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公府》 第1章 [古装迷情] 《高嫁公府》作者:月明珠【完结】 本书简介: 国公府嫡长孙贺晋远未及弱冠高中状元,天之骄子前途无量,可一朝意外双目失明,还顶了个“克妻”的名头。婚事无法再拖时,定下了七品小官姜家的女儿。姜家嫡女姜忆安自小在乡下老家杀猪卖肉,大字不识几个,十八岁还没定亲。国公府的“馅饼”落到了她头上。将要高嫁,她拎着杀猪刀翘着二郎腿坐在堂内,“笑吟吟”与亲爹继母敲定了嫁妆。成亲当晚,男人黑色缎带覆着双眸,神色沉郁没打算圆房。“贺某命格强硬不宜娶妻,连累姑娘实在抱歉。若姑娘同意,三年为期,届时和离,我会给你补偿。”姜忆安:“补偿多少?”“在下暂有万两白银,悉数补偿姑娘。”姜忆安看着他灿然一笑。他这么有钱这么大方她为何要与他和离?什么不宜娶妻?成婚了就是她的夫君,她命硬,克不死!洞房花烛夜,她现学现用春宫册,上榻压着他圆了房。 ~~~ 国公府人丁兴旺关系复杂,虽为长房儿媳,江夫人却受了不少婆母、妯娌与世子丈夫的气。儿子意外失明,她拖着病体吃斋念佛求神保佑,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好不容易熬到儿子顺利娶了妻,可儿媳竟然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嫁进了门!有这样凶悍的儿媳,以后儿子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江夫人躲在房里偷偷掉泪,泪水往肚里咽。 ~~~ 人人都以为那国公府嫡长孙瞎了双眼,仕途断绝、袭爵无望,又娶了个乡野长大的小官之女,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可成婚三年,贺晋远朝堂辅政、战场驱敌,升官进爵,功绩斐然,至于坏了的双眼,早就恢复正常。而那一向谨小慎微性子软弱的江夫人,腰杆挺直,容光焕发,病弱的身体彻底好转,妯娌们对她毕恭毕敬,还深受国公爷器重!儿子声名赫赫,公府井井有条,人人都夸她命好会管家。但只有江夫人心里清楚,没有她拎着杀猪刀嫁进门的儿媳,就没有这一天! ~~~ 小剧场: 三年后的某天,书房中,贺晋远负手在一旁指点,姜忆安第三次提笔写下的诗依然歪歪扭扭。她耐心耗尽一拍桌子起身,提起杀猪刀打算回老家去。“我不通琴棋书画,不会吟诗作赋,辜负贺大人的期望了。你成亲时说过三年后和离给我补偿,现在给我吧。”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端方男人气红了脸,俯身将她拥入怀中,手把手教她握紧了笔,用最温和的声音说:“是我教的不对,我们再练一次。”顿了顿,看着怀里人气鼓鼓的脸颊,他又道:“是我的错,今晚罚我用心习春宫册,榻上三次。”有勇有谋。直爽小太阳*君子端方。沉郁大冰山 备注: 1.架空 2.先婚后爱,温暖与救赎,家长里短,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日常 先婚后爱 主角姜忆安,贺晋远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整顿家风。 立意:不公与险恶,终会被善良正义打败 第1章 下定 天色刚亮,定国公府的月华院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 江夫人由丫鬟服侍了穿戴,喝了半碗治咳疾的汤药,一面吩咐小厮备好马车准备出门,一面让夏荷去喊孙妈妈过来。 “夫人要去姜家?” 初春的清晨还有些寒意,孙妈妈双手笼在袖中,进了正房只觉暖意扑面,便就着屋里还冒着热气的炭盆烤了烤手。 江夫人体寒怕冷还有咳嗽的毛病,屋里的碳火还没撤,其他院里早已不用了。 “昨日下了拜帖,姜家夫人罗氏午后便送了回帖,邀我今日去做客,姜家与国公府离得远,我们早些去。” 江夫人披了件厚实的白狐岑,临出门时夏荷又抱上了暖手炉,孙妈妈则抱着首饰匣子跟在她身侧,与她一道登上了去姜府的马车。 京都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皆有住坊,定国公府座落于靠近皇宫的安定坊,此处地价寸土寸金还是其次,因是皇亲国戚、朝廷高官等府邸的云集之处,在京都的位置堪称尊贵。 而对于那些俸禄不高的京官,多选择在距离稍远房价便宜的的东边或西边置院安家。 姜家的宅院便座落于东边住坊的多福胡同。 国公府的马车七绕八拐经过了几道长街,一个多时辰后,总算在多福胡同外停了下来。 颠簸了一路,江夫人体力有些不支,脸色煞白不已,噙了一块紫姜提神,精神方好转了些。 下了马车进了胡同,到了姜宅的院门外,孙妈妈却有些吃惊。 姜家老爷姜鸿在太常寺任一七品典薄,她原以为,七品京官俸禄不高,住的宅子顶多是个两进的院子,没成想,这多福胡同竟只有他一家独门独户,从外面看竟有不小的规模! 孙妈妈不断打量着姜宅的大门,江夫人却无暇注意这些,今日她登门造访是为了见一见姜家长女与姜家议亲,只是不知这次儿子的婚事能否顺利,一路上,她的心七上八下未曾安稳片刻。 刚叩响大门,姜鸿的夫人罗氏便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 “哎呀呀,江夫人,一早就盼着您来呢,您快请进。” 昨日接了定国公府下的帖子,罗氏既惊又喜,还有些疑惑。 丈夫一个七品小官籍籍无名,别说与定国公府攀上过什么关系了,连定国公府的大门是朝哪开的都不知道,她也只是往年在一次赏花宴上听人说起定国公府那学识过人却克妻的眼瞎嫡长孙,才知晓了京中有这么一家高门贵地的存在。 只是不知贵人突然到姜家来,到底有何贵干。 罗氏迎着江夫人往花厅走,孙妈妈跟在后面左右张望,不由瞪大眼珠子,暗暗啧了几声。 她粗略看去,这姜家的宅子前后竟足足有五进,东西还有跨院,就算东坊的地价便宜些,这么大的一座院子也得值不少银子,虽与尊贵二字挨不上边,却毋庸置疑称得上富了。 “夫人一路累了吧,先坐下歇歇喝口茶。” 罗氏笑着招呼,寒暄几句后,江夫人落座喝了几口茶,对她道:“说来惭愧,前些日子公爹忽然想起咱们两家还是远房亲戚,只是他老人家公务繁忙,在府里的日子少,没怎么说起过这事。也怪我糊涂没问,忘了打发人来多走动。” 罗氏抿着茶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得将茶盏放回桌上。 这么些年过去了,若非这位定国公府的夫人提及,她竟早已忘了个干净—姜家与定国公府其实没什么亲戚往来,倒是那苏氏还活着时,她的娘家苏家与定国公府有点亲戚关系,逢年过节时,定国公府会打发人来送节礼。 不过自打那苏氏十多年前死了后,两家早就没什么来往了。 能与国公府攀上关系,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虽是苏氏死了,但江夫人亲自登门,这门亲戚说不定还有续上的可能。 罗氏忙笑道:“可不是呢,先前老太太还同我提起过去国公府探望小姐太太们,不过我没什么见识,怕去了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这不就盼着夫人能来姜府做客,谁想竟让我给盼着了。” 初次相见,说的都是场面人情话,两家不来往的原因江夫人也问了个清楚,当年公爹与姜家有来往是念着与姜大人的发妻苏氏娘家的情分,苏氏去世后,国公府与姜家的情分便淡了,若非公爹那日突然来信命她去求娶姜家的长女给晋远当媳妇,她根本不知道两家原来的这段过往。 江夫人看了看花厅里,只见一个长脸嬷嬷站在罗氏身边,另有几个垂手立在不远处服侍的丫鬟,除了这几个,不见姜家的女儿们。 江夫人捂唇轻咳了几声,看向罗氏微笑道:“怎么不见孩子们?女孩们都多大了,可定亲了?” 罗氏闻言愣了一瞬细眉惊喜地挑起,眉梢眼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难怪江夫人来姜家,竟是为了亲事来的!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别说是嫁给国公府的嫡孙们了,就算是个庶出的,那也能过上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富贵日子,再者,攀上了这门亲,便有了倚靠的大树,以后儿子的前程丈夫的仕途都有了助力,以后姜家还不得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罗氏与高嬷嬷笑着对视一眼,高嬷嬷眼中亦是喜色难掩,忙不迭去后院叫了二小姐过来。 二小姐姜忆薇今年十六岁,还没定亲,肤色白皙,生了一双肖似罗氏的丹凤眼。 江夫人拉着她说了几句话,见她容貌清秀,举止大方,温柔亲和,是个知书识礼的闺秀,不是那种凶悍泼辣的姑娘,心中十分满意的同时,又心酸地叹了口气。 她的长子贺晋远,自小聪颖无比学识过人,十八岁便高中了状元,说一句天之骄子前途无量一点儿也不为过,可授官赴任前夕突然出了意外双目失明。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突然飞来这么一桩祸事,她的天简直塌了,眼泪也几乎流干。 第2章 日子一天天熬过去,儿子的眼睛多方医治无法复明,她也不再抱有奢望。 近几年,她的身子越发不好,只希望儿子早日娶妻进门,余生有妻子相伴照顾,她也就放心了。 可谁料坏事接踵而至。 儿子自小定下的未婚妻是门当户对的王府嫡女昭华郡主,他双目失明之后,郡主竟也突然生病早逝。 自那以后,坊间便隐隐有儿子“克妻”的名声传出。 一开始她是不信这些的,觉得这不过是赶巧罢了,可一年后,她再为儿子定下一桩亲事后,成亲当天又出了意外,那未婚妻也没了! 两桩婚事中未婚妻都殒命身亡,自那以后,儿子“克妻”的名声愈来愈响,他知晓自己命格强硬克妻后,再无意娶妻。 儿子不想娶妻,她这个当娘的怎么愿意?可劝也劝了,哭也哭了,儿子根本不为所动。 若不是前些日子公爹写信训斥了她一顿,嫌她这个儿媳没给儿子娶妻,还立逼着她不许找媒人,也不必按照“纳采、问名、纳吉”的繁琐流程,立刻亲自到姜家来提亲,她今日也不会坐在姜家的花厅里。 不过,眼下看着这姜家姑娘,她心中满意,却也忐忑不安。 儿子如今这等情形,她挑选儿媳,已不拘门第,也不拘相貌,只要姑娘温柔体贴,愿意照顾儿子一生,她也就满意了。 可这姜家姑娘头上钗环繁复贵重,身上的衣裙也都是时下最兴的样式,显然在家是极得疼爱的,这样受宠的姑娘,罗氏愿意让她嫁一个眼瞎的夫婿吗? 也许这话问出口,十有八九会遭到罗夫人的拒绝。 江夫人左右为难坐立不安,额角隐隐沁出一层薄汗,既怕定下亲事儿子却不想娶妻,又怕亲事定不下来遭到公爹训斥。 当着姑娘的面,自然是不能直接问这些话的,等姜忆薇离开后,江夫人深吸几口气定定神,硬着头皮向罗氏说明了来意。 “罗夫人,我那长子十八岁那年出了意外瞎了眼睛,现在二十二岁了还未定亲,我看薇姐儿是个知书懂礼的好姑娘,不知罗夫人是否愿意将薇姐儿嫁到国公府,许给我做儿媳?” 早在听到“瞎了眼睛”时,罗氏已经微微抿直了唇,待江夫人嘴里的话说完,罗氏眉心一跳,悄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心肝宝贝一样养大的姑娘,怎舍得将她嫁给个瞎子? 况且江夫人的长子还有克妻的名声,把女儿嫁给他,不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就算有命嫁过去,也不知道多久便被克死了! 罗氏眉头皱起正想开口拒绝,忽觉高嬷嬷扯了一把她的袖子。 “夫人别忘了,还有大小姐呢。”她压低声音提醒道。 罗氏一听,喜出望外地扬起眉梢——她怎么忘了,老家还有个长女! “承蒙夫人厚爱,这是薇姐儿的福气,只是不巧,我家老爷说过长幼有序,薇姐儿前头还有个姐姐,现如今还没定亲,只有先定下她的亲事,才能轮到操持薇姐儿的亲事。”说这话时,罗氏暗暗打量着江夫人的神色。 江夫人闻言不由一愣,方才见过那姑娘,她还以为是姜家的长女——公爹可是下过严令,要她给晋远定下姜家的长女! “那怎不把大姑娘请出来,让我看看?” 罗氏笑道:“我那长女现如今在老家呢,她可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孩子,比薇姐儿差不了多少。” 江夫人纳罕,不知该定亲的姑娘为何会住在老家,其中原因罗氏不提,因担心江夫人见了长女那副做派会收回亲事,只笑着道:“我家老爷叮嘱我,今年让我给长女操持好婚事,我正发愁这事呢,您就上门了,要不说这两个孩子有缘分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婚事,别说是我,就是我们家老爷和老太太也一定是极满意的。今日,长女的婚事我就做主了,若是夫人满意,就留下下定的信物,定下我们家这大姑娘。” 江夫人犹豫几番,没见过姜家长女,她终是觉得不放心,但公爹下的命令她也不敢忤逆。 纠结再三,招呼孙妈妈将一个匣子拿来,内有一双玉璧,一对翠绿通透的碧玉镯,还有一只金刻的大雁,栩栩如生,几乎像真得一样,一看便是贵重的东西。 留下这些下定的东西,长子便算是与姜家长女定下了亲事。 江夫人心绪复杂得微叹口气,道:“罗夫人,不知大姑娘何时回京?” 知道了姜家长女的归期,她也好早日准备下聘的事。 生怕江夫人反悔,没等孙妈妈将匣子递过来,高嬷嬷已迫不及待地伸手抱进了怀中。 罗氏看了一眼定礼,笑道:“夫人放心,我这就打发高嬷嬷亲自回趟老家清水镇,将我那长女接到京中准备婚事。” 作者有话说: ---------------------- 开文啦,喜欢请收藏下吧~~~ 推一下基友的文《怀着摄政王的崽另嫁了》书号7594555,看外冰内火纯情老干部摄政王怎么被女主轻松拿下! 保险销售时毓真身穿越大虞朝,为求活路,被迫卖身为奴。 恰逢摄政王南巡,她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搏得自荐枕席的机会。 寝殿内,她竭力扭出妖娆姿态,炽烈表白: “奴婢不敢垂涎殿下英姿,更不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听说您年近而立膝下无子,倍感心忧,单纯地想为您分忧。真的,我三岁时就有算命先生说过,我命带八个儿子!” 斩尽江南门阀的杀神摄政王垂眸审视着跪在脚边的女子 虽然她姿态妖娆,却一脸尴尬羞耻,眼中更是透着澄澈的愚蠢 字字句句,虚伪又刺耳 世人只知他无子,却不知五年前那场暗算之后,他就失去身为男子最基本的功能,任凭天下名医圣手皆摇头叹息,从此红粉成枯骨,艳色化修罗,皆成了他最不可言说的禁忌 他面若寒潭,冷冷吐出一个滚字。 然而时毓不仅不滚,还猛扑过去,王八似的死死叼住了他的嘴 本该暴怒的摄政王浑身一僵,动弹不得,唯有胸中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 仅仅是一个粗暴的吻,那枯死五年的地方,竟涌起久违的悸动 后来他夜夜辛勤,终于如愿有了子嗣 他正打算以盛大婚礼迎娶时毓,顺便给自己孩儿夺个皇位,没想到在婚礼前夕,时毓竟然揣着他的崽嫁给了别人! 洞房花烛夜,时毓坐在婚床上,摸着才刚隆起的腹部,静静等着自己的小丈夫,百般自得:“孩儿啊,你娘我给你找了俩爹,一个实权在握,一个皇位在手,以后咱娘俩的好日子稳了,实权在握的不敢造反,坐在皇位上的不敢废后……” 砰——! 殿门被暴力踹开,一道染血的身影挟着夜风闯入。 盖头被猛地掀起,她对上一双猩红美目。 不是别人,正是孩子那实权在握的亲爹。 他一手提刀,一手掐起她的下巴,狞笑问道:“爱妾,你带着孤的骨肉嫁给孤的侄儿,是想让孤霸占侄媳,霍乱后宫吗?” 时毓齿关打颤,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殿、殿下……您真会开玩笑。” 窗外传来少年天子凄厉的嘶喊:“皇叔!她已是朕的皇后,你不能——” 他眸中怒意更胜,刀尖挑碎嫁衣,俯身逼近:“孤从不开玩笑,现在就让你的夫君亲眼看着,孤是如何在他的龙榻上胡作非为的吧!” 职场套路大师女主vs外冰内火男主 女主会撩不动情,男主动情不会撩 上位者低头,下位者飞升 第2章 该嫁人了。 清水镇。 东边天空刚泛起一片鱼肚白,镇上的街头就已热闹起来。 今日是每月逢五的集市,许多人趁早到镇上赶集,买米买面,买菜买肉。 姜家肉铺的后院,两个男人抬着一只五花大绑的黑猪放下,道:“这生猪一百斤,二两银子,用不用我们帮你宰了?” 这是叔父提前讲好的价钱,姜忆安如数付了银子,说:“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两人听见这话也不奇怪,乡里乡亲的,都知道她会杀猪,收了银子便走了。 黑猪有百十来斤,姜忆安挽起衣袖,从木箱里拎出把黑亮的杀猪刀来,一手按着猪头,一只脚踩在猪身上,刀尖在脖颈处随意点了几下。 黑猪脖子一缩,还没来得及哼唧,她手起刀落,将切下的猪头扔进了一旁的木桶里。 杀了猪还要分肉,小半个时辰后,姜家肉摊开门,摊位上摆满了新鲜的猪肉。 “安姐儿,给我来半斤五花肉,要这块。” 镇上的邻居周娘子挎着竹篮站在猪肉铺外,笑指了指中间那块肥瘦相间的鲜肉。 “婶子来啦,今天要五花是做烧肉?”姜忆安笑着与她打招呼。 周娘子看着她笑眯眯道:“是啊,文谦今天休沐,刚从书院回来,他爱吃烧肉,特意给他买的。” 第3章 “文谦大哥回来了,给他做烧肉,那要挑块最好的五花肉......” 说话间姜忆安手中一尺长的杀猪弯刀利落地落下,半斤五花肉整整齐齐割了下来,挂在秤钩上称了一两不少,用荷叶一包,另送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鲜猪肝,放到了周娘子的竹篮里。 周娘子哎呀了一声,平时在姜家肉铺买肉,这丫头是会大方地送些添头,可今天这添头也太多了。 “咋给这么多呢?”她不好意思要,从竹篮里拿出来往案板上放。 姜忆安扬起秀眉灿然一笑,又将猪肝放了回去,“婶子别客气,这是送给周大哥的,他读书耗费脑子,婶子给他好好补补。” 周娘子欲言又止,抿唇笑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好,既是给他的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周娘子挎着竹篮离开,很快便有新的顾客过来。 姜家肉铺卖的猪肉新鲜分量又足,赶集的人若要买肉都爱往这铺子来,来来往往的顾客上门,没多久案板上的鲜肉便所剩无几。 日头高升时,姜忆安打算收摊回家,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肥胖男人路过停在了肉铺前,探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呦,小西施,今天是你一个人,你叔父呢?” 说话时,他故意抬手捋了捋额前的几缕碎发,戴满了金玉戒指的五根手指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浑身上下散发着有钱的气息。 姜忆安拧眉瞥了他一眼,“问我叔父做什么?不买肉就走开。” 男人充耳不闻,嘿嘿一笑朝她走了过去,“啧,脾气这么大,撵我做什么,我是来买肉的。” 这位常家的纨绔少爷臭名远扬,仗着有钱有势经常欺男霸女,最近他常在这条街上转来转去,今日瞅准了肉铺只有姜忆安一个人,见她生得身姿纤细以为是个柔弱的姑娘,便色心上头过来调戏。 他色眯眯嘻笑着,上前挑了一块猪肉拎在手里,啪地拍出一两碎银放在肉案上。 另外一只戴着金光灿灿戒指的肥手,慢慢移到了姜忆安的手边。 “小西施,哥哥买你一块猪肉,多给的银子,你让哥哥摸......” 话未说完,姜忆安冷冷一笑,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铎的一声闷响,锋利的刀刃硬生生砍进案中三寸深。 还没等那常少爷反应过来,只见从肉摊后闪出道人影来,重重一脚踹到了他的腿上! 砰的一声,肥胖的身躯直飞出肉铺外,重重跌落在地上。 常少爷趴在地上,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要不是生了一身肥肉禁摔,这下定然要吐出血来。 “你......你竟敢踹本公子,本公子......” 临边铺子的掌柜都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有个看不过去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快别说了,赶紧爬起来走吧,待会儿惹恼了姜姑娘,门牙给你打掉两颗,你哭都来不及!” 常少爷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色心不死地看了眼肉摊。 姜忆安缓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视线从他圆圆的胖脸移到肥短的五指,从地上捡起那块滚到了一层泥的猪肉,丢到了他身上,慢悠悠道:“再不滚,别怪姑奶奶不客气了!” 常少爷头皮一紧,爬起来盯着她小心翼翼退后了几步,见她没有追上来,突然转身提着袍摆就跑。 “恶霸!比本公子还恶霸!”他跑远后骂了一句。 姜忆安突然冲着他的背影喝道:“站住!” 听到喝声,常少爷突然膝盖一软,差点跌坐在原地。 然而人没有追过来,而是响起当啷几声脆响,两枚铜板滚落在他面前,打着旋儿停了下来。 “喂,找你的铜板,别忘了拿着啊。”姜忆安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碎银。 她明明在微笑,常少爷却只觉得她的笑容瘆人,头皮发麻地捡起铜板,抖着腿一瘸一拐走了。 姜忆安把银子塞到荷包里,数了数沉甸甸一把银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收拾完肉铺,她将刀具往皮褡裢里一塞,关门闭铺,哼着小曲儿去买爱吃的松子糖。 这边刚付完铜板买了一包糖,便听到有个稚嫩清脆的童音在唤她。 “大姐姐,大姐姐!” 姜忆安转身看去,八岁大的堂妹小跑着走了过来。 寻了她一路,小姑娘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圆脸蛋红扑扑的,跑到她面前时弯腰扶着双膝,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姜忆安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美玉,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 姜美玉急忙牵着她的手往家走,“家里来亲戚了,娘让我找你快点回去。” “哪里来的亲戚?”姜忆安不紧不慢地打开松子糖,塞到堂妹嘴里两块,自己吃了一块。 小姑娘嚼着甜丝丝的松子糖,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是从京城来的,娘说是你家的人。” 姜忆安脚步一顿,弯唇哂笑了下。 哼,等了这么久,总算来了。 ~~~ 姜家院子里,高嬷嬷坐在老槐树底下的石凳上与刘氏说着话,说到动情处,嬷嬷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老太太、老爷和夫人都惦记着姑娘呢,这都八年了吧,姑娘总是不肯低头认错......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就不提了,老太太夫人也不与她计较了。姑娘如今大了该定亲了,夫人打发我来接姑娘回去......” 话未说完,院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高嬷嬷循声看去,不觉怔住。 八年未见,大小姐儿现已是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大姑娘了。 她穿得倒是简单寻常,上身褐色半袖短襦衫,下着枣红粗布褶裙,满头黑藻似的头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金簪钗环一应全无,通身素净极了。 不过那张脸白皙如玉,俏挺的鼻樱红的唇,一双大眼清澈黑亮,脸上隐约可见她早死亲娘苏氏的影子,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无疑! 想到苏氏,高嬷嬷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站起来笑道:“小姐,老太太老爷夫人让我来接你回家了。” 姜忆安斜了她一眼没理会,径自走到石桌旁,将肩头放杀猪刀的褡裢往桌上一拍。 铿锵一声尖锐的刺耳脆响,高嬷嬷唬了一跳,退后看了看那褡裢里露出的几把刀柄,顿觉头皮一紧。 一个姑娘家,怎么拎着这么多刀? 她没敢直问姜忆安,讪笑着看向刘氏,“这是......” 堂侄女脸色不善心情不好,其中原因刘氏自然清楚。 家中长辈将她扔在老家不管不问八年,让她在老家反省过错磨磨性子,期间连看都没看过她一回,别说她心里有气,连她这个堂婶都觉得他们实在太过冷漠薄情。 可这回高嬷嬷奉命来接她是为了定亲的事,关乎一辈子的事使不得性子,刘氏轻轻拍了拍侄女的手,轻声道:“坐下说话。” 说起为何堂侄女会在家中提刀杀猪卖肉,刘氏轻叹了口气。 八年前,她嫁给姜大庆生下了美玉没多久,十岁大的堂侄女回了老家。 她身子本就弱,还得照顾孩子,家里肉铺生意又忙,丈夫一个人分身乏术,侄女便提着杀猪刀去肉铺帮忙。 一来二去,侄女杀猪卖肉却是越来越熟练,有时丈夫出趟远门,她便一个人看着铺子,肉铺生意也越来越好。 高嬷嬷听了其中缘由眉头拧成一团。 大小姐来老家本就是该吃苦的,若是洗衣做饭劈柴扫地也就罢了,可偏偏却选了杀猪卖肉,兴许是拿刀久了有了气势,那眼神冷冷一瞥便让人心里发紧瘆得慌。 高嬷嬷看着那装刀的褡裢,端起架子清清嗓子说:“小姐大了,该说亲嫁人了,乡下姑娘抛头露面卖酒卖菜的是不少,可京都官家小姐怎么能随意出门?