰难起身,像睡过头般晕沉沉使不上劲。 昨夜的梦支离破碎,零星的片段掠过脑海,梦中那种潮热、无法挣脱躲避的感觉令人心悸。 楚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 寝衣带子系得好好的,身上清爽无异样感。 她赤足下榻,支起妆奁的水镜,扒开衣襟对着看。 嘴唇不肿,身上也干干净净的。 只有锁骨下方的红痣,似乎被什么蚊虫咬了一口,周围有点泛红。 “什么鬼梦……”楚悠嘟囔一声,合上水镜。 不经意间,余光瞥向临窗矮榻。 一只做工精巧的兔子灯完好无缺摆在那。 刹那间,楚悠浑身血液如同凝固,整个人被定死在原地。 “笃笃。” 屋门被轻叩几下,苏蕴灵的声音传进来:“悠悠,你醒了吗?” 楚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起身拉开大门。 “你怎么了?”苏蕴灵被门后苍白的脸吓了一跳,“昨晚睡得不好?” 楚悠抿了抿干涩的唇:“蕴灵,我昨晚送出去的灯,又回到屋里了。” “灯?”她一怔,越过楚悠看向屋内矮榻,“你说那两盏吗?” 两盏? 楚悠回身望去,竟然才看见兔儿灯旁边还有一盏缩小版鳌山灯。 “今早师叔送来两盏鳌山灯,还有一盏兔儿灯。他说昨夜看你手里没灯,肯定是人多挤丢了,多买一盏给你补上。”苏蕴灵握住她微凉的手,“早上看你没起,我想着放进去,让你一起来看见会很惊喜……没想到,吓着你了。” 高悬的心咚一声落回原处,震得浑身发麻。楚悠摇摇头,脑袋抵在她的肩窝。 “没有。是我做噩梦了。” 苏蕴灵抱住她,轻抚发顶,“可能是这副安神香效力不够了,我给你调新的。做了什么噩梦,同我说说。” 楚悠闭着眼,喃喃道:“我梦见鬼了,缠着我不放,太可怕了。” * 圣渊宫,议事殿。 鸢戈站在殿中,简明扼要汇报完魔渊内与十四洲所有的重要动向。 她负责情报,掌控一切情报来源,也负责暗中清理一些碍眼的存在。 汇报结束,她思考片刻,呈上一封书信,“尊上,温洛月递了书信,说已深刻反省悔悟,请求尊上允准她回幽都任职。” 除夕那夜楚悠离开,凡是在当夜看守流云宫或轮值宫禁的,都受了重罚。 鬼面奎受罚后,被撤了玄衣卫统领一职。但他不曾求情,老实本分养好伤,继续为玄离奔走寻找新的、通晓巫言咒术的人。 温洛月同样受罚,被调至昴江附近,负责监察巡边。 从圣渊宫魔尊心腹,瞬间成了小小边境监察,差距如隔天堑。 鸢戈不太喜欢这位同僚,但觉得鬼面奎和她都有点冤。 就算换成她和伏宿,也不一定能防住。 楚悠铁了心想离开,谁能拦住。 神游一会,鸢戈也没听见答复,抬起头看,见玄离支着下颌,眉头微皱,好似在出神。 一盏精巧兔儿灯放在桌案上,与大殿格格不入。 “尊上?”她又唤一声。 玄离瞥了眼呈上来的书信,指尖一抬,瞬间烧得灰烬都无。 “明白了?”他眼底不含任何情绪。 “是。”鸢戈恭敬点头。 这代表,温洛月永远不会复起得到重用了。 鸢戈离开,议事殿内静下来。 桌案上堆积了一些政务,玄离无意处理,手无意识抚向一侧。 手落了空,只碰到冷冰冰的桌案。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那处,是放连理枝的位置。 以往心绪不畅,他会揉捏连理枝的叶片,权当消遣。 一个无关紧要的习惯罢了。 玄离翻开新送来的军务,提笔批阅几本,内心始终不静。 细细烦闷似丝线,无形缠绕在各处,一举一动皆受影响。 他扔开笔,无意识捻着指尖。 温热潮润的触感还牢牢附着在手指上,每深入一寸的反应、声音都清晰无比呈现在脑海里。 心口处剧痛蔓延。 每痛一分,那些回忆就更清晰一分。 时刻提醒着,昨夜他做了多么不可理喻,连他都自我唾弃之事。 额角逐渐渗出冷汗。 玄离抬手将兔儿灯收入乾坤袋,沉声道:“张秦!” 张秦匆匆入殿,无需提醒,端来一碗养护心脉的药。 他抓起碗直接灌下。 张秦垂首站在一旁,在心里暗暗叹气,很清楚自家主子昨夜,肯定是去见了不该见的人。 什么取药,都是不愿承认的借口罢了。 作为成熟的下属,他自然不会点破。 “尊上,天仙子已炼化,稍后就能入药。”他看了眼玄离下颌紧绷,青筋浮起的模样,委婉道,“您千万要多保重自身啊。” 随着强硬平复心绪,禁制带来的剧痛渐渐褪去。 玄离面无波澜。 这是最后一次,他不会再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蠢事。 ----------------------- 作者有话说:玄离:最后一次(淡定) 过段时间—— 玄离:最后一次(恼怒) 再过段时间—— 玄离:最后一次(面无表情) 无限循环ing 3k营养液加更掉落完毕,感谢宝宝们热情灌溉,已被榨干[求你了] 第43章 应不识(五) 耳光 几场细雪过后, 山尖冰雪消融,玉京城内春意渐染。 方家作为五大世家之首,宴饮筵席不断。 因着要商讨定于三月中旬的大战, 其余世家天骄亦在玉京。 宴饮筵席间少不了交际往来。 苏蕴灵身份特殊,想与之交好的人太多,回回都被相邀。楚悠和她住在一块, 连带着也被邀请过去。 偶尔去过一次后,楚悠见识到了她身边的狂蜂浪蝶有多凶猛。 哪怕她已定下婚约, 对象是方家小剑仙, 那些天骄依然见缝插针示好,希望将成婚对象换成自己。 第58章 今日的百花宴设在花开遍地的游园,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其间还设了一处小秘境。 内里暗藏乾坤,秘境尽头的山巅有株梅树,折下一枝可赠给心仪之人。 楚悠将它称为修仙界版的大型联谊活动。 秘境一开, 各家天骄涌入, 半个时辰后陆续有人出来。 有些脸上挂彩, 有些衣衫破损, 看来是大打了一架。 他们折的梅枝,无一例外, 全都赠给了苏蕴灵。 她逐一婉言谢绝, 但有一人格外难缠。 青年一身湖蓝绣金华服,手中折扇轻摇, 拿着梅枝笑吟吟道:“蕴灵, 你我从小相识,这枝就当朋友相赠,这点薄面也不给?” 宴上众人纷纷停下动作, 交头接耳看过来。 苏蕴灵很轻地皱眉,柔和坚定道:“怀风,多谢你的美意,还是请收回吧。” 应怀风眸光一暗。 这本该是他的未来夫人,该和他成婚的。 应家身为五大世家之一,管辖南境。灵山位于南境云岐洲,历代圣女常与应家联姻。 他是应家少主,苏蕴灵是灵山圣女,两人从小相识称得上青梅竹马。 在他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蕴灵被净灵珠认主,若能迎娶,数代之后,应家或可取代方家成为世家之首。 可恨半路杀出一个该死的季凡。 出身平平却被方家家主看中,一跃成为关门弟子,又成了誉满十四洲的小剑仙。 应怀风光是想一想,后槽牙都快咬碎。 只要没成婚,一切就没尘埃落定,他就还有机会。 面上维持着笑意,他压下嫉恨,以玩笑般的语气道:“蕴灵是怕阿凡不悦?我与他是同窗,阿凡向来雅量,定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说着,他一手按住苏蕴灵纤瘦的肩,另一手持梅枝簪入她的鬓边。 苏蕴灵恼得面色涨红,想要退避,肩头被牢牢按住。 眼眸倒映着逼近的梅枝,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 “啪!” 应怀风的手猝不及防被扼住拧开。 俏丽梅枝落地,被一只绣鞋碾过,剩满地残香。 他对上一双清亮眼眸,黑白分明映着他。是个眉眼明丽的姑娘,护着苏蕴灵后退几步,并和颜悦色道: “这位郎君,你的耳朵还好吗?” 应怀风一怔,手腕还痛得厉害。看着眼前和颜悦色的姑娘,他隐隐觉得面熟,一时半刻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于是勉强压下怒火,保持风度道:“在下耳朵很好,女郎为何这样问?” 楚悠鞋底用力,将梅花彻底碾进尘土,笑眯眯道:“是吗?我以为郎君耳朵聋了,所以听不见拒绝。” 宴上一静,有人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你!”应怀风勃然大怒,平日无人敢如此挑衅,一时怒意上涌,猛然朝楚悠抓去。 “怀风,你这是做什么!”苏蕴灵面色微白,一把护在楚悠面前。 楚悠抬手按住她,向前一步。 刹那之间,应怀风的视线天旋地转,护体灵力和身上法器死了一般,一股巨力攥住他的手腕。 扬起,砸出! “砰——” 不远处的造景假山轰然碎开。 应怀风胡乱挥开碎石站起,心中怒意已成了杀意。 盯着楚悠的脸,他蓦然想起为何眼熟。 半年前,他在那个小破村子见过她,世家与魔渊对峙,她忽然闯入,还引得魔尊色变。 后来,这张脸出现在天枢楼各大悬赏榜上,发布之人开出天价,只为找她。 这个凡人手段了得,成了魔尊夫人后,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灵山圣女和小剑仙的好友,被方家奉为座上宾。 “我当是谁。”应怀风拂去衣袍尘土,视线轻慢打量,“原来是魔尊夫人,抱歉……忘记现在已经不是了。” “一介凡人,先攀上魔尊大人,又攀上方家和蕴灵,楚姑娘手段了得呀。” “蕴灵,你可要当心,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留在身边,如果坏了你的姻缘……” 宴上众人蓦然瞪大眼睛。 他们看见一向端庄的灵山圣女疾步奔到应怀风面前,用力扬起手—— “啪!” 应怀风的脸火辣辣偏向一侧,他不可置信扭头,“蕴灵,你……” 话没说完,苏蕴灵沉着脸,再次狠狠扬手。 又是一耳光落下,扇得他唇角渗血。 苏蕴灵一脸盛怒,一字一顿道:“应怀风,谁允许你这样污蔑我的好友!”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冷笑一声,抹去唇边血渍,“为了个凡人,同我翻脸?” 一直以来积蓄的怒气不断上涌。 当超过某个阈值,苏蕴灵脱口而出:“你算什么东西!” 应怀风颜面尽失,从出生起没受过这种屈辱。 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可能了。 可是,他得不到的,季凡也别想得到! 一瞬间,应怀风神情扭曲,腰间佩刀已然出鞘。 “铛!”银刃与佩刀悍然交错。 “他算废物。”楚悠冷静点评。 苏蕴灵怔怔看着护在她面前的楚悠,随着她一击挑飞应怀风佩剑、一脚将其踏在地面的动作,心越跳越快。 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 身旁注视的目光不再重要,压抑的源头都随着扇出去的两巴掌,和那一声骂消失了。 忽觉浑身轻快无比。 应怀风再次飞了出去,连着砸碎两座假山最后栽入锦鲤池中。 他怒不可遏爬起来,浑身湿淋淋,好像刚上岸的水鬼,朝着两人又杀来。 “应少主!” 一声怒喝随着靛蓝长袍而至。 应怀风脚下生出缚阵,被完全定在原地。 林青良收回施术的手,行至两人面前,先细致检查确认她们没有受伤,这才回身看应怀风,温和神情荡然无存。 “你在做什么?”他沉肃道,“意图当众杀害同门?!” 应怀风的脸色红白交加,变了又变,额角青筋突突跳。他勉强咽下怒意,梗着脖子道:“师长,学生没有此意。” 林青良撤去缚阵,冷声道:“今日的事,青衡道君与你父亲已知晓,你亲自去同他们解释。” 他脸色瞬间白透,直指楚悠,强撑着道:“为何只有我去,分明是她先挑事!还有蕴灵,当众对我出手,在场的人都看着,您身为她的师叔,难不成要包庇?” 楚悠和苏蕴灵正要开口,林青良将两人护在身后。 “楚姑娘是道君请回来的客人,她为何出手你心里清楚。蕴灵秉性柔善,如果不是被气急了,怎会做出打人的事?千错万错都是你不该越界!” 应怀风气得几欲吐血。 不等他再辩驳,腰间佩的玉简嗡鸣亮起,似某种催促。 “学生告退。”他忍着怒气,狠狠剜楚悠一眼,大步离去。 百花宴横生波折,被应怀风大闹一通,自然继续不下去。 宴很快散去。 林青良送两人回临湖楼阁。 走在路上,楚悠道:“林大哥,今天我也冲动了,会不会给你还有方家添麻烦?” 林青良温声道:“别担心,你是方家的客人,这事他有错在先,应家家主不会包庇。我还要多谢你,这个应怀风贼心不死,整日纠缠蕴灵,有了这个教训,以后行事应该会收敛很多。” 有了这句话,她安心下来。 回去路上,苏蕴灵很沉默。 事情结束情绪稳定后,后怕与纠结一点点占据上风。 回到住处,林青良准备离开时,她才轻声开口:“师叔,我今日是不是太胡闹、太不得体……” 林青良一愣,随即笑道:“你懂得保护自己、维护朋友,师叔为你高兴还来不及。” 苏蕴灵喉间微微哽咽,扭头看向楚悠。 楚悠笑得眉眼弯弯,朝她竖起大拇指:“棒!” 眼眸蒙上淡淡水雾,她再也忍不住,扑抱住楚悠,哽咽道:“悠悠,你说得对……拒绝别人真是痛快极了。” * 圣渊宫,议事殿。 伏宿轻手轻脚路过,生怕惊动里面的玄离,又被派去干活。 最近,他家主子不对劲。自从上回出了趟门回来,就一心处理政务,他繁忙,圣渊宫上下都跟着忙。 一个多月!他整整一个多月没有休沐了! 宫外开了家味道很好的酒楼,他还想着约鸢戈一同去的。 自楚悠走后,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伏宿。”殿内冷冷唤道。 “属下在。”伏宿深吸一口气,挤出灿烂笑容进殿,“尊上有何吩咐?” 第59章 殿内燃着凝神香,其间夹杂一缕淡淡幽香。 香气源自乌木桌案一角。 他悄悄抬眼,看向那盆重新被摆回去的连理枝。 桌案后,玄离手中攥着一叠密报,每张左上角有暗红特殊徽记。 伏宿认得,这代表密报记录了十四洲玉京城的消息。 玄离的视线淡淡掠过密报上的某行,定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去杀个人。” 他掌间燃起焰火,将密报吞噬殆尽。 伏宿摩拳擦掌,一脸兴奋:“尊上要属下去杀谁?” 杀人好啊,杀人他最在行了!杀完人还能放个风,就当休沐,简直再好不过! 细碎灰烬悠悠落地。 玄离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 “应怀风。” ----------------------- 作者有话说:在密报上看见有人语言攻击老婆,还对老婆动手 玄离:杀意值100% 明天会写长一点~小情侣异地快结束了,即将进入下一个大剧情点 第44章 应不识(六) 试探 应怀风死了。 被方家家主青衡道君和他的父亲一同训斥后, 自小家中有求必应的应怀风心情糟糕透了,邀了好友去城中撷芳阁喝酒。 他一连酩酊大醉三日。 然而飞来横祸,有人雇杀手上门寻仇, 误认成应怀风,恰好他喝得烂醉歇在月姬房内,护身法衣法宝扔了满地。 被发现时, 他已气绝多时,衣不蔽体横卧榻间。 应家震怒, 严令缉拿凶犯。 那倒霉杀手被追查时, 慌不择路摔下山崖,只剩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应怀风与杀手都草草地死了,此事也只能草草了结。 季凡近来在外办差, 回城听见这个消息,直接往临湖楼阁去了。 过来告知这个好消息时,楚悠和苏蕴灵在钓鱼。 楼阁临着清湖, 湖中有一八角亭, 凭栏垂钓, 春风徐徐。 小半天功夫, 小桶里装了零星几条。 他难得空闲,也坐在小竹凳上, 陪着一起垂钓。 “竟敢对你动手, 让他死得太便宜了。”季凡甩饵入水,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 扭头朝楚悠笑道, “楚姑娘,这几日我不在,多谢你护着蕴灵。” 楚悠抿唇笑:“蕴灵也护着我了, 朋友之间不说谢字。” 他们多日未见,楚悠借口去看酥饼火候,将湖心亭留给两人。 柔和清风吹拂,湖面微皱,映出两道并肩而坐的身影。 季凡抛钩入水,侧目笑道:“我回来时听见旁人说,你扇了应怀风两耳光,这事是真的?” 苏蕴灵握杆的手紧了紧,轻轻点头:“他污蔑悠悠,说话太难听,我忍不了。” “下回可不能这样冲动了。如果楚姑娘不在,他岂不是要伤了你。”他递去一枚殷红玉佩,“这是我用心头血炼化,有它在,在我境界之下没人能动你。” 她瞳孔一缩,手好似被烫般缩了缩,“心头血,这……” “收好。”玉佩不容拒绝放入她的掌心。 苏蕴灵慢慢握紧,温凉玉佩被掌温浸透,“阿凡,你不觉得我动手打人,太过无礼吗?” “你怎会这样想?”季凡唇边笑意不变,“我只怨自己那日不在,没能当场废了他的手。” 再一剑杀了他。 苏蕴灵一怔,心头微暖。 季凡挑眉又道:“再说了,又不是打我。”顿了顿,他开玩笑般补了句,“就算打的是我,一定是我哪儿没做好,不是你的错。” 清俊眉眼好似被春水洗涤,神情恣意散漫,眸中映着她。 苏蕴灵别开眼,手中钓竿一动,鱼儿被惊跑,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净胡说,我怎会对你动手呢?” 一道术法甩出,逃跑的鱼儿重新咬住她的饵料。 季凡指尖灵光散去,面含浅笑,语气认真:“蕴灵,等此战结束,我们成婚后搬离方家,在玉京择一你喜欢的地方居住。” 苏蕴灵错愕扭头:“不住在方家?” “你不是不喜欢这吗?人多,规矩也多。”他浅浅一笑,抬手挽好她垂落的发丝。 她越过季凡肩头,望向建在连绵山水间的楼宇。 目光所及最远处,是漆黑坚固的机关外墙。 这里像个华美但规矩森严的笼子。 苏蕴灵收回视线,与他对视,“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也不喜欢灵山。”季凡望着她,“蕴灵,你是我将来唯一的伴侣,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捧至你面前。” 心头忽的悸动,她指尖蜷起,在对方长久的注视下,终于轻轻点头:“好。” 季凡眼中漾开笑意,柔声道:“等这些琐事解决,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们。” 说这话时,他神情柔和极了。 苏蕴灵为他感到欣喜,“你从前说,同他们失散很久,一直没有下落。如今找到了?” “快了,有新的进展。”他眉梢含笑,余光瞥见她身旁空位,又道,“还有一件事,魔尊身上有焚心咒的事,你和楚姑娘说了没?” 她摇摇头:“悠悠近来从不提他,怕惹她伤心,我便还没说。可……你怎么也知道焚心咒?” “是师尊知晓,告知了我。先前世家齐聚昴江之外,师尊出手,就是为了确认焚心咒有无发作。没说正好,不用告诉楚姑娘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季凡轻握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了解楚姑娘的性格,是不会回头的人。魔尊害她伤心,告诉她对方其实也动过情,除了徒增纠结,没有任何意义。” 见苏蕴灵不语,他又道:“楚姑娘刺他一剑,以他的性子,必然是恨透了。两人之间既已决裂,十四洲和魔渊又将开战,此时告诉她,实在很没必要。” 他说的,也是苏蕴灵所纠结的。 先前在圣渊宫,她发现了焚心咒的存在,玄离就派人警告过她管住嘴。 很显然是不想让楚悠知道。 思虑良久,苏蕴灵最终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一份掺杂了隐瞒与利用的喜欢,不知道也罢。 两人没再说话,并肩坐在一处专心垂钓。 湖水荡漾,季凡挥动钓竿,又钓上一尾鱼。桶已装满,鱼扑腾个不停。 “这么多鱼,不如拿点别的食材,给你们做顿烤鱼?” 苏蕴灵欣然点头:“师叔今日空闲,也叫上他吧。” 季凡唇边笑意微顿,转瞬掩饰过去,语气如常:“好,我给老林传音。” * 月色当空,湖边支起烤架。 肉串和烤鱼滋滋作响,季凡衣袖挽起,熟练地撒好调料,按着每人的不同口味烤制。 出乎楚悠意料,季凡烤出来的东西味很不错。 四人吃完烤鱼,随意置了张矮桌,又搬来几坛好酒,席地而坐对饮。 苏蕴灵酒量浅,酒过三巡,已经伏案睡去。 季凡褪了外袍,轻搭在她身上。 林青良斟满一杯,朝楚悠笑道:“楚姑娘,小凡的手艺不错吧?” “一流水准。”她毫不吝啬夸赞,“没想到小剑仙手艺这么好。” “过奖了。都是和我哥学的,他手艺比我更好。” 多喝了几盏酒,加之一直以来筹谋的事快要实现,面对来自同一世界的同伴,季凡主动聊及过往。 “我父母死在污染区,那时候我还很小,是我哥当爹又当妈照顾我。那时候,食物匮乏,但他总是能做得很好吃。” 一张俊朗坚毅的面容浮现过脑海,季凡握住酒樽的指节泛白,声音渐轻:“他是个很好的人,组了一支小队,大家也和他一样好。从小,我就想着,将来要像他一样。” “或许好人不长命,他们都死了。” 气氛沉默下来。 三人都曾生活在末世,和亲友生离死别已经是常态。 林青良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你大哥天上有知,见你和他一样好,心里必然欣喜。” 季凡怔愣片刻,忽的笑起来。 “是吗?” 楚悠认真点头:“你过得好,亲人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季凡沉默片刻,与两人碰杯,“多谢。” 饮尽一杯,他望向林青良,“老林,等这些事了结,你真的要回去?” 林青良哈哈一笑,揽住季凡的肩,“等你蕴灵成婚了,我就回去。怎么,舍不得我?” “谁舍不得你了?”季凡嫌弃拍开,“到时放两挂鞭炮欢送你。” “口是心非。”林青良摇摇头,“你师娘还在那边等着我呢,结婚那会说好了,死了要埋一块的。她先走了,我怎么能把她孤零零留在那,自己享福?” 第60章 楚悠看两人你来我往斗嘴,轻轻弯起眼眸。 季凡忽然道:“楚姑娘,你想好了不回去?系统说大战结束后,和原世界的裂隙会在无妄海开启一次,错过后就没机会了。” “是你们之前提到的系统说的?” 两人同时点头。 楚悠杏眼微黯,浅浅一笑道:“我的队友都不在了,亲人也不在,还是留在这吧。” 季凡笑着举杯:“好啊,咱们都留在十四洲,让老林自己回去和污染物作伴吧。” “你这小子,尊师重道,好歹我也教过你几年。” “行。那预祝老师一帆风顺,此去平安。” * 二月下旬,春意渐浓。 玉京城内暗流涌动,世家修者来往匆匆。 无形的紧张笼罩在十四洲帝都上方。 楚悠最近极少出门。 倒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无论去哪,随行的仆从很多,暗中也有许多视线紧盯。 像保护她不被玄离再次带走,又像某种提防和监视。 这种感觉令人不喜。 静下来时,她经常想起鸢戈东方等人。 方家对她的态度,足以说明此战非同小可。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伤亡,两边都有她的好友,楚悠为之担忧,又明白这种对立之战,不会因为任何个人因素而改变。 无论哪边,她都不希望输。 繁多思绪的间隙,她也会想起玄离。 想起离开那天,他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那句冰冷的话。 应该不会再见了,她想。 临近月底时,林青良和苏蕴灵受召回灵山,季凡也将为家主出门办事。 好友忽然都要离开,楚悠很是不习惯。 临行前,苏蕴灵提议,和青衡道君,也就是方家家主商量,让她一同去灵山。 灵山位于南境,地理位置特殊,无允许不得入内,也算得天独厚的避难圣地。 仆从用玉简通传,片刻后传回一道家主谕令。 “楚姑娘,家主请您前去一叙。” * 青衡道君方修永的住处位于方家正中。 这个庞然巨物般的建筑群,以其为中心向四周万顷绵延。 越靠近,结界法阵多得眼花缭乱,巡查修者几乎将附近守得密不透风。 一路上,带路的仆从嘴巴如同蚌壳紧闭。 在方家住了两月余,楚悠从没见过方家家主。 传闻里,他潜心修炼,无伴侣无子女,极少离开方家,也几乎不见客。需要出面的,一般交给季凡或门下其他弟子。 仆从将她带到一处简朴、不起眼的院落,站在石阶下通传。 “家主,楚姑娘到了。” 篆刻无数法阵秘术的院门敞开,无声邀客进入。 楚悠不动声色打量片刻,谨慎踏入。 院落清幽僻静,引了一池活水,岸边栽了株开得正好的桃花。 风拂过,桃花落入池中,引得鱼儿争食。 树下设了方石桌,棋盘上黑子白子交错纵横,一位方脸阔面的道袍男子手执黑子,同自己对弈。 落下一子后,他抬眼望向楚悠,微微一笑:“楚姑娘,请坐。” “青衡道君。”她礼貌点头,在他对面落座。 方修永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在方家住的这段时日,阿凡安排的还妥当吗?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她接过,但没入口,“小剑仙很细致,安排得处处周到。” 他欣然道:“方家不比圣渊宫,本君还忧心你在此处住得不习惯。” 方修永又捻起一枚黑子,随意落下,“大战在即,十四洲动荡不安,路上恐怕不安全。楚姑娘既然住得习惯,还是不要奔波了。” 在来这里之前,楚悠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答案。 被束缚监视的感觉更浓。 见她不语,方修永放下棋子,语气和善:“阿凡是我的关门弟子,本君将其视为亲子,蕴灵也是本君看着长大。这两个孩子将喜结连理,本君心中很是高兴啊。” “楚姑娘是他们的好友,便是本君的小辈,你可以随着蕴灵,唤我一声世伯。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方家必护你周全。” “哗啦”一声,池中鱼儿因抢夺花瓣,跃出池面争斗不休。 楚悠望着方修永。 从外表看起来,他和同样身为圣人境修者的玄离截然不同。 他平和内敛,无任何锋芒。 她浅笑道:“我明白道君的好意,也很感谢方家的庇佑。” 方修永似乎没察觉她不曾更改称呼,笑着颔首:“楚姑娘能明白就好。” “本君家中有一小妹,曾入帝宫为后。其实论起辈分,本君和魔尊大人也算舅甥,他是最后的帝宫血脉,起先听闻他有了夫人,我还为之高兴。” “没想到……”方修永轻叹一口气,“他还是同从前一样,无情无心。” 世人都传,玄离弑父杀兄逼死原本的帝后,踩着至亲血肉登上帝位。 这份舅甥之情怕是比纸单薄。 楚悠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 但直觉,这不是方修永真正想说的话。 果然,他很快又开口:“楚姑娘,你是少有的,与他关系亲密之人。” 方修永面带和善笑意,视线紧盯楚悠,缓声问道: “在他身边时,有没有见过他被菩提珠反噬?大约是在什么日子?” ----------------------- 作者有话说:更晚了,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作为补偿[求求你了] 浅浅过度一下剧情,下章换地图 第45章 应不识(七) 逃! 这才是这场谈话的真正目的。 楚悠做出沉思模样, 片刻后摇摇头:“印象里是没见过的。他平时遇到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告知我。” 树下寂静,唯有池中鱼儿扑腾声。 方修永看了她片刻, 惋惜道:“没想到,他对枕边人防备心都如此重。” “罢了,不提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过几日有春狩, 本君听阿凡说你喜欢打猎,不妨去看看。有什么缺的只管提, 方家尽力满足。” 谈话结束, 仆从引着楚悠离开。 踏出小院后,她隐约听见方修永对仆从说了句话。 “……把季凡叫来,东陵城的事, 本君还需再叮嘱他几句。” 楚悠脚步一顿。 回去的路与来时的不同,同样错综复杂。 途径一座繁花似锦的园子,她驻足停留, 告诉仆从要在这赏景, 并拿些茶水点心过来。 等候期间, 她坐在赏景亭内, 察觉到过往仆从都有意无意看她,暗中也有不少视线紧盯。 楚悠神情自若起身, 在园子里漫步。 借着相连假山的遮掩, 她踏入转角,精神力潮水般铺开。 暗中监视的修者一怔, 纷纷从各处现身。 转角处, 从假山上垂落的淡黄花枝微微摇曳。 要监视的人却消失无踪了。 * 院落桃树下,方修永仍在同自己对弈。 “嗒。”又一枚黑子落下。 院门推开,脚步声不疾不徐行来。 “师尊。” 他头也不抬, 捻起下一枚棋子,随和道:“坐。” 无需通传就能入内的,唯有季凡。 季凡依言落座,瞥见石桌上一盏没动的茶水,心下了然,明白方修永和楚悠之间的谈话不顺利。 靛青道袍宽袖挥过,棋子落入棋罐,棋盘上已空。 “陪为师手谈一局。” “是。”季凡浅笑点头,手执白子先行。 方修永随意落子,道:“你的这位朋友,是把很锋利的刀,可惜警惕心很重啊,软硬不吃。”他抬眼,语气平和,“大战在即,方家需要这样一把刀。” 拈着白子的手微顿,季凡落子,笑意不变:“还有半月余,师尊放心,我会再劝劝她,站在我们这一边。” 方修永哼笑一声:“是人,就有可能变卦。如此锋利的刀,握在手中万一倒戈,你可有想过后果?” 树下静了片刻。 季凡看着棋盘上,不动声色围堵截杀他的白子,抬眼与之对视:“师尊的意思是?” 两人对视片刻,方修永又落下一子,“控制她,为方家所用。为师相信,你定能做到。” “师尊,可……” “阿凡。”方修永微微一笑,拂去他肩头落花,“如此重情,不像你的性子啊。” 季凡垂在膝头的手不由握紧。 方修永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莫不是忘了百年前,五大世家在帝宫前的血战。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也没能当场将其诛杀。” 第61章 “哪怕这次,以东陵城万万人血肉为祭,强召吞月异象,胜算也不过五六成。你若能控制她为方家所用,胜算便是十成。” “他一死,你所求的就能实现,届时你与蕴灵成婚,为师便将方家交到你的手中。”方修永拍拍他的肩,温和至极道,“你是未来的天下共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让为师对你失望。” 一朵桃花悠悠坠入棋盘。 黑白棋子纵横交错,黑色看似不显山露水,已将白子围困,再无退路。 季凡握紧的手渐渐松开,最后一点动摇消散。 “弟子明白,不会令师尊失望。” 方修永欣慰笑道:“这就对了。启程吧,去盯着东陵城的祭阵布下,别出任何岔子。” 他点头:“是。弟子这就……” 话未说完,方修永的玉简忽的亮起,清晰传出仆从的声音。 “家主!楚姑娘不见了……” 蓦然间,季凡觉察到院外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精神力波动。 “谁!” * 楚悠没想惊动任何人。 只是临走前听见方修永说了“东陵城”三个字,心里隐约不安,于是隐匿行踪折返,想听听他们要商议什么。 隔音法阵、屏蔽结界于她而言都无效。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递到她耳中。 东陵城、祭阵、控制这些字眼不断在耳边回荡。 楚悠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幽都时,季凡会带着修者折返回来救她。 因为她是一把刀。 方家用来对付玄离的,必不可缺的刀。 随着院内传出一声怒喝,楚悠收起精神力,旋即转身,风一般急奔。 身后,白袍身形似闪电掠出,院门轰然打开,恐怖的精神力潮水般倾泻而出,精准确定她的位置。 “家主有令,闭门捉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季凡冰冷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远处,拱卫在方家四周的巨型机关城门同时闭合。 无数修者朝着唯一目标涌来。 风呼啸从耳旁掠过,楚悠面无表情,反手拔出长刀。 起刀,挥出,丝毫不拖泥带水。 * 负责方家巡卫的修者,无不是佼佼者。 灵力对于他们,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 从未有人想过,有朝一日失去灵力、以凡人之躯与人对战是什么滋味。 程冠修至八境,自负天资好,对一个奔逃凡人不以为意。 他抢在最先,拔剑朝楚悠刺去,欲立头功,在方家更进一步。 “哧——” 银刃折射日光,无限逼近他的眼底。 程冠脖颈间一凉,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紧接着血红喷涌,染红了他眼前的景。 视线颠倒旋转,最后一眼,他看见了手持银刀,面无表情杀出去的少女。 楚悠没有回头,也没有低头看身旁倒下的人。 她不会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兵刃。 溪石村就在东陵城,千千万万的凡人也在东陵城,她必须离开这,把祭阵的事公之于众。 一股磅礴精神力从身后涌来,楚悠脚步不停,同时放出自身的。 两道精神力悍然对撞,她占一丝上风。 同时,更多的修者杀来。 楚悠拧身避开长剑,身后短刀又至,一截衣袖被划破,小臂多了道刀伤。 细密血珠迅速渗出,顺着指尖淌落。 眼前又有数人围攻。 “缚阵,起——” 随着一声清喝,地面瞬间结成交错法阵,众多修者动作凝滞。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架住楚悠飞奔。 等季凡看清救人的是谁,身形急掠赶来,却被法阵阻碍。 “老林,蕴灵,放开楚悠!她听见了不该听的,赶紧放开!” 苏蕴灵趁着片刻间隙,给楚悠的伤施了疗愈术法,见不管用,用布条迅速绑紧止血。 “师叔,快!” 林青良点头,灵力凝于指尖,笔走龙蛇飞快绘制法阵。 季凡清俊面容扭曲,目眦尽裂吼道:“速断千里阵连接点!” 方家阵修收到指令,迅速切断玉京对外的千里阵连接点。 顷刻间,接二连三的阵点暗下。 林青良额角渗汗,动作越来越快。 在最后一个阵点切断前,脚下法阵落成,金光浮动运转。 身后林青良布下的缚阵已经被破,季凡领着修者们,面容阴沉奔来。 楚悠用力挣开两人扶她的手,言简意赅道:“我自己走,不要跟来!” “不要,一起走!”苏蕴灵顾不上仪态,死死抱住她的胳膊不松手。 林青良一把握住楚悠手臂,沉声道:“千里阵,开!” 季凡发疯般向前扑去,一截云雾般的轻纱衣角从指缝脱出。 千里阵运转,三人消失无踪。 由始至终,苏蕴灵都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看他。 “小剑仙,该怎么办?” 季凡一手撑地,缓缓起身。他盯着千里阵消失之处,平静道:“重连千里阵,追踪他们的落脚点。切断蕴灵和林青良的玉简传音,确保他们不会对外透出一丝风声。” “你等。”他点了几位九境修者,“替我去一趟东陵城,盯好情况。” “小剑仙,那您……” “捉人。” 季凡取出一枚灰蓝晶核,施术捕捉残余的三人气息,包裹在晶核上。 然后,五指用力握紧。 “咔擦——” 空气里荡开无形波动,季凡的身影刹那消失在原处。 * 千里阵只能腾挪千里之远。 林青良几乎一刻不停布下新阵,带着两人持续奔逃。 小半日时间,从中境一路逃至西境昴江附近的密林,方才停下。 林中草木繁盛,日头已经西斜。 林青良长舒一口气,面色苍白靠着树干,疲累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师叔!”苏蕴灵连忙取出聚灵丹,喂到他的唇边。 他吞了几枚,脸上才渐渐恢复一点血色,席地而坐,摆摆手道:“应该暂时追不上了,先歇会。楚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同望过来。 楚悠动了动唇,最终摇摇头:“林大哥,蕴灵,谢谢你们帮我。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不要再参与了。” 她与方家彻底撕破脸了,不想再把两位朋友牵扯进来。 “什么叫到此为止?”苏蕴灵又气又急,“难道要我看着你被追杀,心里无动于衷吗?” 林青良则冷静沉稳得多,分析道:“楚姑娘,既然跟着你一起走,就算我们现在离开,以青衡道君的多疑性格,也不会相信,你什么都没告诉我们。” “朋友本就该患难与共,没有中途自己跑的道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踏入千里阵那刻,他们就没想着独善其身。 楚悠鼻尖一酸,咬着唇抬眼往上看。 苏蕴灵一把抱住她,轻轻晃了几下,“悠悠,师叔说得对,告诉我们吧。” 楚悠闭了闭眼,回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日头渐渐西沉,林中光线昏暗。 听完后,两人久久没有言语。 苏蕴灵忽的站起,“我们去东陵城!” 以一座巨大城池的人命为祭,她无法想象,这是自诩正道的世家大族将要做的。 “不行。”楚悠拉住她,“那边天罗地网,现在过去,阻止不了还会被抓住。” 林青良沉思片刻,取出玉简,“确实不能去东陵城。这件事知道的人一定不多,先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东陵城是钟离家管辖内的城池,他们绝不会同意。” 传音密令送入玉简,过了许久也没有反应。 苏蕴灵也取出自己的尝试传音,同样发不出去。无力感压在心头,她抿唇道:“我们的玉简传音被断了。” 林青良站起身,拍拍她的肩,“附近最近的城池是栾城,世家管不到那,我们可以把消息递出去,还来得及。” 不远处,隐约能听见昴江的汹涌潮声。 楚悠有瞬间恍然。 兜兜转转,又来到了曾经的地方。 她压住那点怅然,点点头:“走吧。” “沙沙——”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走出。 季凡站在他们几步开外,半张面容浸在昏暗中,半张清俊温和。 照夜剑骤然出鞘,他手握本命剑,朝苏蕴灵伸手。 第62章 “蕴灵,到我身边来。” 苏蕴灵后背生出寒意,下意识后退两步,往楚悠身边靠。 楚悠手握银刀,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见此场景,季凡面容扭曲了一瞬,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唇角微微翘起。 “没关系,我先杀了他们两个,再带你回去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照夜剑骤然扫来。 -----------------------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破4k了,感谢宝宝们灌溉,下周会进行加更[求你了] 第46章 应不识(八) “她在哪?”…… 照夜剑横扫, 目光所至,林中树木似被狂风席卷倾倒。 季凡的那句话杀意毕现,不留任何余地。 楚悠握刀迎上, 刀剑交错,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没有术法,没有灵力, 两人交手纯凭在末世那种极端恶劣环境厮杀出来的本能。 她双手握刀,抵着照夜剑不断往下压, 眼中满是怒意:“东陵城万万人的命, 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就一点也不重要?” 林青良把苏蕴灵护在身后,见季凡下手狠辣, 指尖灵光一闪,再次开始布阵。 季凡反手格挡这一刀,虎口至小臂发麻, 面露厉色道:“吞月异象数百年一遇, 不以祭阵召唤, 要等到什么时候!不逢吞月之夜, 就杀不了他,也回不去原世界!” “楚悠, 要是你在幽都城那时, 心再狠些杀了他,就不至于有这个阵!” 正在绘制的法阵一凝, 林青良指尖发颤, 好似这百年间,第一次认识他。 “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能怪楚姑娘?回不去又能怎样,我不在乎, 本来就不是非回去不可!” 苏蕴灵怔怔看着护住自己的林青良。 什么回去?回原世界?他们说的话,为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转瞬,一道剑光划破昏暗暮色。 几棵巨树接连倒塌,逼退了楚悠几步,阻拦去路。 季凡转身,照夜剑直冲林青良而去。 他面如修罗,冷酷道:“我有必须要实现的事。任何阻拦的,都得死。” 剑身灵力流转,一剑破阵,掌心聚起灵潮,拍向林青良心口。 “噗!”一口血呕出。 他攥住林青良衣襟,好似扔垃圾般甩开。 苏蕴灵脑袋嗡一声,踉跄扑去:“……师叔!”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扼住她的纤白脖颈,将人抓回锁在怀中。 “滚……放开我!青良师叔——季凡,他是你的师长,你怎么能丧尽天良……” 她双目含泪,又踢又踹却无法撼动分毫。 林青良顾不上伤势,爬起又冲来,“你放开她!” 季凡弯了弯唇,眼底满是扭曲恨意,扬手一挥,将人猛地掀翻。 “不过是一个无能、优柔寡断的废物,也配你喜欢这么多年?” 苏蕴灵彻底僵在原地。 “你在胡说什么……”林青良捂着心口伏在地上,痛苦喘息着,努力想爬起来。 季凡面不改色,掐住她的下颌,强迫转头。 “看着我。” 苏蕴灵蓦然对上一双黑沉眼眸。 浓黑似墨,仿佛吸纳了一切光线,渐渐的,连她的意识也被黑暗笼罩。 “蕴灵,别和他对视!” 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传来,好似隔了雾气,朦胧听不真切。 苏蕴灵缓慢眨了眨眼,形似木偶站在原地。 说话的,似乎是很重要的人。 可她想不起来了。 几棵倾倒巨树被银刀破开,碎木飞溅。楚悠怒火中烧,握刀跃起,朝季凡笔直劈落。 他被迫松开苏蕴灵,持刀与楚悠交手。 双方每一次出手,都奔着置对方于死地。 一切的术法都被无形之力化解。 季凡已很久没有体验过用血肉之躯对战,这种感觉令人不喜,让他想起来从前在末世挣扎的日子。 反复提醒着,从前的他多么无能。 抓住片刻间隙,季凡手腕用力,用长剑卡住楚悠的刀。 刹那间,两人对视。 精神力化作丝线,由瞳孔入侵意志,篡改思想。 清澈透亮的杏眼变得怔然,楚悠进攻的动作一缓。 季凡心中一喜。 杀楚悠不是他真正要做的,控制她,为方家所用才是真正目的。 他凝神聚气,持续放出精神力,包裹楚悠的意识。 手里的剑只压着银刀,没再动了。 “噗呲——” 季凡腹部一凉,身体好似破了个口子,热量源源不断涌出。 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楚悠表情平静,握着刀再次用力。 银刀完全贯穿他的腹部。 抽刀时,带出一大簇血花。 季凡捂着伤口,灵力失效无法疗愈,连退几步神情扭曲,“怎么可能……你不可能这么轻易挣脱!” “错。”楚悠甩去刀刃的血,刀身雪亮似银,“没有挣脱。因为我根本没被控制。” 刚刚不过是在装走神罢了。 她一步步走近。 季凡握剑后撤,紧咬牙关道:“你竟能免疫我的异能!” 楚悠微微一笑,摇头:“也不能。” 低阶异能对她不起效,但如季凡这样强大的异能者,她无法免疫。 “我只是,意志比你更坚定一点。” 话音落下,楚悠收敛笑意,转瞬逼近季凡,向他颈项挥刀。 他腹部贯穿伤无法痊愈,提刀勉强相抗几下,照夜剑被一刀挑飞。 “砰!” 楚悠将其一脚踏在地面,居高临下俯视。 “楚悠,你不能……” 银刀直指季凡的心口,她不愿听完,毫无停顿落下! “——楚姑娘,别!” 林青良拼尽全力爬起,精神力毫无保留放出,直奔向楚悠。 楚悠明白林青良是个心慈良善的人,或许不忍心看她亲手杀死曾经的好友。 但她没有动容,放出精神力相抗,一刀贯穿季凡心口。 属于林青良的精神力却没被成功阻拦,毫无阻隔涌向了她。 “噗呲!” 两道兵刃贯穿身躯的声音同时响起。 楚悠视线向下。 照夜剑受术法操纵,剑刃从身后刺入,贯穿她的胸腔。 然而伤口没流出半滴血。 甚至没有痛感。 她下意识望向林青良。 他本就重伤,使用完异能后跪倒在地,留在楚悠身上的精神力迅速消退。 一道剑伤突兀出现在他的胸口。 周遭蓦然寂静下来,时间变得格外缓慢,连风也停息。 楚悠的脚好似被钉住,怔怔看着林青良嘴唇蠕动,鲜血不断溢出,声音断断续续: “消息……传出去……阻、阻止……他……带走蕴灵……” 生命走到尽头,他意识模糊地想—— 似乎回不了家,也不能葬在爱人身边了。 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逐渐涣散,头颅低垂,维持跪倒的姿势静止不动。 这一幕映在被控制的苏蕴灵眼中,如一记重锤,砸醒浑浑噩噩的神智。 “……师叔!” 她顾不上强行脱离控制的反噬,咳出一口血,跌跌撞撞朝他跑去。 地面湿滑,苏蕴灵重重跌在地上。 她忘光了刻入骨子里的仪态,手脚并用挪过去,颤着手将人扶入怀中,连忙召出净灵珠。 “没事、没事的……有净灵珠在,我可以救你……” 柔和灵光灌入逐渐变冷的身体。 林青良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那道剑伤震碎他的神魂,断了一切生机。 苏蕴灵打了个哆嗦,强行挤出一个笑,继续施展疗愈术法。 短短瞬间,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她的师尊是灵山之主,事务繁忙没空亲自教养她,林青良在她五岁时来到灵山,教她医术,引导她运用净灵珠,给她梳头发讲故事。并告诉她,这世间没有苏蕴灵救不回来的人。 “不可能的……你说过,没有我救不了的人……这些是你教我的呀,我有认真学……为什么不行?师叔……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行……” 绝望的呜咽声回荡在林中。 而被银刀刺中的季凡,眼睛不知何时,化作令人心惊的灿金色。 他单手握住银刀,猛地用力拔出。 腹部和心口的伤迅速修复、愈合。 季凡抬手召剑,照夜剑嗡鸣一声,似流光飞入他的手中。 身后的呜咽引得他侧身看了一眼。 林青良死了。他面无表情想道。 脑海里响起古老遥远的声音:“一颗失败的棋子而已。这是最后一次帮你,速战速决。” 第63章 * 幽冷月色映着深林。 一滴汗顺着下巴坠落,滚过沾血的刀刃,折射出月光。 楚悠喘着气,反手挡下一剑,寸步不让护在苏蕴灵和林青良身前。 无论怎么攻击,在季凡身上留下的伤都会飞速愈合。 而她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口。 苏蕴灵无数次尝试对她用疗愈术法,可灵光刚靠近便消散。 密林之外,隐隐约约响起人声。 楚悠脸色一变,一脚飞踹正中季凡,将他踹退数步。 “快走!”随后反手拉起林青良尸身背起,又拽住苏蕴灵。 还未来得及召出御空法器,乌云蔽月,月色瞬间黯淡。 “想走?做梦。”季凡的声音似鬼魅逼近。 狂风骤起,奇异的淡金色灵力聚于他掌心,狠厉打向楚悠。 她下意识回身,风吹乱鬓发,庞大灵潮呼啸着朝她压下,又被某种无形之力瓦解。 季凡裸露在外的皮肤浮现出纵横金纹,眼睛似两簇燃烧金焰。 使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器。 他孤注一掷般,用力压下一掌! 这股灵潮奇迹般地与楚悠的异能抗衡。 刹那后,轰然压下。 楚悠下意识抬手去挡。 “悠悠!”苏蕴灵不顾一切朝她扑去,被余波荡开。 地动山摇,无数树木倒塌,整片密林坍塌、下陷。 片刻后,尘土渐渐散去。 楚悠怔怔站在原处,似茧一般包裹她的柔和白光散去。 “啪嗒。”手环里掉出一枚平安扣玉坠。 红绳散落,平安扣碎成数块。 “悠悠,你没事吧!”苏蕴灵飞奔而来,看见地面的碎玉,同样怔住。 “这是……” 楚悠紧紧抿唇。 这是当初成婚后不久,玄离送她的。后来在幽都时,东方忱告诉过她,这是一枚灵玉,里面寄托了一缕玄离的神魂,能庇佑佩玉之人。 无论碎了,还是扔掉,对方都会感知到。 那时候,她打算悄然离开幽都,便把玉放进手环。 它就这样被遗忘了。 阴差阳错,在今夜救了她一回。 这一下对季凡消耗巨大,他用剑支撑着才没跪倒,咬牙切齿盯着楚悠。 又是玄离,一次又一次坏他大计! 他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流光自昴江上空掠过,转眼到了林中。 来得这么快!季凡提剑起身,警惕后撤了几步。 楚悠和苏蕴灵也听见动静,转身看去。 遮蔽明月的乌云散去。 一道红衣身影自黑暗中走出,目光轻轻转动,落在地面碎玉上。 楚悠一怔:“……温副将?” 温洛月挑眉一笑,施施然站在一侧,“好久不见……夫人,不,楚姑娘。” 她敏锐察觉到温洛月的不友善。 苏蕴灵如见救星,扶着林青良,欣喜道:“温副将,是尊上让你来的吗?” “哈。”她轻笑一声,“托二位,尤其是楚姑娘的福,我已经不是副将,现在只是个小小边境巡查使。” 从魔尊心腹到边境巡查,温洛月向幽都递了无数封陈情书。 每一封都石沉大海。 即使是看守不力,可为什么鬼面奎却只是被革职,还能留在魔尊身边办事,她却要被发配边境? 看着楚悠,浓浓的不甘与憎恨在心中滋生。 温洛月瞥了眼神色警惕的季凡,指尖缠绕一缕发丝,笑容玩味:“我只是隔江看见异动,过来看看。” “尊上有令,有人不识好歹,昔日情分已尽,再见时只如仇敌。小剑仙,我就不插手了,你自便。” 她扬扬手,红衣身影消失在原地。 “悠悠……”苏蕴灵握紧楚悠的手,惊觉她的手心冰凉。 听着越来越靠近林子的繁多脚步声,楚悠奇异地冷静下来。 离开那天,她和玄离就把话说清楚了,玉坠碎了是她欠对方个人情,不该再指望别的。 峰回路转,局势变得太快,季凡有点没反应过来。 楚悠拔出刀,趁他失神片刻,闪身逼近,一脚把他踹退数步,紧接着抬刀贯穿他的肩膀,将人钉在树干上,用尽力气制住对方。 “先走!他们舍不得杀我!” 苏蕴灵同样听见了林子外的动静。 过度使用净灵珠,她面庞苍白,与楚悠对视了一眼。 换在从前,她一定死也不愿离开。 可现在的她明白了,不能让同伴的牺牲作废。 苏蕴灵看清她唇形蠕动,无声说了几个字,随后忍着眼泪用力点头,背上林青良的尸身,召出御空法器。 “悠悠,等我来救你!” “苏蕴灵!”季凡面容扭曲,徒手握住刀刃,一寸寸强行往外拔。 楚悠双手握刀,鬓发被汗浸湿,咬紧牙关往回推。 来回较力间,御空法器似流光消失在夜幕。 季凡挥剑将她逼退。 御空赶来的方家修士足有百人,如囚笼围在楚悠四周。 季凡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颜色,捂着汩汩流血的肩膀,恨声道:“围困,活捉!” * 三月将至,圣渊宫被春意覆盖,月色笼罩宫殿群。 这两日,宫禁比平时更严,议事殿偏殿大门紧闭。 夜色浓重,伏宿和鸢戈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张秦在廊下转来转去,心中忧虑不安。 “张圣手,您能不能别转了,看得我头晕。”伏宿百无聊赖叼着草,数天上的飞鸟。 “两日了,尊上还没出来。这次反噬的时间,比之前都长,我心中不安呀。” 玄离身上有禁制的事,只有张秦一个人知晓。 他推测是焚心咒频繁发作,牵连到菩提珠每隔几月发作一次的反噬也变厉害了。 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蹲在廊下,望天道:“诸神庇佑,尊上出来前,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能出什么岔子。”伏宿轻啧一声,“在十四洲的暗探昨日才递回消息,世家暂时没动静。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鸢戈忽然注视某处,神色一凝,腰间银鞭甩向地面。 “有人闯宫。” “哈?闯宫?”伏宿揉了揉手腕,火红长枪凭空握在手中,面色兴奋嗜血,“小爷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敢闯圣渊宫的。” 一红一黑身影同时掠出。 银鞭与长枪同时扫向来者。 那人不管不顾硬闯,声嘶力竭喊道:“尊上!我有要事求见!!” 伏宿和鸢戈看清是谁,急忙收势,抬手把人拽住。 “东方?你疯了??”伏宿连忙去捂他的嘴,“别喊,尊上这两日谁都不会见,不管什么要事,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自己顶着!” 东方忱气喘吁吁,一把甩开伏宿的手,闪身扑到偏殿大门,用力猛拍。 “尊上,楚姑娘出事了!她要死了!” 伏宿和鸢戈拽人的手一僵。 鸢戈脑袋一空,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砰——” 紧闭两日的殿门轰然打开。 一只手嵌住东方忱的脖颈,硬生生从地上抬起。 青年衣袍迤地,面容极白,深紫眼瞳似两簇幽火。 腕间菩提珠滚烫,在蚀骨剧痛中,有一丝更尖锐、直抵魂灵深处的撕裂刺痛。 寄托了他一缕神魂的灵玉,碎了。 玄离喉结滚动,一字一顿:“她在哪?” ----------------------- 作者有话说:粗长章奉上,明天要加班更新可能在凌晨两点前后 每章评论区都会掉落十五个随机红包[红心] 第47章 不思量(一) “我在。”…… “我为家中办事, 途经幽都城外 ,忽然接到圣女传音,那头似乎有人在追杀, 她只匆匆说了一句——” “楚姑娘在昴江之外被方家围堵,他们以东陵城为祭强召吞月异象,楚姑娘托她传信, 请我相助。”东方忱艰难喘了一口气,“可事关战局, 凭我一人无法扭转, 故深夜闯宫,特来向尊上禀明……” “请你相助?”玄离从齿缝中挤出这四字,几乎想拧断东方忱的脖子。 被逼至生死攸关的境地, 她想的竟是东方忱。 “尊、尊上……”他一口气缓不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起杀念后,菩提珠愈发滚烫, 剧痛在血脉里翻涌。 修长手背青筋迸起, 玄离蓦然将人甩开, 身形微微一晃。 “尊上!”伏宿箭步冲上, 将他扶住。 追随百余年,伏宿从没见过玄离露出过这种虚弱之态。 第64章 玄离挥开伏宿的手, 下颌紧绷, 朝张秦冷声道:“药。” 张秦冷汗直流:“尊上三思,那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 他面沉如水, 厉声道:“拿来!” 数瓶丹药被奉上。 他未看一眼, 尽数吞下。禁药效用迅速,蚀骨焚心之痛被压制大半。 东方忱怔愣,这才注意到玄离的面容极度苍白。 下一刻, 他对上幽紫眼眸,一指虚虚点在他眉心。 灵光化作古老禁令,烙印在神魂上。 玄离居高临下,眸光冰冷,“今日所见,你若泄露半字,你、连同东方氏死无葬身之地。”转而下令,“鸢戈伏宿,去昴江之外寻苏蕴灵。” 庞大神识铺开,刹那锁定玉坠破碎的地点。 玄离于虚空一抓,徒手撕开眼前空间,踏空而去。 遗留的恐怖威压片刻后才散去。 东方忱闭了闭眼,扶着廊柱喘气。 他至今都记得,除夕夜里楚悠和玄离那次交手,所说的恩断义绝之言,以及敞开的城门。 今夜不惜闯宫,就是赌玄离那日说的全是违心之言。 赌对了。 * 昴江对岸的密林大半都被夷为平地。 初春夜雾湿冷,地面被血水浸泡到泥泞,黏稠的血腥气浓到化不开。 玄离踏过满地血污,目光所至全是尸首。 方家修者的尸身堆积,好似一座小山。 他们身上伤口极少,都是一击毙命的伤。 每具尸体上表情都是茫然的,似乎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轻易被杀死。 玄离的视线定在某处血泊。 一截衣袖浸在血泊中,已很难看出原本颜色。 他一步步走近,俯身拾起它。 袖袍口缝了几朵针脚细密的小花,是他从前给楚悠补衣时顺手缝的。 她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烈焰纹路瞬间遍布胸膛,蔓延至脖颈。 禁制发作得比以往每次更快、更重。 玄离紧攥着半截衣袖,喉间涌起血腥气。 两个月以来,被刻意忽视的痛楚来势汹汹,加倍奉还到身上。 “悠悠!”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呼喊。 伏宿和鸢戈在昴江附近找寻到苏蕴灵,并解决掉了追捕她的方家修者,将人带来面见玄离。 见到眼前场景,纵使他们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也觉得骇人。 不难想象,被围困的人背水一战,最终力竭被擒住。 苏蕴灵虚脱般跪坐在地,扶着林青良的尸身,喃喃道:“来的太晚,她被带走了……” 玄离闭目忍过这阵剧痛,转身看见死去多时的林青良,脚步稍稍一顿,随即移开视线,行至苏蕴灵身前。 “发生了什么,说。” 苏蕴灵怔怔仰头,望向他一如既往冷淡漠然的表情,心里第一次生出怨怼之意。 “你不是让人递话给悠悠,昔日情分已尽,再见时只如仇敌?既然要来,为何不早些,如今才来又有什么意义?”她眼眶含泪,“她从前对你那样好……玄离,她对你那样好,你怎么能……” 伏宿敛去吊儿郎当的神气,长枪杵在地面,肃然打断:“圣女慎言,尊上闭关方出,何时让人递话?” 玄离再次尝到口中的血腥气,俯身直视苏蕴灵,面容完全被阴影笼罩,压迫感重到令人心生畏惧。 “是谁?” 苏蕴灵喉咙发紧:“是……温洛月。” 得知答案,他无声低笑,缓声重复道:“温洛月。很好。” 玄离转而起身,平静下令:“将此人关入圣渊宫地牢,本座回来前,温洛月必须活着。” 湿重夜雾缓缓流动,他望向微微乍亮的天,“传令十二城,点将,开战。 “三日内,攻下北境东陵。” * 急促青铜钟声响彻十四洲。 魔渊大军横渡昴江,直奔北境东陵城而去。 同时,方家在东陵城布下祭阵,欲献祭万万人性命的消息如插翅般传播。 玉京上方阴云蔽日,城内人心惶惶,普通居民躲在家中不敢踏出半步。 方修永端坐院中,仍在树下对弈。 “师尊!”季凡在院中踱步,不慎牵扯到肩头伤口,更是满心焦躁,“消息已经传出,钟离家的新家主不是好相与的,我们的谋划不成了!” 他瞥了眼季凡,平静落下一子,“为师同你说过,喜怒不形于色。坐。” 季凡按捺住焦躁,勉强收敛情绪坐下。 “再不好相与也是人,是人,就有所求。”方修永又下一子,白子吞噬围拢黑子,“为师开出了分量足够的条件,钟离家会无条件站在我们这一边。” “至于晏、叙、应三家,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会坐视不理。” 季凡心下稍定,点头道:“师尊深谋远虑,弟子不及。弟子即刻动身前往东陵,必守住东陵,守住祭阵!” “你伤还未好,不必去。”方修永落定最后一子,断了黑子所有生路。 “三日内,将楚悠变成方家的刀,东陵便守得住。” 他神色温和,拍拍季凡的肩,“阿凡,此战是胜是败,全仰仗你了。” * 春寒料峭,地牢阴冷潮湿,水雾凝结,从墙面落下。 “滴答。” 冰冷水滴砸在苍白脸庞上,顺着滚落,微微滋润了干裂的唇。 楚悠微微睁眼,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 身上的伤持续疼痛。 这些在林中交战受的伤都被简单处理过,没有为她治愈的意思,只确保不会进一步感染。 墙面嵌着一盏灯,照亮阴暗地牢,整座牢房用特殊石料堆砌。 她被缚在刑架上,几步之外设了一方桌案和座椅。 桌案上置了尊香炉,日夜不息燃着一种奇异的香,使人筋骨松软,神思混沌。 这是被关押的第二天,她不确定在这种香的影响下,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清醒。 “隆隆——” 牢房的厚重大门缓缓开启,一道修长影子斜斜映入地面。 楚悠咬住舌尖,血腥味漫开,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对面桌案后已坐了一人。 那人缓缓斟了一杯茶,饮完后放下茶盏,指节轻敲桌面。 “楚姑娘,我昨天递话给玄离,说你在我手里。刚才收到了答复,你猜他怎么说?” 楚悠闭眼不语,当他是一团空气。 昨日、前日夜晚,他都来了,每次走时无功而返,怒气冲冲。但下一次来,总是仪态翩翩,她都忍不住有些佩服。 季凡唇边的笑淡了些,起身走到她面前,惋惜道:“他说,‘与本座何干’。真是半点情分也不念,很像他的性子。” “你不愿站在我们这边,不愿与他为敌,可人家没将你放在心上,何苦呢?” 楚悠依然闭着眼,不言不语。 “你不想听这个。那蕴灵的消息,你想知道么?” 她微微抿唇,缓慢睁开眼。 季凡望向她,褪去了虚伪笑意,平静道:“蕴灵被他那边的人带走了。玄离得知世家要召吞月异象,他要得到净灵珠,解开菩提珠的血咒。” “你知道的,净灵珠已认主,被强行剥离她可能会死。” “我由始至终,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诛灭反派,完成系统给的任务,实现心愿。” 他紧盯着楚悠:“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本来就该并肩作战。楚悠,我们才是队友,你在末世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没人比我更能体会亲友死尽的感受。” “我们是同类啊,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这一边?” 季凡看起来是如此恳切。 楚悠垂着头,轻轻一笑:“同类?你是‘无常’。” 在原世界里,与她同样人尽皆知的异能者只有一个,代号无常,黑白无常的无常。 曾一人屠了南方最大的幸存者基地。 他承认得干脆:“没错,我是。屠基地也是我做的。” “就像你杀过自己的队友,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同样也是。” 楚悠又笑了,语气笃定:“你的心愿是复活亲人和队友。” “是。完成任务,就能实现心愿。”季凡视线紧锁,“所以,只要你帮我,我的系统也能帮你实现愿望。” 他语气放轻,好似蛊惑:“你难道……就不想再见见他们?让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污染物的世界?” 精神力悄然覆盖,顺着视线侵入对方意识。 楚悠回望他,目含悯然:“季凡,你怎么确定复活过来的,是真正的他们?” 第65章 “死了就是死了,生命永远停止在那一刻,复活过来的只是替代品。” 一只手狠狠扼住她的脖子。 “闭嘴!”季凡目露赤色,“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视线因窒息而晕眩。 楚悠无声笑了笑,嘴唇蠕动,轻飘飘道:“假的。”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季凡暴怒,手背青筋毕现。 能摄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楚悠连续两日没吃没喝,身上负伤,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视线逐渐像晕开的万花筒,不断旋转交错。 恍惚间,她看见一道墨色身影无声无息踏入了牢房。 楚悠瞳孔微微涣散,怔然盯着季凡身后。 季凡冷笑道:“又在玩什么把戏?” 石壁上镶嵌的烛火细微晃动。 他的余光忽然瞥见,地面多了一道影子,就在他身后! 反应过来的刹那,背后伸来一只手,五指似铁钳扼住他的脖子。 “咯咯——” 颈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死?”身后的声音怒意沉沉,满是杀意。 生死之间,季凡反应极快,当即祭出身上所有法器。 灵光接连不断炸开,他拧身挣脱,在地上狼狈滚了一圈,握住玉简传音出去。 方家庞大的地牢内,响起连绵不断的警戒铜铃声。 趁着法器爆开的余波,他闪身逃向门口。 “走?”一道灵潮轰然打来。 季凡连退几步,对上一双幽紫眼眸,杀意毫不掩饰。 下一刻,衣襟被单手攥住,他被狠狠掼入地面,砸地地陷三尺。 玄离一脚踏住他的心口,季凡眼前一黑,哇地喷出大口鲜血。 他断断续续道:“玄离……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和她,一个也走不了……” 铃音愈发急促,牢房外脚步声重叠逼近。 玄离面含戾色盯他一眼,一脚将其踹向墙面,轰然砸开身后的整面墙。 负责巡查的修者已赶到。 玄离没有施舍半点眼神,扬手一甩,灵潮呼啸翻涌,瞬间清出一条道。 他终于转过身。 刑架上的少女衣衫浸满血污,面容苍白如纸,雪白脖颈上还有五道青紫指痕。 她缓慢眨了眨眼,视线难以聚焦,看什么都是忽明忽暗的。 “玄离……” 玄离一步步走近,心口如被刀绞剧痛无比。某一刻,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焚心咒在痛,还是旁的在痛。 束缚住她的铁锁被三两下拽去。 楚悠力竭往下倒,还未摔下去,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单手抱起。 一只手抚过她的眉眼、脸庞、脖颈,简单整理了她散乱的鬓发。 玄离将她压入怀中,另一只手于虚空一拔,血红长剑握在手中,神情漠然看向无穷无尽涌来的方家修者。 “我在。”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终于见面了,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庆祝[烟花] 季凡下线倒计时,悠悠会亲手了结他 文案的死遁剧情快到啦,周一或者周二会掉落双更 以后的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上6点,不用熬夜等啦[亲亲] 第48章 不思量(二) 抱着她,杀出去。…… 方家地牢深处, 血腥气浓郁黏稠。 警戒的铜铃声尖锐刺耳,一声急过一声,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和灵力波动从四面八方涌来。 玄离单手持剑, 另一手稳稳抱着楚悠,将她头颅轻按在自己肩窝,隔绝了外界视线。 他踏步向前。 手握血色长剑, 漠然横扫。 冲在最前的几名修士甚至来不及格挡,护体灵光便如薄纸般破碎。剑锋扫过, 头颅落地, 鲜血喷溅染红石壁。 无人能撑过瞬息。 更多的修者奉命涌来,灵光术法炸开,阵法一重重落下。 他步伐未停, 剑势亦未停。每一次挥剑,必有人殒命。残肢断臂混着温热血液,在狭窄石道内飞溅。惨叫声、兵刃坠地声、躯体倒地声不绝于耳。 “滴答。” 血顺着剑刃坠落。 玄离抱着楚悠, 持剑一步步走向地牢入口。 残余的修者面露骇然, 握着法器的手止不住颤抖。 玄离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幽紫眼眸漠然, 只有剑刃沾血时,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戾气。 他向前一步, 人群便惊恐地后退一步。 无人再敢轻易上前。 空气里血腥气浓重到令人作呕。 被他按在怀中的楚悠轻轻动了一下,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冷冽气息,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她意识模糊, 只觉得这怀抱并不舒服, 紧绷而坚硬,箍在腰间的手臂如铁钳。 “嗯……”她无意识低吟,声音细弱。 玄离的脚步微微一顿, 手臂力道下意识放松些许,将她往怀里更深处带了带。 “很快。”他声音低沉平稳,抬眼时面露戾色,抬手又是一剑挥出。 看守地牢的修者如田地里的稻子,接连无声倒地。 玄离踏出地牢,夜空圆月高悬,月光冷清。 地牢外,高境修者不远不近围拢,眼中满是忌惮。 前方修者忽然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来人踏空而来,靛青道袍在夜风中翻飞,身后跟着负伤的季凡。 方修永目光扫过满地尸首,最后落在玄离身上。 “尊上大驾光临,方某有失远迎了。”他语气温和,好似迎接贵客,“听闻尊上与楚姑娘恩断义绝,看来传言不真啊。” 月色落下,照在玄离苍白面容上,他甩去剑上血珠,低笑一声:“方修永,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敢出来。” 长剑隔空直指方修永,狂风骤起,风沙走石间,夜空似乎被无形之力翻搅。 八方灵力汇聚于一剑,携摧山倒海之力悍然劈向他。 “不过是只躲在阴沟的鼠辈,在本座面前装什么?” 方修永面露忌惮,并指如笔,于虚空快速划动。 金光彼此勾连,瞬间结成一道禁制,迎着剑锋压下。 玄离持剑迎上,直刺禁制正中。 “轰——!” 两股力量悍然对撞。 灵潮以碰撞点为中心,轰然炸开。四周修者无不被掀翻,来不及召出法器护体的当场灰飞烟灭。 余波所及之处,建筑群纷纷倾倒。 方修永后退半步,心中愈发忌惮。他没想到玄离在抱着一个人、焚心咒发作的情况下,竟还能与他匹敌。 刹那间思绪千回百转,他立刻传音给身后的季凡。 “去东陵城,提前召用祭阵。” 季凡也被刚才的灵潮波及,捂着心口,牵扯到在地牢时受的伤。 看了眼立在原地,杀气四溢的玄离,他恨恨地移开眼,“弟子即刻就去。” 一道身影化作流光消失。 玄离借力向后飘退数丈,落地时喉间一甜。 张秦调配的丹药快要失效了,先前被压制下去的反噬隐隐开始反扑。 他垂首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面白如纸,眉头紧紧皱着,滚烫额头紧贴他的肩窝。 方修永左手向上,托着一枚玉印,“尊上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大动干戈?你应当清楚,禁制发作期间与人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玄离抬手抹去唇边渗出的血,目光森森:“对付你,足够了。” 方修永不再留手,双手结印,周身灵力澎湃如海。 “山河印,镇!” 他低喝一声,空中灵力疯狂汇聚,召出一方镌刻十四洲山河的大印虚影,携万钧之势,朝着玄离镇压而下。 月色骤然昏暗,狂风呼啸。 玄离漠然盯着本属于历代帝主的山河印,将楚悠更紧地护在怀中,右手持剑扬起。磅礴灵力汇入剑身,长剑发出嗡鸣红芒暴涨,凝成一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 “破。” 他冷声吐出一字,血色光柱逆冲而上,撞向那镇压下来的山岳虚影。 “咚——!” 仿佛天地巨钟被撞响。 恐怖的灵力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将地面掀翻,树木连根拔起,远方的建筑成片倒塌。 光芒散去,山河印虚影被一剑从中劈开,缓缓消散。 方修永脸色一白,体内气血翻腾,后撤数步咳出一口血。 山河印属于历代帝主,他强行调用,反噬不小。 如此一击没能杀了玄离,方修永褪去伪装的温和,漠然下令:“拦下他!” 方家豢养的高境修者们不顾生死,潮水般扑上。 玄离持剑而立,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脸色苍白如纸,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杀意与戾气。 第66章 心口处的灼痛已剧烈到无法忽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面无波澜,抬剑挥下。 厮杀声、黏稠血液滴落声、偶尔的喘息构成的杂乱的背景音。 血腥味浓到堵满鼻腔。 楚悠半梦半醒,意识烧得昏昏沉沉。 她在光怪陆离到零碎梦境里挣扎,面颊忽然一热。 似乎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温热雨水滴落。 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由始至终不曾松开半刻。 * 楚悠恍然睁开眼,面前篝火跳跃。 熟悉的面孔围坐在一起,分享刚从小镇商店里找到的酒。 劣质的伏特加味道弥漫。 “喝一杯?”旁边递来一杯酒,那人面上带笑。 楚悠怔怔接过,喉咙一堵:“……林大哥?” 林青良笑着点头。 身旁的队友揽住楚悠的肩膀,她染了一头红发,拿着酒瓶相碰:“来,走一个。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小悠都到能喝酒的年纪了。” 其他的队友也都凑近,与她碰杯。 众人欢声笑语,绿发青年抱着电吉他激情演奏,男男女女的歌声飘出很远。 楚悠喝完一杯伏特加。 他们停下动作,都看向了她。 “小悠,我们该走了。” “别走!”楚悠睁大双眼,下意识起身要追。 身体像和地面连在一起,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队友们一一与她道别,渐行渐远。 林青良最后一个起身,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 “林大哥……” “楚姑娘,珍重。”他脸上温和带笑,“替我转告蕴灵,我只是她人生中一个过客,世上还有许多好风景等她去看。” 林青良的身影和她的队友们一起,逐渐走远,消失在远方。 楚悠艰难睁开眼,视线一阵阵恍惚。 熟悉的床榻映入眼帘。 她微微转动眼珠,看见东明殿中燃着安神香,陈设与离开前分毫不差。 原来,昏迷前在地牢看见的那一眼不是幻觉。 玄离只身一人闯入方家,还将她带了出来。 床榻几步之外置了一架屏风,屏风后有两道身影,或许是怕惊扰她,正压低声音在对话。 “……悠悠这边还好,情况稳定了,大约明日会醒。尊上呢,伤势如何,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唉……尊上的伤势倒不是最严重的,用过药好多了。严重的是心口那道焚心咒,一旦动情便发作,执念越深发作越厉害,从方家回来,尊上心脉受损严重,如此下去,迟早会心脉寸断而亡。” “这禁制当真解不了吗?” “难呐,此咒失传太久了。圣女先照顾夫人吧,我得去给尊上和夫人熬药了。还有,尊上有令,这事不要同夫人提。” “……好,我明白。” 张秦的脚步声远去,殿门开启又闭合。 楚悠闭上眼,听见另一道脚步声走近床榻。 一方柔软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汗珠。 楚悠慢慢睁开眼。 “悠悠?你醒了!”苏蕴灵又惊又喜,紧握着她的手。 视线慢慢清晰,楚悠怔怔看着苏蕴灵。 她面容苍白憔悴,眼眶红肿,但神色像从前那样温柔。 “蕴灵……”楚悠刚开口,声音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苏蕴灵扶起她,又喂去一杯水,“你昏睡了三日,先喝点水。身上还难受吗?有没有哪不舒服?” 楚悠试着动了动,左手折了,被固定在胸前,暂时动不了。之前受的伤被细心处理过,已经好了大半。 回想起刚刚听见的对话,她沉默摇头,轻声问道: “他呢?” 苏蕴灵柔柔一笑,道:“尊上受了伤,张圣手在照顾他,别担心,一切都好。” 楚悠回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红肿的眼眶,难以想象她是如何背着林青良离开,又联系到东方忱,再找到玄离相救。 “蕴灵,我梦见林大哥了。” 这一句打破了苏蕴灵艰难维持的平静假象,她眼眶蓄满泪,努力挤出笑:“我这几日睡不着,还未梦见过师叔。他……说了些什么?” 楚悠慢慢抹去她脸庞的泪,“他让我转达一句话给你。他说,他是你人生的过客,世上还有许多好风景等你去看。” 苏蕴灵呼吸一滞。 泪争先恐后涌出,冲垮了勉强挤出的笑。 “怎么会是过客呢……” 明明是第一个将她看作苏蕴灵,而不是灵山圣女的人。亦师亦友亦是心悦的人,怎么会是过客。 楚悠单手抱住了她,轻声说:“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 呜咽声再也止不住,苏蕴灵紧紧抱着她,终于接受了林青良已死的事实。 好半晌,哭声才渐渐止住。 两人并肩靠在一起,楚悠递去帕子,问道:“蕴灵,东陵城那边怎么样了?” 苏蕴灵拭去泪痕,默然摇头:“你被方家带走之后,尊上就下令攻下东陵城,破除祭阵。但五大世家的修者都守在那,后来季凡也过去了,强行启用祭阵。东陵城内半数的人都……” 楚悠心头一紧:“那个阵成了?” “圣渊宫里的司祭观测天象,推断三月中旬依然会有吞月之夜,但持续时间应该不长。所以,不算成也不算没成。” 楚悠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道:“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吞月之夜一定开战。到时,我会杀了季凡,给林大哥报仇。” “等一切结束后……”她握紧苏蕴灵的手,弯了弯苍白的唇,“我就要回去了。” 苏蕴灵愣了一下:“回去?悠悠,你要回原来的……” 殿门忽的打开。 谈话被打断,两人同时望向屏风外。 修长身影端着一碗药,缓步绕过屏风走来。 玄离神色平静,除浅淡唇色外看不出病容,淡淡瞥了苏蕴灵一眼。 苏蕴灵心里一惊,不知道玄离听见了多少,自觉起身退出东明殿。 殿内只剩两人。 楚悠感受到一道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玄离会问起她们刚刚的谈话内容时,床榻忽然一沉。 他坐于榻沿,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手端药,一手持瓷勺递到她唇边。 “张口。” ----------------------- 作者有话说:以后都是早上六点更,不用熬夜等啦[抱抱] 第49章 不思量(三) “闭眼。”…… 清苦药味弥散。 捏瓷勺的手修长分明, 一勺一勺喂来。 楚悠默不作声喝下,舌根被苦到发麻,无端想起在溪石村时, 她去取幽火莲被伤了手,他这样喂过她。 分明是大半年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 好似隔世。 苦涩的药味黏在舌根,楚悠刚睡醒就喝了半碗苦药, 胃隐隐有点翻腾。 刚皱起眉头, 唇间忽然被塞入一块东西。 她下意识抿了抿,杏子糖的酸甜味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楚悠含着糖出神片刻,忽然问:“上元节那夜, 玄武大街,是你吗?” 玄离不语,捏瓷勺的指尖泛白。 勺中汤药微微晃动, 楚悠意料之中没等到答案, 心中释然, 避开递到唇边的瓷勺, 朝药碗伸手。 “剩下的我自己来。” “是。” 两道声音重叠。 禁制又一次发作,玄离恍若未觉, 沉沉盯着她, 重复道:“是我。” 俊美面容平静无澜,看她的视线犹如实质, 看得楚悠后背发紧。 楚悠抿了抿唇, 继续问:“应怀风的死,和你有没有关?” 他轻描淡写道:“有。” 接连两次的承认,出乎楚悠的预料。她无意识攥紧薄被, “……上元节那天夜晚,在我房里的人是你?” 这个问题问出,东明殿里寂静了半晌。 玄离的视线在她面上流连。 从眉眼到脸颊,再到沾了点药渍的唇。 