传出去不好听,也不符合小姐的身份。以后,杀猪卖肉的事不要再提,这些刀具也赶紧收起来,莫要再拿出来了。”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瞥了她一眼。 “嬷嬷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不回家了,左右回去只会给长辈添堵,还不如留在这里嫁人算了,离得远反而省心,大家都眼不见心不烦。” 高嬷嬷张了张嘴又闭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要搁以前,老太太、夫人是打算给大小姐寻一门乡下亲事不让她回京的,可这不是要嫁到定国公府么? 此番来接大小姐回去老太太、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暂时不能告诉她要嫁的是什么人家,以防她知道男方是个克妻的瞎子后偷偷逃走,只要将大小姐顺利接回京城,与定国公府的婚事便板上钉钉能成了。 当务之急,先哄着大小姐回京。 高嬷嬷扯了扯唇换上副笑脸,“是我多嘴了。老太太老爷夫人都想大小姐得紧,说亲的事也近在眼前了,大小姐怎能不回去呢?” 姜忆安闻言缓缓坐直身子,弯唇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这么说,祖母、我爹还有母亲,都非得要我回去?” 第4章 那种脊背发冷的感觉又蹿了上来,高嬷嬷下意识垂下眼,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是自然,大小姐一定得回去才行。”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回椅背,微微一笑道:“请我回去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先问清楚了,嬷嬷一口一个大小姐,看来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那见了本大小姐,为何没有行大礼,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高嬷嬷又羞又恼,一张老脸红白交错犹如开了染坊。 大小姐这样说话,简直不给她半分脸面! 不提千里迢迢来接她回去这份苦劳,就是在姜宅,家里主子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连少爷和二小姐见了她都要尊称她一声嬷嬷,何曾让她行过大礼! 养在乡下八年了,大小姐脾气半点没改,反而越发不懂事了! 高嬷嬷兀自气结半晌,蓦然触到姜忆安有几分寒凉的眼神瞥过来,莫名头皮一紧,不自觉弯腰磕头行了个大礼。 “奴婢奉老太太、夫人和老爷之命,请大小姐回京议亲。” 侄女回京的事耽误不得,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晚间刘氏亲手帮她收拾行囊。 “回家定下门好亲事,嫁了人,有夫婿疼爱,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相处了八年的侄女要离开,刘氏眼里泛着泪光,声音哽咽。 她有咳嗽的老毛病,养了这几年身子才好转了些,名义上她是婶子,实则两人情同姐妹,姜忆安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盏药茶让她喝下。 “嫁人了也未必好,像叔父那样好的男人可不好找。” 提到姜大庆,刘氏破涕为笑,道:“胡说,你叔父才不好呢,闷不吭声的,只会打猎杀猪。” 姜忆安笑着做了个鬼脸羞她。 其实,她要求也不高,如果能像叔父那样知冷知热会疼人就好,当然若是像周大哥那样,学问好,长得俊,就更好了,要是家资再丰厚些,那就最好了。 刘氏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往她包袱里塞了一包银子,笑意却忽然微微凝住,无声轻叹口气。 邻居周娘子曾悄悄与她提过一回,打算待明年她的儿子周文谦通过乡试便去京城向姜家提亲。 那可是个百里挑一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可惜与忆安有缘无分,只差了一步。 但愿堂哥这次多疼爱侄女几分,给她定一门好亲事。 作者有话说: ---------------------- ~~~ 第3章 早日下聘 从清水镇回京城足有上千里路,一路车马劳顿,终于赶在三月底的春末时节到了京城。 眼看马车驶进了城门,坐在车里的高嬷嬷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打发同行的小厮先快马加鞭回去给老爷夫人报个信。 姜宅的正房中,听到长女快要到家的消息,姜老爷姜鸿拂袖起身,目光沉沉地望向院外的方向,拧眉道:“这丫头终于回来了。” 罗氏抿唇笑了笑。 给长女与国公府定亲的事,丈夫虽没有不同意,却还是埋怨了她几句“操之过急”“婚姻大事,应当商议过后再定”,但已收了国公府下定的礼,况且能嫁到国公府也是长女修来的福气,他说了几句也就罢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夫妻二人俱已同意,老太太也早点了头夸她办得妥当,就算长女心有不满,也只能听长辈的吩咐。 罗氏体贴地帮丈夫理了理衣襟,笑说:“是啊,总算把安姐儿盼回来了,老爷,我们去门口接她吧。” 姜鸿正有此意,打发人了去老太太院里说一声,另着人把少爷与二小姐叫来,与他们一起去胡同口迎长女回家。 足足等了两刻钟,二小姐姜忆薇精心打扮好,才姗姗来迟到了正院。 估摸着此时长女的马车应该也快到了,姜鸿携妻子儿女,后跟着小厮婢女等人浩浩荡荡往外走去。 不过,为首的姜老爷刚跨出二门,只听咣当一声重响,前头的院门竟好似被人一脚踹开! 一行人大惊失色齐齐刹住了脚,罗氏更是惊叫一声扶住丈夫的胳膊,道:“青天白日的,有人擅闯咱们家宅不成?” 姜鸿眉头一拧脸色变沉,甩下众人加快步子往院门走去。 转过一道折角,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姜家两扇朱红油漆院门大开,长女一脚踏住门槛,双手抱臂扬着下巴倚门而立,眼神冷飕飕地盯着院内,不像是磨过心性乖顺懂事的模样,反像是上门讨债的债主! 姜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这院门叩不响还是开不了,竟要用脚来踹?” 姜忆安看着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活动几下手腕,喊了声:“爹。” 这声爹让姜鸿的火气消了几分,铁青的脸色也和缓了些。 他冷冷应下,这才仔细看了眼女儿——八年未见,十八岁了,长成了大姑娘,与苏氏的模样十分相似。 想到死去的发妻,姜鸿不自在地拂了拂衣袖,看着长女冷声道:“在老家也没磨了你的脾性,哪有半点知书达理的姑娘模样?要是再这样放肆,我饶不了你!” “坐了一路马车,骨头都乏了,我试试腿脚还有没有力气。”姜忆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懒洋洋伸了伸胳膊往前走,经过她爹面前时提醒道,“爹,下次要真心接我就早点出门,别磨磨蹭蹭这么久,喊了半天门没人应,怨不得我等急了踹门。” 姜鸿脸色变了几变,想开口狠狠斥责长女几句,落后的罗氏带着儿子与二女儿都赶了过来,只得暂时压下了火气——毕竟是长女回家第一日,且先不与她计较那么多。 “安姐儿,”罗氏越过众人上前拉住姜忆安的胳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几遍,嘴里哎呦哎呦不住赞叹着,眼泪刷得一下滚滚落了下来,“安姐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这些年你不在家,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你弟弟和妹妹早说要接你回家呢!” 姜忆安抽出手来,立掌打住罗氏的话头:“娘,想我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些年,我何尝不日日夜夜想着你们......” 话未说完,她的视线落在三妹姜忆薇的身上,后者则摸了摸手腕上温润剔透的绿玉镯,一脸的得意洋洋。 姜忆安瞥了眼她手腕上的镯子,又看了看她一脑袋缤纷晃眼的金玉钗环,勾唇冷冷一笑,转头看向罗氏说:“妹妹还真是想我念我,我不在家,妹妹把我房里所有的首饰都戴自己身上了吧?就是不知道,妹妹这是睹物思人,还是打算据为己有啊?” 罗氏闻言唇畔的笑意凝住,不由拧眉瞪了一眼亲女儿。 方才急着出来接长女,她都没注意到女儿戴的那些发簪钗环是长女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长女离京时才十岁,这么些年没回来,她的记性还真是好,自己的东西竟然记得分毫不差! 罗氏讪讪一笑想打圆场,不过没等他开口,姜忆薇听到这话先是急了,伸手护住脑袋上的金凤发簪,脱口道:“你胡说,这分明都是我的东西,怎么成你的了?!” 虽说这些首饰以前是长姐屋里的,可她走了自然就归她这个妹妹所有了,她已经戴了八年了,现在她一回来就想给她要走,门儿都没有! 长女一进门就想与妹妹争抢首饰,姜鸿的脸色不大好看,冷着脸斥道:“哪有你这样阴阳怪气说话的?你妹妹听你回来十分高兴,特意跑来接你,你却先挑剔起她来,哪有做长姐的样子?” 有父亲撑腰,姜忆薇得意地摸了几下发上的钗环,抬手间衣袖拢起一截,手腕上的绿玉镯越发显眼。 姜忆安扫了一眼那镯子,侧眸看向姜鸿,笑着道:“爹,你说得对,我是当大姐的,应该大度一些,不该与妹妹计较这些小事,妹妹喜欢,这些首饰我送给她就是了。” 姜鸿脸色稍霁,罗氏也暗松了口气,谁想姜忆安却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大方一些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外人听说这件事,会不会嚼舌根说爹娘偏心娇惯妹妹,教养出的孩子自私自利,爱占便宜,连姐姐的首饰都不放过。” “妹妹也该定亲了吧?要是传出这样的名声,怎么嫁个好人家?” 长姐这样咒她嫁不到好人家,姜忆薇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与长姐厮打理论,罗氏忙往后拉了她一把让她不要冲动。 “安姐儿,你不在家,这些首饰是你妹妹替你保管的,本就打算要给你的,现在你回来了,你妹妹自然会还给你的。”罗氏笑着道。 姜忆薇急喊了声“娘”,被罗氏瞪了一眼,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好了,安姐儿一路奔波辛苦,好不容易到家了,要不先回院里歇歇吧?”罗氏笑看着丈夫,“老爷说呢?” 姜鸿拧眉点了点头,没好气地吩咐长女:“行了,一回家就与你妹妹吵嘴,实在不像话,以后收敛点脾气。你先回自己的院子安顿好,你祖母今天早晨还念叨你,歇完了就去你祖母院里磕头。” 第5章 姜忆安连头都没点一下,双手抱臂径自往前走着,只是视线扫过人群后面小弟的身影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姜佑程只觉脊背一冷,脖子似被人掐住似地喘不过气来。 顶着长姐审视打量的视线,他悻悻低下脑袋脖子一缩,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几句,将肥胖的身子一扭,贴着墙根飞也似地逃走了。 离开京城前,姜忆安住在海棠院,如今回来还是去了她原来的住处。 差遣高嬷嬷回老家去接长女时,罗氏便命人将海棠院打扫了出来,现下院子焕然一新,新移来的海棠树开得鲜艳,地面的青石砖平整密实,油漆的红色廊柱,连房顶都换了新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环顾院内一周,姜忆安冷冷勾唇。 这回爹娘竟费了这么大心思给她整院子,说是要给她定亲,不知要把她卖到哪家去? 且不管他们到底安了什么坏心思,如今她回来了,该她的东西她早晚都会一件不落地要回来! 芙蓉院里,姜忆薇眼看着高嬷嬷把一堆金玉钗环都收在了盒子里,甚至打算连她手腕上的绿玉镯也装进去,便再也忍不住扑在罗氏呜呜哭了出来。 “娘,那些首饰是她娘留给她的,我还给她也就罢了,绿镯子也不能给我留下吗?” 绿玉镯是国公府下的定礼,若是被长女发现妹妹昧了下来,少不得又得吵闹一通。 罗氏揉了揉女儿的发顶,低声劝道:“不过是个贵重的镯子而已,还给她算了,不值得因此与她置气。你目光放长远一点,只要她嫁到了国公府,我们多了这么一门姻亲,以后你定然也能嫁个顶好的人家,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镯子没有?” 姜忆薇破涕为笑,褪下手腕上的镯子扔到匣子里,撇着嘴道:“我要嫁就嫁世间最俊朗最有才华家世最好的男儿,才不会像她一样嫁个克妻的瞎子。” 罗氏忙捂住了她的嘴,叮嘱道:“小祖宗,这话可不许说出去,在你长姐嫁出去之前,不要在她面前提半个字。” 姜忆薇笑着点点头,她晓得这事要瞒着长姐,以免长姐知道真相后闹死闹活不肯嫁了,而且阖府的人都会瞒着她的,因为娘早敲打告诫过府里的下人不许多嘴,谁走漏了风声就将谁发卖出去。 长女总算回来,罗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晚上睡前,她与姜老爷商量国公府下聘的事。 “上回江夫人来下了定礼,现在安姐儿回家也该下聘了,要不过几日我就打发人去国公府一趟,告诉江夫人来咱们家下聘?” 姜鸿坐在床边泡着脚,听到这话捋着短须赞许地点了点头。 身为他的妻子,罗氏一向做事细致妥帖,将家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也是个好脾气的继母,安姐儿那么不省心,也没见她生过气,还兢兢业业地操心着她的婚事。 “这事你去办就是了,早日把她的婚事定下,也算了了我心头的一桩大事。只是这孩子不懂事,不知念人的好,若她有不孝不顺之处,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罗氏拿巾帕过来给姜鸿擦着脚,嗔怪地看他一眼笑道:“老爷说得什么话,安姐儿虽不是我生的,我待她与待薇姐儿一样,就算她对我这个母亲说几句不敬的话,我还能与她计较不成?” 姜鸿感动地扶着她的肩,叹气将她搂在怀里。 “还是你大度,有你当娘是安姐儿修来的福分。她的婚事也莫要再拖延了,明日一早你便差人去一趟国公府,请江夫人尽快到姜府来下聘。”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被定亲的男主出场~~~ 喜欢请点点收藏吧,比心~ 第4章 克友克妻 一大早,罗氏便打发小厮往国公府送了信儿。 彼时江夫人正在荣喜堂给老太太侍疾,等回到月华院,听孙妈妈说起姜家长女已经回家的事,江夫人难掩疲惫的脸庞绽出笑意,匆匆喝了碗汤药,便去了长子的静思院。 春末夏初,天光晴好,国公府开阔疏朗人丁兴旺,花草绿树繁茂葳蕤,嬉笑说话的声音隐约从各处宅院中传来。 惟有静思院如遗世独立,海中孤岛,默然矗立于府邸西跨院的东南角,院中不见一花一草,不闻一句人语。 站在静思院外,江夫人捂唇闷咳几声挤出肺腑不适,尽力做出一副轻松模样,方抬脚迈进了门槛。 贺晋远的小厮石松与南竹一左一右守在正房门外,屏气凝神,静默无声。 遥遥看到夫人朝院中走来,两人遥遥弯腰拱手,江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少爷醒了吗?” 江夫人的声音极轻,像是怕吵醒了房里的人,南竹踌躇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少爷极少叫他们进房,屋里也从没点过灯,有时候已过了深更半夜,还会有轻微的响动传来,是以他不清楚少爷到底是睡了片刻,还是默坐了一晚。 “回夫人,少爷还没让小的进屋伺候,小的也不知道。”他挠了挠头,如实回答。 江夫人没说什么,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准备去姜家下聘的事,她是要来知会儿子一声的,可想起上次劝他娶妻时的不欢而散,她不禁锁紧眉头,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房里没有动静,兴许长子还睡着,江夫人在房外默默站了一会儿,极轻地叩了两下房门。 “远儿,娘来了。” 屋内响起轻缓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贺晋远一身黑袍立在门扉旁,黑色缎带覆着双眸,苍白脸庞沉冷如冰,姿态疏离而冷淡。 昳丽日光洒落门扉廊檐,清隽瘦削的身形却笼在暗影中。 江夫人忙笑了笑,道:“晋远,你昨晚睡得可好,是刚醒吗?” 贺晋远没有作声。 看不见日光,四周永远漆黑一片,对一个眼瞎的人来说,无所谓什么时候睡下什么时候醒来,更何况,即便偶尔睡下,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母亲找我有事?”他默然片刻,声音极淡地问。 儿子高大的身形看起来又清瘦了几分,江夫人心中泛起阵阵酸楚的疼意。 她快走几步过去,想要扶着他回房,贺晋远却已拂袖转身,循着来时的路走到房内,摸索着椅背落座。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江夫人勉强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说:“儿啊,姜家那边我已下定了,那姜姑娘从老家回来了,娘打算回过你祖母、祖父,尽快选个好日子去姜家下聘。” 贺晋远唇角抿直,苍白修长的手掌握紧扶手,手背青筋隐约浮起,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 此前母亲曾提及过与姜家定亲的事,他已断然拒绝,没想到母亲竟又瞒着他下定,现下还打算去下聘! “我说过不会娶妻。”他冷声道。 江夫人喉头一噎,鼻头泛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儿子不娶妻,这如何使得?且不说这是公爹的意思,忤逆不得,她也一直盼着他早日娶妻,身边好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照顾。 再者,她的身体近几年却越来越不中用,万一哪天闭眼咽气撒手人寰,怎么能放心得下他? 江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贺晋远已负手起身。 他默然深吸口气,开口时嗓音如山涧冷泉,泛着不容拒绝的冷意。 “我不会娶妻的,还请母亲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 听到这些话,江夫人的心似被油煎火烤一般又闷又疼。 冲着长子的背影,她有些哽咽地道:“儿啊,你别生气。姜家那边已下了定礼,等娘想个周全的法子,既退了婚,又不必让姜家难堪。” 那单薄而挺拔的背影停驻一下,到底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回到月华院,江夫人屏退屋里的丫鬟,坐在里间的美人榻上捏着帕子默默垂泪。 夏荷端着滋补的参汤进来时,忽然看到秋水院的柳姨娘带着丫鬟来了月华院。 “姨娘找太太有事?” 夫人从少爷的院子回来时眼圈泛红心情不好,不知柳姨娘这会子来做什么,夏荷说话时往前拦了一步,不想让姨娘扰了夫人的清静。 柳姨娘抚摸着怀里毛色雪白的狸奴,扬起细细的柳眉斜了眼她手里的参汤,没说什么,便扭动着婀娜的腰肢往前走去。 落后几步的丫鬟经过时,高昂着下巴,肩头搡了夏荷一下。 汤碗当啷一声坠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夏荷急忙躲开热溅的汤水,再抬头时,柳姨娘主仆两个已进了正房。 “太太今天该发月钱了吧,怎么都过了午时了,秋水院的还没发?”柳姨娘进了里间便扬声问道。 江夫人歪靠在榻上,见她来了,忙坐起身来,道:“你先别急,坐下说话,月钱本该今天发下去的,只是我今天有事太忙,一时还没来得及。” 柳姨娘在她对面坐了,抱着怀里的猫儿逗弄着,慢悠悠道:“太太是真的太忙来不及?莫不是在哄我吧?” 第6章 夏荷重新端了参汤进来,听见柳姨娘这话心里实在生气。 这些年来,夫人何曾短过她院里一分银子,连首饰布料都是紧着她先挑,今日银子不过晚发了半个时辰她就过来质问,要是三太太发月银,晚半个月一个月的她也不敢多问一句。 江夫人打发了夏荷去取银子,对柳姨娘解释道:“不是我要克扣你们的月钱,实在是忙着给晋远张罗亲事,还没分出神来。” 柳姨娘打量了几眼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细眉高高挑起,似笑非笑地道:“太太,大少爷眼睛瞎了,还克妻,谁敢嫁给他呢?就算有人嫁,怕也是没命活吧!太太可别怪我多嘴,这话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世子爷也亲口说过的。太太也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江夫人脸上的血色刷得一下几乎褪尽,一张脸如纸般惨白不已,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柳姨娘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夏荷拿着一包银子走进来,丫鬟二话不说拿走了银子,清点了下银子数目见分毫不差,主仆两个便告辞走了。 坐在里间,静默无声了许久,江夫人突地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夏荷忙进屋为她拍背顺气,道:“夫人怎么了?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江夫人摇了摇头,眼泪无声滚滚落下,虚弱无力地靠在了榻上。 大太太默默咽泪,夏荷也红了眼圈。 想了想,其中原因大抵是因为大少爷不肯娶妻,让太太左右为难,她想了许久,只好打发人去请出嫁的二小姐回来。 翌日,夏荷在府外等了许久,才盼来了二小姐贺嘉月。 国公爷逼着夫人给少爷定亲,少爷却执意不肯娶妻的事,见到二小姐,夏荷便忙对她细细说了一遍。 少爷她不敢去劝,三小姐只一味呆在院里读书,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只好瞒着夫人擅自做主请二小姐回府。 听完她的话,贺嘉月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姐姐,多谢你,我想想办法吧。” 月华院中,见到女儿突然回府,江夫人惊讶不已,欢喜地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 她三年前嫁了人,如今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逢年过节时才能回娘家,没想到今天非年非节竟回来了。 “月儿,你怎地回来了,姑爷呢?” “他外出办差去了,我实在想你与大哥和妹妹了,便回来看看,”贺嘉月不提夏荷送信的事,而是道,“娘,大哥最近怎样了?” 江夫人愁肠百结,本不想让怀了身子的女儿操心这些事,奈何贺嘉月一个劲追问,她才开口说了给长子定亲的难事,忍着眼泪说:“你大哥不想娶妻,娘也没有办法。” 贺嘉月道:“娘,你先别担心,我去劝劝大哥,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静思院外,南竹与石松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看到二小姐竟回来了,两人都有些惊喜地咧开了嘴角。 贺嘉月道:“烦请你们去给大哥通传一下,就说我来了。” 书房中,贺晋远默然独坐,四周窗户闭阖,幽暗不见一丝光亮。 听南竹说二妹回来探望他,沉默许久,他才开口:“让她进来吧。” 贺嘉月此番回娘家匆忙,没来得及备什么礼,还好带了一罐碧螺春,去书房前,她让丫鬟将茶交于南竹,道:“去泡一盏茶来。” 这茶以往是少爷最爱喝的,可现在...... 南竹抱着茶罐欲言又止,只好点了点头。 书房的房门打开,贺嘉月往里一看,不由微微怔住。 以往铺着笔墨纸砚的墨色长案上,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而房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味。 贺嘉月心口酸涩地抿紧了唇,脸上尽力挤出一抹微笑来:“大哥。” 南竹将茶端进了书房,清茶香气袅袅,驱散了一室的酒气。 贺嘉月将温热的茶水递到贺晋远手里,微笑着说:“大哥,你尝尝。” 贺晋远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苍白瘦削的长指摩挲着盏沿,道:“你在婆家过得如何?妹夫对你可好?” “大哥,我一切都好,”贺嘉月垂下眼睫默了几息,又道,“娘与我提及你定亲的事,你为何不同意呢?” 贺晋远唇角抿直,慢慢将茶盏搁到桌案上。 母亲处处为自己着想,一心想要自己娶妻,二妹这回来看他,自然是当母亲的说客。 “莫要再提这些,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了不会娶妻,你不必再劝我,要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大哥的语气冷淡而强硬,几乎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贺嘉月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道:“大哥先不要赶我走,再听我说几句话。” 贺晋远默然片刻,拧眉点了点头。 贺嘉月想了想,决定把母亲左右为难的事告诉大哥。 “大哥,定亲的事,不光是母亲的意思,也是祖父的意思,是祖父非要母亲给你定下姜家姑娘的。” 贺晋远微微一怔,继而别过脸去,冷淡地道:“那又如何?” 贺嘉月忙道:“大哥,退一步说,即便你这回与姜家退了亲,祖父便会同意你以后不娶妻了吗?今日与姜家的婚事未成,以后也许还会有张家、王家的姑娘,只要你一天不娶妻,祖父便还会逼着母亲再给你说亲,难道每说一次亲,你便要退一次吗?” 贺晋远胸膛沉闷起伏数息,突地拂袖起身。 他命格强硬,克友克妻,两位未婚妻都不幸早亡,嫁与他只会受克。 也许有姑娘与他八字相合,也许克妻之说未必是真的,可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让别人去冒这个风险。 况且,他现在如同废人无异,自己这样虚度光阴了却残生也就罢了,何苦再牵连别人? 贺晋远负手而立,沉声道:“我知道母亲因我为难,祖父也想让我成家,可我现在只习惯一个人独处生活,不想娶妻。” 贺嘉月心头一酸,泪水滚滚落了下来。 她本是想要说服大哥的,可大哥这般执拗,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想了一会儿,她擦了擦泪说:“大哥,国公府与姜家这些年几乎已经没什么往来,母亲去姜家下定,那姜姑娘的继母二话不说便点头应了下来——寻常人家给女儿定亲,关乎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就算不过问子女的想法,至少也要先请示长辈,再与丈夫商议一番。那姜姑娘自小在老家长大,婚事她丝毫不知,就被继母拍板定了下来,我觉得,她也是个没人疼的可怜人儿。” 贺晋远眉头拧起,神色沉凝。 关于去姜家下定的事,母亲并未与他说过其中细节。 他原以为姜家是畏于国公府的权势,才不得已应下了这门亲事。 照二妹这样说的话,那姜姑娘的亲事根本由不得她自己做主,而她的继母也许是看重了国公府的权势,才迫不及待想将她嫁过来。 姜家是不会主动退婚的,若想婚事作罢,只能由国公府提起。 而可想而知,一个闺阁中的柔弱女子顶着被退婚的名头,以后婚事必定会变得万分艰难不说,未来在继母手底下的日子,也只怕会更加难过。 一切因他而起。 未曾与他谋面,她却已受他连累。 贺晋远长眉蓦然拧紧,唇角亦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眼看大哥丝毫不为姜姑娘所动,贺嘉月只好无奈放弃了劝他的念头。 她默叹口气起身,道:“大哥,那我走了。” 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远处。 贺晋远一动不动地逆光而立,清隽瘦削的背影单薄挺拔,微风吹过,黑色袍摆扬起凌乱的弧度。 沉默许久,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吩咐南竹道:“你去月华院说一声,婚事不必退了。” 作者有话说: ---------------------- 贺晋远:一个闺阁中的柔弱女子。 姜忆安:? 第5章 是个瞎男人。 姜忆安回京第三日,国公府已在准备下聘的聘礼。 这桩婚事已定了下来,她却丝毫没有待嫁女的自觉,一连三日,每天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桂香堂里,连等了三天长孙女,还不见她来磕头,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一回来竟也不知到我这里问安,她在乡下呆了八年,越发不懂规矩了。” 罗氏带着女儿、儿子坐在桂香堂里陪老太太说话,听见这话便道:“娘,她来那日老爷就教导她来给母亲磕头,这丫头想是忘了。” 打发高嬷嬷去海棠院叫长女过来磕头,罗氏亲手叉了块老太太爱吃的甜桃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笑说:“娘,大前日一早我已经打发人去国公府送信去了,小厮说江夫人知道安姐儿回来,高兴得什么似的,想来过两日就会到咱们家下聘了。” 想到长孙女这门亲事,老太太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 促成与国公府的亲事儿媳功不可没,老太太满意得对罗氏道:“你做得很好,她能有这么一门亲事,多亏了你这个母亲,这也是她的造化。” 第7章 罗氏笑了笑,又往碟子里叉了块老太太爱吃的香瓜,道:“儿媳哪里会什么,多亏老太太、老爷的指点,这些年才慢慢有些长进。” 老太太素喜继媳罗氏,因她说话行事稳妥,还为姜家生了孙子,比那早死的儿媳苏氏强了不知多少倍,听她这样说,更是喜笑颜开胃口大好,接连吃了好几块瓜果。 海棠院里,姜忆安刚在榻上悠悠醒来,便听到有人重重拍响了她的院门。 她才刚回府,以前伺候她的丫鬟嬷嬷早就遣散了,只有一个罗氏临时差来的小丫鬟,名字叫香草,今年才十三四岁,原是灶房里烧火打杂的,小时候因一场病烧坏了喉咙,是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 姜忆安没管谁来敲门,被子一拉蒙着脑袋继续睡觉,香草听着咚咚咚的敲门声站在门后干着急,昨晚大小姐把院门锁了钥匙揣在她自己兜里,没有钥匙她开不了门哪! “香草死丫头,你不会说话又不是耳朵聋了,听见我敲门还不快点开开?老太太还在等大小姐去请安呢,耽误了事小心你的皮!”高嬷嬷隔着门缝看到了门后的人影,便在外面骂了起来。 香草鹌鹑似地缩了缩肩膀,转身快步跑到正房外面,却又猛地刹住了脚步。 她不敢进去吵醒大小姐。 昨晚她亲眼看到大小姐从一口木箱子里拿出来几把杀猪刀,每把刀都磨得锋利锃亮,相比于爱骂人罚人的高嬷嬷,她更怕这位陌生带刀的大小姐。 高嬷嬷在外拍着院门,大小姐在房里呼呼大睡,得罪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一场罚是逃不掉了,香草抱着肩头躲在廊檐后抹眼掉泪。 突然,房门吱呀一响。 姜忆安拉开房门迈出了门槛。 她今日穿着石榴色的对襟长袍,脚蹬黑靴,腰间一根墨色细带,长发简单束了个高马尾,昳丽光线倾泻而下,她微微眯起眼睛,悠闲地舒展长臂伸了个懒腰。 瞥了一眼藏在角落掉泪的丫鬟,她眉头一皱,将手里的钥匙抛了过去。 香草接了钥匙一愣,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姜忆安,看她冲自己比了个去开门的手势,忙低头拿袖子抹了把眼睛,急匆匆跑去开了院门。 高嬷嬷在外面等了两刻钟,手心都快拍肿了,嗓子也快喊冒烟了,见香草终于开了门,扬起巴掌就要朝她脸上打。 胳膊刚抬起来,手腕却忽然被捏住了。 高嬷嬷转脸,看见大小姐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力气之大竟一时挣脱不得,忙笑道:“大小姐,这丫头忒懒了,我替你教训教训她。” 姜忆安秀眉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在我院里伺候的丫鬟,就是我的人,该不该教训,哪轮得着嬷嬷多事?” 高嬷嬷揉了揉酸疼的腕子,讪讪笑道:“大小姐,是我多事了。夫人打发我来,是请大小姐去老太太院里,老太太等候多时了,大小姐这就过去吧。” 吃饱睡足,养了三天精神大好,姜忆安双手抱臂慢悠悠去了桂香堂。 老太太看见长孙女的穿戴打扮,单薄的唇便往下耷拉了几分。 十八岁的姑娘,眼看就要嫁人了,头上不插钗戴花,也不穿襦衫长裙啊这些姑娘家的衣裳,偏生穿了件男人衣裳样式的长袍,这让人不由得想起她娘生前那副我行我素的骄纵大小姐模样。 姜忆安走进屋里环顾一周,继母与弟妹都在祖母身边,轻飘飘睨了他们一眼,她没开口说话,一撩袍摆径自在旁边坐了。 老太太斜眼看着她,等着她磕头告罪,等了半天,她自顾自喝着茶,似乎完全没把自己晚来请安当回事,也没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老太太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安姐儿回来,连我这个祖母都不认识了吗?” 姜忆安不紧不慢地搁下茶盏,道:“祖母,我岂会忘了您老人家?不过祖母以前勒令我回老家反思己过,这么些年过去,事情的真相早该查个水落石出了吧?祖母曾说过若是误会了我就给我赔不是,祖母是长辈,事事都该是小辈的榜样,说话总不能出尔反尔,孙女没有先开口,是在等祖母给我道歉呢。” 听她说完这番话,老太太气得嘴唇抖如筛糠,几乎说不出话来。 当年把长孙女赶回老家,还不是因为孙子捉了条蛇扔到了她的房里,便被她压着脖子揪着头发往水缸摁,要不是发现得早,宝贝乖孙不知会被她整成什么样! 她这样凶悍的性子,还嘴硬不知悔改,家里岂能容得下她? 虽说后来两人打了起来,乖孙骂了句她娘是个早死的短命鬼,又惹得她发了疯,可那又如何?乖孙说的也许不恰当,可那是童言无忌,她这个当姐的不该斤斤计较,更不该往死里欺负弟弟! 说来说去,事情都是她的错,这次接她回来,还给她定下门好亲事,她不知感激也就罢了,竟张口就让她这个祖母道歉,真是越发肆意妄为,没有规矩了! 老太太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气极说道:“这么说,你今天到这里来,是来挑我的理了?”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微笑道:“孙女儿刚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是挑祖母的理,是等祖母知错就改,给我道歉。” 老太太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指着她骂道:“你真是好歹不分,枉我疼你一场,过去的错事你不知悔改也就罢了,还胆敢让我这个祖母给你道歉!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老太太一叠声吩咐道:“马上去官署把她爹叫回来,我倒要看看,今天她敢顶撞我这个祖母,我管教不了她,她爹还能不能管教她!” 事情闹大了对长女的婚事不利,罗氏急忙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劝她息怒,同时暗暗打量着长女的神色,见她双手抱臂神色淡定的模样,知道她又犯了犟脾气不会轻易服软,只好对老太太附耳低声道:“娘,别忘了,国公府快来咱家下聘了。” 一语提醒了老太太,她恨恨瞪了一眼长孙女,深吸口气道:“罢了,念在你刚回来的份上,磕头请安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罗氏看向长女笑道:“安姐儿,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好不容易回来,做什么闹得急赤白脸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要和和美美的才好,快过来坐下与祖母说会儿话。” 姜忆安打量她一眼,再缓缓转眸瞥了眼小弟姜佑程,冷笑道:“娘这句话说得不对,过去的事为何就不提了?你们一家人吃香喝辣当然和美,我在老家呆了这么多年过得可不容易,你倒是轻飘飘一句话就揭了过去,我这些年受的累谁来补偿?” 罗氏被噎住,脸色变了几变。 长女咬住以前的事不放过,老太太不待见她,不可能会与她说什么软和话,若是再闹下去,长女一气之下不想嫁人,事情可就糟糕了。 罗氏想了又想,暗暗咬紧了牙,招手让儿子走到面前,低声对他道:“当年的事起因都在你身上,你出言不逊,去给你大姐道个歉让她消消气。” 姜佑程磨磨蹭蹭不肯去,被罗氏使劲拧了一把胳膊,才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臂,晃着肥胖的身子走过去,不情不愿地翻了个白眼,道:“我错了。” 姜忆安冷笑盯着他,“错哪儿了?详细说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迎着她冷飕飕的眼神,姜佑程只觉脖子一紧,喉咙差点喘不过气,冷汗莫名冒了出来。 “过去的事是我不对,大姐最怕蛇了,我不该往大姐屋里扔蛇,更不该嘴里不干不净!大姐想怎么罚我出都行,别跟祖母吵架伤了和气。”他低头拱手作了个揖,差点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长点记性,要有下次——” 姜佑程头皮一紧,本能地脱口而出:“大姐放心,没有下次了。” 姜忆安没有过多与他计较。 她还没离开姜家,不打算与姜家真撕破脸,只要姜佑程对她恭恭敬敬的,她便可以放他一马。 回到自己的海棠院,姜忆安优哉游哉地坐在院里的秋千架上晒太阳。 香草端着两个洗干净的蜜桃送来。 她本要当着大小姐的面将桃子切成小块吃的,府里夫人小姐都是这样吃,吃相文雅还不脏手,谁想桃子刚端到大小姐面前,她便挑了一个大口啃了起来,还从盘里拿起另一个抛到了她手里。 “吃。”姜忆安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香草捧着桃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服侍的主子。 这是姜家桃园里刚结的新桃,数量不多,每个院里只分了几个桃子尝鲜,大小姐就这样大方地赏给她了? “愣着干什么,吃啊。”看到香草捧着桃子发呆,姜忆安嚼着桃催促道。 香草笑着点了点头,躬身坐在秋千架旁,捧着桃子大口啃了起来。 主仆两人吃完了桃子,香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姜忆安面前比划起来。 看着她不成章法的手势,姜忆安满头雾水——这丫头是个哑巴,她又看不懂她比划的是什么,沟通起来实在是个难题。 第8章 大小姐不明白她的意思,香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额角冒出了一层汗。 不过,看到大小姐纤细皓白的手腕,她灵机一动,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腕,又双手握成圆形比了个手镯的形状。 姜忆安恍然大悟,原来香草说的是姜忆薇还回来的绿玉镯。 那绿玉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让香草取过来,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看了看,赫然发现那镯子内侧刻着四个小小的字。 她十岁那年离开京城,只认了一些字,这四个字里,她只认得定和公字。 香草眨了眨眼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喜结来,指了指那镯子又指了指喜结。 姜忆安沉吟片刻,看着她道:“你是说这是给我下聘的那家送来的定礼?” 香草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 姜忆安轻嗤一声。 怪不得姜忆薇把这只她素来没见过的镯子还了回来,又怪不得祖母和爹娘差人把她接了回来,原来给她定亲的这户人家还大有来头,竟然是定国公府! 香草咬了咬唇,犹豫片刻,当着大小姐的面,拿起手帕捂住了眼睛,然后伸着一只手摸索着往前走路,还做出险些一下子绊倒的动作。 她是个哑巴,府里的人不怕她会传话,说话时没有特意避着她,所以她亲耳听到高嬷嬷对人说,大小姐要嫁的那个国公府的男人,是个瞎子! 明白了香草的意思,姜忆安把玩着绿玉镯的动作一顿,无声冷笑起来! 她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 果然,若不是个不好娶妻的瞎男人,也不会让她嫁过去! 作者有话说: ---------------------- 姜忆安:不好娶妻的瞎男人! 贺晋远:......所言极是。 第6章 关在院里 桂香堂里,想到长孙女梗着脖子不知认错的模样,老太太便气得头晕眼花,胃也一阵阵抽疼。 今日发生的事,姜鸿下值后也听罗氏说了,回来看到母亲还在生气,不由冷声道:“她在乡下长大,没人教导,行事越发恣意妄为了,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教训她的!” 老太太扶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冷笑道:“她目无尊长,不懂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执拗的性子岂是你教训两句就能改过来的? 姜鸿低头叹了口气,长女这个性子着实让他发愁,幸亏国公府不拘门第性情选了她做长孙媳,若是江夫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只怕绝对不会聘她做儿媳。 罗氏也想着这事,眼看不日国公府便要来下聘了,她觑着老太太的神色,打量着丈夫的愁容,想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提议:“依我看,出嫁前就别让安姐儿出门了,让她在院里做些女红养些花草磨磨性子,性子沉静了,做事就不容易冲动,以后嫁到国公府去,也不会闯祸出错惹人笑话。” 妻子这话很有道理,姜鸿深以为然,老太太听了也点点头道:“既是这样,这事你就多操心吧,把她关在院子里不许她出门,等她以后顺顺当当嫁出去,家里也就清静了。” 罗氏翌日便差了四个健壮的仆妇去了海棠院。 “老太太说了,让大小姐在屋里绣自己的盖头嫁衣,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仆妇送来一匹大红缎子,抛下这句话后便关门落锁,守住了海棠院的院门,不许姜忆安迈出一步。 香草抱着缎子进屋时心里实在忿忿不平。 老太太说是要大小姐绣盖头嫁衣,其实谁看不出来,这是将大小姐变相禁足在院内! 姜家一共三位小姐少爷,老太太最疼爱少爷,对二小姐也十分耐心,唯独对大小姐脸色不佳,就像大小姐不是姜家的孩子一样! 姜忆安却并不在意。 仆妇们守着院门不能出去,她大好的心情丝毫没受影响,反倒哼着小曲儿蹲在廊檐下慢条斯理地磨起了杀猪刀。 与国公府的这桩婚事祖母爹娘都在意得很,现在把她关在院里,明摆着是害怕国公府来下聘时,她出门被人瞧见会被退婚。 为什么怕她被退婚?还不是因为国公府是高门贵地,攀上了这门亲事,以后对父亲的仕途弟弟的前程还有妹妹的婚事都大有裨益。 想到这里,姜忆安屈指弹了弹杀猪刀锋利的刀刃,弯唇一笑。 他们越是盼着她高嫁到国公府去,她便越有与他们谈条件的筹码。 这么一想,嫁给那国公府的瞎子也不全然是坏事。 ~~~ 备好了去姜府下聘的聘礼,江夫人着人去请了丈夫过来,与他商量去姜府下聘的事。 按照京城的规矩,下聘时,男方家该由父亲母亲等长辈亲自去女方家送去聘礼,这样双方亲家见个面,顺便定下成婚的日子。 先前去姜家下定,丈夫便无暇理会,下聘是件大事,他若不去面子上不好看,江夫人欠身问他:“世子爷,不知您明日是否有空?远儿下聘的事......” 贺知砚刚撩袍落座,闻言便不耐烦地拂袖起身。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得很,哪里抽得出空来?这些事你自己去办就是了,别来烦我。” 他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 江夫人没作声,默默送他到院外,回来一个人在屋里低头坐了许久,再出屋时,眼圈还是红的。 丈夫不关心长子的婚事,她只好去麻烦二弟与二弟媳。 听长嫂说完这件事,二弟媳秦氏应了下来,打发儿子同长嫂一起去往姜家送聘礼。 翌日国公府的聘礼送到姜家,六十六抬聘礼满满当当摆了一院子时,姜忆薇打量着那大红木箱里数不清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娘,大姐竟然有这么多聘礼,连那些箱子都是檀木的!” 罗氏眼中也难掩震惊。 不过仔细想想国公府家大业大,这么多聘礼也不意外,况且聘礼送到姜家,聘礼礼单也在她手里,长女在院里关着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处置和准备嫁妆,还不是她说了算? 她拉着女儿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叮嘱道:“你沉住气,别大惊小怪的,那里头贵重的东西娘会想法子给你留下。” 姜忆薇艳羡地看着那些聘礼,恨恨绞了绞手里的帕子。 光留下那些东西她还有些不甘心! 大姐在乡下杀猪长大,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比得上她知书识礼?以后嫁人,她也要嫁得比她好才行! “大姐嫁到国公府,以后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过上了富贵的好日子?” 罗氏咬牙戳了戳她的额头,语重心长地道:“傻不傻,那有什么可羡慕的?想想她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克妻的瞎子,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呢!娘会给你找个比那瞎子好千倍万倍的郎君,聘礼、嫁妆也会比她多的多,到时候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让你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姜忆薇高兴地抱住亲娘的胳膊,霎时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再看那些聘礼,也不觉得眼馋了。 聘礼放在前院,罗氏将江夫人让进花厅坐下喝茶。 喝了一盏茶,却还是不见那姜家长女露面,江夫人不由道:“罗夫人,上回我来没见着大姑娘,今日怎么还不见她出来?” 罗氏闻言将茶盏搁下,幽幽叹了口气道:“说来不巧,安姐儿刚回来就染了一场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呢,今天不便来见夫人了。” 江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长子命硬克妻,这姜姑娘还没嫁进门,怎么就病了,该不会又被克...... 江夫人低下头,心事重重地喝了口茶,怕她多想取消了婚事,罗氏忙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我那长女身子强健,一点儿小风寒,大夫说再喝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看她这样笃定,江夫人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默念了几句菩萨保佑。 这次下聘,本想见一见未来的儿媳,不巧又没见成,虽是有些不放心,不过那姜家二女儿相貌出众,看起来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同是一个爹,想来大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今聘礼已下,双亲也相谈融洽,孩子的婚期也该定下了。 “罗夫人,我请人算了日子,一个月后是成亲吉日,您觉得怎么样?” 这刚定下亲事一个月后就成亲,时间上太赶了些,江夫人有些担心姜家不会应下,不过,听了她的话,罗氏马上笑着道:“可以,可以,我家老爷说了,成亲的日子就由公府来定,孩子们早日成婚,我们也高兴不是?” 婚期总算定下,江夫人暗暗轻舒了口气。 这边罗氏招待江夫人等女眷说话,姜鸿则与男客们在花厅饮茶畅谈,海棠院里,姜忆安站在墙头举目远眺了半天,只看到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年轻男人。 那男子不瞎,显然不是她要嫁的人,看上去也就刚过及冠的年纪,应当是那瞎眼男人的兄弟。 香草紧张得在下面扶着梯子,生怕被外面守门的仆妇发现小姐攀到了墙头。 第9章 半刻钟后,姜忆安踩着梯子循阶而下,离地还有半丈高时一跃落回地面,挥手让香草收了梯子,若有所思地回了屋。 今日国公府来下聘,她本想见一见那未来的瞎子夫婿,问清国公府的聘礼有多少,免得被爹娘贪下。 不过趴墙头看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想是他出门不便没有露面。 见不到瞎子未婚夫,她只好再想别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 ---------------------- 婚期已定,很快成亲了~~~ 喜欢点点收藏吧~~ 第7章 敲定嫁妆 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单子厚厚一叠,打开足足有半丈长,细细清点着聘礼,罗氏震惊地合不拢嘴。 先前这些聘礼送来时,大都装在箱子里,她没怎么细看,现在这些聘礼箱子堆满了整个偌大的库房,个个箱盖大开,金灿灿亮闪闪的金银元宝在灯烛下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更不消提那些各种样式的金钗玉环,绫罗绸缎了。 怪不得她的薇儿看到这些聘礼便眼馋,连她也险些晃了神。 高嬷嬷啧啧声不断,她许多年没见过这么丰厚的聘礼了,遥想当年,也就只有苏氏嫁到姜家时的嫁妆比这还多。 