眼前的脸与那夜酡红、渗出细汗的脸无限重叠。 他放下药碗,撑着床榻俯身,两人间的距离拉近。 指腹按住她的唇瓣,抹去残余药渍。 “是。” 楚悠侧头躲开手,心里很是恼怒。 果然是他,害得她先前以为梦见了男鬼。 离开之前放出狠话,说什么再见面必定杀她,竟然半夜趁人之危做这种事,被揭穿了还没有半点悔悟,看他眼神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看在救命的恩情上,她暂时忍下没发作。 第67章 距离极近,对方的温热气息拂过面庞,楚悠对上眼前的幽深眼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玄离神情不变:“没有。” “噢。”楚悠点点头,用完好的右手抵住他的肩,将人推远,“我要休息了。” 他反手握住肩上的手,修长手指挤入她的指缝,将其牢牢按在被褥上。 “那日恰逢菩提珠反噬,所以去晚了,并非有意置你于险境。” 一条红绳穿着平安扣玉坠,重新佩在楚悠颈间。 是一枚新的、寄托了神魂的灵玉。 楚悠不想要这个,用力挣了一下,没挣脱。另一只手折了,被固定在胸前,也动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开。” 察觉到挣扎,玄离愈发用力按住,另一只手拨弄被红绳穿过的平安扣,将其拨弄到正中。 冰凉的玉紧贴锁骨下方,激得楚悠那处的肌肤一阵颤栗。 他的指腹摩挲雪白皮肤上那粒小红痣。 “回去,是什么意思?” 楚悠抿唇向后挪动,避开他的手,“你不是听见了我和季凡的对话么?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也待不惯。你放心,我会帮你对付完他们再走,算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报答我的救命恩情?”他缓缓重复这句话,好似要将其碾碎在齿间。 玄离垂眼盯了她很久,久到楚悠内心发毛,他忽然笑了笑,语气轻缓:“哪待不惯?” “是东明殿或是圣渊宫不合你的心意?明日可以叫工匠来重建。若你不喜欢极西,待一切平定,十四洲内任你挑选住地。你不是与苏蕴灵交好么,让她同你作伴……” 越说语气便越柔和,含着淡淡笑意,令人后背发凉。 “玄离。”楚悠打断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和这些没关系,总之,我会离开。” 玄离脸上的温柔尽散,神情扭曲了一瞬,扯了扯唇角:“想都别想。” “你要什么都可以,离开,不可能。” 楚悠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已经和离了,你没有立场管我去哪。” “和离”二字异常刺耳。 玄离齿关紧咬,险些失态,微微闭目克制情绪,平静道:“那又如何?” 她清楚玄离又在发疯了,没有过多争执,点头道:“那好,我现在要休息,你出去。” 两道目光无声对峙。 玄离拢紧空荡荡的掌心,面无表情道:“此处是我的寝殿。” “好的,你留下,我去别的地方。”她一掀薄被,作势要下榻。 脚刚挪动,一只手掌沉沉压住她的肩头,随即薄被兜头盖脸罩下来,把她盖了个结实。 他一言不发,沉着脸离去。 行至殿门前顿步回首,半边面容映着天光,半边浸在昏暗中,重复道:“我不会让你走。” 床榻上的被褥鼓起一团,没有动静,好似没听见。 玄离闭了闭眼,忍下心口的剧痛,面上不显露半分。 殿门闭合,他步出殿外,朝守东明殿的鸢戈道:“一个时辰后,让人送饭进去。” 鸢戈点头记下,面容还是一派冷淡。 “尊上,还有一事,温洛月在狱中求见。” 玄离踏玉阶而下,捻动腕上的菩提珠,漫不经心道:“杀了。” * 养伤的日子漫长而平静。 自从听见楚悠说要回原来的世界,东明殿外守卫异常森严。 临近吞月之日,议事殿的灯火彻夜通明,玄离每日抽空回殿中看看她的情况,提防她像上次那样神不知鬼不觉逃了出去。 楚悠对此毫不在意。 住进东明殿后,她没再出过门,连苏蕴灵也很少见。 养伤期间,她或躺在床榻上,或坐在临窗玉榻上,趴着窗沿望着天出神。 楚悠开始难以忍受一些细微的动静,除了送膳食,殿内几乎没有宫侍会进入。 东明殿里整日燃着安神香。 很快,楚悠发现安神香对她不起作用了。 即便点了香,也无法入睡。 没有了安神香助眠,只要合上眼,那些被她杀死、堆积如山的修者尸体就会血淋淋浮现在脑海里,除了他们,还有林青良以及她死去的队友们。 他们死去的时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重复浮现。 长夜漫漫,楚悠睡不着,也不想睡着,赤足在宽敞寝殿里慢慢走动。 她陷入了无比奇异的状态,情绪仿佛被隔绝在冰层之下,灵魂飘到半空,俯视着疲倦麻木的躯体。 玄离深夜结束议事,进殿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殿内没点灯,浸在黑暗里。 素色寝衣套在纤瘦身躯上,随着来回走动踱步,显得空荡。 向来灵动带笑的杏眼似蒙了雾,下巴愈发尖瘦。 玄离的心口仿佛被狠攥了一下,痛感传遍四肢百骸。他快步走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 楚悠恍然回神,灵魂好似从半空落回身躯中,摇摇头道:“睡不着,起来走走。” 他不语,垂眼凝望她瘦削的下巴,向前走近一步,一手环住腰背,一手托臀将人抱起。 还未反应过来,楚悠已经被他抱着带到床榻上。 玄离坐在榻沿,她跨坐在他的腿上,横在腰间的手臂用力收紧,几乎将她完全拢在怀中。 这个姿势充满了包裹感,冷冽气息填满了每一寸感官。 修长手指抚过她的眉眼、侧脸、下颌,随后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抬起。 殿内烛火未燃,窗外透进稀薄月光,在地面投下模糊窗影。 楚悠被他牢牢圈在怀中,一条手臂紧锁在腰间。卡在下颌的手指力道稍稍加重,迫使她抬起脸,迎向另一道近在咫尺的呼吸。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气息交织,分不清是谁的。 楚悠下意识握住他的衣襟。 应该推开他的,就像之前那样。可此刻太过麻木疲惫,那些纠缠不休的血色画面,似乎都被这过于贴近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暂时逼退了。 幽紫眼眸由始至终都紧盯着她,深处暗潮翻涌。 “闭眼。”他声音低沉,比平时沙哑几分。 楚悠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睫毛微颤,缓慢闭上。 玄离不再等待。 他低下头,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缠绵缓慢。薄唇与唇瓣贴合,摩挲、辗转厮磨,轻缓吮吸。 卡在下颌处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松开齿关,舌尖长驱直入,与之纠缠。 楚悠愈发用力攥紧他的衣襟。 属于玄离的冷冽气息彻底将她包裹,偶尔想偏头躲开,但托在脑后和腰间的手寸步不让,让她无法后退。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楚悠抬手抵住他,用力推了一下示意结束。玄离置若罔闻,环在她腰背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人锁死在怀中。 他不再浅尝辄止,舌尖深入纠缠,吮吸、舔舐,好似要将人囫囵吞下。 楚悠的脑海在这种攻势下一片空白。 那些纷乱沉重的、让她无法安眠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冲刷得七零八落。感官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唇舌间令人战栗的触感,和他身上那股冷冽、令人心悸的气息。 肺部氧气耗尽,窒息感混合着一种陌生的颤栗,让她指尖发软,攥着衣襟的手逐渐松了些。 意识逐渐融成一团,唯一能感知到便是身前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攻势终于缓缓平息。 唇瓣依旧贴合着,变成了细密的轻吻,一下一下,落在她微肿的唇上,如同安抚。 玄离的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喘息着。指腹抹去她唇瓣残余的水渍。 楚悠断断续续喘着气,胸腔不停起伏,睫羽湿漉漉低垂。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场景,被这漫长而激烈的吻暂时驱散了,脑海中只剩下疲乏过后的空白。 玄离静静抱着她,下颌抵在发顶间,闭眼忍受禁制发作所带来的剧痛,声音平稳听不出异常。 “困了么?” 听语气,像是不困就再来一遍。楚悠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微微点头。 他腾出手,顺着她的乌发轻抚几下脊背。 “睡吧。” 怀中的人呼吸逐渐平缓、悠长。 玄离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拥得更紧,声音低似呓语:“……留下来。” ----------------------- 作者有话说:卡文卡到疯狂崩溃qwq 明天补完双更,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作为补偿 第50章 不思量(四)【4k营养液加更】【修】^^…… 第68章 一夜无梦。 楚悠很多天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 再次睁开眼, 陌生床榻映入眼帘,她竟已不在东明殿。 曾经小住过一日的半山小院保持着从前的样子,推开后窗, 半山间暖池错落分布,山间花草繁盛,入眼尽是灿烂春意。 楚悠披衣下榻, 趴在榻前的大黄听见动静醒来,摇头晃脑蹭她的腿。 “嘤嘤~” 这时, 屋门被人推开。 日光随着推门洒入, 玄离迎光走入,一身素净靛蓝长袍,乌发以玉簪半挽。 楚悠发现, 他用来挽发的玉簪是她之前送的那支。 他将食盒搁在桌面,逐一取出膳食。 望着站在榻前的楚悠,他道:“过来吃饭。” 烙饼的香气扑到楚悠面前, 眼前的这一幕, 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平静的村落。 她摸了摸大黄, 简单洗漱后, 在玄离对面落座。 早饭是松软的烙饼,上面抹了熬至浓稠的肉酱, 再配一碗绵密清粥。 她安静地吃着, 玄离陪她一起动筷。 大黄趴在脚边,懒洋洋扫着尾巴。 楚悠在这里住了下来。 半山上的小院闲适宁静, 四周的结界撤去后, 不时有山间邻居前来造访。 叽叽喳喳的雀儿、灰白野兔、机灵警惕的松鼠……她时常静坐在窗边,一坐就是整日。后来在大黄呜呜嘤嘤的叫声下,她换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看。 转天, 院里忽然多了把舒服的摇椅。 楚悠便坐在摇椅上看,偶尔撒点谷粒在地面,吸引鸟雀前来啄食。 小院旁还有一座院落,紧挨的院墙打通。 那边时常有玄离的臣属前来,大战在即,魔渊政务繁忙。但他们得了命令,静悄悄来,静悄悄走,毫无存在感。 面对她的异常,玄离没提半句,只是将人带到了这,一日三餐照常准备着,同吃同寝。 每夜,屋里都燃着万金难寻的养魄香,换她一夜好眠。 那些血色的画面,似乎被压在了记忆深处。 日子如流水,悄然过了好几天。 某日天气晴好,楚悠破天荒带着大黄出了小院,循着山路向上走。 她在山上漫山遍野走了一圈,春光明媚,山间野花灿烂,她采了几支花,又采了一捧野果,还顺手救了只被卡在树枝里的小松鼠,然后在日暮前原路返回。 暮光深浅不一穿透林子。 楚悠领着大黄走出深林,忽见小路尽头朦胧有光。 光似流水,勾勒出修长提灯的手,以及一道蓝衣身影。 他提灯走近,抬手取走楚悠发间沾的落叶,随后垂手握住了她。 “回去吃饭。” 两只手交握着走向小院,大黄跟在一旁,灯影照亮前边的路。 从那天起,楚悠开始出门,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生活。 有时是上山,有时是去山下小镇闲逛。 无论去哪,日暮之前玄离都会来接她。 经常出门之后,楚悠会碰见前来隔壁院落议事的臣属们。他们对她不止毕恭毕敬,眼中还充满了崇敬,仿佛在看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鸢戈和伏宿也经常会来,楚悠在山上采了漂亮的花,会留给鸢戈。 两人并肩坐在小院石阶上,楚悠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两条乌黑辫子垂在鸢戈肩头,上面簪满小花。她轻轻摸了一下,唇角微微上弯,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罕见难得的浅笑。 她慢吞吞开口:“因为他们觉得,夫人很厉害,刺了尊上一刀后,能毫发无伤离开了幽都。” 不仅如此,玄离那日说的话,众人也都听见了。 他们万万没料到,不仅没杀,还进方家把人抢出来,金尊玉贵养护着。 夫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这是他们得出的一致结论。 * 楚悠并不在意玄离的臣属们怎么看她。 山下的小镇新来了一户人家,开炊饼摊,炊饼撒上芝麻,烤得外酥里脆。 她几乎每天都带着大黄下山去买几张。 炊饼好吃,排队的人也多。等了好一会,她心满意足买到五张。 一张给大黄打牙祭,一张路上吃,剩下的晚上吃。 “马驹惊了,速速避让——” 一辆车架失控疾驰驶入街市,接连撞翻两个摊子,惊得行人尖叫四散。 唯有个背着竹娄和黄布幡的白胡子老头一时没回过神,还杵在道路中央。 马驹嘶鸣,直直横冲过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拽住他的竹娄,将人向后一拽! 失控的车架轰隆驶远。 老头颤颤擦去额头的汗,回身对上一双微弯的眼眸。他鼻尖耸动两下,炊饼的香气直往鼻子钻,咽了咽唾沫,拱手道:“多谢姑娘仗义相救。” 楚悠稍稍打量眼前的老头。 是个修者,但一身旧灰袍,须发皆白,风尘仆仆且落魄,一只眼睛完好,另一只布满白翳,视线不由自主望着她的炊饼。 “小事。”她把剩下的三张饼递去,“刚买的,您尝尝?” 老头眼睛一亮,喉咙不自觉吞咽,满脸笑容接过,“老朽今早起来,卜了一卦,卦象说今日遇性命之忧,但有贵人相助,果然不假。” 他狼吞虎咽吃完三张炊饼,楚悠见他好像很久没吃饱饭,想着好人做到底,请他到附近摊子吃羊汤面。 老头连吃五碗,终于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他摇头叹息:“唉,想不到老朽还有如此落魄的一日。” 楚悠:“老人家,您是惹上仇家了?” “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是老朽为权贵卜卦,他听了不高兴,不惜派人追杀。老朽东躲西藏,才勉强逃了出来。” “姑娘,我身无分文,报答不了你的恩情,不如为你卜上一卦?” 楚悠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虽然经历两次穿越,但心里还是不信算命的。 见老头热情,她点点头,朝他摊开手:“行,多谢您了。” 老头见她伸手,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微笑:“用不着看手相,这是凡人术士的法子。” 他从竹娄里掏出个巴掌大的乌铁盘,盘内囊括日月星辰虚影,条条命线悬浮交错。 灵光卷了她的一缕吐息,沉入命盘中。 丝线飞速变幻浮动,许久才凝固不动。 老头皱眉看了很久,用仅剩的眼睛盯着楚悠,忽然道:“你不是此间人。” 楚悠心底一惊,下意识警惕戒备。 他摸着胡子,絮絮道:“姑娘早年家世优渥,父母姊妹相亲,然而少年时遇命中死劫,意外化解后流落异乡。祸福相生,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注定是亲友离散的命格。”他望着命盘里一根若隐若现的命线,“此界不是你的久待之地啊,需尽快回去。” 身旁街市行人往来,闲谈声、叫卖声,嘈杂且热闹。 楚悠坐在小摊里,周遭的热闹仿佛与她隔了一层。 那些压回记忆深处的画面又一次涌起,它们不曾被遗忘,始终都在纠缠她。 沉默片刻,她问:“不回去会怎么样?” 老头那只布满白翳的眼睛望着她:“姑娘的身边之人将因此而亡,唯有回去方有一线转机……” 话未说完,一只手扼住老头后颈,漠然向下一砸。 “砰!”“轰——” 木桌塌陷汤碗碎裂,老头眼前发黑,还没缓过来,整个人被无形之力提起,颈骨发出咔咔响声,一丝空气都进不来,他徒劳张嘴,手脚在半空挣扎。 几步外的青年容貌俊美,目光平静无波,手扬起用力一握。 “玄离。”楚悠向前一步阻拦,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下压。 掐着老头脖子的灵力悄然溢散,他摔在地上,惊魂不定望着青年,忽然认出这是谁,简直肝胆俱裂,扑通跪下,颤巍巍道:“尊、尊上,老朽都是胡说的……” 她轻声道:“他只是好心帮我算了一卦,没有恶意。” 玄离腕间的菩提烫得惊人,杀意在眼底翻涌。 垂眼看着握住他手腕的手,他闭眼压下杀意,反手扣住她的手,目光漠然扫向老头。 “再让本座见你故弄玄虚,拧断你的脖子。” 小摊周围早已无人,都被吓得四散离去。 玄离扔了一袋灵石在摊位上,紧握着楚悠往上山走。 大黄察觉到主人心情极糟,夹着尾巴跟在身后。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回到小院时,玄离似乎已恢复平静,面色如常同她吃晚饭。 “三日后逢吞月异象,明日回圣渊宫。” 楚悠夹菜的手一顿,鱼羹丸子掉回盘中。 一晃眼,竟然快到三月中旬了。 第69章 “好。” * 后院有一处暖池。 楚悠养成了睡前泡一会的习惯,促进血液循环还能助眠。 偌大池面白雾袅袅,池岸栽种粉白花树,花瓣随夜风飘落水面。 她闭目放空思绪,却想起了卦修说的话。 卦修说,她是亲友离散的命格。 也没说错,从以前到现在,她身边都没有一个能长久相伴的人。 夜风吹拂池面,一片微凉花瓣飘至她脸上,顺着落到锁骨。 楚悠没睁眼,抬手准备拾走,不料摸到一只修长的手。 生有薄茧的指腹擦过锁骨,捻走了那片花瓣。 锁骨处的皮肤被池水熏得透红,因忽然的触碰轻微颤栗。 她睁眼便看见面前的高大身躯。 玄离不知何时来的。 靛蓝寝衣被池水浸湿,勾勒出分明的胸膛、腰腹线条,一直延伸至池水下。衣襟微敞处,露出烈焰般的纹路。 幽紫眼眸低垂着,正望着她。 楚悠松开手,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是池岸,后背已经紧贴在石壁上。 除了那夜失控的吻,他们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 平时她泡暖池,玄离从不过来打扰。 他们关系维持在微妙古怪的区间内。 不似恋人又似恋人。 玄离不言不语,只静静看她,视线似有实质,一寸寸滑动。 楚悠的喉咙微微发紧,抿唇道:“你怎么过来了?” 一缕碎发贴在白皙透红的颊边,发丝沾了水,湿漉漉的。 他捻起那缕碎发,将其拨开,语调沉缓:“修卦一道的大多学艺不精,算出的卦象不可信,山下那人是个半吊子,不可信。” 发丝被别至耳后,指尖却没离开,顺着耳廓轻抚,轻轻揉捏莹润耳垂。 被触碰过的地方颤栗发麻。 楚悠忍不住挡开他的手,“我本来就不信卦象这种东西。” 白雾氤氲,水面漂浮的花瓣随着两人动作轻轻打着旋。 暖池里的气氛古怪黏稠。 楚悠不太自在,侧身从玄离与池壁之间的空隙钻出去,“我回去睡觉了。” 刚走出两步,一只手臂从身后横伸,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 “哗啦——” 大片水花溅起,打湿了池岸边的石板。 楚悠猝不及防,后背撞进坚硬的胸膛。湿透的寝衣与她同样湿透的衣衫紧贴,清晰地传递出衣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和灼人的体温。 “你……”她皱起眉头,手肘向后顶去。没想到对方早有预料,擒住她的手腕反压在身后。 玄离的手臂如铁钳,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楚悠身前紧贴池壁,身后是他,瞬间被禁锢在方寸之间。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温热池水不断荡漾。 “躲什么?”低沉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呼吸灼热拂过她的耳廓和颈侧。 楚悠浑身一僵,耳廓连带着脖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她保持着声音平静:“只是困了,想睡觉。” 玄离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下颌抵在她的发顶,一呼一吸间,满是属于她的浅淡香气。 池水持续晃动着,一圈圈涟漪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撞到池壁又再次扩散,交织成一片凌乱的水纹。 箍着楚悠腰肢的手缓缓上移,抚过平坦的小腹,最终停留在腰侧的系带上。修长手指缠绕住它,似有似无轻扯。 楚悠喉咙一紧,身体绷紧:“玄离!” 他仿佛没听见,指腹摩挲着细细带子,却没有立刻解开。 “那个卦修,”他忽然开口,“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楚悠抿紧了唇。原来他很在意那个老者说的话。 “我说了,不信那些。”她偏头避开灼人的呼吸。 “是吗?”玄离低低反问,箍着她手腕的手松开,转而迫使她转身。 朦胧白雾中,他的脸近在咫尺,神情看起来依旧平静,但眼底情绪翻涌,像是平静水渊下汹涌的暗流。 寝衣遮掩下,火红的、似烈焰的纹路已生满胸膛。 他不语,只是垂眸凝视着她,目光从湿透的眉眼,滑到泛着水光的唇,再往下,是浸湿后紧贴肌肤、勾勒出起伏轮廓的单薄衣衫。 “那告诉我,”玄离的指腹按住她的下唇,一下又一下摩挲,“你会离开吗?” 楚悠不再躲避,终于抬眼望向他,视线久久凝视着眼前的人。 她的手抚上身前的胸膛,顺着微敞的衣襟,指尖触到烈焰纹路。 它们如同活物,随着触碰越发鲜艳夺目。 玄离气息微乱,被指尖划过的地方随之紧绷。 “你还未回答……” “哗啦!”水面忽的晃动。 两条白皙手臂从池水里伸出,勾住了他的脖颈,柔软的唇覆上,打断了他不曾问完的话。 玄离身躯一僵,柔软躯体紧紧贴来。 从前楚悠也经常主动亲吻他,却从没像现在这样,用一种难以看懂的目光,汹涌灼热地吻上来。 这令他感到一丝怪异。 玄离喉结滚动几圈,握住她的肩,稍稍向后拉开,想要问清没得到回答的问题。 乌黑发丝在池水里浮动,楚悠好似一株水生植物,紧紧绞缠。 柔软的唇紧贴着他的,杏眼似蒙了雾气,朦胧看不真切。 她的声音轻而模糊:“不要吗?” 玄离眸光一暗,气息刹那乱了,不再等待回答,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唇舌强势撬开齿关,深入、纠缠、吮吸,不给她丝毫喘息和思考的空间,好似急于留下某种烙印。 楚悠被困在池壁与他之间,池水随着两具身躯的挤压和摩擦,不断哗哗轻响,水波一圈圈荡开。 滚烫手掌顺着她的脊背向下,抚过柔韧腰肢,勾住细细带子一扯。 池水毫无阻隔包裹肌肤。 楚悠的呼吸彻底乱了,暖池里的白雾湿热,熏得浑身滚烫。 感官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混乱,她开始分不清楚身上的温度来自池水或是别的。 “唔……”她忍无可忍咬了一口。 淡淡血腥气在唇舌间漫开。 非常细微的刺痛,与心口处此刻的痛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 玄离眼眸暗沉,动作一顿,低低笑了一声,手掌用力扣住她的后颈,更粗暴深入地纠缠起来。 楚悠的意识随着温热池水融成一团。 恍惚间,感受到薄唇沿着下颌、脖颈流连,留下湿润的痕迹。唇舌在她锁骨处那粒小红痣上停留片刻,舔舐轻咬那片肌肤。 横在腰间的手臂稍稍用力,将人向上托起。 然后向前走近一步。 池面忽而剧烈晃荡起来,水声哗啦不断,卷着飘落的花瓣,甚至漫到池岸上。 楚悠瞬间咬紧唇瓣,睫毛被水汽和汗水打湿,湿漉漉低垂。 暖池里没有任何的着力点,背后的池岸湿滑,唯一的支撑就是眼前的人。 玄离的面容在雾气中有些模糊,视线却始终牢牢锁着她,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岸边的花树偶尔飘落花瓣,池水晃动不息,不断涌至岸上,将岸边打湿大片。 他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动作不停,好似非要逼出她所有的反应,才能拥有片刻的真实感。 直到下半夜,池水方歇。 楚悠半梦半醒被抱回床榻,刚躺上去,身后就贴上一具胸膛。 玄离长臂一伸,将人捞入怀中。 如此纠缠一番,心里的急躁与隐隐不安还是挥之不去。在他怀中的,是异界之人,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似无根浮萍,留不住也抓不住。 他闭眼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和存在,手掌挤入她的手中,紧紧相扣。 “还走吗?” 楚悠困得睁不开眼,迷糊地摇摇头。 横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声音微哑:“当真?” 楚悠稍稍沉默后,低声应道:“嗯。” 随着应下这一声,身后便没动静了,静静拥着她。 原本很困的楚悠忽然没了睡意。 她盯着半空出神。 骗了她这么多次,换她骗一次,也不算过分吧。 * 回到圣渊宫后,楚悠先去了流云宫,却发现苏蕴灵不在。 打听后才知道,在她闭门不见人和离开的这段时间,苏蕴灵在宫外支了个免费看诊的小摊,在城中给普通百姓看病。 看诊小摊支在街边,苏蕴灵衣着素净,乌发间簪一朵白花,无其余装饰。 来看病人不多,更多是远远围在周围,窃窃私语的人。 第70章 对于这位来自十四洲的灵山圣女,他们抱以最大恶意揣测,甚至觉得背后有世家不可告人的阴谋。 苏蕴灵神情柔和,耐心接待每一个前来的病人,对那些窃窃私语恍若未闻。 小白趴在她的肩头安睡,尾巴偶尔轻扫。 东方忱竟也在,大马金刀坐在小摊附近,怀里抱着剑,很具有威慑力。 楚悠过来时,苏蕴灵还剩最后一个病人。 注意到楚悠来,她眼眸掠过惊喜,开完药房叮嘱完病人后,提着裙摆快步走来。 “悠悠!” “蕴灵。”楚悠弯了弯眼眸,“东方怎么也在这?” “我第一日看诊时,有些百姓说了些难听的话,恰好东方世子碰见,就留下来帮忙了。”苏蕴灵回身朝东方忱施了一礼,“这几日多谢世子相助。” 东方忱帮忙收了小摊,潇洒摆摆手:“苏姑娘客气,我闲着也是闲着。”他看向楚悠,眼里笑意粲然,“楚姑娘,许久不见了。” 楚悠也笑:“好久不见,之前多亏有你帮忙。” 他含笑摇头:“朋友有难,自然要相助。而且尊上也没追究我的闯宫之罪。” 苏蕴灵和楚悠对望一眼,显然有话要说。东方忱顿时了然,便道去附近买两碗豆花回来。 他走后,两人挽着手,在街市慢慢闲逛。 幽都的街市同从前一样热闹。 苏蕴灵侧目看楚悠,她看起来似乎已经走出阴影,神情也和往常一样。 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嗯?”注意到视线,楚悠歪了歪头。 苏蕴灵压下隐忧,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目含怜惜,“瘦了。” 楚悠佯装不满:“怎么光说我,你也是。” 苏蕴灵弯唇笑起来,目光盈盈望着她:“悠悠,你决定好要走了吗?” 没走几步,走到了从前祀火节来过的祈福树下。 年前所供奉的灯还在,过了漫长冬季,火依然跳跃燃烧,福牌也还在。 楚悠望着连绵火光出神,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苏蕴灵递出一个瓷白小罐,珍重交到她手里。 “这是师叔的骨灰,他生前的愿望是葬在爱人身边,拜托你了。” 瓷白小罐不重,放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楚悠摩挲一下,将其放入手环,“好,我一定实现林大哥的心愿。” 紧接着,苏蕴灵从乾坤袋里陆陆续续掏出各种药膏、药包,从治疗内外伤到应对各种毒虫蛇蚁等等。 她絮絮叨叨介绍功效,叮嘱用量。 楚悠认真记下,把它们分类收入手环。 “蕴灵,这一战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离开灵山。这世上最需要救治的是平民百姓们,往后想做个游医,行走在魔渊和十四洲之间,用师叔教给我的医术救治更多的人。”苏蕴灵握住楚悠的手,终究很是不舍,“你呢?” 楚悠回望刚才走过的街道。 末世里,见不到这样繁华的景象。 她语气轻松:”回去给队友扫扫墓,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打猎,或者去附近的城镇找物资……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就像以前在村子里一样。” “等你回到十四洲,帮我去东陵城外的溪石村捎个口信,就说村尾那个小院不用留着了。” 苏蕴灵点头记下,犹疑道:“尊上那边……” 方才还有夕阳余晖的天瞬间暗沉下去。 日落了,天地黯淡无光,仿佛深陷永夜。 苏蕴灵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悠仰头望着无日无月的漆黑夜幕,心脏瞬间一紧。 两日之后的吞月之夜,提前来了! ----------------------- 作者有话说:双更掉落完毕,温泉片段有修改,新增四百字[烟花] 死遁来啦嘿嘿嘿 第51章 不思量(五) “你的死期到了。”…… 昴江水流如墨, 奔腾不息,横亘极西与十四洲。 天穹之上,无月无光, 入目所及都是黑暗。 于修者而言,黑暗并不影响视物。 江岸东侧,五大世家以及小世家宗门云集。 江风猎猎, 为首的方修永一身靛蓝道袍,季凡站在他右后侧。 季凡隔江遥望, 江岸西侧魔渊十二城大军压境, 玄离负手而立,仍是那副万事万物不放在眼底的漠然姿态,楚悠站在他身旁, 神情格外平静。 两人并肩而立的场景,令他忍不住攥紧了拳。 那夜险些死在地牢的经历再度浮现脑海,如今看见他, 季凡心口隐隐作痛。 他只悔没狠心早些杀了楚悠, 让这把刀落到了玄离手中。 而另一个站在对岸的人, 让季凡心脏被狠狠一攥。 江风一吹, 素白裙衫与乌发飘扬,发间簪的白花迎着风, 柔美脸庞比昔日多了几分坚毅。 她竟在为旁人服丧。 明明只差一点, 他们便要成婚了。 灵山山主的声音随灵力荡开,怒喝道:“苏蕴灵, 你身为灵山圣女、本君的徒儿 , 怎能与魔渊站在一处!还不速速归来!” 季凡沉声道:“蕴灵,不要执迷不悟,现在回来, 你仍是灵山圣女,你我婚事还算数。” 十四洲修者对这位叛逃的圣女没了往日的推崇,投去的目光不善、厌恶。 面对昔日同门的鄙薄目光,苏蕴灵挺直脊背,无视季凡,质问道:“师尊自诩正道,弟子敢问一句,东陵城祭阵如何解释!” 灵山山主长袖一甩,满脸怒容,“一切都是为了十四洲日后太平,有所牺牲是难免的!” “所以他们就该死吗!世家享受百姓供奉,为什么到头来却要用他们的命,来换世家千年屹立不倒?” 江风将质问之言卷至对岸。 灵山山主不明白,往日一向乖顺的弟子怎么会变成这副尖牙利嘴的模样。 “冥顽不灵,凡人怎配与修者相提并论!既然你执迷不悟,今日起本君将你逐出师门,不再是我灵山圣女!” 苏蕴灵心下释然,遥遥一笑道:“感谢师尊昔日教导,我本就不愿做什么灵山圣女。往后,我只是苏蕴灵。” 季凡怔愣,下意识向前一步,“你不要被旁人蛊惑……” 方修永八风不动,扬手拦下,“好了,多说无益。”转而面色肃然,声音随灵力荡开,“诛邪魔,为十四洲万世太平,开战!” * 凛冽江风吹不散厚重的血腥气。 暗沉黑寂的夜被各色法术阵法撕裂,两岸的方向,各色灵光冲天而起,如同决堤的洪流,悍然对撞。 法宝祭出,术法凝聚,箭矢如雨。 墨色江水裹挟着断肢残骸,疯狂拍打着两岸。鲜血泼洒在江面上。低阶修者和魔兵成片倒下,生命在此刻脆弱如草芥。 真正的战场在半空之上。 鸢戈伏宿等人与十二城城主和世家天骄们血战,苏蕴灵立于稍后方,净灵珠悬浮在她掌心,散发出柔和光芒,治愈灵力如雨丝般洒落。 方修永与季凡,连同五大世家家主,目标明确,直指玄离。 各种压箱底的法器、秘传阵法、刁钻狠辣的术法。朝着玄离笼罩而下。光芒璀璨,威压足以让寻常修者神魂俱裂。 玄离身前,大黄化作原型四足踏风,身躯如小山高,威风凛凛而立。 它背上站了道淡绿身影,鹅黄飘带飞扬,手握银刀,流水般的精神力铺散开。 所有袭来的灵光在靠近之前,便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光芒迅速黯淡、消散。 她不需要攻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的屏障。 方修永甩出一记磅礴灵潮,低喝道:“阿凡。” “是!”季凡面容阴沉,精神力毫无保留放出,与之无声对撞。 同时,手中照夜剑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惊鸿,直指楚悠。 剑锋转瞬逼近,她分神瞥了一眼,正要挥刀,一道血红剑芒后发先至。 “锵——!” 双剑交击,爆出刺目火花。 玄离手持血红长剑,架住了照夜剑,不让季凡有分神对付楚悠的机会。 两人身形一触即分,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战在一起。 剑影漫天,剑气纵横,每一次碰撞都引得周遭江水震荡。 血红菩提珠牢牢锁在玄离腕间,削弱压制过半修为,面对季凡的猛攻,一时间没有分出谁占上风。 其他世家家主见状,纷纷抓住机会,各种秘术如同不要命般向玄离砸去。 大黄驮着楚悠,穿梭在无数灵光间。 银刀每一次挥出,砸落的术法便无声溃散。 楚悠精力高度集中,掌心不断捏碎晶核,精神力源源不断铺开,确保这些阴险的术法无法接近玄离,还要分神留意冷箭或法器从刁钻角度袭来。 第71章 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流逝。 防守是最无效的。 楚悠的脸色发白,呼吸微乱,眼底闪过几分厉色,腾出手拍拍狰狞巨兽的脑袋。 大黄会意,发出一声嘶吼,庞大气流席卷。 正在布阵的晏家家主抬手挡住气流,余光忽的瞥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完全无视他的结界和护体灵光,直直朝他砸落。 衣襟一紧,被一只手攥住。 楚悠的脸毫无征兆出现在他眼前,一双杏眸平静至极,手中银刀送出。 “噗呲!” 刀刃捅入腰腹,利落旋转一圈。 作为修行根基的灵海四分五裂。 银刀径直抽出,几滴血溅在白皙面庞上,衬得平静眉眼杀气腾腾。 晏家家主目眦尽裂,想说些什么,一张口鲜血外涌,身体直直坠落。 楚悠随着他一同下坠,瞬间又被大黄接住。 她面无表情抹去脸上的血,踏在大黄背上,朝着最近的家主疾驰而去。 众人看见晏家家主的下场,几乎肝胆欲裂。 她扯了扯唇角,朝他们迅速逼近:“不是喜欢几个打一个吗?来啊。” * 江岸两侧与江面上空的战局不断拉扯,难分胜负。 时间在杀戮中缓慢流逝,天穹仍漆黑无光。 玄离与季凡的交手已过数百招。他剑势依旧凌厉,但唇色极其浅淡。 “锵!” 双剑又一次对撞后,玄离身形微晃,猛地咳出一口血。 “尊上!”远处注意到这一幕的伏宿心中大骇,稍一分神,世家天骄的长剑捅向他的心窝。 剑锋已刺破了衣服,冷意直逼心口。 下一瞬,鸢戈甩出银鞭,绞碎了长剑和持剑者的脑袋。 战局的中心,楚悠已杀了四位世家家主,精神力几乎耗空,鬓发被汗打湿。 而方修永始终没与她正面交锋,在战局之外冷眼旁观,只凭大黄,难以追上他。 见玄离咳血,她即刻折回,想要护住他。 一直游离在战局之外的方修永看得分明,身形一动,终于亲自出手。 他的眼瞳化作灿金色,灵力同样泛金光,五指拢握成爪,冷漠抓向楚悠。 漆黑天穹被无形之力牵动,恐怖威压山岳般倾泻。 “悠悠!” “保护夫人!” “拦住他——” 苏蕴灵惊呼,鸢戈伏宿等人见状目眦欲裂,拼命想要回援,却还是不够快,眼睁睁看着方修永以雷霆之势抓向楚悠。 东方忱身形如风,持剑试图阻挠方修永。长剑被随手一拍,偏离方向,胸前则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吐血倒飞出去。 季凡死死缠住玄离,寸步不让。 方修永的动作太快。 淡金灵光冲破了精神力筑成的屏障,他的指尖,已经触及楚悠额前的发丝。 时间仿佛凝滞了刹那。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凭空出现,蓦然扼住了方修永的手腕! 方修永脸上的杀意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东方,山巅之处,一缕曦光撕开长夜,恰好映照幽紫眼眸。 玄离面上的苍白褪去,凝视着脸色大变的方修永,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你的死期到了。” ----------------------- 作者有话说:有点卡文,先更短短的一章,明天努力写长[可怜] 上一章的暖池剧情新增了四百字~ 第52章 不思量(六) 她后退一步,仰面跌入无…… 昴江奔腾西流, 血色染得江水乌中带红,最终汇入无妄海。 传闻,无妄海的尽头的归墟之地, 乃修者禁地。 面对世家倾颓且无法挽回的败局,季凡心中唯有不甘。 分明已经步步为营,天时地利人和做到了极致, 离他诛杀反派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 偏偏多了个楚悠。 将一切的计划彻底打乱。 如今,世家修者败退, 玄离与方修永斗法, 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方修永稍落下风。 而他正在被楚悠追杀。 季凡不清楚,她在消耗无数精神力又杀了四位家主的情况下, 怎么还有余力来杀他。 两人从昴江上空一直战到无妄海前的悬崖。 汹涌漆黑的江水自悬崖倾泻,汇入广袤无际的幽蓝深海。 崖风凛冽,江潮拍岸化作水雾。 银刀穿透水雾, 破空而来, 直劈向季凡。 他提剑挡下, 巨力顺着剑刃传递到小臂, 震得他不由退了一步。 “楚悠,他是注定要灭世的人, 你帮他不会有好下场, 早晚会因为今日后悔!” 崖风吹得鬓边发丝飞扬,楚悠手腕下压, 逼得他再退一步。 白皙脸颊上被溅了几滴血, 红得惊人,“错的是你,该后悔的也是你。” “铛!” 刀剑相错, 季凡挥剑震开银刀,目光偏执狰狞:“我有什么错?我只想复活自己的亲人队友,我有什么错!” “林大哥呢,他就不是你的队友吗!” 楚悠眼中瞬间燃起两簇火,银刀架住照夜剑,另一只手握拳,狠狠挥出! “砰!”一拳重重砸在下颌。 季凡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喘着粗气抹去唇边的血,安静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 “林青良……哈……他活该不是吗?”他死死盯着楚悠,目露赤红,隐隐有水光,但笑得恶毒又扭曲,“我要杀的是你,他上赶着送死,怎么能说是我害死他?害死他的是你啊,楚悠。” 又是一拳轰然砸来,“你真是个疯子。” 季凡抬臂抵挡,手骨咔擦一声开裂,折成了扭曲的角度。 剧痛之下,他仍在笑,一字一顿道:“疯子?我冷静得很。” 由始至终他都清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杀了无数的人,付出数不清的努力,只为达成目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疯。 银刀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挥来,季凡单手横剑抵挡,又被逼退两步。 凛冽崖风从身后吹来,再退一步,万丈深渊。 楚悠目含悯然:“即使你复活了他们,你的哥哥和队友,还认识现在的你吗?” “……” 季凡像被戳中死穴,脸上肌肉痉挛颤抖。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道:“我不在乎!只要能让他们活过来,我什么都不在乎!” 银刀一寸寸压下,压得他手中照夜剑脱手跌落。 季凡神情狰狞,徒手握住刀刃,鲜血接连落地。 “我没有错……错的是阻止我的人!我是气运之子,是被天道选中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对的……” 楚悠猛地抽出银刀,高高举起,朝他瞬间刺下! 冰冷刀身折射日光,刺进季凡眼底。 须臾一瞬被无限拉长。 长到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 想起他和哥哥相依为命的十年,想起陆续组建成的幸存者小队。 小队建立时,他不足十岁,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里面有他哥哥的恋人,长发,面容恬静,经常用温暖的掌心轻抚他的发顶。还有吊儿郎当的枪手,百发百中,经常让他坐在自己的肩上,带他去打野味…… 每个人都笑盈盈的,叫他“小遇”。 那个时候,他叫季遇,不是季凡。 他还想起来,那时的他在心里发誓,长大以后要做像哥哥那样的人。 后来哥哥领着小队加入了南方最大的幸存者基地,成了积分贡献第一的队伍。 每次外出都能给基地带回许多物资。 直到那一次,归来时爆发污染物狂潮,开车的是枪手,一边大骂一边踩死油门。 季凡记得清清楚楚,以他们的速度,完全可以在污染物狂潮到来前进入基地大门。 然而惊恐的人们大喊着关门。 沉重大门逐渐闭合,无视小队成员的呼喊。 在他反应过来时,一双又一双的手托住了他,将他抛了出去。 大门轰然闭合。 季凡活下来了,亲人与队友死在一门之隔。 后来…… 银刀漠然无情捅入他的心脏,几滴温热的血溅在下颌上。 季凡有一瞬的恍然。 后来,发了高烧,醒来之后装作忘记了所有的事,继续留在基地。五年后,他屠了基地,得了个“无常”的代称。然后行走在破败世界间,寻找能让逝者复生的方法。 第72章 他翻开了一本陈旧的书,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脑海里多了一道声音,自称天道。 它说,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条件是诛杀反派。 ……愿望,他的愿望,还没实现。 季凡猛地一颤,日光刺得眼睛生疼。 身体的温度随着胸口不断流出的血液而流失,他竭尽全力握住银刀挣扎,大口鲜血往外呕。 “我不能死……我要复活他们……咳咳,复活……我不能死……不能死……” 楚悠拔出了刀。 面前的尸首沉重倒地,直到死去,季凡面上尽是不甘。 崖风冷冷拂面,吹得楚悠发间的蝴蝶珠钗颤颤。 在这之前,她想过很多次杀死季凡的情景。 真到了此刻,心底格外平静。 她弯腰半蹲,去探对方颈脉,确定没有起伏跳动才收回手。 刚要起身,一缕淡金色的光从季凡眉心飘出。 楚悠一把攥住。 那东西好似有形又无形,在她掌心乱扭,又无法挣脱。 她又握紧了些,打算捏碎。 “住手……吾乃天道意志,可以实现你的心愿!” 声音从掌心传来,古老苍茫。 “哦,条件呢?” 见她开口询问,它缓缓道:“只要你诛杀玄离,吾可实现你的任何心愿。” 楚悠轻轻一笑:“好啊,我想回家。” “可以,此界的无妄海与你的来处有间隙,吾能为你打开通道……” “用不着你,吞月之夜刚结束,间隙本来就是开的。”楚悠径直打断,遥望悬崖下的幽蓝深海,海底冥冥有种无形的牵引之力。 它沉默片刻,又问:“你还想要什么?做十四洲之主?无论是什么,都能助你实现。” 楚悠捏着它仔细观察,“我很好奇,你身为天道,为什么要和玄离过不去?” 那声音沉沉叹息:“他是灭世之人,犯下杀孽无数,日后会屠杀生灵颠覆此界,吾身为天道,怎可能坐视不理……” “屠杀生灵世家也干,你怎么不管管他们呢?” 它似乎语塞,半响才道:“他们是为了此界万事太平,自然不同。” 楚悠漫不经心捏着它,随口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像人?双标、卖惨、还会画饼,洗脑人一套一套的。” 掌心的东西僵直了一瞬。 她敏锐注意到,凑近浅笑:“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不等它再说任何话,她狠力一捏。 那缕金光被捏得粉碎,刚亮起的天瞬间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不断。 数道紫电直直劈向楚悠! 还不等其降下,殷红剑芒横扫,一剑劈开昏暗天地,逼退这场雷劫。 玄衣身影踏过满地尸骨,持剑走来。 楚悠站在崖边,浅浅一笑:“结束了?” 玄离喉咙一紧,一种下意识的恐慌紧攥心脏。 他收了剑,走近几步,朝高崖边缘的身影伸手,声音滞涩:“那处危险,过来。” 崖风吹起鹅黄飘带,在她脑后缠绕飞舞。 楚悠眼眸弯弯:“我要走了,玄离。”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似巨浪当头拍下,玄离眼泛赤色,疾步朝她走来。 “季凡已死,方修永苟延残喘逃了,却不成气候,待我将他杀了,极西或十四洲,又或是溪石村,你想去……” “玄离。”她保持着浅笑打断,声音很轻,“我其实,很不喜欢杀人。” 楚悠动了动握刀的手,上面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早已风干黏在手上,洗不掉擦不去。 “在我们那个世界,杀人是罪大恶极的事情,是要坐牢的。” “但是我杀了我的队友。”她凝视着玄离,“用了很长的时间,我才说服自己活下去。我来到这里,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可是我又在这里杀了很多人。” 她收起银刀,朝他摊开被血染红的手。 “你看,洗不掉了。” 玄离盯着被鲜血覆盖的手,心口处的剧痛愈演愈烈,哑声道:“……你在怪我。” 如果不曾遇见他,楚悠就不会被卷入这么多的纷争。 崖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楚悠轻轻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杀的。” 只是有点累了。 急切地想回到一个平静熟悉、无人打扰的环境。 “而且,”她眉眼弯弯,“死的人足够多了,我不想因我而死的人,再多你一个。” 玄离瞳孔一缩,即刻反应过来,她知晓了禁制的事情。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楚悠后退一步,石子顺着崖边滚落。 “祝你余生康健,得偿所愿。” “玄离,再也不见。” 淡绿裙衫与鹅黄飘带急速下坠,似一朵蓦然盛开的花。 ----------------------- 作者有话说: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接下来开启鳏夫追妻[烟花] 求求不要养肥呀,追读和评论就是我更文的动力[可怜] 第53章 两茫茫(一) 她什么也没带走,离开得…… 一刹那拉得极长, 玄离脑中轰然一声。 “你敢!”他目眦尽裂,猛地朝崖边扑去。 所有术法下意识甩出,然而都被无形化解, 完全拦不住。 “刺啦——” 一截淡绿衣衫留在了玄离手中。 他没有丝毫停顿,朝着无妄海跃下。 “——尊上!” “尊上不可!” 紧随而来的伏宿等人脸色骤变,纷纷扑去, 却晚到一步。 越接近海面,崖风化作罡风, 似刀般刮过, 一刀一刀刮得鲜血横流。 玄离固执地伸手,竭力想抓住那道淡绿身影。 修长的手瞬间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血被罡风卷走。 “轰——” 两道身影先后坠入海面。 于凡人而言的普通海水, 对修者来说是某种恐怖的禁地。 玄离刚一入水,血瞬间染红海面。 无数剧痛叠加,他已经分不清是身上在痛还是心在痛。 楚悠的视野被幽蓝占据, 一股无形吸力引着她急速落入海底深处。 很快, 大团的血色在她面前绽开。 一只已经没有完好肌肤的手固执地伸向她。 楚悠一怔, 指尖动了动, 抬手摸向发髻,随后解开脖颈上的红绳。 耀目白光自海底荡开, 包裹住淡绿身影。 下一瞬, 海底只余死寂。 悬崖上的众人等了很久,直到日头悬挂正空, 又逐渐西斜沉下。 日落月升, 一轮弯月高悬夜空时,死寂的海面终于有了变化。 海面掀起狂浪,一道玄衣身影破水而出。 伏宿怔怔看着站在崖边的玄离, 下意识感到畏惧。 此刻的玄离面容雪白,眼眸暗沉似黑夜,看起来就像个已死之人,周身散发出死寂气息。 “……尊上?” 玄离不言不语,缓步穿过众人,留下满地逶迤血迹。 伏宿眼尖注意到,玄离手里攥着两样东西。 一支缠丝珠钗,一枚被红绳穿过的平安扣玉坠。 这是楚悠身上,唯二的、属于玄离相赠的东西。 她什么也没带走,离开得干干净净。 * 楚悠自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说她活不过十八岁。 父母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精心呵护,带着她求医问药。 自有记忆起,医院的消毒水味和数不清的药一直与她相伴。 楚悠从很小就知道,自己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她随时都会失去生命。 每一次入睡,都有可能不会再睁开眼睛。 所以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珍贵的,值得好好对待的。 她也曾觉得命运不公,但爱她的父母和妹妹抵消了遗憾。 楚悠在十五岁的春日再次住进医院。 治疗已经不起作用,她只能静静等待死亡。 父母求神拜佛,把一串不知从何处求来的檀木珠带在她的手腕上。 弥留之际,母亲紧握着她的手,含泪抚摸她的脑袋,“我的宝贝,来世要平安健康。” 楚悠心中本是没有遗憾的。 听见来世两个字,忽然生出了渴望。 如果能再活一次,拥有健康的身体,该多么幸运。 双眼闭合,楚悠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她没想到还能再次睁眼。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天空昏黄不见太阳,地面满是倾倒废墟,空气里粗粝沙石飞扬。 第73章 “咳咳……”她被呛得咳嗽起来。 下一刻,楚悠瞪大双眼。 心口不痛了,那种随时会晕倒的虚弱感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慢慢抚上胸口。 怦怦怦—— 心脏慢而有力地跳动。 楚悠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从这一刻幸运起来。 她来到了陌生的世界,但获得了健康,还遇到了路过的幸存者小队。 小队有二十多人,队长是个神情温和的中年女人,短发工装,腰间別一柄刀。 看见和污染区格格不入的干净少女,他们误以为她与家人走失,将她带回营地,打算为她寻找家人。 楚悠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只能谎称失忆。 她成了营地里唯一的普通人。 小队里很久没有加入新人,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大家很照顾楚悠。 脸上带疤看起来凶悍的疤哥在外出找物资时,会把糖偷偷留一份给她。身材壮硕的德叔拥有火系异能,烧得一手好饭,在她晚上想家坐在房子门口时,会给她开小灶煮热腾腾的饺子。小琳姐是个戴眼镜的高中生,腼腆恬静,经常给她补习语数英。还有染了一头红发的赵姐,酷爱组装机车,经常偷偷带她出去飙车兜风…… 短发女人叫慧姨,是整支小队的领袖,拥有雷电系异能。她耐心教导楚悠刀法,并告诉她:“死亡在这里太常见,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好好活下去。” 楚悠很珍惜能拿得动刀的机会,日夜练习从不叫苦。 穿越到末世半年,她身为普通人,克服恐惧,用刀杀死了第一个污染物。 营地里举行了篝火烧烤,庆祝她在这个世界里有了生存下去的资本。 众人载歌载舞,一人一瓶劣质伏特加,大口大口畅饮。 轮到楚悠,伏特加变成了牛奶。 赵姐有三颗耳钉,在篝火下亮闪闪,搂着她的肩膀笑嘻嘻道:“我们悠悠是未成年呢,多喝牛奶长身体。” 他们纷纷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楚悠望着一张张的笑脸,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 然而在第二年的春日,小队外出探索时,遇到了会自我成长的高危污染区。 进去二十四人,出来的只有楚悠。 她觉醒了异能,是至稀有的概念系异能。 本是值得再开一次篝火烧烤的喜事,但没有人会为她庆祝了。 * “滴答。” 桌面的缺角电子钟缓慢走动。 一缕血红的夕阳余晖照入地面,将人影拖长。 楚悠迎着夕阳,下意识抬手挡光。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寂寥的沙尘味道以及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回来了。 “啪——” 一本书掉在楚悠脚边,书页哗啦啦翻动。 她怔怔低头。书页上的字好似晕开的水墨,飞速消失,眨眼睛连同土俗的封面也消失了。 地上只剩空白书本。 当初她外出搜集物资,在废弃图书馆无意间发现了这本保存完好的书,看封面是本限制文,一时兴起带回了营地。 后来翻了大半她感受到怪异吸力,再一睁眼就穿去另一个世界了。 楚悠拾起地上的空白书,久久沉默着。 书本变成空白,大约意味着和那个世界的联系彻底消失了。 看电子钟的时间,距离她穿越才过去七天多。 这里一天,就是那边的一百天。 过去一年,那边就会过去百年。 楚悠在房里呆站了会,推开铁门,拿起扫帚穿过寂静无人的营地,来到营地背后的荒地。 末世气候恶劣,很少看见自然生长的植被。 荒地里二十三座墓碑静立。 七天没清扫,已经积了一层尘沙。 楚悠认真清扫干净,从手环里取出在另一个世界买的吃食和一些小玩意,依次放在墓碑前。 然后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挨着冷冰冰的墓碑,仰头看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的夜空。 “慧姨、小琳姐、德叔……”她挨个念了一遍,弯起眼眸,“你们知道吗,我又穿越了。” “那是一个修仙世界,里面风景好、好吃好玩的很多,我新交到了很多朋友,对我很好,就像你们对我一样……” 她将在那边度过的两年念念叨叨讲述完,唯独没有提到玄离。 “……大概就是这样啦,我接下来要出趟远门,帮一位朋友完成心愿,晚点再回来看你们。” 营地所在位置,离被楚悠荡平的高危污染区距离几十公里。 刚穿回来第一晚,睡觉时身旁没人,一时有点不习惯,她翻来滚去一晚上没睡着。 次日一早,楚悠锁好营地来到最近的一条大道。 这儿有个废弃的公交车站点,候车亭风吹日晒倒了小半,勉强能遮挡烈日。 楚悠拉紧身上的作战服,身体迅速适应了极大的昼夜温差。 亭子上系了根新的红飘带,随风飞舞。 等到接近正午,一辆旧皮卡风驰电掣驶来。 注意到红飘带,开车的黄毛青年减缓车速,单手搭着窗户,吊儿郎当道:“小妹要去哪?起步价五颗低阶晶核。” “去北部的天冬基地,定金。”楚悠抛了个沉甸甸的袋子进主驾驶室。 黄毛眼睛一下瞪大,反复掂了掂,摸出里面有五十颗晶核后,态度连拐十八弯,下车绕到楚悠这边,拉开后排的车门,热情洋溢道:“老板,请上车。” 在末世里,有车的人经常做类似的黑车生意。 车门重新闭合,黄毛一脚油门重新启动,车载音响放着摇滚乐。 他透过后视镜观察楚悠,笑嘻嘻道:“老板怎么在这等车?那边再往前点,是‘银刃’的地盘,平时没车经过这。要不是另一条路塌了,我也不走这条路。” “这是最近的候车点。” “最近的候车点……”黄毛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丝灵感,又没抓到点上,随口道,“您住这附近啊?好像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小队。” 楚悠随意应声。 黄毛的脑袋随着音乐摇晃,今天生意开门红,心情美得很。想起刚刚那沉甸甸的一袋子晶核,他生出了攀附的念头。 “老板,您去天冬基地,是去加入那?” “去替朋友送东西。” “哦哦,这样。那您有小队不?缺司机吗,我这车技不是吹,什么路都开过!” 黄毛说得起劲,连头都半扭过来。 窗外风声呼呼,夹杂着几声怪异的、好似爬行的窸窸窣窣声。 楚悠命令道:“刹车。” “哎?怎么要刹车——啊啊啊我靠了!!” 几只浑身覆满黑鳞,像好几种爬行动物融合的污染物从道路两侧的土坡飞速爬下,直直跃向向旧皮卡。 它们的利爪足有半米,撕碎这辆车就像撕碎纸。 关键时刻黄毛肌肉反应大于意识,迅速急转方向盘,漂移脱离污染物的落地点。 车内猛甩一阵,连他都脑袋发晕。 然而车还没完全停稳,后座的作战服身影已经一跃而出。 黄沙与土坡作了背景,烈日之下,一把银刀折射冷光。 黄毛眼睁睁看着个子娇小纤瘦的少女一脚踹翻污染物,手起刀落剜出它们脑内的晶核。 污血四溅,她面不改色。 它们坚不可摧的防御黑鳞在她手下,比纸还要脆弱。 六颗新鲜出炉的晶核被收入手环,楚悠随意甩去银刀上的污血,重新坐回车内。 旧皮卡像死在原地,久久都没启动。 黄毛僵坐在驾驶位,脑门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滑。 楚悠弯了弯眼眸,屈起手指敲了敲驾驶位的靠背,“还想加入我的小队吗?” “不不不不……”他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我怎么配加入您的小队!车钱也不用了,一定给您稳稳当当送到天冬!” * 漫漫大雪将十四洲和极西染得银白一片。 距离吞月之战已经过去三年。 百年前堕魔的帝主重回玉京帝宫,沉寂百年的宫殿迎回旧主。 极西如今已经不叫魔渊,改称极西境,并入十四洲。 曾经叱咤统治十四洲的五大世家已成过去,方修永在大战中侥幸逃脱一命,领着残余方家修者以及其他世家的修者逃向了南境。 南境与另外四境不接壤,独立于方丈海上。 逃窜至南境后,他们切断了所有的千里阵点,对外闭锁,龟缩不出。 自玄离重登帝位,十四洲与极西的界限不再明确,魔族可自由出入十四洲。 第74章 不少遗留的世家修者高呼正道不正,发誓不与魔族共处,纷纷涌向南境,试图投靠方家。 面对这群人的闹腾,玄离命鸢戈将他们就地斩杀。 并下令凡是有投靠南境之心的,格杀勿论。 一时间,十四洲血雨腥风,所有反对的意见被强力镇压。 那段时间无数人连梦中都是黏稠浓郁的血腥气。 数轮清洗过后,众人意识到,帝宫里的那位是个杀戮无数的疯子,与之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顺从屈服。 从血洗到收拢人心,玄离用了不到一年。 之后两年,再无任何反对之声。期间帝宫多次广募阵师、善招魂者,宫内的招魂阵日夜不息,只为寻得一人—— 帝主从前的夫人。 关于这位夫人的传言有很多。 有传言说,她出身偏僻山村,对帝主有过救命之恩。 也有传言说,她很是厉害,曾在吞月之战里以一己之力杀了四大世家家主。 还有传言说,她跳入了无妄海,尸骨无存魂魄尽散。 这些众人都只敢记在心里,不敢说出口,更不敢与人议论。 因为只要提起此人,被知晓了,那就是死罪。 楚悠这个名字,是帝主的禁忌。 * 风急雪重,玉京城内积雪愈发厚了。 一道玄衣身影踏入帝宫,径直来到一座华美异常、所有门窗加固钉死的宫殿。 沉重大门推开,宫殿内布置得雅致舒适,随处可见女子喜爱之物。 宝珠作顶,鲛纱为帐,哪怕门窗钉死,内里也光芒皎洁柔和似白昼。 玉砖地面布了一方招魂阵。 它由十四洲内多位最顶尖的阵师布成,阵心放着灵玉匣子,内里盛了根普通的旧珠钗。 血色光芒顺着法阵流转,招魂幡静静伫立,没有丝毫反应。 玄离面容平静无波,踏入阵中,身上的血早已浸湿衣衫,顺着流淌到阵中。 吸收了圣人境修者的血,阵法符文愈发殷红夺目。 他好似感受不到痛,弯腰拿起阵心的珠钗,极轻缓地摩挲。 指尖轻轻触了一下颤动的缠丝蝴蝶。 心口的剧痛翻涌不息,焚心咒的纹路早已深入血肉,日日夜夜都在发作。 玄离身形微微一晃,忽的咳出一口血。 刹那间的第一反应,是护住了手里的珠钗,没让它沾到半点。 “……尊上,齐老到了。” 伏宿站在殿门外的玉阶下,垂着头不敢往里看一眼。 里面传来毫无波澜的一句:“进来。” 厚重殿门缓缓打开。 须发皆白的老者候在一侧,他双眼蒙着白翳,正是昔年鬼面奎在极西找到的、通晓巫言咒术之人。 听见玄离发话,他恭敬踏上玉阶。 伏宿忍不住拉住他,“齐老!解这禁制,除了剜心剥离咒术,真的没其他办法了?” “只有此法。”齐老朝他颔首,“老朽会竭力相助,是成是败,皆看天意。” 随着齐老进入,殿门再次关闭。 玄离坐在玉榻上,俊美面容苍白阴郁,语气淡淡:“开始。” 齐老拱手行礼:“老朽也是头一回亲眼见这禁制,成功几率只能保五成,这些尊上已知晓,那便开始了。” 层层衣袍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苍白身躯,身上大小伤口还未愈合,缓缓往外渗血。 齐老看了,心中也忍不住叹息。 这么多年了,玄离雷打不动,每月去一次无妄海找人,身上的伤从未有过痊愈的时候。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面色肃然,先施加了止血咒术,随后锋利尖刀刺入胸膛,向下一划! 胸膛之内,一颗鲜红心脏正在跳动。 烈焰般的红金符文像枷锁将其缠绕,根植于血肉之中。 一缕幽黑灵力缓缓覆上脏器,如同抽丝剥茧,一丝一缕将其缓慢剥离。 每剥离一丝,心脏便多添一道血肉模糊的伤。 锥心刺骨的剧痛中,玄离脸色白如金纸,冷汗浸湿了鬓发。 盯着不断减少的禁制符文,他缓缓一笑,眼底满是偏执扭曲。 三年找不到,那就百年、千年。 等她回来,便能看见他这一颗,能毫无顾忌爱人的心。 ----------------------- 作者有话说:粗长奉上[红心] 每破1k营养液加更一章,破5k营养液的时候回掉落加更~感谢宝宝们投喂的地雷和营养液 给悠悠和玄离约了头像稿,在简介下面的角色卡一栏 第54章 两茫茫(二) “……骗子。”…… 去往天冬基地路途遥远。 天色暗沉, 淅淅沥沥的春雨敲打车窗。 楚悠抱着银刀渐渐合上眼,陷入了梦境中。 梦里的污染区也在下雨,细密如丝, 雨水的腥气和血腥味混合,冰冷又黏稠。 怪物们的残肢垒成小山,偶尔夹杂一具人类躯体, 黏稠的血液渗透到地面,汇成了无数条溪流。 楚悠是这片污染区里, 唯一的幸存者。 她正握着短发女人的肩, 另一只手握着刀,刀刃从她前胸穿到后背。 “滴答——” 滚烫鲜血顺着刀尖滚落。 女人已被重度污染,皮肤长满霉菌似的斑块。死亡唤醒了她最后一点理智, 她想露出安抚的笑,可僵硬的面部肌肉不听使唤。 “做得……很好……自己也要好好的……” 女人睁着浑浊眼珠,倒在了地上。 与她倒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人, 同样被污染, 都被银刀所杀。 楚悠的衣服被血浇湿一遍又一遍, 冷冰冰贴在身上, 黏腻到作呕。 手中银刀落地,她踩着满地的血, 木然越过女人。 她摇摇晃晃爬上怪物尸体垒成的小山, 翻找熟悉的面孔。 最先找到的是德叔。 他做饭很好吃,能同时炒三个锅。会在她半夜想家, 蹲在营地外看夜空时, 给她煮热腾腾的面。 德叔的手没有了,是被怪物硬生生扯断的。 楚悠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只断手, 另一只可能被怪物吞了。 她把德叔拖到女人旁边,继续找下一个同伴。 又找了很久,她才找到下一个。是赵姐,喜欢染红头发,有一辆很酷的改装机车,经常带她兜风。 楚悠只找到了她的身体,脖子处有道恐怖的撕裂伤,脑袋没有了。 “头呢?” “头不见了……” 她喃喃自语,在尸山里一直翻。 “没有……还是没有……为什么没有?”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往下砸。 忽然一阵晃动,楚悠恍然睁开眼。 车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厚重的钢铁外墙围成一个大型幸存者基地。 黄毛开了两天一夜,终于将人送到。 “老板,您慢走。”他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为楚悠打伞,就差放两挂鞭炮欢送她离开。 “多谢。”楚悠下了车,料峭春风挟水汽往脸上一扑,意识顿时清醒。 进入大型基地前要通过查验。 她给了五十晶核,换取到一张单日临时通行证。 黄毛发现车后座有个布袋,里面正好又是五十颗晶核。 “老板!我这趟免费,不用给尾款!”他提着布包大喊。 作战服身影进入了查验关口,没有回头。 * 天冬基地由厚重的钢铁外墙围起,里面相当于一个小型城市。 但终究和真正的城市有很大不同,路上来往的几乎都是异能者,行色匆匆神情漠然戒备。 楚悠一路打听,找到了墓园的位置。 守墓园的是个断腿老人,拄着拐杖,听说她来送林青良的骨灰,目露感伤之色。 “林医生也不在了吗……他是很好的人啊。” 她买了一块新墓碑,和林青良爱人的墓碑并立,然后装有骨灰的小罐放入他爱人的墓中,完成了他想要合葬的心愿。 他们的墓碑旁,林立着林青良父母、妹妹的墓碑。 楚悠为他们扫墓,在墓前各放了一枝花。 末日世界里,花是昂贵的奢侈品,五枝花用掉了她小半储蓄。 通行证时间有限,她没有过多停留,在基地里找到途经营地附近的车,给了一笔晶核,顺利回到营地。 楚悠过上了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独自一人吃饭睡觉,每天外出猎杀污染物攒晶核,偶尔去附近的废弃城镇搜集物资。 太长时间没下厨,她原本就差的厨艺倒退回原始状态。 日暮时分,她捧着碗,坐在门槛上看落日下沉。 第75章 碗里的肉粥熬过了头,多种食材化成胶状物,又稠又焦。 放在从前,她眼睛也不眨就喝完了。 楚悠慢慢搅拌着,忽然长长叹气。 真糟糕,嘴好像被养刁了。 * 年末多雪,厚重积雪顺着琉璃瓦簌簌掉落。 太仪殿内菱花窗未关,眺望出去可见笼罩在大雪中的连绵宫殿群。 雪片被无形结界阻拦,无法飘入殿内。 苏蕴灵坐在桌案前,召出净灵珠,与柔和灵光持续渡入菩提珠,缓解所带来的反噬。 桌案对面,玄离一身玄衣静坐,手旁放了盆连理枝。 多年过去,这盆连理枝被养得极好,枝叶葱茏。 窗外风雪渐息,苏蕴灵收回净灵珠,悄然打量了他一眼。 俊美面容肤色苍白而冷,长眉似墨,眸光阴郁晦暗。 距离楚悠跳入无妄海,已经过去十年。 十年,于修士而言不值一提,不会带来太多改变。 但这十年岁月的流逝,在玄离身上异常明显。 苏蕴灵行走在十四洲之间,四处行医救人。每三个月,她会来一趟帝宫,为他缓解菩提珠反噬,顺便为他治疗身上的伤。 这些年,玄离时常去无妄海,又用心头血维系招魂阵。还出入十四洲的古老秘境,寻找打开异世通道的办法。 每次相见,她都能感受到玄离身上的死寂感更重。 死寂的表层之下,潜藏着无数浓烈滚烫的执念。 他似乎随时都会失控。 苏蕴灵不希望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十四洲再生灵涂炭,缓声道:“尊上当年剜去禁制遗留的旧伤还未痊愈,不好再耗费心头血,太过伤身。” “出去。”玄离屈起长指抵住眉心,闭眼缓慢按揉。 这些天,他偶尔会听见楚悠的声音。 幻觉与现实重叠、分离,以至于头痛欲裂。 苏蕴灵抿了抿唇,早已不是从前柔弱的性子,直视他道:“悠悠离开前,曾祝尊上余生康健,尊上这样自伤,岂不有愧她的嘱托?” 随着这句落下,太仪殿寂静无声。 一道无形之力倏地扼住苏蕴灵的脖颈。 “谁准你提她!” 玄离神情碎裂,眼底满是赤红之色。 苏蕴灵艰难喘息,面上没有慌乱,断断续续道:“她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能提……这么多年,我也很思念她。我想,她一定不愿看见你自伤自弃……” 脖颈上的力度撤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一道灵光扫出太仪殿,沉重殿门轰然闭合。 “咳咳……”苏蕴灵捂着脖子轻咳。 守在门外的鸢戈扶住她的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淡淡,隐隐透出担心。 伏宿也迎上来,“苏姑娘,你还好吗?” “没事。”苏蕴灵摇摇头,担忧地望了眼殿门,“我已经劝过尊上了,不知道他能否听进去。” 伏宿和鸢戈都心头沉沉。 如今能劝玄离的只有一个苏蕴灵,因为她是楚悠的好友,而玄离不会动所有和楚悠关系密切的人或事。 如果连她都无法劝阻…… 怕是会生出心魔,最终理智全无。 * 淡淡的连理枝香气弥漫。 玄离握拳抵住眉心,那些偏执疯狂的念头来回晃动。 禁制已除,可为什么还会如此痛。 苏蕴灵说,楚悠会不愿看他自伤自弃,如果真的不愿,又为什么要独留他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煎熬苦等。 即便找百年、千年,他都等得起。 但楚悠是个凡人。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 玄离只要想到这一点,恐慌便如绳索绞紧脖颈。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殿内的长明灯自动燃起,照亮一道凝固在桌案后的身影。 过了许久,帝宫完全沉寂下来。 那些癫狂无序的念头终于被压至心底,玄离放下按揉眉心的手。 一缕五色丝线从手腕垂下,拂过侧脸。 他沉默望着系在腕上的五色缕。 十年过去,即使施了法术,它还是陈旧了不少。 “以后每年换一条,换够二十条就不用戴了。” “祝愿玄离,平安常健有福气。” 少女灵动带笑的声音在耳边模糊响起。 玄离摩挲着它,声音低哑:“……骗子。” 太仪殿外万籁俱寂。 他撑着桌案起身,无声无息离开了帝宫。 天边泛起曦光时,玄衣身影出现在了万里之遥的圣渊宫东明殿外。 轮值的宫侍垂首静立,屏息恭候玄离入殿。 东明殿的一切和十年前没有不同,连玉榻上小方桌堆的话本都维持原样。 玄离步入殿中,神情有一丝恍然。 他很少踏足此地。 只有实在难以熬下去,才会到这里小住一夜。 床榻上放了两只软枕,其上放着两份红绢婚书。 玄离坐在榻上,指腹一寸寸拂过两道紧挨的名字。 楚悠,玄离。 这两份婚书,当初被他们两人各自撕碎。可是在撕碎的当天,他就将残片收齐并复原了。 只是从没告诉过她这件事。 就像不曾对她直言过心意。 玄离环顾处处熟悉的东明殿,视线定在妆奁前。 眉眼灵动的少女梳好发髻,正在认真挑选今日要带的发饰。 视线移到临窗玉榻,她趴在抱枕上,小腿翘起,足尖轻晃,表情随着话本里的剧情而变化。 “这个人好笨啊,玄离你快过来看。”她戳了戳某页,眉头不高兴地皱起。 玄离的喉结滚动几圈,僵坐在榻上。 “过来呀。”她歪了歪脑袋,看向他。 玄衣身影缓缓走至玉榻前。 上面堆满软枕,还有堆满话本的小方桌,桌上还有不少零碎的小玩意,如一对泥偶娃娃。 其中一只娃娃笑眼弯弯。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 玄离坐在玉榻上,沉默取过那堆话本,一页页翻阅。 什么故事都有,大多是讲爱恨情仇的,但每一个故事都是圆满无比的结局。 书中的主人公琴瑟和鸣,白首到老。 他坐了许久,一本一本翻阅过去,每看到一个桥段,都能想象出楚悠看见时,会是什么反应。 或喜或嗔或怒,又或者拉着他讲个不停。 翻到某一本时,一张叠起的纸从夹页落下。 “嗒。”纸张落在他的膝头。 玄离如被定在原地,死死盯着纸张,指尖颤着将它拾起。 “玄离,见信如晤。 虽然很早就决定了要走,不想留下太多的痕迹,但想来想去,还是想正式和你告别。 我从不后悔那天把你从山上捡回家。谢谢你让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拥有了‘家’的感觉。” 写之前有很多话想说,落笔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不用担心我的去处,我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好好生活,希望你也是,不要成为灭世反派^-^ 以后山长水远,不会再见。祝你余生康健顺遂。 勿念。” 落款是“楚悠”二字。 很短的一封信,玄离用了很长时间才读完。 每一个字都似刀刃扎在心头,搅得鲜血淋漓。 “……勿念。” 一滴水光砸落,落在这两个字上。 玄离死死盯着二字,一字一顿重复,指尖捏紧在信笺上留下几道褶皱。 有一刹那,他想将信笺撕碎烧毁。 连同东明殿、圣渊宫、十四洲都一同焚烧殆尽。 好让这种绵绵无绝期的痛彻底消失。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用指腹一寸寸摩挲上面的墨迹。 这封信如同缰绳,拽住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玄离忽而低笑,声似呢喃:“楚悠,这世上再无人比你更心狠。” ----------------------- 作者有话说:玄离:[心碎][心碎][心碎] 末世的时间流速和修仙界是1:100,不用担心寿命问题,小情侣很快就见面了~感谢宝宝们投喂的营养液 推推下本开的书,点进专栏可以看见,求收藏[可怜] 《当我折辱冷清师兄后》 ●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战力天花板·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第76章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陆雨霁一剑压四境,有他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手背筋络浮起、狼狈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后来,梅念玩得太过火,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1v1,sc,he *感情流小甜饼,微酸涩 *虐男不虐女 第55章 两茫茫(三) 她的怀抱 春末夏初。 楚悠去附近城镇搜集物资时, 在某个废弃小仓库找到了一包保存完好的牵牛花种。 末世初期下过一场持续很久的酸雨,大部分土壤都长不出植物。 她随手把这袋花种撒在墓碑前的荒地里。 本来也没指望能种出来,没想到几场夏雨之后, 某天她去清扫墓碑,荒地里竟冒出几抹新绿。 迎着粗粝的风,嫩绿新叶晃动。 她蹲在地上, 轻轻碰了碰叶片,脸上浮起笑。 那天之后, 楚悠开始给花芽浇水, 为它们支了挡雨棚。 为了养好它们,她走遍了附近城镇的图书馆,翻找养花图册, 带回了很多花肥。 天气渐渐炎热,转眼到了盛夏。 墓碑前的荒地爬满了牵牛花藤,色彩缤纷的喇叭状花朵向着太阳盛开。 花田给死寂的营地添了几分生气。 楚悠每天最放松的时刻, 就是坐在花田的躺椅上, 和牵牛花一起看太阳慢慢沉下荒芜地平线。 从盛夏到夏末, 牵牛花藤爬满了荒地。 楚悠也渐渐不再每夜难以入睡。 夏末的某夜, 闷雷滚滚,整片夜幕透着黑红色。 很久没来的酸雨下了一整夜。 她在窗前站了整晚, 直到酸雨停歇, 气喘吁吁奔到花田。 满地都是凋零腐蚀的花叶。 精心养护了一季的牵牛花藤都死了。 挟着黄沙的风呜呜吹过,营地寂寥无人, 安静得可怕。 楚悠靠着其中一座墓碑, 一直坐到落日西沉。 吹了整天的风,回去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后,她发现自己得了重感冒。 拖着沉重的手脚, 她爬起来熬了一碗药。 用的是苏蕴灵留给她的药包。 手环里整整齐齐码了几百副功效不同的药包和外用药膏,每副药上面都写有清隽字迹。 提醒她用量、对应的病症。 楚悠摸着苏蕴灵留下的字迹,唇角弯了弯。 一碗药灌下去,重感冒转天就好了。 她养足了精神,带着工具来到墓碑前,认真清理死去的花藤。 铲开大片腐败花藤,楚悠动作一顿。 一株花苗藏在最底下,绿叶簇拥着饱满花苞。 它当着楚悠的面“唰”地开花,淡粉的喇叭状花朵里,藏了一圈细密的尖齿。 “……” 楚悠轻轻碰了碰它的花瓣。 变异的牵牛花绿叶晃动,花朵一闭一合,仿佛小猫哈气。 好在只是威胁,没有攻击她。 她留下了这株在酸雨里变异的牵牛花藤,并时不时喂它晶核。 从夏末到深秋,单株牵牛花藤迅速扩张领地,占据了墓碑前的荒地后,试图缠绕墓碑,被楚悠剪了叶子作为警告。 它仿佛被气狠了,满地花藤一整天都不动弹。 第二天,它乖乖绕开这片墓碑,试图占据营地内的所有空地。 “不行,满地都是,这让我怎么走路?”楚悠又剪了它的叶子。 牵牛花藤气得花朵簌簌晃动,然后趁着夜里,偷偷摸摸爬满了营地的外墙。 楚悠一早起来,看见姹紫嫣红的外墙,以及一株爬到她面前,趾高气扬盛放的牵牛花。 她弯下腰,轻轻抚摸花瓣,眉眼弯弯笑道:“真漂亮。” 趾高气扬的花藤如同僵死,片刻后“嗖”一声离开,爬回外墙,潜伏在绿叶中观察她。 从那天起,楚悠的窗台上每天都会有一枝颜色不同的牵牛花。 她给牵牛花藤起了个名字,小咪。 十一月初,下了第一场雪。