想到大小姐出嫁时,这些聘礼可能都会给她带到国公府去,高嬷嬷就替主子肉痛。 “夫人,家里可不光大小姐一个,还有二小姐与少爷呢,别光顾着大小姐出嫁时风风光光,以后还有二小姐嫁人,少爷娶妻的大事呢!” 罗氏攥紧了手里礼单,对她道:“还用你提醒?我早有打算了。不过这事还得与老爷商量才行,他同意了我才方便行事,免得我这个继母落个偏心刻薄的名声。” 罗氏让高嬷嬷把库房锁了,自己则将库房钥匙连同那聘礼单子一起收了起来。 晚间夫妻叙话时,提到长女一个月后要出嫁的事,罗氏道:“依老爷看,安姐儿的嫁妆,我该怎么给她准备?” 姜老爷捋着长须沉吟片刻。 长女要出嫁,准备嫁妆是大事,其中男方送来的聘礼,女方家如何处理大有讲究。 若是男女双方家境相当,女方家又宠爱女儿的,一般会将聘礼原封不动得全部交给女儿,并再添加数量相当或者更多的钱财、田产等物做为嫁妆,女子的嫁妆出嫁后归属自己支配,有嫁妆傍身,嫁到婆家后也有底气。 若是女方家境差些,将聘礼的一部分留作家用也无可厚非。 若是再差些,将聘礼悉数留下,另备些不值钱的被褥木盆痰盂等物做为嫁妆,男方家若是大度不计较还好些,若是刻薄气量狭小的人家,女儿嫁过去没有自己的体己嫁妆,日子可就不会好过了。 姜家虽与国公府门第相差甚远,但姜家家底丰厚,给长女备的嫁妆也不能太薄。 “国公府送来的聘礼都给她做嫁妆,另外再添五百亩良田,至于添哪里的田地,你看着办就是。” 府里的庶务他很少过问,给长女备嫁妆的事,他拿个主意,剩下的都会交于罗氏去操持。 不料罗氏听了这话脸色微沉,坐在床沿边没有开口。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罗氏瞥了他一眼,生气地道:“老爷疼爱安姐儿我没意见,可咱们也得量力而行,家里统共有一千亩良田,陪嫁给她五百亩,佑程和薇姐儿怎么办?” 姜鸿闻言微微一愣。 他记得苏氏当年嫁给他时,陪嫁的庄子里足有三千亩良田,怎就变成一千亩了? 罗氏清清嗓子咳了几声,提醒他道:“老爷忘了?头几年庄子里闹旱灾田地没收成,我叫陈管家把两千亩田地卖了出去,换的银子投到了咱家酒坊里。” 罗氏这样一说,姜鸿隐约记起这件事来。 庄子里的事都有陈管家在外头打理,每年夏秋两季他会按时收来银子与粮食交到府里,罗氏管着府里的庶务账目,银子粮食的事也都由她操持。 虽是一家之主,姜鸿却无暇留心这些事,既然罗氏这样说了,他知道也就罢了。 不过这样一想,家里良田少了一大半,再给长女陪嫁那么多便不合适了。 “那田产莫要给她了,给她一千两银子做嫁妆,再陪嫁几个丫鬟过去伺候她。” 罗氏抿了抿唇,别过脸去抹起了眼泪,姜鸿坐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头道:“好好的哭什么?家里账上不是有上万两银子,给安姐儿一千两银子又算不得什么。” 罗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家里是有银子,可现在酒坊生意不景气,以后会怎么样还不一定呢。老爷有没有想过,逢年过节人情往来要有花销,佑程以后做官娶妻也要不少银子,还有薇姐儿以后嫁人要留嫁妆,家里要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姜鸿捋着胡须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若是安姐儿是个知恩图报会心疼人的孩子,给她陪嫁这么多也就算了。 可那孩子犟驴一样的脾性,一言不合就瞪眼叉腰顶撞长辈的,她嫁了人只怕会更加不孝,家里的东西,还是要多留给佑程与薇姐儿为好。 姜鸿道:“那就算了,把国公府的聘礼给她当嫁妆,也算是我们对得起她了。” 罗氏抹着眼泪靠在他肩头,道:“那安姐儿要是嫌嫁妆少,质问我该怎么办?” 姜鸿叹气拍了拍罗氏的手。 她这个继母当的不容易,帮他辛苦打理着家宅不说,还经常被长女为难,这一次,他不会容忍长女放肆。 “这事是我定下的,她要敢找你的麻烦,我饶不了她!” ~~~ 姜忆安足不出户,在院里呆了大半个月。 等细细盘算清楚了家里的田产铺子和钱财,也把那把杀猪刀的刀刃磨得锋利无比时,她提着刀,一脚踹开了海棠院的大门。 四个守着院门的仆妇看到那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惊吓得几乎原地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退到了三丈开外。 其中一个是四人之首,心惊胆战地盯着她手里的杀猪弯刀,小心翼翼笑着道:“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老太太吩咐让你在院里修身养性,绣盖头绣嫁衣,怎么就出来了?” 姜忆安掂了掂手里的杀猪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我出来有事要做,不与诸位为难,你们离远些,这刀不长眼,万一削掉个耳朵剁掉根手指头什么的,我可担待不起。” 仆妇们背靠背抵在一起,硬着头皮与她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对峙。 她们是来守门的,不是来送命的。 可要是就这样放大小姐出了门,老太太、太太追究起来她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小姐,有话好好说,提刀做什么?先把刀放下吧。” “是啊,是啊,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要是老太太老爷知道了,可没有小姐的好果子吃......” 后一个还没说完,姜忆安冷飕飕的眼风扫过去,对方顿觉头皮一紧,赶忙闭上了嘴。 姜忆安信步往外走,香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主仆两个大摇大摆出了海棠院,仆妇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阻拦,其中一个趁她们二人不备,偷偷飞跑去了吉祥院报信。 吉祥院中,罗氏与姜鸿刚听完仆妇的话,姜忆安已经提刀走了进来。 看到长女手中寒光凛冽的杀猪刀,姜鸿气得下巴上的长须颤了颤,劈头盖脸地指着她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提着刀进来作甚,疯疯癫癫的,快要嫁人了还这么不成体统,像什么话!” 姜忆安径直走到堂内,拉过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杀猪刀往桌上重重一拍,面无表情的俏脸浮出一丝笑意。 “爹,别生气。这刀陪伴我八年了,与我日日形影不离,我今儿想出院子,就提着它出来了,说来它倒是比我自己还好使,看见这刀,下人们就让开了道,不然我还不能这么顺利来见爹娘呢!” 姜鸿闻言不自在地甩了甩袍袖。 这大半个月,长女被她祖母禁足在海棠院,连院门都没出一步,说起来是有些严苛了。 “站没站相,坐没坐姿,像什么样子?在乡下呆了几年,本事不见长,坏毛病学了一堆,不像个大家闺秀,反倒像个地痞流氓!” 指责完长女,姜鸿冷脸在她对面坐下。罗氏有些害怕那寒刀,煞白着一张脸紧挨着丈夫坐了下来。 “你来见我们有什么事?” 姜忆安晃了晃翘起的小腿,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打量的眼神落在罗氏身上,罗氏下意识拿帕子捂着心口,低垂着眼别过脸去。 姜忆安勾了勾唇,冷笑道:“今儿我来,是想当面问一问爹娘嫁妆的事。” 罗氏猛地抬头看向丈夫,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姜鸿脸色一沉,冷声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妆也都是长辈做主,用得着你操心过问?” 姜忆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笑道:“好,我知道爹最疼我了,您这会儿不肯告诉我,一定是想给我个惊喜。等我嫁到国公府那一天,您给我陪嫁三千亩良田,上万两白银,还有娘给我留下的酒坊,十间铺面,嫁妆绵延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第10章 长女话未说完,姜鸿脸色已愈来愈差,罗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频频看向丈夫,示意他打断长女的春秋大梦! 也不知怎么回事,长女这么些年不在家,姜家的家底却摸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若不是自打回家后她就被关在海棠院,身边只有一个哑巴丫鬟,她甚至怀疑家里有内鬼给长女透露了什么! 沉默半晌,姜鸿看着长女,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你是长姐,家里还有你弟弟妹妹,怎么能只想着自己?若是将这么多家产都给你陪嫁过去,让他们以后喝西北风吗?” 姜忆安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清凌凌的乌黑杏眼直直盯着姜鸿,似笑非笑道:“爹说得也对,是我没考虑那么多。我娘临走前告诉我,这些家产都是留给我的,现在我有了弟妹,也不能不顾着他们——那给我的嫁妆少一些也无所谓,就留给他们一人一间铺面吧,我不在意的。” 闻言,罗氏脸色也黑如锅底,姜鸿气得吹胡子瞪眼,狠狠剜了长女一眼! 这些家产虽说都是苏氏的,可她人都死了,现在自然都是姜家的东西,要陪嫁给长女什么东西都该长辈决定,哪有她伸手要的份儿?更何况,她狮子大开口一般,竟想把姜家家产独吞了! 亏得贤妻罗氏早与他商议定了给长女的嫁妆,若非如此,就冲着长女提起了她死去的亲娘,兴许他一心软,会多给她不少。 姜鸿一拍桌子,恼火溢出:“岂有此理,一派胡言,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都是留给你的?有长辈在,这家里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指手画脚!你的嫁妆,你弟妹的东西,是我说了算。” 亲爹不认账,把亲娘死前的话当耳旁风,姜忆安靠在椅背上,眸中没什么起伏的情绪,只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几下刀柄,慢条斯理地与爹娘算起了账。 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记性好,以前的事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楚——娘亲陪嫁的苏园被他们卖了五万两银子,原来良田铺面有多少,苏记酒坊,不,现在已改为姜记酒坊,还在酿酒,以及娘亲离开前留给了她多少金银家财,她心里有本账。 该给她的,一点儿也不能少,不是她的,她也不会多要。 听到长女细数起家里的家产,姜鸿登时头大,冷着脸道:“那三千亩良田,只剩一千亩了,酒坊生意不好,快支撑不下去了,家里银子也没有那么多,这次给你陪嫁的嫁妆是一千两银子,其余的你不要想了。” 姜忆安冷笑嘲讽:“怎么,家产不增反减,钱财还越来越少,卖了我娘的园子不说,连酒坊都快守不住了,爹你只管坐吃山空啊?” 姜鸿气得差点跳了起来,袍袖狠狠一甩,道:“放肆,你怎么跟爹说话的?家业难守,你一个黄毛丫头岂会知道其中艰辛?” “既然这样说,家里有难处,我也得体谅爹娘,”姜忆安沉吟片刻,竖起五根手指,在姜鸿脸前晃了晃,“爹,陪嫁太少,我嫁到国公府会让人欺负,家里的田产给我五百亩,银子给我五千两,酒坊也要给我,其他的,以后再说。” 姜鸿一听这话火大,却也没马上开口责骂。 长女所言也没有夸大,国公府的儿孙媳妇娘家都非富即贵,只有她一个小官之女,若没有钱财嫁妆傍身,难免会被人看轻。 姜鸿拧眉没有作声,罗氏的脸色白里透青,看了几眼摇摆不定的丈夫,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老爷,你要想想程儿和薇姐儿,可不能都依照安姐儿说的来啊,她还有国公府的聘礼呢。” 妻子所言极是,姜鸿思忖片刻,重声对长女道:“只要你嫁去之后用心侍奉公婆,伺候好夫婿,谁会无故欺负你?” “伺候好夫婿,”姜忆安不由冷笑一声,“爹,你们把我关在院里,瞒了我这么多天,让我嫁给一个瞎眼男人,把我当傻子哄,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姜鸿蓦然拧紧眉头看向罗氏,长女要嫁的丈夫竟然是个瞎子,这么大的事罗氏没提,他毫不知情! 迎着丈夫质问的眼神,罗氏神色未变,低声对他道:“老爷忘了,婚事是国公府来提的,岂有我们挑拣的份儿?况且那国公府的嫡长孙是个瞎子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亲事都已经定下了,我们总不能反悔!” 姜鸿脸色几变。 木已成舟,这事不能怪国公府,更怪不到罗氏头上去,要怪只能怪长女运气不好,被她死去的亲娘连累了。 他沉沉呼了口气,冷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亲事已经定下,你多说无用。” 姜忆安拎起杀猪刀,在手中随意把玩几下,盯着泛着寒光的刀刃,慢条斯理地说:“是,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可如果嫁妆不合我的意,惹恼了我,这刀既能伤人也能伤己,万一我想不开,这刀落在哪里可不好说。” 姜鸿拂袖起身,气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长女气性大,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个不省心的霸王来! “田产无论如何不能给你,酒坊你也不要想了,给你三千两银子,再多的也给不了你,国公府送来的聘礼,会如数让你带回去做嫁妆,如此也不算少了,你再多要一分,不如把我的命要去!” 三千两银子,距离五万两还差得远呢! 不过看亲爹急得要跳脚的样子,目前只能先要来这么多,姜忆安弯唇笑了笑,道:“爹怎么能说出这话来,您好好活着,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姜鸿气得胸膛沉沉起伏,冷哼几声,“不被你气死,就算我有福气!” 姜忆安笑了笑,突然起身提起了杀猪刀,那寒光一闪,惊的罗氏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安姐儿,你爹把嫁妆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提着那刀做什么,还不快放下?” 姜忆安微微一笑,反手将杀猪刀插进了桌缝中,掌心朝上冲罗氏伸出了手。 “不急,爹,娘,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单子我还没过目呢,先把单子给我,我亲自去库房查一查聘礼,别少了丢了。” 罗氏脸色霎时变了。 看了看那泛着寒意的杀猪刀,再看看长女不辨喜怒的神色,勉强扯起唇角干巴巴笑了笑。 “安姐儿,你这话说的,那聘礼还能少了不成?” 姜忆安意味深长地斜她一眼:“母亲说得是,可不经我的手,我就是不放心。” 罗氏暗暗瞥了眼丈夫,道:“这事可急不得,我和你爹得从长计议。再说,哪有未嫁的女儿自己查聘礼单子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姜忆安冷笑反问:“爹娘把我扔到老家八年都不怕别人笑话,我自己查个聘礼单子有什么好怕笑话的?” 罗氏一时噎住,不知该说什么,姜鸿已被长女闹的头疼,不耐烦地按着额角挥了挥手,对她道:“你别操心那么多了,把单子给她就是。” 罗氏只得让高嬷嬷取来了聘礼单子和库房钥匙。 收了这两样东西,姜忆安展开扫了两眼,愉悦地吹了声口哨,提着杀猪刀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 ~~ 嫁妆要来了,明天开始敲锣打鼓成亲啦~~ 第8章 他来迎亲。 长子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日江夫人先去月照庵跪拜一番许愿,祈求神佛保佑长子顺顺利利娶妻,回府之后,便去了趟静思院。 院中一如平时安静无声。 石松与南竹一个直挺挺守在廊檐下,一个弯腰半蹲在窗户外,窗户开着,两人都时不时往窗里看一眼,生怕主子在屋里一个不慎绊了或磕了。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两人一前一后齐齐转过头来,朝江夫人行礼问好。 “你们辛苦了,先下去吧,我与晋远说会话。”江夫人温声道。 石松与南竹拱了拱手退下,江夫人推开房门,缓步走进正房。 临近傍晚,房内没有点灯,四周幽暗一片。 贺晋远负手立在书架前,不知在默默想些什么。 直到江夫人轻柔地唤了声他的小名远儿,他才拧眉回过头来,循着江夫人所站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江夫人摆正面前的椅子,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坐下。 “远儿,”看到儿子苍白清瘦的脸庞,江夫人心底一酸,关切问道,“这几日可按时用饭了?吃了多少?睡的如何?” 贺晋远肩背笔挺地坐着,微微偏头看向江夫人的方向,明暗交错的幽冷光线下,一身黑袍似覆了层轻霜薄雾。 他面无表情地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一切都好。” 江夫人默叹口气,半是欣慰半是心酸地点了点头,看着他道:“成亲的日子快到了,该安排的事我也都安排好了,只是有一件事还没定下。” 贺晋远低声开口:“何事?” 江夫人道:“是你成亲那日,如何接亲的安排。” 第11章 若是身子康健的,接亲时自然该新郎亲自去女方家,将新娘迎进家门,可长子的眼睛失明,平时出一次府门都多有不便,更遑论亲自去迎亲。 更何况,成亲之时多有邻居街坊来看喜事凑热闹,儿子不能视物行路不便,还有着克妻的名声,众目睽睽之下,她万分担心儿子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 “娘是这样想的,成亲那日你还是不必出门了,只在家里等着。我差人抬着喜轿将姜姑娘接来,等她进了府,你再出去与她行礼拜堂,如何?”江夫人笑了笑,与他商量道。 这是个妥当的法子,虽说这样是有些委屈了姜姑娘,但长子情况特殊,姜家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贺晋远沉默不语,江夫人心酸地叹了口气。 上次她执意给儿子定了一门亲事,谁知成亲那天迎亲队伍过桥时,石桥竟塌了,花轿意外落入水中,那未过门的秦姑娘也落水溺亡。 这次成亲,无论如何,迎亲的队伍要走一条最安稳的路线,她也会让府里的护院护好了花轿,不让一丝意外发生。 “远儿,既然你没有异议,那事情就这样定了?” 长子没有开口,江夫人知道他心里并不愿意娶妻,也对她这个当娘的颇有怨言,她不敢多呆,讪讪笑道,“你的吉服也做好了,明日娘打发人给你送来,你试试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 “母亲,”江夫人话未说完,贺晋远突然打断了她,“我要去迎亲。” 江夫人微微一愣,“可是......” 贺晋远拧眉,重声重复道:“成亲那天我去姜家迎亲。” 长子的态度很坚持,江夫人慌忙点了点头:“那好,就按照你的意思来。” ~~~ 成亲前三天,姜忆安临时抓了个识字的丫鬟,将国公府的聘礼单子给她读了一遍。 “黄金一百两,白银两千两,赤金凤簪、镶玉金镯、金项圈各十对,金镶玉凤冠头面一副,玉环、玉如意、绿翡翠......锦缎十匹......” 姜忆安将聘礼默记在心里,去库房仔仔细细查了一遍,见继母没敢做什么手脚,数目也都一一对得上,才放了心。 她心里明镜似的十分清楚。 这些聘礼虽比现在姜家给她的嫁妆贵重,但若成亲以后她与那瞎子夫君性情不合走到和离那一步,这些聘礼得如数归还给人家,那些陪嫁的嫁妆才是她自己的东西。 不过,嫁妆如今虽有了,可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还差个时不时来娘家传话的人。 姜忆安靠在美人榻上想了半天,突然眼神一亮,招手让香草过来。 香草刚端来厨房的饭菜,见状将托盘搁在桌上,小跑着走过去听大小姐说话。 听完小姐的吩咐,香草瞪大了一双圆眼,双手急忙比划了几下:“小姐不怕饿肚子吗?” 姜忆安哑然失笑,虚虚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傻不傻?我还能真饿肚子啊?放心吧,柜子里有糕点,没人的时候我会填饱肚子的。” 香草咧嘴一笑,将饭菜原样端了出去。 落日下山的时候,估摸着姜老爷快下值了,香草在吉祥院外等着。 过了一刻多钟,刚下值回来的姜老爷准时出现在院外时,香草端着托盘走近了,指着盘里没动一口的饭菜,连比带划,呜呜啊啊地说了起来。 香草比划了半天,姜鸿眉头一皱,看着年岁不大的哑巴丫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大小姐吃不下饭?” 香草重重点了点头。 姜鸿烦躁地捋了捋胡须。 这丫头,两日不见不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还有,家里仆妇丫鬟也不少,罗氏怎么挑了个哑巴丫鬟给她? 姜鸿大步去了海棠院,还没进屋,隔着房门便听到里头呜咽的抽泣声。 姜鸿眉头不由一皱。 进屋看到长女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捂着脸,他没好气地问:“为何不吃饭饿肚子?这又是怎么了?” 姜忆安用帕子抹了抹眼睛,道:“爹,一想到要嫁去国公府,那是高门大户规矩多,我就有点害怕,吃不好也睡不好,怕自己什么都不懂做错了事,给咱们姜家丢人。” 长女竟有这等觉悟,姜鸿脸色好看了些,放缓了语气对她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让你母亲给你找个老道会办事的嬷嬷来,给你讲讲公府里的规矩,出嫁前你用心学着些,嫁过去后多少懂些规矩,也不会让人耻笑了去。” 姜忆安抽泣着吸了吸鼻子,道:“多谢爹,可我脑子笨学东西又慢,这眼看就要出嫁了,怕是时间来不及,什么都学不会。” 长女所虑极是,她没怎么念过书,不像薇姐儿那般知书达理,这仅剩的几天,想将公府的规矩礼仪学会着实为难。 姜鸿想了想,打发丫鬟将罗氏请来。 当着罗氏与长女的面,他吩咐道:“安姐儿要出嫁,需得给她拨个有经验的嬷嬷陪嫁过去,以后在公府行事有嬷嬷规劝提点,方不会闯祸。再有,她身边的丫鬟是个哑巴,那怎么能成?再给她拨两个丫鬟使唤,若是万一真在公府闯了祸,也能有个跑腿的到娘家来送信!” 长女出嫁搜刮了家里的钱财,又伸手来要人,罗氏听完脸色铁青,奈何丈夫已说定了这话,她也无法转圜,只得咬着牙先应下来。 家里的丫鬟都是继母调教过的,姜忆安不用,她拿帕子按了按并不湿润的眼角,对罗氏道:“多谢爹娘好意,不过我不要府里的丫鬟,只想要一个人。” 罗氏眼皮一跳,心想只要长女不是问她要心腹人物,就给她算了,谁料这个念头刚闪过,便听她说:“这有经验的嬷嬷,我左看右看,咱们阖府上下只有高嬷嬷一个人能担得起,还请母亲把高嬷嬷给了我吧。” 罗氏闻言眼皮一颤,脸色立时变了,“那怎么行,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也是我的得力助手,怎么能让她陪你去公府?” 姜忆安不吭声,看了看她爹,再看了眼继母,转头用帕子捂着脸干哭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我想要高嬷嬷陪着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若是嬷嬷不陪着我,万一我在公府闯了祸被休弃,丢人的还不是姜家?依我看,我就不配嫁到公府去,妹妹比我聪明,比我学问好,又知书达理什么都懂,还是让她替我嫁去算了......” 罗氏气得咬牙,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 她怎舍得她的薇儿嫁给一个克妻的瞎子! 长女虽然有些胡闹,所言却并非毫无道理,姜鸿想了个两全之策,与罗氏商量道:“安姐儿出嫁时,就先让高嬷嬷陪她去公府,等她在那边立稳了脚,再让嬷嬷回来,这些时日,少不得你多辛苦一些。” 丈夫的话说到这份儿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嬷嬷来,罗氏脸色变了几变,只得点头道:“那就照老爷说的办,让高嬷嬷先去三个月,三个月期限一到,就让她回来。” 转眼到了出嫁这一天。 一大早,姜忆安便被香草轻轻推醒,提醒她起床梳妆,换上嫁衣。 给新娘子梳妆的妆娘也早到了,在海棠院外等着。 来之前她听闻姜家长女在乡下长大,原以为是个相貌粗陋的村姑,谁想到进屋见到真人,生得纤细高挑,雪肤花貌,俏鼻樱唇,未施任何脂粉的脸庞明媚俏丽,比那貌美的二小姐还要令人惊艳数倍,竟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姜忆安往妆台前坐了,妆娘垂眸敛目认真为她描着眉,这边妆面还没画完,高嬷嬷与罗氏一同走了进来。 陪大小姐去国公府,高嬷嬷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过大喜的日子她也不敢摆脸色,只冷着张老脸耷拉着眉眼。 罗氏也不高兴,脸上勉强挂了抹单薄的笑意,看到长女正在妆扮,那张鲜艳明媚的脸与死去的苏氏越发相似,心里登时更加不自在了。 