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楚悠减少了出门频率,加固的所住房子的门窗,杂物间放满了过冬用的木材。 很快,营地附近正式入冬,严寒天气来临,大雪封路无法再出门。 壁炉里一直燃着火,把屋内气温维持在零度以上。 这里的冬日漫长单调,楚悠翻出搜集物资时顺手带回来的几副拼图,坐在壁炉前拼图消磨时光。 小咪时常从狭窄的缝隙钻入,顺着壁炉四周爬行,懒洋洋烤火。 新年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楚悠尝试包了饺子。 它们的皮薄厚不一,有些露馅了,变成了饺子馅汤。 她捧着一碗饺子汤,拧开了老式收音机,准时收听除夕节目。 “……各位幸存者朋友,晚上好。我们将共同度过末日来临后的第十九个新年,愿你无论身处何方,都有坚强活下去的勇气,人类的文明永不断绝……” 天气恶劣,收音机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 楚悠守到了零点。 收音机那头传出带笑的声音—— “新年快乐,祝收音机前天南海北的朋友们,新的一年幸运平安地活下去。” 壁炉里火光跳跃,楚悠望向窗外纷扬的雪。 又是新的一年了。 * 直到来年二月底,雪才渐渐停歇。 漫长的冬季过去,冰雪慢慢消融。楚悠花了几天清理营地里面和附近的积雪。 变异后的牵牛花藤不惧严寒,过了一个寒冬后更加繁盛。 它学着楚悠的样子,帮忙刨开积雪,得到了几颗晶核作为奖励。 有它的帮忙,今年的积雪更快清理干净。 一个冬天过去,囤积的食物消耗了不少,楚悠恢复外出和搜寻物资。 太久没出门狩猎,距离营地五公里的地方,竟然多了一个新污染区,并不断扩张污染范围。 污染区往往由一只强大的污染物生成,杀死源头,污染区会逐渐消失。 楚悠提着银刀踏入,里面无日无月,天昏黄暗沉,的血腥气浓得作呕,满地可见人体残肢。 里面还有一些被污染的幸存者在游荡。 看来有一支幸存者小队误入,全队覆灭在这。 她迅速清理了污染者,朝腹地深入,打算把污染源找出来杀死。 没想到这只污染物智力很高,似乎有空间系异能,见无法对她造成污染,和她玩起了游击战,神出鬼没地偷袭。 楚悠一时不慎,险些被它的手爪划伤小臂。 一旁的幸存者尸堆忽然动了动,一道少年身影凭空出现,扑向她在地上滚了两圈避开污染物的手爪。 精神力如流水覆盖,隐去了两人的身影。 少年满身血污,过度使用隐匿异能,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比了个无法支撑太久的手势。 楚悠点头,趁污染物寻找她踪迹时,一跃而起,银刀横劈它的头颅,剜出了晶核。 高大、长满嶙峋黑鳞的污染物尸首倒地。 它浑身幽黑,唯有胸口处嵌了颗似银非银的金属,看着不像它本身的东西。 银刀挥过,楚悠戴着作战手套,将这颗金属拾走。 污染源死亡,昏黄暗沉的天色逐渐褪去,露出了正常的天空。 第77章 她朝少年递去干净的压缩饼干和水,“他们是你的队友?” 少年瞥了眼银刀,迟疑着接过:“嗯……我们想加入天冬基地,没想到这里有个新的污染区,不小心误入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楚悠收起银刀。 “不介意的话,去我的营地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狼吞虎咽吃完了压缩饼干和水,沉默地点点头,又小声道:“多谢。我叫闻元青。” 楚悠:“我姓楚,楚悠。” 离开前,闻元青依次摘下了队友胸前的铭牌,紧紧攥在手里。 * 营地里储备了很多伤药。 楚悠分了他一些,又将德叔之前住过的平房清理出来,作为客房给闻元青住。 小咪对新来的客人很不友好,一进大门就给对方来了一口。 偷袭没成功,被楚悠捏住了花朵,它悻悻爬回墙上。 闻元青被牵牛花藤吓得险些晕过去,没想到她竟然敢养被污染的植物,战战兢兢地住了下来。 在这之前,他听过“银刃”的很多传闻。 传闻里“银刀”冷漠无情,杀尽队友,独来独往从不和人打交道。 眼前的人,和传闻里的银刀看起来很不一样。 看起来只比他的年纪大一点点,如果末日没有来临,大约才刚上大学。 夜晚,楚悠亲自下厨招待客人。 闻元青吃到了人生里最难忘的一顿饭,他不好辜负救命之人,硬着头皮吃完。 吃过晚饭,楚悠开始研究从污染物身上取下来的金属。 它闪耀着美丽的冰冷光泽,似银非银,质地坚固。 闻元青连喝两大杯水,压下胃里翻腾的食物,哑着嗓子道:“我见过这个东西,有人叫它天外石,末日初期的时候有陨石降落,里面含有少量特殊金属,可以做成很大的储物空间。” “不过,也有少数人叫它诅咒之眼……听说有人得到之后,忽然就没了踪迹。” 楚悠若有所思。 譬如她手里的手环,就拥有储物空间功能,是队友给她的。这种东西在末世里有市无价,几乎不流通。 里面已经快放满了,她需要新的储物空间。 至于所谓的诅咒传言,恐怕是得到天外石的人,怕有人眼热来抢,故意散播出去的。 她收起天外石,“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闻元青摩挲着队友的铭牌们,低声说:“明天一早,出发去天冬基地,我带着他们一起。” 楚悠本也没有留他的打算,送了他一些压缩干粮和水,还有一袋晶核,算还了对方在污染区帮忙的恩情。 夜色笼罩营地,凛冽的风呼啸吹过。 营地的工作间亮起灯。 楚悠戴着防护面罩,用机器冶炼天外石。 它融成一滩亮银色的流动液体。 体积太小,无法做成手环,她思考片刻,把它锻造成了一枚吊坠。 因为手上没有模具,做出来的吊坠形状奇特,以一根钛钢细链串起。 楚悠用精神力探入,里面的空间果然很大,相当于三个手环。 不过它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点眼熟。 脑袋困得发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门外夜色浓重,已经夜半。 “算了……”她晃晃脑袋,打了个哈欠,把它戴在脖子上,回到房间锁紧门窗倒头就睡。 房内漆黑昏暗,一点流动的白光从楚悠的胸口处亮起。 渐渐的,光芒越来越亮。 * 下坠,无尽的下坠。 灵魂似乎飘离了身体,被莫名的吸力卷着,引向某个未知之地。 楚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睁眼,恍惚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西沉日光透过破败的窗,照进如同被弃置的宫殿。 “二殿下,您这是做什么,一个死人扒着不放,难不成想尸体臭在这?” “行了,赶紧拉开,我可不想在这晦气地方久待!” 几个宫侍上前,拉扯着一个男童。 他面容稚嫩,眼瞳幽紫似琉璃,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双手死死攥着地上一人的手。 那人也穿着宫侍的衣服,洗得发白发旧,双眼瞪着,七窍流血而死。 地上有个打翻的饭盒,满地发馊食物,他嘴边还沾了饭粒,显然是试毒死的。 楚悠瞬间愣住。 那个男童,看起来和玄离实在是太像了! “还不放手!” “这小野种力气还挺大,赶紧弄开他!” 宫侍们失去耐性,面露狰狞之色,去强硬掰男童的手。 “咔擦——” 指节折向怪异角度,耷拉在一边。 他仍然不放,面容雪白,直勾勾盯着死去的宫侍。 “这小野种怕不是中邪了!” 宫侍们被这副样子吓住,心里又惊又怒,手上力气更大。 拉扯间,手上一时失去分寸,男童手指尽折再也抓不住那人的手腕,被狠狠甩了出去。 他身量瘦弱,像纸片般飞出去,直直撞向身后的桌角。 楚悠脑海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地飞奔,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朝他扑了过去。 “砰——” 老旧的木桌轰然碎开,木屑四溅。 年幼的玄离表情第一次产生变化,怔怔回头看向空荡荡的身后。 刚刚有人接住了他。 是很温暖的一个怀抱。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见面啦 成年版的悠悠见到了幼年版的玄离[让我康康] 第56章 几千春(一)【新增一千两百字】 小狼…… 死去的宫侍尸体被几人骂骂咧咧拖走。 他们只瞥了眼被甩出去的玄离, 确认人没死便走了。 落日余晖一点点沉下去。 破败宫殿光线昏暗,冷风吹动挂在横梁上的黄幡,地面食盒打翻出来的馊饭冷透了, 不再散发气味。 瘦弱的身影坐在地面,陈旧的袖袍下,右手腕套着淡青菩提珠, 五指几乎都断了,他似乎没有痛觉, 直勾勾着宫侍被拖走的方向。 浓烈的杀意不断滋生, 腕上的菩提珠滚烫,带来锥心之痛。 刚才接住人,完全是楚悠的下意识本能。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 站在近处,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有点疼,痛感不太清晰。像梦又不像梦。 手环还在, 项链也在, 但里面的空间打不开了。 坐在地面的身躯瘦弱伶仃,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 朝着宫殿深处走。 一步、两步…… 他栽倒下去时,甚至没发出太大动静。 楚悠本能地伸手, 再次想接住人, 指尖碰到袖袍时,硬生生顿在半空。 小玄离双眼紧闭, 脸色白的像纸, 胸口起伏微弱。 她深吸一口气,不断看向殿门方向。 之前玄离说过,年幼时在帝宫里有两个人照顾过他, 一个是宫侍,一个是不知姓名来历的人。 现在无法确定,这是过于逼真的梦境,还是她穿越到了曾经。 但楚悠能确定的是,这里的人看不见她。 她应该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因此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产生蝴蝶效应,引发一系列的变化。 冷清月色幽幽照拂废殿。 楚悠在原地等得脖子都长了,也没见任何人来。 苍白的稚嫩脸庞渐渐泛红,唇边偶尔溢出呓语。 她无法再等下去,蹲下身去探玄离的额头。 烫得像块烙铁。 玄离深陷梦魇,朦胧间有一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温凉柔软,动作很轻,好像在对待脆弱之物。 然后,一双手将他从冰冷地面抱起。 对方走得很稳,一点浅淡的香气飘来,缠绕着,驱散了梦魇。 他虚弱至极,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觉极为漫长。 再次睁眼,破窗外的天已至暮色。 玄离恍惚坐起,柔软被褥从身上滑下去。 混沌的意识刹那清醒,他摸到枕下的匕首,警惕扫向四周。 殿内寂静无人,唯有风吹黄幡,发出细微动静。 旧榻上冷硬的被褥已经换成了一床新的、软和的棉布被子。 看形制是宫侍库房里的。 榻前放了一个三层食盒,还有余温,食物香气飘出。 玄离看向自己的右手。 已经上过药,绷带固定住夹板,把他的手掌缠绕起来,打了个不美观的结。 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手中匕首脱落。 一天一夜没进食,腹中如火烧,他强忍着,重新打了个好看的结。 第78章 昏昏沉沉瞥了食盒一眼,玄离摇晃着下地,将门窗都锁死,留下一道细丝般的灵力,如果有人闯入,他立刻会知晓。 随后重新蜷回被褥里,强迫自己继续沉睡,修养精力。 玄离不清楚是谁照顾过他。 但无论是何人,都一定是带目的而来。 他慢慢抚上肩头,那里似乎残余着零星温暖。 自记事起,就无人抱过他。 这是第一个。 荒凉破殿外,冷风呼号。 这是每夜都听惯的声音,本来还应该有宫侍的絮絮叨叨伴他入眠。 宫侍叫宋阿大,是个很普通的人,膝下无子,在宫里磋磨了半生。 曾受过一次他生母的恩惠,被挽救一命后,死心塌地侍奉他的生母和他。 生母还在时,帝主偶尔会来,但从不踏入殿中,因为她不会开门。 听说她是被帝主强掳回来的。那时,帝主已经登上帝位,与夫人成婚且育有一子。某次外巡时,他意外进入苍黎一族的圣地,将人强掳回来,带回帝宫时已经有了身孕。 因此她厌恶痛恨帝主,回宫后三年,从不相见。 帝宫中的人趋炎附势,那时的日子明面上过得去。 自从她死后,此处与废殿无异,侍奉的宫侍也想尽办法离开。 人都走尽了,只有宋阿大留下。 现在连他也死了。 * 玄离被一阵唧唧声吵醒。 床榻前的食盒换了一个新的,一旁的矮凳下,拴着只灰毛老鼠。 地上有食物残渣,老鼠眼睛发绿,唧唧叫着扑向食盒。 奈何绳子很短,它急得快要发疯。 饥饿让身体虚弱至极,食物的香气太勾人,他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只老鼠,是给他试毒用的。 玄离踉跄下榻,揭开食盒木盖,老鼠闻到香气急得团团转。 里面装了清淡肉粥和几碟清爽小菜。 他用木箸依次拨了些给老鼠。 它吃得欢快,吃完后继续用发绿光的眼睛渴望看来。 玄离盯着它看了很久,试探性捧起粥碗抿了一口。 米粒绵稠,滋味清淡鲜美。 饥饿感汹涌反扑,他再也不顾上太多,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了这顿饭。 在空无一人的身前,一道看不见的身影半蹲着。 楚悠久久凝望着玄离。 从相识起,他永远都是那副,万事万物尽在掌控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过去吗? * 接下来几日,楚悠继续给他送饭。 药和食物,都是她在附近顺来的。 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奇特,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饥饱和困乏。 外出的距离也有限,离开太远会有无形的屏障阻拦。 并且除了玄离,拿取这里的东西都会消耗精神力。 楚悠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是否已经改变了过去的走向,以至于玄离口中的那个人没出现。 但他伤还没好,前来送饭的宫侍换了新面孔,比之前上心一些,每天准时来一趟,放在宫门口就走。 送来的饭食大多馊冷。 她没法心狠到看受伤的玄离去吃这种东西。 送饭第四天,玄离拆了手上的夹板,五根手指略微僵硬,已经可以活动。 楚悠暗下决心,打算送完明天的饭,就不再插手。 等到玄离夜晚入睡,后半夜时,她离开了废殿,熟门熟路走向最近的膳房。 轮值的宫侍围坐在一块喝酒闲聊。 “哎,听说没,伺候小野种的那几个死了。” “怎么回事,得罪人了?” “就前几天,送过去的饭竟然被下毒了,那小野种身边的走狗试毒死了。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君后娘娘耳朵里。娘娘震怒,勒令严查打杀了许多人。” “娘娘不是最讨厌那小野种吗?怎么因他动气?” “你就不懂了,娘娘怀着大殿下的时候,舍身救过君上,以至于大殿下生下来先天弱症。听说那小野种的血,能救大殿下,否则娘娘怎么会容他。” “这也忒复杂了……诶老三,咱们刚做好的几笼珍珠糕,怎么少了一笼?” “哎哟,见了鬼了!” 楚悠抱着食盒,原路返回废殿。 一路上都在想无意间听见的对话。 毒不是帝主夫人下的,因为玄离对她有利用价值。 那会是谁? 心神不宁回到殿内,床榻上的被褥微微隆起,玄离还在睡梦中。 楚悠悄悄放下食盒,走到榻前,弯下腰,指尖隔空抚过苍白的脸庞。 今天是最后一次。 她不能再干涉过去的走向了。 手指握拢收起,楚悠悄然起身。 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攥住她正欲收回的手。 刹那间,凌厉的风袭来。 “嗖——” 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快准狠抵在楚悠的咽喉。 她对上了一双琉璃般的眼眸,幽沉冷漠,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 “谁派你来的?” 锋利刀刃离肌肤只有分毫。 楚悠怔愣片刻,无声弯了弯眼眸。 好凶。 像只小狼崽子。 “我没有恶意。意外路过这,见你生病了,所以照顾了几天。” 玄离盯着眼前的空荡,“像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惺惺作态。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说我杀了你。”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对上。 匕首向前送了少许,刀刃抵住楚悠脖子上佩的天外石项链。 冰冷触感紧贴皮肤。 一瞬间,某种猜想如同惊雷劈进楚悠脑海。 她视线向下,玄离刚醒,衣襟微微散乱,露出雪白的脖子,上面空无一物。 直到这一刻,楚悠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做出来的这条天外石项链为什么眼熟。 它就是玄离之前带的那条。 玄离口中那个,曾经照顾过他又消失无踪的人—— 是她。 这个猜想让楚悠手脚微微发麻。 “说。”玄离语气更冷。 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思绪,楚悠耐心解释:“如果我有目的,一开始就该让你知道我的存在,然后用恩情要挟你。” 抵着咽喉的匕首挪开少许,玄离仍然戒备,“别做戏了,她死前什么也没留下,苍黎一族的秘术不在我身上。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我希望你平安健康。” 他握刀的手一僵,执拗地要得到一个答案:“你到底是谁?” 楚悠很轻松挣脱了他的手,又推开匕首,杏眼因笑意弯起。 “你就当我,是个路过的好心人吧。” * 破殿里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住客。 玄离不知道她的来历姓名。 她会变戏法般变出一日三餐,还给殿里添置了很多常用物件。 他们的交流不多。 大部分时间,玄离都在不舍昼夜修炼。 除了每天送一次饭到宫门口的宫侍,无人踏足这里,好似是帝宫里一个被众人遗忘的角落。 某天,一只野兔子蹿进了这座荒废宫殿。 楚悠把它养了起来,给玄离带饭的时候,会顺便带菜叶子给它。 灰毛野兔成了宫殿里的第三个住客。 玄离默认了它的存在,不驱逐,也不亲近,偶尔会远远看一会。 他修炼完心法,走到殿门处,默默看荒废庭院里,满地打滚的灰野兔。 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在逗弄它。 “修炼完了?给它起个名字吧。” 一道如梦似幻,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玄离抿了抿唇:“为什么?” “因为我们养了它,当然要起个名字了。” “我们”二字像只小锤,轻轻砸了一下他的心。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楚悠身边,“你起一个。” 灰兔对没喂过自己,但每天住一块的玄离有些警惕,藏起肚皮,挨在楚悠脚边。 “好吧。”楚悠摸摸兔耳朵,认真思考一会,“灰灰,怎么样?” 玄离:“……” “嗯。” “来,抱抱它。”楚悠抱起灰灰,硬塞到玄离怀里。 容貌精致漂亮的男孩手脚僵硬,像端菜一样端着兔子。 兔子也僵硬不敢动,一人一兔如同雕像。 楚悠被这一幕逗得咯咯笑起来。 玄离缓慢抚摸了一下灰灰的耳朵,温热皮肤上长着层短绒,摸起来毛茸茸的。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楚悠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起了坏心眼,捏住他两边脸蛋往外扯。 第79章 “叫姐姐。” 玄离抱着兔子,稚嫩脸庞面无表情,就这么盯着她。 “哎,没劲。”楚悠松了手,改为摸他的头。 长大了是这样,小时候还是这样。 得不到答案,玄离便不再问,把兔子往前面的空气一塞,扭头就进了殿中。 “生气啦?” 身后飘来模糊不清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笑。 玄离听得心烦,顺手把门也掩上。 楚悠抱着兔子在原地笑了半天,好不容易停下来后,慢慢抚摸脖子上的项链。 这根项链后来出现在玄离身上,形成了链接过去和未来的锚点,如果不交给他,或许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改变。 也许他们就不会认识。 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 楚悠不清楚自己会留在这个时空多久,想办法弄来了一只乾坤袋,往里面装了很多东西,送给了玄离。 他不接,只是盯着她的方向问:“你要离开?” 楚悠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宫侍踹开了门,站在门外并不进来,似乎是嫌这废殿晦气。 “二殿下,走吧。” 玄离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紧抿着唇踏出殿门。 楚悠跟着他和几个宫侍,经过巍峨殿阁,来到一处华丽威仪的宫殿内。 仅是偏殿,陈设华贵无比。 殿中两人静立等候,其中一人面容熟悉,正是苏蕴灵的师尊,样貌要年轻得多。 他身旁站着道小小身影,模样玉雪可爱。 坐在上首的是个年轻女子,头戴华贵凤冠,如珠似宝抱着个面带病容的八九岁男孩,见玄离进来,她的神情瞬间冷淡疏离。 “拜见母后。”他乖顺恭谨地行礼。 “煜儿,乖,去吧。”君后不看玄离一眼,柔声哄着怀里的玄煜。 “我不要他的血,宫里的人都说了,他是小杂种!” “你身上的弱症只有苍黎族人的血能治,你乖一些,明日娘亲带你去挑一匹心爱的灵驹。” “娘亲,我要最威风那匹!” “好,好。” 君后一番温柔劝哄,终于把玄煜哄得心甘情愿。 此时苏蕴灵的师尊还不是灵山之主,行礼后让玄离与玄煜相对而坐,布下疗愈法阵,又唤苏蕴灵召出净灵珠辅助。 宫侍上前,割破了玄离的手腕。 鲜血汩汩流淌,染红法阵符文。 在净灵珠柔和灵光的指引下,血液化作菁纯的滋补之气,引入了玄煜体内。 楚悠站在玄离身后,有一刹那想暴揍女人一顿,带着他逃离这个群狼环伺的帝宫。 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时空。 无法一直护着他。 为玄煜治病没有持续很久,在玄离面色苍白如纸时,苏蕴灵手里的净灵珠柔和灵光黯淡,融入了她体内。 “娘娘,师尊,蕴灵无能……” 君后抱起面色略有红润的玄煜,不耐烦地挥退了他们。 三人先后退出偏殿。 玄离正要随着宫侍离开,柔和灵光不动声色治愈了他腕间放血的伤。 跟在师尊身后的苏蕴灵悄悄收起净灵珠,回头露出歉意的笑。 他在原地静立片刻,慢慢抚上了右腕的菩提珠,也回以一笑,神情纯澈无害。 楚悠意识到,大约是这一刻,玄离发现了净灵珠能克制他腕上的菩提珠。 回去的路上,他的面色愈发苍白。 刚回到废殿,瘦弱身躯就踉跄着向前倒。 如意料之中的,玄离跌进了温暖怀抱中。 楚悠甚至不敢太用力,怀里的身躯太过瘦弱,冷得像块冰。 “我出去给你找丹药,哪种丹药有用……” 雪白的手用力攥住她的衣角。 玄离的视线阵阵昏暗,颠倒旋转,但仍然执拗地,要得到一个答案。 “你要走了,是吗?” 琉璃般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像两簇不熄灭的幽火。 他攥得太紧,楚悠不再提离开,将玄离抱在怀中,温度渐渐渗透包裹冰冷身躯。 “睡吧,睡醒了我还在。” 她语气柔和似春风拂面。 玄离终于慢慢闭上眼,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西沉暮色透过窗棂,铺满宫殿地面。 这一觉太过昏沉,他艰难地睁开眼,第一时间四处环顾。 他已经回到了床榻上,盖着被褥,枕边放着乾坤袋。 打开一看,里面放了许多常用丹药,更多的是日常衣食住行所需的。 玄离的耳边静了刹那,血液仿佛簌簌逆流。 乾坤袋被死死攥在手里,他踉跄下地,赤脚在殿内四处摸索。 最后一丝天光散去,废殿里依然只有他一人。 玄离坐在殿门的门槛上,直直望着进殿的必经之路方向。 或许是出门去了。 再等一等,会回来的。 他一动不动坐着,从入夜坐到深夜,又坐到天边泛起微光,再到日出。 日头东升西落,圆月再次挂于夜幕。 玄离等了一日一夜,终于确定她不会再回来了。 紧攥着乾坤袋的手指已经僵硬。他面无表情,扶着门框艰难起身。 “……骗子。” ----------------------- 作者有话说:本章前半章重修,新增1200字,看过的宝宝可以再翻一下~ 玄离的过往篇不长,结束后小情侣会正式相遇[红心] 每章评论区都会掉落十五个随机红包,想要多多评论,不要养肥我[可怜] 第57章 几千春(二) 将她锁在怀中…… 睁眼闭眼的一刹那, 楚悠的意识陷入昏沉。 周围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朦胧模糊,光影扭曲,好似一部播放设备接触不良的电影。 过了很久, 楚悠才从这种状态里挣脱。 如同打破了某种屏障,她双脚落地,四周的景与声音变得清晰。 废殿荒芜破败, 殿内蒙尘,横梁上结满蜘网。 殿门外, 青石砖缝的草长到半人高。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楚悠的脑袋嗡一声, 指尖微微发麻。 很多糟糕的猜想接连浮现,她保持冷静,离开废殿去到之前经常光顾的膳房。 里面还有两个熟面孔, 其余都是生人。 唯二的熟面孔面容沧桑了不少。 她意识到,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膳房里的人在边忙活边闲聊。 “话说,那位放出来了么?” “还没呢, 娘娘照顾着大殿下, 怕是把这茬给忘咯。” “这都搁暗室里关好几日了, 没吃没喝, 估计早不行了。” “老三,你说大殿下中毒, 真同他有关吗?” “谁知道呢, 那位可是心狠手辣的主,你忘了那事?三个人, 脑袋都碎了!虽说查不出谁干的, 我觉得只能是他。” * 暗室内无月无日,一切声音被隔绝在厚重墙体外。 一只苍白的手摸索墙面,在六道划痕下, 用指尖用力划下第七横,然后无力垂落。 腕间有道狰狞外翻的刀伤,过去几日,已经结了血痂。 玄离昏沉靠着幽冷墙面,唇干得开裂,腹中已经感觉不到饥饿。 被取血后,他就被扔进这里,所有人不闻不问。 他隐约有预感,自己撑不过今日了。 刻骨的恨意与不甘在心底疯狂滋生。 可惜,还没听见玄煜的死讯。 精心布下的局,只差一点,就能毒死他。 玄离合上眼,意识好似坠入水渊,渐渐涣散。 恍惚间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非常温暖,且熟悉。 再次醒来,还是在漆黑暗室里。玄离即刻察觉到了变化,他手腕上放血的伤上过药并包扎了,饥饿感也有所缓解。 修者的目力异于常人,他一眼看见身旁放的水囊和油纸包着的馅饼。 “你醒了?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吗?” 以往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真切地在面前响起。 玄离死死盯着面前空无一人之处,袖袍下的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久久没等到回答,楚悠心中疑惑,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指尖刚碰到衣料,一股巨力推来。 她没有防备,被推了个踉跄。 “……玄离,你不记得我了?” 玄离刚苏醒,虚弱至极,这一推耗尽力气,伏在地面喘息,仰头望着声音来源,嗓音又恨又哑:“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将他从深渊中拉出,又毫无征兆放手。 这样的行径多么可恨。 第80章 楚悠怔愣半晌,半蹲下身,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上次离开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了离开的时间。幸好,来得不算太晚。” 被握住的手僵了一会,没再挣扎。 她把玄离扶起,一同靠墙面坐下。 “距离我离开,过去多少年了?” “……八年。” “你从原来住的宫殿搬出去了?” “帝主下的令。”玄离掩去眼底阴翳。 四年前帝宫开设学宫,从十四洲内世家中擢选先生,教授各道修行法门。世家子弟都能来听学,他有心藏拙,表现平平。 那群世家子弟都敬着玄煜,不少人明目张胆欺辱他,换取玄煜的青眼。 于他而言,本是无关紧要的事,这群人日后一个也逃不了。 偏有个来自灵山的多事医师,见了几回他身上的伤,执意捅到他那父亲面前。 帝主心里对他有些复杂愧意。 往日只当没这个人,不去想也不去看,但捅到面前来,到底存了一点父子之情。 于是,玄离从那废殿搬出,明面上有了帝宫二殿下该有的待遇。 从此玄煜更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变本加厉欺辱。 “我在外面听说你是因为玄煜中毒,才被关到这的。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楚悠的声音把玄离思绪拉回,暗室幽冷,唯有身旁是暖的。 他垂下眼睛,“没有。七日前玄煜生辰宴,他酒里被下毒,君后迁怒,把我关了进来。” 楚悠半信半疑,但转念一想,他才十三,在宫里处境艰难,应该做不到给玄煜下毒。 身旁的小少年已经与她一样高,稚嫩五官长开了些,可见日后姿容俊美。 “别担心,就像之前一样,我会给你送吃的来。” 玄离无声扯了扯唇角。 这么轻易就信了。 紧接着又听她问起:“我们之前养的那只兔子,它还在吗?” “……”玄离沉默片刻。 楚悠走后,他一直养着灰兔,那是她留下的唯一活物。 但玄煜发现了它。 趁他在学宫听学时,叫了三个宫侍活扒了灰兔的皮,做成一道兔肉羹。 把血淋淋的皮毛和肉羹呈给了他。 “跑丢了。”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两人在暗室里待了两日,帝主身边的宫侍姗姗来迟,说是奉命接他出去,已经查到下毒真凶,是晏家弟子所为,已经被晏家勒令诛杀。 楚悠跟着玄离到了新住处。 宫室威仪,侍奉的宫侍们看着也恭谨,还有医师来为他看脉。 但她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他。 样貌温和的青年一袭青衫,进殿后颔首道:“二殿下,暗室阴冷伤身,帝主命我来为你诊治。” 楚悠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她怔怔看着林青良为玄离把脉,开了药方后,又絮絮叨叨叮嘱。 玄离态度恭谨唤他一声“师长”,面对他的关切,态度温和,面上滴水不漏。 “师长,我兄长他还好吗?” “有山主亲自医治,大殿下已无碍了,还在修养。” “如此就好,我近来都在为兄长忧心。” “唉,你受苦了,这趟真是无妄之灾啊。近日忌食油腻,按时喝药。” 林青良合起药箱起身,玄离微笑着送至门口。 等人一走,他面上的笑淡去,本想把桌上的药直接扔了,想到楚悠还在,便把药包暂时放入了乾坤袋。 奇怪的是,很久都没再听见她的任何动静。 玄离心头一跳,到底年纪不大,五指用力攥成拳,脸色变了又变。 “你走了?” 又过了半响,他才听见那道模糊不清的声音问: “学宫里,有姓季的人吗?” 玄离紧攥的拳慢慢松开,往声音来源走近几步,“没有。你要找人?” 楚悠指尖发麻,缓缓摇头:“不,不找人。” 只是要阻止一件会发生的事。 * 帝宫延绵万顷。 太清山上修建了一座学宫,平日授课,逢节休沐。 玄离从暗室出来的次日,准时去了学宫听学。 “那人竟来了,在暗室待了这么久,没事人似的。” “赵道友,这你就不懂了,就像那山上的野花野草野物,命都挺硬的。” “这话有趣……哈哈哈……” 满怀讥讽的目光不断投来。 玄离熟视无睹,穿过一众书案,寻到了自己的位置。 意料之中的,书案翻了。 踢翻书案的少年细眉薄唇,满眼飞扬跋扈之态,衣着华贵琳琅,腰间佩叙家少主玉牌。 他抱臂挑眉一笑,“没站稳,脚滑,二殿下一向宽宏,这回不会怪罪我吧?” 玄离神色温和,微微一笑:“自然不会。” 少年觉得无趣,冷嗤一声走向自己的位置。 “嗖——” 一粒石子正中他的膝窝。 一条腿瞬间痛、麻、酸。他失去平衡,整个人扑在书案上,轰然一声将书案压垮。 少年怒不可遏,直指玄离:“你敢暗算我!” 坐在最前面的苏蕴灵忍不住回头,柔声道:“叙少主,不是二殿下,石头从另一边来的。” 面对苏蕴灵,少年不好发作,他看了眼用关切神情看他的玄离,活像被塞了苍蝇,忍着气踹了脚书案,“去,给我把这活腻歪的人找出来——” “在学宫内喧哗争吵,成何体统!” 一道青衣身影拿着典籍走入,沉着脸严肃训斥。 暴跳如雷的少年勉强收敛神情,忍气吞声寻了个空位坐下。 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收回视线,专注于课堂。 玄离已收拾好书案,拿出阵法典籍,余光瞥向身旁,声音极低: “是你做的?” 楚悠把视线从林青良身上移开,在玄离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表示确认,并示意他摊开掌心。 温热触感在他掌心划动,连成一句话。 “稍后我离开一会,很快回来。” 玄离不动声色,攥住写字的手指。 “多久回来?” 楚悠用力抽出手指,无奈地在他掌心继续写:“最多一炷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玄离比小时候黏人。 得到确切答案,他终于不追问了。 楚悠寻了个合适时机,把昨夜写好的字条放到了林青良的桌案上,并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林青良在学堂内指导弟子们布阵,转了一圈回来,一眼看见多出来的字条,被叠得像豆腐块。 “小崽子……”他笑了笑,以为是哪位顽皮学生的恶作剧,顺手便拆开了。 楚悠站在一旁,心高高悬起。 这是在改变未来走向,她很清楚会引起巨大变化,甚至波及到自身。 但是,她不想让林青良死。 即使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纸条慢慢展开,楚悠的心脏越跳越快。 “嗯?”林青良来回翻看字条,不明白是谁放了张空的在这。 他顺手放在了桌上,环视学堂里的情况。 楚悠盯着空白字条,忽然伸手沾取砚台里的墨汁,按住字条,一个字一个字开始书写。 每落下一个字,精神力便如开闸般流逝。 一种无形的规则束缚死死压着她的手,不允许她写出任何。 她咬紧牙关,冷汗渗出额头,眼底满是执拗。 字条上缓慢显露出一笔一划。 林青良余光瞥见,被吓了一跳,狐疑盯着字条,低声念叨:“勿信禾……” 字迹戛然而止。 他拿起字条,仔细端详。 最后那个“禾”字很小,三个字没头没尾,不知有何深意。 “师长,弟子布的阵无法运转!” 台下有弟子求助。 “我来看看。”林青良放下这张怪异的字条,起身走向了求助的弟子。 一阵风吹过,字条无声化作尘埃。 好似从未出现过。 一堂课结束,半柱香时间也过去了,玄离没等回人。 他险些拧断了笔杆,但无数眼睛在暗中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能失态,不能露出异样。 玄离慢慢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情绪。 一日的课终于熬完。 听了一天的学,叙家少主见师长们都走了,领着人迅速围上来,正想找玄离麻烦,没想到他径直推开一个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学宫外。 少年在身后暴跳如雷。 玄离充耳不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住处。 第81章 他屏退所有宫侍,在宫殿内一寸寸摸索。 没有。 还是没有。 他不死心,环顾四处无人的宫殿,“你走了吗?” 晚风凄冷,无人回应。 玄离紧紧抿着唇,袖袍下的手越攥越紧。 又骗他。 才三日就离开了。 他一夜没睡,次日清晨到了学宫,找上了林青良。 “师长,”琉璃般的紫眸沉沉无光,“世上有没有能禁锢神魂的法阵?” “若有,请您教我。” * 帝宫内四季轮换,时间一日日流逝。 一晃到十七岁,玄离再没有见过楚悠。 同年,学宫里来了位新弟子。 姓季,名季凡,是方家家主方修永新收的关门弟子,对他极为亲厚信任,如同对待亲子。 他样貌清俊,唇角天然翘起,见人三分笑,同谁都能交好。 学宫上下无人不知他的名字。 玄离身份特殊,加之玄煜公然排挤,他在学宫里独来独往,没有相伴的同窗。 季凡来后,主动坐到他身旁,与他作伴。 玄煜等人欺辱他时,季凡时常主动劝阻,替他回挡。 玄离冷眼旁观季凡的一切行为。 从一开始,他就看穿了此人怀目的而来。 如果放在他年幼时,也许会误信。 但有个人以行动告诉他,真心对一个人好,是无需告知本人,也不邀功的。 玄离面上保持温和疏离,静看季凡所做的一切。 坚持了小半年,对方有点沉不住气了。 终于有一日,私下找到他,问:“二殿下,我自问视你为好友,为什么你总是疏离待我?” 四下无人,玄离面上含笑,慢条斯理道:“因为,你装得太假了。” 季凡险些破功,咬牙微笑道:“殿下说的,我听不明白。” 玄离低笑几声,心情极好拍拍他的肩,“多和你师尊学,方家家主装得比你装得好多了。” “……你!” 那日之后,季凡对着他装不下去好友了,主动搬开不再同坐。 平时碰面,表面上依旧亲近和气,私下却不再来讨好。 解决了这桩麻烦,另一桩接踵而至。 玄煜的弱症终于调理好,不再需要他的血了。 玄离适时在学宫大比中崭露头角,引得他的生父注目。 身为帝主,孩子出色自然是喜事,哪怕这个孩子不受喜欢,也可以当一把锋利好用的刀。 玄离开始得到一些简单的任务。 多次出色漂亮地完成后,帝主开始允许他接触政务,让他去办一些不能交给外臣,又不能见光的差事。 他每一次都办得妥帖。 与此同时,前来暗中刺杀的修者一波接着一波。 无人知晓他的修为已接近九境,前来刺杀的修者有来无回,尸首都没留下。 幕后之人坐不住了,急于试探出玄离的实力。 幽冷月色笼罩山谷。 灵驹拉着车架从半空驶过,玄离在车内闭目养神。 他的乾坤袋内放了个玉匣,里面呈着叙家少主的人头,等着带回帝宫复命。 世家们盘踞一方,开始不太听帝宫号令了。 帝主不满,以叙家开刀,作为告诫。 玄离忽的睁眼,指尖弹出一道灵光,灵驹嘶鸣一声,受令平缓落地。 车架刚落下,剑气裹挟着灵潮悍然劈来。 厢壁四分五裂,两只灵驹惨死。 玄离飘然后退数丈避过剑气,抬手一握,雪亮长剑出现在掌心。 一前一后,共站了三人。 他们扣着面具,周身气息收敛,显然是九境修者。 玄离扯了扯唇角。 看来背后的人坐不住了,甚至派来了三个九境对付他。 凄冷月色笼罩,三人都不曾开口,默契地对玄离出手。 “轰——” 山体震动,山谷两侧山石不断砸落。 灵潮汹涌震荡。 三位修者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这样的修为,已经接近九境,但面前的人甚至没有及冠!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资。 * 灵潮一次又一次震动,各色术法与法阵甩出。 山谷近乎被夷为平地。 其中一人尸首分离,面具碎裂,露出死不瞑目的脸。 鲜血浸湿玄离的衣袍,他面上溅了血,俊美面容如同修罗。 “锵——” 刀剑交错,一把刀贯穿他的肩头。 玄离好似没有痛觉,手中长剑蓦然送出,从对方下腹穿出,手腕一转,使之灵海碎裂而亡。 “咳……”他反手拔出肩头的刀,咳出一口淅淅沥沥的血。 就在此时,最后一个九境修者燃尽所有灵力,裹挟着恐怖灵潮劈落。 狂风骤起,吹得玄离染血衣袍猎猎。 腕上的菩提珠愈发滚烫,因他一直动杀念不断反噬。 他下颌紧绷,提剑再次相抗。 一阵轻风忽然掠过面前。 灵潮即将劈落之时,那修者手腕好像被什么拧住,灵力瞬间消散无踪。 玄离反应极快,一剑送出。 “砰!”最后一人倒地身亡。 玄离手中的长剑抵着地面,闭目微微喘息,再次咳出大口鲜血。 一只无形的、温热的手扶住他的手臂。 “玄……” 楚悠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玄离反手攥住她相扶的手,将人狠狠一拽! 她一头撞在了少年坚实的胸膛上。 两条手臂瞬间收紧,将能触及却看不见的存在锁在怀中,一只手凝出灵力,在她背后飞速落笔。 楚悠感受到后背有指尖滑动,下意识道:“……你在干什么?”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画阵!” ----------------------- 作者有话说:粗长奉上~平时要上班,有时候会更得短一点,会努力写长的,欢迎鞭策[让我康康] 上一章的前半章重写了,新增1200字,看过的宝宝可以刷新看一下 第58章 几千春(三) 这个吻轻柔似羽毛,青涩…… 阵法一气呵成落下。 玄离心头稍松, 就见画下的阵法溃散消失。 不可能。他分明练习了上万次。 他强忍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一手紧锁楚悠,一手不依不挠继续画阵。 肩上被刀贯穿的伤还在汩汩流血。 血腥气灌满楚悠的呼吸, 她被勒得喘不上气,艰难道:“别画了……什么阵法都对我不起效。你流了好多血,先止血。” 玄离充耳不闻, 固执地又画一次。 还是不起效。 晕眩感一阵强过一阵,他强撑着拿出缚仙索, 抓住楚悠的手腕胡乱缠了许多圈, 然后捆在自己手上。 艰难打完一个齐整的死结,他一头埋在她肩上,彻底晕了过去。 冷风吹过山谷, 吹散满地血腥气。 “……” 楚悠默默看了眼被捆住的左手,深吸一口气,单手扶住沉重身躯, 一步步往前挪。 上辈子, 一定是欠了他的。 * 火舌不断舔舐木材, 不时弹出火星。 玄离恍然睁眼, 火光跳跃,晃得眼睛酸胀。意识还没完全清醒, 他本能垂眼看向手腕。 空的。 缚仙索落在手边, 已经被解开了。 玄离紧咬牙关,当即撑着山洞石壁站起。 “刚包扎好, 别动。”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按住他的肩, 制止了起身动作。 她的声音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朦胧模糊,玄离敏锐地听出一丝疲乏。 “你受伤了?”他反手握住肩上的手。 楚悠晃了晃脑袋,整个人头重脚轻。 之前强行想改变林青良的命运, 过度消耗精神力,还没恢复过来,就穿越到当下的时间节点,挡了九境修者一击。 她发现在过去的时间线里,消耗掉的精神力恢复缓慢。 “我没事,找山洞花了点时间。”她顺势坐下,“上次出了点意外,不是有意忽然离开的。” 两道身躯并肩靠坐,玄离清晰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度,火光只映出一人的影子。 他没追问上次的消失,安静半响,只道:“这次什么时候走?” 什么都留不住她。玄离已明白这点。 楚悠至今没摸清规律,无法给出答案。 想了好一会,含糊道:“可能比之前晚一些。” * 高境修者身躯强悍,此时的菩提珠还无法压制玄离的伤势愈合。 休息一夜,玄离身上的伤如同没存在过。 第82章 他带着楚悠回到帝宫,将装有叙家少主人头的玉匣交给帝主复命。 这是楚悠第一次看见玄离的父亲。 他们在样貌上有三分像,对待归来复命的儿子,他不曾过问一句是否受伤,颔首称赞一句“做得不错”后,便挥手让他退下。 玄离温然含笑,行礼后离去。 一别多年,他已搬至宣明宫,路遇宫侍无不恭谨唤一声“二殿下”。 楚悠注意到,回住处途中,他不紧不慢在把玩菩提珠。 现在的玄离和记忆里的逐渐重合。 从他身上很难看见外露的情绪。 学宫依旧开设,无需外出办事时,玄离照例去听学。 于他而言,课上讲授的内容太浅显了。 但在表面功夫这块,他向来做得很足。 楚悠跟着玄离去学宫。 昔日嘲讽欺辱他的世家子弟收敛许多,客气称一声“二殿下”,看他时的目光隐有忌惮畏惧之色。连一向张扬的玄煜也不再一口一个“野种”。 她不知道这些年发什么了什么,见他不被欺负,心里为之高兴。 来学宫次数多了,经常看见林青良和苏蕴灵。 此时的苏蕴灵已经能自如使用净灵珠,一众天子骄子争先恐后示好,经常为她大打出手。 林青良见一次训斥一次。 他是苏蕴灵的师叔,又是学子们的师长,很有威信。 这时候的季凡已和林青良关系密切,经常同进同出。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帝宫内举行中秋宫宴,宴邀群臣与世家修者。 暮色四合,学宫散学。 楚悠看见两道熟悉身影从廊下走过,决定再尝试一次。 “我出去一会。” 今夜宫宴,玄离本该直接回殿内更衣。听见这句似曾相识的话,他一言不发,精准攥住楚悠的手腕,寸步不离跟着。 “真的是一会,半刻钟就回来。”她试图讲条件。 一青一白的身影并肩离开,对话声顺着风吹来。 青年嗓音温和带笑,少年语气俏皮。 “老林,中秋宫宴结束去我那吃烤肉呗,帮我叫上蕴灵。” “没大没小。我可不去,你哪里是要约我。” “去吧去吧,老师,求你了,帮我一回。” “不去,你喜欢蕴灵,得自己努力,我不帮你开后门的。” “咱们这同乡情谊也太脆弱了……” 楚悠迈出的脚慢慢收回。 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视线外,她意识到,季凡和林青良曾经是关系密切的好友。 即使拼尽全力写出字条,林青良也不会相信的。 过往已成定局,非人力可以更改。 “你认识他们?”玄离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 楚悠慢慢吐出一口气,执念也随着这一下散去,浅笑道:“不认识。” 至少现在还不认识。 * 宫宴设在湖心宫阙,九曲回廊连接岸边。 为上月而建的宫阙四面通透,夜风穿堂而过。 宴上暗流涌动,看似众人和乐,实际上许多挑起的话头,都冲着玄离来。 楚悠坐在一侧,看他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地应对。 时至夜中,宴席散去。 玄离微有醉意,屏退宫侍,和楚悠一起缓步走过宫道。 月色将身后影子拉长。 她仰头看高悬的皎洁明月,弯起眼眸,“今晚的月亮真圆。” “想看清楚些吗?”他望向空无一人的身侧。 楚悠疑惑:“怎么看?” “这样。”玄离准确握住她的手腕。 一晃眼,视野骤然开阔。宫殿屋脊上,星辰寥廓,明月好似近在眼前。 夏夜凉风徐徐拂面。 两人一同坐在屋脊上。 楚悠屈起腿,双手托腮望着圆月,“真漂亮。” 玄离也望向那轮月。 年幼时要拼尽全力活下去,月于他而言是幽冷的。如今忙着布筹谋,更无心赏月。 他生平第一次察觉月色美好。 “你的名字,是什么?” 时隔多年,玄离又一次问出相同的问题。 楚悠歪头看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名字?” 玄离侧首,有一刹那两人视线相对,“你见过我最落魄的时候,我却不知你的姓名来历。” 琉璃般的眼眸盛满月色,定定凝望过来。 “好吧,那就说说我的事情。”她托着腮娓娓道来,“我生活的地方有很多怪物,能将活人污染……” 楚悠挑了些无关紧要的经历告诉他。 见他听得入神,她玩心大起,故意道:“我还成过一次婚。那人什么事都瞒着我,不会哄人,脾气也不好。” 玄离脑海一空,极力克制才不至于失态,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紧,语气随意:“此人有眼无珠,你为何会同这样的人成婚?” “噗嗤。”楚悠没忍住笑,撑着屋脊笑得前仰后合。 好不容易缓过劲,她眉眼弯弯道:“因为他好看,做饭好吃。” 玄离的神情扭曲了一瞬,心中的妒火越烧越烈。 空有一副皮囊和几分厨艺而已。 论样貌他不输旁人,厨艺亦是上乘。 如此想着,稍微压下心里的妒火,他冷静道:“你们和离了?” “算吧,婚书都撕了呢。” 玄离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心里的火消了大半。 “我相貌如何?”他问。 楚悠不解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如实答道:“好看呀。” 玄离喉咙一紧,握住她的手腕微微倾身,“我做的饭也很好吃。” 宫廷内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唯有二人。 楚悠怔怔望向他,心头莫名发酸。 过了许久,她才委婉轻柔道:“玄离,我不属于这里,迟早会离开的,到时候你会忘记关于我的一切。所以……” “不会。”他骤然打断。 玄离攥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重复:“我不会忘记。” 看清他眼底的偏执,楚悠下意识要挣脱手。 一双手摸索着捧住她的脸,阴影覆盖下来,带着冷冽气息与淡淡酒香。 楚悠蓦然睁大眼睛。 “松开……唔……!” 柔软唇瓣相贴,闭上眼后,眼前不存在的人便有了轮廓。 相貌俊美的少年眼眸紧闭。 这个吻轻柔似羽毛,微微辗转,青涩又小心翼翼。 耀眼的赤红纹路自心口生长、蔓延,直至衣襟处。 他退开少许,凝视眼前的虚无,再次重复:“不会忘。” * 那夜之后,楚悠消失了。 玄离寻边四周每一寸,没有她的踪迹,任凭他对着空气说什么,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凭借敏锐直觉,他下意识觉得身旁还有人在。 为了证实猜想,他故意接下难办的差事,浑身是伤回到宣明宫寝殿。 然而等到伤口都要愈合了,想要的人也没出现。 “……走了?”玄离自言自语,视线一寸寸扫过殿内。 或者说,这种程度还不足以令她心软? 很快,学宫迎来了三年一度的大比。 十四洲天骄几乎云集在此,名次意味着实力。 玄离如今无需隐藏实力,轻松进入了最后一轮。 与他对上的是玄煜。 玄煜贵为大殿下,又是众人皆知的下一任帝宫之主,无人敢和他动真格。 兄弟二人狭路相逢,谁都知道他们向来不对付,众人对这场好戏期待无比,私下偷偷开盘作赌。 玄煜最是要强,想着不择手段也要赢下这一场。 出乎意料的是,这讨厌的小野种竟然在相让。 不避开他的进攻,反而生生受了几记灵潮,唇边已经渗血。 难不成是外出办事受重伤,强撑到这轮不行了? 玄煜琢磨一通,眼神愈发狠厉。 如果真是这样,更要趁机废了他一身灵脉,让他永远只能趴在脚边! 挥向玄离的剑一次比一次凌厉。 其中一剑划伤他拿剑的手,鲜血汩汩流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奔着废人一身修为去的。 “学宫大比,奉行点到为止,这会闹出事的!”林青良在台下看得焦急,当即就要上前阻止。 端坐在水榭里的雍容身影微微抬手。 两个宫侍即刻伸手拦下林青良,客气道:“林长老,娘娘道这只是两个孩子闹着玩,不必忧心。” “这是把人往死里逼,怎么能说闹着玩!” “冷静,老林。”季凡强硬拽住人,声音压低,“这是娘娘的家事,别引火烧身。” 第83章 台下争执间,玄煜将周身灵力汇于一剑,直直刺向玄离灵海。 玄离提剑欲挡,然而手臂受伤,动作稍慢分毫。 剑锋携灵潮呼啸而至。 玄煜已面露张扬得意之色。 “嗡——” 剑锋停在玄离身前一寸,似乎被什么截住,无法再近分毫。 灵潮无声溃散。 下一刻,玄煜眼前一晃,只来得及看见玄离扬手一挥,如同清扫垃圾一般,他就连人带剑被击飞出界。 台下众人错愕。 台上,玄离眼帘半垂,借宽袖遮掩,死死攥住面前的手,染血的唇上翘。 “抓、到、了。” -----------------------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破5k啦,明天努力掉落加更~下一章结束回忆篇,小情侣正式见面[红心] 第59章 几千春(四)【5k营养液加更】 他是…… 楚悠知道玄离很疯, 没想到他以前就疯成这样。 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做赌逼她现身。 “你先松开,我不走。”她声音低而轻,生怕他被别人看出异样。 扣住手腕的力度像铁钳, 不容挣脱。 玄离好似没听见,回腕收剑,拭去唇边的血, 看向台下的玄煜。 他捂着胸口,发冠歪了, 被宫侍狼狈扶起, 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 “承让了,兄长。”玄离温然一笑。 玄煜猛然甩开宫侍的手,“你这野——” “煜儿。”不远处水榭传出清喝。 君后冷冷瞥了眼玄离, 心中何曾不想治他的罪。但方才她让宫侍递话,说只是兄弟间玩闹,不好再变卦。 此人不可再留了。 她微微扬手, 身后之人悄然离去。 玄煜被娘亲喝止, 恨恨盯了眼玄离, 怒冲冲离去。 玄离扯了扯唇角, 紧攥着楚悠的手不放,与师长们客套几句后, 脚步不停离开。 在一片窃窃交谈声中, 季凡久久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神情有几分古怪。 * “玄离!” 楚悠小步快跑才能跟上, 几乎要变成飞起的纸鸢。 他脚步忽的停下。 楚悠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肩背, 眼前一阵发晕,捂着额头吸了口凉气。 “你在躲我。”玄离冷冷盯着前方,不曾回头, 手上攥得更紧。 “……” 半响,楚悠憋出一句:“我是为了你好!” 自从来到过去的时间线,她预想过很多种情况。 想过玄离会防备、起杀心。但万万没预料到现在这种。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不知姓名来历、看不清样貌、听不清声音的模糊影子。 她随时都会消失在这条时间线。 “什么叫为我好?”他短促冷笑一声,“你怎知道这种‘好’是我要的?” 楚悠被他的话噎住,正想再讲会道理,玄离忽的收敛神情,转身向后看去。 宫道另一头缓步走来道白袍身影。 少年面容清俊带笑,和气道:“恭贺二殿下夺得大比魁首。我方才见殿下受了伤,手里正好有灵药,特来相赠。” 一只白玉小罐递来。 “好意心领了,不必。”玄离淡淡拂开季凡的手。 季凡浅笑收回,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我过来时,似乎听见殿下在同谁争执?” 楚悠下意识戒备。 刚才在比试台上,她确实用了精神力,被注意到了? 玄离袖袍下的手握得更紧,神情淡淡:“你听错了。无事请回。” 被拒了他也不恼,好风度道:“那便不打扰殿下了。” 季凡拱手施礼,转身离去。 楚悠稍稍松了一口气,扯了扯被握住的手,示意赶紧离开。 “轰!” 本已离开的季凡忽的转身,骤然打出了一掌。 目标不是玄离,而是他的身旁。 淡金灵力裹挟着精神力汹涌澎湃轰来,转瞬就到了面前。 风声呼啸,楚悠在极短的一瞬间,看见季凡的瞳色化作灿金,满是俯视众生的睥睨之色。 一道修长身影硬生生截下这一击。 两掌相对,灵潮余波重重震荡。 玄离灵海动荡,一口血涌到喉间,又强忍着咽下。 这一掌由他代为受了大半。 楚悠还是受到了波及。 她无法动弹,无法开口,被一种无形的规则压制。 遥远的天际,有道沧桑古老的目光投来,审视般盯着她。 恍惚间,她听见玄离刺了季凡一剑,四周的风景转眼变化,变成了宣明宫寝殿。 那道目光消失了。 楚悠的五感也在渐渐消失,眼前所见的景象模糊晃动,耳边持续响起玄离的声音。 听不清他所说的内容,但能听出他的惶然与绝望。 忽然,一滴灼热液体坠落到她的面颊。 短短的刹那,她想了很多,最终想起的是玄离所说的那句—— “你怎知道这种‘好’是我要的?” 楚悠忽然生出一股力气,攥住脖颈上的项链,用力扯下! 一缕清风吹过,似银非银的项链当空落下。 “啪嗒。” 面前只余下一根项链。 玄离保持着抓握的动作,五指僵硬虚握着空气。 火焰般的纹路疯狂生长蔓延,根植于血肉,似藤蔓死死绞住心脏。 锥心之痛尖锐又汹涌。 玄离紧咬齿关,重重喘息着,伸手去抓她所留下的唯一东西。 误入的存在离去,所留下的痕迹飞快消失。 他发现自己正在遗忘。 有关于楚悠的记忆,都在以无法阻止的速度被遗忘。好似有无形之手,将她有关的尽数抹去,只留下空白。 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几乎嵌入皮肉。 玄离死死攥着它,一手按着头,五指插入发间。 “不会……我绝不会忘……” 他痛苦低喘,竭尽全力想记住楚悠的存在。 最后一点回忆即将消失时,玄离腰间匕首出鞘,双目赤红地挽起衣袖,刀尖刺入小臂内侧。 血淋淋的字逐渐成形。 “勿忘——” 飞速划出两字,刀尖忽的顿住。 他甚至不知晓她的名字。 最后一点关于楚悠的记忆被无形抹去。 血顺着小臂蜿蜒流淌,染红了掌间紧握的项链。 玄离偏执疯狂的动作戛然而止,看见还在滴血的匕首,他微微皱眉。 他在做什么?疯了吗? “勿忘……”他收起匕首,轻声念出小臂上刻下的血字。 皮肉伤自发愈合,手臂光洁如新,没留下半点痕迹。 玄离心头一悸,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忘记了无比重要的事情。 任凭如何去想,都抓不住思绪。 他摊开掌心,露出被血浸红的银色项链。 玄离下意识将它佩在脖颈上。 冰冷金属紧贴着胸膛,他怔然握着吊坠,勉强抓住一点浮光掠影般的记忆。 这是一个不知来历姓名的人所赠。 在他年幼时,曾悉心照拂过他。 至于此人具体做过什么,玄离全然没有印象。 只是每当想起,心头便有种难言的恍惚滋味,并下意识生出对季凡的杀意。 次日,与季凡在宫道上动手的事传到帝主与方家家主方修永耳中。 季凡受了一剑,昏迷一夜未醒。 君后出身方家,是方家家主亲妹。 方修永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受伤,特意进宫为季凡讨个说法。 从他口中,季凡对玄离出手的原因变成了—— 在学宫大比里见二殿下夺魁,特去送药并想讨教几招。 帝主听后,沉吟片刻,罚了玄离三十鞭,告诫他勿要得了些名头便跋扈张扬。 执刑宫侍是方家的人,三十鞭下去,几乎震碎灵海。 玄离面色煞白,慢慢站直,抹去唇边血渍,眼帘垂下掩去阴翳,面上一派的温和恭谨。 “谢父君与青衡道君教诲,我必牢记于心。” * 日月轮转,帝宫又过两度春秋。 恰逢五年一度的世家天骄大比,地点设在距玉京千里之遥的崀山秘境。 君后一反常态,让玄离随着玄煜一同参加大比。 秘境内草木葱茏,悄然无声。 玄离早有提防,刚入内,便发现自己身处在秘境深处,坚固结界将这片区域围死。 一道血红禁阵连接极西魔渊,五只凶悍魔兽踏出。 其中一只高似小山,额生三根黑色骨角魔兽喷出鼻息,所到之处其余魔兽臣服退让。 “连镇渊兽也弄来……”玄离手握长剑,唇边笑意轻讽。 第84章 看来方家是迫不及待要置他于死地了。 如此看得起他,自然要回赠一份大礼。 大比为期七日,七日后秘境重开。 进入秘境的修者陆续出来,猎得妖兽魔兽越多,名次便越靠前。 他们还会将秘境中寻到的奇珍异宝进献给帝后,以示臣服和尊崇。 直到最后一人出来,秘境入口闭合,也不见玄离的身影。 众人窃窃私语。 君后端坐在帝主身旁,正在对玄煜嘘寒问暖,听见这个消息,与方修永对视一眼,唇角隐秘翘起。 帝主微微皱眉。 玄离生得太像他的生母,每看见,就想起那段错误往事,心中郁结难消。又忌惮灵山之主看过他命盘后,说的那句“灾星降世”。 但无论如何,也是他的血脉。 “进去找。”他略一抬手,身后的心腹点头应下。 心腹正要动身,地面蓦然晃荡震动。 一只染血的手撕开秘境入口。 修长身影从魔兽尸山中走出,衣袍与手中长剑皆被血浸透。 所过之处,满地浓郁血腥气。 窃窃私语的众人噤声,君后捏紧座椅扶手,面上险些失态。 玄离走至玉阶之下,奉上了四枚华光流转的魔兽内丹。 稍微有点眼力的世家修者都能看出,内丹所散发的气息,属于极西魔渊最凶名昭著的那几只魔兽。 可是,极西魔渊的魔兽怎么会在大比秘境之中? “喀嚓。”君后惊魂不定看着四枚内丹,紧攥的扶手微微开裂。 分明是五只……还少了镇渊兽的。 是逃了,或是被收服了? 玄离好似没看见神色各异的众人,温然恭谨道:“四枚魔兽内丹献于父君与娘娘,惟愿帝后鸾凤和鸣,福泽绵长。” 帝主已收到许多天骄们奉上的献礼,但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份。 秘境内不可能出现这四只魔兽,世家知晓,他自然知晓。 就冲玄离不曾拆穿诉苦,反而恭谨献礼的行为,帝主朗然一笑,从玉阶走下,亲自扶住他的手。 “吾儿诛灭四害,为十四洲太平立下大功,当赏!” “谢父君。”玄离微微一笑,神情谦和。 他瞥了眼相扶的手,掩去眼底冷意,唇角弧度更深。 * 自那日后,玄离在世家宗门面前崭露头角。 帝主信了玄离无反心,将他当成好用的刀、玄煜的垫脚石。 帝宫政务、世家辛秘都不再避讳他。 短短六年,玄离深得倚重,为帝主做了无数见不得光的事,掌控宫禁布防,无需通传就能出入帝主的太仪殿。 他帮着打压世家,踩他们尸骨上位。 即使被帝主依仗,也无世家拉拢投靠。 他的生父对此局面很是满意,既满意这把刀,又怕玄离结党威胁到玄煜。 同年,帝主寿辰,交由玄离操办,以示恩泽。 之前朝会,臣属已经多次提起立帝嗣的事。众人隐隐有预感,在此次万寿宴上,帝主将会公布帝嗣人选。 玄离十分淡然,有条不紊操办了万寿宴。 宴席办得隆重威仪,帝主很是满意。酒过三巡,终于说出了万众期待的消息。 “吾属意长子玄煜,择其为帝嗣,众卿以为如何?” 帝位传承,自然由帝主决定。且玄煜是君后所出,还占了长子的位置,于情于理都该是他。 “君上圣明!” 世家家主与臣属们纷纷叩拜。 君后面容含笑,玄煜张扬得意。帝主向来疼惜这个生来带有弱症的长子,拍拍他的肩,殷切叮嘱。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有好事者看向玄离,眼中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玄离随意把玩酒盏,饮尽一盏后,眉眼含笑起身,轻拍两下掌心。 “我有贺礼要赠给父君,为这样大喜的日子,再添几分喜气。” 帝主为他的识趣感到满意,赞许道:“吾儿有心了。” 一队肃然有序的禁卫抬着贺礼入殿。 下一刻,觥筹交错的大殿内寂静无声。 三副金镶玉棺椁沉重落地。 玄离踱步至棺椁旁,在众人惊骇的视线里,长指缓缓拂过其上雕刻的瑞兽祥纹。 棺椁的制式都由历代帝后下葬规格打造。 “这份厚礼,我精心准备了许久,不知父君、娘娘、兄长……满意否?” 帝主脸上肌肉抽动,怒不可遏吼道:“把这逆子给本君拿下!” 本该即刻入内的禁卫悄然无声。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祭出法器上前。 “嗡——” 无形结界升起,将整座大殿围困。 随后,他们惊骇发现玄离身上看似平和的气息褪去后,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排山倒海压下! 有人惊叫:“他、他似乎已至圣人境!” “青衡道君用了三百年迈入圣人境,已是前所未有的天资,他怎可能……” 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磅礴威压将他们死死按在原地,唯一能动的只有玉阶上的三人。 君后骇然倒退数步,跌坐在华丽座椅上,哆嗦着拿出玉简,飞快给方修永求援。 “青衡道君被一点杂事缠身,暂时回不了玉京。”玄离五指一拢,君后手中玉简碎裂。 他微微一笑:“所以,不要白费力气。” “父君、父君……”玄煜被吓得跌地,惊恐万分往后挪。 帝主站在妻儿身前,扬手一挥握住玉剑,“逆子!你果然如灵山所说,是杀星降世,如今是想弑父杀兄不成!” “怎会?我只是想请父兄早登极乐。” 最后四个字轻柔含笑,每说一字,身形闪动愈发逼近。 “轰——” 修为九境的帝主在玄离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修长五指握住他的头颅,朝玉砖地面轰然砸落。 君后被吓到容色惨白,紧拽着玄煜不让他上前。 玄离拖着满脸是血的帝主,将人压在放满菜品的桌案上,长袖一扫,膳食杯盏落地。 一卷空白诏书与笔墨出现在桌案上。 “写传位诏书,再写一封罪己诏,将你当年所犯恶行如实写下。” “你……休想!”玄祁喘着粗气,“没有本君的诏书,即便你登上帝位,世家和朝臣明日就能反了你!” 玄离扬唇道:“夜还长,时间多的是。” 话音落,他手上力度加重,碾碎了玄祁的腿骨。 “咔擦——” 玄祁竭力隐忍痛呼,就是不动笔。 玄离低笑一声,手上再次用力。 清脆的骨头碎裂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奏乐般,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不写,便由我来说。” 玄离漫不经心施加力度,讲故事般娓娓道来。 “二十九年前,玄煜降生,生来带有先天弱症。医师断言,只有传闻中的苍黎族神木可治。” “帝宫的人寻遍十四洲,终于在一秘境中,寻到关于苍黎族隐世之地的只言片语。你亲自去求药,在途中逢难失忆,恰巧被我的生母救回。你失去记忆忘了身世,自愿留在族内与她成婚,并立誓此生不负。” “成婚三年,我的生母有孕,你的发妻想尽办法差人送信,而你,想起了一切。”玄离面带微笑,慢慢碾碎了玄祁的灵海。 “呃啊——!!” “一边是发妻与孩子,一边是我的生母,你做不出选择,想要齐人之美。” “于是下药趁她昏睡,去偷盗苍黎族神木,被族老发现,族人阻拦你,交手时误杀了一人。你想着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杀尽了苍黎族人,夺走神木。” “你本想隐瞒我的生母这一切,带她回到帝宫。回身时发现她就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切。” “然后……”玄离给奄奄一息的玄祁送去一缕灵息,吊着他一口气,“你将人强掳回帝宫,逼她诞下孩子。又发现神木需要以苍黎族人的血入药,先是取她的血,后来取我的血,供养你最疼惜的孩子。” “父君,我说得可有错?” 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玄祁断断续续的喘息。 玄煜忽然挣开君后的手,踉跄着跪倒在玄祁面前,“不是……不是这样的!您不是说,是那个女人痴缠,怀上了孩子,不得已才接回帝宫!父亲,你说,你说啊!” “砰!”玄离掐着玄煜的脖子砸在地面,一脚踏上他的脑袋。 他居高临下看向玄祁,“写。” “煜儿!”君后哭喊着扑来,被一道灵光甩开,发冠散乱趴在地面。 第85章 玄祁不复气宇轩昂之态,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多岁,泪流满面,嘴唇嗫嚅:“……对不住。” 这一声又低又轻,不知是在对谁说。 他颤着手去握笔,血混入墨汁,一笔一划写下退位诏书与罪己诏。 最后一笔落下。 “吧嗒。”手无力垂下,笔顺着桌案落地。 玄离扬手一挥,金镶玉棺椁开启,抓着玄祁的尸首甩进去。 “父亲,父亲!”玄煜涕泪横流哭喊。 “兄长别急着哭丧,很快就要去陪你的父亲了。” 话音落下,玄煜灵海被废,全身筋骨被一寸寸打断。 他如同一滩烂泥,被拽着衣襟,活活扔进了棺椁里。 君后披头散发,崩溃尖利大叫着扑来。 “小野种!你弑父杀兄,不得好死!” “咔擦”一声,君后的脖颈塌向一侧,双目圆睁气绝身亡。 三具尸体一共入棺,沉重棺椁合拢。 玄离漫不经心掸了掸袖袍,拾级而上走至主位,瞥了眼满地血渍。 “收拾干净。” 一队禁卫沉默迅速收拾干净残局,换了新的桌案与膳食酒盏。 玄离落座主位,指尖一抬,禁锢众人的威压退去。 重获自由的众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负责奏乐和歌舞的月姬更是瑟瑟发抖。 无人敢招惹一个有圣人境修为的疯子。 他拿起酒盏,缓慢饮尽,“继续。” 寂静半晌,殿内重新歌舞升平,月姬们在三具棺椁前僵硬舞动。 玄离含笑看僵坐着如木头的臣属与世家修者,一手支着下颌,语气随和:“本君精心准备的寿宴,诸位不赏脸?” 僵持片刻,终于有个较胆大的站起,捧着酒盏跪拜:“拜见君上!” 下一刻,众人齐齐跪拜。 “拜见君上——” * 十四洲迎来了新的帝主。 继位大典与帝后、帝嗣的葬仪同一日进行,玄离命属下把葬仪操办得很风光。 当着世家宗门,尤其是方修永的面,将三具棺椁扔进了无妄海。 所有人都以为方修永会当场发难,但他没有,仿佛死的不是自己的亲妹与外甥,随着众人语气平和唤玄离“君上”。 登上帝位后,玄离用铁血手腕迅速控制了帝宫,与五大世家分庭抗礼。 昔日得罪过他的,都死相凄惨。 除了一个季凡,方修永曾直言,他是方家下任家主,只要玄离不动季凡,方家将站在帝宫身后。 方家盘踞中境,势力庞大超乎想象。 玄离暂时允了。 他踩着无数尸骨,稳坐帝主之位,此后十四洲内,再无人敢直呼名讳。 玄离开始寻找当年那个照拂过他的人。 无名无姓,不知来历,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条项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差人去寻找,如同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 但心底有个念头驱使着他,催促他去找寻。 一边找寻此人,玄离一边着手拔出各境中的世家势力。 于世家而言,他是一把选在颈上的铡刀,不知哪天就会落下。 无人想在惊惶不安中度日。 世家们暗中联合,筹谋百年后,联手逼入帝宫,想将玄离永远囚困。 整整七日,整座帝宫被血光染红,当年给玄离菩提手串的灵山之主被掏心而亡,临死前算出吞月异象将至,散尽元神为手串施加了最后一道血咒,在吞月之日克制他的修为,并压制伤势恢复。 第七日,吞月之日来临,玄离因不断杀人时刻都在忍受锥心之痛,修为被血咒压制,不得已之下,他杀出帝宫。 镇渊兽嘶吼着为之开道,他直入西境之外,横渡千年无修者踏足的昴江,从此以帝主之身堕魔入极西魔渊。 不过十年,魔渊便多了一位魔尊。 从此极西与十四洲对立百余年,接壤城池洒满了修者与魔修的血。 某次交战,恰逢菩提珠每隔几月发作一次的反噬期。 镇渊兽带着伤重的他离开战局,在中途被修者埋伏,迫不得已将主人放在了偏僻山林,然后独自引开修者们。 玄离在简陋屋舍中醒来,身上换了干净的粗布衣裳,伤也被妥帖包扎好,上的是普通草药。 然而,伤比他预计的恢复快了少许。 他撑坐起身,忽觉后脑钝痛,抬手一抚发现多了个大包,像是撞击伤。 玄离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青山沉入暮色,木窗的影子投射在地面。 眼前的屋舍简陋但整洁,燃着盏兽脂灯。临窗处摆了张长榻,薄被揉成一团,和凡人集市时兴的话本堆在一块。 窗沿上放了一只粗糙白瓷瓶,养着几支新鲜野花,为简陋屋舍添了些许俏皮。 很显然,居住在这的是个凡人女子。 他不欲多留,在枕边掷了个装满灵石的钱袋,便起身准备离开。 “吱呀。” 正屋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抹嫩绿身影闯入视野。 雪肤杏眸的少女端着饭碗进屋,一身嫩绿裙衫,发间簪几朵浅黄小花,淡绿发带随走动飘扬。 “你醒啦?”她眼眸一转,看见坐起身的玄离,眉眼很快弯起。 她身后是暗沉暮色,眉眼间的笑像灵动一笔,将眼前再寻常不过的乡野景色变得鲜活。 “我是村子里的猎户,上山打猎看见你,就带回家了。你身上伤得很严重,要留下来养伤吗?对了,你脑袋疼不疼?” 说到最后一句,她似乎有点心虚。 凝视着面前身影,玄离的心口似乎被小锤砸了一记。 他按住枕边的钱袋,不动声色收起。 “是有些疼,从前的事记不太清楚。”玄离温然一笑,“那就叨扰姑娘了。” ----------------------- 作者有话说:悠悠完美狙击玄离的择偶取向,此男对悠悠一见钟情,但拒绝承认 加更掉落完毕,被榨干了(瘫倒) 回忆篇结束,本来想写到小情侣重逢的,但是太长了写不完,只好下章再见了[求求你了] 第60章 山似玉(一) “找到你了。”…… 东境, 衔云洲。 距落霞镇七里之外,高低矮山连绵。惊蛰之后,竹林翠绿茂盛, 春笋破土而出。 钱大婶和同镇妇人结伴来挖笋,每日都能挖满满一牛车。 转手卖到酒楼里,能赚五颗灵石。 她们已来了小半月, 对这一带很熟悉。忙活一日,见日头开始西斜, 将挖到的笋堆在溪边, 麻利地清洗黄泥。 洗净了泥土,重量便轻了,回程时也轻松些。 溪流穿山而过, 及膝窝深,入手沁凉。 浑浊泥水潺潺流向下游。 妇人们手脚麻利,很快洗净成堆的春笋, 将它们搬上板车。 稀疏日光照入林间, 形成道道光束。 钱大婶的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亮银色, 在远处熠熠生辉。 “那是个啥?”她眯着眼朝上游的对岸瞧, 一点银光若隐若现。 其余妇人停下动作,也张望过去。 春娘睁大眼睛, “娘嘞, 好像是个人?” 她们停下手头的活,挽起裤腿, 深一脚浅一脚踩水过去。 “哗啦——” * 楚悠意识混沌, 好像沉入水中,随着水波起伏晃动。 过了很久,消失的五感才慢慢回归。 “咯吱。”车轮碾过小石子, 摇晃颠簸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沉重事物砸进了她怀中。 她艰难睁开眼。 落霞灿烂铺满天际,几只春燕飞掠,日光晃得人眼晕。 “醒啦?”一张微胖脸庞凑近,眼睛细长,笑起来时只剩两道弯。 楚悠下意识环视四周。 身下是一辆牛车,她坐躺在角落,身旁堆满了笋。 刚刚砸进怀里的就是一颗笋,看着很新鲜,像刚挖出来的。 一头老黄牛在拉车,另外五个妇人背着竹筐,里头也装满笋,扶着车一起走。 又穿回十四洲了。 楚悠怔然片刻,哑声问:“大娘,这是哪?” 微胖妇人道:“这里是东境衔云洲,再往前三里,就是咱们的落霞镇了。看你晕在溪边,我们就把你带上了。你身上衣服破了又湿透了,好在春娘多带了身衣服。” 样貌清秀的妇人便是春娘了,她背着竹筐,抿唇笑道:“别说,还挺合身呢。” “姑娘,你从哪来,怎么晕在林子里?”另一个妇人问。 楚悠顺势捂着头,虚弱道:“我只记得自己是从中境来的,是个猎户。” 第86章 妇人们见她年纪不大,一双眼眸干净灵动,以为是逃难过来的小娘子,平日猎点野鸡野兔什么的,心中对她愈发怜惜。 她们让楚悠歇着,跟着一起回镇上,给她找个落脚的地方。 微胖女人叫钱大婶,给她衣服穿的是春娘,其他三个妇人的名字,楚悠一下子没记住。 乡道崎岖,牛车动摇西晃,妇人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唉,这世道是越发乱了。” “听说前阵子,又同南境那边打起来了。” “那南境在方丈海上,自从世家们迁过去,就有了天雷庇佑,想靠近都难。我听城里修者说,青衡道君才是得了天授之人,天道不认帝宫那位。” “嘘!脑袋不要啦,敢说这个?” “这里又没别人,我就随口说说。不过帝宫那位也是怪,无妻无子,就想着把世家赶尽杀绝,多大仇呢。” “听我老娘说,百年前帝主是有过夫人的,还是个凡人。后来她跳崖死了,帝主便不准人提起,听见就杀。慢慢的,就没人敢提起了。” “哎哟,这可太吓人了……” 絮絮闲谈钻进楚悠耳朵里。 她抱着一颗笋,望着落日发呆。 不让人提起,是因为恨她离去吗?现在百年过去,他也应该放下了吧。 “瞧,镇子到了。”赵婶子笑着指不远处的石碑。 上头刻着“落霞镇”三字,屋舍在暮色里连绵。 “窸窣——” 春日时节,小道两旁草丛茂盛,忽然传来飞速游动的声音。 一条单人合围粗的漆黑巨蟒上半身立起,蛇眼幽红,凶恶吐着信子。 “蟒妖……蟒妖又、又来吃人了!” 妇人们被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挖来的笋,拔腿就跑。 钱婶子刚跑两步,想起牛车上的小娘子,折回身去拉人。 就这一会功夫,巨蟒已经飞快游来,朝着钱婶子和楚悠张开血盆大口。 腥臭气息带着罡风逼近。 钱婶子绝望地闭上眼。 “噗嗤!” 几滴温热液体溅在钱婶子脸上。 随后轰隆一声巨响,巨蟒倒地,血浸湿黄土。 她颤巍巍睁眼,只见肤白纤瘦的小娘子手握银刀,站在她的身前,血顺着刀刃滚落。 地面的巨蟒从下颚到腹部完全被剖开。 楚悠熟练剜出浑圆妖丹装进手环,扭头朝赵婶子弯了弯唇:“婶子,忘记说了,我平时猎的都是妖兽。” * 经常来镇子上吃人的巨蟒被杀死,镇子上的人奔走相告。 楚悠被热情接待,化名小悠,称自己是从中境逃难过来的猎户。 钱婶子带头张罗她的住处。 有人提议:“李先生旁边的竹屋空着呢,让小悠姑娘住那吧。” 钱婶子纳闷道:“啥?哪个李先生?” “钱娘,你被吓昏头了?”一个妇人调笑,“你家大郎不也在学堂念书吗?” 片刻后,钱婶子如梦初醒,连连点头:“看我这不中用的,被吓了一遭,脑子昏沉沉的。小悠,我带你去住处,顺道接我家大郎散学。” 男人们负责拖走巨蟒,拆分后能买一笔不少的灵石。 女人们三三两两聚着,一同去老槐树旁的学堂接孩子散学。 路上,她们热情拉着楚悠闲聊。 “小悠姑娘,你这一身本事可真厉害,镇子上经常有妖兽下山吃人,有你在,咱们就不怕了。” “我家大郎同你年纪差不多,壮实能干又听话,改日介绍你们认识?” “去去,你家大郎就是闷葫芦,我家阿弟才好,模样不差,在城里做事。” “要我说,都不如李先生,人家生得俊,还有学问……”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后面几乎要打起来。 楚悠憋着笑,清了清嗓子道:“多谢婶子姐姐们的好意,我成过婚了。” 女人们不死心,说着和离过也不要紧,还想继续介绍。 她又是一句:“夫君死了,大师说是被我克死的。” 这话说完,女人们半响都没憋出下一句。 老槐树旁建了坐简陋学堂,年级不一的孩子们从里头跑出。 “阿娘!” 孩子们扑入自家娘亲怀里。 钱婶子接到自家大郎,继续带楚悠去空置的竹屋。 她下意识回身看了眼。 暮云合璧,女人们带着孩子,将一道修长蓝衣身影围在槐树下。 他乌发以木簪半挽,袖袍下伸出只腕骨分明的手,红玉珠串套在腕上。他侧身而立,耐心解答孩子们的问。 虽听不清内容,莫名让人感到温润和煦。 “小悠姑娘?”钱婶子笑着唤了一声,揶揄道,“怎么样,李先生俊吧。婶子帮你们撮合撮合?” 楚悠怔然收回视线,也笑了:“千万别。我见他和一位故人有点像,这才多看了几眼。” 说来也奇怪。 无论是身形、气度都截然不同,但有那么一刹那,她竟想起了玄离。 * 竹屋里学堂不远,用一圈土墙圈出院子。 看起来很久没住人,地里杂草丛生,竹屋倒是家具齐全,但落了厚厚的灰。 忙活完的人们自发来帮忙打扫,送来被褥吃食,还有日常能用上的。 天色完全暗下去时,院子来来往往已经收拾妥当了。 连院中水井都重新绑了木桶。 钱婶子做了饭菜送来,临走前殷殷叮嘱: “小悠姑娘,你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们开口。” 薄薄的木板院门闭合,水井倒映着如银月色。 落霞镇偏远贫穷,饭食比较粗糙。钱婶子送来了炖鸡、羊汤,已是逢年过节才有的规格。 吃饭时,鲜美的饭菜香气从一墙之隔的院子飘来。 惹得楚悠一边嚼干柴的炖鸡,一边往香气来源望。 楚悠努力忽视勾人的香味,但面前的饭菜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笃笃——” 小院的门被轻轻叩动。 她以为是钱婶子又过来了,径直走到门前,取了门闩拉开。 门外站着个青年书生。 他眉眼俊秀,气质和煦,手提一个小竹篮,里头的东西用荷叶裹紧,香味勾得人心痒。 “……李先生?” 他定定看着楚悠,温然一笑,递出竹篮,“在下姓李,单名宣。听闻小悠姑娘除了蟒妖,特来上门感谢。一点薄礼,希望姑娘不嫌弃。” 对方有一双点墨般的清润眼眸,看人时温和极了。 不知为何,楚悠脊背微微发麻,下意识推拒:“顺手的事,李先生客气了。” 李宣垂下眼,似有失落之意,“是我唐突了,这样拿不出手的礼,的确不适合送人。” “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如此,便是不嫌弃了。”他面上雨过天晴,笑着把竹篮送到楚悠手里。 温凉指尖擦过她的手心。 “往后我们是邻里,还请多多照顾。” 他似乎只是来送一份感谢礼,送到后客气道别,回了旁边的院子。 楚悠拎着竹篮站了半晌,终究没抵挡住它散发出来的香气,带着它转身关上了院门。 竹篮里装了一只窑鸡。 用荷叶包裹,膛内填满米饭和杂蔬肉粒,每一口下去都有淡淡荷香。 楚悠在这个陌生的镇子,独自吃完了一顿晚饭后,决定在这落脚。 手环里装了不少衣食住行的物件,她花了些时间,将常用的取出放在竹屋,简单布置了一番。 在这里沐浴,得自己打水烧水。 楚悠忙活了一阵,终于痛快洗了个澡,把身上巨蟒的臭味洗掉。 新铺的被褥柔软舒适,床头挂了安神香囊,月光照入窗棂,映着简陋的屋舍。 她窝在床榻上,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这里就是新的家了。 以后,会一点点变好的。 漂泊困倦的心寻到了落脚处,楚悠合上眼,很快睡去。 香囊幽幽散发香气。 一缕微乎其微的灵光注入,香气愈发浓烈。 床榻前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炽热到恐怖的目光凝视着床榻上的她,一瞬间,玄离以为自己又在梦中。 百余年,实在是太漫长。 长到他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半响,他终于动了。 玄离俯下身,指尖虚虚描摹沉睡的脸庞,一寸一寸接近,最终落于眉眼。 指腹轻轻摩挲流连。 癫狂的、偏执的念头难以克制地涌出。 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便是将眼前的人,囚于早已建好的华美宫殿,锁上金链,让她日日夜夜只能看他一人。 第87章 玄离按住抽痛的额角,目露赤色,下颌线条紧绷。 死死盯了楚悠很久,直到她在睡梦里都不安地皱起眉头。 他竭力压住癫狂念头,褪去外袍上榻,动作轻缓将人揽入怀中。 温软身躯贴在身前。 刹那间,荒芜了百年的心被一点点填满。 玄离沉默抱紧楚悠,垂首埋在她的颈侧,任由淡淡香气将自己包裹。 “找到你了。”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重逢,失去老婆一百年的鳏夫阴暗爬行中 章节名来自——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第61章 山似玉(二) “我教你。” 楚悠这一觉睡得极沉, 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掉进海里的梦,被巨型章鱼缠住不放。 醒来后,她心中莫名发憷。 细致检查了身上、屋内, 都没有第二人的痕迹。 她随后把院子仔细看了一遍,意外发现和邻居共用的那堵院墙上有道不起眼的木门。 这头有门闩,她取下试着推了一下, 推不开,那头也锁了。 昨日钱婶子提过一嘴, 说隔壁李先生和她住的两座小院, 是镇上商户屋产,举家迁走后空置下来。 这扇门,大约是原主人打通院墙留下的。 楚悠重新把门闩放好, 想了想,又搬了块石头抵着门。 刚忙活完,钱婶子敲响院门, 送来自家包的包子。 楚悠吃完后到镇子上转了一圈。 落霞镇不大, 约上百户。她住的这一带都是民居, 往前走过青石街巷, 是镇子上最热闹的街市,沿途开了茶馆酒肆, 寻常铺子都有。 宽约两丈的河流穿街市而过, 河面上架了一座石拱桥,形似弯月。 桥下春柳依依, 开了家酥酪铺子, 楚悠要了一碗,沿着街市慢慢走,慢慢吃。 不时有人笑着同她打招呼, 闲聊几句家常。 走到老槐树附近,稚嫩的朗朗读书声传出。 学堂窗未关,一道雪青身影行走在桌案间,不时指点弟子。 楚悠驻足看了片刻。 对方似有所觉,顿步侧身望来。 春风徐徐,老槐树枝头缀满花串,雪白花瓣簌簌飘落。 两道视线隔着一扇窗交汇。 李宣所在之处日光照不到,望着春光下的身影,手里的书卷被捏得死紧。 他面无异色,面露和煦浅笑。 楚悠对这位邻居印象不错,弯起眼眸招了招手,当做回应。 整座镇子浸在春光里,邻里和善,风景秀丽,她很喜欢这个新的落脚点。 熟练了四周后,楚悠开始上山打猎。 落霞镇附近山多,妖兽也多。位置太偏远,几乎没有愿意来清理妖兽的修者。 仅一日,她就猎了三十多只,下山路上意外猎到两只野雉。 回到镇上,灿烂落霞映在河面,几十缕炊烟袅袅飘远。 楚悠送了一只野雉到钱婶子家。 一人高的土墙围成院落,三间瓦房并排,竹竿上晾着半旧衣裳。 钱婶子喜笑颜开,非要留她在家里吃饭。 楚悠正要推拒,钱家大郎风一般跑进来。 “娘!二妞又欺负我!” 他急着告状,一时没看见楚悠,等看见了才急忙刹住脚步,结果一屁股摔在地上,把布包里的书和笔墨都给摔了出来。 钱婶子打了一桶井水,麻利处理野雉,“谁叫你去惹她?该。” “疼,疼死我了!”钱大郎捂着屁股哎哟叫。 楚悠憋着笑把人扶起来,弯腰帮他拾起书本笔墨。很快发现他的千字文是新的,几乎没有翻阅痕迹,笔记也很少。 一股淡淡的违和感生出。 “大郎,李先生讲学问一直用的这本吗?” 钱大郎老实道谢,接过千字文,“对啊,先生说我们底子太薄,先学点简单的。” 楚悠瞥了眼崭新的书封,悄悄说:“我看你这书是新的,都没怎么翻过。是不是平时不用功?” 一只黄蝴蝶飞过院墙,擦着钱大郎而过。 “没、没有……”他怔了怔,随后急忙看了眼钱婶子,小声道,“我前天散学之后去河边玩,把书掉河里了,这是先生新给的。小悠姐姐,你别告诉我娘,她会打死我的!” 违和感渐渐散去。楚悠眨了眨眼,轻揉一下他的脑袋:“行,保密。” 她扬声道:“婶子,别做我的饭,先走了。” “别急着回去,吃个饭啊!” 钱婶子的声音远远落在身后。 楚悠踏着暮色往家的方向走。春日多蝴蝶,回去的路上时不时见到几只。 途径李宣院门口时,她脚步一顿,抬手叩门。 “笃笃”两声后,院门很快打开。 青年一身雪青长袍,腰间系同色绦带,愈发显得眉目清润。 “小悠姑娘?”他尾音微扬,唇边含笑。 楚悠把另一只野雉递出,“昨天的鸡很好吃。我今天上山打猎,猎到了野鸡,送你。” “多谢。”他自然接过,两人指尖相碰,“吃过饭了吗?” “正要回去做……” 李宣温声截断:“不如一道?我将它做成炙鸡,正好一人也吃不完。” * 暮色西沉,天色渐渐转暗,炙烤的香气在小院里弥漫。 院子不大,收拾得井井有条,竹架上晾着靛蓝长袍。 吃饭的桌椅搬到了院中,墙角栽了几丛文竹,夜风吹过竹影摇动,添了几分风雅。 楚悠环视院落,目光落在那扇和她家连通的木门。 上面放了门闩,难怪今早的时候推不开。这是一扇双向门。 李宣将烤好的炙鸡端上桌,注意到她的视线,主动道:“那扇门是屋主留下的,小悠姑娘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叫泥瓦匠来,将它封上。” 见他坦荡磊落,楚悠为自己早上的怀疑感到惭愧。 “不用不用,既然是别人留下的,还是不要乱动了。” 李宣唇角微扬,推了碗甜酒酿到她面前,“春夜寒凉,酒酿可以暖身。” 这碗酒酿比楚悠平时喝的都要更甜。 意外符合她的口味。 碗筷碰撞声中,李宣不时说起学堂里孩子们的趣事,偶尔也聊到从前。 他语气和煦,语速不疾不徐,极易令人产生好感。 一顿饭吃下来,楚悠大致拼凑出李宣的身世。 他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家中遭难流落到这,被镇上的人收留,于是当了教书先生。 酒酿香甜,她多喝了两碗,面颊染上薄红。 “李先生,这是哪家酒肆的,真好喝。” 夜色昏暗,桌上燃了盏烛灯。 李宣隔着灯火望向她,只看片刻,克制移开视线。 “是我自己酿的,小悠姑娘唤我李宣就好。你喜欢喝,将这坛带回去。” 他递来个装满酒酿的陶罐。 楚悠有些心动,又不好意思在刚认识的邻居家连吃带拿。 看出她的迟疑,他又道:“这回失手,酿出来甜了些,恰好得你喜欢。” 这番话妥帖至极,叫人找不到推拒理由。 楚悠抿唇笑着,伸手去接,“那就多谢了。叫姑娘生疏,以后叫我的名字吧。” 烛火微微晃动。 陶罐转交到她的手中,两人指尖触碰,李宣轻轻一笑:“悠悠?” 温润的嗓音稍低,轻缓吐出二字。 许多人都叫过楚悠的小名,非常普通简单的两个字,她从不觉得有哪里特别。 偏偏这一声,叫得她耳根处好像有蚂蚁爬。 他眉眼含笑,“这样叫可以么?” 楚悠抱紧陶罐,看着坐在烛火下的李宣。 忽然觉得他不像书生,更像勾引人的精怪。 * 一连几日,楚悠都有点避着李宣。 她白天去打猎,日暮才归来。他白日在学堂讲课,两人正好错开。 相安无事好几天,隔壁没有动静。 不登门找她,平时在路上偶然遇见,也只是笑着寒暄两句。 楚悠怀疑自己想多了。 她最近晚上睡得沉,总做同样的梦。梦见自己掉进海里,被大章鱼缠绕。 这两天越缠越紧,密不透风包裹着她,在梦里压得她难以喘气。 而且,梦里大章鱼的触肢不太规矩…… 这种人外梦不在楚悠的接受范围内。 为了不梦见更离谱的程度,她打猎归来后,去镇上唯一的医馆开了治梦魇的安神药。 回到小院,天已经完全暗沉。 昨天钱婶子送了干腊肉来,她将腊肉洗净切块,和生米混在一起铺在锅内,打算做一锅焖饭。 第88章 她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摇扇子扇火,心里想着夜里的梦,动作有一搭没一搭。 “滋滋——” “我的饭!”楚悠蓦然回神,锅里已经冒烟。 揭开一看,焖饭边缘焦黑,中间夹生,吃到嘴里又咸又苦。 “咳咳……”她被烟呛得跑出灶房,打了桶井水洗脸。 连通隔壁院子的木门忽然“笃笃”两声。 “是我。” 门后传出温润嗓音。 楚悠怔了怔,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水珠,用脚把抵住门的石头推走,随后取下门闩。 小门敞开,李宣站在门后,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她微微打湿的衣襟。 衣襟处,有粒若隐若现的小红痣。 “我闻到了焦味,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楚悠尴尬不已:“一时没留神……饭烧过头了。” 李宣越过她,望向冒出几缕烟的灶房,弯了弯唇:“我刚做好,分量有些多,不如一道?” 风卷着饭菜香气,送到楚悠鼻尖。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她最终没抵抗住诱惑,一脚踏进了李宣的院子。 李宣唇边笑意渐深,任木门敞开。 吃完饭后,他无比自然地提起:“你不擅下厨,不如每日到我这来吃。” 楚悠想婉拒,被他一句话堵回去:“多做一人的份,不过是顺手的事。我们是邻居,更该互相照应。” 她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但坚持给了一笔灵石。 李宣没推拒,坦然收下了,这让她安心不少。 从那天起,楚悠的一日三餐有了着落。 小院的木门变成了单方面上锁,李宣那边永远敞开。 或许是安神药起了作用,她做噩梦的次数也少了。 每天晨起,她熟门熟路取走门闩,推开木门走入隔壁院子。 正屋的桌上会留着她的早饭和打包好的午饭。 学堂很早便讲学,楚悠很少在早上与他碰面。 吃了早饭,她带上李宣准备给她的午饭,开始上山打猎。 直到夜幕归来,两人一同吃晚饭。时间长了,关系如同熟稔的好友。 日子好似石拱桥下的流水,无声潺潺流淌。 这日学堂休沐,楚悠也给自己放了假,一觉睡到正午才起来。 去邻居那吃过午饭后,她躺在摇椅上吹风赏景。 这把摇椅其貌不扬,躺上去意外舒服。 楚悠每天过来吃饭,都喜欢在上面躺一会。 柔柔的风吹拂着,灶房方向传来洗刷碗筷的声音,她不知不觉闭上眼。 “……先生,我的飞起来了!” “哇,好高,飞到墙外面了。” “我的比你飞的还要高~” “先生,我也想要一个……” 楚悠恍然睁开眼,身上披了件雪青外袍,散发着皂角香气。 院子的另一侧,聚了几个孩子,他们围着青年,压低声音叽叽喳喳。 青年神情淡淡,手拿锉刀,不过三两下,手中的木块簌簌掉下木屑,成了一只竹蜻蜓。 最后一个孩子也拿到了竹蜻蜓,爱不释手把玩着。 他忽的回首,两道视线相对。 刚才那副疏离寡淡的模样好似是楚悠的错觉,他又成了平时熟悉的、和煦的李宣。 “去玩吧。”他随意挥手。 孩子们得了喜欢的玩具,兴高采烈地离开。 “我怎么睡着了……”楚悠起身把外袍递给李宣,视线追随远去的孩子们,“他们手里拿的是竹蜻蜓?” 外袍沾染了体温,以及淡淡的香气。 李宣将它搭在臂弯,朝楚悠摊开掌心。 修长手掌上放着一只竹蜻蜓,和孩子们手里的不同,这只格外精巧,蜻蜓翅膀刻了小花。 “你的。” 午后日光晴好,穿过树荫洒落小院。 楚悠拿起它,眉眼弯弯夸赞道:“真漂亮。不过,这个要怎么玩?” 在她端详竹蜻蜓时,李宣久久凝望她,语气如常:“我教你。” 修长手指捏着竹蜻蜓,放进她的掌心。他向前一步,两人距离变得很近,楚悠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 不等她反应,两只手包裹住她的手背,带着她搓动竹蜻蜓的身子。 “唰——” 竹蜻蜓飞过院墙。 楚悠怔怔仰头,看向身旁的青年,被否认的猜想再一次浮现。 他垂首对视,点墨般的眼眸格外幽深。 “怎么?” ----------------------- 作者有话说:玄·奥斯卡影帝·离 至于玄离是怎么找到悠悠的,上一章有宝宝猜对了 但是这个营养液!为什么一眨眼快6k了,明明才加更完[爆哭] 第62章 山似玉(三) 被男鬼缠上了 细碎日光落于他身上。 楚悠嗅到了李宣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清淡温和,就像他毫无攻击性的外貌与气质。 熟悉的气息转瞬即逝,好似只是错觉。 是她疑心病太重了? 如果真是他, 说明百年过去,都不曾放下执念。按他的性子,应该直接上门来抓人了, 不会在这样偏僻的小镇,更不会耐心给孩子们做木工。 她太久没开口, 李宣适时拉开些距离, 温然一笑:“是我不好,方才唐突了。” 楚悠迅速收回视线,手背还残余着被双掌包裹住的触感。 “没有, 我昨天猎的妖兽还没处理完,先回去了……多谢你的竹蜻蜓。” 淡绿春衫消失在院墙的小木门后,很快, 门也被掩上了。 楚悠站在门后出神好一会。 竹蜻蜓静静落在院墙脚下, 她回过神来, 弯腰拾起, 摩挲蜻蜓翅膀上雕刻的小花。 犹豫了片刻,到底将它留下, 放在了正屋窗沿处。 一只黄蝶栖息在墙头, 将院中一切尽收眼底。 院墙另一侧,俊秀青年借着黄蝶的眼, 也看到了此幕。 玄离望向掩上的木门, 眸光幽深。 乾坤袋内的玉简微微亮起。 “尊上。”伏宿在那头恭敬道,“阵师说,招魂阵内的血引快用尽了, 三日内需添新的心头血。” “撤阵。盯紧南境,有异动即刻来报。” 帝宫之内,维系了百余年的招魂大阵,终于被撤去。 * 那日午后的事很快翻篇,楚悠没放在心上,李宣也没提起。 两人依旧会一起吃饭,熟稔间保持着邻里该有的距离。 越相熟,她越发现李宣会得很多。 不仅会补衣服,家里但凡有什么破损的物件,拿过去都能被他修补好。 闲暇之余,还会买些木料回来,给楚悠打了不少实用美观的家具,只象征性收了点灵石。 竹屋里渐渐多了屏风、罗汉榻、专门放置话本的书架…… 他做了很多,唯独没给她多做一把摇椅。 李宣的解释是,摇椅是从前做的,图纸丢了后忘记了怎么做。 她去镇上的木匠铺买过摇椅,都不如李宣院子里那把舒服,腰背严丝合缝贴合,仿佛量身定做。 买不到心仪的,她也不好夺人所爱把摇椅搬走,便每天吃过饭后,在上面躺会。 渐渐的,留在隔壁院子的时间越来越长。 连通两座院子的小木门除了夜晚睡觉不再关上。 楚悠上山打猎经常顺手猎些野味,一些送给镇上的人,剩下的送给李宣,回报他平时的照顾。 来到落霞镇已经月余,她大致摸清附近山上的情况。 下过一场春雨后,山路湿滑,空气湿漉漉。 楚悠照常上山打猎,进山前遇到了镇子上有名的年轻猎户。 他名叫莫五,生得高大结实,面容线条分明且硬朗,为人沉默寡言。即使和她碰面多次,也只是唤一声“小悠姑娘”,接着便没了下文。 今天也是如此。 “小悠姑娘。”他背着背篓,腰间别砍刀,后退一步让开上山小道。 “莫大哥,早。” 莫五紧抿着嘴,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早。” 妖兽大多盘踞在山腰,而普通兽类畏惧妖兽,只在山脚出没。 两人要猎的东西不同,同行一段路,很快便分开了。 楚悠在山上呆了半日,收获满满。 妖兽血染红了地面的春草,浓郁血腥气飘在林中。 她将妖兽尸体都收入手环,转身准备下山。 “咚——” 地面沉重颤动,地面惊起大群飞雀。 一只数米高的熊妖呼哧喘着气,兽眼冒凶光,涎水从利齿垂下,所过之处树木倒塌。 第89章 它直勾勾盯着楚悠,以及她的手环。 楚悠不退不避站在原地。 竟是一只冬眠刚醒的大妖兽,看来是她最近打猎,血腥气太浓,把它馋醒了。 “吼!”它被血味激得凶性大发,咆哮着扑来。 楚悠抽出银刀,踩着身旁的树借力一蹬,朝着熊妖当头劈下。 削铁如泥的刀刃泛寒光,斩断了它的一只手。 熊妖断手后吃痛嘶吼,发狂般四处乱拍,无数树木拦腰折断。 熊掌挟腥臭的风扫来! 楚悠反应极快地向后一避,没想到身后树木倒塌,拦住了去路。 正想挥刀断了它另一只手时,一道高大身影忽然奔出。 “小悠姑娘当心!” 他浑身聚力,粗布衫下肌肉如块垒,直直撞向铁塔般的熊妖。 “砰!”那熊妖竟真被撞退数步,恼怒地一掌扫去。 高大身影被一掌扇飞。 “莫大哥!”楚悠及时伸手一拽,减了他的去势,没让他滚下山坡。 莫五肩头刺痛,利爪勾破衣衫,留了两道抓痕。 “我今日定要杀了这畜牲……”他挣扎着站起,满脸恨意,还想继续往前冲。 一只手拦住了他。 鹅黄飘带随风扬起,从他眼前扫过。 淡绿身影转瞬逼到高大熊妖面前,一刀捅入它的下腹,手腕一转,浑圆妖丹还冒着热气,掉落在地面。 熊妖双目圆睁,“轰隆”一声到底,地面颤了三颤。 楚悠用水囊冲净妖丹,将它放入手环。 回身时,见莫五怔怔望着她。 “莫大哥,你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她取出上药和绷带走近。 莫五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捂住肩头衣衫的破口,连连后退。 “不、不必了,一点小伤,别浪费了伤药。” 楚悠看出他的窘迫,浅浅一笑,把伤药和绷带放在石头上。 “妖兽留下的伤痊愈缓慢,上点药吧,我去处理它的尸体。” 她持刀走向熊妖尸体,留莫五在原地。 银刀轻松将水火不侵的坚硬兽皮剖开,熟练地拆分。 莫五呆看了半响,慢慢拿起伤药。 用绷带缠好抓伤后,楚悠也处理完了熊妖尸体,将它们装入手环。 她把值钱的兽皮留给了莫五,谢他刚才的相助。 莫五送还伤药,背着装满猎物的背篓,“我不能收,刚才没有我,你也能轻松应对。这只畜牲十年前吃了我上山打猎的爹,今日终于死了。”他深深作揖,“小悠姑娘,多谢。” 见他坚持不要,楚悠便自己收着。 两人一道下山,她随口道:“莫大哥,你怎么会到山腰来?” 高大身影僵了僵,讷讷道:“我想学怎么杀妖兽……每日打完猎,就上来看一会。” “诶?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呢?” “我……我就是个猎户,没什么本事,不能同你比。怕学不好,也怕唐突打扰了你。” 楚悠弯了弯眼睛:“我们同住落霞镇,都是邻里,这话太生分了。莫大哥力大无穷,能把熊妖撞开,只要熟知不同妖兽的弱点,对付起来不难。” “你想学,我教你。” * 暮色将两道结伴的人影拖长。 楚悠和莫五一道回来,他话不多,但也算有问有答。 很快就走到了两座紧挨的小院。 “小悠姑娘,这个给你。”莫五取出两只野兔,执意塞到楚悠手里。 “莫大哥,真的不用……” 两人在门口刚站片刻,其中一扇院门打开。 青年身长玉立,一身白袍,外罩素纱,在暮色里愈发温润似玉。 视线缓缓在门口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悠悠。”他唇边含笑唤道,“吃饭了。” 莫五一愣,看看楚悠,又看看李宣。 楚悠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两人关系,解释道:“我一个人生火做饭麻烦,和李先生搭伙一起吃。” 李宣面色如常,宽袖下的手捏得咯吱响。 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和他撇清关系,好极了。 莫五把手里的野兔放到门边,“我家小弟在学堂念书,多谢李先生照看,今天刚猎的,还请收下。” 他想着,既然楚悠不愿收,给李先生也是好的,这样两人都能吃到。 “我娘在等我回去吃饭,先走了。”莫五不太熟练地扬唇,朝楚悠笑了一下,“小悠姑娘,明日见。” 听见后面这句,李宣险些没控制住神情。 天色昏暗,楚悠没留意到他的异常,顺手拎起野兔往里走。 “今晚吃什么呀?” 他压住汹涌杀意,转身踏入院子,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野兔,语气依然温和:“做了樱桃肉。” 李宣的视线一直跟随楚悠。 看她把野兔放到灶房,然后到水井旁打水净手,最后坐到桌前。 “不是吃饭吗,你怎么站在那?” 他竭力平复心绪,神色如常落座,为她舀了一碗鱼汤。 “你与莫五熟识?”李宣递去汤碗,随意问道。 “上山打猎的时候经常碰见,但没怎么说过话,今天遇到只冬眠刚醒的熊妖……” 楚悠一边喝汤一边讲出猎杀熊妖的经历。 “……莫大哥说想学猎妖兽,我就说可以教他,约好了以后一起打猎。”她喝完一碗汤,夹了块樱桃肉吃下,“对了,镇子上有铁匠铺吗?” 坐在对面的白衣身影如同静止,半响没动静。 “李宣?”楚悠又唤一声。 他紧握木箸,微微一笑:“抱歉,方才在想旁的。你要锻造东西?” 她嚼着樱桃肉,脸颊微微鼓起,“唔,我想打一把刀。” “刀?”李宣有种不祥预感,维持着浅笑,“我记得你有把常用的,坏了么?” “没坏,是要给莫大哥打一把。他帮了我,又不肯收熊妖皮,想着送把刀给他。普通人猎妖兽,用寻常的刀不行,我这剩了好材料,足够打一把刀了。” 木箸“咔擦”折断,掉在桌面。 李宣定定看着她,神情如常,却莫名让楚悠后背发麻。 “你……怎么了?” “无事,木箸有些朽了,我去换一双。”他收走断掉的木箸,面含浅笑,“你先吃。” 楚悠目送着李宣进了灶房,觉得他今晚整个人都怪怪的。 直到她快吃饱了,李宣才从灶房出来。 他似乎没有胃口,等她停筷,便直接收了碗筷。 灶房里传出清洗碗筷的唰唰声。 楚悠瘫在摇椅上慢慢晃,扭头看向灶房。 木窗外开,白衣青年挽起衣袖,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手掌浸在水中,看着赏心悦目。 这一幕,看起来似曾相识。 就好像从前在溪石村。 楚悠摇摇头,晃走一点惆怅,扬声道:“你还没告诉我,镇上有没有铁匠铺。” 李宣洗碗的动作一顿,水面逐渐静止,映出他的面容。 点墨般的眼眸阴鸷极了。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在月桥旁,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家里的刀钝了,送去重新开刃。” “好。”楚悠伸了个懒腰,随后起身,“我先回去了。” 刚要走过木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悠悠。” 李宣从灶房走出,水滴顺着修长手指垂落,语气自然极了:“我也想学些能对付妖兽的本事,不如我同你们一起上山。” 楚悠微怔:“你不是要去学堂上课吗?明天不是休沐的日子。” 他面色一僵。 “这样吧,以后吃过晚饭,休息后我教你一些防身的招式,足够自保了。”她非常善解人意提出了解决方案。 楚悠想,他是个书生,文文弱弱的,哪里能和力大无穷的莫五一样跟着上山。 沉默片刻,李宣微微一笑,从齿间挤出一个字:“好。” 淡绿身影很快消失在木门后,门也随之掩上了。 精心捏出的假皮相再也无法维持,玄离换回本相,目光钉在木门上,神情偏执扭曲。 菩提珠烫得惊人,随着愈演愈烈的杀意,蚀骨之痛也越猛烈。 他的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那个猎户,凭何得到她笑语相向? 平时只是点头之交,不过相处半日,她就要送刀! 玄离只想杀了这猎户。 偏偏此时杀了,楚悠一定能猜到是他。 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身冷静。 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这百年岁月,其中煎熬滋味他不愿再回想。 当初楚悠被伤了心,心灰意冷离去,如今她终于回来。 第90章 玄离在此停留,为的便是重新初遇,一切重新开始。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插手破坏。 * 楚悠攒了不少稀有金属,拿了一部分锻造成吹毛断发的砍刀,送给了莫五。 起先他怎么也不肯要,直到她说,没有这把刀,就猎不了妖兽才收下。 两人每日一起上山,楚悠耐心讲解常见妖兽的长处和弱点,以及用刀狩猎的技巧。 莫五天生巨力,学得很认真也很快。 小型妖兽遇见他,被按倒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两人相互配合,猎到的妖兽数量翻了倍。 按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楚悠哪怕不做美梦,也不至于做噩梦。 可偏偏她最近又开始做噩梦了。 去老医馆多开了几副安神药,喝了也不管用。 这噩梦古怪得很,都是在睡得很沉时做的,还是梦见自己掉进海里,但大章鱼不见了,变成了一道看不清楚的漆黑人影。 那道影子密不透风缠着她。 温热气息在脸庞上流连,随后咬住她的唇,纠缠吮吸,直到她在梦中喘不上气。 潮热黏稠的梦境持续了多日。 楚悠眼下生出淡淡青色,精神萎顿。 她有苦说不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春季,才做这种梦。 钱婶子听说她老做噩梦,想了半天,压低声音道:“小悠,你会不会是撞上什么了。那屋子空了好几年了,说不准,里头住了什么不干净的。要不你去找半仙婆看看?” 这个世界都能修仙了,有鬼也不奇怪。 楚悠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找了住在镇子东边的半仙婆。 半仙婆捻着一串铜钱,神神叨叨念了一会,断定她被鬼缠上了,收了钱后,给了她一串据说是雷击桃木做的手串。 木珠柔润,细细一圈套在手腕上,让楚悠心安不少。 当天入夜吃晚饭时,李宣的目光停留在手串上。 “这是?” 楚悠珍惜地摸了摸,“我最近总是做噩梦,半仙婆说我撞鬼了,给了我雷击桃木手串。” “……你信了?” “信啊。如果不是撞鬼了,我怎么会天天做噩梦呢,喝安神药也不管用。”她嘀咕道,“要是不管用,我就找人来给屋子做法驱邪,把那只讨厌的鬼驱走。” 玄离:“……” ----------------------- 作者有话说:悠悠:家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被鬼缠上了[害怕] 玄离:(阴暗爬行)(偷偷爬床)(缠住) 营养液破6k了,这两天会掉落加更(咕噜)感谢宝宝们热情浇灌(咕噜咕噜) 第63章 山似玉(四)【6k营养液加更】 积压…… 也许是桃木手串起了作用, 楚悠做噩梦的次数少了。 她请了一尊神像回家,希望可以彻底镇住邪祟。 手环里存的妖兽内丹越来越多,她每过半月会去一趟最近的城售卖, 换一笔丰厚灵石。 莫五学了一身狩猎妖兽的本事,他郑重感谢楚悠后,主动换了一座山打猎。 他召集镇上其他猎户, 把学到的教给他们,彼此配合着打猎。 如此一来, 镇上能猎妖兽的人多了, 日子也不再那么窘迫。 最后几场春雨下尽,蝉鸣声渐起,落霞镇入夏,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五月初五,逢端午。 落霞镇家家户户门口挂上艾蒲,用彩绳打络子, 装上红鸡蛋。 午后, 河边有赛龙舟看。 镇子上年轻力壮的男子们都参与, 分成了四条龙舟。 河岸、月桥上站满了人, 挤在最前面的,几乎都是年轻姑娘, 羞涩又大胆地张望。 钱婶子拉着楚悠去看, 凭借多年买菜的功力,一挤一撞到了最前边。 夏雨方歇, 日光粼粼铺在河面。 龙舟上的男子个个肌肉结实, 右臂绑着不同色的布巾,像蓄势待发的豹子。 钱婶子分了一把瓜子给楚悠,边磕边道:“他们瞅着都不错吧?” 楚悠咔擦磕掉几个, “都很有精神。” “有没有能瞧上眼的,看中了只管和婶子说!” 这一句声音稍大,引得离岸边近的那条龙舟上的男子回头看来。 莫五是舵手,坐在舟头,身后的人用手肘杵他,“五哥,小悠姑娘也来了。” 握住船桨的手一紧,他扭头看岸边。 身穿淡粉夏衫的姑娘站在日光下,眉眼灵动含笑,朝他稍稍挥手,像是在打招呼。 莫五像根僵硬木头,讷讷点头。 钱婶子眼尖,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热情道:“五哥儿好啊,同你熟识,是咱们镇上最厉害的猎户,婶子看着他长大的,小小年纪没了爹,一人撑着家里,养他老娘照顾弟妹,能干的很……” “婶子,婶子。”楚悠不得不打断滔滔不绝的钱婶子,“开始了,先看赛龙舟吧。” “咚、咚——!!” 激昂的鼓声敲得震天响。 船桨破开水面,搅碎河面粼粼金光,四条龙舟先后冲出。 远处河面上飘了只系红绳的葫芦,那便是终点了。 莫五所在的龙舟迅速领先,抢先冲过葫芦所在的地方,他一把捞起葫芦,高高举起。 河岸上的众人欢呼不已。 拿下头筹的年轻男子们头上绑着红巾,神采飞扬收下姑娘们送来的避五毒香囊。 赛龙舟结束,河岸上闹哄哄的,赵婶子被人拉着唠家常,楚悠艰难挤出人群,准备回家。 “……小悠姑娘!” 莫五小跑奔来,一身短褐,露出坚实臂膀。他微微喘气,小麦色脸庞不知是因为累还是晒,隐隐泛红。 楚悠在柳树下停步转身,“莫大哥?” 他扯了扯短褐下摆,又整理头上绑的红巾,憋了半天,磕磕绊绊道:“你……你吃过晚饭后空闲吗?” “有,怎么了?” “我有样东西送你,月桥边上见。”像是怕她拒绝,莫五憋出这句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楚悠望着莫五同手同脚离去的背影,满肚子疑惑。 这是要送什么,弄得如此郑重? 她收回视线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一道目光。 几步之外,李宣站在浓绿老树下,一身靛蓝长袍,被树荫所笼罩。 他正定定盯着这个方向,周遭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楚悠心头一突,涌起强烈的熟悉感。 在她看过去的瞬间,老树下静静窥伺的李宣迈步走来,日光洒落,他神色和煦,面上挂着浅淡笑意。 “悠悠。”他笑着唤,好似看赛龙舟偶遇一般自然。 刚刚的刹那如同幻觉。 楚悠按下心中猜测,神情自若:“你也来看赛龙舟?” 李宣颔首:“这样热闹,自然要过来看看。”顿了顿,他用余光瞥向莫五离去的方向,不经意道,“方才见莫五找你,是有要事?” “算不上要紧事。”她慢吞吞往家里走,“只是约我见一面,有东西相赠。” 他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你答应了?” 楚悠瞥了眼对方陡然顿住,又快步跟上的脚步,眉眼弯弯朝他道:“对啊。” * 暮色隐去,星子点点闪烁。 楚悠吃过饭后和李宣打了声招呼,如约出门到月桥边上。 河岸垂柳依依,站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听见脚步声,那身影转过身。 楚悠险些没认出是莫五,他穿了身窄袖劲装,头发一丝不苟束起。 他不自然地扯了扯袖子,讷讷道:“……小悠姑娘,这样穿果然很怪吗?” 楚悠大方夸赞:“莫大哥,这身很适合你。” “谢、谢谢。”他肉眼可见僵硬,直愣愣递来一个花纹精美的木盒,“这是送你,多谢你教我本事。” 只看了眼盒子,她就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从前在圣渊宫,玄离时常命人送来钗环首饰,这样大小的盒子,只能是发簪,看盒子制式,想来不便宜。 年轻男女间赠发簪,往往用以诉说心意。 楚悠浅浅一笑,没有接,直接道:“莫大哥,我教你是因为你本来就有天赋,学得快。平时你已经送了我很多猎物,这种贵重的首饰,还是留给你以后心仪的姑娘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越着急,说话就越磕磕绊绊,“你这样好,我自知无法相配……这个、这个只是谢礼。” 她一怔,最终还是摇摇头,“抱歉。” 莫五慢慢收回僵硬的手,沉默半响,轻声问:“小悠姑娘,你不愿收下,是因为还在记挂逝去的夫君吗?” 第91章 楚悠向来不喜欢和旁人说私事,只笑了笑,并不答。 月桥旁,柳枝轻轻拂动,月色拉长两道影子。 不一会,其中一道沉默离去。 莫五离开时,总觉得有道阴森目光钉在他后颈上,下一刻就要取他性命。 身为猎户,他对杀意非常敏锐。 走出好几步后,他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 只见桥上走来一道靛青身影,手里提着盒槐花糕,像是吃过饭后闲逛消食,买了糕饼后无意路过此处。 青年温润似玉,正是李宣。 莫五对他向来敬重,摸摸脖子,只以为是自己多疑了,闷头快步离去。 桥上桥下,两道视线相撞。 李宣的视线在楚悠手上停留片刻,缓步走下桥,温和笑道:“巧遇。” 楚悠心想,可不是巧吗,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但面上依然带笑:“是很巧。” 他扬起手里的糕饼盒,又指向停靠岸边的乌篷船,“左右也是闲着,不如乘船赏月,我买了槐花糕和冰酪。” 这样热的天,乘船吃冰酪再合适不过。 楚悠欣然答应。 李宣租下一条船,没让船夫跟着,只让乌篷船顺水飘动。 船蓬里设了小桌,两人对坐。 他从木盒里取出两碟槐花糕和两碗蜜浆冰酪。 船身破开河面的月色,水波荡漾,碎成点点银辉。 楚悠捧着碗,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视线落在船外月色。 “忽然想起,我和以前的夫君也乘船赏过月色。” 李宣握住碗沿的指尖泛白,面上滴水不漏:“你心中……记挂他吗?” 她托腮笑盈盈道:“死者不能复生,他都死了好几年了,我早就放下了。” 早、就、放、下、了。 这五个字不断在李宣耳边重复,他下颌紧绷,竭力克制才没捏碎手里的碗。 他抬眼望向楚悠,语气和煦极了:“伤心往事,放下自然是最好的。” 这也能忍? 李宣这样的反应,倒让她有点动摇心中猜想了。 在她沉思时,他复又开口:“可有想过重觅一位夫婿?” 楚悠托着腮,指尖轻点脸颊,眨了眨眼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乌篷船顺水飘行,柔和月色斜斜映入。 那张俊秀面容被月光勾勒得愈发清润,浓黑眼眸深深望着她。 “我心悦你。” 十分直接,毫无矫饰的一句剖白。 楚悠怔愣,心跳稍稍乱了一拍。 好一会,她回过神来,“以前的夫君是被我……” “我命格极硬,克不死。”他截断楚悠的话,视线不移,直直望向她,“所以,若你想重觅夫婿,不妨看看我。” “你不必急着拒我,慢慢考虑,我会一直等。” * 那夜之后,两人的关系没有太大变化。 李宣依然白日在学堂,照例给她做好一日三餐,晚饭一起吃。 楚悠隔三差五会收到他的礼物。 色彩俏丽的飘带发钗、憨态可掬的鸟雀木雕、叮当悦耳的手链、甜津津的糕点、不重样的话本…… 她院子里,水缸永远是满的,地也是干净的。 他温润和煦,像春日的雨,悄然无声浸透她的方方面面。 楚悠清晰感受到对方温和外表下直白炙热的心意,哪怕多次试探,也没发觉他的破绽。 但心中的第六感时不时冒出来示警。 转眼到了月末,她要到最近的城池售卖妖兽内丹和皮毛。 楚悠搭了镇子上顺路的牛车,临行前遇到春娘。 她拉住楚悠,叫她等一等。 随后从家里取出个布包,托她把东西转交给在城中做事的阿弟,他恰巧就在市集办差。 “小悠,我阿弟在城里的市集那边办差,他很少有空回家,麻烦你帮我捎点东西给他。” 布包很有分量,装了新缝的夏衣和家里的腌菜。 楚悠爽快应下,将它背在身上。 牛车驶入了小型城池。 楚悠背着布包,熟门熟路来到城中市集。 此城管理严格,不像盘镇可以随便出售,要交易得先领到证明身份的临时木牌。 她登记了自己的信息,领到木牌后,和负责登记的人打听。 “这位大哥,你们这有个叫宋石的人吗?他家托我给他带了东西。” “有,你等着。”方脸男子扬声道,“宋二,你家托人带东西来了!” 不远处,身穿黑衣,腰间佩刀的巡视队路过,都是些身手不错的凡人,负责市集的秩序。 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 看见楚悠和她手里的布包,他一愣,平时阿姐叫人捎东西,都是镇上的人,眼前的姑娘他从没见过。 “我刚搬到镇上两个月,今天进城,春娘托我给你带东西。”她主动解释后,把布包递去。 “原来是这样,真是多谢。”他客气接过,又询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 两人闲聊几句,得知楚悠刚到镇子那天就杀了蟒妖,宋石郑重万分作揖,再次道谢。 他还有差事在身,不能多留,约好中午下值请她吃饭作为感谢。 楚悠顺利卖出妖兽内丹和皮毛,想着宋石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日子过得不会太宽裕,打算直接离开市集。 没想到刚走到市集出口,就被气喘吁吁赶来的宋石拦住。 他挠头憨笑,说自己和领头告了假,今天这顿饭一定要请她。 楚悠不想他破费,挑了家市集旁的面馆。 宋石唏哩呼噜吃面,高兴道:“我真没想到,镇子上能来像小悠姑娘这样厉害的人。这些年妖兽时不时下山,吃了不少人,现在终于不用担心了。” “上次回家,都已经是过年那会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小弟长高没有。”他轻叹一口气,把一个新的布包递给楚悠,“小悠姑娘,我给家里卖了些东西,劳烦你帮我捎给阿姐。” “我一定带到。”楚悠接下,稍微比划一下,“我昨天才见了你家小弟,他有这么高了,在学堂也很用功。” “都这么高了,小孩就是长得快。”宋石笑呵呵的,紧接着反应过来,惊喜道,“镇上有学堂了?” 木箸一顿,挑起的面条往下滑,掉回面汤里,溅了一点在楚悠袖口。 “李先生,李宣,你不认识?” “不认识啊,咱们镇子又偏又穷,一直没教书先生愿意去。这位李先生,是新来的教书先生?” 楚悠冷静地放下筷子,“他是半年前到镇子上的,学堂也是那会建起来的。” 宋石连连摆手:“小悠姑娘,定是你记岔了,我过年那会回去,镇子上哪有学堂,我阿弟都不识字呢。” 路边小面馆人来人往,喧闹声不断。 木箸“嗒”一声搁在桌面,楚悠微微一笑:“或许是我记错了,多谢你请我吃面,还有点急事,先回去了。” * 半轮落日沉入青山,落霞镇家家户户燃起炊烟。 玄离打发了一群缠着他的小孩,推开自家小院的门。 院落浸在夕阳里,淡粉身影半躺在摇椅上,足尖抵着地面,有一搭没一搭晃动摇椅。 桃红飘带随着动作在脑后飘动。 看见此幕,他神情和缓,温声道:“晚饭想吃什么?” 楚悠转着手腕的银色手环,唇边扬起笑:“不急,我有话和你说。” 表情、语气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玄离莫名觉得,她有些古怪。 他不动声色掩上院门,上前两步,“怎么?” 看着这张俊秀的、文弱书生般的脸,以及他那滴水不漏的神情,楚悠在瞬息间改主意了。 她原本打算直接揭穿。 但这样太便宜他了。 这么久不见,他还是嘴里没句真话,将她耍得团团转。 什么噩梦,那分明就是……亏她以为是撞鬼,还想着请人作法驱邪。 越想,楚悠心里的火越旺。 她面上不露半点,反而眉眼弯弯,柔声道:“我们认识也好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人还不错,你上次说的,我答应了。” 小院里寂静无声。 足足半刻,玄离才理解了楚悠的意思。 预想中的欣喜没有,率先涌现的情绪竟是嫉恨。 一个他捏造出来的文弱书生皮囊,她居然动心了! 玄离几乎想立刻换回本相,质问她为何轻易喜欢上旁人。 对上那双弯起的杏眸,他五指紧攥,声音从齿间挤出:“你……对我有意?” 第92章 “嗯嗯。”她欣然点头。 玄离没控制住神情,即刻转身进了灶房,好似在忙活晚饭。 里面传出叮呤当啷杯盘碗盏声。 半响,声音停了,他站在灶房门口,里面没点灯,俊秀面容隐在昏暗处。 他平静问:“怎么忽然改了主意?我不急于一时,终身大事,你可以再仔细考虑一番。” 楚悠侧首嫣然笑道:“你生得好,有学识,做饭好吃,性子温和待人和善。我认真想了很久,想与你试试。” “咯吱。”灶房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好似没听见,疑惑歪头:“你不高兴吗?” 又寂静了半响。 玄离缓缓扯动唇角,一字一顿道:“高兴。高兴极了。” * 楚悠和李宣的事,转眼就被整个落霞镇知晓。 互通心意之后,她上山打猎的时间比之前短了一些,太阳西斜便到学堂门口,等玄离散学,然后一道回去。 回去的路上,定会遇见熟悉的邻里。 他们真心实意道贺,并询问两人什么时候成婚,镇子上今年还没办过喜事。 楚悠眉眼弯弯应答,全然没注意到身边人略微僵硬的神情。 平时吃饭,也会时不时夹菜给他。 夹的全是自己不爱吃的。 吃剩的也给他。 玄离心里的妒火一日烈过一日,完全没注意她夹的是什么,只觉得她对“李宣”亲昵异常,就像曾经对他。 不止如此,连同小院的木门也不再关闭,夜间都是敞开的。 楚悠还十分自然把换下的衣衫都扔给他洗。 包括小衣。 他忍得快要发疯,语气冷硬道:“你怎能对男子一点戒心都没有,若遇到心怀不轨之徒……” 然而,楚悠笑盈盈打断:“可你又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 玄离:“……” 他真切生出了后悔心,恨自己为什么捏了这张皮囊。 楚悠的每一次亲近和信任,都令他控制不住地想,她到底是对他本人动心,还是对样貌好、厨艺佳、性子温和的男子动心。 是否只要是这种类型的男子,就能得她的青睐? * 这段日子,落霞镇的孩子们有点畏惧上学堂。 平日一贯和煦的李先生不知怎么了,严厉得很。有谁敢没写完功课,都被罚得厉害,回到家还要吃爹娘的一顿竹条。 胆大的孩子悄悄找到楚悠,向她诉苦。 楚悠摸摸孩子们的脑袋,笑眯眯道:“姐姐知道了。你们先生最近有点上火,我回头说说他。” 孩子们如见救星,欢呼之后乌泱泱散去。 暮色沉入青山,弯月渐渐挂上柳梢头。 楚悠沐浴后趴在临窗小榻看话本,穿着轻薄的夏衫,露出半截雪白胳膊。 榻边放了四角圆凳,上头置了碗酸梅汤,她时不时喝上一口。 玄离坐在方桌旁,正在修理她屋里坏掉的小竹柜。 最近放了太多话本在里面,不慎给它压垮了。 “笃笃——”敲击修理声不断。 楚悠压住书页,扭头道:“学堂里的孩子们,今天来找我告你的状。” 握着竹板一顿,玄离面不改色继续修理,“他们不用功,还敢来找你告状?” “我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她撑着脸,小腿轻轻晃动,“脾气没从前好了,对我也怪怪的。钱婶同我说,男子易变心,这话也不是没道理。” “……” 玄离放下快修好的小竹柜,微微吸了一口气,温和道:“怎会,我是那等朝秦暮楚之人?” “谁知道呢。”楚悠轻轻叹气,“我没说同你在一起之前,你对我亲近又热络,如今反而冷淡了。” 玄离想把面前的小竹柜捏碎。 他闭了闭眼,挤出温和笑意:“我只是怕唐突了你,莫要多想。” 楚悠嗔他一眼,轻飘飘道:“我是成过婚的人,真心喜欢一人,可不是这样的。” 窗外虫鸣唧唧,小院静得出奇。 玄离缓缓睁开眼,平静望向矮榻上的身影。 她抱着软枕趴在那,一手撑着脸,眸中满是嗔怪。 乌发垂在肩头,轻薄夏衫勾勒出起伏线条,两条白生生的小腿翘起轻晃。 她就以这副模样,面对一个相识三月的男子,一个不知底细、不知具体家世的男子。 积压已久的妒火猛烈燃烧。 玄离面上平静至极,放下小竹柜,起身缓步走向矮榻。 屋内的烛火一晃,站在榻边的俊秀书生眼眸低垂,居高临下看她。 “是么?你想我怎样对你?” 楚悠呼吸一滞,后背瞬间发麻。 好像玩得有点过火,这反应不太对劲。 她迅速直起身,打算含糊过去:“我就是同你开个玩……” 修长的手握住她的肩,如铁嵌般,转瞬将人重新按回矮榻上。 伴随着“咯吱”一声,玄离单腿压上榻,一手撑在她颈侧,目光阴沉森然。 冷冽气息瞬间逼近。 楚悠被困在狭小榻上,唇上被重重咬了一口,刺刺生疼。 他的面容近在迟尺,指腹抹去她唇上的血痕,“这样?” “你!”楚悠恼了,当即一脚踹了出去。 还未踢中,那只手松开她的唇,头也没回,精准握住雪白脚踝。 玄离手上力度加重,将腿压在榻上,手掌从足尖开始,顺着向上抚弄。 脚踝、小腿、膝窝、大腿侧…… “这样?” 手掌拨开薄薄夏衫的下摆,握住柔韧腰肢。 赤裸肌肤相贴,他指腹与指节都有薄茧,在细腻肌肤上摩挲,激起阵阵颤栗。 他的手继续向上,勾住了贴身小衣的细细系带。 玄离眸色幽暗,与她鼻尖相贴。 “还是这样?” ----------------------- 作者有话说:6k营养液加更掉落完毕~ 悠悠是有点白切黑在身上的,喜欢捉弄人,把男鬼玩弄到破大防[猫头] 第64章 山似玉(五) “我和他,谁更好?”…… 细细系带被扯住。 摇摇欲坠, 危险至极。 楚悠清晰感觉到,修长手指勾住细带,轻扯并摩挲。 与手上的动作不同, 玄离神色平静,眼睫半垂,落下淡淡阴翳。 “还要继续?” 指腹偶尔碰到光滑背脊, 一点颤栗感生出,如同水面波纹层层荡漾, 传至指尖、发梢。 被这样看似平静的目光注视, 楚悠喉咙发紧,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愈发急促。 他所维持的假面脆如薄纸,只需一点再轻微不过的刺激, 就会彻底粉碎。 想到这点,心跳声撞得她脑袋发晕。 也许是昏了头,报复心在此刻格外尤其强烈。 窗外隐隐响起几声闷雷, 湿润的山风吹入。 夜间夏雨将至。 楚悠抬起手, 迎着上方的视线, 轻柔抚过俊秀书生的眉眼, 随后下移,抚过脸庞、下颌, 最终停在喉间。 指尖轻抚凸起喉结, 随着触碰,指腹下的喉结滚动几圈, 平静的视线倏地阴沉下来。 她瞥见玄离交叠的衣襟下无任何禁制纹路浮现。 “当然。”红肿的唇瓣微张, 缓慢吐出二字。 刹那间,平日里温润和煦的眼眸变得异常恐怖,隐隐透出幽紫色。 玄离猛地俯身, 用手卡住她的下颌,滚烫气息压下。 这个吻粗暴而深入,径直撬开齿关,纠缠吮吸,掠夺她的呼吸。 修长手指一拽,两根细带散开。 光滑背脊被手掌覆盖。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不断揉捏、轻掐,在她柔韧的腰肢、平坦小腹、以及更柔软的地方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 随着指尖游走,颤栗感一阵阵涌起,她喘不上气,无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襟。 靛蓝长袍被扯得衣襟松散,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与银色项链。 玄离暂时松开楚悠的唇,沿着她的唇角,一路吻至脖颈,留下湿润痕迹。 她大口喘息,忽的瞥见他的胸膛有一道疤。 一道狭长疤痕横亘在心口处,看起来有些年头,连圣人境的修为都没能让它消退。 这一看就是致命伤。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将他伤成这样? 恍惚片刻,她攥着衣襟手指松开了些,下意识地触碰那道疤痕。 温热指尖轻抚,如同羽毛拂过。 胸膛处的肌肉线条瞬间紧绷。玄离喉咙发紧,低低喘息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按在心口上,让她掌心清晰感受那道疤,以及胸腔里激烈的心跳。 第93章 他的另一只手握住楚悠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薄唇再次压下,比之前更加凶狠,好似要将人吞吃入腹。 与此同时,玄离提膝压住她的腿。 “轰隆——” 伴随着雷鸣,夜雨顺着屋檐滴落,如连串珠子,掉入檐下的水缸。 夏夜闷热,这场雨不仅没带来凉意,反而愈发潮热。 夜雨不曾停歇,水缸很快被灌满,雨水不断从边沿溢出,淌了满地,浸得地面松软。 嘈杂雨声里,夹杂着木头的咯吱响动,动静又急又重。 竹屋的窗未关,潮热雨气一扑,空气黏腻厚重到令人呼吸不畅。 楚悠被迫伏在窗边,眼尾潮红,扣住窗沿的指尖泛白。 乌黑发丝散乱垂落,黏在出汗的颈侧、肩头、锁骨处,以及背脊。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卡住她的下颌往后转,唇舌深深纠缠。 楚悠的声音堵在喉咙里,眼尾被逼出泪光,顺着鬓角滑落,没入散乱的乌发。 唇舌被他死死纠缠,空气越发稀薄,窒息感将她抛向眩晕的边缘。楚悠像溺水之人,脑海空茫茫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玄离终于稍稍放开了她。 楚悠断断续续喘气,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视线才重新聚焦。 看着她狼狈喘息的模样,身后的玄离抹去她睫毛上悬着的泪光。 动作温柔缓慢,与他此刻行为截然相反,显得很是诡异。 楚悠后背窜起麻意,下意识地扭头避开,哑声道:“……够了。” “够了?” 玄离动作微顿,垂首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和颈侧,“这不是你要的么?现在反悔,太晚了些。” 雨势陡然间更急,冰凉雨珠砸入溢满的水缸,水花四溅。 竹屋的屋顶被敲得噼啪作响,掩盖了许多声响。 窗边矮榻本是供人午间小憩用的,只能承一人重量,如今四角摇晃,快要散架似的。 楚悠觉得自己也快散架了。 偏偏玄离还在不依不饶。 “说,”他紧握腰肢,眼里满是妒火,“我和他,谁更好?” 楚悠咬牙不吭声。 他俯身,一口咬在她的肩头,留下清晰的齿印。 “更喜欢哪个?那个死了的,还是现在这个?” 肩头刺痛,楚悠忍不住骂道:“混蛋!滚……” 玄离眼底妒意更浓,贴近她的耳侧,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告诉我,你死了的夫君和我,到底谁更好?”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相貌好、性子温和、做饭好吃的男子?” “你为何这么快就能放下他?” “……” 质问一声接着一声,如同不停歇的雨。 不知什么时候,她回到里间更宽敞的床榻上。 楚悠双眸失神,意识像一团被揉碎又重组了无数次的面团,连任何完整句子都拼凑不出来。 在又一次视线涣散、眼眸溢满泪光时,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玄离……” 玄离的身躯骤然一僵。 她唤了这个名字,是心中记挂他,还是出于床笫间的习惯?若还记挂,又为何要对旁的男人动心? 思及此,一股更盛的怒火席卷了他。 他眼底赤红,愈发变本加厉,像是要将愤怒、不安、嫉妒和失而复得的恐慌,烙印在楚悠身上。 急促的雨下了一夜,不曾停歇。 * “滴答。” 水滴从檐下坠落,落入屋檐下的水缸,搅碎了清晨日光。 下了一夜的雨,夏日暑气退了不少。 玄离缓缓睁开眼,怀中紧搂着温热身躯,茫然片刻,才渐渐反应过来,不是在幻觉里。 她已经回来了。 如此纠缠了一番后,他被妒意蒙蔽的理智终于回来。 很快想明白,楚悠是在故意激他。 大约是那天从城里回来,她就知道了真相,所以说要和披着李宣皮囊的他试试。 想起被戏耍的这些天,玄离垂首埋在她颈肩,张口咬住肩头,来回磋磨细腻皮肉。 既然要演,他自然奉陪。 肩头传来轻微钝痛,楚悠眼皮像灌铅般睁不开。 她抬起酸软的胳膊,推了推身后的头,喉咙又干又哑:“……滚蛋,我要睡觉。” “喝点水再睡。” 迷迷糊糊间,一只手臂揽着她扶起,温水喂到唇边。 楚悠费力睁开眼,见玄离已穿戴齐整,木簪挽发,还是那副俊秀书生的模样。 他轻柔抹去红肿唇瓣上的水渍,面上满是歉意,恳切道:“是我不好,昨夜不知轻重失了分寸。你再睡会,我去做了早饭放到屋里,醒来记得吃。” 楚悠被强制开机,脑袋还晕沉沉的。 玄离松手让她躺回去后,她稀里糊涂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楚悠拖着虚乏的身体起床,下榻时腿一软,连忙扶住床柱。 身上被清理过,还换了干净的寝衣。 缓了一会,她终于缓过劲,从木柜里找了套领子最高的裙衫换上。 从脖子到身上各处,遍布深深浅浅的红印,腰侧与大腿里侧的指印最深。 昨夜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过火。 楚悠梦游般走到桌案旁,路过矮榻,发现已经换了张新的。 昨天晚上……那张只能承一人重量的矮榻似乎塌了。 桌上放了个两层食盒,打开后里头装了清淡早饭与一盅浓浓的山参炖鸡。 她饿得晕头转向,简单洗漱后迅速解决了早饭。 吃饱之后,她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想起今早被吵醒时,玄离那副温柔和煦的模样,不明白他在唱哪出。 如果知道她已看穿伪装,按他的性子,该把她带回帝宫锁起来。 难不成,她演得太天衣无缝,他还没发现自己被耍了? 沉思良久,楚悠决定先离开避避风头。 就算现在没察觉,以后也会知道,到时候再走就难了。 来到这不过三月余,要带的东西不多。 她很快收拾齐整,要携带的放入手环,如同往日上山打猎一样出门。 几只翩跹蝴蝶飞过。 昨夜下过大雨,经过上午日光一照,镇子充满了雨水气息。 楚悠刚走到镇口,就见十来人聚在那,唉声叹气的。 “周叔,这是怎么了?”她朝相熟的邻里询问。 “昨夜雨下太大了,附近山崩,几里开外全被泥石堵住,咱们正商量着组织大伙去挑走石块呢。” “被堵了?”楚悠皱起眉头,“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有哇,每年夏日雨势一大,这路就容易堵上。你是要去上山打猎吧,附近上山的路倒是没堵,但是危险呐,过两日再去吧。” “多谢周叔。这路什么时候能通?” “估摸着得半个月。” 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楚悠心里有些焦灼,正想追问还有没有其他出镇子的路,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 “悠悠。” 白衣青年拿着两卷书,迎着日光走来,面上的笑和煦极了。 他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还是那样温和。 楚悠的第六感又在示警,不动声色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学堂散学了,回去没看见你,问了邻里,说你往这边来了。昨夜有山洪,山上危险,最近先不要去打猎了。” 一番话说得关切体贴。 身旁的镇民们随声附和,善意调笑,说楚悠眼光好,相中了会疼人的。 话说到这份上,楚悠没了继续呆在这了理由。 两人并肩回到小院。 玄离进院后放下书,挽起衣袖准备午饭。 从做饭到吃饭,楚悠没看出来他的半点异常,平常该什么样,今日也什么样。 吃过饭后,楚悠照常半躺在摇椅上,心里总觉得哪不对劲。 足尖心不在焉点着地面。 闷热夏风吹拂,蝉鸣声高昂,扰得人心烦。 一只手忽的按住摇椅扶手。 楚悠面前递来一碗冰酪,浇了晶莹糖浆,底下铺了碎冰。 “天热,消消暑。” 玄离衣袖半挽,刚洗过碗,指节还残留湿意。 等她接过吃了几口,他又道:“先前你说对我有意,真的如此吗?” 搅动冰酪的瓷勺一顿,楚悠捏紧勺柄,“当然了。你为什么这样问?” 俊秀书生眉眼浮现柔和笑意,似是欣喜至极,又有些羞愧。 “思来想去,昨夜是我太唐突。既然你我两情相悦,不如早日……”他伸手抹去楚悠唇角沾的糖浆,语气轻柔道,“定下婚期。” 第94章 ----------------------- 作者有话说:对抗路小情侣互演中[猫头] 宝宝们如果喜欢这本书,可以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嘛(悄悄爬走) 第65章 山似玉(六) “玄离。” 瓷勺掉进碗里, 发出“叮咚”一声。 眼前的人笑意柔和,语气诚恳。 此幕落在楚悠眼里,变得很诡异。 昨日还在因为她青睐“李宣”这张皮相而发疯, 今日就毫无阻碍接受了。难不成昨晚之后,他破罐子破摔了? 她略微调整躺姿,重新捏起瓷勺, 喝了两口冰酪。 后腰和小腹依然酸胀,起来大半日了, 她还是无精打采。 一切都拜眼前这人所赐。 楚悠眨了眨眼, 慢吞吞道:“两情相悦就一定要成婚吗?” 玄离唇边笑意微僵:“两情相悦,为何不成婚?” 一碗冰酪见底,她很顺手把空碗塞进玄离手里, 笑盈盈道:“就像你所说的,我们相识不算太久,不够了解彼此, 所以成婚这事过段日子再说吧。” 玄离眸光一沉, 明白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面上维持笑意, “可昨夜我们已……” 楚悠轻飘飘叹气,打断道:“出镇子的路堵了, 就算我答应你, 一时半会也准备不齐成婚的东西。” 弯弯杏眼与墨色眼眸对视。 两道视线对峙片刻。 玄离掩去眼底阴翳,柔声道:“是我思虑不周, 竟忘了这事。”他瞥了眼两座院子中间的那道墙, “这堵墙不必留了,晚些我叫人将它拆除。” 刚掰回一局,楚悠愉快的心情还没维持一会, 就听见他要对墙下手。 “好端端的拆墙干什么?” 空碗被随意搁在石桌上,玄离双手按住摇椅扶手,面含浅笑,俯身垂首。 阴影笼罩着摇椅上的楚悠。 他拨开楚悠颊边碎发,“昨夜你说我待你不够亲近,今日我想了许久,是该多照顾你的感受。” 温热指尖轻轻抚过耳廓,停留在圆润耳垂上,缓慢揉捏。 “所以,往后我们同住。” 楚悠气得想发笑。 想用她的话来算计她? “这样太快了。”她往后一靠,慢悠悠拨开颊边的手,用清澈透亮的眼睛望向玄离,“我们还没成婚呢,不能住在一起。” “……”玄离捏紧扶手,微笑道,“听你的。” “我回去午睡。”楚悠推开面前的胸膛起身,刚走两步又回身道,“对了,我前两天又去找了半仙婆,她说我院子里鬼怪被镇住了,不会再作祟。” 他不知她为什么忽然提起此事,不动声色道:“这是好事。” “是呀,我也觉得是好事。不过……要是我之后还做噩梦,那就是家里潜入了变态,你帮我多多留意动静,将人抓起来。” 玄离:“……” 半响,他缓慢吸了一口气,神情温和:“好。” * 落霞镇进入雨季。 夏雨连绵不断,镇子上的人自发去挑石头,陆续清理被山石堵住的路。 然而因为下雨进度缓慢,楚悠的离开计划暂时搁置。 下雨无法上山打猎,她留在家里的时间变长。 午后,她窝在临窗矮榻上看话本。 雨珠连串从屋檐掉下,镇上雨雾蒙蒙,远处的山隐在云雾里。 镇子仿佛一处与世隔绝之地。 这样的雨天,学堂休沐,邻里躲在家中避雨,除了雨声听不见更多的声音。 青灰色的朦胧映入窗,桃色身影背靠软枕,半倚着窗沿,手里书页不停翻过。 长长睫毛低垂,衬得脸庞越发小巧白皙。 一道影子映在入门处,驻足良久。 楚悠感受到持续凝视的目光,回头望去。 修长身影逆光站在门口,整个人浸在阴影里,不言不语,像道游荡的幽魂。 对上那道视线,她后背发麻。 从那天之后,她没做过噩梦。之前为了激他,把自己搭进去的教训历历在目,她大幅减少了故意撩拨的频率。 两人间的肢体接触少了许多。 然后,楚悠就经常会感受到这样的视线。 “你站在那做什么……” 玄离凝视着她。 那是青灰天光里,唯一鲜亮的色彩。 “芙蓉酥做好了。”他缓步走来,神情已恢复平常,“配壶茶吃?” 楚悠顺势点头。 玄离将两碟芙蓉酥放在矮榻的小方桌上,转身去泡茶。 茶香很快漫开。 楚悠一边吃芙蓉酥,一边盯着话本走神。 似乎是因为她不答应成婚,玄离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古怪。 他表面上看起来平和,披着俊秀书生的皮,说话办事温柔和煦,但总在她没察觉时,静静盯着她看。 目光犹如实质,令人想起潮湿阴暗的梅雨季。 “在想什么?”温和声音在身侧响起。 楚悠蓦然回神,面前递来了一杯茶,握盏的手指骨分明。 “在想这雨什么时候停。”她托住茶盏底部接过。 握盏的手不松,她一时没拿动。 “雨停后,想做什么?” 手指互相触碰,楚悠的指尖被轻轻摩挲了一下,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松开。 温热触感黏在皮肤上,她指尖发麻,若无其事喝了一口,“当然是上山打猎。” 玄离盯着她有一瞬轻颤的睫毛上,不曾说什么,只搬开小方桌,在她身旁落座。 新置的矮榻和塌了的那张一样大,多了一个人瞬间变得拥挤,桃色裙衫的下摆顺着矮榻垂落,与素白长袍紧贴。 他一手撑在楚悠身侧,倾身靠近,垂眼扫过她手中的志怪故事集,“这本好看吗?” 温热气息离得很近。 “还行,打发时间。”楚悠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些许,恰好撞上他撑在身侧的手臂。 玄离顺势收紧,揽住纤瘦腰肢,下颌抵住她的发顶,“闲来无事,一起看。” 楚悠几乎陷入玄离怀里,温热气息拂过发顶,又痒又麻。 尝试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的动作看似温柔,实则一寸不让。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再动。 楚悠微微吸了一口气,心不在焉翻页。 镇上的雨连绵持续,滴滴答答,潮湿雨气顺着窗飘入。 背后的身躯温热,像靠枕般安静,不动,也不开口,只是这样搂着她。 他的视线存在感鲜明,不知是在看她,还是看书。 楚悠随便扫了几眼,又翻过一页。 “这个故事有趣。”修长手指忽的按住要翻过的那页,指尖轻点其中一则志怪故事。 楚悠顺着看去,是一则关于蛇的故事。 一个采药女入山采药,下山时雾气浓郁,归去的路离奇消失了。在山里彷徨一夜,忽有白衣郎君从云雾中走来,自称是住在山里的人,将她带回竹林小屋。两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后结为夫妻。 某夜,采药女夜半醒来,发现她熟睡的丈夫,映在墙上的影子是一条大蛇。她大吃一惊,想起古书里的记载,用银簪刺穿他的七寸,郎君化作白色巨蟒,不一会就僵硬冰冷,死去了。 就在他死后,山中雾气悄然散去,采药女重新找到了下山回家的路。跌跌撞撞回到家时,她发现丈夫送的白色手帕还在,里面包裹着一片冰冷蛇鳞,此后每夜梦中都有巨蟒缠身。 这则故事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不明白有趣在哪。 抱了许久,她身上出了点薄汗,耐心终于耗尽,“困了,我去睡会。” 横在腰间的手臂不动,反而收紧少许。 玄离垂眼看她急于离开的动作,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他不愿戳破这层摇摇欲坠的假象,便是因为明白一旦戳破,连日常相处都不可能有。 可最近,楚悠对戏耍他失去兴趣了,也不喜欢他的触碰。 她又想离开。 只要一想到这点,百年间的仓皇苦寻和所受煎熬不断啃食心脏,催促他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先前她言笑晏晏的模样,以及主动的触碰,似包裹蜜糖的砒霜,令他沉沦上瘾。 现在白日避着,也不许夜里同住。 玄离阴森盯着那则故事,恨不得也变成巨蟒将她完全缠起来。 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楚悠忍不住推了一把,“李宣!” “……” 这个名字多少拉回一点他的理智。 玄离竭力压下阴暗翻涌的念头,缓慢松开手臂,面上已看不出异常:“我去做晚饭,想吃什么?” 第95章 楚悠重获自由,迅速从矮榻上起身。 “都行,你看着做吧。” “好。”他同样起身,抬手理了一下她散乱的鬓发,缓步离开了小院。 楚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连通两院的小门里,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心中有些懊恼自己先前昏了头,非要把他激成这副不正常的样子。 刚刚有那么一刹那,她感受到玄离不想演了。 再等下去,雨也不会停的。 得想点别的办法离开。 * 在连绵不绝的雨季里,偶尔也会放晴一两日。 玄离去学堂,楚悠外出上山,佯装打猎实则寻找其他离开的路。 下山时,她偶遇了打猎归来的莫五和跟着他的猎户们。 几人结伴往镇上走。 闲聊几句后,楚悠不动声色打听:“莫大哥,出镇的路被堵大半个月了,往年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路不通,大家就出不去吗?” 莫五指了指一座矮山道:“那有条荒了的山路,从前给挑货郎走的。顺着那条路,能到隔壁镇子。有时候路很久不通,我们就从那走。小悠姑娘,你想出镇子办事?” 另一个猎户嘀咕道:“咱们打猎那座山上好像也有。” “我随口问问。”楚悠浅笑着搪塞,“你们最近猎妖兽收获怎么样?” “有时一两只,运气好能猎到三四只。都是些体型小的,大一些的也应付不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楚悠顺带指点了一下几个猎户。 镇子入口的老树下,一道靛蓝身影几乎和阴影相融。 他阴冷盯着闲谈的一行人。 莫五后脖子一凉,下意识环顾四周,忽的对上那道视线,从后脖子麻到后脚跟。 下一刻,那道身影缓步走来,仪态极佳,神情和煦。 刚才仿佛只是莫五的幻觉。 “李、李先生……” 玄离含笑道:“你家小弟昨日留的功课写得很认真。” 这样温和的态度,让莫五更坚信刚刚的是幻觉。 他轻轻握住楚悠的手,“悠悠,回家吃饭。” 不等她反应,猎户们自觉先一步离开,将两人留在原地。 镇子上人多,楚悠任由他拉着,在心里琢磨山上小道的事。 玄离侧目瞥了一眼,远处花丛里的黄蝶化作一点灵光消散。 他似闲谈般随意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打猎的事,教了他们猎妖兽的技巧。” 玄离没再问。 晴天的暮色格外灿烂,霞光拉长两道亲密的影子。 一人在沉思,一人侧目盯着身旁的人看。 * 入夜后,夏雨忽至。 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砸穿房顶。 下雨天,楚悠不喜欢挪动,晚饭是在她的竹屋里吃的。 今夜的雨来势汹汹,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停歇迹象。 她望着窗外瓢泼雨幕,隐隐有不妙预感。 玄离坐在桌前,全然没受到窗外的影响,手捧一套淡粉裙衫,一手捏针,正在缝她今日被荆棘勾破的衣袖。 “轰隆——” 天幕被银电撕裂,紧接着地面隐隐震动。 小院外的漆黑雨幕里隐隐响起邻里的喊声。 似乎在喊…… 山崩了。 她蓦然回头看向玄离,对方抬眼对望,神情自然,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怎么了?” 楚悠收回视线,平静道:“外面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 不等他反应,她抄起门边的油纸伞,撑开后踏着满院雨水推开了小院的门。 陆续有穿着蓑衣,提一盏蒙了防水布油灯的镇民从镇子入口的方向往回走。 大雨滂沱的街巷里走来个穿蓑衣的妇人,正是钱婶子。 她抹了把雨水,眯着眼见楚悠撑伞出来,连忙扬声道:“快回去!有座山发山洪了,外头都是水,别乱跑!” 楚悠隔着雨声也扬声问:“婶子,是哪座山?” “就那座……呸呸,”钱婶子抹了把脸,“那座矮一点的山。你赶紧回去,这雨也太大了,我也得回去了。” 雨水砸得油纸伞轻晃。 “轰隆——” 银电闪过,又是一声闷雷紧随而至。 楚悠握伞转过身,整座院子被闪电照亮了一瞬。 眉目温和的青年撑了把竹伞,步子不疾不徐,走过泥泞院子。 “雨太大了,回去吧。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倒好了。” 楚悠握伞的手用力收紧,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一个对她执念至深,独自熬过百年的人,有多么恐怖。 之前那些看似正常的表现,都是精心伪装。 这才是他如今真实的样子。 楚悠透过珠串般的雨帘望着他,“雨什么时候停?” 他握着伞柄,温和道:“悠悠,我怎么会知道雨什么时候停?” “你知道。也只有你才知道。”她点破了那层虚幻假象,“玄离。” 夜雨婆娑,天地间唯有雨声。 竹伞下的青年褪去文弱书生的模样,化作了楚悠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百年岁月在圣人境修者身上本不值一提。 玄离站在竹伞下,面容俊美依旧,气度却截然不同了。 阴沉、压抑、周身冷寂。 他略微抬手,小院上方的雨水悬停漂浮。 随即微微一笑:“你不想走,雨自然会停。” ----------------------- 作者有话说:悠悠:前夫好像变成男鬼了[害怕] 玄离:要不到名分并且发现老婆要跑于是破防发疯的男鬼 明天要出门,请假一天[可怜]本章留评都会掉落红包作为补偿 第66章 山似玉(七) 无意间挨蹭到他的腰腹…… 小院的雨停了。 潮湿的水汽紧贴在身上, 虽是夏夜,楚悠觉得格外阴冷。 “我重新回到这里,和你有关?” 玄离的视线始终黏在她脸上, “对。” “这里的人被你篡改了记忆?” “是。” 听见这轻描淡写回答,楚悠心里冒出火苗。 她压住怒气,迎上玄离的目光, “随便修改他人的记忆,用假身份接近我, 时刻监视我, 之前夜里还……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伞面残余的雨水悄然滚落,“滴答”掉进地面水泊。 涟漪荡开,模糊了玄离的倒影。 他目光幽幽, 嗓音平静无澜:“这些手段是不光彩,若你想听我认错,对你说千百次都无妨。但于我而言, 对错从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否留住你。” 竹伞收起, 玄离凭空变出条薄披风, 上前两步为她系上。 “衣裙湿了,去沐浴。” 楚悠紧紧捏着伞柄, 忍了又忍, 才没抽出银刀砍他。 从最开始相识,对她就没有过一句真话, 骗了一次又一次。分开许久没见, 不仅没反省,还变本加厉起来了。 瞪了眼前的人半响,她脑海里忽然掠过帝宫废殿里, 那团缩在冰冷地面上的小小身影。 她一语不发,扯下披风丢到他怀里,同时收起油纸伞抖水。 伞面雨水哗啦甩出。 水全扑到了玄离脸上,顺着眉骨、睫羽往下滴落。 竹屋的门“砰”一声闭合,将他关在外面。 玄离任脸上的水滑落,紧盯着木窗倒映出的模糊身影,长眉缓缓皱起。 换成从前,该直接抽刀相向了。 这次竟没同他动手? * 雨势缠绵了好几日。 那夜的对峙仿佛没存在过,玄离一如往常做好三餐,打理好她的衣食住行。 除了离开,楚悠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阻止或强迫。 但人和视线是一直跟随的。 楚悠吃饭、看话本、外出闲逛买东西……无论做什么,只要转动视线,两步之外必看见玄离。 那道身影幽幽跟随,不分昼夜。 连夜晚入睡,她也能感受到床榻外有人站在那。 视线隔着纱帐,一寸寸从她身上爬过,来来回回不知疲倦,似乎在反复确认她的存在。 光是这样被看着,楚悠都后背发麻,更遑论睡好觉。 辗转反侧了几宿,她的白皙脸庞上生出淡青眼圈。 这日夜里,窗外夜雨淅沥,连下许多日的雨,吹入的山风带着点湿凉雨气。 楚悠用过晚饭又沐浴后,倚在临窗矮榻上看书。 玄离隔着小方桌,坐在矮榻另一侧,除了视线落在她身上,也算互不干扰。 烛灯静静燃烧。 乾坤袋里闲置了许久的玉简此刻亮起,闪动格外急促。 第96章 听了那头的传音后,玄离长眉皱起,脸色阴沉。 紫眸抬起,视线越过间隔两人的小方桌,久久落在楚悠身上。 视线的存在感强烈到令人难以忽视。 楚悠忍无可忍放下书,往小方桌上“啪”得一摔。 “我人就在这,你整天盯着干什么,又不会忽然消失!” 屋内烛火一晃,玄离借着灯影盯向她。 沐浴后的乌发未挽,柔软垂在肩头,一双杏眼盛满怒意,格外鲜活灵动。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 指尖刚触碰到发丝,楚悠抿唇起身,沉着脸往里间床榻走。 还没走出两步,经过玄离身侧时,一条手臂忽的横伸揽住去路。 腰间一紧,她整个人往后跌。 两条手臂缠上来,锁住了手臂和腰肢,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松开!”楚悠被迫坐在他腿上,挣扎着要起身。 柔软发丝扫过玄离的脸庞,留下浅淡香气。 他置若罔闻,手臂又收紧几分,垂首抵住发顶,“我要离开几日。留在这,等我回来。” 楚悠一怔,挣脱的动作渐缓。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舍得从这离开? 温热气流隔着发丝拂过耳尖,微痒微麻。她扭头避开,“让这雨停了。” “雨停后想做什么?”玄离目光倏地阴沉,语气却柔和,“继续找路离开?” “路塌了山也崩了,难道我会飞?”楚悠冷着脸锤了几下铁箍般的手臂,“我要晒太阳!再下镇子都淹了,你回来就等着看我被泡发吧!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下得人快变成蘑菇了。 玄离默然不语,似在考量。 腰间手臂勒得太紧,楚悠有点喘不上气,在他怀中用力挣了几下。 臀无意间挨蹭到他的腰腹。 怀中的身躯无一处不温热柔韧,动起来时没有轻重,玄离闷哼一声,喉结微微滚动。 楚悠清晰感受到汹涌灼热的存在,顿时僵直不动了。 温热气息贴近她的耳廓,他眸光幽暗,“雨明日会停,作为交换,今夜让我上榻。” * 纱帐隔绝出一方静谧空间。 楚悠被密不透风圈在坚硬胸膛前,如同被深海动物缠住。 交叠的衣襟松散,她的鼻尖抵着赤裸肌肤,一呼一吸尽是属于他的冷冽气息。 灼热存在依然抵着腿,但对方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拥着她,以五指梳理发丝。 一下一下,梳理的动作轻缓至极。 发根被轻轻拉扯,泛起丝丝痒意。 这样的相拥在从前时常有,楚悠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适应。 渐渐地,困意上涌。 “哪里出事了?” 低低的、尾音含糊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 梳理发丝的动作顿住,他垂首看向怀里眼睛已闭合的半张脸庞。 他故意不说离开的缘由,就是想看看楚悠是否会关心他的去向。 玄离轻抚她的背脊,眉眼渐渐柔和。 “是南境那边的事。不棘手,睡吧。” 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楚悠醒来时,床榻上已只剩她。窗外日光灿烂,隐隐有一男子的声音,好似在和人对话,但只有他自己在说。 “……方家老贼百年都龟缩在南境,如今竟愿意出来了,想想就觉得古怪。” “尊上将我们留在这,也不知那边如何了。” “唉,尊上百年前剜心留的旧伤还未好全,真怕那方老贼想了什么恶毒法子对付尊上……” 蹲在小院里的红发青年碎碎念了半天,没得到半句回应。 他唉声叹气,回头道:“鸢戈,你又不理我,大黄,咱们来聊聊天吧。” 大黄蹲在屋门口等女主人,回头不满地龇牙:“吼!” “大黄啊,你怎么都不说人话……夫、夫人!” 百余年未见的身影趴在窗沿,眉眼弯弯道:“大黄,鸢戈,伏宿,好久不见。” * 难得放晴,落霞镇开了早集市。 楚悠沐浴晴朗日光,买了三份早点回小院。 三人围坐在石桌,聊起了这些年的近况。 伏宿是玄离手下的第一猛将,如今已经是十四洲里人人敬畏的红发将军,眉宇间的风流轻佻少了些,看着更沉稳了。 鸢戈掌管玄衣卫,看着和从前一样冷冷淡淡,但发间有许多色彩鲜亮的发饰点缀,间杂一两朵小花。 而大黄……蹲在她脚边,大快朵颐小山堆高的妖兽肉,吃得小尾巴像陀螺乱摇。 他们奉玄离的命令来这守着楚悠。 楚悠并不意外他们的到来,搅着一碗甜乳酪,想起刚起床时隔窗听见的那几句。 百年前、剜心、旧伤未愈……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惊心动魄。 “玄离胸口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伏宿吃了一半的肉包险些掉下去,瞪大眼道:“尊上没同夫人说?那伤疤是为了去除焚心咒禁制留下的。” 楚悠的心颤了一下,“怎么去除?” “剖开胸膛,剜心。”鸢戈捧着碗杏仁酪,漆黑瞳仁大而分明注视她,“禁制与心脏缠绕生长,要一丝一缕剔除。” 伏宿接话,叹道:“当时能去除禁制的秦老,直言把握不超过五成。夫人走后第三年,尊上决意要去了禁制,万幸上天庇佑,尊上熬了过来。苏姑娘每三月来一趟帝宫,这伤养了三年才堪堪愈合,直到如今也没彻底痊愈。” “夫人……您不在的百余年里,尊上过得很是煎熬。他每月下一趟无妄海,还布下招魂大阵,日日用心头血浇灌,一年又一年过去,人愈发寡言,身上的伤从没好过。我曾不止一次,看见尊上回到东明殿,对着空荡荡的地方说话,就好像……”伏宿放轻声音,“疯魔了一般。” “得知夫人回来,我真是高兴极了又松了一口气。否则就这样下去,尊上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瓷勺“嗒”一声掉进碗里。 楚悠浑然不觉,手顿在半空。 伏宿又道:“夫人,我跟随尊上两百余年了,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尊上真的,非常爱重您。” 大黄从肉堆里扬起头,湿漉漉的小黑眼望着楚悠,附和道:“嘤嘤~” * 天一连晴朗了数日。 出镇的路因为山崩,不仅堵了还塌了。镇上的青年们轮流挑走石头,忙忙碌碌清理道路。 伏宿和鸢戈门神似得守在楚悠家门口。施了术法后,镇上的人都看不见他们。 她劝不动,就随他们去了。 玄离迟迟没回来,好在南境那边也没坏消息传来。 楚悠闲着无事,恢复了上山打猎的习惯。 起初鸢戈和伏宿执意跟着,但他们修为太高,一到山上那些妖兽逃命似的。于是改为了在山下等她打猎归来。 她带着大黄狩猎,就像从前一样熟练配合。 几天过去,原来打猎的山妖兽被猎得七七八八,她便换了座山头。 新山头妖兽多,林深茂密。 楚悠在猎一只灰獾妖时,跟着它钻了许多矮树丛,眼前骤然开阔,出现了一条顺着山背蜿蜒的石道。 它看起来年代久远,许多地方都砖石外露,但勉强能通行。 愣了片刻,楚悠想起来那天和莫五一行人回镇子时,似乎有个猎户提到一嘴,说附近有座山还有条荒废更久的小道,通向隔壁镇子。 看来就是眼前这条小道了。 大黄看傻眼了,小眼睛盯着楚悠,迅速进入头脑风暴。 如果女主人要走,拦还是不拦? 拦了会被女主人打,不拦会被主子剥皮。如果拦了没拦住,将挨一顿打并被剥皮。 “嘤嘤……”它希望有一个活命的方案。 楚悠站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低头看见大黄垂头丧气,不解道:“怎么啦?那只跑了就跑了,今天猎得够多了,先回去吧。” 牵着大黄正要离开,她脚步一顿,想着镇子的路一时半会修不好,万一有人要出去,这也是条路。 于是松开大黄,把附近灌木丛清理一遍,又沿路都做了记号,方便邻里找到。 大黄先是一喜,随后更加垂头丧气,耷拉尾巴跟在楚悠身后。 天色昏暗,下山时准时准点守在山下的伏宿和鸢戈竟不在。 楚悠四处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满肚子疑惑往镇子走。 红艳艳的落霞铺满镇子,染得月桥下的河面波光粼粼。 一人一狗晃悠悠走回了竹院。 “吱呀。”院门推开。 一道修长身影静立,正对着院门。 天光仿佛照不到这,他融于昏沉暮色,一双幽暗紫眸望来。 第97章 楚悠没料到玄离无声无息回来了,先是一怔,随后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不久前。”他微微一笑,“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过得还舒心吗?” ----------------------- 作者有话说:玄离:知道把老婆关起来会被打,但照做,并且做好挨打的准备 悠悠决定留下了~ 本月不会再请假,上一章评论区已掉落红包作为补偿[红心] 第67章 两心同(一)【修】 “别不要我。”…… 气氛有些古怪。 楚悠望向玄离, 下意识攥紧了大黄的狗绳。 他站在昏暗暮色下,乌发紫衣衬得面容极白,鸦色长睫半垂, 眼瞳幽沉无光。 薄唇微微弯起,勾勒出浅笑弧度。 “还好。”她缓慢打量,“你受伤了?” “无碍。我去做饭。”玄离随意挽起衣袖, 露出一截苍白腕骨和淡青菩提珠,漫不经心瞥了眼大黄。 大黄夹紧尾巴, 缩在楚悠背后不敢吱声。 他似笑非笑, 拨弄着菩提珠,径直入了隔壁院子。 楚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小木门后,没一会隔壁院子的炊烟袅袅升起。 错觉吗?大黄和他看起来都怪怪的。 距离晚饭做好还有一段时间, 她抛开那点疑惑,转身进屋收拾东西。 从鸢戈伏宿口中,她得知南境四周海域常年有雷劫降落, 令外面的人难以进入。 一连百余年, 跟着方修永逃到南境的世家们偏安一隅。 最近一反常态, 方修永竟露面了。 这无疑是动荡开始的讯号, 意味着十四洲不久后将迎来战火。 玄离身为十四洲之主,自然无法长留在落霞镇这样偏僻的小镇。 楚悠怕他又发疯, 打算一起回去, 正好能见到苏蕴灵。 喜欢的话本、他赠的木雕摆件、衣裙首饰等都被放入手环。 木柜瞬间空了,她随手合上。 大黄蹲在角落, 越看越感到狗生一片灰暗。 女主人光明正大收拾行李准备和主子摊牌了! 如果等会打起来, 它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混合双打。 楚悠收拾完毕,扭头看见蹲角落散发出绝望气息的大黄, 愣了一下:“大黄?” 紫衣身影踏入竹屋。 三菜一汤摆在桌案上,是她最喜欢的那几道。 大黄“嗖”一下跑了出去,好像在逃离什么恐怖之地。 楚悠满头雾水:“它怎么了?” 角落的木柜门没关严实,露了条缝,里头空空如也。 玄离收回视线,盛了一碗汤递到楚悠面前,“不必管它。” 一只贪吃怕死的蠢狗。 “喔。”她轻抿一口,正色道,“玄离,我有话要和你说。我打算……” “不急,先吃饭。”玄离温声打断,“锅里煮了丸子羹,我去给你端一碗。” 还不等楚悠应声,他已放下木箸起身出去了。 这一去,到她快吃饱玄离才回来。 他端回一碗糯米丸子羹,浇了一层金黄桂花蜜,散发出清香甜腻的味道。 饭后来一碗小甜水,正中楚悠下怀。 她搅散花蜜,舀起一口吃下,“你怎么才回来?” 莹润蜜浆粘在唇瓣上。 这碗甜水甜腻得出奇,连她这种嗜甜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玄离盯了片刻,起身越过桌案,指腹抹去她唇上的蜜浆,涂抹到薄唇上,再微微一抿。 甜津津的味道在嘴里漫开。 “家里的花蜜用完了,去和邻里借了些。” “在谁家借的,这也太甜了……”她嘟囔一句,勉为其难又吃了两口。 视线缓慢模糊起来。 楚悠使劲眨眼,下意识晃了晃脑袋。 困意浪潮般涌来,她手指虚软,瓷碗连同瓷勺脱手落下。 一只手适时接住碗勺,同时也接住了无力软倒的她。 楚悠万万没想到,这碗东西下了药。 还是专门给凡人用的迷药。 浑身力气瞬间被抽走,楚悠靠在玄离怀中,努力睁开沉重眼皮,抬手去揪他的衣襟,咬牙道:“玄、离……” 玄离微俯下身,握住她指尖发软的手,唇角向上弯起。 面上在笑,眼底的阴翳浓得能将人吞没。 “我在。” * 楚悠从未睡过这么沉的觉。 再次醒来,她险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睡得太久太沉,身上灵魂出窍般轻飘飘的。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打量所处的地方。 琉璃灯融融照亮四周。 身下是张暖玉床榻,铺满织锦被褥。 用以遮光的纱幔似流动云雾,轻盈柔软地垂落。 玉榻旁的檀木架上置了尊香炉,燃着清冽的香,闻到后,那种睡太久的晕沉感散去不少。玉榻之外几步,以碧玉珠帘隔开里间与外间。 一扇后窗半开,下方云海翻腾,上方可见星河流转,皎月高悬。 显然,这里是间精心布置过的屋子,并且不在帝宫内。 想到那碗丸子羹,楚悠就满肚子气没处发。 不分青红皂白,就下药,绑人! 她看了一圈也没在屋里找到人,抬手一掀被子,撑坐着下榻,打算出去找到玄离打一架出气。 “叮当。” 脚踝处传来清脆响声。 楚悠视线下移。 一枚金镯扣在纤白脚腕上,内侧包软棉,严丝合缝紧贴肌肤。 金镯外侧连了条细长锁链,另一端嵌入地面,似乎可以调节长短。 锁链细而轻,留在身上没什么存在感,目前预留的长度恰好到屋子正门,跨不过门槛。 “……” 这个变态居然给她上锁链! 盯了很久,楚悠蹲下身一手攥一段锁链,手腕发力狠狠一拧! 它纹丝不动,甚至没变形。 她板着脸,抽出银刀反手砍下去。 “锵——” 刀刃和金属擦出火花,一刀之后,锁链仍然完好。 还不等第二刀落下,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紫衣身影缓步走入,手上端了碗醒神茶。宽大袖袍垂落,另一只手勾着枚金铃。 “悠悠。”玄离面色如常唤她,递去手里的醒神茶,“醒神的,喝了会舒服些。你看这里有什么需要添置或不喜欢的?” 见她手里握刀,又补一句:“这是天外玄铁炼制,外力无法破除。” 楚悠冷笑一声。想他离得这么近,倒是不怕被一刀砍死。 “这个,解了。”她冷着脸抬了抬脚。 玄离垂眼看去,见纤白脚腕扣着枚金镯,喉结不由滚动。 “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他把醒神茶再次往前递,“先把它喝了。” 稍后,他将耗尽心血炼制的金铃缀在镯子上,就彻底万无一失了。 想到她再也不会离开,玄离内心翻涌不息的阴暗贪欲才得到些许遏制。 楚悠抬眼看他,“你确定要这样?” “悠悠。”玄离面无波澜,“我本不打算这样。” 言外之意,是在怪她生了离开的心。 醒神茶已晾到温热,茶面轻微晃荡,倒映出楚悠的脸。 她忽的抄起,手腕一转泼出。 “哗啦——” 温热茶水劈头盖脸淋下,顺着眉骨往下淌,滑过喉结,浸湿交叠衣襟。 玄离神情平静,抹去残留茶水,“若没解气,可以刺我几刀。无论如何,是不会放你走的。” 此言一出,气得楚悠脑袋嗡一声响,口不择言道:“你真是个疯子!” “呵。”玄离咀嚼这“疯子”二字,薄唇弯起,眼眸越发阴沉。 自重逢之后,他始终在竭力克制心中的偏执念头。 如今积攒到没有余地存放,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说他是疯子,那就做点疯子该做的。 他忽的逼近,扼住了楚悠握刀的手。 “哐当!”“啪——” 银刀落地声和茶碗碎裂声同时响起。 楚悠脚下一空,视线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单手抄起,又重重落在了玉榻上。 砸进柔软被褥里并不疼,只让人发晕。 不等她缓过神,一只手握住她扣了金镯的脚踝向外一拽! “叮铃!” 悦耳铃音响起,楚悠支起身,看见玄离神色冷然,攥着她的脚腕,另一只手正把一枚金铃往上面扣。 楚悠被惊得后背发麻,提腿向外一踹。 这一脚踹到了玄离肩膀上,到底收了几分力,只是踢得他身形一晃。 她迅速抽回被攥住的脚腕,跳下危险的床榻范围。 第98章 锁链随着动作叮铃作响。 她刚走出两步,一只手握住锁链,面无表情往后一扯。 楚悠骤然失去平衡,还没跌下去,他的手臂横伸一捞,把人再次扔回榻上。 “非要逼我对你动手……唔!” 剩下的话被灼热气息吞入腹中。 修长五指握住她的肩,用力按在榻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不允许躲避。 连啃带咬下,楚悠的唇瓣微微刺痛。 她忍无可忍地回敬,张口用力咬下。 淡淡血腥气在唇舌间交缠,玄离不仅没停,趁她张口咬人时,长驱直入,勾缠着舌尖重重吮吸。 楚悠被逼得渗出生理性泪光,舌好似要被吃了一般。 玉榻上被褥凌乱,锁链的另一端被牵扯得不断叮铃作响。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被鬼缠上了,任她怎么砸踢踹都不松手。 推不开,又不能真的下死手,一番胡乱纠缠之后,玄离终于退开少许。 幽紫眼眸倒映着身下之人面容潮红的模样,他眼底欲色更浓,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唇上的水光。 楚悠的舌尖又麻又疼,扭头避开,艰难缓了几口气,“每次都这样,除了这样你还会什么?” 他的手落了空,缓慢收回,“我只想留住你。” 楚悠胡乱擦了一把嘴,瞪着他道:“你所谓的想留住我,就是欺瞒、锁着我,做所有我不喜欢的事情?” 玄离久久不语。 世上恨他的人如过江之鲫,生父生母是对怨偶,兄长对他践踏欺辱。 他弑父杀兄踩着累累尸骨走到如今,无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人。 楚悠是唯一,给予过他诚挚爱意的人。 似一道天光落入他晦暗命运中。 玄离本能地想据为己有。 当发现这道天光要散去,他只能想到筑起囚笼,将她围困。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无可辩驳,最终垂首埋在她颈侧,双臂收得更紧。 好似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楚悠没动,轻声说:“玄离,你这样,我真的很生气。” “对你来说,我是一只可以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鸟雀吗?” “你从来没想过,我为什么会想离开。” “因为欺瞒。我从前问过你很多次,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你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没有。包括这次回来以后,你也还是这样。” “你换了别人的外表来接近我,无论我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会让你真的高兴,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而不是诚恳一些,用本来的样子见我,告诉我,这些年你很想念我。” 静默片刻,楚悠声音更轻:“如果你这样做了,我也会告诉你,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也有在想你。” 窗外翻涌的云雾随风聚起又随风散去。 星河流转间,皎月渐渐西沉。 玄离好似凝滞,僵了许久,他沉默直起身,执起楚悠的手,覆在自己脸庞上,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几滴温热水液浸湿了她的指缝。 天外石项链从微敞的衣襟滑落出来,挨着楚悠的手腕。 视线被宽大手掌遮蔽,漆黑视野里,她感受到,玄离的额心抵住她的。 两道气息离得很近,互相缠绕。 覆在楚悠眼睛上的手撤去,视线重新恢复光亮。 “叮铃。” 接着,一枚金铃强硬塞进了她手里。 楚悠一怔,不明所以望向玄离。 俊美脸庞上无太多血色,骨骼轮廓愈发分明,眼眸生出血丝,眼底的阴郁浓得化不开。 他拽着楚悠的手,一寸寸抚摸他的脸庞,停留在起伏喉结上。 金铃勾在纤白指节上,垂落下来,挨着滚动的喉结。 这一幕过于艳丽靡靡。 她下意识蜷缩手指,往回抽,“……你干什么?” 阴暗潮湿的目光舔舐白皙的脸庞。 “教教我……教我如何爱你。” “悠悠,我会学,亦会改过。你就当身边多了条会叫会应的狗。” “所以,别不要我。” ----------------------- 作者有话说:结尾有修改,辛苦宝宝们重新看一下修改版[可怜] 玄离的嘴终于长出来了,可喜可贺[烟花] 营养液满7k了,最近工作比较忙,明天或者后天掉落加更,感谢宝宝们的投喂~ 第68章 两心同(二)【新增1500字】 独守…… 这番话听得楚悠神色怔忪。 黏稠滚烫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连。 她被压在榻上, 分明是仰视的角度。 但玄离的目光令她觉得,是他在仰望,请求她的垂青。 他从前是个如此倨傲的人。 静了片刻, 楚悠将人推开,起身后拢好散乱的衣襟,“先解开。” 雪白脚腕动了动, 扯得金链轻晃。 玄离的目光落在其上。 解开了,就再无任何外力手段能留住她。是去是留, 全看楚悠心意。 他素来未雨绸缪, 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此生所有的心口不一、不计后果都发生在楚悠身上。 见他一直不动,楚悠眉头皱起。 不等她再次开口,玄离已抬指弹出道灵光, 锁住脚踝的金镯应声解开。 刚刚打斗了一番,饶是金镯内侧贴心包了软棉,脚踝上还是留了点印子。 细细红印圈着雪白皮肤。 温热掌心握上, 轻缓摩挲那圈红痕。 被触碰的地方好像有蛇爬过, 楚悠用力抽回, 觉得不解气, 又蹬去一脚。 这一脚力度不算轻,蹬在他的腿上。于他而言这点痛微乎其微, 反倒让喉结微微滚动。 “还走吗?”他哑声问。 踹完人的脚飞快收回, 缩进了被子里,隔绝幽暗目光。楚悠瞪他一眼, “我根本就没打算走。” 这话不在玄离的预料内。怔忪片刻, 才道:“不想走,为什么在山上留记号,回去后收拾行李?” “又监视我。”她不满地皱眉, “我上山找到一条废弃的货道,做记号是想着路没修好,万一有人有急事要出去,也有条应急的。” “而且方修永出面了,说明十四洲很快就要不太平,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落霞镇,所以,我打算和你一起回玉京。” 玄离的神情终于产生变化。 楚悠板着脸道:“吃晚饭的时候,我要和你说,是你打断了不听。还给我下药,想把我锁起来。” “……”他张口欲辩,但无话可说。 视线在她紧绷的脸上逡巡片刻,玄离睫羽半垂,长指缓慢向前,触碰到她搭在薄被上的指尖。 他轻轻握住一截指尖,声音低缓:“今夜是我有错,气昏了头,才不择手段了些。” 十足的低姿态,再配上这样一张脸,足以令人怒火顿消。 可楚悠不吃这套,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她轻呵一声,抽出手指,指向这个精心布置的房屋。 “这也是你气昏头的时候布置出来的?还有这个,”她拎起金镯和锁链,“也是你一夜之间炼制出来的?” 面对这样的无情拆穿,玄离稍稍沉默。 被人太过了解,有时也不是一桩好事。 他无可辩驳,低叹一声:“悠悠,如何才能让你消气?” 楚悠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不是看过他的过去的经历,又明白他百余年苦等不易,换成另一个人,早被银刀砍成八块了。 但今晚的事实在太荒唐了,不能轻易心软。 楚悠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直到我满意气消为止,如果阳奉阴违,我们就一拍两散。” 最后四个字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偏执念头瞬间涌起,他宽袖下的五指紧握,将繁乱念头压下,浅笑道:“你说的,我都照做。” “第一,”她竖起一根手指,“不许以任何手段,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好。” “不准再监视我,任何途径都不行。” 从一开始相遇,他就习惯于用水镜看外出的楚悠在做什么。后来将人带回圣渊宫,关于她的日常,会事无巨细呈到他处理政务的桌案上。如今重逢,他更是怕睁眼闭眼间,人就消失不见了,恨不得整日放在眼皮子底下。 现在,楚悠说不许再窥探。 玄离缓缓道:“……好。” 见他下颌紧绷,楚悠唇角上翘,但不小心牵扯到红肿的唇,又麻又疼。 心里那点愉悦烟消云散。 “第三,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像刚刚那样强迫我。” 第99章 玄离眸光微暗,追问:“如何算得到允许?” 这把她问倒了。 想了好一会,含糊道:“总之,我开口答应,或者默认。你堵住我嘴不让说话这种不算。” “如此说来……”他缓声道,“若你主动,也算在允许范围内吧。” 主动?这是在做什么大梦。 楚悠轻哼一声,勉为其难点头,“算。但你想得美。” 玄离不语,只微微浅笑。 她慢悠悠伸出第四根手指,“第四,不能干涉我的私人社交。无论我和谁交好,都不准迁怒他人。” 这话一出,玄离面上的浅笑消失殆尽,唇角平直:“你要和谁交好?” 楚悠板起脸,“你又这样。” 偏执贪欲在心里似野草疯长,催促他逼问阻止。 两道视线对峙半响,他闭眼压下肮脏念头。 再睁眼时,玄离神色平静:“好。还有吗?” 楚悠心里舒服了些,提出最后一点:“以后做危险的事之前,必须告诉我,并和我商量。受伤了也要同我说。” 玄离看出她在有意刁难,本以为还有旁的。 却不曾想,是这样的一句话。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一把无形小锤砸在心头,心轰然塌陷。 他哑声道:“好。” 谈判完毕,楚悠伸了个懒腰,看窗外天还没亮,索性躺下打算再眯会。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建在山上的庭院夜里冷,她盖好薄被,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玄离正欲褪衣陪她睡会,解腰封的手一顿,“出去?” “对啊。”清澈透亮的杏眸眨了眨,楚悠满脸无辜,“我有说要留你睡同一张床吗?” 玄离:“……” * 这座庭院建在玉京的城郊,风景秀丽的山上。 可俯瞰云雾升腾,仰望星河流转。 山上山下有千里阵相连,入玉京城亦有,来去便利。 翌日,帝主迎回夫人的消息插翅般传遍十四洲。 苏蕴灵彼时正在北境行医看诊,得知消息,喜得手一颤,险些打碎一盅药。 正要传音给鸢戈伏宿等人询问真伪,一只白毛红喙的灵雀停在窗沿。 它咕咕叫着,腿上绑了信筒,歪头望向苏蕴灵。 信筒上刻有帝宫徽记。 是一封来自楚悠的信,约她在玉京城内相见,口吻和从前一样活泼俏皮。 苏蕴灵拿信的手轻颤,白狐蹲在肩头,长尾扫来扫去。 来回看了几遍后,她转身收拾好暂留歇脚了几日的客栈住房,裙摆似流云拂过楼梯。 “姑娘不住了?”正拨算盘的掌柜诧异抬头,“先前不是说住整月么?” 眼前的女子身形纤纤,头戴幂篱遮去面容,气质沉静。 “钱不用退了。我的好友归来,赶着与她相聚。” 日夜兼程,苏蕴灵不曾停歇地赶到玉京城。 恢宏肃穆的城墙高耸入云,其上法阵流转。 一辆低调车架停在千里阵传送点附近。 苏蕴灵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日光下,那张熟悉的、笑盈盈的脸。 风吹起幂篱白纱,她摘去幂篱,提着裙摆快步奔去。 楚悠亦向她跑来。 昔日好友紧密相拥,苏蕴灵来的路上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然而真见到人,到嘴边就成了一句:“悠悠,好久不见。” * 故人重逢,想说的话多得说不完。 楚悠和苏蕴灵腻在一块,白日在玉京城里边逛边玩,寻找好吃老店、互相给对方购置衣裙首饰、买一堆漂亮无用的小玩意。她们常玩到月上中天才回,夜里同榻而眠,躺在被子里分享离别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 帝宫政务繁忙。 先前拔除世家势力,十四洲内各境元气大伤,修养百余年,才逐渐恢复如初。 身为十四洲之主,玄离要过目的事情极多。 先前扔下这边,去落霞镇小住了三月余,等待处理的事积压如山。 他早出晚归,但依然匀出时间,同楚悠共用午饭与晚饭。 自从苏蕴灵来了,她难免要出门去游玩,时常赶不上和他一起用饭。 事后,她总会带些小物件回来赠他以示补偿。 两道身影形影不离,隔壁院落不时传出清脆笑音,穿过垂花门,被夜风卷至来。 玄离在一院之隔的书房处理带回的政务,被笑音勾得无心政事,很想听听楚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这样高兴。 灵光凝成小黄蝶,蹁跹飞舞朝窗外飞。 刚越过窗棂,玄离面色沉沉,抬手一挥。 小黄蝶化作点点灵光散去。 他竭力无视外头的动静,朱笔在等待批复的卷轴上凝出个红点。 每年入秋后苏蕴灵都会去魔渊行医。只需忍到入秋,他的夫人就不会成日只看好友而不看他了。 朱笔落下批阅痕迹,玄离敛目沉心,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落在眼前。 夜色寂寂,清脆笑音不知何时隐去。 政务繁杂无趣,他饮了口冷茶,忽觉有视线落在身上。 雕花木窗向庭院而开,花草葱茏淡香浮动,一道俏丽身影倚在窗旁,两手托腮,正笑眼弯弯望着他。 玄离握笔的手紧了紧,平淡道:“怎么过来了?” 淡粉裙摆轻快拂过门槛,同色发带飘扬,似翩跹的蝶,飞到了他身旁。 “生气啦?” 笑盈盈凑近的脸,以及温软身躯上传递来但热度。 还不等她再凑近逗弄一会,腰肢一紧,整个人双脚离地,被掐着腰按坐在玄离怀中。 楚悠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腿上,足尖堪堪点地。 “你还记得回来。”他语气极淡,面色平静如常。 但她听出一股浓浓的怨气。 “我和蕴灵很久没见了,她之后还要去极西呢。”楚悠顺势勾住他的脖颈,“再说了,我不是带了礼物给你吗?” 礼物?玄离轻嗤一声,他想要的是人,不是这些物件。 又听她嘀咕道:“你以前不也这样?” 从前在圣渊宫,他可比这过分多了,时冷时热,经常差人送些衣裳首饰打发她。 玄离如同被戳中死穴,僵了片刻,额心抵着她的,乌黑睫羽垂下,“那时是我不好。” 距离太近,容色极盛的脸愈发夺目,他长相俊美矜贵,眉乌鼻挺唇薄,沉下脸时极为迫人,现下睫羽半垂,眸似琉璃,专注地凝望。 楚悠呼吸略急,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薄唇上。 他不动声色,又向前些许。 两道灼热气息隔着极近的距离交缠。 秋夜微凉,书房内的空气却黏热起来。 楚悠的喉咙发紧,被紫琉璃般的眼睛所蛊惑,揽着他脖颈的手稍一用力,仰头贴上。 最后一点距离消失,柔软唇瓣贴上他。 圈住腰肢的手倏地收紧,玄离眼底暗色翻涌,一手环住腰肢,一手扣住细白后颈,汹涌地回敬。 齿关被迅速撬开,舌尖熟稔舔舐温热软肉,卷着她凶狠吮吸。 这一下搅得楚悠头晕目眩,攀着他脖颈的手发软下滑。 空气被迅速掠夺干净,窒息感和晕眩感一阵强过一阵。 “轻点……”她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玄离贴着她的唇,低低喘息:“悠悠,是你主动的。” 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他愈发肆无忌惮。 翻来覆去纠缠了许久,楚悠唇瓣发麻,伏在他颈侧喘气,睫毛被水光浸得湿淋淋。 玄离捏住白皙下颌,指腹擦过水盈盈的唇,声音低哑:“弄湿了。” 楚悠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呼吸一顿。 紧接着,修长五指握住她的肩头,压向了他。 含着水光的杏眸陡然瞪大,她顾忌大开的窗,拼命咬住唇才没发出动静。 玄离垂首附在透红的耳廓处,温热气息吹过:“今夜留下。” 怪异的颤栗感从小腹窜起,她忍了又忍,勉强拼成一句话:“我没打算走。已经陪过蕴灵了……之后都回来睡。白天出门玩,晚上陪你。” 她深知,放一个当过鳏夫的人独守空房是很危险的。 玄离眸色更暗,喉结滚动几圈,“不恼我了?” 楚悠勉力撑着他的肩,缓慢起身试图脱离这种危险的姿势,“本来也没有多生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答应和你在一起,就是接受你的全部。” 在溪石村那会,就已经看出他不是善类。纠纠缠缠这么久,他会做什么,她多少心里有数。 立下条条框框规矩,无非是折腾一下出出气罢了。 第100章 掐着她腰肢的手力度稍重,玄离不语,只垂眼盯着她。 楚悠难以形容这道目光。 脊背颤栗发麻,好似被极其恐怖的存在盯上,下一刻就要被撕碎。 “玄、玄离?”她努力撑坐起身,足尖去够地面。 “悠悠,”玄离微微一笑,将她一寸寸压回,“躲什么?” 空闲的手拽住裙头系带,稍一扯拽,淡粉褶裙好似云雾铺散。 他用力一压,楚悠结结实实坐到了他的腿上。 “呃……!”湿润的眼眸溢出泪光,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足尖绷得紧紧。 温热手掌顺着脊背向下轻抚,摸过一节一节的莹润脊骨,感受她的轻颤。 楚悠半天才挤出一句:“窗……窗没关上!” “设有结界,无人能进来。” “不行,换、换个地方……” 玄离低低喟叹一声,轻啄她的唇角,姿态怜惜:“等不了,就在这。” * 日子似随水飘零的落叶。 河面飘走的落叶由翠绿渐渐变得金黄。 一场绵长的雨落下后,玉京城郊的青山层林渐染。 玄离如愿盼到苏蕴灵收拾行李此行,准备去往魔渊。 为了尽早将人送走,他特意让鸢戈相送。并着手提前处理完政务,陪她外出到别洲小住一段时间。 离别前一夜,两个姑娘并肩坐在榻上,肩挨着肩,絮絮低语。 苏蕴灵放在枕侧的玉简忽的闪烁。 接入神识后,她同玉简那头的人传音了几句。 等玉简暗下去,苏蕴灵主动道:“是东方。他问起我何时动身去极西境,他治下的某座小城,那儿的人发了怪病,腹痛不止。他还问起了你的近况,说如果来日途径极西境,请你去魉城游玩。” “还有,东方差人送了些魉城的特产给你,不日就会送到。” 听见这个名字,楚悠心底微微触动。 不由想起从幽都出逃那夜,他们在城门外道别,那时他说,如果她途径魔渊,一定要去魉城游玩。 后来再见,已经是吞月之战前的一日。 不知道这里的百年过去,那位意气风发的好友如今怎么样了。 “蕴灵,我出去一趟。” 楚悠起身披衣,推门而出,踏入了直抵帝宫的千里阵。 如霜月色笼罩连绵殿阁楼宇。 月上中天之时,帝宫的议事阁方才陆续有人走出。 伏宿跨出大门,边打呵欠,边揉捏僵硬的肩颈。 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他家主子最近宵衣旰食地集议、开朝会,让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在圣渊宫那段被压榨的日子。 伏宿不经意一抬头,眼睛瞬间瞪大,“夫人?” “玄离在里面吗?”楚悠提裙摆踏上玉阶。 轮守的禁卫自觉行礼并散开,无人敢冒犯。 伏宿喜笑颜开,殷勤引她入内,“在,尊上在里头。夫人小心台阶。” 楚悠踏进装潢冷肃的议事阁。 琉璃灯勾勒出站在窗前的修长身影,身着冷峻威仪的帝主冕服。 他身后几步之外,有臣属战战兢兢叩地请罪。 “尊上明鉴,属下、属下当真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玩忽职守……” 窗边身影忽而侧目。 楚悠站在门口,心道伏宿也太不会办事了,里面还有人就让她进来。 犹豫片刻,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准备退出议事阁。 他冷漠吐出一字:“滚。” 叩地求饶的臣属一愣,连忙抹去额头的汗,连滚带爬起身,“谢尊上宽恕!” 转身时看见楚悠,他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有幸捡回一条小命。 “拜见夫人。”臣属深深行了一礼,心怀感激退了出去。 他一走,议事阁里便只剩两人了。 玄离缓步走来,轻握了一下她的指尖,长眉微微皱起。 “天气渐凉,夜晚出门多添件衣服。” 他从乾坤袋内取了件月白披风,垂首为她披上,系带绑成漂亮齐整的结。 “这时候过来,有事找我?” 和苏蕴灵临别之际,不去与她话别,反而到了他这。自楚悠进殿,玄离一眼看穿她有事而来。 本着坦诚相待的原则,楚悠半点没隐瞒:“东方刚刚传音给蕴灵,说他治下的某座小城有人得了怪病。我想着,好久没去极西了,打算明天和蕴灵一起走。” 灯影下的白皙脸庞笑眼弯弯,踮起脚勾住脖颈,亲了亲他的唇角,“我过一阵子回来,会用千里音给你传音的。玄离,你不会阻拦吧?” 议事阁内静得可闻针落。 玄离不知自己用了何等毅力,才堪堪控制住神情,甚至逼出点浅笑。 “怎会。早日回来。” ----------------------- 作者有话说:新增1500字剧情[红心] 本章点击就看——独守空房の鳏夫 第69章 两心同(三)【7k营养液加更】 “阁…… 十四洲以西, 横亘两界的昴江设了渡口,行人来往自如。 楚悠和苏蕴灵都是生平第一次与好友单独出远门,一路上雀跃飞扬, 从天南聊到海北。 此行除了她们,还有大黄和小白。 大黄奉玄离命令而来,负责赶走女主人身边可能存在的狐媚男子。 见到昔日和它争过宠的小白, 一狗一狐互相龇牙。 鸾鸟车架外流云如织,越往极西境东域魉城方向, 地面愈发绿意葱茏。 楚悠托着腮, 专注于看新买的话本,随手拍拍大黄的脑袋,敷衍道:“不许凶, 好好相处。” 小白发出得意的嗷嗷声,被苏蕴灵抱起,捏住它的尖嘴, “悠悠, 你打算何时回程?” “没想好, 先游玩一阵子看看。” “你独自同我出来, 尊上答应了?” “对呀,他笑着答应的。” “当真?”苏蕴灵讶然, 难以想象玄离这样好说话, 旋即为她由衷高兴,“从前你不在, 尊上执念至深, 做了许多偏激之举,那时我还担心,怕有朝一日你回来了, 会被囚于那座宫殿。如今见你们和睦,我很是欣喜。” 翻过书页的手指一顿,楚悠抬起头,“等一下,什么宫殿?” 没想到他准备的金笼子还不止一处。 忙于和小白隔空斗嘴的大黄僵住,急得嘤嘤叫起来。 “这……”苏蕴灵掩住唇,暗恼自己一时嘴快。她左顾右盼挑起垂帘,“已到过东域界碑,再有两个时辰便到魉城了。” 楚悠不吭声,抬手去挠苏蕴灵的腰肢。 “悠悠!饶了我罢……我说、我说……” 逼问出来,帝宫深处造有座华丽异常的囚宫后,她在心里悄悄记了玄离一笔。 * 极西境东域,魉城。 魉城北侧群山聚拢环绕,主城及附近延绵千里四季如春,秋日里繁花似锦。 刻有帝宫徽记的鸾鸟车架直直飞往名为溧水的小城。 溧水上空,坚固结界封锁城池,城门紧闭不开。 城门之外绿柳依依,白衣玉带的青年立于柳下,披了银白披风,乌发以玉冠束起,眉眼清俊沉静。身后跟着几位肃然沉稳的高境修者。 四只鸾鸟悠然啼鸣,停至结界前。 青年蓦然回首望来。 垂帘被白皙的手挑开,一道鹅黄身影利落跃下,笑盈盈看向他。 “东方,好久不见!” 另一道柔美身影随后走出,亦含笑和他问好。 东方忱久久怔愣,不知道这一趟楚悠竟会同来。 他下意识抿唇扬起笑,起先唇角不听使唤,好一会才顺利露出笑意。 “……楚姑娘,”声音微微滞涩,“苏姑娘,许久不见了。” 他从没想过,还能有和故人重逢的一日。 但此刻不是闲谈的时候,他面上不露半点,收敛情绪后,递去两件样式一致的披风。 “城中的怪病来得蹊跷,不知会不会传染,以防万一,还是穿上这个。” 披风银光粼粼,触感不似布料,更像是蛇蜕。 楚悠和苏蕴灵点头接过。 甫一入城,清冷萧瑟气氛扑面而来。街道上家家闭户,行人稀疏,个个神情仓皇。 在来之前东方忱已经通过玉简传音说明情况。 溧水城在一月前,开始有人腹痛。 起初只有四五人,次日城内过半的人都腹痛,随着时间推移,腹痛者腹部大如鼓,被撑得薄如蝉翼,肚腹鲜红脉络毕现。 一开始没有腹痛症状的人,至今也没有得这种怪病,看似不会传染,但城里没得病的人还是恐慌不已。 第101章 这病症来得急且怪,溧水城内的医师束手无策,便上报主城。 东方忱下令封城,并派了城主府里的医师去,还是无法医治。 故而求到了苏蕴灵这。 发病的人已经被聚集在城内最大的医堂。 刚跨入大门,里面就传来气若游丝的呻吟声。 大黄时刻护在楚悠面前,耳朵竖起,警惕观察四周。 医堂内入目都是人,庭院、廊下、屋内都置满了简易木床,医者来往其间,只能喂些聊胜于无的汤药给病患。 躺在木床上的,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肚腹隆起,宛如十月怀胎。 “悠悠,你们在门外等候,我先进去。”苏蕴灵拦下楚悠,柔美脸庞沉静肃然,取出面纱戴上后,解开最近的一位老者衣衫。 老者身躯本就干瘦,肚子诡异隆起,蜡黄皮肤的褶皱都被撑开,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开。 哀哀呻吟的他睁着浑浊的眼,看见苏蕴灵,好似看见救命稻草,挣扎着去拉她垂落的衣袖。 “圣医……圣医……” 她常年在两界之间行医,五年前来过此地,救治过老者的邻里,他一眼就认出了苏蕴灵,泪簌簌涌出望向另一旁躺着的女子,“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她快活不成了……” 苏蕴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边木床上的女子唇色青紫,已经进气少出气多。 “老人家别急,我这就看看。” 她冷静查看女子状况,先召出净灵珠为她吊住一口气,随后探查有无魔气,又叫来城中医师,细细询问了病患们发病前的行踪、饮食等。 这些都无异常。 既不是魔物作祟,又不是这些外因所致。 那还能是什么? 她来回走动,不断用净灵珠为将死的病患续命。 楚悠在门外等候,久久望着那道忙碌身影,惊觉苏蕴灵已经成为了很有魄力的医者,不是当年需要她和林青良护着的灵山圣女了。 医堂内进展不佳,众人都焦心不已。 忽的,苏蕴灵看见某个小童的手腕内侧有枚浅淡至极的红点。 小到只有针尖般,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去看,难以察觉。 苏蕴灵立刻看了其余病患的手腕内侧,都有这样的红点,很小也很淡。 “圣医,您看出什么了吗?”身旁有医者轻声询问。 她放下病患的手,笃定道:“是蛊,他们被人下蛊了!” 究竟是什么蛊不得而知,但世上蛊虫都怕万蛊之王,只要能逼出他们体内的蛊虫,就有希望救治。 鸢戈擅蛊,所养的小红蛇就是万蛊之王。 她立刻传音,请求对方来一趟溧水城。 从玉京到溧水城需要横跨两界,加之溧水城偏远,日夜不息穿梭千里阵也要三日。 在她到来之前,苏蕴灵没日没夜待在医堂里,不断用净灵珠为病患们续命。 东方忱则着手开始查是何人如此猖獗,敢对满城的人下蛊。 已经入体的蛊虫没有传染性,楚悠帮着她打下手,给她送水送吃食,还有滋补养神的汤药,以免她消耗过度先倒下了。 不眠不休的三日转眼过去。 浓黑夜幕逐渐转为黛蓝,长夜将尽,星子寥落稀疏。 医堂里的病患都得到净灵珠救治,基本稳定下来,都沉沉睡去,不再痛苦呻-吟。 一同忙碌的医师和随侍们也都累极昏睡过去。 任劳任怨帮忙背抗病患的大黄也累得趴下睡在楚悠脚边。 苏蕴灵终于能暂时歇息一会,与楚悠席地坐在廊下。 楚悠给她带了甜酒酿,煨了两个蛋,还冒着热气。 两人一人一碗,挨坐着慢慢吃。 “好吃。”苏蕴灵小口喝着,热乎乎的酒酿入口,满身疲惫都被抚平了些,“悠悠,这些天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你才是最辛苦的。”楚悠用手帕擦去她额角的细汗。 “有你在,真好。”苏蕴灵柔柔浅笑,“算算行程,鸢戈姑娘约是午后到,等她来了,逼出蛊虫后我就安心了。” 碗勺轻轻碰撞,没一会,握瓷勺的手停住不动。 楚悠肩上一沉,侧目看去,温婉女子已沉沉睡去,黛眉浅蹙,哪怕是睡着也是忧心模样。 微冷夜风拂过檐下。 到底入秋了,虽魉城及四周气候如春,这样的昼夜交界时,还是有几分幽冷。 环顾四周,见无人醒着,楚悠也不好扰了旁人清梦。 她放下手里的酒酿,轻轻取走苏蕴灵手中的,一手从后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从前面环上,用垂落衣袖挡去幽冷夜风。 没一会,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拱到她膝头上。大黄蹲在她面前,为她挡风取暖。 “好大黄。”楚悠眉眼弯弯揉它的脑袋。 忙碌三日,她也是困极了,很快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几乎是转瞬间,她就昏睡了过去。 不多时,一道轻缓脚步声走近。 朦胧间楚悠似乎感受到苏蕴灵醒了,还讶异唤了声“尊上”。 犹带体温外袍盖在了身上,温热指尖抚过她困倦的眉眼。 紧接着腰间一紧,两条手臂将她稳稳抱起。 楚悠费力地睁开眼,昏沉视线里,只见线条分明的冷白下颌。 “玄离……”她下意识喃喃。 长夜隐去,一缕天光破晓。 抱着她的人手臂收紧,轻缓道:“睡吧。” 楚悠一头埋在他怀中,昏天黑地睡了过去。 * “……多谢圣医,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今生愿当牛做马回报!” “圣医仁德,老朽永世不忘啊……” “圣医……” 感恩的、赞美的话语隔着庭院,又透过门窗,隐隐传入纱帐垂落的床榻。 楚悠揉着眼睛坐起身,拨开纱帐一看,见这是东方忱让医堂空余出来,给苏蕴灵和她休息的屋舍。 不过这几日太忙了,根本没来这睡过。 床榻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新的,看着便昂贵,风格样式都很像她在玉京用过的。 她下榻穿鞋,暗自嘀咕是谁如此心细布置。 大黄趴在脚榻上呼呼大睡。 不过,昨晚似乎是在廊下睡着了……谁将她带回这的?难道是大黄? 楚悠哈欠连天走到桌边,打算喝杯冷茶醒神,身后一摸,摸到个食盒。 “嗯?”里面竟装了午饭,都是她爱吃的菜色。 盯着看了半响,楚悠蓦然想起昨夜那昏沉一瞥。 竟然是他来了。从玉京到溧水城,数万里之遥,只为见短暂一面。 * 医堂里一扫之前的死气沉沉。 病患们伸长脖子,等待着救治。 面容冷淡的黑衣姑娘指间缠绕一条小红蛇,在他们腹部咬上一口,紧接着慈悲的圣医以净灵珠相救。 不多时,病患们就吐出发黑发紫的污血,鼓胀的腹部迅速瘪下去。 医师们不停熬制祛除余毒的汤药,喂他们喝下。 楚悠三两下吃完玄离留下的饭食,推门出来也没看见他,走到满是人的庭院里,也没看见。 鸢戈眼尖看见她,越过几人唤道:“夫人。” “鸢戈,”她带着大黄,小心避开人走来,“他走了吗?” 鸢戈点头:“玉京事忙,尊上将夫人送回房中就离开了。有尊上在,我得以早了半日过来。” 两界来往三日,他千里迢迢来,为她留下饭就走了。 楚悠的心好似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陷下去一小块。 “蕴灵,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苏蕴灵环视一圈,柔声道:“已救治了过半的人,劳烦悠悠帮着喂他们祛除余毒的汤药……” “圣医……!我受不住了,疼啊……疼……真的快疼死了!” 一声凄厉哀呼响起,不远处一男子滚落在地,托着肿大腹部,面上涕泪横流,踉踉跄跄朝着苏蕴灵奔来。 楚悠一个箭步挡在苏蕴灵身前,把男子拦住,“这位朋友,你再忍耐一下……” “呃啊啊啊——!!” 他蓦然惨叫,声音戛然而止,五官像被人狠狠揉在一起,痛苦万分呕出大口鲜血。 刺目的鲜红喷了楚悠满手。 “嘤嘤!”大黄抵着她的腿往后推。 “楚姑娘!”与此同时,一只手瞬间带着她往后撤,避免被血溅了满身。 那男子好似破了的口袋,血争先恐后从口鼻涌出。 不过须臾间,人就从抽搐变成瘫软。 地面鲜血横流,不知是否眼花,楚悠好似看见里头有米粒大的、像红珠的东西。 再定睛去看,地上便只有血泊。 第102章 楚悠被这人的惨状惊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带她避开的人是东方忱。 他同样面带倦容,为了查清幕后之人奔波了多日。压着怒气让修者们把剩余的、还没医治的病患看牢。 “夫人!” 鸢戈即刻就要去查看楚悠的手,被苏蕴灵肃然拦下。 “先等等……这蛊蹊跷,吐出来的血颜色不对,都避开不要碰!”苏蕴灵心跳如擂,强行镇定让人都散开,又让侍者端来干净水盆。 等楚悠的手完全洗净,不留一点血污,苏蕴灵急忙捉住她的手腕,一遍又一遍低头查看。 见连日镇静的苏蕴灵完全失了方寸,楚悠握住她发颤的手,弯起眼眸, “没事的蕴灵,你说过已经寄生的蛊虫,不会寄生的另一人身上。” “世上蛊虫都如此,可这种我从未见过……”苏蕴灵怕极了她出什么事,足足检查了十多次。 雪白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高悬的心才重重落地。 苏蕴灵缓了会,继续给病患医治,但说什么也不准楚悠再帮忙。 拗不过她强硬的态度,楚悠只好和东方忱候在一侧,等她们忙完。 其间,又有数十个病患没能挺住,忽然大口吐血而亡。 楚悠不忍再看,“东方,你这边查出结果了吗?” 东方忱的视线落在她垂落的手腕上,心底总莫名不安,“我的下属在一口废置的水井深处捞出了这个。” 一位修者以托盘呈上枚巴掌大、通体漆黑的玉盅。 “这是蛊盅,以玄玉所制,这种玉极为寒凉,只产自深海。但下蛊的人杳无音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揉了揉眉心,“我会让人顺着玄玉这条线,继续查下去。但养蛊用的不是玄玉便是炎玉,范围太大不好查。” 楚悠望着庭院里来往忙碌的人,沉思片刻道:“他们开始腹痛是在一个月前,那时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大事吗?” “不同寻常的?”东方微微皱眉,“那时南境忽然异动,方修永现身与尊上斗法,十四洲内都以为要开战了,极西境内各城的城主受召赶往方丈海前,我分身乏术,没怎么留意魉城的情况……” 说至最后,他面色微变。 楚悠与东方忱对视一眼,都想到一块去了。 “我会将此事呈给尊上。但……方丈海与溧水城相隔甚远,这里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城池,要真是方家那老王八指使的,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次相见,昔日好友已经不是记忆里,意气风发的恣意少年郎君。 听见这句“老王八”,眼前的青年无端和第一次相见,躺在花树上的少年重合。 楚悠噗哧笑出声,“你都说了是老王八,人怎么知道王八在想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打什么算盘,现在大部分的人都要治好了,他想做的都会落空。” “楚姑娘说得对,人哪知道王八在想什么。”东方忱靠着廊柱,唇角扬起,露出尖尖虎牙。 日光晴好,风也舒然。 看着两步之外,明眸皓齿的姑娘,心倏地柔软松快。 时间忽的慢下来,似青山下的溪流,潺潺轻淌。 自从父亲十多年前病逝,他担起城主一职,身后系了万万人安危后,东方忱很久没有能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 昔日在圣渊宫陪同出游的日子好似就在昨天,东方忱笑道:“还记得我们曾经约好的吗?” “记得。”楚悠莞尔笑道,“我这趟本来就是专程来玩的。玩几日,就准备玉京了。” 他眸光清亮如星子,笑意漾开,“愿为向导。” “吼!”大黄忽然蹿到两人中间,对着东方忱龇牙咧嘴,又用身子使劲挤楚悠,把她往旁边推。 “大、黄。”楚悠揪住它的后颈,“再这样我要揍你了。” “……嘤嘤。”明明是主上交代的任务。 大黄的小脑瓜子很快分析出利弊。 山高皇帝远,不听话,现在就会挨揍。它瞬间换了一张谄媚嘴脸,耳朵往后背,尾巴东摇西晃,也不拦人了。 看它变脸如翻书,东方忱以拳抵唇,连咳几声才把笑压下。 * 溧水城一事了结,共有上千人中蛊,十七人死于蛊毒。 苏蕴灵足足歇了三日才缓过神。 城内的人都感念苏蕴灵楚悠以及鸢戈等人的救命之恩,请示了东方忱后,溧水城管事置办盛宴答谢。 东方忱推掉大部分不重要的事务,尽职尽责当起向导。 筵席结束后月上中天,圆月似银盘。 今日恰好逢每月十五的灯市,溧水城的街市被各色花灯映得亮堂堂。 楚悠提出想去逛逛,鸢戈自然是跟着她一起的,东方忱欣然同往。 苏蕴灵在筵席上喝了几杯,面上飞红,便先回去休息了。 三人一狗出行。 因着先前解毒的时,溧水城里无人不识他们,为避免被人们围着感谢,三人戴上面具,连大黄都被迫改头换面,幻形变成了一条白狗。 一路逛去,楚悠买到喜欢的兔儿灯,让大黄叼着走。 三人不时闲聊,几乎是东方忱和楚悠在说,鸢戈静静听,偶尔应一句。 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有道视线盯着,可回身时只见拥挤人潮。 “嫩豆花——嫩豆花——” 一旁的小摊卖力吆喝着,摊前聚了不少人。 楚悠和鸢戈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那边。 东方忱的余光注意到,含笑道:“这家味道不错,我前几日路过买了一碗。楚姑娘和鸢戈姑娘在此稍候,我去买来。” 高挑身影越过街市,排到了队伍后。 鸢戈提一盏八角琉璃灯,说让等,就静静站在树下等候。 楚悠看她面色冷淡,目光却一直盯着小摊的模样,不由唇角弯弯。 正想打趣她一下,一道身影风似的从不远处掠过。 那人面目普通且矮小,手里攥个锦袋,游鱼般拨开人群。 这种人群拥挤的时候,街市上最多浑水摸鱼之徒。 果然,那男子身后,有个文弱书生挣扎着往前挤,脸涨得通红,“有贼!快、快拦住贼人!” 楚悠瞥了眼地面,随手抄起颗石头,瞄准抛出。 “啪”一声,正中贼人膝盖窝。 他惊叫一声跌倒,很快又爬起还想跑。 楚悠没给机会,三两步冲过去,踩住他攥锦袋的手腕。 “姑奶奶、姑奶奶饶命……我一时鬼迷心窍了!”他换脸极快,见是惹不起的人,立刻挤出眼泪哭求。 如此作态,一看就是惯犯。 楚悠脚下稍用力,踩得咯吱一声才松开。 矮小男子惨叫,捂着骨裂的手连滚带爬逃开。 文弱书生气喘吁吁拨开人群挤来,还没喘匀气看清情况,就见熟悉的锦袋抛来。 他手忙脚乱接住,这才看清帮忙的好心人是个姑娘。 发髻上绑藕荷色飘带,面上覆兔儿面具,手中提着兔儿灯,声音清凌凌的:“贴身放好,人多的时候贼也多。” “在下谢过。”他深深作揖,对这样仗义的人心生好感,瞧见自己手里随手买的灯也是兔儿灯,便朝她递去,耳根微红道,“姑娘定是喜欢兔子,这灯赠予姑娘,以示谢意。” 见那盏兔儿灯憨态可掬,楚悠爽快去接。 “十五月圆夜,男女常以赠灯以示爱慕。”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握住楚悠的肩头,她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个身量修长,俊美矜贵的男子,正笑盈盈瞧着他。 他分明是含笑的,书生却有种被缰绳勒住脖颈的窒息感。 “阁下给我的夫人赠灯,出于何意?” ----------------------- 作者有话说:男鬼出没中 双更掉落完毕,开了抽奖活动,订阅率80%自动参与,周四晚上八点开奖,感谢宝宝们一直的支持[撒花] 第70章 两心同(四)【修】 蓄意勾引…… 书生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匆忙作揖,向来流利的口舌笨拙起来。 危险临近时,人会自发不寒而栗。他连道两声冒犯后, 好似见了恶鬼般仓皇逃离。 楚悠抬眼看向身旁。 青年身着雀蓝直裰,腰间悬一枚白玉佩,乌发以金冠半束。他亦垂眼看来, 街市灯影交映,衬得他容色极盛。 有段日子没见, 骤然看见他, 心尖好似被绒毛拨弄了一下。她嗔了一眼,“刚刚为什么要吓唬人?” 见她记挂旁人,玄离指骨捏紧, 面上笑吟吟:“我只同他说了两句话,怎能叫吓唬?” 若不是约法三章在前,他必拧断那人的手。 楚悠没揭穿, 想起今夜逛灯市, 时常感受到一道视线, 面具后的眼睛弯弯, 打趣道:“你怎么在这,该不会今天晚上一直在背后跟着我吧?” 第103章 “怎会。”他面不改色, “只是恰巧遇见。” 她憋住笑, 故意轻飘飘道:“既然是偶遇,那你原本该做什么, 就做什么去吧。” 楚悠三两步回到树下, 挽起鸢戈的手,牵上大黄有说有笑地走了。 两道衣袂飘飘的身影没入人群。 站在一旁当透明人的伏宿忍不住沮丧叹气,他专程而来, 还没来得及和鸢戈打过招呼呢。 他小声嘀咕:“尊上,您就不能哄哄夫人吗?” 玄离漠然瞥去一眼。 伏宿顺从闭嘴,做了个拉紧的动作。 卖嫩豆花的小摊热闹非凡,东方忱好不容易买到两碗,从人群中跻身出来,就见楚悠鸢戈已经走了。 一转身,对上双幽紫眼眸。 即便不说他也大致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玄离惹恼了楚悠。 东方忱笑容满面递去一碗嫩豆花:“尊上可要尝尝?这家味道不错。” 玄离瞥了眼他手里提的兔儿灯,神色愈发冷然,径直掠过东方忱,随楚悠离开的方向而去。 “这个看着好,我尝尝。”伏宿端走嫩豆花,并拍了拍他的肩,“尊上对谁都这样,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东方忱也不恼,端着剩下那碗嫩豆花,边吃边走,与伏宿慢悠悠跟上。 他很能理解玄离。 楚悠太像灿烂的光,任谁看了都会生出追逐之意、独占之心。 几人陆续跟上。 便成了楚悠拉着鸢戈走在最前头,玄离紧随而至,伏宿和东方忱不紧不慢跟着。 难以忽视的视线持续盯着鸢戈被挽住的那只手。 她坚持了一刻钟,最终熬不住如芒在背之感,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道:“夫人,伏宿来了,我有事要找他。” “伏宿也来了?”楚悠松开手往后看,只见如影随形的玄离,将视线挡得严实。 鸢戈适时向后退开,他上前一步,神态自若与楚悠并肩而行。 身后的三人一狗默契落后几步,保持距离。 鸢戈今日被楚悠打扮得满身桃粉色,小辫上簪满亮晶晶的首饰。 伏宿看得发愣:“鸢戈,你今日真……” “我的豆花在哪?”乌黑冷淡的瞳仁定定看两人手里的嫩豆花。 东方微微挑眉,伸出手指,沉默指指伏宿手里的。 他瞬间跳脚:“哎!东方,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东方忱又吃了一口,悠然道:“我没说给你,是你自己拿过去的。” “我就吃了一口,你看……”伏宿试探性递去。 盘在小辫上的小红蛇吐出信子,发出威胁的嘶嘶声。鸢戈不接,冷淡走开了。 “鸢戈,鸢戈,我再给你买一碗……”伏宿连声喊道,一手牵大黄,一手推走东方忱,“尊上,属下先行一步,就不打搅您和夫人了。” 身后顿时清净了。 十五灯会,街市上佳偶眷侣颇多,都是相携出游。 靛蓝宽袖垂落,与藕荷色纱袖紧挨。 温热手指探来,握住楚悠的指尖。 纤白手指主动勾住他,指尖勾着指尖,她轻轻晃动几下,忽然想起件往事,心里悄悄冒出坏水,“你刚刚说,十五月夜送灯有表示爱慕的意思?” 玄离顺势挤入指缝,宽袖掩去一对十指相扣的手,“嗯。” “之前上元节,鳌灯塌了那夜,我也送了你一盏灯,你为什么要接?” 玄离自然记得此事。 那时她带着东方忱出了幽都城,随季凡等人回了中境玉京。而他当时为了一味灵药踏足帝宫,取到药后,鬼使神差用术法催眠方家修者,问到了楚悠在玄武大街,等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到那了。 眼见鳌灯倾倒,她推开一个小童,将要被碎木砸中之际,他上前把人救了。她没认出来,反而送他一盏灯当谢礼。然后,他便接了。 现在想来,那味药可有可无,只是下意识寻一个去玉京的理由。 他握紧了掌心的手,“你送的,为何不接?” 楚悠哼笑两声,刻意模仿语调道:“我还记得,在离开幽都之前,有人说——来日再见,我必……” “悠悠,是我错了,不该暗中跟着你。”玄离平静而迅速地阻止她翻旧账,“只是见你玩得高兴,这才没打扰。” 一直憋着的笑意终于忍不住,她扑哧笑出声,另一只手也挽上他,整个人贴靠过去。 明明就是小心眼,提防她身边的一切男子,偏要说得道貌岸然。 玄离搂住笑到轻颤的她,微微挑眉:“好玩?” 面具后的眼眸弯弯,“嗯,好玩。” 长街往前,一条长河横亘溧水城,桥上桥下河岸边都聚满行人,正在放祈福孔明灯。 河水潺潺倒映满天灯影。 楚悠仰头遥望,点点暖光落入眼中。 玄离朝最近的售灯小贩递去灵石,“两盏。” 小贩碰上阔绰主顾,笑得见牙不见眼,挑出两盏做工最好的,“恭祝郎君与夫人年年岁岁,长久相伴!” 玄离微一挑眉,又抛了袋灵石过去。 小贩喜得昏头转向,搜肠刮肚把这辈子听过的吉利话哐哐往外倒。 楚悠见他饶有趣味站在原地,像是准备听完的样子,面具后的脸几乎要烧起来。 “走了,走了!”她握住玄离的手,连拖带拽逃到河岸边。 河岸垂柳成荫,皎洁月色与灯市的光被遮了大半。 玄离不疾不徐跟上她的步子,嗓音含笑:“怎么跑这样急?” 楚悠白了他一眼,取了面具,面上薄红还没完全褪去。她取过一盏孔明灯,“怎么买两盏?你也要放?” “嗯。”玄离弹出一点灵光,两人手里的灯应声点亮。 楚悠满眼惊诧。 在印象里,玄离可是让别人求神拜佛不如拜他的性子,从不信奉忌惮神鬼。从前在东陵城过邀月节,她挂祈福带,他丁点兴趣都没有。 “觉得奇怪?”他率先送出手里的灯。 灵力托着它,随风送了一程,越升越高。 “有一点,你以前不信这些的。”楚悠也松开手,趁孔明灯上升,闭眼许了个愿。 所求不多,一愿亲友平安,二愿年年岁岁与身边的人常伴。 孔明灯悠悠升起,柔和灯光映出闭眼的宁静脸庞。 玄离静静注视。 他从前不信神鬼,对世人叩拜神鬼、祈福祈愿的行为嗤之以鼻。 自身足够强大,想要什么唾手可得,何须求神? 直到她走后,寻遍茫茫世间也没有一丝踪迹,在最恍惚难熬时,他也曾踏入供奉神明的庙宇,虔诚相求。 在穷尽手段也无法如愿时,求神拜佛便成了唯一的出路。 并非相信神明会指点迷津,只是在无边绝望中,求一点浅薄的寄托。 玄离微微扬手,灵光同样托着楚悠的孔明灯飞起。 两盏灯一同隐入万千灯海。 * 楚悠一行人住在溧水城管事安排好的清幽庭院。 从东方忱口中得知帝主带着伏宿来了,管事迅速腾出新的院落给伏宿入住。 至于帝主,他理所应当认为是和夫人住在一起的。 于是,等灯市散后,楚悠回到暂住的院落,玄离很自然地跟进来。 看在他来回奔波两趟玉京至溧水城的份上,她勉强把人留下了。 楚悠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擦拭发丝。 玄离默然站在榻前,抽走布巾为她绞干湿发。 修长手指细致梳理,扯得发根微微发痒。 “若我不阻拦,你是否会接他的灯?” 布巾与发丝摩擦,发出细微动静,听得楚悠大脑放空时,忽然听见玄离以非常随意的语气,抛出了这个问题。 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她一时没转过弯,下意识跟着问:“谁的灯?” “那个书生。” 几缕发丝垂落,掩去楚悠忍住没笑出声的表情。 “萍水相逢,我帮了他,送我一盏灯就是顺手的事,以后又不会再碰面。”她眉眼弯弯,语调轻快,“多亏你提,不然我还忘了呢。” 玄离险些失了分寸拽疼她,手指松开发丝,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垂眼看去,罗汉榻上的人笑意盈盈,一身素衣,乌发垂落,临窗倚靠着。 “是么?”他扔开布巾,隔着散落乌发,一手握住纤瘦肩头,面含浅笑俯身垂首。 他眼睛生得极好,浅笑时眼尾微扬,眸光流转似潋滟清光照于碧波。 距离极近,两道温热气息隔着一寸距离似有似无缠绕。 幽紫瞳仁沉沉,仿佛能引人沉陷。 楚悠的睫毛颤了颤。 第104章 最后一寸距离趋近于无时,她下意识闭眼,温热事物擦过她的唇角。 然而,那是玄离的指腹,他指尖捻着一根粘在她唇上的发丝,随后含笑直起身,抚顺了她的长发。 “以为我要做什么?”他笑意盎然,姿态尤其可恶,“去沐浴了,你倦了就先睡。” 出门前,他以灵力点燃了房中的安神香。 楚悠坐在罗汉榻上发愣,一直到他出去都没回过神。 发了好一会呆,她轻轻抚上唇,小声嘟囔:“又勾引我。” ----------------------- 作者有话说:本章小修 男鬼化身狐狸精勾引老婆[垂耳兔头] 第71章 两心同(五) 交心 溧水城事毕。 楚悠惦记着魉城风光, 打算和苏蕴灵一起跟着东方忱同行。 她本以为玄离要带着伏宿等人回玉京,没想到他说—— “魉城城主更替不久,我与你同行, 顺带看看此城治理得如何。” 他不回去,伏宿和鸢戈也可以留下。 于是,回魉城的人数从三人增至六人。 东方忱上任十余年, 起初几年算是赶鸭子上架,但他为人聪颖且常年出游, 了解城内各地情况, 渐渐也上手了。这么多年来,从没出过乱子。 顶头上司要随行考察,他也不慌忙, 推了一切不重要的事务,将游玩行程安排妥当,尽职尽责当起向导。 魉城四季如春, 常年花开满城。此处的人爱花, 无论男女都喜欢在发间簪花, 许多吃食玩乐都与花有关。 楚悠此行玩得格外尽兴。 一同出游的三个姑娘, 发髻里簪满俏丽的花。 接连玩了小半个月,将魉城名景阅遍, 也尝尽了当地特色。苏蕴灵提出辞行, 她还要到其他城池去行医。 玄离需返回帝宫坐镇,宫内已积压许多急需处理的政务。 他每日明里暗里引诱楚悠同他一起回玉京。 她还没想好, 是继续陪苏蕴灵行医, 还是和玄离一起走。 临行前一日,东方忱将最后一个游玩之地定在了天外仙。 此为魉城内最大的歌舞乐坊,里面的舞姬乐伶个个身怀绝技, 只卖艺,从不私下见客。 天外仙建于碧波之上,往返以精巧画舫接引。 飘渺乐声传来,华丽高楼以虹桥勾连,似天上宫阙。 高楼内中空,纷扬花瓣洒落,清香浮动间,舞姬笑语盈盈踏浮空花瓣翩跹起舞。 天外仙的楼主一早就得了城主府的消息,知晓今日有贵客要来。 她将人恭敬迎入视野极佳的位置,凭栏望出去,可将楼内歌舞尽收眼底。 经营天外仙数十年,她目光毒辣,看出临窗而坐的紫衣男子地位尊崇,连城主都对他客气避让。 而他正在剥一包酥糖,捻起一块递到眉眼灵秀的姑娘唇边。 楼主一眼便知两人是夫妻。 “城主大人和诸位贵客来的巧,今日是天外仙的花神宴,席间可否需要月姬陪同?” 楼主轻轻抚掌,十多个月姬垂首立在她身后,女子姿容出挑,男子俊眉修目。 他们负责斟酒,顺带陪着闲谈解闷。 楚悠第一次来歌舞乐坊,嚼着香甜酥糖,不由多看了几眼楼主身后的人。 玄离取手帕擦拭指尖,淡淡投去一眼。 面上带笑的楼主忽然对上一双幽紫眼眸,饶是她这种见惯风浪的人,后背也瞬时出了冷汗,喉咙阵阵发紧,说不出话来。 “主上喜静,将人带走,别让闲杂人等打搅。”东方忱适时开口提醒。 能被城主称作主上的,纵观十四洲,也只有那一位。 楼主被吓出一身大汗,“是、是,不敢扰贵客兴致,妾这带他们就退下。” 楚悠收回视线,嘀咕道:“都把人吓走了。” “嗯?”玄离慢条斯理剥开第二颗酥糖,眉眼含笑,“看上哪个?不如摇铃将人叫回来。” 伏宿本来在啃果子,耳朵悄悄竖起。苏蕴灵也放下手里的茶,轻捋鬓发,不约而同和鸢戈停下闲聊。 楚悠:“……” “东方,刚刚楼主说今天是百花宴,有什么特别的?” 危险话题被巧妙带过。 “夫人请看。”东方忱指了指每人手边的细颈瓷瓶,里头插了不同的鲜花,“今日楼中歌舞不断,挑选出自己觉得最好的一位,将花赠出。花数最多者,来年便是春朝节的花神。” 楼内乐声飘渺,仿照飞天仙子的舞姬浮空舞动,柔美长绫扫过时,化作无数花瓣飞入各层。 花每人只有一支。 他们的花陆续都送了出去。鸢戈赠给了击鼓似雷鸣的高大男子,伏宿咬着牙同她一起送。 楚悠第一次来,握着一朵牡丹,看得目不暇接,见人都想送,反而不知道要给谁。 除了她,还有玄离的花不曾送出。 细颈瓷瓶置在桌案上,插了支色泽灼灼的桃花。 桌案后,紫衣青年支着下颌,神色淡淡望向窗外。任凭楼内歌舞别出心裁,也不曾多看几眼。 一只手越过桌案,在他眼前轻晃,“玄离,楼里的歌舞不好看吗?” 玄离抬手捉住她,平静回望,“不过尔尔。” 对面的女子托着腮,杏眼眨动,“这样还一般,怎么才算好看?” 瓷瓶里桃花枝几乎挨着面颊,肌肤白皙,桃花粉白。 玄离不语,只取出瓶中的花。 桃花枝上点缀了数朵粉白花朵,颜色俏丽。他捏着花枝,指尖灵力流淌,三两下将其削短几寸。 淡淡花香拂过,桃花发簪稳稳送入楚悠发间。 淡粉飘带与桃花相互映衬。 “这支剑舞不错……”伏宿朝左右的同僚疯狂使眼色。 苏蕴灵和鸢戈默契地看向彩栏外的剑舞。东方忱的视线轻轻掠过桃花,很快望向柔美不失坚韧的软剑齐舞。 楚悠对上玄离幽深眼眸,下意识抚过桃花,心跳好似外面的鼓点,一下又一下。 他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缓声道:“这样才算好看。” * 晚饭是在天外仙用的。 吃过饭后无所事事,想着明天就要离开,楚悠对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有些不舍。 不只是她,苏蕴灵等人也很喜欢魉城。 东方忱说起家中还有几坛父亲生前留的花酿,提议回去小酌几杯。 小酌地点选在城主府内的观月楼,连廊向外延伸,好似与无边月色接壤。 除了备下花酿,东方忱还命人支了两个烤架。 伏宿看见这阵仗,握拳一拍掌心:“我还记得,那年冬天在圣渊宫,也是这样聚在一起喝酒烤肉。可惜尊上事忙,那年吃不着,这次还是吃不着。” 玄离此次离宫太久,有不少急需他过目的事务,最近夜里时常用玉简传音,挑了最要紧的处理。 他不在,气氛轻松随意许多。 地面铺软垫设矮几,几人席地而坐,喝酒吃肉。 天似穹庐,皎月似水。 花酿喝起来清冽回甘,带淡淡花香,后劲很是绵长。 闲谈间推杯换盏好几轮,伏宿喜好佳酿,喝得最多,也醉得最快。 “我、我和你们说……没有尊上,就没有我伏宿今日……”他抱着个花酿坛子,连拍几下桌面,“东方,你命比我好,生在了魔渊太平的好时候。魔渊无主那会,各城都喜欢养斗犬。” “斗犬是什么……都是人,那些无父无母的小孩,就被抓去当斗犬,从小什么也不学,只学杀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给那帮孙子取乐。是尊上……让我有了重活的机会。” 伏宿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那段往事。 无人知晓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发魔将有过一段凄惨过往。 他永远记得玄衣青年屠尽十二城城主,漫天灵火烧毁斗犬场的那一幕。 重获自由后,他固执地跟在玄离身边,甘愿做他的刀。 那时玄离只瞥了一眼,漠然道:“你还不够资格。” 伏宿用了十年时间,从底层魔卫一步步升至副将,再到主将,最终成了能站在他身旁的心腹。 鸢戈盯着酒盏恍惚出神。 楚悠伸手在她面前轻晃:“鸢戈?” 她放下了酒盏,默默抱住了楚悠的手臂,“我也是从斗犬场出来的。” 苏蕴灵两杯下肚就已醉了一半,面泛酡红,“如此说来……你们以前就相识了?” “嗯。”鸢戈点头,“我们在场上遇到过两次,一次他差点杀了我,另一次我差点割断他的脖子。” 十二城主被屠尽,魔渊被玄离以强硬手腕统一,昔日的斗犬场灰飞烟灭。 第105章 她凭借过硬的身手以及养蛊的本身,比伏宿更早成为了玄离心腹。 两人曾互相看不顺眼对方过很长一段时间。 都由衷希望另一人暴毙。 “鸢戈,鸢戈……”伏宿松开酒坛子,口齿不清靠过来,“我错了,要不你再甩我几鞭子……别记当年的仇了……” 鸢戈默默伸出一只手,将人用力推走。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她也记不清了。 伏宿被推得趔趄,摇晃几下站起来后,眯着眼睛四处打量,然后定定望着栏杆,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东方忱喝得不多,理智清醒,见他这样连忙去拉,“你喝多了,快下来!” “别拦着我!”伏宿豪情万丈挥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鸢戈,我钟情于你!” 矮几上的酒液被这一声震得微微晃荡。 月色如银,高大青年的红发似灼灼烈火。 在场四人都被惊住,楚悠目光移到鸢戈脸上,她冷淡无表情,雪白小巧的耳廓泛红。 “砰——!” 喝醉的伏宿从栏杆上跌下来,仰面栽倒在地面。 鸢戈冷着脸走近,拽起他的一只手在地上拖行。 三人安静目送一站一躺的身影离去。 没一会,苏蕴灵不胜酒力先回房了。城主府连绵百里,占地广建得精巧,东方忱主动送了一程。 观月楼瞬间空荡,只剩楚悠和远处的守卫。 她慢慢斟了一杯,对着明月独自饮尽。 耳边格外寂静,显得刚才的热闹像幻梦一场。 楚悠摸向颈间的精致项链,紧紧握住了照片吊坠。 * 东方忱送完苏蕴灵,途经楚悠和玄离暂住的庭院。 此处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庭院中所开的花丛都由他精心养护照料多年。住在里面的人推窗见花,也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回想起离开观月楼时,那道独自赏月的孤寂身影,他踌躇片刻,最终向着庭院走去。 同一时刻,庭院内走出道紫衣身影。 玄离刚千里传音处理了几桩麻烦事,此时出门准备去接回楚悠,不料在此看见东方忱,神色愈发冷淡。 “属下正要找尊上。” “说。” “方才伏宿醉了,鸢戈送他回去,苏姑娘也不胜酒力,我送了她一程。夫人还在观月楼独酌,似乎心情不虞。正好经过,想告知尊上此事,请您过去看看。” 玄离的视线落在东方忱身上,缓慢打量片刻,“你倒是识趣。” 东方忱笑了笑,客气让开路。 他很清楚,自己和楚悠是好友,也只会是好友。 紫衣身影从东方忱身旁掠过,留下一句: “魉城治理得尚可,没砸了你爹的基业。” 东方忱蓦然扭头,慢慢吐出一口气,粲然笑道:“谢尊上。” 夜色已深,观月楼的月色愈发清冷。 烤肉架的炭火早已熄灭,矮几上杯盘狼藉,酒坛堆了满地。 花酿的酒香气顺着夜风淡淡飘来。 玄离一眼看见矮几前的纤瘦身影。 一手环抱膝盖,一手欲掉不掉拿着酒盏,脸侧靠在膝头,茫然望着天上的月。 轻缓脚步声走近,楚悠肩头多了件带体温的外袍,淡淡冷冽气息混在酒香里。 她没抬头,直接朝身旁靠过去。 温热手掌握住肩头,将她揽入怀中,发间所簪的桃花挨着玄离的颈侧。 秋夜里的风微冷,幽幽拂面而过。 两人静坐许久,玄离不曾开口问她为什么在此独酌,只问:“困不困?” 楚悠摇摇头,抬眼望着眼前棱角分明的下颌,“玄离,你有想家的时候吗?” 他垂眼望来,“除了你,我没有家。从前没想过,现在无需想。” 心脏好似鼓面,被狠敲一下,震得眼眶发酸。 水雾迅速积蓄成水光,眼眶盛不住,顺着睫毛滚落。 揽住她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玄离长眉皱起,抬手逝去她腮边的泪。 “想家了?” “嗯。”她的声音带浓浓鼻音,“想我爸妈,还想妹妹。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连做梦也见不到。” 玄离亲缘淡薄,难以理解亲情为何物。 但见她如此,心仿佛被紧攥着,胸腔好似压了巨石般发闷。 根据从前她的一些只言片语,以及苏蕴灵告诉过他的,玄离知道她原本生活在一个环境极其恶劣的世界,意外穿越到了这里。 在那边,死亡是最常见的事。 他从未安慰过人,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想到一句:“逝者已逝……” “喂!”楚悠瞪大眼睛,眼泪顿时收回去了,“我家人没死,好好的!” 玄离:“……” 对视片刻,楚悠忍不住笑起来,“也不怪你这样想。还没和你说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 “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玄离眸光幽深,好似要透过皮囊,看穿她的来处。 静静看了片刻,他道:“这里,是你所到的第三个世界。” “好聪明啊。”楚悠弯起眼眸,“这个秘密,我还没告诉过别人呢。” ----------------------- 作者有话说:悠悠:我可是现代人!(骄傲) 抽奖已开,恭喜中奖的宝宝,下个月还会再开一次~想要多多的评论[可怜] 第72章 两心同(六) 目光陡然失去焦距…… 这个猜测在玄离心中深藏已久。 楚悠偶尔会提到过去的经历, 但她所提到的事很割裂。 一部分经历听起来环境恶劣残酷,涉及到家人的经历却很温情,不难看出是生活在安稳的地方。 “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能养出这样的她。 楚悠挨着他的肩, 细碎发丝似有似无蹭过他的颈侧。 “嗯……是个普通人也能过好自己日子的世界。”她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从衣食住行说到各种娱乐方式。 “我们那有个和玉简有点相似的工具,叫手机, 比玉简好用多了。”她长长叹气,嘟囔道, “好想玩手机啊。” 玄离静静聆听, 很少插话。 一个没有灵力不能修行的世界,却能有如此多不输于此界之物,的确玄妙。 “除了手机, 我们那还有飞机。” “御空法器?” “玄离,你好聪明啊。”楚悠笑眯眯夸他,“这么说也对, 是可以在天上飞的交通工具。不过我没坐过, 有点可惜。” “为何?” 她轻轻按住心口, 感受胸腔之下沉缓有力的跃动, “因为身体条件不允许。我出生的时候心脏有缺陷,爸妈带我看了很多医生, 都治不了。平时很少出门, 几乎都在家里待着。” “不能跑,不能跳, 情绪要保持稳定。” 楚家的别墅一楼有巨大的落地窗, 专门为她而建,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窗前有一张软沙发,是她的专属位置。 沙发背后占据整面墙的书柜, 种类包罗万象。 妹妹楚黎活泼健康,经常在落地窗外的花园撒泼寻欢。楚悠隔着一面玻璃,安静坐着看书。 等楚黎玩累了,会从外面带着礼物进来找她。 落叶、红果、一朵蔷薇…… 这就是她能接触到的外界。 在楚悠的记忆里,父母的工作很繁忙,父亲管理公司,母亲很神秘,经常举家搬迁到其他城市。 虽然他们都说,是找到了更好的医生给她看病才搬家。 早慧的她能猜到,搬家的原因和母亲神秘的身世有关。 直到入学的年纪,他们一家才定居在某个繁华城市。 妹妹楚黎开始去学校,家里瞬间空了下来。 父母见她没了伴,便请了家教到家里教她。 或许是因为她的病,家教老师们温声细语,措辞非常客气,生怕让她情绪激动。 楚悠觉得自己像展柜里精美器皿,没人敢用力触碰。 这样的孤独感持续到她病逝。 因此她珍惜健康的身体,珍惜身边的亲友,珍惜每一段情谊。 这都是以前不曾拥有过的。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楚悠醉意上涌,脑袋慢慢往下滑,含糊道:“能重活一次……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温热手掌托住她的下颌,轻抚脸庞。 “想回去?” 酡红脸颊压在玄离的掌心,秀气的眉蹙起,像是沮丧,“想……可是回不去了。” “我修为已突破瓶颈,即将得道。”他嗓音淡淡,如同在阐述再寻常不过之事,“届时不受天道束缚,或许能为你找到回家的路。” 第106章 楚悠晕乎乎抬起脸:“你好厉害啊,玄离……我还没听说过有人飞升呢。” 润泽的唇泛红,随着说话微微张合。 在世人眼中,十四洲内从无飞升前例。 鸦色睫羽垂下,指腹按住她的唇,来回摩挲,“万年前曾有过一人得道飞升,此人为我母族的先祖。苍黎族终年避世不出,因此世人不知晓此事。” 唇瓣被他指腹的薄茧作弄得微微痛痒,楚悠没想太多,张口轻咬一下,含糊道:“你还没和我说过你的母亲。” 穿越到过去时间线时,玄离的生母已经去世,她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指尖被濡湿的唇瓣含住,并传来一点刺痛。 玄离眸色更暗,克制住伸进去用力搅弄的欲-望,“我的生母去得很早,不太能记清了。” 对于生母,他只记得两件事。 一件是在他三岁生辰那日,终日疯癫的女人竟出奇得冷静清醒,亲自做了一笼梅花糕给他。 另一件是,亲自给他下了动情焚心的禁制,又传了苍黎族秘法,然后自断气息离世。 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日,故而记得很清楚。 “还有一个秘密……”楚悠用舌抵开他的指尖,杏眼亮晶晶的,“我见过从前的你。” 这句话没头没尾,玄离似乎抓住一丝灵感,又缺了些关键信息。 “从前?” 眼前的人开始重影,她醉得发昏,喃喃道:“好晕……” 天上的明月变成了三个,入眼所见都在旋转。 玄离见她醉得厉害,趁机垂首靠近,语气诱哄:“明日随我一起回去。” “唔……让我再想想,难得出来玩呢。” 楚悠捂着脑袋,含糊其辞,就是不给个确切答案。 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被稳稳抱起。 两条柔软的胳膊自发环住玄离,她喝了不少,脸颊发烫,贴在他赤裸的颈侧,吐息也是热的,时而拂过喉结。 他神情平静,走得愈发快,身形一闪,已至庭院。 庭中繁花似锦,在月色下尽情吐露芬芳。 楚悠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迷糊间身上的衣衫被剥了个干净,还没来得及打颤,温热的水一寸寸没过肌肤。 浸入水中令她的神智清晰了些。 浴房里有方小浴池,袅袅白雾不断升腾。 “哗啦——” 入水声响起,她身旁多了副身躯。 温热、线条分明、存在感极强。水珠顺着腰腹滚落,没入池面。 修长的手挽起她的长发,以免被池水浸湿。 浴池岸边置有沐浴之物,玄离揉搓澡豆,双掌重新覆上她。 薄茧抚过细腻柔滑的肌肤,生出阵阵古怪痒意。 楚悠的双颊被热气熏得红透,忙抵开他的手,在水中后退两步,“我自己来……” “你喝醉了。只是帮你沐浴。” 玄离语气平淡,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长臂一伸扣住腰肢将人压在身前,空闲的手顺着后颈缓慢搓揉。 略微粗粝的触感一路向下。 他似乎真是在认真为她沐浴,没有任何逾矩,身前身后雨露均沾,每处都照顾到位,轻轻揉搓清理。 楚悠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感觉,用力挣了几下,奈何喝多了身上软绵绵使不上劲,后腰的手环得很紧,没给挣脱的机会。 帮忙沐浴的手探入水下。 她瞬间咬紧唇瓣,鼻腔溢出一声低低的:“嗯……” 玄离由始至终神色淡淡,如同正人君子,所做的事却大相径庭。 修长手指细致而认真地清洗,来来回回,仿佛故意磋磨。 