她朝高嬷嬷使了个眼色,高嬷嬷便将手里的册子放到姜忆安面前,道:“大小姐,这是新婚夜圆房时要看的东西。” 罗氏清了清嗓子,对长女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叮嘱的话。 “贺公子双目失明,不便出门,想来今日不会来接亲,你别多心。” “嫁到国公府后,好生孝顺长辈,伺候夫婿,收敛收敛性子,不要与人吵嘴打架。” “成婚三天后虽有回娘家的规矩,但你父亲要出一趟公差的,你不用回门了,等你父亲回家了,你再带着姑爷回来探望我们吧。” 姜忆安一一点头应下,灿然笑道:“多谢父亲母亲,还有多谢祖母,等爹回来打发人给我送信,我就回来探望你们。” 罗氏无声冷笑,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那夫婿克妻,以后她能不能回来还未知呢! 将要嫁人,嫁妆也真正到手,姜忆安心情大好,对着镜子哼着轻快的小曲儿,罗氏听着刺耳,不欲多呆,让高嬷嬷撂下册子便回了吉祥院。 要是自己亲生女儿出嫁,她少不得会让嬷嬷细细嘱咐圆房时该注意的的事,可长女不是亲生的不说,还屡屡给她添堵,要不是担心外人指责她这个继母刻薄长女,落下不好的名声,她连这册子也不会给她! 第12章 姜忆安好奇地拿过册子看了看。 这册子是蓝色封皮,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想要翻开一页瞧几眼,妆娘却提醒道:“大小姐莫动,我要给你涂口脂了。” 姜忆安只好保持着笔直的坐姿,方便妆娘抹唇,只是一时腾不开手去翻书册,便让香草先把册子收到了宝贝榆木箱子里。 妆容画好,换过嫁衣,张灯结彩的姜府门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国公府差人来接亲了。 姜忆安手里拎着红盖头,让香草提好她的宝贝木箱,主仆两个正要一前一后出门,突然咚咚咚跑进来一个传话的仆妇,急忙拦住了她们。 “大小姐,现在不能出门,贺公子来了,要等他进门来接你才行!” 姜忆安闻言顿住脚步,秀眉讶异地挑了起来。 她那瞎子未婚夫不便出门,竟亲自来接她了? 作者有话说: ---------------------- ~~~ 姜忆安(碎碎念中):一个瞎子,迟迟娶不上妻,想必生得不怎么样,说不定含胸驼背,相貌丑陋,身体病弱,一无所长~~~ 贺晋远(冷漠脸):除了瞎,其他都不是真的,不信马上就见面了。 第9章 成婚-上 踏足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眼前一片漆黑的人来说,是一个艰难而巨大的挑战。 贺晋远由石松与南竹一左一右搀着胳膊引路,慢慢走进了姜家的大门。 到了姜家女眷所住的二门以内,两个小厮不便再往里走,便另换了江夫人身边的丫鬟夏荷牵着红绸在前头引路,他扯着红绸的另一端,由国公府二房、四房的几位婶子嬷嬷等簇拥着,步伐缓慢地往海棠院走, 听到一声“门槛”的提醒,他便默然立住,提起袍摆抬脚迈了过去。 没多久又遇到石阶,他便慢慢循阶而上。 直到缓步走到海棠院的正房外,他在石阶旁默然停下脚步,等待着迎接新娘出门。 天气明媚,昳丽光线倾洒遍地,姜忆安顶着红盖头走出房门,隔着影影绰绰的红纱,隐约看到不远处立着个清隽挺拔的身影。 她霍地掀起盖头一角,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不由意外地扬起秀眉。 对方穿着大红的新郎吉服,长身玉立,修眉斜飞入鬓,双眸覆着一条黑色缎带,比她想象中要俊美许多。 只不过相貌生得虽好,皮肤却呈现出一种病弱的苍白。 那种苍白的肤色几近透明,像跌落山涧经年未化的冬雪,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微微偏过头来,面朝着看不见的前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苍白瘦削的手。 姜忆安疑惑了一瞬,提起裙摆跃过三级石阶走到他面前,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周围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 指根与温热而柔韧的女子掌心相贴,贺晋远也微微愣住。 姜忆安不明所以,一手擎着红盖头去看周围的人。 夏荷忙走了过来,将手里的红绸递了过去,低声提醒说:“姑娘与公子一人拿着这红绸的一头,一起往外走。” 这是京都成婚的规矩,即便贺晋远没有双目失明,也该新郎新娘牵着红绸,而不是两人直接牵起手来。 去姜家迎亲之前,怕出什么岔子,江夫人已与贺晋远仔细说了几遍迎亲的礼仪流程。 不过姜家这边,罗氏只给了长女一本册子,其余的一概没提点过,姜忆安不知道这种规矩,方才的举止便有些冒失。 更何况还没拜堂她便掀起盖头看未婚夫婿,这也是相当不得体的,所以惹得国公府来迎亲的女眷们低笑了起来。 姜忆安接过红绸,却并没有撒开握住贺晋远的手。 周围的笑声与目光她也没有理会,而是淡定得将红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缠了三圈,之后不急不忙地盖上自己的红盖头,道:“好了,走吧。” 别的新娘可以与新郎一前一后牵着红绸走,可贺晋远双目不能视物,红绸将两人的手缠住,她往前多走半步,他便可以随着她的步子往外走,这样既顾全了礼仪,又顾及了他的不便之处。 国公府的女眷们止住了笑,有几个年长的嬷嬷目含赞许地点了点头:“新娘子举止大方,想得周到,是个聪慧体贴的。”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在国公府女眷的簇拥下,姜忆安握着贺晋远的手,放慢步子往前走着,时不时隔着盖头打量几眼瞎子未婚夫。 与男人第一次牵着手,她也不大自在。 不过,走了一会儿,她不由紧紧拧起了眉头。 瞎子未婚夫的手修长好看,却凉意十足,她握着他的手如同浸在冷水中。 再看一眼他的身形,他身量高大挺拔,看着却过于清瘦。 传说病弱之人的体温才低,该不会他除了瞎还有其他的隐疾,命不久矣了吧? 长女出嫁,姜鸿与罗氏目送她出了姜家的正门便止住了步子,出门之后的迎亲事宜,便都交于了国公府。 贺晋远亲自来迎亲,因他双目失明不便骑马,国公府准备的不是迎娶新娘的八抬大轿,而是一辆可以供新郎与新娘同乘的马车。 走到马车旁,便有一位年纪稍大的国公府妇人解开了两人手上的红绸,之后两位小厮上前移来车凳,一左一右护着贺晋远登上了马车。 姜忆安不待人搀扶,便提起繁复厚重的大红裙摆,踩着车凳钻进了马车中。 车厢内,贺晋远唇角抿直,身姿笔挺地端坐于软榻一侧,旁边余留着足够的位置。 那么大的空间,姜家姑娘可以坐在车厢的另一侧,两人不必再相挨在一起。 可片刻后,他听到她咚咚叩了叩车壁,遂有人递了什么东西进来,紧接着重物落下,隐约发出刀器轻微碰撞的声响。 贺晋远拧起长眉,突觉身边软榻微微下陷。 姜忆安揭下红盖头,挨着他坐了下来。 那红绸本是引着他走路的,现下他两手空空坐在那里,她便将红绸塞在他手里,道:“拿着。” 贺晋远沉默片刻,唇角悄然抿直,别过脸去吹着窗外拂来的清风。 “不用。”他冷淡地道。 姜忆安挑了挑眉头。 瞧着生了副好皮囊,可病弱眼瞎,脾气还不小,像块冷硬的臭石头。 不拿就不拿,她还不乐意照顾他呢。 外面喜庆的鼓点唢呐响起,一个身着蓝色织金锦袍的年轻男子隔着车窗道:“大哥,你与大嫂坐稳了,马车这就启程回府了。”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那男子便去前面吩咐车队启动。 车内,姜忆安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凝神回忆了一会儿,记起当初到姜府下聘时他曾来过,便对贺晋远道:“刚才与你说话的人是你堂弟?” 贺晋远没有作声,只是略点了点头。 国公府人丁兴旺,同辈兄弟姊妹众多,前来陪同他迎亲的是二房的堂弟贺晋睿,这些没必要先介绍与她知道,待她进门后慢慢都会认识的。 他言语不多,沉默如冰,姜忆安便也不再与他说话讨没趣儿。 早晨醒得早还没睡够,她打了个哈欠靠在车壁上养神,偶尔透过窗子瞧一眼马车行到了何处。 这回长子娶妻,江夫人费尽心思安排了迎亲队伍,除了二房的侄子在前头带领车队外,另有几十个护院分别在马车的前后左右步行护卫,足够保护车里新人的安全。 另外,凡马车所经之处,先有小厮在前头撒喜钱开道,如遇有桥、水甚至坑洼之类的地方一律绕道而行,只走路面平坦结实的大道。 如此以来,本来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姜忆安靠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往外看时,马车还没到安定坊。 她睡觉养神没注意身边的动静,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男人,转过头去,才发现她这未婚夫竟然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面朝窗外的方向,像尊石像似的一动没动。 姜忆安伸了伸胳膊舒展筋骨,与他搭话:“到了安定坊,就快到你们国公府了吧?” 不过,她说了话,男人却跟没听见似的,依然看着窗外没有作声。 姜忆安盯着他苍白紧绷的下颌眯了眯眼。 这臭石头,不能仗着自己眼瞎病弱,就完全不讲礼貌吧?! 不过她大度,先不与他一个瞎子一般计较。 那放杀猪刀的宝贝箱子就放在身旁,她闲极无聊地摸了几下,忽然,缓缓前行的马车倏地放慢了速度。 紧接着凌乱的蹄声突然由远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这边飞快跑蹿了过来! 与此同时,马车周边响起护院慌乱的大喊声,“有獒犬过来了,保护少爷与少奶奶!” “快,马车掉转方向!” “不行,停不下来,要扑上来了......” “少爷!” 短短刹那间,一群黑色皮毛体型巨大的獒犬逼近过来。 第13章 这些獒犬凶悍无比,轻而易举地冲进了车队,径直奔扑向中间挂着喜绸的马车,如饿狼扑食一般撕咬起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来。 护院们纷纷掏出刀兵驱赶獒犬,拉车的白马则惊慌地高亢嘶鸣起来。 马匹受了惊。 慌乱中,马车猛地转了个弯,短短瞬间,车厢朝一边倾斜过去,姜忆安还来不及反应,脑袋已不受控制地向车壁撞去。 忽然一只苍白瘦削的大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了回来。 姜忆安愣了一瞬,下意识抬头定定看着眼前的人。 瞎眼未婚夫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水色的薄唇,苍白的下颌。 骨节分明而修长清瘦的大手握着她的肩,整个身子倾斜过来,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她虚虚圈在怀里。 微风吹过窗牖,他覆着双眸的黑色缎带飘动着,拂过她的脸颊,有一点点痒。 男人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像生长在山涧清泉旁的薄荷,清清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莫名其妙的,这香味明明与松子糖毫不相干,姜忆安却忽然想起了松子糖的味道。 马车如同脱缰的野兽,在宽阔的大道上没命地狂奔起来,车轮碾压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车厢颠簸得如同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随时都可能会散架。 瞎眼未婚夫的大手还揽着自己的肩膀,姜忆安不自觉笑了笑,又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这才发现,方才那就像一块冰冷臭石头的男人,白皙的额角尽是冷汗,脸上血色褪尽如一张白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竟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姜忆安拧了拧眉头。 这眼瞎的病秧子莫不是被突发的意外吓到了? 不过,他混乱之中竟还没忘记拉自己一把,还是让她有点感动。 她灿然一笑,重重拍了拍他的手,道:“别怕,等我。” 当啷一声,她揭开箱盖拎起把轻巧的杀猪刀,脚尖一勾踢起地上的红绸,大步流星地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车夫早已不知何时被甩下了马车。 受惊的马儿漫无目的地疯跑,其中一匹不见踪影,现下这只高头白马双眼赤红,鬃毛飞扬如炸开一般,拉着马车已偏离大道,跑到了护城河边上! 姜忆安一手扶着车厢,手搭凉棚向后看去——有一只獒犬还在穷追不舍,似乎不咬掉马屁股上的一块肉便不会罢休。 她不由轻啧一声。 京都的人与清水镇的人不一样也就罢了,狗都跟清水镇的狗不同,邻居周大哥家的黑狗温顺可爱,见了她便欢快地摇尾巴,哪像这般凶猛! 姜忆安以指抵唇,吹了声响亮悠长的口哨,受惊的马儿似被这新奇的声音安抚,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她顺势踩在车辕上,手中红绸一扬,覆住了惊马的双眼。 白马停了下来,红绸盖住了眼睛,也不再那么惊慌失措,停在原地打着响鼻呼哧呼哧喘气。 姜忆安从车辕上一跃而下,瞥了眼车窗。 那清瘦挺拔的病秧子靠窗坐着,从她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影子晃了晃,还活着,应当没有大碍。 为防马儿再次受惊乱跑,她就近找了棵树将马拴住。 没过多久,落后几十丈远的黑色獒犬对她视而不见,凶神恶煞地朝栓住的白马扑了过来。 姜忆安抽出了杀猪刀。 微风拂过,大红裙摆扬起一抹轻巧的弧度。 她转了转手中的杀猪刀,弯唇一笑,眯眼紧紧盯着奔来的獒犬。 刀刃忽地泛起闪烁寒光,在獒犬扑向马屁股的一瞬,冰冷刀尖划破了它的喉管。 噗呲一声,鲜血溅了一地。 獒犬挣扎着,姜忆安的刀尖又往喉管里送了几分,让它死个痛快。 她惯会杀猪的,连狼也宰过,杀一只疯狗根本不在话下。 獒犬挣扎一番没了气息,姜忆安拔刀,抬起脚尖踢了踢那畜生的脑袋。 奇怪,这畜生怎就偏追着这匹马不放? 突然,马车里响起几声沉闷的咳嗽。 姜忆安循声看去。 她的病秧子眼瞎未婚夫,摸索着从车上跳下,惨白着一张冰山脸,朝她慢慢走了过来。 “姜姑娘,你可有受伤?”他声音干哑而清冷地问。 作者有话说: ---------------------- 贺晋远(疯狂自责中):又遇到意外了,我果然克妻~~ 姜忆安:不就是几只獒犬,多大点事儿~~ 第10章 成婚中-拜堂 不待姜忆安回答,距离獒犬几步之远的地方,贺晋远突然停了下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清晰地飘来。 他双眼不能视物,听力与嗅觉变得异常敏锐,这令人心悸的气味,让他如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姜忆安还没答话,便眼睁睁看着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到几近透明。 他没有动,胸膛也没有剧烈地起伏,可她莫名觉得,他这个样子比方才在马车里难以呼吸的症状还要严重,就像晦暗夜色中一条久困在干涸沼泽里的鱼,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看了看自己杀猪刀上还在滴答的鲜血,再看看他,低头仔细把刀刃擦得干干净净。 她这病秧子未婚夫身体也太虚了,连点血腥味都不能闻。 那死透獒犬的血腥气甚是浓重,这里不便再呆,那马车也没法坐了,姜忆安将刀别在腰间,牵着白马走到他面前,道:“上马吧,我们先回府。” 清越有力的女子嗓音,像混沌之中陡然传来一记钟鸣,贺晋远恍然回过神来。 他一时没有动作,姜忆安等了一会儿,便率先翻上马背,道:“贺公子,你会不会骑马?” 贺晋远艰难动了动干涸的薄唇,低声道:“会。” 姜忆安俯身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贺晋远微微一怔。 女子纤细的手指覆住他的掌心,温热而柔韧,他下意识回握住了她的手。 姜忆安牵着他的手,让他摸到马鞍的位置,说:“你小心些,踩着马镫上马,我骑马带你回府。” 贺晋远沉默一瞬,如她所说上了马。 马背上空间有限,姜忆安在前面扯着缰绳,他便只能紧挨着她坐在后面,与她保持着克制的方寸距离。 身后多个男人,还是让人有些不自在的,姜忆安定了定神,转眸看着他道:“贺公子,你家在哪里?我们往哪走?” 他们的马车风驰电掣般跑到了护城河边,早和送亲队伍走散了,现下周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她不知道路,只能问她的瞎眼未婚夫。 贺晋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侧耳倾听了会儿水流的声音,抬手指着安定坊的方向,道:“姜姑娘,往西北方向走。” 姜忆安点了点头,扬鞭策马便走。 离开那死去的獒犬,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淡,贺晋远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常,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心神安稳,思绪回转,他便想起方才的事来——那时他坐在马车里,姜姑娘一人下了车,他听到了獒犬嘶吼的声音,也听到了它被一刀封喉的动静。 黑色缎带下,长睫难以置信地震了震。 一路上,贺晋远沉默着没有开口,大多时间都是姜忆安策马奔驰,偶尔到了岔路口,便问他一句该往哪个方向前行。 不过,两人穿着新郎新娘的大红吉服,骑着高头白马,一路穿过安定坊平直宽阔的街道,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纷纷赞叹。 见过成亲时新郎骑马,却从没见过哪个新娘子带着新郎骑马的。 那新娘子没盖红盖头,生得肤白若雪,貌美如花,一双杏眼清澈明亮,顾盼神飞,神采奕奕,让人移不开眼去,那新郎双眼蒙着黑缎,一张脸面无表情沉冷如冰,也格外引人注目! “哇,新娘子好漂亮啊!” “是啊,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甚至有待出嫁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喊道:“我出嫁时不要坐轿子,我也要骑马,我也要这样!” 姜忆安在乡下杀猪卖肉时常引人围观,大大方方习以为常,既不觉得扭捏羞涩,也不觉得貌美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她灿然一笑,朝周围的路人点了点头打招呼。 只不过,赞叹声中也夹杂着窃窃私语,“唉,新郎怎么蒙着眼睛,是个瞎子吗?啧啧,可惜新娘子了!” “哎,我认出来了,这不是国公府的那个嫡长孙吗?他可是克妻,前两任未婚妻都让他克死了,这怎么又娶亲了?” “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该不会又被他克死吧?!” 刻意压低的私语清晰地传入耳中,贺晋远唇角悄然抿直,长指下意识攥紧了马鞍。 马蹄高高扬起跃过青石板路,这些声音很快被甩在了后面。 国公府中,得知迎亲队伍遇到獒犬马车不知去向的消息时,江夫人两眼一黑,险些晕倒了过去。 第14章 说来都怪她,若不是她一心想要长子娶妻,今日也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要是这次长子与未过门的媳妇遇险,她还怎么活下去! 她急得要命,不能在府里坐等消息,要马上赶到马车出事的地点去才行。 江夫人慌慌张张要出门,二房太太秦氏劝道:“大嫂别急,有晋睿在呢,还有护院小厮那么多人,不会出事的,兴许晋远一会儿就回来了。” 四房太太崔氏拿帕子掩了掩唇角,也道:“就是啊,大嫂你去了也是干着急不顶用,还不如先在家里等消息。” 江夫人放不下心,不肯在家里坐等。 两个妯娌见劝阻不住,也只得先打发人去备车送她出府,丫鬟搀扶着江夫人走到国公府的大门外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姜忆安驱马走近国公府。 高坐在马背上,她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公府门前。 国公府外一片混乱,有小厮在着急忙慌地牵马赶车,也有妇人在门口高声劝说着什么,一群人中,最打眼的是一个容貌姣好气质柔弱的中年妇人。 她脸上还挂着泪,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看她那煞白的脸色,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姜忆安定睛看了她几眼。 这妇人与她的病秧子未婚夫差不多的苍白脸色,不用说,定然就是臭石头他娘,也就是她以后的婆母,江夫人了。 有个小厮看到停驻在府门外的白马,眼神顿时一亮,那马背上的两人不正是今日要成亲的新郎新娘? “大少爷回来了!” 他高兴地大喊一声,方才还混乱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扭头,齐刷刷向外面看去。 迎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姜忆安微微一笑翻身下马,一手拎着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在一众妇人丫鬟震惊意外的眼神中,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江夫人面前。 “夫人,人给你带回来了,完好无事。” 江夫人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她手里的杀猪刀,又看了看她那高坐在马背上的儿子,嘴唇颤抖了几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四太太崔氏下意识与身边的丫鬟对视一眼,二太太秦氏眼含泪光,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一群人,现在却都瞪大眼看着她,哑巴似地没了声响,姜忆安等了片刻,干脆扫了旁边的两个小厮一眼,直接吩咐道:“把少爷扶下马。” 此言一出,小厮才回过神来,忙不迭上前扶着贺晋远下了马。 看到长子确实安然无恙,长媳也好好的,江夫人又惊又喜,百感交集,一连声问姜忆安:“孩子,你们没事吧?” 姜忆安:“没事,我们好着呢!” 没听到这话还好,一听这个,江夫人眼泪顿时滚滚落下,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时哭个不住。 姜忆安皱起眉头,低头扫了眼自己染着獒犬血迹的裙摆。 她这婆母只顾着哭,别忘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的喜服也有淡淡的血腥味,病秧子未婚夫受不住,得尽早换下来。 等了一会儿,姜忆安耐心告罄,看着泪水涟涟哭了许久的江夫人,高声提醒道:“行了,夫人别哭了,拜堂成亲吧。” 听到这话,江夫人含着眼泪猛地愣住,二太太四太太也怔了怔,意外地看向新娘子。 姜忆安扫了一眼江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搀夫人回府。” 春兰秋菊看着新娘子手里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只觉脊背一冷,忙道:“太太,吉时快到了,先回去吧。” 江夫人含着泪,由着两个丫鬟左右搀着快步去了嘉韵堂。 因贺晋远素有克妻的名声,这次成亲江夫人安排得十分低调,只请了族中几位长辈来见证新人拜堂,成亲宴也不过只有寥寥数席。 嘉韵堂中,江夫人擦干眼泪坐在上首,一对新人站在堂中,准备拜堂成亲。 只是到了拜堂的吉时,江夫人身边的位置还空着,世子爷一直没露面。 打发人去请了三回,世子爷贺知砚方不耐烦地来了喜堂。 姜忆安又盖上了红盖头。 司仪高声念起了祝词,她与贺晋远拜过了天地,拜过了高堂,夫妻对拜以后,与他一道去了洞房。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文案圆房~~ 为了榜单,要压下字数,明天不更,更新时间大家注意公告~ 第11章 成婚-下 静思院的正房焕然一新,红烛高照,红帐高悬。 床榻上的大红锦被绣着喜字,是一派喜庆的布置。 贺晋远与姜忆安并肩坐在床沿,听喜婆唱完了撒帐歌,说完了喜庆话后,递到他手里一柄玉如意。 “请新郎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 贺晋远长眉紧拧,迟疑了几瞬。 姜姑娘就坐在他的身旁,虽看不到她生得什么模样,却能感受到独属于她的气息——像晨间最芬芳的刺玫,像原野最飒爽的风,热烈的甜香携风裹雨来势汹汹。 这样的感觉,让他猝不及防,让他有些彷徨,让他罕见地生出几分不知所措。 等了一会儿,大少爷握着玉如意还没有挑盖头,那喜娘也不敢催促,屏气凝神地等着。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一路花费了不少时辰,这会儿都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了,连午饭都没吃,姜忆安肚子早饿了。 