小腹阵阵发紧,她如同踩在半空中的细绳上,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楚悠恼得一头撞在他胸膛上。 没撞疼他,倒是把本来就晕的脑袋撞得更昏沉了。 玄离无声扯了扯唇角,忽然抽离,指尖浸在水中洗净,转而轻轻按上她的唇。 “明日一同回玉京,嗯?” 沐浴之后楚悠多少清醒了点,见他不依不饶,想捉弄人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她故作为难:“才出来一个月……啊!” 视线陡然旋转,楚悠整个人被掐腰提离浴池,布巾兜头盖脸罩下来,草草擦拭她身上的水珠。 浴池旁置有一架屏风,后头置了张休憩用的长榻。 她踉跄跌入其间,后背深陷软毯。 玄离提膝压上长榻,一语不发,张口咬在她的颈侧,齿关稍稍闭合,挤压脆弱雪白的皮肤。 “我看你是想逼疯我。” 想到她还要在外乐不思蜀,将他独留在帝宫,玄离心中的种种卑劣念头便如野草疯长。 只有将人咬碎了吞入腹中,才能止住黏稠翻涌的贪欲。 “嘶……疼……” 闭合的齿关松了些,改为吮吸,在浅淡牙印上覆上红痕。 濡湿温热的触感持续向下。 她的脚腕一紧,被捉住提挂在他的肩头。 楚悠眼泛水光,轻喘着气低头,只见长发垂落,和雪白皮肤绞缠。 发丝冰凉,轻扫过时激得皮肤颤栗。 她瞳孔一缩,后背瞬间麻透,半撑着向后退,“不、不行……那里……你……” 灼热的唇贴上。 玄离含住她的唇瓣,吮吸、舔舐、吞咽。 五指插入墨色发间,楚悠脖颈向后仰,眼眸被逼出水光,“你轻点!” 他充耳不闻,以牙齿轻轻啮咬。 她浑身一颤,目光陡然失去焦距。 浴池里的温水涌动,屏风上斜映出两道身影。 水一波一波晃荡着涌向浴池岸,发出拍打声。 很快,酒喝太多的坏处涌现出来。 楚悠的小腹阵阵发酸。 “玄离,等等……让我先去一下……” 对方闲情逸致地欣赏她焦灼的表情,并咬住透红耳垂磨了磨,哑声问:“去哪?” “呃……不要明知故问!” “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快滚……” 他非但不滚,还愈发恶劣。 楚悠好似被抛上岸的鱼,泪光盈满眼睫,视线彻底晕开涣散。 * 月色寂寂,庭院里花郁郁葱茏,秋夜露水顺着花瓣脉络滴落,香气愈发浓郁。 楚悠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被抱回了平时睡的床榻。 屋内燃着淡淡安神香。 玄离将眼皮泛红的人揽入怀中,捉住一丝力气也无的手,握在掌心揉捏。 “还这样玩么?” 过了半响,胸膛前的脑袋缓慢摇了摇。 楚悠很后悔自己刚刚非要捉弄他一下,结果引火烧身。 上次也是如此,但她没长记性。 “所以,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尝试开口几次,艰难找回声音,哑声道:“如果我说不回去,你会怎么样?” 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玄离淡声道:“还能如何,又不能将你绑了带走。” 他已答应了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她困得迷迷糊糊,小声嘟囔:“听起来像独守空房的怨夫。” “不然?” 楚悠唇角翘起,打了个哈欠道:“这趟出行,目的是来魉城玩。本来就打算游玩之后回去的。” 揽在腰间的手收紧了几分。 玄离将她的手送至唇边,轻啄几下,“睡吧。” 银色手环下滑些许,露出雪白手腕。 楚悠被扰得烦了,忍不住嗔他一眼,将手抽回。 在夜里,她的视线依然敏锐,不经意瞥见一点淡淡的红,好似雪中落梅,落在手腕内侧。 她这里,什么时候长了一枚痣? 痣…… 不对。 刹那间,浑身血液簌簌涌动,随即凝结静止。 “悠悠?”玄离即刻就察觉了怀中躯体的僵硬。 楚悠用了极大的毅力,控制住脸上表情,不动声色把手环拨回原位遮住那粒红点。 “好困。” 她呢喃着,两条胳膊缠上他的脖颈。 ----------------------- 作者有话说:和原章节没有出入,修改了一两句 第73章 两心同(七) 她是唯一的例外 心里装着事, 楚悠几乎一夜没睡,直到窗外泛起微光才迷糊眯了小会。 半梦半醒睡得不踏实,好似站在万丈悬崖边上, 随时一脚踏空。 玄离起身,她也跟着醒了。 窗外天光大亮。 修长身影立在榻前,有条不紊穿上层层衣袍, 红玉珠扣系至顶端,周身矜贵威仪, 丝毫看不出昨夜的荒唐痕迹。 “再睡会?”一只手抚过楚悠困倦的眉眼。 第107章 她闭着眼睛摇头, 从薄衾里伸出两条雪白胳膊。 玄离俯下身,让她搂住自己的脖颈,随后一手按住她的背脊, 将人抱坐起来。 床榻前放了套她的衣衫。 修长手指拾起藕荷色小衣,将其熟练覆在痕迹点点的起伏柔软上,细细带子交错, 很快系紧。 衣衫一件件套上。 楚悠的脑袋抵在他颈窝, 昏昏欲睡任他摆布。 温热手掌覆上她的后颈, 轻捏几下, 玄离瞥了眼刚熄不久的安神香炉,“昨夜没睡好?” 这香是专为她调的, 之前点上, 都能换得一夜安睡。 “做噩梦了。”她含糊了一下,终于打着呵欠睁开眼。 楚悠脑袋昏沉沉的, 轻揉几下眉心, 勉强打起精神,从他怀中坐起,“今天要走了, 我去和蕴灵道别。” 玄离注视她穿鞋下榻的身影,“还没用早饭。” “我去找她吃!”鹅黄身影似一道轻风,转眼就飘出门外。 许久,玄离才收回注视的目光。 * 苏蕴灵所住的院落幽静,院内栽种了许多灵药。 即将离开去往其他城池行医布药,她正半蹲着,小心将精心养护的灵药挖出存入乾坤袋。 “蕴灵!” 鹅黄身影推门而入,眼底青黑面色发白。 “悠悠?”苏蕴灵手里动作一顿,“你的脸色好憔悴……” 楚悠将门一关,走至药圃前,把衣袖与银色手环向上拨,露出雪白手腕。 一粒色泽比昨夜更鲜艳的红点嵌在肌肤上。 苏蕴灵骤然瞪大双目,手里的小药锄落地。 “随我来!”她顾不上手上尘土,紧攥楚悠的手,一同疾步走入药室。 她想不明白,楚悠为何也会染上蛊毒。 难道是之前在溧水城的医堂帮忙时,有个病患吐血而亡,那血沾到了她的手上的缘故? 苏蕴灵修行医道近三百年,阅遍世间医术,从没听说过有蛊虫能更替宿主,寄生在他人身上。 “悠悠,你可有腹痛?” 楚悠与她对坐在药室桌前,轻按了几下腹部,不疼,只有种难以启齿的酸胀感。 “……不疼。” “奇怪。那些病患腕上有红点时,代表蛊毒入体,表现为腹痛难忍。你身上有别的不适吗?” “很累,非常困倦。”楚悠再次轻揉眉心,那种精力大幅消耗的虚弱感自醒来后就如影随形。 仔细想来,这种症状并非今日才有。 在溧水城的医堂帮忙之后,就容易困倦,那时只当时熬了三天大夜,一时没缓过来。 接着又连日游玩,更没把“有点困倦”这种小异样放在心上。 苏蕴灵细细诊治,确认她身上没有中毒也无其他病症,将鸢戈请来,打算效仿之前,让小红咬上楚悠一口,逼出蛊虫。 小红蛇自鸢戈指间游出,爬到楚悠手背上,蛇信子嘶嘶外吐。 “小红说,没有蛊虫。”鸢戈表情凝重。 “没有?”苏蕴灵深吸一口气,面上满是焦灼,强行按捺情绪镇定,“不是蛊,也不是毒,还能是什么……” 小红感知到蛊主的情绪,爬回鸢戈指间,悄悄缠绕。 药室内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 很显然,这事和南境那边脱不了干系。溧水城的事,很有可能是一场刻意为之的局,为的就是引君入瓮。 若真是这样,这来历不明的红点必定凶险万分。 他们想做什么? 杀了她这个麻烦,再专心对付玄离? 楚悠屈指抵住眉心,头隐隐痛起来。 鸢戈沉默良久,道:“夫人不打算告诉尊上此事吗?” 楚悠哪敢现在告诉他。 按他的性子,知道了还不得孤身直入南境去杀方修永。 她忍着困倦摇摇头,低声道:“别告诉他,先找找看,有没有办法能治好这个……” 药室紧闭的门大敞,天光忽的涌入。 玄色衣袍流水般拂过门槛。 脚步声沉缓,一步步走近。 “尊上。”鸢戈的心无端提起,起身后退两步行礼。 来人面上含笑,握住楚悠的手腕,指腹不轻不重摩挲那粒小红点。 幽紫眼眸云淡风轻瞥过余下两人,“在聊什么,说来听听。” 随着腕间被摩挲,附近的肌肤都在颤栗,楚悠忍不住抽手,“刚刚不过是临别前闲聊……” 握住手腕的五指倏地收拢,力度稍重。 玄离身量高,居高临下看人时极具压迫感,此刻罕有的对楚悠沉了脸,一字一顿道:“莫把人当傻子。” 视线一转,落到苏蕴灵身上,“说。” 这一瞥威压甚重,苏蕴灵稳了稳心神,将那天在医堂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溧水城的病患被蛊虫寄生,腕间亦有红点,但蛊虫入体,不会易主。悠悠腕间有红点,体内却无蛊虫,症状也与他们不同。”她目露愧然,“是我医术不精,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 楚悠正要张口宽慰好友,玄离面色已沉到极点,没耐性再听下去,将她捞入怀中抱起,直接下令: “回宫。” * 鸾鸟车架似流光掠过天穹,其后紧随灵舟。 翻涌云雾不断从车架外流淌而过,风吹得织锦垂帘微微晃动。 楚悠坐在榻上,右手被握住,指腹时而摩挲手腕,将红点所在的那块肌肤磨得泛红。 自登上车架,玄离便没再开口,面沉如水,周身气压极低。 “玄离,我没有打算一直瞒着你……”柔软掌心轻轻覆在他手背上,“事发突然,只是想先找蕴灵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短促笑了声,眼底却无笑意,淡淡瞥来。 “你我坦诚那夜,你共提了五点要我照做。依你所说,我一一照做。” “告诉我,第五是什么?” 楚悠怔愣住。 第五点…… ——以后做危险的事之前,必须告诉我,并和我商量。受伤了也要同我说。 观她神情,玄离面色愈发沉,唇微微扬起,“想起来了?” 要他坦诚,自己却欺瞒,世上怎会有这么狡猾的人。 他俯身靠近,扣住楚悠的后颈,迫她稍稍仰头对上幽沉眼眸,“世人都说残暴疯魔,你也说过我是个疯子。” 距离太近,幽幽紫眸好似深渊。楚悠避无可避,隐隐感受到他的失控,喉咙发紧:“那是气话……” “呵。”玄离垂眼轻笑,拽起她的手,强硬按在自己的咽喉间,“不,说得很对。我本就不是善类,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数次想覆灭此界。” 终日沸腾不息的剧痛,伴随他一年又一年,从旁人身上他感受到最多的便是恶意。 因此,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 她是唯一的例外。 “我本打算,不惜代价灭了南境,哪怕流血漂橹,此界颠覆也不足为惜。你回来得很及时,令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宽大手掌迫使楚悠张开五指,握住他的咽喉。 “你是栓在这的缰绳。你若死了,我会殉你,这世上的人也会。” 如此恐怖的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楚悠的指尖发颤,从呼吸到每一寸皮肤,都阵阵颤栗。 “所以,”玄离低低喟叹一声,“别在生死之事上瞒我。这是底线。” “好……我不会再瞒你。”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你刚刚说的话,不行,不许,不能这样!万一有意外发生呢……我无法向你保证,自己永远性命无忧。” 玄离双手捧住她的脸,倾身垂首,阴影完全笼罩楚悠。 距离极近,他眼底的阴鸷一览无余。 “我能保证。” “只要我在这世上,就没人能取你性命。” * 玉京已入深秋,霜色染遍山林。 鸾鸟车架刚落入帝宫,张秦就被即刻召见。 他匆匆赶到帝主日常起居的宸光宫,在华美床榻上见到了昏昏沉睡的楚悠。 白皙莹润的脸庞变得苍白,比从前消瘦了几分。 在玄离带人赶回帝宫的路上,已经千里传音告知他溧水城的事,他知道楚悠是三天前开始昏睡的,醒来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短。 苏蕴灵候在一侧,补充了自己之前诊断的结果。 张秦屏息凝神探脉,眉头越皱越紧。 玄离坐在榻边,面容阴沉至极:“如何?” “回尊上,”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与苏姑娘先前所查看的结果一致,不是毒,也不是中蛊……” 第108章 殿内静了一瞬。 阴沉目光落在张秦身上,玄离耐性见底:“所以,是什么?” “是、是……”张秦有种答不出来脖子就要见血的危机感,脑子飞速运转,忽然灵光乍现,“或许是咒!” 他越说越笃定:“对,极有可能是某种罕见的阴邪咒术!” “咒?”玄离长眉皱起,视线落在楚悠苍白的脸庞。 各种术法一向近不了她的身。 怎会中咒? “尊上!”伏宿焦灼的声音远远传入。 他大步跨上殿门外的玉阶,停在门口,气都没喘匀,“东方那边传音禀报,说溧水城出事了!之前在医堂被治好的那些患者,尽数暴毙而亡,尸体青黑如同中毒。” “溧水城里剩下的人,从半月前起,多有困倦不醒的症状。昨天夜里有近百人一睡不醒,成了干尸!东方命人去检查,发现城中所有人腕上都有红点,连去查验的低境修者都被染上了。” “如今溧水城附近百里已用结界封起。但不知……能顶用多久。” 这么多人丧命。苏蕴灵脑袋嗡一声,深吸一口气道:“尊上,悠悠的病是在那里染上的,病源一定也在溧水城,请允我过去救治城内的人,并查清源头。” 玄离面上一派漠然:“你会解咒?” 她捏紧拳,试图争辩:“虽不会,但有净灵珠在,我也能为他们延续性命……” “溧水城万人,凭你一人能撑几日?病因不明贸然前往,只会是无意义的赴死。”玄离不再看她,转而朝伏宿冷静下令,“将帝宫中的阵修调去,筑阵封锁。再召集七境以上修者,每日送些丹药进城,另查清溧水城最近一个月出城的人,将他们所到之处一并封锁。” 苏蕴灵一怔,随即看向自己腕间,皮肤雪白一片。 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要七境以上修者。 当日在医堂没有被感染的,就是他们这群人。其中她专修医道,修为较低只有七境,故而可以推测,七境以上不易被传染。 殿外的伏宿领命而去。 玄离:“张秦,将巫医召来。” 当初为玄离剜除焚心咒禁制的巫医姓秦,无名,帝宫内尊称他一声秦老。 剜除禁制后,他提出辞行,并留下一道传音玉简,称来日需要再见,可捏碎此玉简。 秦老在次日的日暮时分来到帝宫。 自百年前帮玄离剜除禁制后,他再无踪迹。鹤发老者拄着拐杖缓步入殿,稍稍下拜。 “拜见尊上。多年不见,尊上的旧伤可痊愈了?” 比起从前,他更衰老了几分,看着寿数所剩无几。 “已经大好。”玄离无意寒暄,命宫侍抬了张矮凳置于榻前,示意他落座。 秦老拄拐落座,不必多言,就知道玄离召他来是为了榻上的女子。 浑浊的眼珠被白翳覆盖,视线缓慢落在雪白腕间的一粒红点。 它红得鲜艳欲滴,很是刺目。 秦老沉沉叹息一声:“此乃巫言咒术中的蛊咒,与尊上此前身上的禁制同根同源,都出自苍黎一族。” “这咒,乃苍黎族人所下。” 雕花木窗外残阳似血,将宸光殿内的一切都镀上淡淡暗光。 玄离下颌紧绷,一字一顿:“绝无可能。世间出自苍黎族的人,仅剩本座。” ----------------------- 作者有话说:68.70章有修改,其中68章免费新增1500字剧情[红心] 第74章 两心同(八) “他在等我。”…… “老朽只知, 此等秘术非本族人无法习得。” 玄离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皱眉问:“这到底是什么蛊咒?” 秦老缓缓道:“所谓蛊咒,指携带恶咒的蛊虫, 它们喜爱气候温暖宜人之地,需用人的精气、血肉蕴养,成熟后破体而出, 化作恶咒无形扩散传播。修为高深者不受影响,但凡人与低境修者都难以避开。” “中咒者起初神思困倦, 后沉睡不醒, 沉溺于梦中最美好的事,最终被恶咒摄尽生机而亡。” 玄离紧盯着楚悠安恬带笑的睡颜,“如何让她醒来?” 中咒之人所梦见的, 必是朝思暮想的人或事,秦老从没听说过有人能主动挣脱蛊咒梦境醒来。 布满白翳的眼中含一丝悯然,他沉默不语。 窗外暮色彻底隐去, 殿内的琉璃灯自发亮起。 灯火燃了半晌, 秦老才再次听见玄离的声音。 “此咒如何解?” 秦老叹息着摇头:“老朽才疏学浅, 不知具体解法。按常理, 杀了下咒者可解,但此咒发作迅速, 日夜蚕□□气心神, 哪怕即刻解了也会折损许多寿元。” “若是普通凡人,以净灵珠相护能撑久些, 但夫人……” 灵力对楚悠不起效。 周身血液倏地停滞般, 玄离坐在榻边,攥着楚悠的手,好一段时间内, 耳边空寂无任何声响。 这是方修永赠来的大礼。 精心布局,只为杀他。而楚悠因站在他身旁,亦被牵连入局。 灯影下,他像尊石像。 许久之后,玄离视线凝聚,盯向了秦老,“有什么办法,能令她修行?” 那双紫眸中的偏执让秦老颇为心惊肉跳。 沉默良久,他轻轻叹道:“修行乃天赐,生来无灵脉者,注定无法修炼。” 宸光殿内死寂无声。 玄离腰间所佩的玉简亮起,鬼面奎的声音传出,打破了这份沉寂。 “尊上,司祭夜观星象,月色有异,吞月之日或在半月后来临!” 玉简被他五指并拢捏做齑粉。 玄离缓缓扯动唇角:“好,实在是很好。” 幽沉紫眸转动着,落于秦老身上,“本座要你无论用何种方法,必须压制住菩提珠的血咒,让它在吞月之夜不发作。” “记住,不惜任何代价。” 秦老领命后退出宸光殿。 殿中灯火柔和明亮,映得床榻上沉睡的脸柔和安宁。 颜色浅淡的唇微微上翘,好似梦见了无比幸福美满的事。 修长手指轻抚楚悠的唇,缓慢描摹上翘的弧度,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梦中无他。 玄离很清楚这点。 他向来不是楚悠最留恋的人。是他自身,非她不可。 秦老走后没一会,轻缓脚步声走近。 苏蕴灵满目担忧,唇因焦急燥得干裂。 玄离没有回头,轻抚她的脸庞后,细致理好颊边碎发。 “你照顾她两日。” 玄衣身影从苏蕴灵身旁掠过。 她怔愣转身,急切道:“尊上,这咒有无解法?” “本座会找到。” 玄色衣袍逶迤离去,转瞬消失在深沉夜色之中。 * 苍黎一族古老神秘,无人知晓它的来历,只知道其族人隐世而居,且族内秘法珍宝无数。 北境以北,入目皆茫茫。 此地为无垠雪域,冰雪常年不化,罡风猎猎,人迹罕至。 玄衣身影冒凛冽罡风前行,横渡茫茫雪域,最终抵达尽头的万丈冰川。 它们几乎与天齐平,沉默横亘。 一点灵光刺破指尖,玄离漠然弹指,血珠溅在冰川上。 血珠好似密钥,古老法阵从冰川里层浮出,散发淡淡金光。 冰原隆隆震动,面前多了一道狭长的冰道。 行至尽头,盎然春意闯入视野,熏人暖风徐徐拂面。 眼前如同世外之地,灵气充盈。葱茏绿草遍地,其间有许多抹灭不掉的焦土。三百余年过去,当年玄祁设计盗取神木给玄煜治疗弱症,而在族内大开杀戒留下的痕迹还在。 苍黎族隐居之地的南面,一棵参天巨木屹立。 神木被夺走,它已枯败,只剩下朽木空壳在那。 树下整齐立了上百座墓碑。 玄离统共只来过这两次。 第一次,是弑父杀兄登上帝位之后,他将生母遗骸带回此地,与地上遗留的枯骨一同安葬,算还了她的生恩。 这是第二次踏足。 他径直掠过墓碑群,脚步不停,走向巨木旁的通天楼阁。 古老法阵覆盖在楼阁表层,感知到苍黎族血脉气息后,厚重大门无声开启。 内里共有九十九层,存放了世间各道的修行典籍、古老秘术、无数法器珍宝。 踏入那刻,玄离感知到一丝微乎其微的、被刻意掩饰过的灵力波动。 有人来过这。 就在不久之前! 他双指并拢,甩出一道追踪术法,寻着微弱的残留灵力,面容阴沉来到最高层。 此处存放的都是苍黎族传承下来的巫言咒术以及一些古老典籍,一卷卷至在玉架上,内里的文字已经断代失传,初次来时他尝试过化为己用,但太过晦涩没能钻研出来。 第109章 残留灵力断在了其中一座玉架上。 特殊材质的卷轴整齐排列,其中空了一卷,地面有残余的焚毁痕迹。 那人本就会这道蛊咒,说明年岁比他长好几辈,来到这里,特意焚毁了记载蛊咒解法的卷轴。 断了一切的后路。 玄离宽袖下的手捏得咯咯作响,刻骨杀意难以抑制,腕上的菩提珠越来越烫。 剧痛之下,他面无表情闭了闭眼。 对应的解法被毁去,但禁阁里收录秘法无数,总有能救她的法子。 玄离不再看地上余烬,神识化作无数流光,掠过禁阁内的秘法典籍。 他在浩如烟海的书卷里,试图寻找到一丝拯救爱人的转机。 数不清的庞杂晦涩语言灌入识海。 禁阁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夜幕浓黑,再至渐渐亮起曦光。 日光照拂着这处寂静的世外之地。 枯树的影子由长至短,又被暮色渐渐拉长。 时间的流转在禁阁里留下的变化微乎其微。 翻阅修行典籍耗费的不只有灵力,短时间内阅遍庞杂古籍,玄离的额角突突乱跳,识海不堪重负。 他曲指抵住眉心,一手扶住身旁的玉架。 “啪——” 一捆厚重织金卷轴被碰落。 玄离甩了道灵光将其拾起,扫过卷轴首页的古老文字。 是苍黎族内的其中一卷族志,记载族内大小事项。 因无关紧要,他便没有用神识查看。 放在从前,他随手就塞回去了,然而经历多翻变故,他竟也有了一丝笃信天意的可笑念头。 玄离索性将几十卷族志翻阅了一遍。 族志详尽记录了苍黎族从上古传承至今的大小变迁。 卷轴内提到,相传在上古时,世间没有修者,只有神与魔。神明端坐九重天之上,接受世人朝奉,给予凡人庇佑。而魔在世间肆虐,残害无数生灵。 神与魔因大战接连陨落。 神明的身躯化作山泽灵川与无数秘境,世间有了修者。 那时,有不少神明留下了血脉,希冀传承下去,来日再先九重天盛景。 这些遗留的神明血脉接连断绝。 苍黎族是世上仅存的、延续至今的神明血脉。他们隐世不出,潜心苦修,族内的人个个天资非凡。 万年前,终于有一人成功飞升。 那日霞光万丈,上天降下灵气所化的甘霖。他在族志里,被尊称为先祖。 自他之后,苍黎族的气运似乎就用尽了。 诞生的孩子资质一代不如一代,渐渐和普通修者无异。但偶尔的,也会有一位惊才绝艳的返祖血脉出生,修行速度奇快,资质异于常人。 玄离敏锐察觉到其中异常。 接连翻阅数卷,寻找这些返祖血脉的结果。 在族志记载里,他们大多修至圣人境就止步不前,寿数不足五百年就暴毙而亡,死因不明。 族人称这样的情况为诅咒。认为是上天要绝了神明血脉,降下无法飞升的诅咒。 玄离蓦然想起生母离世前,将族内秘法尽数传给了他。 她留下过一句话。 “你是这万年来……资质最好的一个,务必破了这诅咒……不能让我族血脉断绝……” 他面沉如水,指尖缓缓划过晦涩文字。 上天降下的诅咒?恐怕没那么简单。 * “悠悠,发什么呆呢?” 一根手指轻点楚悠的额头,力度很轻,面前的女人容貌姣好美丽,目光温柔。 “快吃饭,别看你的书了。”她合上了楚悠腿上摊开的书本,“明天第一天上学,吃完饭早点休息,养足精神。” 落地窗外的银杏泛黄,红霞满天。 楚悠恍然回过神,朝妈妈扬起笑:“好。” 这小半年发生的一切令人不可思议。 她被送进医院时,医生委婉告知要准备后事,她都已经感受到死亡的临近。 偏偏奇迹降临,她莫名其妙好起来了。 修养了小半年,身体和健康人一样,能跑能跳能吃。 父母商量之后为她办理了入学手续,和妹妹楚黎一起开学返校。 想到能和正常初中生一样体验校园生活,楚悠就忍不住扬起笑。 饭桌上气氛轻松。 楚父做了满桌好菜,庆祝她明天上学。 妹妹嚼着龙虾肉,连连摇头:“悠悠,你不要高兴地这么早,上学一点也不好玩,真的。你过两个星期就笑不出来了。” 楚悠作势要用筷子夹她的嘴,“叫姐姐。” “略。”楚黎做了个鬼脸,“就不叫,你才比我早出生两分钟!” 两张六分像的脸庞对视一会,达成某种默契,放下筷子围着餐桌打闹起来。 “妈!你看悠悠,她挠我痒!” 楚若羡慢悠悠剥龙虾,“你挠回去。” “啊……!她力气好大,老爸救我!” 楚悠把妹妹扑到地上,压着她使劲挠腰上的软肉。两个人闹成一团,忽然间,一条红绳穿过的平安扣玉坠从衣领滑出。 玉质通透,蕴着淡淡的、流转的光。 楚悠下意识松开手,轻轻摸上玉坠。 这是哪来的?为什么戴在身上,一点印象也没有? “妈,这个是什么?”她用掌心托着玉坠转头询问。 楚若羡与楚父齐齐看来,楚黎同样盯着。 三道视线同时凝聚,让她下意识攥紧了玉坠。 “哦,这个是你之前生病,妈妈给你求来保平安的。现在病好了,可以不用再戴了,取下来吧。” 楚若羡温柔笑着走近,半蹲下身来解她脖子上的红绳。 楚悠向后挪了一步。 伸出的手落了空,楚若羡面露不解,轻揉她的脑袋:“怎么了?你病好了,这个为了挡过灾,不能再戴了。妈妈把它砸了。” “我……” 不知道为什么,楚悠冥冥之中不愿松手。 一些零碎的、浮光掠影的记忆闪过,快得无法抓住。 “姐姐,你就听老妈的吧。”楚黎气喘吁吁爬起来,挽住她的手臂摇晃,“说不定戴在身上会有不好的事,我不想你再出事了。” “悠悠,乖,这种事别任性。”楚父也蹲下身,温声安抚道。 家人们目露关切,将她围起来。 楚悠慢慢摊开手掌。 楚若羡笑得更温柔,伸手帮她解开脖子上的红绳,随后拿起玉坠。 心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痛意突兀出现,让楚悠几乎喘不上气。 她紧紧盯着被母亲取走的玉。 一个无比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冒出。 “玄离……”楚悠低声喃喃。 神情温柔的女人脸色不变,好似什么也没听见,扬手将玉坠砸出。 落下的刹那,楚悠下意识扑出,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 更多零散的记忆掠过。 她头痛欲裂,家人们紧张地围过来,询问她那里不适,又耐心劝她是玉坠的问题,不能留在身上。 一声又一声,像温柔无形的丝线,将她缠住。 楚悠的意识像深陷泥沼,不断下沉。 “不……”她攥得指甲嵌入掌心,一字一顿,“我不砸。” “我不砸。”她再次重复。 家人们如同静止的人偶,不再开口,只静静凝视她。 楚悠扶着餐桌摇摇晃晃起身,一步一步向后退,每走一步,都像在泥沼里挣扎,走得无比艰难。 从餐桌到别墅门口,她走了很久很久。 终于触碰到门框时,楚若羡深深凝望她,目中是藏不住的哀伤。 “悠悠,你不要爸妈,不要妹妹了吗?” 楚悠攥着门槛,指尖钝钝疼。 “可你们是假的……”滚烫的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掉,“不是我的家人。” “我的家人在另一个世界。” 她的母亲双眼含泪,“你留在这里,我们就是真的。” 楚悠用尽力气摇摇头,决然后退一步,彻底踏出大门。 “不。他在等我。” 餐厅、别墅、家人、花园……一切如万花筒旋转变幻。 楚悠的意识陷在黏稠的黑暗里,无数死在她刀下的人,从黑暗里伸出手,拽着她一起下沉。 她拼尽全力,扒开他们,一点点往外挣脱。 一点微光刺入眼皮间的缝隙。 睫毛颤动片刻,紧闭五日的双眼艰难睁开。 丧失的五感从无到有,慢慢回归身体。 睁开双眼后的第一眼,楚悠看见的是玄离。 短短几日,俊美矜贵的面容苍白阴沉,眉眼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沉寂。 第110章 他好似还没反应过来,目露怔然与她对视。 楚悠抬起虚软的手,轻轻抚过他的侧脸,努力扬起笑。 “没事……我就是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 作者有话说:更晚了(滑跪),下一章照常早上六点更新,上章评论区和本章都会掉落红包补偿[可怜] 第75章 两心同(九)【修】 “最喜欢你,也只…… 温热掌心贴在玄离的脸侧。 心头的惶然被逐渐压下去, 他覆上楚悠的手,克制着力度才没紧攥,随后微微闭了闭眼。 他收敛一切情绪, 再次睁眼时面含浅笑,语气柔和:“饿不饿?我命人送饭来,吃一些再喝药。” 楚悠点点头, 朝他伸出虚软的胳膊,“是治这个病的药吗?” 玄离俯身将人抱起, 抽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腰后, 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你中了蛊咒,这药能缓解一二。我在找解咒方法,已经有眉目了。” 艰难从梦中挣脱后, 她身上沉重乏力,精神力像开闸泄洪般不断流逝。 楚悠靠着床榻倚坐,竭力忍耐不适, 喃喃道:“蛊咒……” 咒也属于术法的一种。 这些明明对她不起效才对。 穿越到这个世界, 唯有两次, 术法冲破了精神力的屏障。 一次是从方家逃离, 季凡被她一剑穿心,却诡异没死, 眼睛化作灿金色彩, 淡金色灵力汇聚成灵潮,如果不是有玄离赠的灵玉相护, 那时怕已经死了。 还有一次, 是坠崖前的吞月之战,她护着玄离,和方修永正面对上。 那时……他的眼睛也变成了灿金色, 一击险些杀了她。 以及诛杀季凡时,他的眉心飘出了一缕金光,被她捉住。 自称是天道的意志。 她隐约觉得这些事情,和她意外中蛊咒脱不了关联。 楚悠稍稍整理思绪,将这些告知了玄离。 听完后,他看起来并不意外,握住她疲乏的手缓慢按揉,“我会查清此事。” 坐在榻边的人眼眸低垂,一支玉簪半挽乌发,几缕垂至肩头,神情似平静海面,难以窥见海面之下所潜藏的。 温热指腹一下一下按过她酸软疲乏的肌肉,从指尖到手臂,来回多次,直到她因不适微蹙的眉头慢慢松开。 楚悠怔怔望着他出神,心底有种难言的不安。 她无法找出不安的源头,这种感觉似有似无,像蛛丝般黏在身上难以摆脱。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卷书,放在玄离的手边,看起来像刚翻阅过。 其上文字晦涩难明,不知用什么质地书写,灵光蕴含其间。 还没多看一眼,修长手指拂过,它已被收入乾坤袋。 楚悠不解:“那是什么书?” “我母族遗留下来的古籍,里头有解蛊咒的方法。”他语气寻常,说话间,宫侍已将准备好的膳食呈上。 榻边置了桌案,摆了几道她喜爱的菜,还有一碗刚熬好的汤药和杏子糖。 玄离俯身将她抱到腿上,一手端碗一手执筷,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喂。 被他喂饭不是第一次,但还没试过坐在他怀里吃。 久睡醒来的人胃口不佳,等她吃完一碗,玄离便搁了碗筷,端起桌上那碗药。 药碗里的汤汁棕黑,散发出古怪的苦腥味。 “要趁热喝,忍一忍。” 一勺药汁液递到唇边,苦腥直冲鼻腔,楚悠闭了闭眼,认命张口喝下。 苦味从舌尖蔓延到舌根,腥气涌上,略带一丝甜,味道诡异到她胃里翻涌。 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楚悠硬生生喝尽了药汁。 在她险些呕出来时,一颗杏子糖适时送入口中。 略带酸涩的甜很好压住了苦腥味。 楚悠三两下将它嚼碎,含糊道:“还要。” 又一颗递来。 连吃了三颗糖,舌头上的怪味才完全散去。 想起那碗药,楚悠打了个颤,白皙的脸庞皱起:“好怪的味道……药里加了什么?” 见她脸皱成一团,唇边溢出声低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加蟑螂了?” “蟑螂是何物?” “呃,我的意思是虫子。你在里面放了虫……?” “没有。” 不是虫子就好。楚悠稍稍安心,不愿再深想。 汤药效力惊人,刚入肚不久,精神上疲乏虚弱的不适感已缓解大半。 玄离取了张锦帕为她擦净唇角的药汁,动作轻缓且熟练。 “玄离,你还记不记得,”两条胳膊缠住他的脖颈,楚悠莞尔笑道,“那时候我去采幽火莲,不小心被烫了手,你喂我吃饭,还帮我擦脸,可是擦得好粗鲁,像刷碗一样。” 他怎会不记得。 不过随口一提,太乙青芝能治他身上的伤,楚悠就跑到数百里外的火蛟盘桓之地,去采了幽火莲为他换取所需药材。 玄离似乎又回到那个月夜。 活泼爱俏的少女出门前特意穿了身黑衣,但还是将自己弄得狼狈极了,脸上脏兮兮,坐在大黄背上,披月色而来。 那时她已知道,太乙青芝是他蓄意刁难。 可她还是费劲艰辛将它换来,眼里盛满笑,把一捧真心送到他面前。 “悠悠,”玄离环住她的腰肢,额头与她相抵,“那时的我如此可恶,你为何喜欢?” “真是因为这副皮囊和做饭好吃?” 楚悠先是唇角弯起,没一会,彻底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倒在他怀中。 仔细想想,玄离问过好多次这个问题。 看来是介意极了。 环在腰肢上的手臂倏地收紧,勒得她轻呼一声。玄离居高临下望来,淡淡道:“不许笑了,说。” “弄疼我了。”楚悠轻推一下他的胸膛,“当然不是只因为这两个,它们只占了一小部分。” “刚把你捡回来那会,相处了几天,就发现我们很像。” 这一推没多用力,玄离身躯略紧绷,转瞬又放松下来,不动声色道:“像?”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楚悠弯了弯眼眸,回想起刚捡回他不久,她上山打猎归来那个日暮。 暮色四合,青年坐在小院里,漫不经心拨弄腕上的菩提珠。 一只误入的凤尾蝶翩跹飞过,停在他的指节上。 他淡淡瞥去一眼,轻轻抬手,任其飞离院墙。 青年神色漠然,好似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他驻足观望。 楚悠恰好看见此幕。 那个刹那,她在玄离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处境。 他们都是在这个世上无牵挂的人,没有锚点,漂泊无依。 现在他们都有了锚点。 楚悠重新搂住他的脖颈,脸颊紧贴上去,声音似蜜糖:“嗯,很像呢。最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 那古怪的药,楚悠每天都要喝一碗。 吞月之夜在即,再恶心也只能捏着鼻子喝尽。 有了这药,加上她手环里存了很多晶核,时不时捏碎一把,被蛊咒吞噬的精神力很快能补充回去,勉强达成了平衡。 她这边的情况算是稳住了,极西却乱得彻底。 蛊咒无形无声,当初发现得太迟,封溧水城前,染上蛊咒的人已经四处传播开来。 短短数日,成千上万人在睡梦中被夺了性命。 其余各境骚动不安。 十四洲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伏宿捏着暗探新传回的密报,风风火火进了太仪殿。 “尊上!各洲都在谣传,说是您……您弑父杀兄谋篡帝位,太过暴虐以致降下天罚,十四洲才有了这一劫。什么狗屁,我看他们要造反!” “呵。”玄离不恼不怒,漫不经心嗤笑一声,“方修永惯用的把戏。” “既然说本座暴虐,那就让他们看看,何为暴虐。” “你与奎七负责此事,将暗中煽动者抓出,处以极刑。谁替他们叫屈,不论是谁,一并斩杀。” “是!”伏宿领了任务,犹疑道,“尊上为何不向各洲言明,溧水城被人下蛊的事?” 玄离扫开成堆待处理的政务,玄色衣袍逶迤拂过玉砖地面。 “世人向来只听自己想听,看自己想看。无需多言,去做。” 他离了太仪殿,径直回到宸光宫。 放缓脚步踏入寝殿时,暖玉屏风后,两道身影影影绰绰。 苏蕴灵正在给楚悠喂药,两人并肩坐着,正说到流言的事。 “……有心人暗中煽动,世人不明真相,都信以为真,说尊上暴虐以致上天降罚。悠悠,溧水城的人经了我的手,我得外出几天,去各洲说明真相,让世人不要再传谣。” 第111章 楚悠被苦腥味冲得想吐,艰难道:“蕴灵,暗中煽动的人肯定不想真相公开,你这一趟会很危险……” 玄色衣袍转过屏风。 “不必。”修长手指捏了颗杏子糖送入楚悠唇间,玄离接过药碗,“我已下令诛杀谣传之人。” 苏蕴灵自觉起身让开位置。 她神情柔和,却语气坚持:“在各境行医百余年,我在世人心中,还是有几分可信的。战事在即,如果流言越传越烈,致使人心涣散,对尊上很不利。” 玄离终于看向她,“苏姑娘,你当真想好了要去?” “尊上不曾做过,为何要背这份骂名?青良师叔教过我,每个病患都不应当受到蒙蔽,世人也是如此。” 骤然听见林青良的名字,楚悠恍惚了一瞬。 见她去意已决,玄离不再多言,“鸢戈伏宿会与你同往。” “谢尊上。”苏蕴灵浅浅一笑,握住楚悠的手,“等我回来。” 楚悠用力回握,“好,等你回来。” * 衔云海以南,雷劫接连落下,劈得巨浪汹涌,形成天然屏障护住南境。 南境,云鳐洲灵山。 昔日在十四洲里地位超然的灵山,如今名存实亡,已经是方家的地界。 灵山山主殿外设了数重禁制,无人可靠近。 方修永躬身站在灵玉筑成的高台前,姿态谦卑无比。 一道淡淡的、又金光勾勒成的虚幻身影浮现其上。 看不清面容,观身形是位仙风道骨的男子。 “流言已平息,苏蕴灵助了他。” 他的声音似从九重天上传来,古老沧桑。 “但无关紧要,楚悠已中蛊咒,无药可解。吞月异象将至,你可下了决心?” 方修永深深跪伏在地,而后仰头,面上满是狂热之色。 “天尊,我等待今日数百年,若能杀尽魔族,荡平魔渊,换我十四洲万事太平,令天资卓绝者都能飞升,舍我一副贱躯又如何!” 他等待这一天太久。 出生在庞然巨物般的方家,他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十四洲已经万年无人飞升,他是最有希望的一人。 他无心红尘,斩断一切情缘,卓绝的天资加上隐忍刻苦,数百年修至圣人境,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突破壁垒。 在某个寻常的夜,脑海里忽然多了道古老的声音,自称天道,告知他因为世间将有一场灭世浩劫,故而修者无法飞升,化解了这场浩劫,未来修行的人才有飞升的希望。 而这场灭世之灾,将由帝宫的那位二殿下以及魔族引起。 方修永瞬间想到,在玄离幼年时,灵山之主卜卦后的结果,说他是灾星降世。 这时的玄离,已是帝主手里好用的利刃。 想悄无声息除去,太难。 天道让他不必担忧,已经派了两位异世之人相助,其中一位就在灵山,另一位刚来到此界,名叫季凡,是送给他的棋子。 “记住,务必尽快除去玄离,否则后患无穷。必要时,吾会襄助。” 那道古老声音隐去,并留了一道心法在他识海内。 方修永试着运转,停滞不前的修为果然有所提升。 他将季凡收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将他当成对付玄离的刀。 楚悠的出现完全打乱了计划。 甚至折断了他精心培养的棋子。 上一次吞月之战,因为她加入战局,世家折损修者无数,迫使他不得不隐忍蛰伏南境。 方修永等待这一天太久了。 他要让世人看清楚,谁才是一心为十四洲万世太平而煞费苦心的人。 他要后来者有飞升机会,重现数万年前的九重天盛景。 狂热的火焰在方修永眼中跳动,越烧越烈。 “好,好。”天尊欣然而笑,“不枉吾当初在万千世人间择中了你。” “待吞月之日来临,吾将降临汝身。魔族诛尽,世间可得永久安宁。” ----------------------- 作者有话说:本章末尾有修改,评论区掉落红包[红心] 第76章 两心同(十)【修】【8k营养液加更】^^…… 数日之间, 十四洲内抓出不少传谣者,皆被当众斩杀。 铁血手腕镇压下,世人噤若寒蝉。 同时, 圣医苏蕴灵行走在各洲之间,经历几次截杀后,坚持将溧水城真相公之于众。 沸腾的谣言逐渐平息。 吞月之日临近, 帝宫内连日灯火通明,大军开拔、排兵布阵样样都需谨慎思虑, 出入议事阁的臣属修者接连不断。 受蛊咒影响, 楚悠每天里有一半时间都在沉睡。 玄离常在议事结束的间隙到宸光宫看她,哪怕忙得分身乏术,也陪她共用三餐, 盯她每日饮完一碗药,夜晚相拥而眠。 深秋将尽,北风渐起。帝宫上方灰云堆积, 天色晦暗。 楚悠在床榻上沉沉睡着。 梦境只有一片漆黑, 黏稠沉重, 包裹着她的意识无限下坠。 挣扎了许久, 她终于睁开眼,视线由昏暗逐渐清晰。 微微侧目, 改良后的千里音放在枕边, 表面华光流转,代表持续连接着另一只。 小黄蝶安静栖息于上, 它是玄离自创的术法, 能透过它的眼看见这的一切。 楚悠缓了会,取出一把晶核捏碎。 流逝的精神力很快变得充盈。 “玄离。”她用指尖轻戳了一下小黄蝶的翅膀。 千里音即刻传出低沉嗓音,“醒了?” 那头隐约有臣属在进言献策。 听见熟悉的声音, 因噩梦惶然的心安定下来。她不再说话,翻身捧起千里音,在它身上一笔一划写字。 前阵子,玄离将它改良了一番,在上面写字,另一只千里音也能看见。 “现在是几点?” 不一会,楚悠手里的千里音表层浮现一行字。 “申时初。饿了?” 她颊边泛起笑,继续写:“有一点。” 千里音表层没再浮现文字。但片刻后,宫侍端着两碟栗粉酥和甜酪进来,在床榻边支了张小桌。 楚悠起身披衣,捏了一块咬下。栗粉酥内馅香甜,吃起来和帝宫厨子做的味道不大一样。 “你什么时候做的?”她用空闲的手在千里音上写。 近日事多如牛毛,他竟然还有空给她做糕点。 玄离言简意赅回应:“午后。” 楚悠盯着千里音面上浮出的两个字瞧了许久,直到它消失。 午后,那不就是她刚刚午睡那会? “我们这样好像网恋。”她继续写。 “何为网恋?” “一种不见面,通过文字交流,时不时投喂对方的异地恋爱关系。” 那头又是好一会没动静,大约真的很忙碌。 楚悠快速解决掉剩下的糕点,直奔议事阁的方向。 她要结束掉这段异地网恋。 * “尊上,笼罩在南境四面的雷劫仍无减弱迹象。” “十四洲内九境修者尽数抵达衔云海,奉尊上的令,已在海面布下大阵,只等南境那群鼠辈露面。” 议事阁内臣属分作两列,各司其职回禀。 一架五面的紫檀描金屏风立在众人面前,使之看不清屏风后的乌木桌案,以及坐在后面的帝主。 这里原本是没这架屏风的,因楚悠偶尔会来才设下。不止如此,议事阁在背后新开了道小门,方便她进出。 玄离瞥了眼许久没回应的千里音,“极西境内今日情况如何?” 一臣属躬身道:“回尊上,丧命者新增五千之数,较昨日少了小半,东方城主已将传播范围控制在三城之内,其余城池没有出现中咒者。圣医昨日到了魉城,以净灵珠为病患续命。” 极西那边的蛊咒得到控制,原本面色凝重的臣属们轻松不少。 又是一人出列,语气愤然:“尊上,仍有部分曾隶属世家的修者,嚷着说圣医已投入帝宫门下,所说的话都是蒙蔽世人的。奎七大人将这群人尽数捉了,等候您的处置。” “有几人?” “三百余人。” 玄离拨弄着腕上的菩提珠,唇边溢出轻笑:“如此惦念旧主,令人动容。” 听见那声笑,臣属们后背一凉。 很快,他们就听见屏风后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句:“将这群人扔进衔云海,让他们渡海入南境,与旧主团聚。” 臣属们后背冷飕飕。 衔云海上有雷劫,让这群人渡海,就是逼着他们去受雷劫,直到尸骨无存沉入海底。 众人不敢置喙,恭声道:“尊上圣明!” 玄离随意翻阅今日呈上来的密报,“继续……” 第112章 浅淡香气掠过。 两条柔软胳膊从后轻轻环住了他,手中拿着只千里音。 玄离侧目,眉眼弯弯的白皙脸庞闯入视野。 屏风前有新的臣属出列回禀北境内有两座城池浑水摸鱼,意欲联合反叛。 正说着,他似乎听见一阵衣袂窸窣声,但转瞬就没了,像是错听。 他没细想,回神接着道:“……简直是狼子野心,不可轻饶!” 屏风后,玄离单手圈住柔韧腰肢,将人按坐在腿上。 观其神情,和方才没有丝毫变化,好似怀里没坐人。 楚悠下意识看了眼屏风,心重重跳了几下,使劲推腰肢上的手,无声动唇:“你忙你的,我只是过来看看。” 处理政务的宽大桌案旁,添置了张矮桌,以及一张圈椅,铺了软绒。 矮桌上摆了不少零零碎碎的物件和一摞话本游记。 都是她的东西。 说完,楚悠像尾灵活的鱼,从他怀里钻出,想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足尖刚落地,腰上又是一紧,再次将她拖了回去。 玄离垂首附在她耳边,温热吐息拂过,声音极轻:“就在这,别跑。” 屏风后的臣属好半响没听见回应,疑惑抬头:“尊上?” 楚悠不动了,像块僵硬的木板杵在那。 玄离无声笑笑,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语调疏懒:“伏宿。” “属下在。”一直抱臂倚着墙的红发青年正色站直。 “此事你看着办。” 臣属们悄悄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见疑惑。 听这语气,尊上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疑惑归疑惑,议事还得继续。 楚悠听了一会,见外面的人没觉察到,才慢慢放松下来,在千里音上写字。 “快让我下去,等会被人看见了,外面的话本子又要多好几个版本!” 她特意画了个怒的表情,圆圆的小人脸,眼睛瞪大,嘴往下撇。 自从她重新回到十四洲,书铺里以他们为原型写的话本多不胜数,情节十分之浮夸。楚悠无意买过一本,书里将她描绘得像九天玄女下凡,将玄离迷得七荤八素,看完后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玄离拿过桌案上的千里音,听着屏风后的回禀,指尖散漫划动落下一行字。 “谁敢多言,绞了舌头喂大黄。” 与她闲聊的同时,也不耽误他向臣属有条不紊下达指令。 楚悠:“???” “不要什么都喂给大黄吃!”她写得飞快,“你说出这种话,真的很像荒淫无度暴君。” 玄离长眉一挑,眼底漫开笑意,只看着她,也不反驳。 换做平时他大约会问具体如何荒淫,再逗弄几句。楚悠没来由感到古怪,正想深究,有臣属再次进言,这回是关于南境的动向。 这些细枝末节比不上大事,她写下一句:“专心工作,不许摸鱼。”她写下了这句。 然后便老老实实坐着,像在上课的学生,不再搭理他。 议事的过程枯燥无趣且漫长。 玉京已入深秋,天有些冷,他身上比平时更热些,窝在他怀里很是舒服。 楚悠听得昏昏欲睡,偏有只手不断打搅,或把玩发丝,扯得发根微微发痒。 或握着她的手,翻来覆去揉捏,再挤入指缝十指相扣。无论怎样,头顶上方的视线一直都落于她身上。 屏风后的臣属不明所以,只惊叹今日的帝主格外宽和。 日暮时分,众人躬身陆续告退。 议事阁内掌灯,灯火融融亮起。 玄离垂眼下望,怀中的人已睡了过去,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在经历极为痛苦的事。 议事阁内寂然无声,琉璃灯静静燃着,勾勒出骨相优越的眉眼。 睫羽下的眼眸极为平静。 不眨不动,直勾勾盯着,视线在她面庞上一寸寸逡巡。 修长手指虚虚抚上纤白脖颈,停留在脆弱的咽喉处,缓慢摩挲着。 片刻后,手指上移,按住紧蹙的眉心,一点点抚平。 楚悠艰难从漆黑的噩梦里挣脱,蓦然睁开眼。 玄离面色如常,拭去她额角冷汗,温声道:“又梦魇了?” 她倦怠地点头,默默靠着面前的胸膛。这种睡着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感觉,就像回到以前心脏不健全的时候。 大概怕她睡着醒不来,楚悠睡醒睁开眼,总是能看见玄离在看着她。 “玄离,”楚悠目光怔然,“如果我……” “不会。”他平静打断,抬起她的脸,低头与之对视,“我说过,无人能取你的性命。” “解蛊咒的方法已找到,此战结束,你一定性命无虞。” “真的?” “真的。” 楚悠仍然隐隐不安,又找不到这股不安的源头,注视着他比平时略苍白的容色,“你的脸色不太好。” 玄离轻叹:“近日太忙了。” 是很忙,楚悠全都看在眼里,如此庞杂繁多的事务,换成旁人来是完全无法应付的。 似有似无的不安依然在,化作无形的绳索,勒住她的咽喉,迫使她注视着玄离的双眼,极为认真问道: “玄离,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两道视线静静对视。 “没有。”他抚上楚悠的脸庞,头颅低垂,目光柔和缱绻,“我以性命起誓。” 这多少打消了楚悠的疑虑。 两人一道从议事阁出来,吃过晚饭,沐浴后倚着床榻说了会闲话。 她精力不济,没说多久脑袋慢慢倒在玄离肩上。 他指尖微抬,寝殿内的烛火尽数熄灭。 三日后,吞月异象将会降临。 侧目瞥了眼窗外月色,玄离握住柔软的手递到唇边,轻吻了吻指尖,随后将她放平在榻上,为她掖好被角。 灵光凝聚成一只黄蝶,翩跹停在榻沿。 紫袍身影悄然离殿。 穿过重重殿宇楼阁,玄离来到藏在帝宫深处,一座华美异常、窗户皆被封死的宫殿。 大殿的地面还残余着招魂大阵的痕迹,百余年累次浇灌的心头血一层又一层,化作锈黑色泽。 宫殿内有一方玉池。 玉池内蓄满了水,内壁刻满晦涩古老的文字,殷红亮光流转,映得水液呈现奇异的淡红色。 一道苍老身影站在玉池旁,见他来了,奉上一枚血红丹药。 玄离神情冷然,捏起递向口中。 “尊上!”秦老忽的攥住他的手腕,面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不住道,“先前所为,还有转圜余地,此丹吞下,就再无后路可退了。老朽望您三思。” 玉池中的水似有生命,缓缓流动。 玄离无甚情绪笑了声,拂落了秦老的手。 “后路?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有人步步算计,将算盘打到他头上。可惜,他从来没有成人之美的好心。 血红丹药送入口中,玄离面无表情咽下,一步踏入淡红池水。 镌刻的殷红文字刹那间活了过来,化作了似实似虚的丝线,一寸寸攀附玄离的衣角,刺入衣袍下的肌理。 天穹之上,半圆的月逐渐西沉。 浓黑夜幕转为黛蓝,又渐渐天光大亮。 楚悠睡得极不安稳。 始终在半梦半醒之间盘桓,意识茫茫飘着,落不到实处。 勉力挣扎着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摸向枕边。 一只手适时握住了她。 掌温灼热,将她微凉的指尖捂暖。 “玄离……”楚悠艰难撑开眼皮,视线朦朦胧胧。 还不等这一眼看清楚,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心,将她按在了胸膛上。 同样很暖,暖得发烫。 “你去哪了,为什么身上好烫?” 薄唇落在她的发顶,他声音轻缓,难掩倦意:“嘘,陪我睡会。” 睡醒一觉后,玄离的体温不仅没降,反而愈发烫。 触碰久了甚至会灼手。 但他本人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面对楚悠的逼问,他面含浅笑:“要应付吞月之日,要付出些代价。” 至于是什么代价,他没有明说。 只告诉她,应付一个吞月之日,还不至于付出性命。 没有时间留给楚悠细究。 吞月异象提前两日到来,天穹划过无数流光,十四洲千里阵点亮成庞大的网。 十四洲各洲修者、极西十二城城主、以及魔卫禁军齐聚在衔云海外。 放眼望去,聚在地面与半空的人似黑压压云层。 南境外持续百余年的雷劫终于散去。 以方修永为首,蛰伏繁衍了百余年的世家修者们似另一片黑云,覆盖在南境上空。 天幕万里无云,悬挂的皎月好似被巨口吞噬,刹那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113章 天地间陷入极致的浓黑。 下一刻,布在衔云海上的勾连杀阵瞬间亮起,映亮了半边夜幕。 玄离与方修永隔着海域遥遥对望。 苍白修长的手于虚空一握,在他错愕的神情中,拔出那柄曾经由无数世家修者血肉浇筑而成的血剑。 恐怖威压毫无保留放出,翻涌的海面倏地寂静。 菩提珠静静贴在腕间,他毫无征兆地挥出一剑。 数百丈高的巨浪滔天而起,似庞然巨兽刹那之间轰隆隆卷向南境。 玄离漠然吐出一字:“杀。” 寂静刹那后,无数流光自衔云海两侧掠出,在海面之上相撞。 “灭南境,诛世家!” “杀——!!” “剿灭魔族,匡扶正道!!” 幽蓝海面接连绽开大团殷红。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战,关乎生死、往后荣光。 无人后退一步。 衔云海激烈交战的战局之上,只有三人。 方修永没有料到玄离不受吞月之日反噬的影响,更没料到本该沉睡不醒直至死去的楚悠会出现在这。 玄离的修为已突破圣人境,离飞升一线之遥。 独自一人已经能对付他,再加上个楚悠,方修永此生没尝过毫无还手之力的滋味。 哪怕是上次昴江大战,他带领残存修者逃向南境都不曾这样狼狈过。 玄离手握血色长剑,压住方修永的剑锋。在楚悠的精神力笼罩之下,他身上的灵力无法调用,眼睁睁看着剑刃一寸寸往下压。 他面部肌肉抽动,脸上温和儒雅的假面撕了个干净,只剩怨毒和癫狂。 “蛊咒……无药可解!你们别得意太早,就算有通天本事,中咒者一月之内必死无疑,没几天可活——” “噗呲!” 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打断了方修永的话。 他下意识低头,一截银色刀刃从他的后心捅出,贯穿心脏,穿出整个胸腔。 滚烫的血顺着刀刃坠落,红得刺目。 他的背后,楚悠脚踏狰狞凶兽,面上没有半分多余表情。 楚悠抽离银刀,带出大捧血花。 方修永生机已断,头颅低垂,大口鲜血从口中涌出。 她不放心,握刀又要再补几下。 第一记补刀径直捅出,本该气数已尽的方修永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反手攥住刀尖。 在末世磨练出来的警觉令她第一时间抽刀后撤。 对方的手似铁嵌,一抽之下银刀竟纹丝不动。 楚悠即刻松手弃刀,驱使脚下的大黄退离。 但他速度更快,难以用肉眼所捕捉地转身,一掌重重打向她的心口。 淡金色灵潮汇在掌心,压过精神力屏障涌来。 须臾之间变得很长。 长到楚悠完全看清了方修永如今的样子。 脸还是那张看似儒雅的脸,然而神态气度已截然不同,眼瞳化作灿金,身上的威压强大到天地静止了一瞬。 灵潮所带起的罡风扑面而来,削断她鬓边几缕发丝,纷扬向后飘去。 “方修永”那一掌已至身前。 一只修长手掌穿过碎发,越过楚悠的肩,悍然与他对撞。 “轰——!!” 漆黑天幕震荡,百丈下的衔云海以两掌相接之处为中点,被汹涌磅礴的灵力劈开,无垠海域被一分为二,露出深海之下的海底岩层。 玄离牢牢扣住楚悠的肩,将她压进怀里,挡去一切威压。 两股庞大灵潮对撞之下,楚悠丧失了好一段时间的听觉。 耳边只能听见模糊的、呼啸翻涌的风声。 两人同时收势,拉开一段距离。 玄离揽着楚悠落到大黄背上,漫不经心拭去唇边血渍,望向面容阴沉扭曲的“方修永”,唇边勾起近乎嘲弄的弧度。 “先祖赠了一份大礼,身为后辈,自然要礼尚往来。” “这份礼,先祖满意否?” 他松开楚悠,将她放平,轻踹大黄一脚,让它带着人远离。 天尊沉沉盯着玄离,“你是如何得知?” “我不仅知你是苍黎族先祖,更知道你以族内后辈作为养分,好供你真正飞升。”玄离轻笑一声,目含悯然,“花费万年,竟也没能逆了天道。可惜,可叹。” “你如此急着要我性命,无非是寿元将尽,再不飞升就要彻底消散。” 玄离横剑于身前,五指握住剑刃,任其割破掌心。 殷红血液流淌,渗入剑身,血红长剑看着愈发妖邪。 “可我从来没有好心肠,最不喜成人之美。”他低低笑起来,笑声渐大,愈发倨傲张狂,“先祖既然不久于世——” “那就让后辈送你一程!” 幽深紫眸里无半分笑意,倏地紧锁天尊,血剑携磅礴灵力悍然落下。 天尊的面色扭曲至极。 他的计划实施了上万年,自认为天衣无缝,竟然被个年岁比不上他零头的后辈识破。 万年前他作为族内第一个飞升之人,原本作为考验的雷劫,竟然是死劫。 天道不允神族遗留血脉飞升,要将世间所有的神族血脉抹杀。 他不甘于此,与天道厮杀,试图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天道。 天道暂时杀不死他,只能将他困于一界之中。幸好,他飞升前留下了后手。 若他飞升遭遇阻碍,种在族人血脉里禁咒将会生效。 每一代将会有一位资质卓绝的后辈出生,修至圣人境迎来飞升雷劫时,修为将化作他的养分。 与天道的抗争持续了万年。 他始终不占上风,甚至渐渐有了颓靡之势。寿元将尽,他不甘心,想要更多的养分,却发现族人仅剩一个。 好在玄离是这万年来资质最出众的,若能化作养料,说不定能绝地反击。 天尊没时间等到他迎来雷劫之时,便蛊惑了一些修者,想杀了玄离提前享用养料。 可这后辈竟多次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并且修为一日千里,短短百年修到圣人境,五大世家围困帝宫都没能杀了他。 天尊设了一重又一重的局。 哄骗方修永成为棋子,又送来异世之人助他,眼看快要成功。 又来了个连他都忌惮三分的楚悠。 逼得他冒着极大风险,以神魂降临到这副残躯上孤注一掷。 天尊徒手应下这一剑,整条手臂血肉模糊。 他的唇角肌肉微微扯动,露出个古怪阴森的笑。伤处转瞬间复原如初。 “你既知道我是你的先祖,就该乖乖赴死!” 他不再掩饰狰狞神情,一掌朝玄离头顶压下。 “嚣张小辈,莫以为凭着几分天资,就能抹平这万年苦修的差距!” “今日不仅你得命葬于此,连同那女娃娃亦是!我已加速催动蛊咒,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了她!” * 凛冽的海风一道道刮过面颊。 楚悠伏在大黄背上,意识空白了许久,耳边才慢慢变得清晰。 衔云海如同血海,无数法器破碎的灵光降落,像一场无比盛大的烟火。 她咳出一点血沫,仰头看向天穹,看不见人,只能看见耀眼的灵潮不断炸开。 “咳……大黄,上面怎么样了?” 大黄脑袋上有三根反生的狰狞骨角,其中两根在刚刚的冲击下折断了。 “主上不太好……”身为有契约在身的魔兽,它能显然感受到契主在强弩之末。 楚悠努力撑起身子,迅速清点了一遍手环里的晶核。 大约够了。 她摸了摸大黄唯一完好的骨角,“送我上去,能撑住吗?” 大黄发出哀哀吼声,“可是主人,主上让我带着你远离……” 楚悠感受着飞速疲惫虚弱的精神,又看了眼手腕上刺目的红点,轻轻扬了下唇角。 “我快死了,带我去吧……让我帮他最后一次。” “呜吼——”大黄低沉吼了一声,四蹄踏火,腾云驾雾直冲云霄。 天穹之上,重重荡开的灵潮扩散,相撞。 大黄已嗅到死亡的气息,甘愿地闭上眼。 “咔。” 空气里传来细微的碎裂声,第一声、第二声……破碎声接连响起,晶核碎屑被罡风卷走。 面前灵潮的余波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为它开辟出安全道路。 大黄转瞬到了对局中心的附近。 一把灵力凝成的长剑贯穿了玄离的前胸,他身上衣袍几乎被血浸透。 他好似没有痛觉,趁着这一剑,反手将血刃送入对方腹中。 这完全是以伤换伤,不惜性命的斗法。 灵潮灌入剑刃,将天尊半边身子炸成血雾。 第114章 但眨眼间,他再次凝实,五指握拢成爪朝着玄离的脖颈拧去。 一道银光突兀刺入天尊的余光。 “噗呲!” 他的半截小臂掉落,痊愈的术法在此刻尽数失效。 天尊满目愕然,看向镇渊兽上的身影。 鹅黄衣裙迎风猎猎,她面容雪白,霉斑似的污染痕迹生长在肌肤下,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脸庞。 “咔擦。” 又是一大把晶核碎裂,大量属于污染物的精神力灌入身体,迅速侵蚀这副人类身躯。 楚悠的视野如同覆上一层血雾,看什么都不真切。 甚至没时间回头看一眼玄离,她手里银刀再次挥出,直奔彻底撕碎天尊神魂而去。 衔云海轰然翻涌。 楚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重创他,挥出第二刀后,整个人似纸鸢斜飞出去。 大黄及时赶到,稳稳接住了她。 两道身影在上方再次交手。 楚悠伏在大黄身上,咳出一大口血,努力仰头向上看。这次隐隐是玄离占据上风,但能看出来,他也是强弩之末。 无论是她还是玄离,都难以支撑太久。 她摸到手环,指尖颤抖,最后一捧晶核掉在大黄背上。 “呜吼——”大黄感应到什么,发出哀鸣。 楚悠没有迟疑,将所有用力捏碎,晶核碎屑随风飘远。 污染的痕迹在白皙脸庞上数倍扩散,她努力维系着理智,精神力似泄闸而出。 上方战局里,天尊的身形停滞了极短的一瞬,被某种无形之力强行按在原地。 只有极短的一瞬。 偏偏就是这么一瞬,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血剑完全穿过神魂的本源。 面前的青年如同修罗,满身煞气。在他身后,翻涌的黑云积压,正在酝酿一场飞升雷劫。 天尊被钉死在原处,恍恍惚惚间,只剩一个念头—— 败了? 败给了个后辈,和一个异世之人。 涣散的视线拼命凝实,他拼着最后一点余力,攥住刺入神魂的剑。 “不能……不能杀我!你渡不过这飞升雷劫,唯有我,我与天道抗争万年,已然要成功,只差一点助力!我是你的先祖,你助我……助我飞升上九重天,届时我将复活族人,连同你在内……还有、还有你的母亲!” 玄离的肩微微耸动,唇边溢出笑声。 他抬起眼,面容苍白至极,也是强弩之末,却满是戏谑笑意。 “我何时说过要飞升?” 生他的人,给他下禁制,恨他的人,给他下血咒。 活在这世上的每分每刻,他感受最多的便是痛意。 玄离垂下眼,遥遥望向下方的镇渊兽,看它背上的鹅黄身影。 他无牵无挂,在这世上唯一留恋的唯有她。 苍白肌肤下,逐渐浮现晦涩难明的殷红纹路。使之远望去,像布满鲜红裂纹的雪白瓷器。 “你想取我的命,”他瞥了眼正在酝酿的雷劫,“它也想。” “可我不喜成人之美。” 天尊的双眼蓦然圆睁,惊骇暴怒之下目眦尽裂:“不、不——!!你怎能用此等禁术……疯了,疯了!一身修为、灵脉你竟舍得!你如此,我苍黎族血脉将断——” 玄离嗤笑一声。 血脉断绝,与他何干? 灵力倾注入血剑,蓦然炸开。 天尊最后只看清了那双漠然无波的紫眸,以及被天光撕开的夜幕。 天光刺目,他已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人世间的日光。 * 海面罡风呼啸,楚悠伏在大黄背上,意识在无尽下坠。 名字……来历……亲友…… 爱人…… 属于人类的情感正在淡去。 大黄落在地面上,扭头轻轻含住她的衣角,将人小心放在地上。 庞然凶兽化作熟悉的黄犬模样,黑豆般的眼睛含泪,用鼻头不断拱楚悠的脸颊。 “呜嘤……” 哀哀的低鸣唤回了一点楚悠的神智。 恍恍惚惚间,她看见一道玄色身影持剑而来,袍角与剑被血浸透,自他身后,淅淅沥沥落了满地殷红。 那把令修者闻风丧胆的剑被随意丢弃。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环住她的肩,让她能靠坐在怀中。 透过玄离的眼睛,楚悠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面庞上深深浅浅晕开霉斑似的污染痕迹,惊悚又怪诞。 玄离的手微微颤着,抚过她的脸庞。 楚悠拼尽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握住他的手。喉咙的肌肉已经僵硬,发出古怪含糊的声音:“杀了……我……” 在某一刹那,她看见昔日死去的队友从白光中走来。 他们轻轻握住她的手,或抚摸她的脸庞。 在这一刻,楚悠一直以来所背负的罪孽感淡去了。 没有任何一个生活在末世的人,愿意成为污染物。他们心甘情愿死在她的刀下。 如今,她也愿意死在爱人剑下。 一只滚烫的手掌反握住她,拽回她最后一点理智。 面前的俊美面庞上溅了血,几点殷红看起来惊心动魄。 “我说过,我在一日,就无人能取你性命。” 玄离身上每一寸肌肤遍布禁咒纹路,承受着神魂碎裂的剧痛,清醒感受禁咒正在一寸寸剜除他的灵脉。 黑云翻涌的上空,第一道飞升雷劫劈落,他没有回头,反手将其撕碎,血顺着腕骨蜿蜒。 束缚了他一生的菩提珠应声坠落散开。 “这世上有无数人想取我的命。” “我只愿给你。” 玄离微微扬唇,拥着楚悠俯身,额头相抵的瞬间,淡金色的灵力呼啸翻涌着灌入她的身躯,硬生生压过她的异能。 楚悠像被定死在原地,无法动弹,脑海随着灵力灌入只剩空白。 灵力、修为、灵脉…… 玄离将此生修得的一切都给了她。 两套诞生在截然不同世界观的力量体系在她身体内相互排斥,最终被强硬相融,维持在微妙的平衡区间。 白皙脸庞上,属于污染物的痕迹迅速消退。 接连几道雷劫降落,玄离从指尖开始渐渐虚幻。 楚悠无法动弹,大颗泪珠从眼眶滚落,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面上始终含着淡淡笑意,接连拭去她眼尾的泪。 “是我食言,不能帮你找回家的路了。” 玄离捧着她的脸,眼底的爱意与偏执交织,“我做这一切,皆不求回报。唯有一点——” 凝实的身形逐渐虚幻缥缈。 “楚悠,如果你敢看上旁人,我就算消散于六道之外,也会化作恶鬼回来纠缠。” ----------------------- 作者有话说:精修了一下章节,后半章加了一千二百字。8k营养液加更掉落完毕(被榨干) 本章继续掉落小红包[红心] 第77章 不羡仙(一) 他的礼物 一道又一道的雷劫悍然劈落。 面前的身影化作飘渺灵光, 随海岸的风逐渐散去。 楚悠眼眸含泪扑了出去。 刚被强行移植了灵脉的身体不受控,她踉跄跌倒,不顾血污泥土, 用手肘抵着地面向前爬。 脑海空茫茫,只剩下一个念头。 留住他。 精神力外涌,与天雷对抗, 在密集的雷劫里拼命抢夺护住一点灵光。 很快,天道察觉了楚悠的存在。 世间凭空多出了一个修为接近飞升之人。 黑沉雷云盘桓在她的上空, 如同被激怒般, 雷电似密集的雨朝着衔云海岸劈落。 吞月异象结束,衔云海上空的大战亦至尾声,方修永已死, 剩下的南境世家修者不成气候。 所有人都被这场雷劫所震撼,愣愣望向雷劫降临之处。 楚悠位于雷劫的中心。 没有一道雷能真切劈到她身上。 它们被精神力化解,只能把四周劈得坑坑洼洼。 如此来回拉锯, 天光渐渐暗了, 粼粼残阳铺于海面, 令人分不清是残阳如血还是修者们的血。 持续了整日的雷云无可奈何散去, 化作一场蕴含灵力的甘霖。 在大战中伤重的修者沐浴雨丝,疲累重伤的身躯得到了一些修复。 雨停后, 落日沉入海面, 天色昏暗而阴沉。 苏蕴灵等人第一时间,赶至刚才雷劫降落的地方。 一道孑然身影跪坐在那, 手中紧攥一物, 像尊木胎泥塑,面上空茫茫,什么情绪也没有。 大黄默默趴在她的腿边。 伏宿的神情空白了刹那, 下意识四处逡巡,“……尊上,尊上去哪了?” 十二城城主,十四洲内各城臣属、修者,或互相搀扶或以法器抵着地面走近。帝主的气息消失,任凭他们如何施法都感知不到。 第115章 “方才有雷劫,莫不是尊上飞升了?” “不像……据说飞升时鸾凤齐鸣,祥云间会出现登仙阶。” “等等!夫人竟有修为了,这、这是入了圣人境啊!” 东方忱看见楚悠的神色,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叹息道:“刚才有两场雷劫。” “一场是尊上的飞升之劫,另一场是夫人的。” 众人仍然糊涂,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 苏蕴灵拨开众人,撑着疲累的身子,跪坐在楚悠面前,“悠悠……悠悠?” 她紧握着楚悠的手,发觉她的手冷的吓人。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视线涣散的杏眸缓慢聚焦,望向了面前的苏蕴灵。 楚悠怔怔地问:“我在做梦,是不是?” “悠悠……”对上视线那刻,苏蕴灵眼眶盈满泪,在她的注视里,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是梦? 那为何如此荒唐。 楚悠预想过任何人的死亡,包括自己,却独独没想过,玄离会死。 掌心被硬物硌得生疼。 她慢慢松开紧攥的手,当初由她送出去的天外石项链,最后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一点盈盈灵光嵌在吊坠上,不知是何物。 楚悠木然将它戴上。 身体里多了不属于她的灵脉,生长融合在经络中,与精神力达成微妙平衡。 她有了圣人境修者的身躯,从此世上能伤到她的外物趋近于零。 同时还有无效化的异能。 从今往后无论是修者或者异能者,再也无人能伤到分毫。 这就是玄离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忽然,一点细细的凉意扑至面颊。 楚悠下意识仰头。 最后一点余晖沉入海面,天全然暗下来,点点细碎的白从上空飘落。 深秋过去,已至初冬。 下雪了。 * 初冬第一场雪降临,十四洲帝主仙逝,各洲各城入目满是缟素。 九九八十一道钟声响彻帝宫,传遍十四洲。 按理,历代帝主殡天,下葬仪制都无比肃穆铺张,多由帝嗣操办,以示帝宫威严。 可这位逝去的帝主不仅无子,也无其他亲缘血脉,因为都被他一人杀完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位夫人。 仅用了一日,修为就精进到圣人境的夫人。 常年笼罩在十四洲众人头顶的大山消失,各洲的局势变得十分微妙,心思也活络起来。 这帝主之位,究竟会是谁坐上? 重丧期间禁一切玩乐,十二城各城主与各洲臣属们留在玉京。 细雪纷飞,众人肃然立在帝宫正门前,如此连续七日,以示对逝去帝主的敬重。 帝宫大门紧闭七日。 出殡当天,朱红正门缓缓敞开。 在宫侍的引领下,城主与臣属们穿过殿宇楼阁,被领到往日开朝会的大殿前。 大殿外是空旷广场,无棺椁也无任何丧仪所用的东西。 鸢戈与伏宿一左一右,守在大殿正门两侧。 有人悄悄抬头,望见大殿内有道身影背对正门而立,一身的缟素,身形清瘦。 北风凛冽,雪愈发急。 乌泱泱等候的众人有些熬不住了,极西境内其中一位城主向前一步,面上恭敬道:“伏宿将军,敢问这是何意?” 伏宿盯了他一眼。 极西十二主城城主之一,章晔,素来心思活络。 下一刻,千道肃穆钟声响彻帝宫。 帝主下葬时才会敲足千次,然而棺椁都无,众人面面相觑。 站在前列的东方忱忽然一撩衣袍,端端正正跪下叩首。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跟在他身后下跪。 黑压压的人群跪伏一地,帝宫内外寂静无声,青铜钟声一声又一声敲响。 钟声千声尽。 伏宿跪至钟声完全消失才缓慢直起身,吐出胸口的浊气,向着陆续起身的众人,扬声道:“诸位可自行离去了。” “离去?”章晔第一个跳出来,“尊上出殡之日,不见棺椁,丧仪也无,不知夫人何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代表了十四洲内各处势力,修为大多为八境九境。 此刻神色各异,窃窃私语。 殿内的素白身影转过身,缓步走至殿门外。 七日里,莹润的脸庞消瘦一圈,神情格外平静。 楚悠:“没有丧仪,你们可以走了。” 玉阶下众人静了一瞬。 “没有丧仪?荒唐!” “尊上贵为帝主,如今逝去,你竟不办丧?” “实乃最毒妇人心,听闻她身上的修为不是自己修来,而是夺了尊上的!” “说不定是图谋帝位已久,真是人不可貌相,心机深沉至此。” “要我看,咱们一同杀了这妖女,为尊上报仇!”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纷纷亮出法器。 报仇只是幌子,杀了这个身份棘手的夫人,帝位落在谁手上,就各凭本事了。 一把长剑拦在众人面前。 东方忱冷然喝道:“诸位要在今日造反?” 章晔祭出法器,冷笑两声:“东方城主与夫人私交甚笃,现下尊上逝去,便迫不及待要献殷勤了!” “你个老不死的满嘴喷什么粪!”伏宿听得额角突突跳,提着长枪狠厉掷向章晔。 “噗呲——” 一截银刃穿过章晔的心口。 随着刀刃拔出,溅出一簇血花,落在素服上似点点落梅。 无人看清楚悠是如何出现在章晔面前的。 她没看倒地的尸体,甩去银刀上的血,环视或畏惧或不服又或是另有盘算的众人。 “本来没打算在今天动手的。” 毕竟是头七,死者为大。 “不办丧仪,是因为他不喜欢。况且,你们里面有几个是来真心来吊唁的?” 有灵力护体,纷纷扬扬的雪和寒冷都无法近楚悠的身。 她站在一群高境修者前,平静道:“来吧。” 风凌厉呼啸卷过。 温热的血溅红了地面,满地血污被落下的血覆盖。 这一日成了各城城主与臣属们噩梦,恍惚间,他们在这道清瘦身影上看见了玄离的样子。 他们深深意识到,楚悠成了比玄离还要可怕的存在。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伤得了她。 除了臣服,第二条路就是死。 * 浓郁的血腥气在帝宫里盘桓了三日才彻底散干净。 十四洲内,再也无人敢觊觎帝位。 楚悠被传成了比修罗夜叉更恐怖的存在。从前写她和玄离恩爱甜蜜的话本子很畅销,现在无人问津了。 十四洲是个庞然巨物,内里关系盘根错节,管理起来十分不易。 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南境重新归顺,也需要敲打一二。 需要处理的事务多如牛毛。 有了她之前的威慑,臣属们各司其职,自己管理自己,没出太大的乱子。 楚悠花了两天时间,思考将来的生活。 留在帝宫,或是离开这里去寻个清静的地方生活,又或者陪苏蕴灵一起行医…… 这世间再没有能束缚她的,彻底自由后,心像缺了一角,空落落的感觉如影随形。 第三日时,秦老求见,为的是拜别辞行。 “夫人,老朽大限将至,打算魂归故土。在离去之前,想请您到去一个地方看看。” 秦老口中的地方,竟是一座藏在帝宫深处的华丽宫殿。 殿内的地面,招魂大阵的痕迹犹在,一层层干涸的心头血渗入地面。再往里,屏风后隔开了一方玉池。 玉池内刻满了晦涩难明的殷红文字。 “夫人中蛊咒后,尊上将老朽召回帝宫,然而找遍古书典籍,也找不到解咒之法。即便解了,夫人被蛊咒蚕食的寿元也不会回来。” “那时老朽想着,这样的局面,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但万万没想到,尊上给了我一本禁书,里头记载了种极为阴邪的、夺人灵脉修为的禁术,能将修者的灵脉剥离,一身修为渡给旁人。这本来是用作害人的邪术,尊上对我说,要用在他的身上。” “我对尊上说,此术一旦用在身上,就没有后路了。尊上那时说了一句话,说本就没有后路。” “思来想去多日,老朽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尊上身为苍黎族血脉,天道注定不允其飞升,前路已断。而尊上的先祖,在后辈血脉中下咒,修至圣人境者,至多五百年就会暴毙而亡,成为先祖的养分,那么后路也断了。” “前有狼后有虎,以尊上的决断,想来不会坐以待毙。” 第116章 “夫人,”秦老用布满白翳的眼睛,望向她佩戴的天外石项链,视线定定落在吊坠的那点灵光上。 “或许,您就是尊上为自身留下的另一条路。”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写得有点赶,重新精修过,新增了一千多字[抱抱] 第78章 不羡仙(二) 第三十八年春 风急雪重, 今年的冬来得格外早。 几场鹅毛大雪落下,十四洲内外茫茫雪白,罪孽血污被掩埋, 大地一片洁净。 帝主出殡当日,前去吊唁的臣属死伤过半。自那日血洗,各洲势力重新洗牌后, 帝宫陷入沉寂,再无任何新的指令示下。 众人的心高高悬起, 时刻留意帝宫的动向。 生怕里面出了第二个, 如同上任帝主般的疯子。 一日又一日过去,足足半个月,那头都没有新动静, 就在众人以为,从此能相安无事过下去时,玉京传来召令。 命当年参与过布下招魂大阵的阵师入帝宫。 这道召令将众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好像又回到了百余年前, 那时楚悠跳入无妄海后, 玄离也曾下过一模一样的召令, 宣了十四洲内所有的出色阵师入帝宫。 日夜招魂不得后,他愈发阴沉寡言。很快, 世家遭血洗, 十四洲陷入长达十余年的噩梦,但凡是有异心、不臣服者, 别说坟, 连尸骨都没留下。这在众人心里留下深重阴影,百年过去都还没散干净。 众人心惊胆战,生怕当年的事重演。 被召入宫中的阵师们同样提心吊胆。 之前玄离有多疯狂, 他们最是清楚,那招魂大阵用心头血维系,足足运转了百年。 宫侍领着数位阵师来到帝宫深处的华美宫殿。 大殿地面还有他们从前布下的招魂大阵遗迹,以及渗入地面的陈年血渍。 其中一位青衣阵师悄悄抬眼,面前不远处站了道素衣身影。 面庞白皙,乌眉杏眼,周身素白唯有发间点缀了一支格外俏丽的发钗。 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缠丝蝴蝶与花朵轻轻颤动。 她解下颈上佩的项链,放至旧阵中央。 “开始吧。” 虽然阵师们都知道,没渡过飞升雷劫的人必然神魂俱灭,但无人敢置喙,沉默迅速重布招魂大阵。 灵光流转间,新阵覆盖了旧的痕迹,以天外石项链为阵眼,在大殿地面铺开。 为首的阵师躬身递上一把匕首,恭敬道:“请夫人赐心头血。” 匕首上开了血槽,能更好汇集血液。 楚悠平静接过,握着刀柄,对准心口处。 尖端刺破皮肉,扎进鲜红脏器中,血液涌出,汇入匕首的血槽。她紧紧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阵师施术,灵光托着心头血,将它们引入阵眼中。 灵光流转的招魂大阵逐渐被血染红。 楚悠清醒感受着剜心之痛,看着招魂大阵从亮起至慢慢黯淡。 “夫人……十四洲内寻不到尊上的一丝神魂……” 几位阵师战战兢兢候在一侧,生怕楚悠不满意结果,而迁怒他们。 “以后每三个月招魂一次,劳烦各位了。” 圣人境修者身躯强悍,拔出匕首的瞬间,她的伤口已愈合。 楚悠让宫侍将阵师们客气送离,还送上了厚礼。 她从地面拾起天外石项链,重新佩戴好。 冰凉的吊坠贴着锁骨下的皮肤,逐渐染上温度。 殿门未关,门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她轻轻呵出一口气,化作白雾模糊了视野。 楚悠浅浅弯了弯眼眸。 一年找不到,就十年、百年……幸而寿数无穷,她还有很长的时间来寻找爱人。 * 楚悠开始接手帝宫政务。 不登帝位,但照常召开朝会,处理各方事宜。玄离的心腹都追随她,但凡有人不服,无需她出手,鸢戈等人就已将人处理。 极西境拥有十二座主城与王城幽都,辖地内大小城池无数。十四洲更是疆域辽阔,五境内划分作十四洲,各洲有无数城池。 最棘手的世家势力已经被玄离拔除干净,现下管理各地的,都是帝宫臣属。上次被敲打过之后,明面上都老实了,私底下暗流涌动不断。 忌惮于楚悠的修为和她之前杀人的暴行,无人去当出头鸟,维持着和平的局面。 隆冬时节,东方忱入宫拜见。 他带来了一个悲讯。 秦老在三天前寿数尽了,临终前托东方忱来询问楚悠一个问题。 太仪殿外白雪飞扬,殿宇楼阁披上银装,殿中温暖如春。 两人临窗而坐。 “秦老托我问夫人,问您是否想好了要接手帝宫政务?” 楚悠捧着一盏热茶,淡淡雾气模糊了她的表情,“我要找他,需要人,也需要权力。” 东方忱笑叹一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物递给她。 “这是尊上生前交给秦老保管的。还留了一道命令,如果夫人接手了帝宫政务,就将此物转交。” 那是枚灵光流转的玉简,感应到她的气息,上头的禁制解开。 她轻轻接过,下意识摩挲几下,神识一扫,发觉玉简里竟是一份详尽的资料。 详细记录了十四洲内可用与不可用的臣属、他们的长短处,除此外还有如何平衡钳制各方势力,哪些城池私下勾结等等。 这么详尽,不是几日里就能完成的。 他早就预见了今日的情况。 茶水热腾腾的雾气熏得楚悠眼眶发酸,“如果我没接手,这枚玉简会怎么处理?” 东方忱:“与秦老一同入棺。” 望着窗外纷扬的雪,楚悠许久没说话。 玄离为她铺好了今后所有的路。 她已经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存在,如果选择做十四洲之主,他会用余力托举。 如果选择去小村小镇过平静日子,这枚玉简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将随秦老入棺永不见天日。 