病秧子夫君磨磨唧唧,她懒得再等下去。 她果断握住他的手将她的红盖头一挑,之后从旁边拿过喜剪来,咔嚓一下剪了一缕自己的发,又咔嚓一下剪了一缕他的发,两缕头发拧在一起,抬手递给了喜娘,微笑道:“装起来吧。” 她做这些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如此干脆利落,喜娘震惊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想到新娘子是提着一柄杀猪刀进的门,便紧紧闭上了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喜娘将两缕头发装进香囊里便退了出去,独留两个新人喝合卺酒。 应付完了成亲的流程,喜娘离开,姜忆安才抽出空来打量洞房。 这是贺晋远的院子,正房的里间是他的卧房,也是他们的洞房。 房间与她海棠院的闺房差不多大小,不过房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宽阔的檀木架子床,靠墙处一张半人高的黄花梨圆桌,便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不过,墙壁上挂着几幅她看不懂的大字,还悬着一把长剑,那剑鞘上镶嵌着西域来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姜忆安不由多看了几眼。 “姜姑娘,今日的事,多谢你了。”贺晋远突然沉声道。 姜忆安收下他的谢意,道:“举手之劳,贺公子不必客气。” 贺晋远沉默没再开口。 虽然见面时间不长,姜忆安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她自顾自坐到桌子旁,看了看桌上的喜酒喜糕,眉头拧了起来。 京都成亲的规矩真是不可理喻,这桌子上仅放了一壶喜酒,两碟喜糕,连盘热菜都没有,这让她怎么填饱饿扁了的肚子? 她的香草还在路上,高嬷嬷那老货也还没赶来,病秧子院里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初来乍到,她都不知道该使唤谁。 姜忆安拈起块喜糕放到嘴里尝了尝。 那良久不发一言的病秧子夫君却突然又开了口:“姜姑娘,你饿了?” 姜忆安拧眉嚼了几口喜糕咽下,甜腻腻的糕点,不是她喜欢的口味。 “饿了,”她点点头,抬眸看他,“贺公子,你不饿吗?” 贺晋远没有搭话,而是起身去了外间。 不知在外头吩咐了几句什么,再回来时,有两个小厮一前一后端着托盘进来,低头搁下几样菜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贺晋远撩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温声道:“姜姑娘,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姜忆安笑眯眯看了他几眼。 她方才便发现了,她这瞎夫君在外面不便行走,可在他自己的屋里就和没瞎一样,行走自如,十分熟练,也挺体贴的,还给她送了饭菜。 只是这饭菜...... 青笋,茭白、云丝、豆腐,白菜汤,虽看上去样式精致,却清淡的不能再清淡,连块肉都没有。 姜忆安唇边的笑意淡了,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瞎夫君,提起筷著伸向了那一碟青笋。 她一向胃口好,这会儿又饿坏了,没挑食,青笋茭白下了肚,痛喝了一大碗汤,吃饱了才发现,他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她皱眉,却也没多问,心想他大约是不饿。 桌上的合卺酒还没喝,孙妈妈来了静思院,在新房外面道:“少爷,夫人让您过去呢。” 原来是江夫人打发她来请贺晋远去嘉韵堂,虽今日的喜宴只请了族中近亲,新郎官也少不了去外面接受贺喜与敬酒。 贺晋远负手起身,客气有礼地道:“姜姑娘,我要暂时离开一会儿,你累了的话,就先休息一下。” 第15章 姜忆安了然,挥挥手说:“你去吧。” 石松与南竹跟着贺晋远出了院子,静思院便静悄悄不闻一丝人声了。 暮色降临下来,屋里光线晦暗,姜忆安点了灯,在正房内溜达了几圈,又隔着窗子往外看了几眼,竟没看到一个人。 平素贺晋远不喜人近身,这里没有丫鬟服侍,即便两人成婚,江夫人也没往这院子送伺候的人。 姜忆安转回了里间坐等。 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自己落在马车里的那只宝贝箱子,里头还有好几把趁手的杀猪刀,可不能丢了。 院外一前一后响起两道脚步声。 转眼间,香草提着宝贝箱子满头大汗地进了屋,高嬷嬷跟在她后面也走了进来。 看到大小姐安然无恙,香草高兴地咧着嘴角,忙不迭比划了起来。 姜忆安看着香草说完,连连点了点头。 她与香草相识了这些日子,已看得懂她的手语,香草的意思是,她与高嬷嬷本坐在车队后面的马车中,谁想那冲进车队的獒犬也惊到了她们的马车,绵延十里的嫁妆还打翻了不少,贺家那位二公子先是擒住了獒犬,后又安抚住惊马,重新装了嫁妆,还派人去找大小姐与大少爷不知所踪的喜车,后来府里来人说是他们已回了国公府,车队才再次缓缓启程,所以她与高嬷嬷才到的这么晚。 高嬷嬷揉着老腰沉着老脸,不吭一声,马车急转弯时,她好巧不巧地磕到了尾巴骨,这会儿腰还疼呢,心中暗想,这贺家嫡长孙克妻的名声果然没有虚传,连她都遭了不少殃。 姜忆安瞥了她一眼,让她先出去安顿歇着。 待高嬷嬷告退离开,香草看了看姑爷不在静思院,这里没有国公府的人,突然神色凝重地拉住姜忆安的衣袖,指了指她身上的大红吉服,又指了指燃烧的喜烛,咬唇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姜忆安眉头拧起,握拳锤了一下桌子:“有人要杀我?” 香草急忙摇了摇头,用手语比划着,她在路上听国公府的下人窃窃议论,说姑爷克妻,这次成亲路上出的意外,也是姑爷克妻的缘故! 这倒出乎姜忆安的意料,她单知道继母瞒着她贺晋远是个瞎子,没想到还瞒着她他克妻的事!怪不得策马回府的路上,有些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八成就是议论的这事。 姜忆安眸色幽暗,对香草道:“去把高嬷嬷给我叫来!” 高嬷嬷在隔壁的院子安顿好了,老腰还没擦红花油,又被叫了过来。 姜忆安盯着她冷笑:“老货,你们谋划着把我嫁到国公府,是不是盼着我被克死的那一天呢?” 高嬷嬷脸色一白,心虚地躲避着她的眼神,道:“大小姐,这可是没影儿的事,大小姐嫁到国公府,姜家也沾光,老爷夫人都盼着你越来越好,怎会有这种想法?”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冷笑道:“那是因为我没死!要是我死了,他们假惺惺掉两滴眼泪也就罢了,反正与国公府的姻亲也结了,也有利可图,我的嫁妆还能要回去!要是我没死,那也不是一件坏事,背靠大树好乘凉,凭着与国公府的这层关系,他们能落到不少好处,横竖都是他们得利,实在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番话痛斥了罗氏的精明算计,高嬷嬷不自在地绷紧了老脸,忙为她开脱:“大小姐也不能光这样说,那国公府来下定,夫人也不能拒绝,国公府咱们可得罪不起啊!” 她急着分辩,话里却不小心承认了罗氏确有这样的想法,姜忆安不置可否,冷冷勾唇看了她几眼,让她退了出去。 什么克妻,什么会死,她压根不信这些的。 逼问高嬷嬷,问清她那好继母心里的如意算盘,她没觉得意外。 只是—— 透过窗户,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外面的夜色,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那个病秧子相不相信他自己克妻?如果不信的话,他早该娶妻了!但如果相信的话,他怎还要娶妻? 如果今日他娶的是别的姑娘,只怕凶多吉少不死也伤! 他这样做,不是害人倒霉么! 姜忆安咬紧唇,默默深吸口气压下烦躁的情绪。 算了,管他怎么想的干什么! 反正脚长在自己身上,不合心意走就是了,她还能被一个瞎子绊住了脚? 院内响起沉缓的脚步声,没多久,贺晋远走了进来。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床榻旁,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去。 天色已暗,房内烛光悠亮。 他身着大红吉服,黑色缎带覆着双眸,一步步慢慢走到她的面前,脸色苍白,神色沉凝。 面对面站着,他没有说话,姜忆安心情不妙,也没有作声。 “姜姑娘,”沉默了许久,贺晋远开口,嗓音似浸了清霜寒冰,疏离而冷漠,“贺某命格强硬不宜娶妻,连累姑娘实在抱歉。若姑娘同意,三年为期,届时和离,我会给你补偿。” 作者有话说: ---------------------- 姜忆安:哼,知道自己克妻还要娶妻,最烦这种自私的人。 贺晋远:抱歉,是我的错,本来以为你是个柔弱女子,怕退婚对你不好...... 第12章 别再说话了,圆房吧。…… 房内安静无声。 喜烛跳跃几下,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姜忆安双手抱臂,出神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贺晋远唇角抿直,微微别过脸去,面朝着她看不见的方向。 他想,他原以为她是个柔弱的闺阁女子,没想到她竟能驯服惊马,封喉獒犬。 路人纷纷夸她貌美,他虽看不见,却能想象她的飒爽英姿。 这样与众不同勇敢大方的姑娘,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不该与他这种双目失明的废人呆在一起,白白浪费余生。 许久,她一直没有说话,他想她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他长指不自觉握了握,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温软的余温。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格外清冷,似乎还有一丝干哑,“姜姑娘若是没有异议的话......” “和离你给我多少补偿?”姜忆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贺晋远默然一瞬,道:“在下账上目前有一万两银子,都会赠予姑娘。” 姜忆安挑了挑眉头。 那他挺大方,也挺有钱,就是不知道他这是以退为进的招数,还是真得如此坦诚? “贺公子,何必等三年?若想和离,明日我便可以走。”她仰首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地道。 贺晋远沉默片刻,忽地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把沉甸甸的铜钥。 “姜姑娘,抱歉,请恕在下自以为是,若想和离,确实没必要等三年以后,”悠亮烛光下,他的脸色格外苍白,像山涧未化的雪,整个人都浸在风霜里,“是在下连累了姑娘,这是库房的钥匙,姑娘可随时拿走账上所有的银子。” 他说着,便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将铜钥递了过来。 姜忆安看了看那把钥匙,悠亮灯烛下,握在他苍白手掌中的铜钥,泛着黄澄澄的光。 她弯唇一笑,将钥匙接了过来。 钥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齿纹清晰可见,没有半分虚浮,每一道起伏都对应着心底的坦诚——没有以退为进,没有暗藏心机,沉冷端方的表面下,是真心为她考虑的真诚良善。 不知道为什么,姜忆安莫名轻快地松了口气。 她看着他灿然一笑,“什么不宜娶妻?成亲了,你就是我的夫君,你若担心我被克死的话,尽管放心,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命硬得很,克不死!” “我小时候掉进过池塘差点淹死,屋子突然燃起过大火,差点烧死,可每一次都死里逃生,要是命硬之说是真的,贺公子大可以比较一番,我们到底谁命硬?” 贺晋远微微一怔,在听到她说“大火”的时候,倏地垂眸看向她的方向,“姜姑娘,你.....” 姜忆安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不好说,冲他目前的表现,她可没打算和离。 退一步说,以后要是觉得不合适,再和离也不迟,左右她现在看他挺满意的。 她将钥匙拍到桌案上,重声道:“贺公子,你也别想那么多,命硬也罢,失明也好,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你也别胡思乱想——对了,你认字吗?” 她话锋忽地一转,贺晋远又愣了愣,道:“在下曾中过状元,略懂些经时济世的道理。” 姜忆安眼神一亮。 邻居周大哥刻苦读书,曾对她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高中状元,没想到她这瞎夫君已中了状元,那他定然是很有学问了。 姜忆安想了想,认真的自我介绍:“我没读过什么书,只认得几个大字,也不会什么女红,自小在乡下老家长大,平时做的都是杀猪的营生,偶尔会随叔父一起出去打猎——” 第16章 她抓了抓额前的两缕碎发,也不知有什么要补充的,便道:“总之,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反正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你觉得怎么样?” 贺晋远沉默片刻,微微别过脸,沉声道:“在下觉得姑娘很好。” 姜忆安高兴地一拍桌子,喜滋滋道:“那就行了,我觉得你不错,你也觉得我不错,那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两人还没喝合卺酒,说完话,她便大步流星地走到桌子旁,提壶倒酒。 那案上原放着两只红色玉石的小杯,她看了看,觉得太小,便从桌上拿过来两只大碗,将酒都倒满了。 自己端了一碗,另一碗递到贺晋远手里,与他碰了碰碗沿,说:“贺公子,今天高兴,来,都干了,一滴不许剩。” 酒液在碗中微漾,泛起细小的涟漪,贺晋远还在迟疑,便听到他身边的人,已经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光了碗中的酒。 他手中端着酒碗,不由一愣。 本想提醒她一句,合卺酒是要两人交臂相饮的,却听到她已将大碗重重搁在桌上,便只好作罢。 喝完一碗酒,辛辣涌上喉头,姜忆安呛的连连咳嗽了几声,道:“这酒怎么这么辣?” 想到自己书房里一坛坛的烈酒,贺晋远眉头紧拧,道:“姜姑娘,你没事吧?” 咳了一阵,气息平稳下来时,脸颊莫名有些发热,姜忆安胡乱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大碍,可忽然想起她的瞎夫君看不见,便道:“区区一碗酒而已,放心,我没事,以前我喝三大碗都不会醉的。” 她以前是喝过酒,但喝的都是些入口清甜的果酒,没提防这玩意儿竟这么辣口。 不过,只是咳嗽几声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听她的语气笃定,贺晋远没再作声,端起酒碗放到唇边,饮了几口,便停息片刻,之后再喝上几口,一碗酒分作五六次,总算喝尽了。 喝了合卺酒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姜忆安不光脸热,身上也热,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她定神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一身大红繁复的长裙裹在身上,勒得她又闷又热,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时辰不早了吧?该歇息了。”她眯眼看了看屋里的喜烛,觉得那明亮的烛火在影影绰绰地跳舞。 贺晋远闻言默然几瞬,骨节分明的长指摩挲几下酒盏。 “姜姑娘,今晚我们......” 分房而睡的话还没出口,便到对面的人嘀咕着道:“对,对,今晚我们......” 姜忆安费劲地思索了一番,恍然想起圆房的事,“今晚我们还得圆房。” 成亲当晚圆房的事,继母罗氏那么含糊地提过一句,之后给她留了本册子,姜忆安用力按了按额角,想起那册子放在她的宝贝箱子里。 宝贝箱子就放在床头。 于是她一边脱了繁复沉重的大红外裙,一边将箱子提起来打开,纤细的手指依次点了点,从上面的杀猪刀一路点过去,终于在最底层看到了那本蓝皮册子。 就是它。 她眯起眼睛,翻开了春宫册。 房内没有了说话的声音,贺晋远听到她翻阅书册的窸窣响动。 打开一页春宫册,看到两个上下交叠的男女,姜忆安皱眉细细看了一会儿,又颠倒过来,再眯眼审视打量了一回。 不知她到底在做什么,贺晋远默然许久,沉声唤道:“姜姑娘?” “来了,来了,别急。” 姜忆安撑膝起身,将册子扔回箱中,脚尖一踢,箱盖咔嗒一声上了锁。 她有些踉跄地走到贺晋远面前。 仰头看了看他覆着缎带的双眸,她莫名点了点头,突然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拉着他往榻旁走。 贺晋远神色微凝,还未来得及反应,脚步已经下意识随着她走动,刚挨到床沿,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了榻上。 姜忆安转瞬间压到了他身上。 贺晋远呼吸悄然一滞,骨节分明的大手下意识覆在她的腰间。 “姜姑娘,请你慎重。”女子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别过脸去,胸膛微微起伏,声音沉冷而疏离。 此时此刻,他觉得她应该冷静一点,再认真考虑一下他的提议,不要操之过急。 他不想连累她,也不想娶妻,相比于有人打扰的日子,他更愿意一个人静默独处。 如果她愿意接受他的提议三年后和离,他会十分欣慰。 姜忆安认真回想了下那画册上的内容。 她眯眼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下的男人。 之后,如画上那般两人交叠的情形似的,双手撑在他身侧,身体悬在他身上,与他隔了不到半寸的距离。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清清淡淡的薄荷香,姜忆安下意识凑近他的脖颈嗅了嗅。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畔,贺晋远身子一僵,长指悄然紧握。 “姜姑娘,请你慎重。”他再次沉声提醒。 姜忆安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嘀咕着道:“我很慎重了。” 画册上是有几行字的,但她看不懂,也不知道这样的圆房需要多久,只不过这样撑了会儿,她觉得有些累,头脑昏昏沉沉的,也不想再说话了,便整个人往他胸前一趴,道:“嘘,安静点儿,别再说话了,圆房吧。” 女子柔韧的纤腰握在掌中,呼吸轻轻浅浅地擦过耳边,贺晋远的身体几乎紧绷成了一块铁板。 他没有作声,也没有再动一下,黑色缎带下覆着的双眸,眼皮莫名颤动了几下。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人呼吸均匀绵长,竟然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喜烛偶尔跳动几下,烛花绽出噼啪的响声。 在安静而晦暗的喜帐中,贺晋远默然许久。 是那碗烈酒。 她不胜酒力,一碗酒便醉了,所以才会冲动之下,与他“圆房”。 他动作极轻得将身上的人挪到一旁,摸索着拉过来喜被盖在她身上。 而后他犹豫良久。 本想下榻去外间书房凑合一晚,奈何一天的疲惫困意逐渐上涌,眼皮愈发沉重。 他便合衣躺在她的身旁,沉沉睡了过去。 ~~~ 夜色已深,月华院中还亮着灯,江夫人不安地坐在外间的圈椅上,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频频向外看去。 总算熬到了儿子顺利娶妻,原是一件喜事的,可一想到那獒犬发狂冲撞进了车队,儿子儿媳险些遇险,她依然心有余悸。 没多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春兰秋菊急忙打起帘子,贺晋睿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伯母,今日的事侄儿已查清了,那豢养獒犬的主家也找到了,现下已将人揪送到了顺天府,廖知府说了定会严惩,等明日一早侄儿再去一趟,务必让他赔礼道歉,再重罚上几年牢狱!” 江夫人暗松了口气,忙让他坐下喝口茶歇歇,道:“怎么这么巧合,那獒犬偏生闯进车队里了?” 贺晋睿一口气喝了半盏茶,因为迎亲时发生了意外,他一直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查清此事。 所幸虽有意外发生,堂哥堂嫂的婚事没有耽误,那獒犬的主人也已认了罪。 “伯母,这事实在巧合,原是那养獒犬的人家没有关紧院门,车队的锣鼓声响亮,獒犬受到惊吓便都跑了出来。主家说那獒犬本在驯养还没喂水喂食,见到活马便当做了猎物撕咬。”贺晋睿道。 江夫人心中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她本来担心今日之事是长子克妻的兆头应验,听堂侄这样一提,却是有源可溯,并非如上次那样桥面突然坍塌那般天降意外。 再仔细想想,长子长媳都没有大碍,如此紧绷了一天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 “既然这样说,那养獒犬的虽有失误,也不能全怪他,倒是我们的锣鼓声惊扰在先,也就不必再去追究人家的过错了。” 毕竟是长子长媳大喜的日子,也要为他们多结善缘,积德累福,再者,那獒犬后来都尽数被护院捉住杀了,主家损失也不少,两相相抵,不必再去计较了。 大伯母一向是个和善心软的,她既这样说了,贺晋睿便应了下来,待明日一早再去趟顺天府,与那廖知府说开此事。 夜色已深,说完了事贺晋睿便告退离开,江夫人也累了,睡前的一碗汤药还没喝,孙妈妈端了来,伺候她喝下。 想到新娘子今日拎着杀猪刀气势汹汹走进国公府那一幕,孙妈妈道:“夫人,我瞧着那大少奶奶那性情,倒不像姜家二小姐那般温柔可亲,听说大少奶奶在老家长大,干的是杀猪的营生。” 江夫人搁下药碗,眸底都是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打听清楚了?” 孙妈妈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道:“那大少奶奶送嫁来的人里,有个年纪大的老婆子高嬷嬷,替她们安置时,我问了她几句,从她嘴里打听出来,大少奶奶千真万确在老家杀猪卖肉,她手里提着的刀就杀猪刀。” 第17章 江夫人一时震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孙妈妈撇了撇嘴,叹气道:“老奴不是说大少奶奶不好,就是担心大少奶奶不是个好脾气的,大少爷需得人照顾,只怕大少奶奶照顾不周,再欺负了大少爷。” 一语说中了江夫人心中暗含的担忧。 喜车被獒犬追上时,她们都不在跟前,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后来赶了喜车回来的小厮说,是新娘子一刀杀了那獒犬。 长媳这番举止虽是值得称道,可由此也能看出,她不是个软脾气的姑娘,再者,在老家杀猪卖肉,岂不是连书都没读过,那又如何知书识礼呢? 江夫人再一回想,她提着刀进府时,当着府里婶子、小厮与丫鬟的面,没有半分羞怯不说,还出言指使呵斥她的丫鬟,甚至连她这个婆母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心中不由又泛起酸闷疼痛,眼眶也酸涩起来。 若是给儿子娶的是个凶悍泼辣的媳妇,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夜唉声叹气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愁肠百结。 清晨起来,快到了儿媳敬茶的时辰,江夫人方擦干了红通通的眼睛,将泪水默默咽回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 ---------------------- 姜忆安(睡觉中,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拍一拍身边的人):行了,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你自己,以后咱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贺晋远(心情沉郁,沉默不语):她一定是因为喝醉了酒,才这么不理智,以后...... 明天不更,压压榜单字数~~~ 第13章 一起用早饭 天色未亮,还在睡梦中,身边忽然响起窸窣穿衣的响动。 迷迷糊糊中,姜忆安拥紧被子翻了个身,道:“香草,别吵,我还没睡够。” 听到她小声嘀咕的话,贺晋远沉默了一瞬。 他站在床畔没有开口,无声穿上了外袍。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睡足了,姜忆安伸了个懒腰拥被起身。 不过入目是陌生的大红鸳鸯喜帐,让她蓦然愣神了一瞬。 用力揉了揉脑袋,才恍然想起,原来昨日已经成亲了,现在她不是住在姜家的海棠院,而是在国公府的静思院。 对了,昨晚她还与她那瞎夫君圆房了。 想到这里,姜忆安按了按还有些发闷的额角,转头向身边看去。 身畔的床榻已空空如也,贺晋远早不见了。 她起身撩开一点床帐,探头向外看去。 寂静无声的里间,贺晋远身姿笔挺地坐在窗旁,微微偏首面向窗外的方向,脸色沉冷如冰,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她起床的动静,他转过头来,面朝她的方向,神色微凝。 既已成婚,如果还喊她姜姑娘并不合适。 不知该称呼她什么,不如暂且像寻常夫妻那样,称呼她一声娘子。 贺晋远默然几瞬,嗓音极淡地开口:“娘子醒了?” 姜忆安伸腰打哈欠的动作突然一顿,眨了眨睡意惺忪的杏眸。 他唤她娘子? 乍一听还有些不大习惯。 她不自在地捋了下额前的几缕凌乱乌发,清清嗓子嗯了一声。 贺晋远听到她回应,便又不作声了。 姜忆安探头探脑瞥向他,忽然想起反正他看不见,便大大方方看了他几眼。 他还是黑色缎带覆着眼睛,不过换下了大红的吉服,穿了一身黑色锦袍,身姿板正地坐在那里,苍白的脸色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姜忆安挑了挑眉头。 虽刚认识不到一天,她却已经习惯他这个样子,清清冷冷,淡漠疏离,沉默如冰。 刚睡醒,有些口渴,她撩开床帐下了榻,套上软鞋走到桌旁,本想提壶倒盏凉茶喝,却发现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蜜水。 她意外看了眼贺晋远,唇角微勾了勾。 端起蜜水咕咚咕咚喝完,只觉神清气爽,连身体里的一点不适也不翼而飞。 喝完蜜水,与他打招呼时也换了称呼,“夫君几时醒的?” 贺晋远默然片刻。 他昨晚疲累睡得很沉,未曾注意枕边人,国公府于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不知她是否适应。 “我也刚醒来不久,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他开口,虽是关切的话,声音却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 姜忆安弯唇一笑:“还行,不错。” 兴许是昨天太累了,反正一闭眼就睡着了,再睁眼天色就大亮了。 不过昨晚没沐浴,说着话,她环顾周围,想要先去洗个澡,便道:“浴房在哪里?” 贺晋远指了指隔壁的耳房,姜忆安了然,拿了换洗的衣裳,便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浴房里的木桶里刚放了热水,一旁也放着澡豆香胰之类的用物,她伸手撩了下浴桶里的水,温度不热不凉正合适。 姜忆安自顾自点了点头。 她这夫君虽是瞎了,却很细心体贴,给她倒了蜂蜜水不说,连浴房也提前准备好了。 沐浴完,她擦着头发回了正房。 听到里间传来响动,知道姜忆安已起床了,香草便去里间为她梳妆。 香草手巧,会挽发梳妆,先前在姜家灶上当个烧火丫头用不着这项手艺,自打跟着姜忆安贴身伺候后,她便时时留心着那些小姐夫人时兴的发髻衣着。 姜忆安于这方面不大在意,她却每回都要仔细琢磨,非要帮自家主子梳出最好看的发髻,再搭配上最衬她容貌的衣裙。 这回,主仆两个合力擦干了那一头浓密的乌黑长发,香草便给主子挽了时下最兴又最适合她的随云髻。 发上簪了一只金玉凤钗,耳间缀了一对石榴红的玉铛,再搭配一身藕荷色襦裙。 姜忆安本就生得雪肤花貌,一双清澈的眼睛神采奕奕,梳妆好了,香草退后几步看了看,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今天的装扮,显得整个人又明媚,又端庄,又大方柔美,最适合去敬茶了。 不过,默默瞧一眼外间姑爷那挺拔瘦削的背影,香草遗憾地抿了抿唇,大小姐这般美貌动人,可惜姑爷却看不见。 姜忆安提了提那垂至脚面的飘逸裙摆,总觉得不似她穿长袍那样方便利落,但今天是与国公府诸位长辈亲眷见面的日子,这身装扮显然更合适些。 等待她梳妆的期间,外间的早饭已摆好了。 早饭是大厨房按照贺晋远的吩咐准备的,除了平时的两样清淡开胃小菜,又添了一碟樱桃鹅脯,一碟腐皮肉包,并两碗荷叶粥。 “娘子,用饭吧。”贺晋远淡声道。 姜忆安眼神一亮,提起裙摆在他对面坐下,期待地搓了搓手:“哇,这么多好吃的,我要尝尝。” 那樱桃鹅脯色泽艳丽,香味扑鼻,腐皮肉包也是鲜美可口的,她提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好吃。” 她津津有味地用着饭,却见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根本没动筷子,只盛了一勺荷叶粥送入口中。 苍白瘦削的长指持着调羹慢慢搅动几下粥底,吃了几口,他便停了下来,将粥碗推到了一旁。 “夫君吃饱了?”姜忆安有些吃惊地问。 贺晋远轻点了下头,“娘子不必着急,自便即可,我在外面等你。” 姜忆安拧眉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身形高大挺拔,但太单薄清瘦了些,吃了几口饭便不吃了,这如何使得? 怪不得这病秧子昨天握她的手都是冷的,照他这修仙似的吃法,只怕还没修成神仙,身体就得先垮了! “等一下!” 贺晋远刚要起身离开,便听到她喊住了他。 “夫君尝尝这个,味道很好。” 姜忆安提筷夹了一只腐皮包子,本想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但一想到他眼睛看不到,便直接送到了他唇边。 贺晋远微微一愣,长眉悄然拧了起来。 他胃口不好,饭食也用得少,这些早点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他并不爱吃。 可肉包近在面前,散发着热腾的香气,就像她的直率热情,让人难以拒绝。 他默然几瞬,道:“娘子放下吧,我自己来。” 姜忆安笑着眨了眨眼睛,将包子放到了他面前的碟子里,又另夹了两个过去。 贺晋远目不能视物,提筷夹菜却并没什么大的影响。 肉包放在碟子的正中间,他伸筷过去便碰了个正着,只是察觉到包子由一个变成了三个,他的神色微微一凝,默了片刻后道:“多谢娘子,不必再放了,我够用了。” 找到了肉包的位置,他便同常人一般轻松自如地夹起包子放入口中。 姜忆安先用完了饭,便托腮盯着他看。 他吃饭很慢,吃相斯文优雅,身板坐得也十分端正,用饭时很安静,非必要不说一个字,一看便是自小养成的习惯。 她在乡下老家住了这么多年,见到的大都是贩夫走卒或农人猎户,他们大都不注意什么吃相,有时候急着上工或做活,端着碗蹲在地上三两下就扒拉完了饭,除了邻家学问最好的周公子,鲜少见到像他这样用饭时也注意仪态的男子。 第18章 看他细嚼慢咽从容不迫地将包子都吃了,大约是觉得吃完包子有些口渴,连剩下的半碗荷叶粥也喝完了,姜忆安灿然一笑,心情变得比方才还好。 “夫君,我们去敬茶吧。” 她记得新妇第二日要去敬茶、认亲的规矩,现在外面天光大亮,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姜忆安吩咐香草去取一只匣子装见面礼,便与贺晋远出了门。 大少爷与大少奶奶离开正房,南竹便如以前那样进房去收拾碗筷。 不过,进到屋里,看到主子竟然破天荒地用完了一碗粥,那碟子里也有用过包子的痕迹,他不敢相信地用力揉了揉眼睛。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 自从主子失明后,从没有像今天胃口这般好过! 南竹还想到,少爷一大早起床,还吩咐他们把书房里那些烈酒都搬到院外去,当时他还有些疑惑,现在恍然大悟。 少爷成亲了,心里高兴,以后不会像之前那样,整日默然独坐饮酒了! 南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端着碗筷出门时,鼻子一酸,差点喜极而泣。 静思院的庭院很大,但住在这院中多年,贺晋远十分熟悉院里的每个角落,虽然眼睛看不见,行走却十分自如。 不过,与姜忆安并肩走出院门时,他便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石松与另外几个小厮早已备好了步辇在院外等待。 国公府二门之内小厮通常不能随意出入,但静思院独在国公府西南角的跨院中,平素贺晋远极少出院子,也极少去主院,这边又距离主院很远,一向没有女眷打扰,所以平素南竹石松便留在这院里伺候。 不过自打昨日主子大婚后,院里有了女主人和丫鬟、嬷嬷,他们夜间便不再在这里值守,而是另住到了隔壁的小院里,每日一早再过来伺候。 见少爷与少奶奶出了院门,石松叉手恭恭敬敬向两人行了一礼,沉着粗哑的声音道:“少爷,步辇已备好了。” 贺晋远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石松上前几步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搀着他坐上步辇。 期间,四个小厮垂首侍立在一旁,屏气凝神不发一言,四周静默无声,惟有晨风拂过,绿竹簌簌作响。 待贺晋远坐上步辇后,小厮们便将步辇稳稳抬了起来。 众人生怕步辇颠簸或是不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谨慎,石松则寸步不离地跟在步辇旁边,蒲扇大的手掌扶着步辇,一双虎目时而扫视四周,神色凝重而严肃。 小厮们如临大敌般护送贺晋远去敬茶,姜忆安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他双目失明出行不便,想是他的贴身小厮怕步辇不稳摔了他,才如此这般行事。 她初来乍到,对国公府还不熟悉,步辇在前,她便与香草慢慢跟在后边,一路左右张望打量着沿途的院子与景色,走了大约两刻多钟,荣禧堂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中。 荣禧堂内,因国公爷外出公务尚未归家,只有老太太李氏端坐在正堂上首。 下首则依次坐着长房儿媳江氏,二房儿媳秦氏,三房儿媳谢氏与四房儿媳崔氏则坐在长房和二房的对面。 另有几房孙媳挨在自己的婆母身旁,规规矩矩地站着。 等待新妇进门期间,众人低声说着话,昨日除了三房的谢氏,其余各房太太都见过了新妇,不过孙媳辈们好奇新妇敬茶时会是什么装扮,说话间,频频抬头向外看去。 眼看众人都已等了一会儿子了,还不见新妇来敬茶,四房太太崔氏看向江夫人,似笑非笑地道:“大嫂,这新进门的侄媳妇姜氏,听说自小在老家长大,还曾在家里杀猪卖肉?不知国公府的规矩你可差人教导过她了,不会是睡过了头,忘了来敬茶吧?” 江夫人脸色一白,尴尬地抿紧了唇。 儿媳姜氏昨日提着杀猪刀进门,众人都看见了,一时成为了全府上下的谈资,不知哪个嚼舌根的又去打听了她在老家的事,恐怕她杀猪的事早已传遍了国公府, 国公府看重门第出身,妯娌四个之中,她是富商之女门第最差,而亲家官职又低,儿媳在老家长大,虽是小官之女,却几乎与乡野村姑无异,在孙媳辈中,出身简直没有比她更低的了。 她那儿媳虽容貌过人,看上去却不像是个懂规矩的,也不知她的继母是否悉心教导过,她当真担心被四弟媳说中,儿媳根本不知道敬茶的事。 若是儿媳刚进门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非但老太太会不悦,也会让人在背后笑话,只怕以后在国公府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江夫人心口慌得突突直跳,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捂唇闷声咳嗽了几下,扶着丫鬟的手起身,恭敬得对老太太弯腰行了个礼,道:“母亲,是儿媳疏忽了,没有一早提醒他们来敬茶,我这就打发人去静思院一趟。” 老太太眉头拧成川字,沉甸甸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道:“去吧。” 话音刚落,堂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有丫鬟进来说:“老太太,太太,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 作者有话说: ---------------------- 贺晋远(内心挣扎,称呼她什么合适,心里默念许多遍,熟练地脱口而出):娘子 ~~~ 第14章 敬茶 步辇在荣禧堂外停了下来。 贺晋远从步辇上下来,皂靴踏稳脚下的青石路面,正打算凭着记忆往堂内走去时,一只纤细柔韧的手忽地牵住了他的长指。 姜忆安微笑看着他,道:“夫君,一起进去吧。” 贺晋远微微一怔,略点了点头,道:“好。” 两道身影并肩跨过门槛,姜忆安紧牵着他的手,昂首大步走进了正堂。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落在二人身上,或打量,或审视,或好奇,神色各异,表情纷纭。 暂时无人开口的空当,二太太秦氏温和地笑道:“这不刚说着就来了?新媳妇记得敬茶呢,时辰刚好,可不算迟。” 秦氏为儿媳说话,江夫人暗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到了堂内,姜忆安方撒开了贺晋远的手。 今日国公府的人来得不少,她转眸环顾一周,视线从上首的老太太移到几个婶母脸上,瞬间便理清了几人的身份辈分。 年纪最大的自然是祖母没错,至于几个婶子,昨日成亲时她便见了其中两位,只有一位是第一次见面。 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道:“见过祖母,见过母亲,见过各位婶子。” 江夫人见她行礼没有出错,暗暗松了口气,看到长子落了座,她便招手让姜忆安到跟前来,小声叮嘱道:“国公府最重孝悌尊卑,今天在座的各位长辈,你都要敬茶,仔细着些,莫要出了差错。” 姜忆安垂眸点了点头,低声道:“母亲放心吧,我知道的。” 听儿媳这般说话,再仔细看一眼,今日穿着打扮也端庄柔美,神色也温柔知礼,不似昨日那般凶悍,江夫人紧绷的心踏实落到了肚子里。 夏荷倒了温热的茶呈上,姜忆安先向正堂上首的老太太行了鞠躬大礼,方捧了茶上前,刘嬷嬷接过茶盏递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接过来喝了一口,冷肃的唇角压了压,道:“嫁到国公府,以后就要谨遵国公府的规矩,务必孝亲敬长,晨昏定省,侍奉公婆,伺候丈夫,做一个贤惠柔顺的妻子。可曾读过《女戒》,知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江夫人心里咯噔一声,不由捏了把冷汗。 没承想儿媳敬茶时,老太太竟当场考教起了她的学问,可儿媳出嫁前都在老家杀猪,哪里有功夫读书? 她紧张地攥紧了帕子,生怕儿媳当众出丑丢人,却见姜忆安弯唇一笑,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老太太,道:“孙媳虽没读过,但祖母一定读过,祖母辈分最长,通晓礼仪规矩,定然事事都是晚辈的榜样,以后孙媳定会多向祖母学习请教。” 老太太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唇角往下压了几分,含糊道:“你有这个好学的态度,便是有心了。” 老太太低头喝起了茶,刘嬷嬷按照老太太先前的吩咐,给了姜忆安一柄玉如意当做见面礼。 江夫人没想到儿媳是个机灵的,竟顺利通过了老太太这一关,眸底既惊又喜,唇角扬了几分,又慌忙压下心中喜悦。 接下来给婆母敬茶,姜忆安把茶端到江夫人面前,道:“母亲请用茶。” 江夫人接茶喝了一口,道:“祖母的话你要牢记在心,再者,以后照顾好晋远,你们夫妻和睦,我这个当娘的便放心了。” 姜忆安瞥了一眼病秧子。 她那瞎夫君身姿笔挺地坐在堂内,听到婆母的话,朝这边微微偏了下头,之后又很快转过头去,她虽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却莫名觉得他的脸色似乎冷了几分。 姜忆安点了点头应下,江夫人便从孙妈妈捧着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碧玉双凤镯,亲手给她戴在了手腕上。 第19章 这是只贵重的镯子,特意传于长媳的,谁料姜忆安刚戴好了手镯,四太太崔氏突然笑了一声,说:“大嫂,你是当嫡母的,可不能偏心,这镯子新妇有一个,不知道晋平媳妇有没有?” 姜忆安蹙眉。 晋平是谁?晋平媳妇又是谁? 她刚嫁进来第一天,那臭石头寡言少语的,还没给她细细介绍过府里的人物。 她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个嘴快的婶子说的是哪位,而显而易见,这位被提到的晋平媳妇,现下并没在荣禧堂。 听到四弟媳的问话,江夫人忽地愣住,嘴唇嗫嚅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姜忆安暗暗观察着婆婆的反应,却见她脸色却越来越差,仿佛下一刻便会晕过去,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头。 思忖片刻,她慢悠悠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对四婶崔氏笑着道:“今天是我来给各位长辈敬茶,大喜的日子,婶子却要提些别的,莫不是婶子觉得我婆母处事不周,需要婶子提醒?那不知婶子是意在提醒,还是故意想让我婆母为难呢?” 崔氏一怔,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她听说了这嫡长孙媳是个乡下长大的,大字不识几个,没想到竟是个牙尖嘴利的,问的她差点说不出话来。 崔氏转了转眼珠,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侄媳妇,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心多说一句罢了。” 说完,她便伸长脖子往外看了几眼,似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大声问道:“对了,今日本是新媳妇敬茶,怎么都到这会儿了,还不见大哥来呢?” 她话音落下,江夫人蓦然咬紧了唇,胸口似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似的,闷得喘不过气来。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堂中,眉头微压,暗扫了一眼崔氏。 公爹为何没来她不清楚,但显然这位四婶这般多嘴,是故意让婆母尴尬难堪。 她正要开口与这位四婶说上几句时,堂内突地响起了男子清冷的嗓音。 “四婶费心了,敬茶是为了新妇与诸位长辈相见,并不在早一时晚一时,我听说父亲抽不开身,便已与父亲说明,待他空闲时,再带娘子前去问安。” 话音落下,崔氏悻悻点了点头,姜忆安看了一眼贺晋远,却见他正面朝着她的方向,如果不是双眼蒙着黑缎,倒像是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姜忆安下意识对他笑了笑。 给婆母敬过茶,她接着向二太太敬茶,秦氏是个言语不多的,给了她一对红宝石耳铛做见面礼。 到了三太太谢氏面前时,姜忆安捧了茶过去,却见这位三婶眼神轻飘飘在她脸上扫过,神情倨傲地动了动红唇,道:“听闻你昨日杀了一只獒犬,闺阁女子大都以读书识字,针织女红为先,少有动刀动棍的,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听到三弟媳这样说,江夫人心里又是一紧,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 不消说,儿媳能杀獒犬,是在老家杀猪练出来的,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怎么能当众往外说呢?府里的人私下议论一番也就罢了,当众让她承认这种事,以后她怎么还能在国公府抬起头来? 江夫人忽地站了起来,刚想说几句话圆过去,却见她那儿媳唇角一弯,扬眉灿然笑道:“三婶说的不对,女子动刀动棍的少,却也不是没有。别的不说,本朝的周皇后,不就是提着一把杀猪刀,与先帝一同打的天下吗?” 当朝开国帝后起于微末,是一对杀猪贩鱼的夫妇,定国之初,先帝扫平城池在前,周皇后提刀守城在后,巾帼不让须眉,故事流传于坊间乡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忆安在肉摊上砍肉时,常听到镇上说书的李快板讲起这一段,她记性好,听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天天听月月听,早就将这段故事刻在了心里,是以谢氏说到这点,她便立刻反驳了她的话。 “至于我嘛,自然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不过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也有幸与周皇后一样,做过八年杀猪卖肉的营生。” 她说完这话,脊背骄傲地挺直,缓缓四顾一周,眼眸尽是得意之色,全然没有觉得做这种粗鄙活计有什么不能提的丢脸之处。 江夫人暗舒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 谢氏暗咬紧红唇,倨傲的神情微微变了。 一个杀猪卖肉的侄媳自然上不得台面,可她倒会抬高自己,竟提到了开国皇后,若是嘲讽她的出身,岂不是在暗讽周皇后?那可是大不敬的大罪! 谢氏后背发冷,冷汗都快冒了出来,却不得不堆起笑意,温声道:“侄媳妇,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说完,她没吩咐丫鬟琉璃把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而是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支金凤钗送给姜忆安,笑赞道:“亏得你有这样的本事才杀了獒犬,若是换了旁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那金凤钗可是宫里赏的,最是贵重不过,主子竟然把这样好的首饰送给了新妇,看得琉璃暗暗心疼。 姜忆安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金钗,除了婆母给的传家镯子,便是这位三婶出手最大方了。 她不卑不亢地道了谢,香草把金钗收到匣子里,姜忆安转身到了四太太崔氏面前。 崔氏拿帕子掩住唇,朝身边的丫鬟红绫使了个眼色,让她亲手去倒盏茶,递给敬茶的侄媳妇。 红绫倒了茶,两手托着茶盏送了过来,道:“请大少奶奶接茶。” 主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没逃过姜忆安的眼睛,她暗暗瞥了一眼面前茶盏,神色如常地伸出手去。 手指刚碰到盏底,红绫便忽地松了手。 当啷一声,茶盏落在地上。 褐色的茶水泼洒出来,茶盖摔的四分五裂,空空如也的茶杯在地上打了个转儿,骨碌碌滚到姜忆安脚边停了下来。 崔氏几乎立刻跳了起来,对自己的丫鬟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毛手毛脚的,连杯茶都端不好?” 红绫急忙跪了下来,道:“回太太,不是奴婢不小心,奴婢递了过去,是大奶奶没接稳。” “怪不得呢,我说红绫是个行事最仔细稳妥的,端茶倒水从没失过手,怎么偏就这回摔了茶盏。”崔氏坐回了原处,先是看了谢氏一眼,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江夫人,“大嫂,不是我多嘴,这敬茶的时候摔了茶盏可不吉利,先前晋远的两个未婚妻......” 话没说完,她急忙捂住了嘴,“哎呀呀,我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好好的提这个干嘛,大嫂可别怪我。” 长子命硬,连克死了两个未婚妻,早已是江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觉得大婚之日长子长媳没出意外已是跨过了那道坎,可眼下四太太突地提起这不吉利的兆头,江夫人心口突突直跳,脸色忽地由白转青,眼泪难以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 姜忆安循声看向自己的婆母,秀眉讶然蹙紧。 先前她还以为,四婶故意让婆母难堪,婆母不回嘴,也许是身为长嫂颇有风范,对四婶的出言不逊大度容忍。可现在四婶阴阳怪气都要蹬鼻子上脸了,婆母气得脸色发白双眼含泪,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她不得不确定,婆母根本就是个包子,性子软弱吵不过别人,只能委屈受气,任人欺负! 她无奈按了按眉心,缓缓垂下眼眸,朝坐着的崔氏看去。 四婶与丫鬟一唱一和,先是摔了茶盏赖到她头上,又故意提起她那瞎夫君克妻的事,扎了婆母和臭石头的心不说,若她也是个迷信这些的,少不得会对夫君婆母生出怨恨,从此离心。 姜忆安俯身捡起茶盏,往崔氏面前的桌子上一拍,这啪的一声动静吓了崔氏了一跳,连声道:“晋远媳妇,你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连规矩都不懂了,要对我这个长辈不敬?” 姜忆安双手抱臂盯着她,冷笑着道:“四婶,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刚才这茶是侄媳敬给你的,要说不吉利,那也是四婶没福气喝上茶不吉利,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崔氏气得瞪大了眼珠子,额上青筋直跳。 