东方忱见她久久出神不语,心里暗叹一声,目露担忧:“夫人,如果尊上真的已经……那你……” 楚悠视线收回,不再看窗外的雪。 “如果一直找不到……”她莞尔浅笑,杏眼明亮如初,澄澈映着一切人与事,“那就好好生活,珍惜他留给我的所有。” * 第一年,帝宫与各洲相安无事。 楚悠掌权的第五年,南境内三洲扯着为上任帝主报仇的幌子,联合逼入玉京。 为首之人是方修永生前的弟子,还没摸到玉京的城门,就被一把银刃斩落头颅。数万叛党被帝宫禁卫围困剿灭,滚烫的血浸湿了玉京城郊大片土地。 第六年,玉京城郊草木繁盛,花树开得比往年更灿烂。 第十年,十四洲与极西境内开设七十二座学宫,授课的都是各道的佼佼者,无论修者凡人都能入学。从学宫出来,经过考察后可在各城任职。 …… 一年又一年,人们渐渐忘了楚悠从前留给他们的阴影。 也没人再提过,她设计夺取上任帝主修为的事。 书铺里对她歌功颂德的话本多如牛毛。 楚悠在宸光宫里栽了棵桃树,看着它从小树苗长至枝繁叶茂的模样。 春日开花结果,夏季绿叶成荫,秋冬落叶凋零。 她总是很期待来年春天吃桃子的时节。 桃树一茬一茬的花开花落,在宸光宫度过了三十七年春秋。 第三十八年的春天,楚悠靠着大黄,躺在粉白的桃花树下,啃了三个甜津津的桃子,打算给自己休个长假。 苏蕴灵近来在极西境内行医,落脚的镇子恰好是从前她和玄离小住过的。 她安排好手里未处理完的政务,带上大黄去故地重游。 昔年的镇子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她最爱吃的那家炊饼开了店铺,当年的老板故去,现在老板是她的重孙女。 楚悠牵着大黄买了五张饼,到镇子东边的街道找苏蕴灵。 街边的槐树下,支了个看病小摊,排队的病患络绎不绝。 苏蕴灵要看诊、开药方、配药,有些忙不过来。 楚悠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好友的肩。 “悠悠!”她目露惊喜,“你怎么在这?” “来度假。”楚悠弯了弯眼眸,主动揽下配药的活。 这么多年下来,她耳濡目染,算得上半个医师了,知晓常见的病该用哪些药。 两人一同忙活,在日暮前给最后一位病患开好了药。 苏蕴灵麻利收拾了小摊,挽住她的手,“走,带你去吃羊汤。味道很是不错,我连吃了三日呢。” 买羊汤的摊子在西边的小集市。 楚悠隐约记得自己在这家吃过,扭头一看,熬汤的是个年轻小娘子,也不是从前的面孔了。 第117章 五张炊饼,两张进大黄肚子,苏蕴灵吃了一张,剩下两张是她的。 一碗热腾腾的汤配着炊饼下肚,她满足喟叹一声,托着脸庞道:“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转眼也过去许多年了。”苏蕴灵在神色柔和,“我在镇上赁了间歇脚的小院,只有一间卧房,今夜和我挤挤吧。” 正说着话,一个佝偻老者拄着黄布幡,眯着眼睛凑过来。 “姑娘……我们是否见过?怎么瞧着有些面熟呢。” 他满脸皱纹,一只眼布满白翳,肩上背了个竹娄。 楚悠一怔,看向老者,隐隐也觉得他面熟。 老者看向羊汤碗,又看炊饼袋子,忽然踉跄连退数步,“老朽错认,叨扰、叨扰……” 他像见了洪水猛兽,拄着黄布幡快步走开。 看着佝偻背影,楚悠忽的抓住一线灵光,身体先于意识,已一个箭步上前拦下了老者。 她想起来了。 当年林青良死后,她被方家所俘,玄离孤身闯入玉京方家将她救出。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魂魄似乎游离在躯体之外,于是玄离把她带到了这座小镇。 那时他们住在山上的院落。她经常下山,带着大黄漫无目的闲逛。 某日街上惊马,这老者躲闪不急,险些被撞,是她及时将人拽走。 这老者当年帮她卜了一卦作为回报。 没想到,在后来的岁月里,那卦象完完全全应验了。 这件事早已经被她忘得干净。 多年苦寻玄离杳无音讯,她已经不抱太多希望,今天见到老者,顿时心跳如擂,“老人家请留步,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您帮我再卜一卦!” 老者想起关于楚悠的流言,畏她如洪水猛兽,但见她言辞恳切,又想着当年这姑娘的确救了他一命,终于勉强点头。 “夫人当年救了老朽一命……罢了,就一卦,老朽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楚悠搀着他回到小摊,同苏蕴灵简单说了当年的巧遇,又点了满桌羊汤。 老者一口气喝干净五碗,整个人也放松许多,“夫人想卜什么?” 暮色里,眉目明丽的女子缓缓道:“他的下落。” 老者的手一抖,但拿人手短,他认命取出命盘托在手心,“丑话说在前头,尊上因飞升之劫逝去,雷劫之下神魂俱灭。极有可能什么也卜不出来。” “夫人身上有尊上留下的物件么?需要还留有尊上气息之物。” 楚悠取出藏在衣襟里的天外石项链,吊坠上嵌了一点灵光,“这个行吗?” 他用灵力卷走一丝残余气息,注入到命盘之中。 小小命盘内日月星辰变换,命线交错。 等待了很久,等到买羊汤到小摊开始收摊,命盘依然沉寂。 老者摇摇头:“夫人,当真没有任何踪迹……” 话还未说完,一条极其微弱的命线闪动了刹那。 楚悠一眼注意到,心高高悬起,“老人家,您看!” 他话音顿至,看了又看,不敢置信地又卷了一缕气息注入命盘。 过了半晌,老者收起命盘,布满白翳完全睁开。 “夫人可曾听说过绝地天通?相传十四洲以外,有一处无仙无魔的地方,不受天道的管辖。” * 燕国与虞国相邻,以盈江为界,分作两国。 盈江自昆仑山发源,奔腾入海,汇入一望无垠的辽阔海域。 紧挨着盈江的郦县里头,近来多了位神医。无人知晓来历,只知道是位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 听闻落水了,被冲到盈江岸上,被人救起,所以才到了郦城。 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她的一贴药下去,半天就能好利索。 知县大人多年无子,好不容易年近四旬老来得子,然而独子患有咳疾缠绵病榻多年,眼看就要办丧事了,喝了神医的一贴药竟和常人无异了。他感激神医恩德,赠了大笔金银都被她拒绝了。 知县望着端坐在八仙椅上,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神医既不要这些俗物,不知本官能做些什么,以报神医大恩大德。” 神医说,她在找走散的夫君。 只要能帮她找到夫君,就算是报恩了。 知县忙不迭道:“不知神医的夫君是什么相貌,有何特征,若有画像就更好了,本官即刻命人去寻!” 画像?楚悠不动声色摸了摸手环。 里面一张画像也没有,全是苏蕴灵给她准备的药包,林林总总,治疗什么疑难杂症的都有。就是怕她到了绝地天通之处,遇到伤病。 没想到,这些药方便了她开拓人脉。 “没有画像,不如准备纸笔,我画给大人看。” 一炷香过去了。 知县看着画纸上歪鼻子斜眼的男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神医……您的夫君,当真长这样?” 瞧着都不太像人了! 楚悠尴尬一笑,把画纸揉成一团,“对不住,我不擅长作画。说起特征,燕国或者虞国里,有没有紫眸男子?” “紫色眼睛?”知县摇摇头,“从未听说过。我差人帮神医打听打听。” 知县按照楚悠的口述,尽心尽力寻找样貌俊美的紫眸男子,然而一无所获。 七日后,楚悠提出辞行,打算去其他城池找一找。 知县当即要命仆从备下车马和厚礼相送。 还不等他把仆从叫来准备,管家就急匆匆进门,拱手道:“老爷,燕京正重金广召天下医者入宫,州府的同知大人听闻县里有神医,让您速速将神医送到州府!” 帷帽下的两道乌眉皱起。 燕京是国都,宫里什么医师没有,怎么要从民间找。 楚悠不动声色探问:“为什么要广召天下医者进宫?是哪位贵人得了棘手的怪症吗?” 知县满脸诧异:“神医竟不知道?当今圣上患有头疾,常年头痛难忍,宫内太医束手无策,年年都会从民间寻找医者入宫。”他说着,满面担忧,“但年年召人入宫,也不见好转。圣上……君威甚重,神医若入宫了,一定要万分小心。” 他说得很委婉,楚悠听出来背后的意思。知县在说当今皇帝是个喜怒无常的君王。 顿了顿,知县又道:“神医要寻人,燕京是再好不过的地方。若能治好圣上的头疾,有宫中相助,定能寻到走散的夫君。” 倒也是这个理。 如果有皇权相助,找人容易得多。 “多谢大人提醒。我是从偏僻地方来的,很少听说燕京的事。不知道当今圣上年纪多大,有什么喜好忌讳?” “圣上今年二十有五,少年御极,登基已有十载。喜好倒是不曾听说过,忌讳……那便太多了,尤其厌恶吵闹与妄图攀龙附凤之人。因此后宫无一位妃嫔。” 楚悠若有所思点点头。 看来是个地雷系,入宫之后得离这人远点。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要见面啦[彩虹屁] 给约了小情侣贴贴稿,放在简介下面的角色卡一览,往左滑可以看到 第79章 不羡仙(三) “过来。”…… 初夏时节, 御池内莲叶亭亭,风拂过,翻涌碧浪间偶有几支粉白花苞。 吴全亦步亦趋跟在步舆旁, 悄悄看了眼坐在上头的玄衣青年。 他生得俊美矜贵,面容比旁人苍白,此时以手支额, 正闭目养神。 吴全迅速收回视线,心里直打鼓。 平日下早朝, 都走宫道。可今天不知怎么了, 陛下一时兴起,要走御池旁这条路。 思来想去总不安心,他招来身后的吴二, 悄声道:“前头的鸟雀蝉虫,撵干净没有?” “师父,都撵干净了, 您放一百个心吧。” 两人悄声对话几句, 吴全的心总算回了肚子。 陛下自幼患有头疾, 最严重时甚至听不得半点人声, 更遑论鸟雀蝉鸣声。 今日是民间寻来的几位医者入宫的日子,他在心里将三清祖师求了个遍, 只希望这次能找到神医, 治愈陛下的头疾,免得他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安然经过御池, 绕过布局巧妙的假山, 眼看离乾明殿不远了,前头忽然出现道婀娜身影。 她穿着俏丽的轻薄夏衫,手牵风筝线, 笑声婉转悦耳。 吴全脸色大变,心里叫苦连天。 这位是太后娘娘母家的侄女。不必多说,太后娘娘特意安排了这一出,指望能把人塞进陛下后宫。 他满头冷汗,连忙指挥抬步舆的宫侍,“快,快,换条路!”同时催促随行的禁卫,“赶紧把前面找死的撵走!” 但还是迟了。 鸦色长睫抬起,露出一双幽暗紫眸。玄衣帝王草草按揉几下额角,语气冷然:“你就是这样当差的?” 第118章 吴全扑通跪下,大气不敢喘,连求饶也压着声音:“陛下……是老奴疏忽,这就去将人撵走!” 几步之外的女子美目含泪,盈盈跪拜,姿态仪容无一处不美。 “臣女无意冲撞陛下,求陛下宽恕。” 轻柔哀泣落在耳中,化作无形尖刺搅动脑海。步舆上的青年按住剧痛的额角,面上不露半分,缓缓打量女子。 她见帝王看来,姿态更加柔美。 卫璟一眼看穿她的野心。太后派亲侄女来,无非是想借他诞下皇室血脉,再联合母家逼宫扶持幼子上位。 “拖下去,处死。” 女子如遭雷劈,身子瞬间软倒,歪坐在地面。 怎会如此,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送命了! 吴全立刻带了两个禁卫上去要将她带走。 “陛下、陛下……”她顾不上仪态美不美,甩开吴全和禁卫的手,膝行几步哭求,“是姑母让臣女来的,臣女无意攀附,看在太后娘娘的面上,求陛下饶恕,臣女愿永生永世不入宫……不、不,是永生永世不入燕京……” 哭喊声扰得玄离面色愈发冰冷。 正要再次开口,远处的宫道走过几人。 领头的是乾明殿掌事女官,身后跟着五人,从衣着看是从宫外来的。 走在最后的女子一身浅碧色裙衫,发间的鹅黄飘带随风飘动。 距离过于远,玄离只看见一道模糊侧影。 心脏忽的重重一跳,好似被什么狠狠攥住。 他无端想起昨夜梦里零碎散乱的片段。 面容模糊、声音模糊的女子也是一身相似打扮,坐在他的怀中,无比亲密搂住他的脖颈,唤道: “夫君。” “夫君……” 这样的梦境持续了十多年,日夜困扰着他。 卫璟无视哀求,紧盯远处那到模糊侧影,“那几人是来做什么的?” 吴全用帕子堵了女子的嘴,听见这话忙回头看了一眼,“回陛下,那几位是月前从宫外请来的名医,今日刚到呢。” 卫璟瞥了眼被堵住嘴,呜呜流泪的女子,随意一扬手,“扔回寿安宫。告诉太后,再有下次,送回来的就是尸首。” 女子侥幸逃过一劫,瘫倒在地上,惊恐看着远去的步舆。 * 乾明殿里里外外安静无声。 来往宫侍无不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在殿内批阅折子的帝王。 今早新送来的折子堆放在桌案上,卫璟翻了几本,竟有人又提起了选秀一事。 三年前,朝堂里催促他开选秀充盈后宫,日日上折子,见他置之不理,还有文官闹着去撞紫宸殿的大柱。 他索性杀了一群跳得最高的。 清静了三年,看来当年的阴影散了,需要新杀一批让他们长长记性。 他将所有提到选秀的折子留到一边。 吴全端来新熬好的安神药,观他神情,就知道有人要丢小命了。 “今日进宫的几个医者,走在最后头那个,是什么来历?” 冷不丁听见卫璟开口,吴全手抖了一下,好在没洒出汤药。 他记性极好,稍一回想就想起那道俏丽侧影。 “回陛下,那位医者姓楚,从郦县来的。听说妙手回春,把郦县知县的独子眼看就要咽气,吃了她的一贴药,就全然无事了呢。” “安置在何处?” “按惯例安置在太医署,由宫人查验了,再经过太医们考校,确认是真才实学之辈,才能给陛下医治。” 修长手指漫不经心轻敲碗沿,“查清来历,呈上来。” 吴全的心思拐了百八十道弯,面上不显,“哎,老奴这就去办。” 燕国内设有锦衣卫,想要查个人,轻轻松松的事。 吴全差人去查,日暮时分才递了消息回来。 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告知了卫璟。 “陛下,锦衣卫查不到这女子的来历。一个多月前她被郦县的渔民从盈江边上救起,而后在郦县行医,治好了知县家的公子,县里都称她作神医。然后就被州府的同知听闻,赶忙将人送进宫来。” “对了,她治好了知县家公子,不要金银财物,只是让知县帮着找她的夫君。” 日暮时分,乾明殿内已燃起烛火。 卫璟手握朱笔,在正批阅的折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痕迹,“找夫君?” 吴全咽了口唾沫,放低声音:“是。而且锦衣卫还查到,她口中的夫君,是位俊美男子,与您一样,都、都有一双……” 他不敢提“紫瞳”二字。 这是燕国内的禁忌,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大部分在卫璟登基那年就死了。 朱红墨迹晕开,不慎沾上他的指尖。 “呵。”卫璟缓慢扬唇,慢条斯理擦拭指尖,“有趣。” 素白帕子沾染了血红颜色,格外刺目。 “你猜猜,是虞国的细作,还是太后的人?” 吴全站在一侧,后背发凉,“老奴不敢妄议。” 卫璟的指尖搭在桌案上,一下一下轻敲,唇边弧度更深,眼底无半点笑意。 是谁的人都不要紧。 他现在最好奇的,是见面之后,她会搬出一套什么说辞来。 一只雪白信鸽扑棱棱飞入,停在檀木笔筒上,细红脚腕上绑了带有锦衣卫刻印的信筒。 卫璟取出密信扫了一眼,随手放在烛灯上。火焰舔舐信纸,火光映得他面容明灭。 “明日亥时初,将人带去太极殿。” 吴全蓦然瞪大双眼。 太极殿,那可是陛下的寝殿啊,从不让外人踏足的。 * 自从进入燕京地界,楚悠所佩的天外石项链上那点灵光就有了反应。 它好似感知到什么,微微发亮了一瞬。 从进入燕京到入宫的路上,她一直在留意灵光的变化。 然而除了刚进燕京那刻,它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个喜讯,证明她要找的人就在这座皇城里。 但楚悠没想到进宫这么麻烦。 要检查身上有无携带利器、毒-药等违禁之物,还要被太医署的太医们考医术。 折腾了一遭后,她分到了太医署的一间厢房,无召不得出,只能待在屋里或者在太医署内转转。 楚悠无意间听见了一桩八卦。 说是今早下朝,陛下在回乾明殿的路上,遇到太后娘娘的侄女在放纸鸢,他嫌人吵闹,险些治了死罪。 喜怒无常的暴君。 这是她对这位陛下的第一印象。 翌日傍晚,楚悠吃过小宫女送来的晚饭,取了纸笔梳理思路。 这里绝地天通,把她的灵力和异能都压制了,独自一人很难找到玄离。 按着特征找也找不到人,要么是玄离转世之后,样貌和从前不一样了,要么是郦县太小,知县能打听到的有限。 但能确定的是,名字肯定和从前不同了。 她问过知县,燕国里没有这个姓氏。 在纸上涂涂画画好一会,楚悠握着笔,托腮长长叹气。 要是名字不一样,相貌也不一样,在这座人口近百万的皇城里,就像大海捞针般难找。 窗外天色暗透,高墙围拢的皇宫悄然静下来。 楚悠松了发髻,吹灭烛火躺在床榻上,准备入睡。 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木板门被轻敲几声。 “楚医师,陛下头痛难忍,试了其他医师的方子都不管用,请您速速去一趟太极殿。” 刚躺在床上的楚悠深吸一口气坐起来。 狗皇帝! 去往太极殿有四人抬的步舆代步,两位宫女和四位禁卫随行。 阵仗太大,让她下意识觉得古怪。 请个医师过去,怎么像押送要犯? 浓重夜色笼罩皇宫,太极殿似蛰伏在暗处的巨兽,明明是帝王寝殿,里外都没点多少烛火,宫侍也非常稀少。 步舆在太极殿小偏门停下,改为步行。 楚悠随着两位宫女穿行在寂静的宫殿里,敏锐察觉到似乎有不少人潜伏在暗处。 宫女把她引至寝殿门前。 一个手拿拂尘的中年太监守在那,先是悄然打量她片刻,随后满面和善笑容:“楚医师到了,陛下喜静,说话时要低声些。” 楚悠客气道谢,迈步跨入朱红门槛。 淡淡安神香气息浸满寝殿,殿内装潢华丽冷肃。里头只点了一盏烛灯,大部分家具都浸泡在黑暗里。 她往里走了两步,环视一圈,视线落在一道珠帘后。 细密珠帘隔开了里外。 玄衣身影立于珠帘后,烛火幽暗,勾勒出修长身形,面容模糊不清。 第119章 楚悠不想犯暴君的禁忌,特意站得很远。 唯一一盏点燃的宫灯恰好就在她身旁不远处。 暖色烛火涂抹在白皙面庞上,映得一双杏眼像含了盈盈光亮。 “过来。” 珠帘后的男子平静道。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见面啦,想要多多的营养液[彩虹屁] 第80章 不羡仙(四) “夫人。” 珠帘后的声音似冷玉, 尾音低沉。落入楚悠耳中,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在哪听过呢? 卫璟隔着珠帘打量眉心微蹙、正在出神的女子,心中冷嗤。送过来的细作不计其数, 进来不行礼还当面发愣的,倒是第一次见。 可视线不受控制,似黏在她身上, 反复流连。 离得太远了。 心里蓦然冒出这个念头。 卫璟长眉一皱,语气略不耐:“医师是准备站在那给孤看诊?” 思绪被打断, 隐隐的熟悉感似青烟般飘走, 楚悠回神,想起门口太监的提醒,低下头轻声道:“听闻陛下头痛难忍。头疾分做多种, 需要看脉象诊断,这里是陛下寝殿,我不便再往前, 请陛下移步外间。” 轻柔的声音像和煦春风, 卫璟竟奇异觉得, 这声音不吵闹。 他眉头皱得更紧, 越发觉得此人古怪,说不定是擅长用毒或用蛊。 “听闻古人能望闻问切, 郦县知县说你是神医, 想必不探脉也能诊治。” 苍白修长的手指挑开珠帘,碧玉珠串向两侧分开, 又散乱垂落, 叮当碰撞声不绝于耳。 烛火映出一道修长影子。 “只是学了些医术,算不上神医。”楚悠低着头,看见那道影子越来越近, 直至将她完全笼罩。 玄金团龙纹衣摆下,黑靴近乎离她的粉白绣鞋仅有几寸距离。 男子的冷冽气息极具侵略性,不动声色占据了周遭。 “陛下圣体贵重,还是要看过脉象才能配药。”她往后挪了一步。 黑靴也向前一步。 距离从几寸缩至近乎于无,鞋尖几乎要碰上。 “抬头。” 楚悠暗道这狗皇帝故意刁难,戒备地按住手环。清亮杏眸缓慢抬起,玄为底暗金盘龙纹路的帝王常服先映入眼帘,随后是交叠衣襟处的一小片苍白肌肤,再向上,凸起的喉结、因忍痛微微紧绷的下颌…… “咻——” 一支利箭破窗穿入,殿内唯一的烛火倏地熄灭。 黑暗瞬时吞噬整座寝殿。 第一支箭后,数支紧随而至,直奔卫璟所在之处。 面前的女子仿佛被吓呆了,动也不动。 箭雨转瞬即至,按原计划他会将此人留在原处,如果会武,必然是打着医者幌子的刺客。哪怕不会武,也洗脱不了细作嫌疑,或许是要趁乱为他挡箭,好挟恩以报。 这样的事在过往多不胜数,卫璟已看腻了。 然而在破空利箭射来那刻,身体先于意志,他忽的伸出手。 数支利箭射穿地面砖石,钉入方才两人站的地方,碎石四溅,箭羽震颤不止,可见射箭的人力气极大,不是寻常刺客。 卫璟紧扣着柔韧腰肢,间不容发避开几箭,顺势抽出殿墙上悬挂的佩剑。 怀里的人默不作声。在这样昏暗、杀机四伏的夜里,浅淡香气飘到他的鼻尖。 他有一瞬的恍然。 殿外响起厮杀声,几个好身手的黑衣刺客破窗滚入,雪亮长刀挥砍而来。 卫璟松开手,将人挡在身后,一剑斩断其中一个刺客的头颅。 血花四溅,他反手又是一剑杀了第二人,头疾忽的发作,剧痛之下他动作迟滞了片刻。 外头厮杀声渐弱,寻常禁卫阻拦不住,十多个刺客闯入,直奔他而来。 卫璟忍下剧痛的额角,避开挥砍的长刀,又有一人提刀杀来。 清冷月色从破窗照入寝殿。 银光忽的从他身后掠过,身后的人握着把银色窄刀,冷冷折射月色。 卫璟扯了扯唇角,弧度讥讽。果然是刺客,果然按捺不住要刺杀他了。 “墨一。”他朝屋梁冷喝。 话音刚落,还不等潜伏在屋梁上的锦衣卫下来,鹅黄飘带自他面上拂过,留下淡淡香气。 “噗呲——” 刀刃入肉的声音接连不断,十多个身手不凡的刺客似风中芦苇,短短片刻尽数倒在地面。 滚烫的血顺着银刀滴落。 墨一和数名锦衣卫落地时,殿里的刺客已经死光了。 卫璟漠然瞥了眼满地横尸,“处理干净。” “是。”墨一不了解这位姑娘和自家主子什么关系,不敢多言,和同僚迅速处理满地血污横尸。 方才杀人时,手背溅了血。卫璟慢条斯理擦拭,望着站在月色下的人,朝着她一步步逼近。 “好本事。一个医者瞒天过海携兵刃入宫,身手如此不凡,不像太后的人。受谁指使而来,虞国太子?二皇子?” 如银月色自破窗倾泻而入,黑靴踏入昏暗与月色的分界线。 月光顺着玄金衣袍向上,勾勒出修长身形,鸦色长睫下,幽暗紫眸迎着月色,恍如琉璃。 他扔了沾血素帕,唇边含了点嘲弄笑意:“以为先施舍救命之恩,便能骗取信任……” 卫璟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悠抬起头,怔怔然看着他,漂亮透亮的杏眸盈满水光,顺着睫毛滚落。 心脏倏地被紧攥般,卫璟强行压住想拭泪的手,冷硬道:“孤不吃这套。” 下一刻,淡香随着风扑来,鹅黄飘带连同温热身躯一齐撞入他的怀中。 “陛下——” 墨一面色大变,拔刀就要上前护主。 卫璟下意识接住了她,动作熟稔到好似如此做过无数次。 墨一讪讪收刀,使了个眼色和同僚们一起退出去。 两条胳膊缠住卫璟的脖颈,勒得很紧,泪珠子渗入衣襟,很快沾湿一片。 无数炽热、沉重的情绪轰然决堤,令他神思空白,不由自主收紧环住腰肢的手臂。 楚悠搂得更紧。 这么多年苦寻无果的焦躁忧虑倾泻而出。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想起玄离刚刚的话,她哽咽着握拳砸了一下他的肩,“你说话好难听啊。” 大约是中蛊了。卫璟如此想。 心里明明清楚,这也许是温柔乡,是有心人特意送来的陷阱。 沉默片刻,他仍然选了顺着对方的话走,声音低哑:“你到底是谁?” 楚悠稍稍松开手,从他怀中抬头:“我是你上一世拜过天地的夫人。” 卫璟垂眼看着这张白皙脸庞,因哭泣而眼眶鼻尖泛红,杏眸水盈盈的,说起这种胡诌的话认真极了。 仿佛还真有那么回事。 可凡人寿数百年,眼前的人看起来至多双十年华,除非是话本里的神仙下凡。 他面色如常,轻抚柔软面颊,拭去她眼尾的泪,“是么?难怪见你有些熟悉。既然我已转世,你却不曾转世,难道,你是世外仙人?” 楚悠一怔,迟疑道:“你信了?” “信。”他微微一笑,薄唇勾起浅淡弧度,“为何不信?” 她没想到如此顺利,唇边泛起浅浅笑窝:“按你们这里的说法,的确是世外仙人。我可厉害了。” 衣襟里的天外石项链微微发烫,好似感应到什么。 她把项链摘下,踮着脚佩在卫璟脖颈上。 卫璟轻触吊坠上的一点灵光,头疾带来的疼痛竟有所缓解,不动声色道:“这是什么?” “你上一世死前留给我的东西。”她牵起玄色袖袍下的手,两指搭在腕间。 冒然的触碰令他眉头紧皱,身体却并不抵触。 楚悠用神识探查,发觉卫璟这副身躯无法承受修者神魂,并且神魂不全,所以频繁头痛。 肉身与魂魄无法相融,是短寿之相。 如果晚来几年,也许就见不到人了。 幸好她来得不算晚。 等天外石项链上,他遗留的残魂与之慢慢相融,就能好起来,并且想起从前的事了。 在此期间需要很多灵药温养这副凡人身躯,否则神魂过于强大,届时肉身承受不住。 楚悠在心里盘算了一圈,朝他扬起笑:“不严重。我每天给你熬一副药,喝到年末就能彻底好起来了。” 卫璟长眉一挑,愈发兴味浓厚,反手握住搭在他腕间的手,从指尖至掌心,缓慢揉捏摩挲。 “劳烦夫人了。” 这声“夫人”唤得她耳尖微麻。 楚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抓不住那一丝灵光。 掌心很痒,她不由蜷起手指。刚准备入睡被强行叫起来,又杀了许多刺客,她轻轻打了个呵欠。 第120章 “困了?”卫璟用指腹抚摸她虎口、指节处的薄茧。 这是长年累月练刀留下的痕迹。 “嗯……”楚悠用空闲的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虽是熟悉的样子,但许多年没见,如同近乡情怯,有点看不见摸不着的陌生。 唯有时间才能消除多年未见的疏离。 “你给我安排个住处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离这近一点。” 卫璟在心中冷笑,漫不经心揉捏白皙手掌。 这手欲擒故纵倒是用得不错。 他唇边含笑,温声道:“既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怎么能分殿别居?这以后就是你的寝殿,你我同住。” * 帝王睡榻宽敞舒适,香炉里燃着淡淡安神香。 团纹纱帐垂落,隔开里外。 幽微浅淡的香气从身侧传来,不断萦绕在卫璟的鼻尖。 他微微侧目,见流水般的乌发铺散在明黄软枕上,乌发间露出小半脸庞,似白玉般。 时值初夏,榻上已换了云锦薄被,盖在身上轻便贴合,勾勒出一道窈窕身形。 卫璟倏地收回视线。 向来行事果决的他,头一回质疑自身。 竟将个来路不明的细作留在榻上,是疯了不成? 卫璟面色微沉,疑心自己真被下了蛊。 榻上静悄悄,无人开口。 淡淡香气无处不在,哪怕不看,也会飘过来,扰得他完全无法入眠。 他难以入眠,身侧已传来安稳浅淡的呼吸声,楚悠已经睡熟了。 卫璟再次侧目,久久盯着她恬静的睡颜。 究竟是谁派来的细作,竟心大成这样?在他身旁都能睡着。 月色渐渐西移,在幽微香气的萦绕下,经常剧痛的额角平缓了许多。他侧身而卧,鬼使神差间伸出手,指尖离柔软的唇越来越近。 即将触到时,指尖停滞不动。 卫璟压着无数繁乱念头,面无表情将手收回。 不知为何,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女子躺在他的床榻上,心中没半分抵触。 他沉默盯了许久,睡意慢慢上涌,双目不知不觉闭合。 没一会,薄被下窸窸窣窣挪动。 卫璟皱眉睁眼,一具温软身躯已完全贴了上来。 乌发缠着他的发丝,两条胳膊从薄被下伸出,无比自然搂住了他的脖颈。 隔着一层薄薄中衣,他鲜明感受到起伏线条,身躯骤然僵硬。 卫璟倏地抬手握住她的肩,欲将人扔出去。 怀里的人在不断轻拱,蹭得衣襟松散微敞,发丝、柔软的唇擦过胸膛。 他的手僵直握住纤瘦肩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楚悠在他怀里拱了好一会,终于寻到舒服的姿势,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喃喃呓语: “玄离……” ----------------------- 作者有话说:玄离:这是个细作(手拉手贴贴)身上有古怪(搂腰)不能轻信(同床共枕) 第81章 不羡仙(五) 错认 “玄离……” 柔软唇瓣微张, 在他的怀里,呢喃一个陌生的名字。 卫璟的脸色倏地阴沉,一股怪异情绪似火焰在心头猛蹿, 似怒意又不全是怒意,掺杂几分了旁的陌生情绪。 窝在熟悉的怀里,楚悠睡得正沉, 后颈忽被捏住,力度略重。 她半梦半醒睁开眼, 一双幽暗紫眸阴沉沉、近在迟尺。 “嗯……干嘛呀……”声音困倦娇懒, 不自觉带了点抱怨。 捏住后颈的力度稍松,卫璟嗓音沉沉:“你刚刚唤的,是谁?” 楚悠还没醒神, 脑袋像团浆糊,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刚从末世穿回十四洲那会。 那会玄离等了百余年才等到她,夜里睡觉, 她偶尔醒来, 都能看见一双紫眸直勾勾盯着。 视线来回逡巡, 确认她真的存在。 她尾音含糊:“又怎么了?” 后颈再次被捏住。 她不满地哼哼两声, 搂紧眼前人的脖颈,仰头胡乱亲了一通。 温热触感擦过喉结, 又落在下颌, 最终在唇角短暂停留。 楚悠窝在他怀里,重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好了……不许再吵我……” 卫璟久久沉默, 浑身各处都僵硬。 悠长、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颈窝。 方才她的嗔怪、亲吻自然极了, 仿佛这样做过无数次。然而在做这一切之前,她喊的是旁人名字。 她将他当做了旁人。 卫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念头扎进心头, 瞬间长出藤蔓紧紧缠绕住整颗心,催生出无数的疑问。 喊的人究竟是谁? 动作如此自然熟练,是否真的有过夫君? 还是说这一切也是欲擒故纵,引诱他深陷? 黑暗里的俊美面容微微扭曲,他心里的怒火越燃越烈。 身躯也愈发紧绷。 卫璟冷冷瞥了一眼,厌恶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他忽然不想再演下去,决定将人送入镇抚司昭狱,审问她的来历。 昭狱里的刑具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 他眉心皱起,当即否决了动刑的念头。 那便关着,由他亲自审,日夜审讯总能撬开这张嘴,将来历问得一清二楚。 怀里的温热身躯似梦见什么,轻轻挪动几下。 她无意间挨蹭到紧绷滚烫的存在。 难以忽视的触感使他更僵硬。 卫璟的喉结猛烈滚动,横在她腰后的手用力收紧,忍无可忍将人锁在怀里,直到她安分老实。 幽微淡香侵占了每一处感官,把人送进昭狱的念头被搅得七零八落。 他垂下眼,视线阴沉粘稠,注视着安然沉睡的面容,以及微张唇瓣。 看起来,很软。 卫璟极尽克制挪开视线,双目紧闭。 明日…… 等明日再审问这细作。 不知不觉间,他亦沉沉睡去,这回又做了梦,不同于之前仿佛隔了厚纱,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这次格外清晰。 重重纱幔垂落,遮去外头已亮起的天光,榻上的空气黏稠闷热。 两条白皙胳膊攀在他的肩上,因疲累摇摇欲坠。 怀中的脸庞眼尾潮红,不断沁出泪,一头撞在他肩上,指甲留下几道抓痕。 他圈着一截柔韧腰肢,轻纱不断晃动。 大约实在是受不住了,她重新攀上他的脖颈,仰头贴上薄唇。 “夫君……” 尾音娇懒,带点低泣。 他彻彻底底看清了怀中的脸,和那个打着医者幌子、混到他身边的细作样貌一致! 卫璟瞬间从梦中醒来。 这一觉少有的睡沉了,醒来后头疾没犯。 团纹纱帐外天光微亮,已是卯时初,快上朝的时辰了。 他缓慢垂下眼,怀里的人依旧沉沉睡着,与他发丝缠发丝。 一缕发丝粘在柔软的唇上。 他抬手拈去,指腹不可避免触碰到那份柔软。 梦里的零星片段闪过。 也是同样的唇,微微张开,断断续续溢出泣音。 卫璟喉咙发紧,忽然觉得干渴。 “陛下,卯时初了。”寝殿外传来吴全刻意压低的声音,“老奴伺候您更换朝服吧。” 他皱起长眉,动作下意识放轻缓,抽离被枕着的手。 寝殿内没动静,吴全甩着拂尘又望了眼天色,急得嘴燎了个泡。 向来清心寡欲的主子爷,昨日没给太后娘家侄女颜面,转天竟留了个来历不明的医女在寝殿过夜。 为了这事,太后宫里碎了好几套茶盏,前后差了几波人打探,都给他滴水不漏挡了回去。 要是刚留人过夜,就误了早朝,太后那边更能借着理由发作了。 吴全急得又转了几圈,里头终于传来声音。 “进来。” 他松了口气,领着早已在殿外等候的宫人们低着头鱼贯而入。 每人的动作都无比轻缓,走过地面杳然无声。 卫璟不喜旁人近身,吴全伺候着他换上盘龙纹朝服,悄然朝碧玉珠帘方向看了一眼。 珠帘后,内殿床榻的纱帐结结实实掩着,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唯有榻下多了双粉白绣鞋。 吴全从卫璟年幼时就跟随,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看见女子的绣鞋放在主子睡的床榻前。 “陛下可要册封,给个位份?”他声音放得极轻,抚平朝服上的细微衣褶。 第121章 卫璟灌了两杯冷茶,看也未看一眼,神情冷淡。 吴全察言观色的功夫到位,看出他心情不虞,但一时拿不准,主子对里头这位的态度。 要说不满意,现下就该让宫人送走。要说满意,又不提册封。 他试探性道:“陛下打算将楚姑娘安置在何处?老奴速速派人收拾出来,将她请过去。” 玄金身影冷然离去,只留下句话: “就住这,无需挪动。” 吴全微微瞪大眼珠子,忙不迭转身跟上。 捧着女子衣裙候在一旁的小宫女急忙请示:“大监,要将楚姑娘唤醒更衣吗?” 雪白拂尘一扫,吴全瞪她一眼,压低声音:“榆木脑袋!叫什么叫,在这候着等人醒。” 他匆匆跟上卫璟脚步,心里已有浓烈预感。 陛下空悬至今的后位,应是有人选了。 * 紫宸殿上,大臣分两侧而立,数位文臣出列,正因河西闹洪涝,派谁去赈灾争论不休。 “……不知陛下心中属意哪位大人前去?” 随着这句问,众臣悄悄抬眼望向高阶之上的龙椅。 青年一手支额,一手搭在盘龙扶手上。 他神色淡淡,对臣子的话没给予半点眼神。 站在卫璟身侧的吴全悄声道:“陛下,陛下。” 他还是头一回见主子上朝时出神,多半是因着太极殿里那位。 卫璟从一干杂事里抽离思绪,瞥了眼阶下的臣子,点了两个与太后派系无干的户部官员担任转运使主理此事,又点了若干官员随行。 左相是太后娘家兄长,见转运使里没能塞进自己的人,再想起前日自家后辈在宫中受辱丢了颜面,上前一步出列。 “老臣一早听闻昨夜有刺客潜入太极殿,万幸陛下圣体无恙,否则燕国将动荡不宁。” 卫璟似笑非笑,并不接话。 果然,他又接着道:“老臣还听闻,陛下留了一来历不明的女子在太极殿。身份不明,恐是虞国细作,不可留在陛下身边啊!” 修长手指轻叩盘龙扶手。 卫璟低笑一声,语气宽容和善:“左相连后宫之事都了如指掌,是哪个耳报神多嘴多舌?” “陛下明鉴……” 卫璟瞥了眼吴全,他即刻唱喏:“退朝——” 玄金身影漠然离去。 左相收敛了面上的恭敬惶恐之色,在心中冷哼,享受着同党派官员的簇拥,面色沉沉往宫外去。 不开选秀,就插不进他们的线人。 他不会让别的女人在这宫内诞下皇子。将来的太子,身上必须有他宋家女子的血脉。 左相在心里筹谋,弯腰登上停在宫门外等候的马车。 车帘后浓郁血腥气铺面而来。 鲜红痕迹溅满厢壁,一具被剜舌的尸首横死在车里,一双眼睛直愣愣瞪着上车的左相。 这……这是他费尽心力安插进太极殿的眼线! 车辕忽的被轻轻敲了两声。 墨一的脸出现在车窗外,语气平直叙述:“左相大人,若您再窥探陛下宫中事,他便是你的明日。” * 吴全亦步亦趋跟在步舆旁,雪白拂尘轻晃。 可能是昨夜烧香有用,今日下朝回去的路没出一点幺蛾子。 平素下朝,都是要去乾明殿处理政务的。吴全心思转了一圈,望向步舆上闭目养神的青年,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回太极殿用点早膳再批折子?” 青年不语不应,指腹随意按揉额角。 吴全心里打鼓,一时也拿不准到底该去哪。咬咬牙,自作主张道:“改道太极殿。” 宫侍与禁卫们安静快速地换了条路。 去往太极殿的路上安静无声,始终没听见卫璟开口。 吴全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看来如今住在太极殿那位,是万万不能开罪的。 * 自玄离走后那天起,至今已有三十八年。 楚悠睡了三十八年里,最安稳漫长的一觉,梦见了许多发生在溪石村的旧事。 梦里的小院悠然宁静,晾晒的衣物在日光下轻轻飘动。 一身素净蓝衣的青年端着菜,从灶房走出,望着站在屋门口的她。 “吃饭。” 楚悠忽的睁开眼。 团纹纱帐恰好被修长手指挑开,一丝明亮天光泄入,勾勒出青年线条分明的下颌。 刚从梦中醒来,视线朦胧不清,她怔怔望着那双紫眸。 片刻后,睡眼惺忪的眉眼盈满笑,如从前那样朝他伸出两条胳膊。 卫璟面色沉沉,见楚悠心安理得在这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烦闷感挥之不去。 然而,看见两条胳膊伸出,身体又一次违背意志。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已俯下身,任由她搂住脖颈,随后一手按住她的后心,将人抱坐起来。 楚悠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眼睛都没睁开,嘟囔道:“衣服。” 卫璟手臂微僵揽住她,随即面色更沉:“你让孤伺候你穿衣?” “唔……以前都是这样的。”乌发与额头轻轻蹭着卫璟的下颌。 死一般的寂静。 楚悠靠在他怀里,意识一点点被拉回睡梦。 昏昏欲睡间,淡绿的轻薄夏衫披在了她的肩上,一只手握住小臂抬起,穿过衣袖,系好侧边衣带。 一整套衣裙很快穿戴齐整。 卫璟不知自己得了什么怪疾,没接触过女子衣裙,但穿起来却了如指掌,像是如此做过许多次。 垂眼盯着又要睡过去的楚悠,他五指一拢,握住白皙后颈。 “起来。” 她轻轻蹙眉,搂着他的脖颈轻晃,“玄离,再让我睡一会……” 握住后颈的力度倏地加重。 楚悠吃痛睁眼,眼眸微微湿润,对上一双阴沉至极的眼,好似燃着两簇火。 “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 ----------------------- 作者有话说:玄离:(被妒火蒙蔽心智)(阴暗爬行) 第82章 不羡仙(六) 绷紧到极致的理智忽的断…… 昏昏欲睡的神思清醒过来, 楚悠迟疑地动了动唇。 这是吃醋了?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毫无印象,昨日说看她眼熟该不会是胡扯吧。 “我喊的是你的名字,是你前世的名字。不是旁人。” 刚睡醒的杏眸含了点水光, 澄澈透亮,看着诚恳极了。 卫璟将她一瞬的迟疑看得清楚,心里讽意更浓。 说得像真的似的。 反应这样快, 演得比从前的任何一个细作都好。 “哦?”掐住后颈的手没松开,卫璟面上笑吟吟, 垂首与她鼻尖相抵, “那你说说,我们从前都做过些什么?” 他虽在笑,楚悠对上那双紫眸, 莫名有点背脊发麻。 两人间所经历的,写成话本,都得写成厚厚的几册。 “太长了, 一时半会说不完……” 他含笑打断:“无妨, 慢慢说, 孤有的是时间。”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情, 楚悠很快反应过来,这人疑心病犯了。 她用力扭头, 甩开后颈上的手, 身体稍稍后仰拉开点距离。 “你不信我。”秀丽眉头紧紧皱着。 “怎会?”他依然在笑,手臂用力收紧, 两具身躯紧密贴上, “如果不信,不会让你留在孤的寝殿同住。” “……”好像也有道理。 初夏已有点热,卫璟体温偏高, 如此紧紧贴着,楚悠后背出了层薄汗,推着他的胸膛轻轻挣了几下。 “热。想听的话吃完早饭和你说,我饿了。” 腰上的手臂纹丝不动,卫璟按住乱动的身躯,眸光愈发幽暗。 “你与……我,从前为夫妻时,也是这样亲密?” 楚悠眨了眨眼,唇角弯弯:“不止哦。” 卫璟额角一跳,心里的火越烧越烈,烧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引以为傲的理性克制焚烧殆尽。 太古怪了。 为什么她的一言一行,都时刻牵扯他的心绪。 哪怕心里明白此人来历不明别有用心,所说所做都是故意为之,可一想到她曾经或许真和情郎亲密不分彼此,他就想将奸夫找出来剁碎喂狗。 再用金链将她锁在龙榻上,日日夜夜,让她只记得他一人的名字。 温热触感贴上薄唇,轻轻辗转。 卫璟那些疯狂偏执的念头倏地被打断。 楚悠稍稍直起身,柔软触感分离,“好啦,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们去吃饭吧。想知道什么,吃完慢慢告诉你。” 第122章 分明的下颌线条紧绷着,他一语不发,直勾勾盯来。 好似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楚悠被看得发怵,“玄离……” 卫璟绷紧到极致的理智忽的断了。 五指紧紧扣住后颈,汹涌滚烫的吻压下。 唇与唇相贴的瞬间,他下意识收紧手臂,把楚悠牢牢禁锢在身前。 他动作很生疏,本能地啃咬舔舐,不像在亲吻,更像野兽捕猎。 柔软的唇被咬得微微红肿刺痛。 “不是这样的……唔……”楚悠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推开少许。 刚使劲推,整个人被更用力按在他怀中,宽大手掌握住她的后颈,迫使抬起。 趁着她张口说话,卫璟长驱直入,纠缠着舌尖狠狠一吮。 抵着胸膛的手瞬间泄力,手指发软握住绣有龙纹的衣襟。 他的神情平静得可怕,唇舌纠缠的动作粗野且重,恨不得将她吞吃下去。 楚悠被看得小腹发麻发紧,唇边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视线被生理性泪光模糊。 神思随着纠缠,似浆糊融成一团。 纠缠持续了许久,中间偶尔间断几息,很快又重新贴近。 来来回回数次,卫璟心中的焦灼与怒意慢慢压下去,终于松开了饱受蹂-躏的唇。 楚悠脱力伏在他肩上,双目失神,好一会才重新聚焦。 唇又麻又痛,似乎还破了道小口。 卫璟轻柔拭去她眼尾残余的泪珠,指腹流连向下,按住红润唇瓣,慢慢抹去唇上水光。 “燕国皇室姓卫,我行七,名璟,别再叫错。” 楚悠不吭声,红肿的唇张开,用力咬住他的指节。 齿关闭合,泄愤般来回厮磨碾压。 他微微挑眉,想起了尖牙利齿的猫儿,心底暗火消去,唇边添了几分笑。 “松口,去用饭。” * 太极殿的殿门紧闭,吴全门神般侯在阶下。 在听见殿内的动静后,他就麻利地让官人撤了朝食,并让御膳房加紧准备午膳。 他目不斜视,等了又等,等到日头慢慢向正中靠拢,里头的动静渐缓。 雪白拂尘一扫,他瞥了眼吴二。 新收的干儿子还算中用,很快明白干爹的意思,朝底下的宫人道:“快快传午膳。” 不多时,宫人们端着午膳跟在吴全身后,低头压着步子鱼贯而入。 方桌上迅速摆好午膳。 宫人垂首退出去,只留了吴全一人侍奉。 桌上的菜一半按惯例准备,另一半则按里头那位姑娘的口味准备。 在这深宫数十载,从自家主子问起楚悠,他就开始留意着了。 前两日送去太医署的饭食,她哪道菜吃得多,哪道吃得少,大致口味如何,吴全记得清楚。 碧玉珠帘叮当脆响。 他候在桌边,不动声色抬眼。 身着帝王朝服的青年抱着楚悠走出,神情温和平静,将她放在椅子上才落座。 吴全迅速收回视线不再多看,在她坐下前,就已斟好茶水送过去。 楚悠一口气喝完,唇上的小破口碰到温热茶水,刺刺发疼。 茶盏不轻不重搁在桌面,介于有别人在,她不好说什么,借着桌帷遮掩抬起绣鞋,用力碾了一下对面的黑靴。 卫璟面无波澜,看了眼吴全。 他从袖袋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玉容膏,旋开药盖恭敬奉上。 卫璟用指腹沾了些,轻轻点在那道小破口上。 楚悠抿了抿唇,药膏清凉滋润,舒缓了麻木和刺刺的疼痛。 他放下药膏,“好了,用饭。” 两人相对而坐用饭,天光自窗外洒入,唯有碗筷碰撞与风徐徐吹拂花草的声音。 楚悠不由看着对面的人出神。 只有她知道,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卫璟抬眼看来:“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她脸颊泛起笑涡,轻轻摇头:“你等会要去处理政务吗?” 卫璟慢条斯理夹了块炙鹿肉到她碗里,“怎么?” 这细作终于按捺不住了。 怕是想趁机提出一起去乾明殿,方便窃取机密,探听消息。 楚悠吃掉他夹来的,给他夹了一块油焖茭白,眉目笑盈盈,“既然要常住,我想装点一下这里,借我几个宫人帮忙。” 卫璟手里的玉箸一顿,心里兴味更浓,愈发想看看,她装到几时会露出破绽。 “随你。”他放下玉箸净手,“有什么要的,差遣吴全去办。” 吴全即刻明白,这是要盯紧的意思,恭敬应下。 “你要走啦?” “嗯。” “那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看着那张笑盈盈的脸庞,卫璟忽然觉得,乾明殿那堆折子也没多要紧。 * 初夏日头毒辣,午后渐渐起了暑气。 乾明殿内摆了冰鉴,丝丝凉意驱散暑热。 紫檀桌案上堆了不少待处理的奏折,卫璟皱眉批阅,看哪份都不顺眼。 勉强处理了大半,他瞥了眼开始西斜的日头,将墨一召入殿内。 “那边在做什么?” 墨一武艺高深,却不善揣度圣意,琢磨了一会道:“左相见了那尸首并未声张,乘车回到府邸,才匆匆叫人处理了尸首。然后叫了门客在书房相商,如何才能让您召开选秀。” 卫璟冷冷道:“孤问的是太极殿。” “……”墨一轻咳几声,“属下愚钝,陛下恕罪。楚姑娘向大监要了几个宫人,把殿里的桌椅床榻都换了,内殿多置了张罗汉榻,还添了许多字画、瓷瓶、花之类的。现下在熬药,应该是给您准备的,大监偷偷盛了点,给宫人试过了。还送了点去太医署,太医们说无毒,都是些难得一见的滋补药材。” “陛下放心,墨五他们盯着呢,没发现楚姑娘动手脚。” 卫璟听完久久不语,朱笔落在纸面上,晕开一团红墨。 “去查查南国近来派出过什么暗探细作。孤记得清虚子已云游归来,召他入宫。” 墨一领命而去。 临近日暮,一位身穿青蓝道袍,鹤发童颜长须飘飘的道人来到乾明殿。 他臂弯搭着拂尘,面庞清瘦和善。 “数月不见,观陛下气色较从前康健。不知召贫道入宫,所为何事?” 卫璟本不信佛道,但头疾发作最厉害那两年,清虚子炼的丹药能让他有所缓解。 因此成了皇宫里的常客。 “你来看看,孤是否中了巫蛊邪术?” 清虚子一惊,上前两步细细端详他,又探了脉象。 片刻后,他摇摇头:“陛下脉搏比从前沉稳有力,不像是中了巫蛊邪术。” 卫璟眉头紧皱。 清虚子又道:“贫道不擅巫蛊,若陛下真的疑心有人下蛊,不如寻个南疆蛊师来瞧瞧?” * 日薄西山,夕阳笼罩巍峨皇宫。 清虚子离开没多久,太极殿就来了宫人,替楚悠传话,让卫璟回去用饭。 距离他离开太极殿,不过一个下午,再踏入时仿佛换了座宫殿。 殿内添了许多色彩鲜亮的物件。 姿态各异的瓷瓶摆在各处,养着应季的花。 内殿临窗处置了张罗汉榻,上头有张四足方几,茶水点心话本摆在一处。 桌上已摆好晚膳,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药。 多盏宫灯亮起,融融光亮勾勒出一道朝他奔来的身影。 鹅黄发带飘舞缠绕。 卫璟下意识抬手,将奔来的她稳稳接住。 发带扫过他的下颌,送来一缕淡香。 楚悠从他怀里抬起头,杏眼亮晶晶的,“怎么样,布置之后是不是好看多了?我给你熬好了药,先喝了再吃饭。” 卫璟的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圈,盯了汤药片刻,最终落回到她脸上。 “好。” 他端起了那碗棕褐色汤药,碗面轻晃,映出他轻讽的眼。 这世上有罕见奇毒,喝下去不会立刻死,连太医署也不一定能查验出来。 焉知这碗里,有没有放? 握住药碗的指节泛白,他默然片刻,仰头将它饮尽。 卫璟放了碗,扬唇望向楚悠,眸光深深。 无妨,若是死了,化作恶鬼也不会轻饶她。 楚悠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见他老实喝了,心情更加好。 两人一同用过晚膳,卫璟命吴全把没批完的折子抬进内殿。 他坐在长案后处理政务,楚悠沐浴后坐在临窗罗汉榻上,一边啃脆甜的桃子,一边看吴全送来的话本。 这里的话本比十四洲的更好看,情节曲折狗血,看得她手里的桃都忘了吃完。 窗外夜风徐徐,偶尔有微弱虫鸣。 第123章 卫璟批了会折子,视线不由抬起,落到对面去。 她穿着素白寝衣,披了件玉粉外衫,乌发柔顺披散,小腿垂在榻边,雪白足尖时不时轻晃。 一手拿桃子,一手捧书,表情随着书里的内容不停变幻。 偶尔还发出几声惊叹和清脆笑音。 楚悠沉浸于书里,半点视线都没分给他。 卫璟久久盯着她手里那本书,这个画面,莫名让他觉得熟悉。 他忽的放下笔起身,修长身影缓步走近,站在了宫灯前。 光源被阻挡,一道阴影笼罩住楚悠。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疑惑仰头,“你挡住光了。” “渴了。”卫璟神情平静,视线在柔软唇瓣上流连片刻,随后望向她手里的半颗桃子。 “那……”楚悠见茶盏空了,环视一圈,举起手里的桃子,“吃这个?” 他轻轻一笑,握住雪白手腕,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咬下粉白多汁的桃肉。 薄唇不时擦过指尖、掌心。 最后,咬住她的半截指尖,稍稍用力碾压了几下。 还是不够。 他依然觉得焦渴。 -----------------------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破9k啦,感谢宝宝们的浇灌(咕噜咕噜) 下章努力掉落加更[撒花] 第83章 不羡仙(七)【9k营养液加更】 禁书…… 指尖被濡湿含住, 齿关闭合碾过,略有些疼。 “你做什么……”楚悠的手指忍不住蜷起,从他齿间抽离。 卫璟不语, 盯着那张因说话而开合的唇。 目光太具有存在感与侵略性,她被看得脊背一麻,往后挪了少许。 正要开口, 修长五指握住她的肩膀,偏热的掌温透过薄薄寝衣传递, 把她按在原处。 阴影随着冷冽气息一同压下。 楚悠微微瞪大眼睛, 反应极快地抬起手。 薄唇落在了她的掌心,手背挡着唇,遮去了半张脸庞, 露出双满是嗔怪的眼。 两人间隔着一只手。 “不要,我嘴还疼呢。”手背压在唇瓣上,楚悠的声音含含糊糊。 薄唇轻吮掌心, 声音低哑:“我轻些, 不弄疼你。” 温热气流随着说话拂过掌心。 鸦色长睫垂下, 幽暗的紫眸被灯影映得似琉璃通透, 倒映着她。 楚悠看得恍了神,连卫璟握着她的手腕拿开都没反应过来。 他提膝压上罗汉榻, 一手穿过乌发, 揽住她的肩头。 唇瓣落下温热触感,浅浅辗转, 缓慢轻吮。 如他所说, 动作的确很轻。 楚悠不由环住他的脖颈,同时闭上眼,默许了这个吻。 温热气息吻过唇角, 在小巧下颌处流连片刻,逐渐下移。 稍稍用力一吮,白皙脖颈上便多道红印。卫璟始终不曾闭眼,浅浅红印落在眼里,很好激发了本能的破坏欲。 想看她的眼睛盈满泪光,想听柔软的唇溢出哭求,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留下痕迹。 最后,从里到外染上他的气息。 卫璟的喉结滚动几圈,揽住她肩头的手愈发收紧。 温软身躯紧贴在胸膛前,心中的焦渴感平息了片刻,随即变得更深、更浓烈。 脆弱的咽喉被吮吸轻咬,楚悠紧紧抿着唇,偶尔泄出一声轻哼。 温热吐息继续下移,来到她衣襟交叠处。 锁骨处的肌肤很薄,被啮咬时阵阵颤栗从背脊往上爬。 他的发丝扫过微敞寝衣领口,落在肌肤上微冷且痒。 楚悠的五指插入半束乌发间,忍不住收紧。 卫璟的视线里闯入一点红。 一粒小红痣生在锁骨下方,与雪白肌肤映衬,格外惹眼。 再向下几寸,莹润起伏若隐若现。 焦渴感从心底一路烧至喉咙,他直勾勾盯着,喉结上下滑动,心里却在想—— 那人也曾像他一样,碰过、吻过这些地方么? 这个问题似毒蛇啃噬他的理智。 楚悠锁骨下方的皮肤忽的钝痛。 可怜的一小块皮肉被咬住来回磋磨。 “轻点,你弄疼我了……”她手指蜷缩,攥住乌黑长发往外扯。 他不松口,连同着那一小块皮肉也被扯动。 楚悠倒吸一口冷气,手上力气一松,下意识将他往前按。 推拒变成了邀请。 淡香占据了卫璟的每一寸感官。他生平第一次知晓,女子的身躯这样柔软。 似一捧云,似柔滑的锦缎。 “唔……”楚悠推也不是,按也不是,腰被用力箍住,紧贴着温热胸膛,热得她脸颊到耳根阵阵发烫。 攥着卫璟发丝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贴得太近,她很轻易感受到对方的滚烫,小腹微微发麻,不由颤声道:“要不要……去床榻上?” 这张罗汉榻供单人小憩用。 之前就试过压塌了一张矮榻,她怕历史重演。这里可不是落霞镇,真弄塌了明天满皇宫都会知道。 这句话如冷油浇在卫璟心头,舔-咬的动作倏地停下。 被扔开的理智勉强捡回些许。 他大约猜到了楚悠带着什么目的来到这。不是刺杀,是要用美人计引诱他,以便窃取燕国情报送回她主家手里。 想通这点,卫璟心里愈发恼恨。 恨她为达目的如此不择手段,更恨派她过来的人,定是用了什么要挟她。 楚悠半晌没等到回应,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卫璟极尽克制地直起身,为她拢好松散的淡粉小衣和衣襟。 指腹抚过她颈上的红痕,哑声道:“折子没批完,替我研墨。” 楚悠满目诧异。 这又在唱哪出,半途刹车就算了,还使唤她干活。 不等她回神,卫璟已抚平衣袍,坐回另一侧的楠木方桌后。 楚悠给自己倒了杯莲子茶清心降火。 算了,好不容易找到人,古怪些也没关系,多多包容就是了。 她起身搬了张螺钿圆凳放到桌侧,和他坐在一块。 桌角置了方歙砚,上搁一枚墨锭。楚悠回忆了一下研墨的流程,往砚台里倒了好些水,捏着墨锭用力研磨。 一汪墨汁在砚台里晃荡。 细碎声音与淡淡香气一同飘来。 卫璟停下笔,望着融融暖灯下白皙专注的侧脸。 她倒是很会伪装,给了窥探奏折的机会,却装作认真磨墨。 收回视线时,笔尖墨汁半干。 笔端往砚台里轻蘸,他提笔继续批阅。刚落下笔,过稀的墨汁成团晕开,脏污了一份奏折。 “……”卫璟搁下笔,“你没研过墨?” 楚悠把墨锭一放,很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没有。你以前才不会使唤我做事。” 从前,又是从前。 他压下心头暗火,平静道:“从前在一起时,你都做些什么?” “吃,喝,玩,睡。”她掰着手指头数,“逛街购物看话本和朋友玩。” 这一数,她忽然发现玄离待她还是很不错的。 只有一点不好,盯得太紧,恨不得把她栓在身上。 卫璟沉默片刻,道:“在此处也是一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楚悠面上重展笑颜,环视一圈,见手边有一叠批阅完的奏折,用手指戳了戳,“这个能看吗?” 平静的视线变得幽深,他面无异色,“可以。” 她把圆凳往卫璟那边挪近了些,顺势靠在他的肩上,随意拿起一本翻看。 日常奏折大多是些不要紧的事。 其中御史弹劾的折子最好看,能看见其他官员的八卦。 譬如素有积怨的官员在酒楼起了争执,破口大骂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又譬如有官员流连花楼带着酒气上朝;还有官员因看不惯同僚,蓄意破坏其停在官署内的马车…… 楚悠看得时不时发出笑声,靠着他的肩轻颤。 光有八卦没有零嘴不行,她干脆扫开一堆批完的奏折,将吴全准备的茶水点心放在桌角,边看边吃。 卫璟批阅的速度慢了许多。 身旁的动静实在太多了,清脆笑音、喝茶水吃点心、偶尔嘀嘀咕咕点评奏折里官员的作风不端。 古怪的是,他竟不觉得吵。 鎏金烛台制成莲花样式,其上积了厚厚烛泪,内殿烛火渐暗。 吴全轻手轻脚入内,正准备将蜡烛一一换新。 靠在卫璟肩上的脑袋下滑,一本御史递来折子从楚悠手里掉了下去,发出“嗒”一声轻响。 他将楚悠按入怀中,拦腰抱起,“只换这盏。” “哎。”吴全低低应声,垂眉顺眼捡起掉落的折子,只更换了桌案旁的烛灯。 他面上看着恭顺,心里已掀起数重惊涛骇浪。 第124章 当差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主子对谁这样纵容,连奏折都拿去给人当消遣逗趣的玩意。 看来下半辈子的安稳荣华,要寄托在新主子身上了。 吴全悄然退了出去,碧玉珠帘轻晃片刻,没带起一丝声响。 除了桌案旁的烛灯,内殿的陆续燃尽,光线昏暗朦胧。 卫璟将人抱回榻上,仔细盖好薄被。 流水般的乌发铺满软枕,楚悠翻了个身,眉头轻皱,习惯性往身侧摸索。 一只手适时递出。 紧握住那只手后,轻皱的眉头很快松开,她再次沉沉睡去。 卫璟顺势坐在榻沿,神情平静,久久盯着安宁睡颜。 人在睡着时的下意识举动无法作伪。 昨夜和现在举动足以证明,她曾经有个关系亲密、日日同榻而眠的情郎。 他抬起交握的手送至唇边,在白皙指尖、手背处落下细密濡湿的吻。 眼底的阴鸷与欲念翻涌。 凡是他卫璟想要的,步步算计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心有所属又如何,哪怕有夫君也不要紧。 他会一点点,覆盖前人给她留下的习惯。 卫璟缓缓笑道:“无妨,来日方长。” * 翌日,宫外来的医女入住太极殿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宫人都猜测,这样极度盛宠又没给名分,说不准要立后。 早朝散后,不必吴全吩咐,随行的宫人、抬步舆的太监都自发往太极殿方向去。 侍奉皇帝的人都清楚,往后下了朝都不必先去乾明殿了。 行至半途,一位方脸高髻、不苟言笑的嬷嬷领着四位宫人在宫道上行礼。 “陛下,今日是初一,太后娘娘请您到寿安宫用早膳。娘娘一早就命人按陛下的口味备了膳食,就等着您呢。” 按燕国礼制,每逢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去向太后请安问好。 吴全心头跳了一下,抬头看向步舆上的青年。 卫璟轻点扶手,唇角扬起:“母后的好意,怎能辜负?” 帝王銮驾改道寿安宫。 寿安宫内引了一池活水,池中荷叶亭亭。 正殿内已摆好早膳,太后年近五十,打扮得无比雍容华贵,眉眼间可见年轻时艳丽逼人。 用早膳时,她如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亲切慈爱,对卫璟嘘寒问暖,关切他近来有没有睡好。 卫璟唇角含笑,一一作答。 殿内气氛和谐融洽。 一顿早膳将要用完,太后放下玉箸,用锦帕轻拭唇角:“听闻皇儿前日夜里头疾犯了,请了个医女前去医治,还遇到了刺杀。可有伤到啊?” “一群不成气候的东西罢了,儿臣一切安好。” “没受伤就好。”太后捏紧了锦帕,目光慈爱道:“这两日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将个医女留在太极殿,若你喜欢,纳进后宫就是了,无名无分放在殿里,传出去不好听。” 卫璟含笑道:“母后说的是,儿臣心中已有考量。” 太后抿了一口高嬷嬷递来的茶,“皇儿今年不小了,二十五而无后,后宫空悬至今,这不利于国本稳固。皇帝无后,最容易出乱子。哀家瞧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便开一次选秀,挑几位伶俐的伺候着。” 高嬷嬷奉了一盏茶,卫璟没接,面上淡笑依旧,“此事再议,母后不必费心操持。” 太后额角跳了跳,勉强维持着和气:“先不提此事。那女子平民出身,没半分家世也无子嗣,至多封个贵人。母后替你做了这个主,明日将册封礼办了。” 殿内静了半刻。 卫璟抬眼望向太后,紫眸阴沉幽暗,温声道:“此事,母后还是别插手的好。” 看见那双眼睛,她终究没压住油然而生的厌恶,茶盏重重搁在桌面,面上慈爱荡然无存,“贵人不满意,难不成你还想立后?哀家生你养你一场,竟还管不得了!” 生养?卫璟细细咀嚼这二字,忽的轻笑:“若孤执意立后,母后又能如何?” “你……你这逆子!” 一只茶盏摔向地面,碎片四溅。 卫璟毫不在意,慢条斯理起身行礼后径直离去。 太后盯着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猛地将桌面的杯盘碗盏拂落。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宫人们屏气凝神走入,跪地迅速收拾干净。 “娘娘消消气。”高嬷嬷重新端来一盏茶水,“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太后死死攥住高嬷嬷的手腕,艳丽的面容扭曲,“佩兰……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 掐丝珐琅护甲扎着皮肉,高嬷嬷八风不动,轻轻握住自家女郎养尊处优的手,“别怕娘娘,当年的人老奴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半个都没留,陛下不可能知晓。”她轻叹一声,“只是娘娘从前待陛下实在不好,大约是心里记着,所以不亲近。” 太后的手松了些,沉着脸道:“还是要早做打算。先帝共有七子,如今只剩他了。这小贱种从来都是个心狠手辣的。哀家决不允许非宋家女登上后位,更不允这宫里第一个皇嗣不是宋家女所出。” * 卫璟离开寿安宫后,命锦衣卫盯紧寿安宫上下,有异动即刻回禀。 并命令墨一从暗卫里调十个身手最好,在暗处护着楚悠。 墨一领命照办,心里却暗自嘀咕。 就前夜,楚姑娘那样的身手,十个他加起来都打不过,哪需要人保护。 在心里嘀咕完,该办的还是照办。 接下来几日,宫内相安无事,太后仿佛被气狠了,真不打算再插手。 卫璟逐渐习惯了寝殿内有人等他用饭、每日一碗汤药的日子。 自从用了楚悠熬的药,他的头疾确有减轻。 转眼立夏到来,按燕国惯例帝王需到宗庙祈福。 如此肃穆的场合,除非是皇后,别的女眷不宜带去。 离宫前,他特意将吴全和墨一留在太极殿,并吩咐如果拦不住太后的人,他们一起掉脑袋。 立夏的天比先前更热,太极殿里用上了冰鉴。 冰鉴融化,水流催动风车,徐徐送来凉风。 楚悠趴在罗汉榻上看新的话本,太极殿外传来高嬷嬷的声音。 “……你是吃熊心豹子胆了,太后娘娘要召见,你这狗奴才敢推三阻四?” “望太后娘娘恕罪,陛下离开前吩咐过,在圣驾回宫前,楚姑娘谁也不见。” 外头很快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 墨一冷声道:“我等奉旨意行事,高嬷嬷不要为难。” 高嬷嬷终于消停了,板着一张脸带上宫人快步离去。 送走难缠的高嬷嬷,吴全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万幸,脑袋保住了。 他垂眉顺眼进殿给楚悠添茶水,亲自端来一碗牛乳冰酪,上头淋了层槐花蜜。 “大监,卫璟和太后的关系很差吗?” 陡然听见“卫璟”二字,吴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名字。 已经许多年没人敢直呼此名了。 吴全拾起孔雀羽扇轻轻扇风,“陛下少时不得娘娘喜欢,娘娘待陛下严苛,故而两人的关系一直不睦。” 用严苛形容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 想起自家主子小时候不得太后喜欢,被肆意打骂的场景,他心里也跟着难受。 听他语气,楚悠猜到了几分。 “我想听听他小时候的事。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遮掩。”她指向旁边的圆凳,“大监坐着说,有冰鉴呢,不用给我打扇。” 吴全笑得脸上褶子都舒展了,由衷感谢上苍,给了他主子这样好的夫人。 他规矩落座,“既然姑娘感兴趣,老奴慢慢将与您听。” 介于楚悠还未正式册封,他拣了些不算隐秘的来说。 “说起陛下,还需从太后娘娘说起。先帝在时,娘娘位至淑妃,母家势大,也算是圣宠不断,但入宫七年无所出。后来怀上了陛下,先帝也格外看中这一胎。” “可……”吴全轻轻叹气,“可陛下生来瞳色异于常人,且降生当日电闪雷鸣,当时的国师说这是妖邪之象,先帝拂袖而去,从此极少踏临娘娘的宫殿。” “老奴是一开始就被指去照顾陛下的,陛下年幼时体弱,时常梦魇惊醒难以入眠,再长大些患有头疾,什么药都不管用,发作起来疼得能要命。” “因先帝极少来,娘娘连带着怨上陛下,三四岁起动辄打骂,再大些,五六岁时常常罚跪。稍有不顺就拿陛下出气,藤条软鞭打手板都是常有的。” 第125章 “陛下十二岁时,先帝意外中风,娘娘只有陛下这一个孩子,便和母家一起运作,明争暗斗了三年,先帝离世,陛下顺利继承大统。登基后的三年,朝中大小事几乎都是娘娘的兄长,左相说了算。” “陛下蛰伏筹谋三年,终从左相手里夺权,杀了左相一党许多人。这些年明面上看着还算相安无事,实则势同水火。” “因着从前的事,陛下对谁都是淡淡,老奴第一次见陛下对人这样上心……” 吴全絮絮说了许久。 楚悠手里的冰酪一口没动,渐渐化作了常温。 他本是注定要死的人,是她执意在天道雷劫下护住了他的残魂。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重活一世自然不受上天待见。 因此命途多舛,六亲缘薄。 这些她在来之前就知道了,但亲耳听见时,心里还是难受得很。 楚悠望向窗外,视线越过高大宫墙,遥遥望向去往祖庙的方向,“我该早点来的。” 吴全没听明白这话,顺着道:“不晚不晚,俗话说姻缘天定,姑娘什么时候来都是上苍的安排。” * 去宗庙开坛祈福,一来一回需要五日。 太后陆续派人来过两次,都被吴全滴水不漏挡了回去。 大抵是觉得丢了颜面,没再派人来自讨没趣。 楚悠在太极殿里躲了四日清净。 她近来喜欢上去太极殿的藏书阁,里面放了很多前朝杂书,有几本言辞犀利辛辣,故事讲得妙趣横生。 还有几本是带精美插画的爱情话本,楚悠猜这几本在前朝肯定是禁书。 画里的尺度着实有点大。 在藏书阁看没有在寝殿躺着看、趴着看舒服,她挑了几本最喜欢的,放在罗汉榻的四足方几上,留着慢慢翻阅。 用过晚饭沐浴之后,楚悠歪在榻上宠幸新来的宝贝。 午后贪看新书,没有小憩,没看上几页,她的眼皮逐渐沉重。 直棂窗半敞,夏风吹拂入殿,驱散傍晚残留的暑热。 吴全守在殿外,偶尔和吴二聊几句打发时间。 月明星稀,里头许久没有传出动静。 吴全猜想着楚悠怕是睡着了,叫了个小宫女进去添衣,一扭头,手里的拂尘险些被惊得掉下来。 穿骑装的青年披月色大步走来,手里攥马鞭,身上风尘仆仆,眉眼间满是倦色。 吴全连忙迎上去,接过马鞭,“陛下,楚姑娘看书睡着了,老奴给您备水沐浴?” 卫璟从他身旁掠过,径直踏入寝殿。 隔着一道碧玉珠帘,他望着伏在罗汉榻上安睡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离宫四日,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楚悠。 哪怕留了这么多人手,依然疑心她会趁机逃了,等回来时只剩个空寝殿。 好在,人没跑。 卫璟按着突突乱跳的额角,熬过一阵尖锐刺痛,缓缓吐出一口气。 出去沐浴回来后,他换了身轻便寝衣。 伏在四足方几上的人还在熟睡,手里攥了本欲掉不掉的书,看样式似乎是前朝旧书。 想起锦衣卫每日传信,提到她这两天常去偏殿的藏书阁,挑了许多喜欢的书带回寝殿,堆放在这,和宝贝似的不许旁人收拾。 卫璟微微挑眉,从她手里抽出这本,随意翻了几页。 他倒要看看,什么书让她这样感兴趣。 书页哗哗轻响。 越翻,卫璟的脸色越怪异。 其中一页的精美图画似烙铁般印在眼底—— 女子的雪白脚腕挂在男子肩头,男子低着头俯下身去…… 书页翻动声惊醒了楚悠,她下意识握拳,握了个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恰好与拿着那本书的卫璟四目相对。 “你……你怎么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9k营养液加更掉落完毕,感谢宝宝们灌溉(一口气干完) 给玄离重新约了张人设卡,在简介下面的角色栏,往左滑可以看到[让我康康] 第84章 不羡仙(七) “帮我。” 卫璟好似什么也没看见, 合了书放回方几。 “祈福结束了。” 方几上堆了好几本类似的书,还有茶水点心,他倒了杯冷茶饮尽, 一点水珠顺着下颌滚过起伏喉结,没入衣襟处。 “这么快。”楚悠一怔。吴全和她说祈福共三日,宗庙在皇城外, 公卿重臣伴圣驾同行,浩浩荡荡上百辆车架, 路上走得慢, 去得一日,回来也一日,一来一回算下来需五日。 她抬手轻抚带倦色的俊美眉眼, “你跑马回来的?” “嗯。”卫璟捉住她的手,顺势圈住柔韧腰肢。 视线一晃,楚悠侧身坐在了他腿上, 卫璟占了她原本坐的位置。 沐浴后的发丝柔软垂在肩头, 香气浅淡幽微。他圈得更紧, 闭眼抵在她的发间。 头疾再次发作。 剧痛不断在脑内翻搅, 连带着额角突突乱跳。 感受到他身躯紧绷,楚悠仰起头, 见卫璟薄唇紧抿, 面上褪去血色。 “又头疼了?”她推了推腰上的手臂,“我去给你熬药。” “就这样。”卫璟纹丝不动, 丝丝缕缕的淡香沁入肺腑, 脑内的剧痛倒也没那么难忍了。 殿外万籁俱寂,殿内宫灯静静燃烧,映出两道相依人影。 楚悠用指腹按住他两侧的额角, 稍稍施加力度按揉。 这一身灵力修为乃至灵脉都是他所给,感应到熟悉神魂,无形的灵力自发的从指尖涌入额角,轻缓修复残缺神魂。 侧着坐姿势别扭,她索性直起身,跨坐到卫璟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按揉额角。 剧痛似被柔和春风抚过,渐渐平息。 “还疼吗?”语气同样柔和。 卫璟睁开眼,凝望着近在迟尺的脸庞。 如果真是做戏,这演技未免太厉害。但要说不是做戏,那套荒唐的前世今生说辞,任谁听了都不会信。 “好了。”他握住温软指尖,放在掌心把玩揉捏,“先前你同我说,你是下凡的仙人?” 楚悠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纠正道:“不是下凡。盈江汇入的海域叫做无妄海,在它的尽头,有一座庞大的仙洲,名叫十四洲,我是从那里过来的。” 编的倒是有鼻子有眼。卫璟面上滴水不漏,扬唇道:“原来如此。你从十四洲而来,想必会用术法,我想看看传闻中的仙术。” 楚悠:“……” 见她迟疑不语,卫璟故作疑惑:“不行么?还是有什么难处?”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她陷入头脑风暴,试图用简练语言概括,“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意外穿到十四洲的,本身不是修者。上一世你把自己的修为灵脉都给了我,但是我拥有特殊异能,所有的术法结界之类的都对我不起效。简而言之,仙人之躯和异能并存,但我没法使用灵力。” “你们这里绝地天通,有修为的人进不来。因为我的异能特殊,才顺利找到这的。” 她一口气说完,观察者卫璟的表情,“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卫璟缓缓一笑:“自然。” “你好像不太相信。” “怎会。”他保持浅笑,“你说的,我当然相信。” 楚悠心里的古怪感愈发浓烈,偏偏他又满口信任,“我怎么觉得你心里是不信的呢……” “你多虑了。”卫璟手上稍稍用力,两人的腰腹完全贴合,“要是不信为何留你在这。” “嗯……”是这么个理,可她仍觉得哪里怪怪的。 卫璟彻底确定,坐在他怀里的是个小骗子。 满口谎言,胡诌的话信手拈来。 得到答案后,他不再追问,省得她还要绞尽脑汁编瞎话。 夜风吹入半敞的窗,拨弄得书页轻响。 方才所见的那那幅画,忽的出现在卫璟脑海里。笔触细腻,描绘得栩栩如生。 修长手指随意搭在书页上,轻点几下,作势要翻开,“方才进来,见你睡着了还攥着这本书。想来里头内容精彩,讲的是什么?” 楚悠耳根发烫,用力按住他的手腕,瞪去一眼:“你明明就看见了。” 还非要装模作样来问。 卫璟低低一笑,反手握住她,带茧指腹慢条斯理按揉掌心。 一下又一下摩挲着,轻微颤栗从掌心爬到手腕,顺着小臂往上蹿。 “要试试么?” 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楚悠脑海里瞬间掠过话本里无数张活/色生香的插画,小腹忽的发紧。 试哪张?还是挨个试一遍? 卫璟没给她细想的时间。 灼热气息压在唇上,既重又凶,吮得楚悠指尖发软,三两下就被撬开齿关。 第126章 对方勾缠着她的舌尖重重一吮,吞吃掉所有溢出的声响。 两人穿的都是寝衣,隔着轻薄衣料紧密相贴。 楚悠鲜明感知到他的变化。 跨坐的姿势让这份变化更明显,她不适地扭动一下,攀住卫璟的肩,稍稍直起身来。 感受到逃离的意图,卫璟咬住唇瓣,惩戒性来回磋磨,握住她的肩头向下一沉。 “唔……!”楚悠溢出轻哼,杏眸湿润了几分。 两人的气息在纠缠下变得凌乱。 长指勾住楚悠身侧的细细带子,打转缠绕,扯得它松散。 素色衣袍似一团云雾散开。 大片雪白挤入卫璟的视野,白得晃眼刺目。他呼吸略重,眸光愈发幽暗。 夜风徐徐吹过,惹得白皙肌肤轻颤。 “窗……唔……先把窗户关上……” 卫璟放过红润的唇,灼热气息顺着脖颈向下流连,不断吮吸舔/咬。 “殿外无人。” 说话间,灼热气息拂过肌肤。 楚悠很快发现这个姿势的坏处,简直就是把自己送到他嘴边。 他同样沐浴过,长发未挽,微冷发丝不断扫过身前。 内殿的空气愈发灼热时,卫璟忽的停下,扬手将罗汉榻上的方几扫了下去。 楚悠视线一转,人已被掐着腰按在了窄榻上。 月色自半敞的窗倾泻而入,勾勒出半跪在榻上的挺拔身影。 卫璟长指一勾,取走她遗落在榻上的枣红发带。 幽暗眼眸平静望来,他一手拢起散落长发,发带慢条斯理缠上乌发。 楚悠后背倏地发麻,本能觉察到危险,下意识翻身下榻。 一条手臂从身后横伸,足尖刚下地,就被用力按回了榻上。 楚悠阵阵发晕,还没来得及回神,脚腕一紧,整个人被拖动几寸。 修长手指握住足踝,提挂在肩上。 卫璟俯身垂首。 发带尾端扫过楚悠的腿侧。 罗汉榻旁满地狼藉,方几倾倒,上面堆放的书散落开来。 月光映照着其中一本,色彩细腻的插画栩栩如生。 恰好就是卫璟前不久翻开的那页。 * 夜深露重,太极殿外花草葳蕤,露珠顺着茎叶脉络滚落。 楚悠仰面躺在罗汉榻上,鬓发濡湿,双目失神,小腿紧绷到发酸。 卫璟终于直起身,视线在她腿侧的鲜红指印上流连。 连日以来的焦渴感缓解了几分。 他取了方锦帕,擦干净唇,又慢悠悠擦拭手指。 楚悠出了一身薄汗,稍稍缓过神后,夜风一吹肌肤发颤。 卫璟拾起一旁的外袍裹着她,俯身啄了啄她的唇角,“去沐浴?” 失神的眼眸勉强聚焦,听见这话,楚悠愣了好一会。 放在从前,这只是前菜,都还不算开始呢。 楚悠的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顺着向下,“不继续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忍着。 卫璟眉眼间的柔情顿时消失,静静盯着身下的脸庞。 白皙皮肤泛起潮红,杏眸盈盈望来,如无声邀请。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的身躯愈发紧绷。 然而心里克制不住地想,她如此,究竟是有一丝丝的真心,还是为了完成任务? 越是想,便越发怒火中烧。 要是燕国的国君换成另一人,她也会如此么? 内殿烛台燃尽,光线昏暗朦胧。 楚悠看不清他的神情,见他久久不开口,主动抬手按在衣襟微敞的胸膛上。 白皙指尖一寸寸滑动。 随着移动,指腹下的肌肉愈发紧绷。 摸到腰腹处时,卫璟隐忍低喘一声,理智岌岌可危。 但他还没查清楚悠的背后的人是谁。 温热触感轻轻点戳揉捏,四处点火。 卫璟紧咬牙关,猛地攥住白皙手腕,强硬压着向下。 他自暴自弃般低下头,凶狠吻上微张的唇,堵住她的一切疑问。 抵着温软唇瓣,他声音沙哑:“帮我。” * 太极殿里的动静后半夜才停歇。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吴全领着宫人进殿,侍奉卫璟更换朝服。 理平衣褶时,他悄悄抬眼望去。 因着有头疾,自家主子向来睡不好,晨起时从来没好脸色。 今日不同,只草草睡了一个时辰,青年帝王神情缓和,眉眼间满是餍足。 碧玉珠帘后,床榻上轻纱垂落,一只手无力搭在榻沿。 掌心向上,白皙手指微微拢起,像是个抓握动作。 折腾了一宿,楚悠睡得昏天黑地。 大约是被折磨狠了,连梦里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修长手指紧攥着她,强迫着她张开五指握住,耳边灼热气息时不时拂过。 低沉沙哑的声音不断提出要求,或哄或骗,总是能达成目的。 楚悠睡得迷迷糊糊,手被人握住,顺着指节向小臂一路揉捏。 力度适中,很好缓解了酸痛的肌肉。 “别睡了,起来吃些东西。”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庞。 “唔……”楚悠没睡足,挥开脸上的手,嘟囔道,“我要吃你做的早饭。” 卫璟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你以前都会给我做的……”她费力睁开眼,见一道身影还站在榻前,胡乱推了几下,“去呀,做好了再叫我。” 吴全守在殿外,隐约听见里头的对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天爷,这也太敢使唤了。 他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一道脚步声沉沉跨出殿门。 回头一看,见卫璟神情阴沉朝太极殿的小厨房方向去了。 吴全连忙迈步跟上。 小厨房里候着几位厨子,从没见过卫璟踏足此地,惶恐站成一排,生怕是哪儿没做好,要掉脑袋了。 “去去,别站在这堵着。”吴全极有眼力地把厨子们叫到外头。 卫璟在原地站了会,走到灶前,下意识挽起袖袍,拿起颗嫩生生的菜。 “陛下,这些事让老奴来做吧。”吴全躬身想要接过他手里的菜,拿去清洗。 这话忽的点醒了卫璟。 他竟因为一句话,就被别国细作使唤到厨房来。 真是疯了不成。 那颗菜被掷回菜筐里,卫璟沉着脸拂袖而出,打算随便点个厨子做一桌早膳糊弄过去。 不就是要早饭,谁做的都一样。 正要开口,楚悠那句“你以前都会给我做的”无端端在耳边响起。 卫璟脚步骤停。 这一下停得突然,跟在后面的吴全没刹住,一个屁股墩摔倒了地上。 他捂着老腰龇牙咧嘴站起来,就看见主子爷脸色变幻,阴沉着脸又回到了灶前。 日上三竿,楚悠睡了个好觉,也如愿吃到了想要的早饭。 还是熟悉的味道,样式也是她爱吃的。 她大度地原谅了卫璟昨晚的恶劣行径,抱着他的手臂,亲亲热热道:“卫璟,你真好。明天还有吗?” 对上笑盈盈的眼,他不受控地颔首应下。 “明天晚上我要吃笋烧鹅和糟瓜茄。” “……”卫璟额角跳了跳,真把他当厨子使唤了。 “不行吗?” “……可以。” * 日头缓缓西斜,暮色笼罩连绵殿宇。 乾明殿内的冰鉴融得只剩个底。 墨一匆匆走入,面色少有的凝肃,径直呈上一封密报。 “陛下,一个多月前,虞国二皇子秘密派出了一个细作,潜入我燕国边界,然后便失了踪迹。” 密报上记录了锦衣卫所查到的、关于这个细作的来历。 是个出自南疆的女子,擅巫术蛊毒,与二皇子母族有点渊源。 卫璟将这封密报逐字看完。 一个多月前,恰好是郦县出现神医的时候。 修长手指夹着密报,递到了烛火上。 跃动的火光映在卫璟眼底,他淡淡道:“派几人去盯着二皇子,寻到机会就杀了。继续查她的身世。” 墨一险些没控制住震惊的表情。 他不敢质疑圣命,沉默退了出去。 燃烧的密报掉落在地,转眼只剩灰烬。 卫璟漫不经心扬唇。 背后有人胁迫她,那就将人杀了,如此一来,就能安心和他过日子。 至于她从前的情郎,永远也别想再见一眼。 是她先招惹的。 无论情愿与否,都得受着。 * 太极殿内早早备好了晚膳。 楚悠等到暮色褪尽,晚膳送去热了一轮,才等到卫璟回来。 第127章 她在殿门前接人,熟稔自然牵住他的手,“回来得这么晚,你去哪了?” 卫璟眼眸低垂,抚上细腻脸庞,“宣了钦天监的人议事,耽误了些时间。” “三月后有吉日,宜成婚。” 楚悠:“啊?” 想起上次成婚,累得骨头都要散架的经历,她一阵发麻。 “要不……晚一些,明年再说,多一点时间准备。” 楚悠想着,等到他记忆恢复,想起来以前成婚的场景,估计就会打消念头了。 殿内静了片刻。 卫璟缓缓扬唇:“有内务府操办,三月时间足够。” 话音稍顿,他垂首紧盯楚悠的眼睛,面上笑吟吟,“还是说……你心里惦记着旁的事,不愿与我成婚?” 第85章 不羡仙(九) 怜惜 楚悠一听就知道, 他的疑心病犯了。 “不是。”她握着卫璟的手轻晃,“成婚又麻烦又累人,皇室的婚礼更繁重, 有过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折腾。” 这一句里,卫璟只听见了四个字。 有过一次。 他神情冷静垂下眼, 盯着面前的白皙脸庞,不由想到她穿嫁衣的模样。 穿喜服, 带金冠, 同另一个男子拜天地。 妒火越烧越烈,卫璟面上越是平静,缓缓扬唇:“听起来, 不办更好?” 这话正合楚悠的意,连连点头:“对呀,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受累的还是我们。” 卫璟扯了扯唇角, 在心底冷笑。 若不是他查到, 虞国二皇子的确送了个细作过来, 或许还真信那套前世今生的荒唐说辞。 多么天衣无缝的演技,巧舌如簧的一张嘴。 他抚上细腻脸庞, 漫不经心按住饱满唇珠, 面上笑吟吟:“我甘愿受这份累。夫人不辞万里之遥,来到这里寻我, 想必是一往情深了。” 温热吐息逼近, 两人鼻尖几乎抵着,卫璟面上笑意更浓。 “定是愿意陪我一同受累的,对吗?” 楚悠:“……” 说不过他。 “算了, 你开心就好。”她勉为其难点了头。 这份勉强落在卫璟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惦记情郎的证据。 按揉唇珠的指尖稍稍用力。 无妨,他有的是法子令她心甘情愿。 * 内务府着手操办帝后大婚的消息一流出,满朝文武百官俱震。 最先沉不住的是左相一党,反对的奏折雪花般往上递。 在早朝上,左相出列直言:“陛下,皇后乃国母,立后之事需慎之又慎,择家世、品行出众的女子。怎可如此儿戏!” 龙椅上的青年姿态散漫,唇角含笑:“哦?先前你等催着孤立后,如今左相倒是挑三拣四起来了? “难不成,只有立你宋家的女子为后,才算不儿戏?” 幽冷目光扫过殿内众臣,“诸位爱卿,亦是如此想法?” 众人不由想起,三年前群臣上书要求选秀立后,恰逢卫璟头疾发作,惹得他心烦,当日紫宸殿血溅三尺。 一人率先腿软跪下,很快接二连三跪倒了一片,只剩左相党嫡系和一干御史躬身站着。 “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惶恐的请罪声浪潮般。 自卫璟宣布立后那日起,朝中分作两派,一派是卫璟的心腹与怕引火烧身的臣子,一派是左相党与不怕死的御史们。 立后的消息传到寿安宫,太后气得砸了好几套茶具。 她派高嬷嬷去请卫璟到寿安宫,回回都被吴全客气挡回去。 接连好几日,朝中都为这事争闹不休。卫璟冷眼旁观,谁敢反对便贬谪、罢免。御史要撞紫宸殿血谏,他也不拦,等人撞完了,禁卫进殿将人拖走送去太医署。 强硬镇压下,左相一派怨气愈发深重,多次去信宫中,催太后向卫璟施压。 太后请不来卫璟,几乎咬碎后槽牙,纡尊降贵去了太极殿。 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太极殿的宫门外。 墨一领着锦衣卫沉默将太后凤驾拦下。 高嬷嬷板着脸,厉声呵斥:“一群没长眼的死人东西,没看见太后娘娘来了,堵在这作甚!” 太后端坐在步舆上,紧攥扶手,硬生生折了两只护甲才勉强维持雍容气度。 吴全拿着拂尘满脸堆笑走出,先恭敬拜见,随后真情实意道:“陛下犯了头疾,起不来身,差老奴来向娘娘道罪。等头疾缓解了,再寿安宫向您请安。” 太后又折断一只护甲,语气冷硬:“既然皇儿在病重,哀家更应去瞧瞧。” 吴全继续打太极:“陛下不忍娘娘担心,特意嘱咐,不能让娘娘瞧见病容。” “好、好一份孝心。”太后面寒如霜,“那哀家便不见他。你去将那女子带出来,哀家要好好瞧瞧,到底是多倾国倾城的绝色,把他蛊惑成这样!” “娘娘,楚姑娘在照顾着陛下,实在走不开,不如改日……” 宫门处的对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内殿的罗汉榻临窗,楚悠趴在上面往外看,修者五感敏锐,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卫璟坐在她身侧,不紧不慢抿了口龙团茶。 她回身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他侧目看来。 楚悠托着腮,眉间略带忧愁,“你娘好像对我意见很大。” “在意她做什么?” “毕竟是你的娘亲,我不想你和家人因为这些事闹得太僵。” 他上一世生母早逝,身边也没亲人。这一世难得娘亲还在,楚悠不想见他又同之前一样,因为权势纷争,闹到手刃血亲的地步。 卫璟低笑一声,语气玩味:“娘亲?” 温热指腹按住她皱起的眉头,一寸寸抚平,“她并非我的生母。” 楚悠怔愣,下意识重复:“不是?” “太后入宫七年无所出,宋家送了个厉害医师入宫,断定她无法有孕。她把先帝灌到半醉,挑了个宫女送到榻上,然后将有孕的宫女藏在宫内,开始对外假称有孕。” “那医师助她瞒天过海,等宫女分娩,把孩子据为己有,并处理了所有知情的人。” “可惜,这孩子生来瞳色异于常人,被视为不祥之兆。太后一朝失了君心,连带着也厌恶那孩子。” “留着碍眼,又舍不得杀,毕竟杀了这个就无法凭空再弄个皇子出来。所以苛责打骂,以泄心头之恨。” 他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与自身无关的事。 “而换子一事,先帝全然知情,还在暗中推动了一把。”卫璟漫不经心笑笑,“那时二皇子母家势大手握兵权,他想让宋家女得个皇子,去制衡二皇子的母家,让他喜爱的第四子继承大统。” 楚悠隐约猜到部分真相,“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真聪明。”抚平眉心的手指下移,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我那父皇做梦也没想到,最终是我登基。” “宋家势大,他怕外戚祸乱朝纲,索性告诉了我,让我与他们彻底离心。” 他握住一截细腻后颈,稍稍用力,把楚悠向前压。 两人间的距离倏地趋近于无。 “活着的,且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太后、左相。还有你。”卫璟始终眉眼含笑,静静等待楚悠的反应。 她会怎么做? 故作悲伤安慰,或是深情款款说还有她在? 然后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等敌国皇室辛秘送回主家手里。 楚悠久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卫璟寻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这样的眼神。 温热手掌捧住他的脸,柔软触感落在唇上。 不含任何情/欲,唯有怜惜。 楚悠跪坐着直起身,环抱着他,将他拥在身前。 两人相遇之后,卫璟得到过很多个来自她的主动拥抱,这个格外不同。 令他产生了强烈的错觉。 仿佛他真成了楚悠最珍视、最重要的存在。 楚悠声音很轻:“是我来得太晚了。该早一点,再早一点来的。” 一股浓烈的涩意反复凌迟卫璟的心,他沉默环住身前的腰肢,将人完全禁锢锁住。 卫璟埋首在她的颈侧,轻轻一笑:“不晚。” 什么时候都不晚。 无论她何时出现,他都会甘之如饴,沉溺在这场虚伪的梦中。 * 卫璟开始带着楚悠一同去乾明殿。 乾明殿处理政务的御案旁添了张新桌案,窗下置了小憩用的矮榻,以山水屏风隔挡。 殿内陆陆续续多了很多楚悠的物件。 平时有臣子拜见议事,卫璟也不让她回避。 第128章 这样堂而皇之带人进乾明殿的做法,让左相一党的反对声更强烈。 卫璟又罢免了左相的几位嫡系,给局势多添了把火。 乾明殿里御池不远,楚悠时常会到那边闲逛,摘点莲蓬。 等她带着吴全和宫人离殿,墨一悄无声息从窗外翻入。 “陛下,左相府派了暗卫出城,看着是去神机营方向,恐怕按捺不住了。” 卫璟不以为意:“这老狐狸行事谨慎,这点程度还不够让他反。让人继续盯着。” 墨一点头应下,又道:“这两天燕京里出现了虞国探子的踪迹,是否要属下去处理干净?” 修长手指轻点桌案,卫璟意味深长道:“不必,留着另有用处。” “是。还有一事,巫医已寻到了,是云游到燕国的南疆人,陛下可要召见?” “带进来。” 不多时,殿外进来个周身银饰、衣着色彩繁复的女子。 看着二十来岁,气质沉稳,官话也说得流利。 卫璟翻阅墨一送过来的密报。 上头详细记录了此人的信息,名叫舒乌,出身虞国南疆,除了常年在两国间游历,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他搁下密报,开门见山:“这世上是否有能控制人心神情感的蛊或巫术?” 舒乌垂首道:“回陛下,情蛊或摄魂之术都能做到。” “孤是否中了这些邪术?” 听见这话,舒乌上前几步,谨慎端详卫璟的双眼,又探过脉象,微微皱起眉头:“中蛊者眼内会有一道黑线,观陛下双目,没有中蛊。至于有无中摄魂之术……需要喝下特殊药才能分辨。” 幽冷视线缓慢打量她,一寸寸从面上刮过。 她头垂得更低,轻声细语道:“这药材料难寻,找齐不易。煮制后,草民可以试药,陛下也可以寻宫人试药。” * 时值七月,御池满是荷香。 楚悠摘了一把鲜嫩莲蓬带回乾明殿,打算剥点给卫璟尝尝,让他好好清心降火,省得每天晚上使唤她的手。 柳绿身影携着淡淡荷香入殿。 她迎面遇见个太医打扮的女子,正候在殿内,对她屈膝行礼。 楚悠对上卫璟的视线,“你生病了?” “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你坐着,让她一并请脉。” 卫璟瞥了眼吴全,对方立刻取走楚悠怀里的莲蓬,满脸笑将她迎到矮榻上,又端上一盏清茶。 太医取了方素帕,搭在楚悠腕间,伸出两指准备探脉。 “等会。”楚悠抽回手,满肚子疑惑扭头,“我就是医师,为什么要给我请脉?” 她健康到能打翻他的所有锦衣卫。 太医温声道:“姑娘,医者不自医,陛下也是关切您。” 吴全连忙附和:“对对,请个平安脉,顺手的事,您就让看看吧。” 楚悠默不作声,把手放回小方桌上。 太医仔仔细细把过脉,果然没半点问题。向卫璟回禀后,随着吴全一同退出乾明殿。 殿内静了下来,楚悠取过新采的莲蓬,盘腿坐在矮榻上慢慢剥。 清脆的掰折声连续不断。 莲子似碧玉,掉进小瓷碗里头,“为什么突然让太医给我把脉?” 矮榻背靠琉璃花窗,天光疏懒映入。 卫璟望着坐在柔和天光里的人,挑明道:“她是我寻来的巫医。” “巫医?”楚悠剥莲子的动作一缓。 见她还在装傻充愣,他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她给你看过,身上没有蛊毒或巫术。” 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没被这些手段控制。 楚悠却听得更糊涂:“本来就没有啊。” 卫璟静静盯她片刻,搁下朱笔起身。 玄金衣摆无声拂过地面,停在了矮榻前。 修长手指抚上她的面庞,“从前那些事都是过眼云烟。往后与我在一起,想要什么,都能捧至你面前。” 指尖下移,捏住莹润耳垂。 只要她别再惦记那情郎,他们就能好好过日子。 楚悠听得稀里糊涂,有种每句话都能听懂,又不太能听懂的感觉。 自从相遇之后,他就经常这样,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她没多纠结,拈起一颗没去芯的莲子塞进卫璟唇间,“想要什么都可以?” 卫璟顺势含住指尖,齿关轻轻挤压啮咬。 “说吧。” 楚悠仰起头,眉眼弯弯道:“我们出宫去吧,带我逛逛燕京城。” 卫璟松开她的指尖,抽了张素帕,动作轻揉擦拭干净。 “好啊。”他唇边噙着笑,“今夜去。” ----------------------- 作者有话说:悠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出去逛街! 玄离:老婆想出去通风报信,她还惦记情郎(嫉恨)(扭曲) 每天的评论区都会掉落随机红包[彩虹屁] 第86章 不羡仙(十) 扭曲妒火把心烧得面目全…… 暮色四合, 宫灯次第亮起,映照朱红宫墙。 一辆低调马车驶离宫门。 守在宫门外暗处的人看见了,悄无声息离去。 明月满街流水远, 燕京的朱雀长街一片车马骈阗。 白日里的暑气被晚风吹开。 长街上灯火如昼,各家铺子门前都挑起灯笼,照亮檐下招摇的酒旗。 卖冰饮子的小铺生意最好。 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使了些银钱, 挤到最前边,买了一碗雪山似的冰饮, 满脸笑捧到主子面前。 “姑娘,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冰饮子,名唤雪酥山。” 楚悠换了身寻常夏衫,蜜合色上襦配杏子黄褶裙, 裙头系淡粉香囊,腕间挂着叮当手链。 雪酥山入口即化,绵密冰凉且奶味浓郁。 “好吃。味道像冰激凌。”她一连抿了几口, 挖了一勺送到身旁的青年唇边。 他一身白衣, 领口点缀红珠, 以银冠束发。如此温文尔雅的打扮, 淡去了几分迫人气势,衬得面容愈发俊美。 卫璟不喜甜, 尝了一口没再要, “冰激凌是什么?” “我老家的一种甜点,和这个味道差不多。” 他敏锐捕捉到“老家”二字, 语气随意:“我们从前一起吃过?” “没呢。我老家很远很远, 你没去过。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带你回我的老家。” 卫璟对她这句回答很满意。 燕京城内繁华,沿街售卖的新奇玩意也多。 楚悠许久没出门, 看什么都新鲜,拉着卫璟一路逛一路买。 吴全亦步亦趋跟在一旁给钱。 杏子糖、首饰、木雕、香囊、胭脂…… 起先,东西都由他拿,没一会就双手挂满了,不得已求助影子般跟在后头的墨一。 没过多久墨一手里、怀里也都放满了。 他扭头招来两个潜伏的下属,使唤他们当苦力。 途径一个卖陶偶的摊子,楚悠兴致勃勃半蹲下去看。 “你看,这个像不像我?” 白皙掌心里托着个绿衫粉裙的陶偶,面上笑眯眯,娇憨可爱。 卫璟站在一步之外,垂眼望着她笑盈盈的眉眼,“像。” 她心满意足买了一只,开始挑选起别的陶偶。 卫璟瞥了眼身后。 吴全和墨一,以及两个乔装的锦衣卫手里拿了满满的东西。 想通过这种手段,试探他带了几人? “主子,二十步之外,一直跟着。”墨一双唇蠕动,以唇语对话。 放眼远望,约二十步外,有个很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坐在街边茶馆,端着茶碗,视线却时不时飘向这边。 卫璟面上似笑非笑,微微抬手。 墨一点头,回身和下属低语,让锦衣卫再把人盯紧点。 楚悠已选好了两个喜欢的陶偶,让摊主用木盒包起,自己拎在手上。 起身时正好看见卫璟收回视线,不由也多看了一眼:“在看什么?” “一只蚊蝇。”他揽住身旁腰肢,打断她回头望的举动。 想传消息,做梦。 卫璟眉眼含笑,“前边有杂耍,去看看?” 两道身影相偕离去,吴全与墨一紧随其后。 片刻后,两道面目普通的黑衣身影从人群里悄无声息走出,停在小摊前,亮出锦衣卫腰牌。 “锦衣卫查案。刚刚的姑娘,同你说了什么,一五一十讲出。” 摊主吓得惊慌失措,大气不敢喘,结结巴巴复述了刚才的对话。 不过就是问了他陶偶怎么卖,会不会褪色。 两人对视一眼,动作极快将摊上所有东西收拣,离开前抛了袋银子给摊主。 摊主跌坐在地上,颤巍巍捡起那袋银子,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第129章 这钱给的是真多,就是心脏有点遭不住。 * 皎月高悬,低调车架缓缓驶向皇宫。 繁华街市远远落在车后,御街开阔杳无人影。 吴全驾车,墨一抱着剑坐在车辕上。 车厢内,楚悠清点着今日买到的战利品,还在回味琳琅满目的街头。 卫璟端着茶盏把玩,静静留意她的神情。 瞧着很高兴,没有半点错过接头机会的焦急。 楚悠把几十个盒子分类摞好,装了陶偶的抱在怀里,笑盈盈道:“燕京城里真热闹,刚刚还有好多地方没去,以后下午我不陪你去乾明殿了。” 五指收紧,茶盏“咔嚓”裂开细纹。卫璟神情不变,随手搁在桌上,“左相一党要反了,燕京城最近不太平。” 好耳熟的一句话,她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 楚悠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是凡人,普通兵刃伤不到我的。” 卫璟正欲开口,平缓行驶的马车倏地一停。 墨一和吴全同时开口:“有刺客,陛下当心!” “嗖——” 一支箭矢快如流星,角度刁钻射穿车窗垂帘,直直射向卫璟。 所带起的风吹起楚悠的鬓发。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将其攥住,随后反手一投掷。 箭矢去势极快,倏地贯穿潜伏在暗处的刺客脖颈。 他捂着喉咙双目圆睁倒下,至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射出去的箭杀死。 短暂的寂静后,厮杀声瞬间掀起。 几十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阴影处现身,铁钩甩上车顶,猛地一拽,厢壁四分五裂。 墨一吹声尖利口哨,二十个锦衣卫亦潮水般涌出。 不过眨眼间,两边就战作一团。 吴全一瞅人数差得多,这群刺客身手不似暗卫,更像是行伍出身,忙扭身道:“陛下,姑娘,此处凶险……”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楚悠变戏法般,蓦然抽出一把银刀。 “帮我拿着。”一个木盒塞到了卫璟手中。 淡香从面前飘过,杏子黄褶裙随风扬起。 银光所过之处,带起一簇簇飞溅血花。 连锦衣卫都无法轻易制服的刺客,秧苗般无声倒下。 卫璟八风不动坐在原处,静静看月下厮杀的身影。 不到一盏茶功夫,厮杀声顿至,皎月静静照着满地横尸。 墨一望着月下的俏丽身影,后背阵阵发冷。 如此恐怖的身手,他家主子也敢留在身边。 楚悠甩去刀刃上的血珠,面不红气不喘,走到残破的车旁,仰头朝卫璟笑,“你看,没人能伤到我的。” 修长手指拈起她鬓边落下的发丝,轻柔挽至耳后,叹道:“要不是有你,那支箭险些要了我的命。” 墨一正吩咐手下处理残局,听见这句脸上差点没绷住。 “左相随时想让我死,你若不在,或许哪日出宫再回来,就只能看见尸首了。” 月色映得紫眸剔透,他笑吟吟道:“夫人定是不忍心的,对吧?” 楚悠:“……” * 出宫的事暂时搁置。 回宫沐浴后,夜色已深,楚悠盘腿坐在床榻上,把玩两个买来的陶偶。 那摊主手艺很好,烧制的娃娃憨态可掬。 一只绿衫粉裙,脸上笑盈盈。一只穿紫衣,威严板着脸。 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两只,看着像从前在圣渊宫外的街市买的娃娃。 融融灯影下,白皙侧脸柔和恬静,对着两只娃娃唇角弯弯。 卫璟回宫后先去了乾明殿一趟,处理了今夜刺杀一事。 沐浴后走入寝殿,他便看见了此幕。 幽暗视线扫过粉裙陶偶,死死钉在紫衣陶偶上。 这只,是何时买的? 在马车上让他护着的盒子,装的就是这对东西? 楚悠想起往事,正在出神,手里忽然一空。 面前不知何时落下一道阴影,将她笼罩其中。立于榻前的人身穿玄色寝衣,冷冽气息极具存在感。 他手里握着紫衣陶偶,垂眼静静打量。 平静面容下,扭曲妒火把心烧得面目全非。 越看,这陶偶越不像他。 “你走路怎么没声。”楚悠打了个呵欠,把另一个陶偶也塞进他手里,“帮我放去小桌子上。” 卫璟冷眼看手里的这对娃娃,只觉得无比刺目。 罗汉榻上置了张四足方几,上面放的都是她最喜爱的东西。 榻前的身影一动不动,楚悠轻轻推了一下,“去呀。放好关灯睡觉了。” 他终于动了。 两只娃娃一左一右放在小方几两侧。 卫璟平静熄了内殿烛火,一盏接连一盏熄灭,光线逐渐昏暗。 最后一盏是床榻旁的。 修长五指扣住素纱灯罩,吹熄了最后一点光源。 榻上忽的一沉,卫璟抬手一拨,团纹纱帐从金钩垂落。 床榻似乎瞬间黑沉逼仄起来,青年身上的灼热体温与冷冽气息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楚悠有些呼吸不畅,往里侧挪了些。 一条手臂圈住她的腰肢,用力向后拖。 后背贴上结实胸膛,热度隔着两层软薄布料传递,她好似身陷火炉一般。 卫璟垂首贴在她耳侧,气息略沉,不断拂过面颊。 “你身上好热。”楚悠忍不住扭动一下,推了推腰上的手臂。 身后胸膛瞬间紧绷,环住腰肢的手臂愈发收紧,两具身躯毫无间隙贴在一处。 她感受到了熟悉的变化。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手已熟稔挑开她侧边的细带。 灼热、略粗粝的指腹缓慢揉捏细腻肌肤,力度时轻时重,激起阵阵颤栗与刺痛。 楚悠下意识弓身,想要躲避。 卫璟没松手,这一躲反而扯得更疼。 “轻点!”她语气嗔怒,打了一下在身前作乱的手,“我要睡觉了,手很累,今天不想帮你。” 他时轻时重地碾过,垂首轻咬住小巧耳垂,“不用手。” 一只手掰过她的脸,细密的吻落在唇上,令她没有张口拒绝的余地。 卫璟攥住那只阻拦的手,五指挤入指缝,牢牢压在软枕上。 颤栗一阵阵从尾椎向上蹿。 滚烫身躯把楚悠困在下方,一呼一吸间满是他的气息,绵长的吻令她头晕目眩,顾不上旁的。 修长五指攥住雪白脚腕,顺着小腿一寸寸向上,最终停于膝弯,牢牢握住上压。 ----------------------- 作者有话说:男鬼日常阴暗爬行中 第87章 不羡仙(十一) “他到过这吗?”…… 团纹纱帐轻晃。 夏日的夜昏暗潮热, 长发沾了细密薄汗,濡湿贴在颊边、颈侧。 楚悠的睫毛湿淋淋,不知被汗或是泪浸湿。 杏眸微微涣散, 难以聚焦。她下意识攥住撑在身旁的手臂,五指因用力紧紧绷着,指甲几乎陷入皮肉, 留下了深红印子。 一点轻微刺痛令卫璟眼神更幽暗。 垂眼望着潮红失神的脸庞,卫璟心中的妒火无法遏制, 烧得愈发猛烈。 阴暗念头争先恐后冒出。 那人也见过这样的她吗? 这张柔软的唇, 也曾对着另一人发出低低泣音,喊着别人的名字? 这些念头密匝匝缠绕着心脏,使他愈发没了章法轻重。 “轻……轻点!”楚悠有些受不住, 胡乱拍了几下卫璟的手臂。 印象里,他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在床榻上也是如此。 那时在溪石村,虽是初次, 生疏却只持续了片刻, 很快便摸清了她所有弱点。 除了少有的几次失控, 这种事上他向来极有耐心。 楚悠没想到, 他重生之后相貌、行事作风都和从前别无二致,偏在这件事上, 像换了个人。 生疏就不提了, 既沉不住气又弄得重,好似要将人钉凿在这。 小臂被拍打几下后, 卫璟顿了顿。 上方的阴影笼罩下来, 俯身吻过泪盈盈的睫毛,灼热气息在面庞上流连,缓慢舔舐轻吻。 天外石项链上嵌了点盈盈灵光, 吊坠落在楚悠锁骨处。 金属冰凉,冷得她微微一颤。 薄唇顺着脸颊向下,精准咬住了她的唇,攻势倏地凶猛,撬开齿关扫荡掠夺,吞去一切声响。 冰冷金属吊坠扬起又落下,不断贴着锁骨起伏。 楚悠浑身紧绷,随之一颤,白皙脖颈向后扬,急于挣脱他的唇舌,好缓上几口气。 卫璟一手扣住汗湿的后颈,五指牢牢把着,不容躲闪分毫。 杏眸迅速浮起一层泪光,顺着眼尾没入鬓发。 第130章 意识好似溺毙在浪潮间。 脑海空茫茫时,灼热掌温覆在纤瘦腰腹上,顺着微凸弧度,不断施加力道。 “……唔!”楚悠骤然睁大双目。 卫璟终于松开了她的唇。 薄唇顺着下颌、颈侧流连,最终咬住透红耳垂,慢慢碾压。 齿关与手掌都在用力。 楚悠微微张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阴森森、包含妒火的嗓音紧贴着她。 “我与他,谁更好?” “他到过这吗?” “能让你欢愉至此么?” “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日日惦念!” 一声声充满妒意的质问,都陷入了浆糊般的意识里。她听不清卫璟在说什么,更不理解他为何忽然犯病,只想快些结束。 楚悠本能攀住他的肩,视线朦胧看不清,胡乱亲了几口冷白下颌。 “夫君……” 温软的唇下移,擦过喉结。 卫璟骤然僵住,喉结猛烈滚动几下。 意识像被撕成两半,一半沉沦难以自拔,一半却在反复质问这一声究竟在喊谁。 握住楚悠后颈的手缓慢抚过脖颈,卡在小巧下颌处。 他目露赤色重重吻下。 无论这一声喊的是谁,从今往后只能是他。 * 月影西斜,殿外杳然无声。 殿内晃动的团纹纱帐也停歇下来。 乌黑发丝贴着濡湿背脊,掩去斑驳红痕。楚悠伏在榻上,半合着眼,一根指头都不想再挪动。 背后贴来灼热身躯。 折腾了大半夜的人终于勉强餍足,轻吻她的肩头。 “喜欢从前还是今夜?” 楚悠昏昏欲睡,脑子又钝又迟滞,随口应:“嗯,嗯……” 卫璟不满,将人翻过来,轻咬她的唇纠缠一会,直到楚悠勉强睁开眼。 “你觉得,是从前好,还是今夜?” 他又一次追问。 楚悠困得要命,搞不清他在纠结什么。真要论起来,自然是从前好些,毕竟经验充足。 但实话实说,又怕伤了他的面子。再怎么说,这也是他转世后的初次。 于是凑近蹭蹭他的脸颊,哼哼道:“都好,都好。” 卫璟看穿她的敷衍,扯了扯唇角:“分不出来?” 楚悠下意识摇摇头。 他啄了啄柔软唇瓣,笑吟吟道:“夜还长,还没结束呢。” 分不清楚? 那就继续到她能分清楚,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为止。 “你犯什么病……唔!” 纱帐再一次轻晃。 * 太极殿的动静到月影沉去才停歇。 没过多久,天边亮起微光。 吴全领着宫人悄声入殿,行至内殿的碧玉珠帘前,正好见卫璟掀开纱帐,赤足坐在榻沿。 青年披了件玄色寝衣,乌发逶迤,衣袍松散。 线条分明的胸膛上遍布交错挠痕,锁骨处有道牙印,颈侧也被抓了,留下两道细长红痕。 吴全无声吸了口冷气。 天爷,怎么折腾成这样? 卫璟忽而想起什么,挑开纱帐回身,低头凑到榻上的纤瘦身影旁,低语了几句。 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榻上的人不高兴。 紧接着,吴全就听见清脆的一声。 他心肝一颤,看着自家主子俊美侧脸上多了道淡淡指印,神情却散漫餍足。 幸而不深,稍过片刻也就消了。 卫璟褪了不成样子的寝衣,缓上洁净中衣与朝服。 青年帝王重新变得淡漠威仪。 吴全为他整理朝珠,悄声道:“陛下颈上的伤遮不住,还是上些药吧。” “不必。”卫璟不以为意,瞥了眼罗汉榻小方几上的两只陶偶,“将那对玩意处理了。” “哎。”吴全低头应声。 “去寻几本类似的书来。” “哎……啊?”他下意识又应,忽的反应过来,顺着卫璟视线看去,发现他指的竟是那几本前朝禁书。 也就是楚悠最近,从藏书阁里淘出来,最宝贝的那几本。 卫璟睨了眼吴全,“怎么?” 吴全立刻换上笑,“是,是,老奴定办得妥妥的。” 这下他总算知道,自家主子这满身痕迹哪来的了。 心里不禁叹气。 到了年龄的皇子,都有嬷嬷教导人事,内务府也会送人去皇子榻上。但他家主子将人都轰了出去。 这也难怪没让楚姑娘满意。 吴全决定要好好找些书,宫里的民间的被禁的都找来,让他的主子好好学。 * 一连七八日,楚悠都没能睡好觉。 她甚至怀疑卫璟已经恢复了记忆,在床榻上慢条斯理磨人的劲和从前一模一样。 夜晚也就罢了,有时中午小憩,他陪着一起睡。 睡着睡着,便滚到了一起。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最近朝堂上山雨欲来,左相一党几乎被逼入穷巷,本该是政务颇为繁忙的时候。 楚悠不明白他哪来这么多精力,每次结束还非要问她是否满意。 她不堪其扰,索性拉着卫璟去游湖摘莲蓬。 想借此消耗掉他过剩的精力。 时值盛夏,御池风光无限,接天莲叶碧浪翻涌,水面凉风一卷,满是荷香。 一艘小画舫破开水面,驶入荷花丛。 碧波荡漾,倒映着淡粉身影。 楚悠坐在船尾,伸手折了几支荷花。卫璟坐在一侧,倚着凭几,正在翻阅一本书。 “说好了一起摘莲蓬,你躲什么懒?”她不满地砸了颗莲子过去。 卫璟头也不抬,两指截住碧绿莲子。 他多看了眼书页上笔触细腻的画像,两人相拥在铜镜前。 画册合上随手放在一旁,他剥开莲子去了芯,递给楚悠,“好了,不看了。” 她反手把莲子塞进卫璟口中,“你吃。” 清心降火,把他的欲/火熄了。 卫璟轻笑一声,舌尖卷过她的手指,从善如流吃下。 他起身坐到楚悠身旁,帮着一起摘。 清脆的掰折声不绝于耳,很快在脚边堆满。 楚悠让吴全拿来两个小竹篮,和卫璟面对面坐着,将莲蓬一一掰开,取出莲子。 小画舫悠悠在水面飘,岸边绿柳轻摇,池面盈满荷香,凉风习习。 雪白莲子不断掉进小竹篮。 “今晚做莲子羹。” “嗯。” “明天吃莲子桂花糕。” “好。” 面前的青年一身竹青常服,垂眼耐心剥莲子。楚悠托着脸,笑盈盈看了他好一会。 “嗯?”卫璟抬眼望来。 楚悠抿唇笑道:“现在这样,很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当时我们住在偏僻的村子里,有座小院,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我上山打猎回来,有时候会看见你坐在院子里面择菜。” “是吗。”卫璟剥坏了一个莲子,随手抛入池面,“前些日子,外邦进贡了一架琉璃镜,照人分毫毕现,送去内殿如何?” 楚悠听着觉得耳熟,这不就是水银镜吗? 燕国用的都是铜镜,照人模模糊糊的。 她欣然答应:“好啊。” 卫璟浅浅一笑,扬手召来吴全,让他吩咐宫人把琉璃镜抬去太极殿。 吴全应下,又委婉道:“陛下,舒医师求见,是将人请上来,或是移步岸上?” 卫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舒乌那日说,他不曾中蛊,但无法确定有没有中摄魂术,需喝一碗特殊的药断定。 那药材料难寻,方子给了锦衣卫,现在应是找齐熬好,也找人试过无毒。 “不见。”他又剥开一个莲子,“可以将人送出宫了。” 吴全一怔。 花了好多功夫才找到的巫医,就这样把人送走? 他不敢质疑,躬身退下,乘小船上岸去办差。 楚悠同样不解:“你之前为什么要找巫医进宫?” 卫璟平静道:“找来问些事情。现下用不上了。” * 游湖至日薄西山,小画舫终于靠岸。 楚悠提着两竹筐莲子,高高兴兴回到岸上。 打算今晚泡一杯浓浓的莲子茶给卫璟喝。 岸上候着两人。 吴全领着舒乌,满脸为难上前来,“陛下,舒医师说离宫前,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同您说。” 舒乌半垂着头,温声道:“关乎陛下圣躯,草民不敢隐瞒,请陛下屏退左右。” 第131章 池面微风徐徐吹至岸边。 卫璟随意扬手,吴全领着宫人识趣地退开。 “我要走吗?”楚悠嚼着颗莲子问。 “不用。”卫璟拭去她唇上沾的一点莲子碎,淡淡瞥向舒乌,“说。” 她不动声色望了眼楚悠。 瞧着只是个俏丽女郎,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模样。 袖袍下的手稍稍一动,舒乌上前一步,低声开口:“陛下,南疆还有一种蛊毒,能在无形中使人……” 声音渐渐低了,需要听的人极其认真才能听清。 忽的,袖袍下的手闪电般一甩。 一抹细长的艳红吐露尖牙,直冲卫璟面门! 距离极近,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卫璟神情不变,间不容发侧身避开,袖中短刃出鞘。 还不等他出手,楚悠抬手护在他面前。手里银光一闪,细长红蛇从七寸的位置断成两截,在地上扭动两下就没了动静。 舒乌目露骇然。 那可是她精心养了十余年的蛊王。 一把雪亮银刀抵在了她的咽喉间,持刀的正是她刚才没放在心上的俏丽女郎。 卫璟盯着地面的蛊蛇,一个荒唐的猜想蓦然生出。 “陛下当心——”不远处,墨一急急奔来,手里攥了封刚从虞国送回来的密报。 “弄错了,楚姑娘不是,那巫医才是二皇子派来的细作!”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终于要对上频道了[让我康康] 营养液破1w了,明天要上班,后天掉落加更~ 预计还有两三章就正文完结啦,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置顶评论留言 顺便推一推下本书《当我折辱冷清师兄后》,求求预收[可怜] ●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战力天花板·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陆雨霁一剑压四境,有他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手背筋络浮起、狼狈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后来,梅念玩得太过火,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1v1,sc,he *感情流小甜饼,微酸涩 *虐男不虐女 第88章 不羡仙(十二) 值得 墨一的那一声似石破天惊, 声随人至,迅速擒住了那巫医。 卫璟难得露出愕然之色。 竟真的弄错人了,细作另有其人! 他对上楚悠微微圆睁的杏眼, 更荒唐的念头生出。 若她不是细作……先前所说,都是真的? 前世今生是真的,她并非凡人亦是真, 就连口中所唤的玄离,也是他。 听见墨一那声呼喝, 楚悠一个多月以来, 心中时有时无的怪异感终于找到源头。 为什么他嘴里说相信,却不愿听她唤“玄离”这个名字。 为什么先前迟迟不愿与她有实际性亲密。 因为玄离根本就没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不仅把她当成细作,以为她心里装了情郎! 难怪近来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 有时还说些古怪的话。 亏她还念在分别太久的份上,主动包容任他折腾。 简直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两人对视片刻, 楚悠率先发难。 “你一直怀疑我是细作?” 吴全和墨一从没见过她冷脸, 察觉到气氛不对, 一个迅速将细作押走, 一个驱散宫人,远远退开装聋作哑。 落日熔金, 御池水面碎金点点, 晚风从两人间徐徐拂过。 玄离沉默片刻,意识到目前的情况比左相一党要造反棘手多了。 “你且听我解释。”他声音放缓, “锦衣卫查探到, 月余前,虞国二皇子派出了一个细作,擅巫术蛊毒。出现时间与你在郦县行医时间恰好对上。” “加之你所说的前世今生、仙洲听着太荒唐, 以为你在胡诌。不是有意疑心你。” “……” 楚悠陷入沉默。 从她的视角看来,玄离初次见面,听了她说的前世今生一事,就留她在寝殿住下。 之后更是举止亲昵,和从前一样给她穿衣做饭,对她予取予求。 哪怕是后来他言语间有些古怪,楚悠也没放在心上。 谁叫他从前就时不时犯病,她都习惯了。 万万没想到,玄离竟一直疑心她是细作。 “所以,你带我去乾明殿,是要试探我会不会窃取情报?” 玄离:“……” 楚悠紧接着想起从宫外回来那晚。 “陪我出宫逛街也是试探我会不会和别国探子接头?” 玄离再次沉默。 她忽的逛完街市回来后,他折腾了一宿还非逼问着从前好还是今夜好,以及次日神秘失踪的陶偶。 刹那间,一切都想通了。 楚悠不可置信道:“你把那对娃娃扔了?以为那只紫衣娃娃不是你?” “怎会。”他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去握楚悠的手,“是我让吴全收到库房里了。天色不早,先回去用饭。” “哦。”她微笑着抽出自己的手,“让他现在拿过来,先给我看看。” 玄离:“……” 漆黑睫羽半垂,声音低缓,“是我错了,不该疑心误解你。”他再次握住抽走的手,挤入指缝相扣,“重新同我说一说从前的事,可好?” 虽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招式。 望着面前人,楚悠心头冒起的火莫名熄了。 分别太久,一朝失而复得,她实在难以对他生气。 她握紧交扣的手,嘟囔道:“你总是这样。” 玄离已做好她气恼发难的准备,没料到如此轻易得到原谅,心头忽的塌陷一块。 天色已暗,最后一点昏黄余晖映于水面,柔波荡漾。 他抬起交握的手,薄唇落在她的指尖。 “不会再这样了。” * 重逢一个多月来,楚悠时常会说起以前的事情,但那时玄离认定是胡诌,听过便抛之脑后。 她只好从头开始,细细讲起。 所经历的事太多,哪怕尽量简要,也说到月升中天才将将说完。 已至盛夏,太极殿内置了冰鉴。 楚悠和玄离同坐在罗汉榻上。 她半靠着,手肘支在小方几上,轻摇绸绣团扇。 “……我按着那位老人家给出的卦象指引,找到了这里,因为一点意外船翻了,落水被人救起来。” “我想着在郦县行医攒点银钱和人脉,慢慢找你的踪迹,稀里糊涂就被请到这来了。” 独自一人乘船在无妄海飘泊近一年的经历被三两句带过。 楚悠一口气说了许多,渴得唇焦舌燥。 玄离适时递了盏茶水。 第132章 “等你神魂完全相融就会恢复记忆了。”楚悠一口饮尽,用团扇轻点他的肩头,“现在叫你玄离,不会再生气了吧?” 弯弯杏眸里浸满笑,尾音上扬,似嗔似笑。 修长手指抵住团扇,顺着檀木柄握上她的手,忽的一拽。 冷冽气息迎面扑来。 楚悠跌进他怀里,腰肢被紧紧环住。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细腻脸庞,“从十四洲寻到这,定是很不易。” 刻意隐瞒的部分被轻易看穿。 楚悠扬起笑,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仰头吻过唇角,眉眼弯弯,“我这么厉害,小事一桩。” 玄离垂首回应。 唇瓣相贴,温热气息交缠,无关情/欲,只轻轻辗转描摹。 两道气息许久才分开。 楚悠伏在他怀中,稍稍平复气息,“你当时怀疑我的身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留我在这住?” “那夜不是初次见你。” “嗯?”她歪了歪头,抬眼望去。 指腹按住微红唇瓣,抹去残余水光,“民间医师入宫那日,我看见了你。” 遥遥一瞥,魂牵梦绕。 次日夜里,找借口将她召来寝殿,看清她的那一刻,便再难移开眼。 楚悠依然不解:“这和你把我留在这住有什么关系?” 玄离无声一笑,并不答,垂首再次吻上她的唇。 * 七月末,左相一党终于沉不住气,以皇帝被妖女蛊惑的名义,勾结燕京城外的神机营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起兵举事。 三万大军长驱直入进了燕京,直逼内城皇宫。 守宫门的禁军溃散而逃。 入宫太过顺利,左相不免起疑心,但三万大军在身后,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且他早早放了探子出去打探,周围几城守城兵力没有变动,燕京郊外也无人驰援。 皇位太过诱人,他摒弃了疑心,攻入紫宸殿。 殿内两道身影静立,似乎已等候他许久。 左相定睛一看,克制住澎湃的心,指向玄离身旁的楚悠,大喝道:“就是这妖女蛊惑陛下!速速就地斩杀——” 一截长刀穿出左相的胸口。 他双目外凸,艰难扭头向后看,喉咙发出“嗬嗬”气音。 此刻左相才明白,与他勾结的主将,由始至终都是奉命与他虚与委蛇的。 宋家的府兵、暗卫、跟随他起事的人看见此幕,顿时乱了阵脚。 神机营主将面不改色地抽刀,左相双目圆睁,不甘地倒气息断绝。 青年帝王漫不经心扬手,“杀了。” 一时间,厮杀声不绝于耳。 不到一个时辰,跟随左相起事的余孽已尽数诛杀,没留一个活口。 主将收起佩刀,恭谨半跪,“陛下,反贼已诛。” 次日早朝照常。 紫宸殿内已清洗过数轮,那股厚重的血腥气仍绕梁不散。 玄离当着朝臣的面,揭穿了宋家当年借腹生子一事,定了抄家灭族之罪。 并赐下白绫与毒酒送至寿安宫。 干政多年的左相一党彻底倒台。 朝臣们双股颤颤,无人敢说一声不是,生怕成了紫宸殿里新的一缕幽魂。 * 燕京的天一日热过一日。 处理了左相后,帝王銮驾启程至燕京城郊的行宫避暑。 行宫建在环山绕水之地,占地数百顷,宫殿楼阁无数,还有一棵千年银杏,连年枝繁叶茂。 仙居殿临近未央湖,是行宫内最清凉的殿宇。楚悠一眼相中,和玄离在这住下。 左相一党已除,朝中无大事。 奏折每两三日由锦衣卫送来,批阅完再送回京中。 玄离很清闲,楚悠便不清闲。 刚来到行宫时,她过了一段厮混荒唐的日子,连着好几日没能出殿门。 他恶劣至极,将搜罗来的书一一翻开,逐一实践。 数次太过火,彻底惹恼了楚悠,被一脚踹下榻。 被勒令清心寡欲,一个月不许再想这事。 行宫数里外有繁华县镇,宫内亭台水榭移步换景,还有可狩猎的山头与跑马场,百兽园里养了不少奇珍异兽。 楚悠白日几乎不在仙居殿。 或去行宫外县镇闲逛,或在行宫里游湖赏景,又或去猎场跑马围猎。无论去哪,玄离如影随形。 日子似流水,转眼便半个多月。 八月中旬燕京多雨,天气如翻脸,变得极快。 午饭前的天尚且亮着,吃过午饭后,厚重云团挨挨挤挤,占满了天穹。 风裹挟着闷热潮气,吹得支摘窗外湖面泛起狂澜。 荷叶被吹得翻了面,露出银白的底。 天光暗去,仙居殿内光线朦胧。 楚悠没让宫人点灯,枕着玄离的手臂,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 另一条手臂搭在她腰间,不时勾着发丝,在指尖缠绕。 玄离抬眼望愈发浓黑的天。 几道紫电在雷云里忽闪忽现。 “你在这睡。京中有要事,我召见了几人,议完事回来。” 薄唇落在她的发间,流连片刻。 楚悠快要睡着,眼皮沉沉,含糊应了两声:“要下雨了……带上伞。” “好。” 被枕住的手臂缓慢抽走。 玄衣身影无声走出仙居殿,朝着雷云聚集最浓重之地走去。 * “轰隆——” 一声平地惊雷炸响。 狂风卷得殿内门窗晃动不息,外头雷云浓厚,天呈现青黑之色。 宫人们有条不紊关闭门窗。 楚悠被雷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下意识道:“他还没回来?” 见她醒来,宫人们陆续点灯。 吴全端来一盏温水,“没呢。外头又是打雷又是风,陛下便是见完大臣们,也一时回不来。” 楚悠润了润嗓子,顶着狂风推开一条窗缝。 风瞬间涌入,吹得满殿烛火晃动不息。 外头的天黑沉得可怕,一道紫电刹那劈落,直直落入行宫。 那方向正是千年银杏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又是好几道劈下,都冲着银杏。 这不是普通的雷雨天气,是一场雷劫。 比起修者要渡的雷劫,这场威力小得多,大约地处凡洲,又是绝地天通之处,连雷劫也弱许多。 大约是这树生长千年,快成精了,因此引来雷劫。 “轰——” 数道紫电劈落,几人合抱的银杏树轰然倒塌,连带地面微微颤动。 雷劫来得快,去得也快。巨木倒塌后,雷云化作滂沱大雨倾注而下。 雨滴砸得湖面白浪翻涌。 夏日的雨来去匆匆,不过下了一炷香,雨势渐渐小了。 楚悠起身披衣,让吴全拿了把伞,打算去勤政殿看看。 雨水顺着琉璃瓦滚落,成了连串雨珠。 天地被潇潇雨幕笼罩,殿宇楼阁浸在雨中。 一道玄衣身影撑伞徐行而来,身后无一宫人随行。 他行至殿门外,吴全急忙迎上去,帮着打伞收伞。 玄衣青年缓步走上汉白玉石阶,走至楚悠面前,自然理顺她微翘的碎发。 “怎么在这等着?” “被雷吵醒了,想去找你来着。”她满腹疑惑,“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楚悠记得,勤政殿不在哪个方向。 “方才起了大风,吹倒不少树,拦住近路,便绕远回来。” 不等楚悠再问,玄离微微蹙眉,唇色微白,按住了额角,一副头疾发作的模样,“头疼。” ----------------------- 作者有话说:本章小修,明天双更~ [好运莲莲]看到评论区有读者问悠悠为什么一直没发现玄离怀疑她,在这里解释一下。这几章有很多是玄离的心理活动,此男心眼像蜂窝,心里转了百八十道弯,但没对悠悠显露出来。唯二两次失态,都是在悠悠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床上)。 在悠悠角度看,第一次见面就留她同住,要什么给什么,行事作风和以前一样,很自然就认为玄离信了前世今生的说法。但她不知道,此男前世和今生都对她一见钟情,是个重度恋爱脑。 导致两个人不在同一频道,却诡异相处了这么久都没露馅[哈哈大笑] 第89章 不羡仙(十三)【1w营养液加更】 正…… 楚悠怔了怔。 最近这些日子, 每日一碗灵药,加上天外石项链上残留的神魂滋养,他的头疾已很少再犯。 “我看看。”她下意识去捉玄离的手腕。 两指搭在脉门上, 用神识探查,察觉出他的神魂的确还没养好。 第133章 “不要紧,缓一会就好。”玄离长眉轻蹙, 俊美脸庞略苍白。 “那怎么行,我去给你熬药。”绕路的小事被抛之脑后, 楚悠似一阵风出了殿门。 吴全收了伞让宫人拿走, 回头就见自家主子按揉额角的手放下,虽然唇色苍白,但那副难受的样子全然消失了。 玄色衣袍逶迤入殿, 施施然坐在太师椅上。 墨一从窗外翻入,汇报近日燕京的情况和虞国动向。 “……各地藩王已陆续入京,随行禁卫亦符合礼制, 无逾矩。” “虞国国君半月前离京南巡, 途中遭刺杀, 二皇子舍命相护受了重伤。如今明面上查出是太子门下的人所为, 虞国宫中传出流言,称国君有意改立太子。恐怕是要变天了。” 顿了顿, 他面带肃容, “陛下,墨五今早去审那细作, 发现人逃了。这几日, 边境混入不少南疆人,应是受二皇子指使,要对您不利。” “我们的人前去试探, 没一个回来的。眼下已经失去了那行人的踪迹。” 玄离掸去衣袍上的水珠,神情淡淡:“不必管,迟早会来这。” 是什么意图,一猜就知。无非是二皇子急于立下大功,好让皇帝下定决心,改立他为太子。 墨一颔首领命:“是。属下这就派人加强戒备,不让贼人趁虚而入!” “按兵不动,来了无需拦。” “可那群人……” 墨一下意识开口劝阻,就见神情冷淡的玄离忽的半阖着眼,曲指轻抵额角,眉心隐忍蹙起。 藕荷色裙摆拂过门槛。 楚悠端了碗刚熬好的药入殿,拖了张圆凳在玄离面前,捏着瓷勺送至他唇边。 玄离配合至极。 一个喂药,一个喝。 墨一悄悄瞪大双眼。这还是他那头疾发作,仍杀人不眨眼的陛下吗? 和吴全对视片刻后,两人默默退了出仙居殿。 一碗药饮尽,玄离面上的苍白渐渐褪去。 楚悠用帕子擦去他唇上的药汁,“等到今年冬天,你的神魂归位之后,就不会再头疼了。” 他握住温软手掌,缓慢揉捏,“嗯。” * 进入雨季后,之后几日都是雷雨天。 乌黑雷云积压在天上,雷声轰鸣不息,雨似瓢泼。 天气不好没法出门,楚悠一连几天留在殿内打发时间。 无意间听见吴全随口抱怨,说往年燕京盛夏没这么多雷云。 今日的雨从午后下至现在,时大时小,不曾停歇。 窗外微雨淅沥,顺着琉璃瓦滴落。 仙居殿内已熄灯,支摘窗敞了条缝,夜风卷着点雨夜冷意吹入,拂动松绿纱帐。 楚悠侧卧闭目,准备入睡。 刚来行宫那几日,玄离折腾的太过火,忍无可忍之下她一脚把人踢下榻,并警告一个月内都不许再折腾她,否则分房睡。 自那日后已经过去半个月,换来夜夜清净好眠。 即将沉入睡梦时,后背贴上一具温热躯体,腰上也搭了条手臂。 “好热……”她用手肘向后戳了戳。 玄离体温偏高,天气热起来后,她不太喜欢贴在一起。 身后的人不动,温热气息拂过颈侧,他捉住楚悠的手,指腹按住掌心缓慢摩挲。 一点痒意从掌心生出,顺着手腕向上爬。 楚悠觉得这是在暗示什么,用力抽出手,并警告般戳了戳腰上的手臂,“松开,我要睡觉。” 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耳侧传来声低叹:“头疾犯了。” 她心中一紧,翻了个身,借着纱帐外透入的朦胧月色去看他的脸。 唇色微白,乌黑长睫低垂,一副略带病容的模样。 “怎么会呢?”楚悠再次探他的脉。 逐步相融的神魂稳定,按理说不会频繁头痛。 难道是之前的雷劫影响到他了? 她摸摸玄离的脸,“在这等会,我再去熬一碗药。” 他不动声色握住轻抚的手,揽着腰将人压进怀中,垂首抵在发间,“与你接触时,似乎会减轻一些。” 难不成是因为她体内的灵脉曾属于玄离? 楚悠半信半疑,轻轻揉捏他的额角。 “这样会好点吗?” “嗯。” 指尖下滑,抚过脸庞,“这样呢?” 玄离无声颔首,紧蹙的眉心松开些许。 楚悠试探性亲了亲他的唇。 “感觉怎么样?” 喉结不受控地滚动几圈,嗓音低了几分:“比方才好些。” 楚悠沉默片刻,稍稍仰头,柔软唇瓣贴上喉结。 濡湿舌尖舔舐,留下湿漉漉痕迹。 玄离下颌紧绷,不由自主将人更紧地压向怀里。 “现在还疼吗?” 含含糊糊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脖颈响起。 “不那么疼了。”他眸光更暗,指尖勾住一截细细衣带,稍稍用力,“不如……嘶……” 话还未说完,颈间传来一阵刺痛。 楚悠齿关用力碾压,松开后留下个鲜红牙印。 “骗我。”她怒瞪一眼。 玄离蹙起的眉心舒展开,低低一笑,凑近亲了亲她的唇,“是真的疼,没骗你。” 细细密密的、尖刺轻扎脑海的疼痛持续不息。 只是,于他而言不算太难忍。 楚悠怔忪片刻,摸上他的脸,“刚刚那样真的有用吗?” 紫眸愈发幽暗,定定看着她,“嗯。”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眼里朦胧映着她的影子。 楚悠心里的怀疑和微恼,在对上他微白的唇色时,消散了大半。从没有人在飞升之劫下能瞒着天道转世,她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头痛。 “……真的有用?”她又确认了一遍,声音低了些。 “嗯。”玄离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帮帮我。” 嗓音压得很低,略带沙哑,扫得楚悠耳尖发颤。 她没再说话,伸出胳膊环住玄离的脖颈,仰头贴上他的唇,轻轻辗转吮吸。 玄离立刻回应了她。 起初动作还算温和,缓慢舔舐。但很快,熟悉的侵略性悄然复苏。温热舌尖探入,勾缠着她的,逐渐加深掠夺气息。 楚悠有些气息不稳,手抵在胸膛上,掌心下是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似乎比平时要快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玄离才稍稍退开些许,两人的额头相抵,气息微乱。 榻上光线昏暗,紫眸亮得惊人,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渴欲。 楚悠被看得背脊发麻,“还疼吗?” 带茧指腹抚弄着湿润红肿的下唇,他嗓音低哑,“不够……还是疼。” 不等楚悠反应,薄唇再次覆下。 原本规规矩矩揽在腰后的手,开始缓慢揉捏腰肢。 指尖隔着薄薄寝衣,摩挲起伏的脊背曲线,所过之处激起一阵细微战栗。 楚悠一颤,正想提醒他之前立的规矩,舌尖被用力一吮,话音瞬间散了。 薄唇渐渐下移,从唇瓣落到下颌,再顺脖颈流连到两弯锁骨,停留在小红痣上。 一下又一下,缓慢轻吻。 湿漉漉的吐息与鼻尖抵着那枚小痣。 “悠悠。”他低唤一声。 楚悠明白这是在询问。抿了抿唇后,抬手穿过乌黑长发,指尖插入发根,带着点安抚,又带着点纵容意味。 玄离动作一顿,吻得更轻柔,手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径直挑开细细衣带。 灼热掌心贴着柔韧的侧腰。 他稍一用力,楚悠整个人翻坐起身,上下位置颠倒过来。 “不行。”她扭身就要下去。 这样是她最不喜欢的,费腰还费腿。 随着这一扭动,玄离眸光更暗,牢牢扣住腰肢不放,另一只手顺着抚上后心,用力下压。 楚悠被迫趴在他胸膛上,柔软发丝从肩头散落。 乌黑长眉蹙起,玄离轻缓吻她的唇角,声音极低:“头疼得厉害。帮帮我,嗯?” 胸膛随说话微微震动,最后一声又低又沉,钩子般挠她的心。 望着他难得一见的虚弱姿态,楚悠不禁恍神。 怎么忽然变得很会勾引人了? 趁她这片刻恍神,玄离不动声色握住她的腰向上抬起。 窗外闷雷阵阵。 细密的雨渐渐大了,噼里啪啦砸在湖面,溅起雪白水花。 莲叶挨挨挤挤,承不住过多的雨,翠杆一歪,积蓄的雨水哗啦倾入湖里。 风雨交加,湖面不断起伏翻涌,成片的莲叶随着湖水上下晃动。 “轰隆——” 银电短暂照亮昏暗的仙居殿。 纱帐被夜风吹得晃动不息。 楚悠撑在玄离的胸膛上,手指微微蜷起,勾住了银色项链。 第134章 发丝顺着白皙肩头滑落,一下又一下扫过他。 “换一个……”她手上使劲,撑着起身。 “就这样。”玄离低低喘息一声,手上忽的用力。 楚悠猝不及防跌坐回去,足尖倏地紧绷。 长指抚上白皙脸庞,拭去新渗出的泪珠,随后扣住后颈,用力压向了他。 唇瓣相贴,热烈又汹涌,积蓄的情感倾泻而出。 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湖里的一瓣莲叶。唇边溢出断断续续的抗议,转瞬被他堵在唇齿间再吞入腹中。 琉璃般的紫眸由始至终都凝望她。 恍恍惚惚间,楚悠察觉到他和以往的不同。 就好像…… 很久没有见过她似的。 夜雨不息,淅淅沥沥下了许久。 楚悠缓了许久才回神,伏在玄离胸膛上,睫毛湿淋淋,鬓发濡湿贴在颈侧。 玄离气息微乱,将脸埋在她颈侧,手臂仍松松地环着,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光洁背脊。 又缓了好一会,楚悠困倦地睁不开眼,轻轻推了推他。 玄离搂着人起身,侧躺到一旁,手臂一伸,又将她捞进了怀里。 楚悠累极了,也懒得再动。 “头还疼吗?”她闭着眼,含糊地问了一句。 身后传来低沉的一声:“不疼了。” “又骗我……”她嘀咕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指责。 玄离无声笑笑,下颌轻蹭她的发顶。识海深处针扎般的刺痛感早已消失无踪。 最初那一点是真的,但后来……他确实利用了这点不适,得寸进尺。 * 仙居殿的动静后半夜方歇。 殿外大雨瓢泼,闷雷阵阵。 “轰隆——” 银电骤然撕开昏沉雨幕,映出或立或伏,悄然逼近的长影。 风裹挟着急雨,敲打殿门与窗棂。 殿外空无一人,无人守夜。 一行人潜伏在暗处,领头的正是舒乌,她身后的中年男子极低吹了声哨。 细长黑蛇悄然爬上台阶,沿途留下湿漉漉痕迹。 它顺利从缝隙钻入。 男子闭目侧耳,在嘈杂雨声里听见了黑蛇传递的讯息。 “除了他们,无人在殿内。” “我们进来的太容易了,这里还没人守夜。”舒乌眉头紧皱,“卫璟生性多疑,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里面必有埋伏。” 男子嗤笑一声:“你没能成功毒死他,被抓了一遭,反倒胆小起来了。有埋伏又如何,我们不求全身而退,只要让蛊虫咬他一口,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如此对二殿下也算有交代了。” “老三,听说他寻到的那女子医术了得,等会你先把人带走,送给二殿下。” 被唤作老三的人沉默点头。 “走。”男子沉下脸,朝身后的人招手。 一行人悄无声息接近仙居殿。 舒乌见状,也只能按下火气跟着。 细长管子顺着窗缝伸入,缓缓吐入毒雾。 耐心等了三刻钟,男子点点头。 他们按捺着心底激动,一步步挪到殿门前。男子伸手按住大门,咬咬牙,用力一推! 在使劲前刹那,大门悄无声息敞开。 “轰隆——” 又一道银电掠过,短暂照亮殿内。 修长身影披衣静立,长发散落,一双紫眸幽幽。 男子心头一震,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猛地挥手,“上——” 音节刚溢出喉咙,就像被掐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俊美青年竖起长指,抵于唇上,做了个噤声手势。 “别吵。我夫人刚睡下不久。” 他面上笑吟吟,朝男子等人缓步走近。 男子面色骇然,惊恐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也动不了,如泥塑般僵直定在原地。 含笑身影愈发近了,恍如索命阎罗。 玄离五指张开,虚虚一拢。 男子悄然化作一捧血雾。 紧接着,殿外的人接二连三都化作了血雾,随着风雨消散,似不曾存在过。 “玄离……” 内殿传来一声困倦轻唤。 他微微扬手,殿门无声闭合。随后回到榻边,褪去沾了点雨气的外袍,重新上榻环住楚悠。 “你出去做什么?”楚悠闭眼枕住他的胳膊。 玄离闭眼拥着她,垂首在发顶落下一吻。 “没什么,睡吧。” * 连续的雷雨天持续好几日后,终于散去。 日头烈烈,暑气重新蒸腾。 最近玄离总是以头疼为借口,骗得她吃了好几次亏。 楚悠很是不解。 明明有所提防,总是莫名其妙就着道了。 八月下旬,行宫内栽种的秋海棠提前开花,无香,却粉白烂漫一片。 仙居殿外栽了不少,从轩窗外看去风景甚好。 她倚在罗汉榻上,托着脸看秋海棠上的两只雀儿依偎,扭头瞥了眼身旁的玄离。 罗汉榻中间摆了方几,他正在批阅奏折。 心里的疑云化作一个明确猜想。 楚悠笑盈盈道:“我走之前,大黄可舍不得了,叼着我的衣角不让离开。” 十分随意带笑的语气,让人提不起戒心。 玄离批完一封,随口应道:“一只蠢狗罢了。” 仙居殿内静了半晌。 楚悠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玄离将笔搁下,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两厢沉默对视,他忍不住轻笑,伸手去握她。 “啪!” 他的手被拍开,冷白手背上多了道印子。 “悠悠。”玄离唤了一声,眉眼含笑,再次握住她的手。 楚悠绷着脸瞪他好一会,终究没甩开。 他手上稍一用力,将人拉至怀中。 “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楚悠锤了一下他的小臂,“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还骗我说头疼!” 仔细想想,异样是从银杏树被雷劈开始的。 他从那时就已经恢复了记忆,竟然瞒了她好多天。 “为什么不说?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之前太离谱了,不想面对吧?” 玄离不语,算是默认。 楚悠扭头去看他的表情,见他云淡风轻,面上看不出半点尴尬。 “没劲。”她嘀咕一声,紧接着眉毛一扬,“所以,你为什么会转世?既然知道要转世,怎么一点线索都不留给我,害我找了你三十八年!” 玄离轻轻一笑,捏住她因生气紧绷的脸颊。 “你中蛊昏迷时,我在苍黎族禁阁发现一卷轴上,记载了能短暂屏蔽天机的法阵。” “那时天道不允我飞升,先祖想杀我提升修为,已是必死之局。所以,只能一赌。” 楚悠怔了怔,“赌?” 指腹轻抚她的面颊,“赌我提前布下的法阵恰好在飞升雷劫下生效,赌你愿为我对抗天道,保下残魂。” “届时法阵运转,被保下的四散残魂聚集,将会被指引,去到不受天道管辖之地。” “我留了一缕在你赠的项链上。倘若一切顺利,你便有找到我的契机。” 楚悠伸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摸到了天外石项链。 声音很轻:“如果我找不到呢?或者来得太晚,你已经死了呢?” “不会。”他眼底漾开笑意,“你既愿意保我,也会不顾一切来寻找。” “要找人,需要人与权力,需掌控十四洲。倾尽十四洲之力,定会有绝地天通之处的线索。” 楚悠沉默了许久,忽然抬手重重推了玄离一下。 再抬眼时,眼底盈满水光,“你宁愿算计这么多也不告诉我,害我担心了很久,甚至做好这辈子都找不到你的准备了!” 玄离被推得一晃,搂着她的腰护着没摔下去。 他反手握住楚悠的手,神情温然平静:“那时,一切都是未知数,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极有可能出差错。” “如今是当初预想里,最幸运、最好的结果。” 宽大手掌强硬握住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侧,“我这一生从未被眷顾过,遇见你是最大的幸事。因此不敢奢望所筹谋的能实现。” “既然是极有可能失败的事,何必告诉你,令你空欢喜一场。” 楚悠别开眼,吸了吸鼻子,恶狠狠道:“你就没想过,等你真的没了,我坐拥十四洲,找百八十个俊俏男子……” 还未说完,玄离便浅浅一笑,语气笃定:“不会。” 她扭头瞪了一眼,“怎么就不会?” 环在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玄离垂首抵住她的额心。 “除了我,旁人再入不了你的眼了。” 第135章 盈在眼眸里的水光瞬间滚落。 “没有人比你更可恶了!” 话虽如此,楚悠却更紧地抱住了他。 “是我不好,别生气。” “你总是这样。每次认错,每次都不改。” 玄离再次低低笑起来。 “之前那场雷劫,其实是你渡的吧?” “嗯。此处绝地天通,天道无可奈何,这新的飞升之劫算是过了。” “那你现在修为回来了?” 玄离拥着她颔首,“神魂还未完全稳固,需修养月余。” 楚悠彻底安心了。 支摘窗外,海棠花簌簌,随夏风飘落花雨。 栖息在枕头的一对雀儿静静依偎。 * 行宫的夏日暑气渐渐消了,待最后一阵急雨后,天幕澄澈高远。 九月初,帝王銮驾回京。 帝后大婚定在九月初九。 重回燕京,宫内上下已为大婚之事忙碌了数月。各处宫殿修缮一新,尤其是皇后所居的凤仪宫,更是妆点得富丽堂皇。 楚悠尝试过和玄离商量,不要再办一次。 但在这件事上,他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楚悠只好提前一日搬入凤仪宫。按礼制,大婚前帝后需分宫而居。 大婚前夜,楚悠躺在凤仪宫宽大陌生的床榻上,竟有些失眠。殿内红烛高烧,映着满室喜庆的红色帷帐与“囍”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 明明只隔了几重宫墙,却好像有点不习惯。 翌日,天未亮她便被人唤起。沐浴、更衣、梳妆。数十位经验丰富的嬷嬷宫女围着她打转,一层层繁复华美的大婚礼服加身,凤冠戴上头顶时,她简直想立刻逃跑。 但这次成婚的喜服和燕国历代皇后所穿的都不太像。 无论是刺绣或是头饰,少了几分肃穆,多了些鲜亮俏丽。 看在衣服首饰合心意的份上,楚悠勉强坐着任嬷嬷折腾。 吉时将至,礼乐大作。 玄离身着玄衣纁裳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于太极殿前等候。 楚悠在命妇陪同下,穿过长长的御道,一步步走向至高之处,两侧是肃立的百官与仪仗,远处是连绵的宫阙与澄净天幕。 风吹动凤冠上垂下的珠旒,她的目光穿过晃动的珠串,望向尽头的那人。 玄离也正望着她。冕旒之下,映着缓缓走近的身影。 两人的手手牢牢交握。 接下来的仪式庄重而漫长。祭天、告祖、册封、受贺……直到日落时分,盛大的典礼方告一段落。 帝后起驾回宫,赴合卺宴。 宴设在凤仪宫的正殿,并不对外,仅有帝后二人。殿内红烛摇曳,龙凤喜烛燃得正旺。桌上摆满了寓意吉祥的菜肴,却并不显奢靡堆砌,好几道是楚悠平日里喜欢的。 吴全布菜斟酒后,说了一箩筐的祝福词,得了玄离丰厚的赏钱,眉开眼笑退出殿外。 两人随意用了些膳食。 玄离换下沉重的冕服,一身殷红常服,映得容色更盛。 他替楚悠摘下了那顶压人的凤冠,在梳妆镜前,重新挽了轻便发髻。 一支熟悉的蝴蝶缠花发钗往后递。 “竟还留着。”他轻轻摩挲老旧的簪身。 发钗挽入垂髻,衬得笑眼弯弯的白皙脸庞格外俏丽。 “因为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玄离执起她的手,将人引至榻边。 方几上置了朱漆托盘,上面放着合卺酒。 红线连柄拴在一起的两个匏瓜。匏瓜剖开成两半,内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清香微冽。 龙凤红烛燃烧,偶尔噼啪轻响。 两人各自执起一半,共同饮尽。 按照礼俗,两个匏杯一正一反掷于床下,寓意百年好合。 玄离拭去她唇上沾染的水液,忽然开口:“你先前问我,为什么非要再成婚一次。” 紫眸里映着烛火,亦映着她。 “因为初次成婚,既潦草,也不够诚心。” 那时的他并非完全真心,还出于部分利益考量才与她成婚。 玄离轻抚她的脸庞,“我始终觉得亏欠于你。” 淡淡酒香与柔软触感扑来。 楚悠亲了亲他的唇,眉眼弯弯,“你把什么都给我了,怎么会亏欠。” 修为、灵脉、权势,乃至性命都已给了她。 玄离垂眼轻笑,同样落下轻轻一吻。 “仍是觉得待你还不够好。” 楚悠拉过他的手,从随身锦袋里取出两枚银色的圈环。 两枚尺寸不同,都嵌了璀璨的金刚石。 玄离知道这东西,前几日楚悠出宫了一趟,去首饰阁定做了此物回来,却没说用途。 柔软发丝随她低头,散落在微醺颊边。 楚悠执起一枚,送入他的无名指内,严丝合缝贴着肌肤。 她不说话,只是笑盈盈把另一枚送到玄离手里,然后朝他摊开右手。 玄离捏起看了片刻,学着她的样子,将稍小的一枚套上她的无名指。 两只手交握,银圈相碰。 楚悠笑盈盈望着他,“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成婚的时候,男女要交换戒指。” “愿与玄离,平安常伴。”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结尾增加1500字,更晚了,评论区掉落红包补偿[可怜]明早六点更新照常 感谢宝宝们最近的浇灌,营养液加更活动结束啦,最近熬得太厉害,接下来的番外会保持日更,状态好就加更 已定番外有几则十四洲日常,悠悠玄离一起去末世和现代。以及if线,如果悠悠一开始就穿到玄离少年时 可能会写的if线有,古代青梅竹马番外,西幻背景魔龙玄离x赏金猎人悠悠,少年玄离x悠悠x青年版玄离 还有其他想看的梗可以在置顶评论下面留言,有灵感会尽量写~ 再次感谢连载期一直追读的宝宝们,开文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这本书,感谢你们见证悠悠和玄离这段感情 顺便求一求作者收藏,还有下本书的预收[抱抱] 第90章 日常番外一则 “不许喊停。…… 燕国的君王成婚了! 无论是本国还是虞国, 听说这个消息的官员百姓都无比震惊。 燕国君王自十五登基起,后宫空悬,不近女色到两国闻名。 其统治手腕强硬, 登基三年便血洗朝堂,建立镇抚司,培养锦衣卫, 从权倾朝野的左相手里夺权,之后更是诛杀左相一党, 牵涉其中的一个没留。 如此冷情多疑的人, 竟将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迎为皇后,并临朝同治。 众人都怀疑这女子是南疆所来,给他下了情蛊。 但没多久, 就传出南疆一带有名蛊师尽数失踪的消息。 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悉数覆没,二皇子气得跳脚。 没有一件大功,他就难以挤下大哥当太子继承皇位。 眼看皇帝衰老多病, 却迟迟没下定决心换太子, 二皇子不愿再干等, 打算两手准备。 一面派人盯住太子, 找机会暗杀。 一面痛下血本,送另一批高手进燕国伺机刺杀。 两边的杀手奉命出动。 转天, 宫内召开夜宴, 二皇子喝了几杯,路过锦鲤池竟不慎失足跌下去, 淹死了。 一封信同时送到了东宫太子手里。 他展信看完, 将其烧成灰烬,并命人追回二皇子派去燕国的杀手。 二皇子的死给了本就多病的皇帝重大打击,缠绵病榻几月, 在年底驾崩,东宫顺理成章继位。 次年春,虞国新皇主动奉上金银牛羊,与燕国重修旧好,两国边境来往行商不再受阻。 同年春末,燕国君王又做了件震惊朝野的事。 他让皇后做主,从宗室里择一位能看顺眼的宗室子,记在名下封为太子。 可皇后看了一圈,都不满意。 最后竟择了位年岁十五的郡主。 历朝历代以来,过继宗室子的君王不算少见。 但从没有哪一个,年纪轻轻刚成婚便过继,还挑了个女子。 简直骇人听闻! 众人又开始猜测,燕国君王先前被下了情蛊,蛊毒发作将不久于人世,才匆匆定下太子。 三年光景转瞬即逝。 当初的猜想和谣言不攻自破。 燕国君王不仅没死,还下狱革职了大批反对立郡主为太子的朝臣,跳得最高的索性杀了,手腕之强硬如当年血洗左相一党。 皇后则温和许多,如果没有她从中擀旋,大部分反对的臣子,便不是下狱革职,而是抄家砍头了。 如此一来,朝臣们都很期盼她上朝。 第136章 而新立的太子为瑞王后人,乃先帝幼弟的血脉,自幼失怙养在宫外。 她良善聪慧,既冷静又有宽广胸襟,没有皇室宗亲的架子,很愿意向朝臣们请教。 日子久了,那些斥责女子继承大统不合祖制的老臣们便闭嘴了。 有个仁明的君主,总比动不动砍人脑袋的好。 * 第一个发现玄离和楚悠不是凡人的是吴全。 那一早,他入殿侍奉穿衣,里头竟吵起来了,一时没注意到他进来。 然后便看见了这幕—— “不去,不去……折腾了一晚上还不让我补觉,上朝就是听他们吵架,你就是嫌无聊才非拉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坏心眼的人!” 软枕、话本、布偶、织金薄被…… 零零碎碎的东西从榻上往外扔。 向来威仪淡漠的君王仅着中衣,一副被赶下榻的模样。 他也不恼,指尖抬起,那些东西未落地便悬浮飞回纱帐内。 一只白皙的手探出纱帐,抬手一挥。 飞回来的东西们骤然失去托力,哗啦啦掉在地上。 吴全连着倒退两步,以为是自己昨夜守夜没睡好,给熬出幻觉来了。 又或是吃了有毒的菌子,把脑子吃坏了。 如果都不是,只有一种可能……他的两位主子被妖怪换了! 这下子,玄离与楚悠都注意到了吴全。 两道视线同时看来。 吴全汗如雨下,忽然捂住眼睛,哎呦叫唤:“陛下娘娘恕罪,老奴这眼睛……怎么就疼得厉害,瞧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纱帐垂落,楚悠只探出个脑袋,扑哧笑道:“大监,我们不是凡人,本来就会些术法。我刚才和他闹着玩呢。” 吴全颤巍巍放下手,“不、不是凡人?那岂不是下凡渡劫的仙人?” “嗯……硬要这么说,也没错吧,确实渡了雷劫。” 吴全高悬的心落回肚子里。 菩萨保佑,不是妖怪或者鬼上身就好。 从那以后玄离用术法便没再避着吴全。 他很快接受了两位主子是神仙下凡的说法,每日喜滋滋的。 第二个发现这件事的,是每日都来请安的太子卫昭月。 昭月是一个父母俱亡、籍籍无名的郡主,等待她的命运本只有将来被礼部指给某位臣子,将就终身。 没曾想一朝成了太子。 她深知这份机遇是皇后给予,陛下亦默许。因此拼尽全力地学,不愿辜负这份信任。 并风雨无阻,带上功课每日傍晚来请安。 至于为什么是傍晚。 她名义上的母后不喜早起,她来得早,楚悠就要早起见她。 朝中有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担任太子少师和太师一职,每日早朝后与下午为她授课。 下学后正好带上功课来太极殿请安。 这日她照常来,正好撞见楚悠倚在罗汉榻上看话本。 然后慢吞吞指挥在批阅奏折的玄离,“桃子。” 小方几上放了几只新摘的冬桃,粉白饱满。 身旁的青年帝王指尖一抬,淡淡灵光溢出,化作无形之力,三两下削去桃皮,又切了小块送至她嘴边。 “今年的冬桃好甜。”她笑盈盈的,捏了一块送到青年唇边。 他垂首吃下,余光瞥见珠帘外的昭月。 “陛、陛下,娘娘……” 楚悠回首看见她,笑着用银签扎起一块桃肉,“快来一起尝尝,好甜呢。” 昭月紧绷的心忽然安定。 是人是妖怪或是神仙,又有什么关系。 “哎。”她轻轻应声,浅笑着快步上前,吃下了那块甜津津的桃肉。 * 不是凡人这个秘密,楚悠和玄离本就没打算刻意隐瞒。 在行宫时他神魂相融,借绝地天通之处渡了雷劫,已是仙人之躯,在此处法则的压制下,仍能调用部分灵力。 在强横的实力面前,任何流言都不足为惧。 吴全和昭月发现之后,墨一很快也发现了两位主子不是凡人。 他对此接受良好,没太多波动。 在他心里,已经怀疑自家主子不是人很久了。 如今猜想得到证实,反而心里安定。 渐渐的,宫内宫外乃至燕国境内,都开始流传帝后是下凡渡劫的神仙,不久后将回归九重天。 而太子是神仙选中的未来君王,能带领燕国愈发强盛。 燕国里本有不少反对女子当权的百姓。 这流言一出,风向慢慢扭转。 墨一回禀时,楚悠在和昭月试御膳房新研制的桃片糕。 楚悠从没把她当后辈看,两人相处更像姐姐与小妹。 听完回禀,她擦了擦手指,“适得其反,不用再让人传播了。” 昭月若有所思点头,“百姓们信奉神佛,就从他们最信任的下手。小悠姐姐,这招真厉害。” 私底下,两人称呼很是随意。 “营销造势嘛,都是我老家那些祖宗玩剩下的。”楚悠抿唇一笑,“你以后会做得更好。” 笑盈盈的杏眼望着昭月,就像从前的每一天。 翌日,天刚擦亮,吴全便领着宫人进殿侍奉。 太极殿内静极了。 团纹纱帐挂起,龙榻上无人。 唯有临窗罗汉榻的小方几上,放了一卷明黄诏书与两道圣旨。 吴全心中已有猜想,颤着手打开诏书,果然是命太子登基继承大统,上头加盖了玉玺与凤印。 而另外两份,竟是给他与墨一的。 身为帝王心腹,见过无数宫廷阴私,吴全从没有妄想过能离开皇宫,只求平安过完这辈子。 墨一是暗卫统领又兼任锦衣卫指挥使,更是为帝王做了无数见不得光的事。 无论是他还是墨一,注定难以善终。 可这两份圣旨,竟允他们新皇登基三载后领一份重金,自此离开宫廷,隐姓埋名过日子。 上头同样加盖了玉玺与凤印。 吴全老泪纵横,猜得出是楚悠的意思,但终究也需陛下点头。 伴着主子一路走来二十多年艰辛,总算是换了个好结果。 他朝着殿外方向深深叩首。 诚心祝愿帝后福泽绵长,长久相伴。 * 茫茫海域一眼望不到尽头。 海水幽蓝深邃,海面上空雷云盘桓,朝着唯一的船只狂轰滥炸。 紫电还未接触到船体,已被一层无形结界拦下。 楚悠已经习惯。 从他们驶出盈江,船只入海之后,天道便似疯了般追着劈,不顾一切要阻拦已渡飞升之劫的玄离回到十四洲。 绝地天通之处范围广阔,好一部分海域也被囊括其中。 玄离灵力被压制大半,楚悠放出精神力,不断化解雷劫。 她试过和天道讲道理。 然后发现天道只是世界凝聚而成的运行规则,并没有衍生出自我意志。 它认定了神族后裔的血脉不能留存于世,急于将玄离诛灭。 于是,连着几日雷劫在头顶追着劈,楚悠都以精神力化解。 现在到了无妄海地界,已经出了绝地天通之处,玄离修为恢复,徒手撕了几道天雷后,布下道防御结界,任凭它劈。 随后又布下消音结界,把声音都格挡在外。 船上堆满了楚悠要带回去给苏蕴灵等人的手信,以及吃喝玩乐的用具。 然而准备的东西再多,玩了几天她还是腻了。 日夜对着一望无际的海域,想着在海上航行的日子至少还有数月,她只好琢磨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船上带了套棋具。 楚悠将其摆好,热情邀请玄离下棋。 他悠然落座,挑眉道:“你会下棋?” “你们这的不会,我教你下另一种。”她将五个白子连成线,“这叫五子棋,简单又好玩。” 玄离观察片刻,拈了颗黑子在指间把玩。 “既是对弈,赢了有什么彩头?” “彩头……”楚悠沉思片刻,“赢的人可以往输家脸上贴白条。” “太无趣了。”玄离微微一笑,“不如改成,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件事。” 楚悠:“……” 一看就憋着坏,等她跳坑里。 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她实在无聊得快长草。 起先两局楚悠凭着经验赢了,颐指气使提出了些折腾人的小要求。 玄离一一照办。 第三局,他不动声色赢了。 在帝宫里生存,他自小就会一步三算,下棋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唔,学得挺快。”楚悠一手托脸,一手拣走棋盘上的棋子,“提个要求吧。” 第137章 玄离三两下清空棋盘,笑得温文:“不急,先留着,再下几局。” 从这局开始,他再无败绩。 但每一局都故意下得胶着,让楚悠有种再下一子就会赢的感觉。 越输便越想赢,一发不可收拾越输越多。 赢到楚悠快要掀棋盘时,他终于慢悠悠将黑子丢回棋盒。 玄离眉眼含笑提醒:“悠悠,我赢了八局。” 楚悠:“……” 她心中有不祥预感。 下一刻,预感应验。面前俊美矜贵的青年笑得斯文,眼底露出一点恶劣。 “将新买的册子前八页都试一回。不许喊停。” ----------------------- 作者有话说:番外日更掉落中,作者专栏求收藏[可怜] 下本开《当我折辱冷清师兄后》,感兴趣的宝宝戳个预收吧~ ●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战力天花板·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陆雨霁一剑压四境,有他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手背筋络浮起、狼狈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后来,梅念玩得太过火,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