这种诅咒的话怎么能随便说,这不是要她以后倒霉吗?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吉利了?” 姜忆安秀眉一挑摇了摇头,反问道:“四婶生什么气?既然四婶觉得不吉利的话很是冒犯,那你先提起了这话,一句多嘴别见怪,就觉得揭过去了吗?” “我就要怪四婶,四婶该怎么道歉呢?” 崔氏哑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让我道歉?” 江夫人慌忙看向长媳,大喜的日子,真担心她与长辈起了争执,落下凶悍的名声,便提醒道:“媳妇,什么道歉不道歉的,快莫要与你四婶说这样的话。” 姜忆安看了自己婆母一眼,无奈摊了摊手,既然婆母还想与妯娌之间维持平和的关系,那她只好作罢。 “母亲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也没必要计较这个。四婶总想着让别人不吉利,侄媳倒是希望每个人都顺顺利利的,四婶也不例外。不过,侄媳刚才那句话确实欠考虑,说起来也不能怪我,还得要怪四婶,谁让四婶先扯出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胡言乱语,把我都带偏了。” 第20章 崔氏一愣,才反应过来又被她明嘲暗讽了一通,于是抬手指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你....你....” 可咬牙切齿“你”了好一会儿,却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忆安立掌挥开她的手,唇畔的笑容异常灿烂,“四婶别生气,侄媳重新敬你一盏茶,四婶喝完茶,什么不吉利的话,就都不会应验了。” 秦氏也在旁边道:“都是一家人,不要置气,方才晋远媳妇敬茶还没敬完呢,合该再敬一次。” 崔氏深深吸了口气,绷紧了脸坐在椅子上,姜忆安低声对香草说了句话,香草很快便重新倒了茶,用托盘托着送了过来。 姜忆安双手举着托盘递到崔氏面前,道:“四婶,请用茶。” 崔氏气得脸色铁青。 饶是知道这侄媳方才说的什么不吉利都是屁话,可万一这咒人的话应验了呢,解咒还得说咒人,她既然说了喝茶便不会应验,那她喝就是了,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崔氏接过茶,脸色几乎由青变黑,这茶是刚倒的滚水,还冒着热气呢! 不过,不喝怕不吉利,她嘶嘶吹着气,硬着头皮龇牙咧嘴地喝完了一盏茶,抹了抹几乎烫出泡的嘴唇,却见她那侄媳妇得逞地露齿一笑,朝她伸出了手。 崔氏几乎气结,却又不能发出火来,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给了她一只金簪子当见面礼! 姜忆安微微一笑,让香草收下了四婶的金簪子。 她已敬完了茶,堂内适时响起贺晋远清冷的嗓音。 他拂袖起身,对老太太道:“祖母,时辰不早,既已敬完了茶,孙儿便先带娘子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 姜忆安(双手撑在桌沿,冷笑环顾四周):诸位,我是说,在座的不在座的每一位,都注意着点,以后敢在我面前闹幺蛾子的,文有嘴皮子,武有杀猪刀,我见一个收拾一个。 第15章 牵着他的手。 香草拿着一只空匣子去,抱着装满了见面礼的匣子回。 一想到大小姐没让那四太太落着什么好,反倒出了口气,她便咧开嘴角笑了起来,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贺晋远像来时一样坐着小厮们抬的步辇。 姜忆安与香草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 不过,刚走出荣禧堂没多远,她便拍了拍香草的肩头,吩咐道:“你先回去,我要在府里转一转。” 匣子沉甸甸的,抱着是不方便四处溜达,香草听话地点了点头,之后抬手比划了几下,那意思是大小姐一个人转,还是另找个国公府的丫鬟嬷嬷陪着? 姜忆安瞥了眼那步辇上的人,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弯唇一笑。 哪里另找别人,眼前不有最合适的吗? 她快走几步追上步辇,道:“停下。” 石松闻言及时刹住脚步,斗大的拳头攥起,警惕而飞快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防备周围随时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单手稳稳扶着肩头的步辇,神色略有些紧张,粗声道:“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姜忆安好奇打量了他几眼。 石松生得虎目浓眉,身体高壮,手掌蒲扇般大小,一看便是个有些拳脚功夫的练家子,别人等闲不是他的对手,也不知他在紧张什么。 姜忆安微笑了笑,道:“我有话要对少爷说。” 石松稳住没动,而是看了眼周围,低声道:“少奶奶有什么话,不妨回到静思院再与主子说吧。” 姜忆安有些意外,贺晋远却屈指轻叩了叩步辇,示意石松将步辇放下。 “娘子有什么事?” 他神色依然清清冷冷的,辨不出什么喜怒的情绪,覆着双眸的黑色缎带,在微风中轻轻扬起。 姜忆安携住他的手,纤细的五指与他苍白瘦削的手指大大方方交握,道:“我对国公府不熟,反正现在回院里也是闲着,夫君陪我四处走一走。” 她不是央求的语气,也不是在同他商量,她力气大,话音落下,已经握着他的手,毫不费力得将他从步辇上拉了下来,牵着他信步往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上走去。 贺晋远踉跄几步,才堪堪稳住了脚步。 他默了默,没说什么,与她错开半步的距离,慢慢随着她往前走。 石松错愕地瞪大了虎目,另几个小厮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眼看大少奶奶已带着大少爷走远了,石松忙吩咐几人抬上步辇在后面跟着,他则深吸一口气,连忙提步追了过去。 国公府人丁兴旺,面积也疏朗开阔。 老太太住的荣禧堂在正中,东侧是三房四房的院子,西侧是长房二房的院子,各房的院子前后左右又各有院落,分别散居着公府的子孙辈等,光这些院子占据的面积简直比清水镇还大,更别提那后面根本一眼望不到头的锦翠园了。 姜忆安站在高高的山石上举目远眺了一会儿,对国公府的院落布局有所了解后,便从山石上跳了下来。 距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座飞檐翘起的阁楼。 阁楼前不远处有一方荷塘,塘里的荷花都绽放了,塘边还栽种着错落有致的花草树木,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景致颇好, “夫君,我们去那边的阁楼、荷塘看看吧。” 石松站在不远处,听到大少奶奶又要拉着大少爷往别处走,还脱口而出“看”这个字眼,不由猛地深吸一口气,虎目极为震动。 自打少爷双目失明之后,他们从来不敢任少爷四处走动,更不敢再提及“看”之类的话,大少奶奶怎就只顾自己逛着玩,不知为少爷着想呢? 看到大少奶奶拉着大少爷,又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石松压下眉眼,赶紧迈着大步跟了上去。 姜忆安慢慢往前走着,下意识握了握贺晋远的长指。 与她一同走了这么久,他微凉的手掌早已温热,甚至掌心还出了一层薄汗。 “夫君累了吗?”她微笑看着他。 贺晋远白皙的额角挂着细密清冽的汗珠,苍白如雪的双颊,也有了些血色。 虽出了一层汗,也有些疲累,却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他默了默,温声道:“不累,娘子喜欢的话,多逛一逛无妨。” 姜忆安微微一笑,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只是不想让他累坏了,脚步放得更慢了些。 看到前面那座高高矗立的六层阁楼,上面挂着一块写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的牌匾,她有些好奇。 “夫君,那阁楼的牌匾上写了什么?” 贺晋远神色微怔,定定面向阁楼的方向,唇角悄然绷直几分。 “藏书阁。”默然数息,他神色平静地道。 看到大少奶奶站在藏书阁前不住地张望,石松垂在身侧的大掌紧张地握成拳头,急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自从失明以后,主子再也没有踏进藏书阁一步,那是他们平时根本不敢提及的地方,就连平时抬着步辇经过这里,他们也会特意绕道而行,而大少奶奶竟还在不住地打量那阁楼,甚至似乎还想进去一探究竟! 姜忆安不动声色地握了握贺晋远的长指。 她这瞎夫君不爱多言,神色也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可方才这一路走来,她紧握着他的手,已察觉出一些他的情绪。 比如,她牵着他的手走了这么多路,他虽然没什么反应,可长指却轻松得与她握在一起,而就在她问起这藏书阁时,他虽然语气故作平静,可手指却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绷直了几分。 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没再问藏书阁的事,而是拉着他去看前面池塘里盛开的荷花。 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的石松,看到大少奶奶没去藏书阁,而是去了碎月塘,抬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终于松了口气。 谁料,正在这时,一只毛色黑黄的花狸猫忽地从旁边跳了出来,径直往少爷与少奶奶的方向蹿去! 石松虎目一瞪,不等猫儿扑向贺晋远,便抬脚飞奔过去捉住了那猫,大掌用力捏住了它的后颈! 猫儿蓦然悬空,四脚乱蹬着,龇牙喵呜叫了起来。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短短瞬间,姜忆安不由一愣,拧眉往四周扫视一番,道:“哪里来的猫?” 石松回道:“大少奶奶,这是外头的野猫,钻进府里寻食的,不过性子凶悍,若是饿极了,是会扑人咬人的。” 姜忆安纳罕。 乡间野猫她见过不少,野猫饿了还会到姜家肉铺里偷些碎肉吃,不过若是被发现了是要赶紧溜走的,却从未见这般厉害胆敢扑人的。 贺晋远似乎已习以为常,温声道:“给它些吃的,送到府外去吧。” 姜忆安忽地想起他出门时,石护卫和几个小厮那般谨慎的模样。 “以前夫君也被猫扑过吗?可被咬了?受伤了没有?” 贺晋远神色淡然,大掌虚握了握她的手,道:“曾有过几次,没什么大碍。” 第21章 主子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石松却眉头紧拧。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回行路时那野猫忽地窜出来,几个抬步辇的小厮冷不防吓了一跳,步辇没抬稳翻了下去,主子也被摔折了一根肋骨,足养了三个月才好。 因为这事,那个小厮也被国公爷狠狠打了一顿板子,自那之后,主子便极少出院子了。 身为主子的贴身护卫,他自那之后也长了记性,主子再出门时,必定谨慎地盯着周围,再不让那些野生的猫儿狗儿靠近主子半分。 碎月塘近在眼前,贺晋远默然片刻,悄然松开了姜忆安的手,道:“娘子,去看荷花吧。” 姜忆安看了看忽然变空的手心,再抬头时,贺晋远已沿着青石阶循阶而下,步履平稳地走到了荷塘边。 虽然看不见,但那是自己年少时读书后常去的地方,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这一段路,不必她牵着他的手,他也能走过去。 他负手站在塘边。 正值春末夏初的季节,池塘里的荷花大都绽放了,清幽的香气沁人心脾,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想象到荷花亭亭玉立,葳蕤繁盛,朝霞似的颜色铺满塘面。 他一动不动地面向荷塘的方向,神色沉沉,默然许久,才在临塘边的石凳上坐下。 姜忆安提裙走过去,与他并肩坐下。 微风拂过耳畔,她看一会儿池塘中的荷花,再转过头来看一会儿男人的神色。 成亲不过一天,她已经发现,这臭石头虽言语温和,待人有礼,但大多时间是寡言少语,满腹沉郁的。 他神情虽然不辨喜怒,但她却看得出,他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姜忆安托腮盯着他的脸,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贺晋远的眼睛覆着黑缎,没有任何光感,她凝视着他的视线,还有明媚的日光,于他而言都与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没有区别。 姜忆安眨眨眼睛看着他,他不想开口,她便没有打破塘畔的寂静。 有冷风从塘面吹来,没有被握住的长指,泛起几分凉意。 贺晋远身姿笔挺地端坐在石凳上,长指蜷了蜷,唇角悄然抿直。 想起方才敬茶时四婶的话,修眉又拧紧了几分。 克妻之事,新婚之夜他便对她说过,可她根本毫不在意。 她是没有放在心上,否则便不会暗惩了四婶一番,可前事为鉴,做为她的丈夫,他不该让她冒一点儿风险。 况且,虽然眼前是一塘荷花,他却连陪她赏花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到,余生漫长,嫁给他这样无用的废人,实在是委屈了她。 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勇敢聪明,远非寻常女子可比,她本值得更好的男子,陪她骑马赏花,陪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不该因为他被困在这方寸天地之中,度过晦暗无趣的人生。 他忽地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息之后,又沉默起来。 他已准备好了给她和离后的补偿,库房里那一笔丰厚的银子,足够她下半辈子生活无忧。 像她这样的女子坦率热诚,怀有一颗仁爱的心,大抵是对他一时同情心泛滥,才说出不会和离的话来。 也许过段时日,慢慢认清现实,她便会欣然接纳他的提议,与他和离。 ~~~ 逛了半个时辰的国公府,姜忆安与贺晋远慢慢走回了静思院。 期间,几个小厮一直抬着步辇在后面跟着,不过那步辇却没有派上用场。 石松目送大少爷与大少奶奶进了院子,期间没再遇到野猫,紧绷了一路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南竹在院内等了许久才见主子回来,便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少爷少奶奶去敬茶,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石松拧眉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粗声道:“是少奶奶想逛国公府,拉着少爷陪她走了许久。” 听石松说着原委,南竹渐渐瞪大了眼,眉头也拧了起来。 末了石松沉沉叹了口气,语气中颇为无奈担忧,“少爷今天必定累坏了,不知少奶奶等会儿还想做什么,你先去房外等着吧。” 这院里除了香草,还没有其他的丫鬟,往常端茶倒水近身伺候贺晋远的活儿都是南竹在做,听石松这样说,他便赶忙去了正房外听候吩咐。 果不其然,他刚到了廊檐下,便看到大少奶奶掀帘走了出来,微笑着对他道:“你去端些新鲜的果子来,记住先切成一块一块的,盛在碟子里,再拿几样小点心,另沏一壶红茶来。” 南竹默默抿紧了唇。 果子点心之类的,少爷平时不爱吃,就连喝茶,也只喜欢喝口感苦涩的酽茶,少奶奶要的这些想必都是她自己爱吃的,却没考虑少爷的喜好。 南竹默默等待了几息,没听到主子另外的吩咐,便只好去院子里的茶水房寻摸了一番。 贺晋远平时不用果子点心,是以院里的茶水房里也没有这些东西,南竹忙去了大厨房,端了一碟新鲜的果子,还有些才做的山楂糕、桂花糕,又另从茶盒里倒出些乌龙茶来沏了茶。 没多久,他便将这些东西送了过去。 正房次间,姜忆安看了看果碟里切好的苹果梨子,拿叉子扎了一块先尝了尝,又扎了一块送到贺晋远的唇边。 “夫君吃一块。” 贺晋远本要喝酽茶的。 只是这果肉送到了面前,似乎还散发着清淡的香甜,他微怔了片刻,略一颔首,道:“多谢娘子,我自己来吧。” 姜忆安把叉子递给他,见他细嚼慢咽吃了一块,心情顿时大好,笑眯眯道:“夫君多吃点。” 贺晋远默然几息。 本只是不忍拂却她的好意尝几口果子,可她的话似乎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他听完之后,便照着她的话做了,一连吃了好几块鲜切的果子。 口舌生津,清爽解渴。 姜忆安则拿了一只苹果在手里抛了抛,大口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她用得香甜,清脆的声音让人更觉有食欲,是以贺晋远吃了几块果肉后,又拈了两块桂花糕吃了,还喝了半盏茶。 南竹亲眼看到主子吃了果子,又吃了糕点,还喝了一盏茶,眼睛都要不可思议地瞪直了。 要知道,以前主子正经用的饭,都不及吃的这些零嘴多! 南竹看了看啃苹果的少奶奶,再看看面色似乎不像之前那样苍白的主子,想起一早主子还用了不少早饭,暗自高兴地握了握拳——少奶奶胃口好,说不定,与少奶奶相处的日子多了,少爷的胃口也能养好! 作者有话说: ---------------------- 小剧场: 姜忆安(公益广告中):身体不好不爱运动怎么办?胃口不好不爱吃饭怎么办?简单,走起来,动起来,开开心心吃起来,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观众质疑:你胡说八道吧!这要是管用,你们家那口子怎么还病恹恹的呢?! 贺晋远(缓步走入,好言相劝):仁兄此言差矣,我这不是正在践行娘子的话?还望你也早日行动起来。 姜忆安(握拳,星星眼):夫君加油! 第16章 头一次觉得心里这么舒坦…… 从老太太的荣禧堂回到晚香院,四太太崔氏摸了摸嘴角烫出的燎泡,越想越生气! 她竟然让一个刚嫁进门的丫头片子给欺辱了!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 红绫刚端了盏茶进来,便看到夫人阴恻恻冷笑,招手对她道:“走,去一趟秋水院。” 秋水院住的可是那位柳姨娘,红绫会意地点点头,没多久,主仆两个脚下生风般到了柳姨娘的院子。 彼时柳姨娘正抱着通体雪白的爱宠狸奴与儿媳肖氏说话。 肖氏是她的儿子贺晋平的媳妇,去年才嫁进府的,平时贺晋平鲜少在府里,她不乐意见院里的几个通房,便常到秋水院消磨时间。 见到四太太进来,柳姨娘抱着猫儿起身,让丫鬟看座沏茶。 闲言寒暄两句,柳姨娘看到崔氏嘴角上的燎泡,道:“太太可是上火了?” 崔氏摸着嘴冷笑,瞥了一眼肖氏手腕上那样式寻常的玉镯子,清清嗓子道:“姨娘,有一件事,本不该我多嘴乱说的,可我实在是替你们不平,不说出来,我心里都难受。” 柳姨娘听她有话要说,便让丫鬟抱着狸奴出去,房里只留了儿媳肖氏坐听。 柳姨娘端着茶放到唇边抿了几口,道:“四太太说吧,你最是心善的,有什么事告诉我,这是你在行好事,哪个敢说你多嘴?” 崔氏冷笑着轻叹了口气,神秘地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除了月华院的那位还能有谁?今天小姜氏敬茶,大太太给她的那镯子,哎呦可了不得,绝对是压箱底的好宝贝,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东西!” 柳姨娘闻言一双细眉拧紧,脸色如阴云般变幻几番,纤细的白指轻轻叩了叩桌案。 今天是那嫡长孙媳敬茶的日子,大太太都没让她去荣禧堂,就因着她是个妾室姨娘,新妇敬茶,她连进荣禧堂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第22章 这本就欺人太甚,不过看在世子爷的面上,她也没过多计较! 可没想到大太太还藏了一手,偏心成这样,给她亲儿媳妇的见面礼那么好,给庶儿媳的见面礼却不值一提! 晋平虽是她这个姨娘生的,可世子爷早就说过,要大太太庶子嫡子一样看待,两个儿媳也该一样对待才是。 这看似是给儿媳手镯,其实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姨娘放在眼里。 柳姨娘抬眸冷笑了笑,没说什么,低头慢慢喝了口茶,方道:“谁让人家是太太呢,想疼谁疼谁,连世子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崔氏附和几句,暗暗觑着她的神色,又说了会儿闲话,方才走了。 四太太一走,柳姨娘便理了理裙裳起身,吩咐肖氏道:“走,跟我去一趟大太太的院里问安。” 江氏给了小姜氏一只双凤镯,同是大房的儿媳,于情于理,也该给肖氏一只一模一样的! 身为嫡母一天,她就该尽嫡母的本分,不能偏心,否则别怪她这个当姨娘的让她难堪! ~~~ 静思院的果点茶水,贺晋远用了一些。 到了午时用饭时,姜忆安暗暗观察着,他早膳时只用了三只包子半碗粥,午膳时不仅尝了两道菜,还用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 吃得多,才有力气,身体才结实,虽然他吃的这些根本没法与乡间汉子的饭量根比,但好歹还是有了一点起色。 “夫君吃饱了吗?”看到他搁下调羹,姜忆安问道。 贺晋远微一颔首,抬手触到旁边的羹汤,便给她盛了碗汤,送到她的面前,道:“娘子多用些。” 桌案上的饭菜都放在他最熟悉的位置,盛汤的时候,他动作虽慢,却没有泼洒出一点。 姜忆安喝了他亲手盛的汤,满足地笑了笑,转眼看到碟子里洁白的如意糕,随口夸赞了句:“大厨房手艺不错,这糕点看着也很好吃。” 她话音落下,贺晋远便挽起宽大的衣袖,伸手为她夹了块如意糕,准确地放在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娘子尝一块。” 姜忆安灿然一笑,看着他道:“多谢夫君。” 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听到她清越甜美的声音,贺晋远没说什么,唇角却悄然弯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用过午饭,姜忆安嘴里哼着乡间小曲儿,正打算与贺晋远到院外走一走时,夏荷忽然来了静思院,道:“大少奶奶,太太请您去一趟。” 姜忆安有些意外,“婆母找我有什么事?” 夏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少奶奶去了就知道了。” 姜忆安思忖片刻,婆母差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来请,必然是有要事的,且没说让夫君一同去,想必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她想了会儿,便对贺晋远道:“夫君,那我去母亲院里一趟,你先自己散会儿步,等我回来再陪你。” 饭后溜达几圈有助于消食,他饭量增加了一些,也要注意脾胃与运动才行。 贺晋远略点了点头,温声道:“娘子去吧。” 姜忆安没再耽搁,很快与夏荷一起去了月华院。 到了房里,只见江夫人正坐在圈椅里喝药,姜忆安行礼时,好奇打量几眼婆母用的药,道:“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江夫人把药碗搁下,捂唇闷咳了几声,微笑看着她,道:“忆安,坐下说话。” 长媳进门,这还是娘儿俩头一遭私下说话。 江夫人想起长媳只带了个哑巴丫鬟和上了年纪的嬷嬷进门,想来也不够用,只是晋远不喜丫鬟进他的院子,与他商量不通,现在有了长媳,她便问问长媳的意思。 “院里伺候你和晋远的人够不够?要不我再拨四个丫鬟过去?” 姜忆安眨眨眼睛思量了一会儿。 她带高嬷嬷那个老货带到国公府来另有用处,不让她进屋伺候,能进屋的丫鬟只有香草一个,院里另有两个臭石头的贴身小厮,一个是为他端茶送水的,一个是近身护卫的,还缺了扫地的粗使丫鬟。 “不用四个,我平时也不爱人伺候,母亲打发来两个力气大的扫地丫鬟就行。” 江夫人点着头,忽地又捂唇沉闷地咳了几声,姜忆安上前帮她拍背顺气,直咳了一会子,江夫人方喘匀了气息,道:“你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到我这里来要。晋远不便出门,你以后也不用每天到我这里晨昏定省,要是有事,我打发人叫你来。只是每个月逢五、逢十,小辈们都要去老太太屋里请安,你别忘了。” 这边江夫人嘱咐着姜忆安国公府里的事,忽地从次间走出个纤瘦的姑娘来。 姑娘穿着一身沉香色襦裙,发上戴着一支精巧的兰花簪,垂着眼帘,表情淡淡叫了声姜忆安大嫂,便低头站到了江夫人身后。 江夫人慈爱地笑了笑,看了眼姜忆安,忙介绍说:“这是你小妹嘉舒,她住在兰香院,你要是闲了就和她一起玩。” 她生了一子两女,大女儿贺嘉月三年前出嫁了,小女儿贺嘉舒今年十七岁,去年退了与将军府的婚事,性格清冷孤僻,平时只呆在屋里抄写古籍残本,很少出门。 今天她本该要与大嫂见面的,却依旧呆在院里不愿出来,还是她亲自去了趟兰香院,才把人带过来的。 江夫人话音刚落下,还没等姜忆安与小妹打招呼,正房的帘子忽地被人掀起。 柳姨娘带着儿媳肖氏、丫鬟玉钗,另有几个小丫鬟,一行人呼啦啦走了进来。 她瞥了一眼屋里,见姜忆安穿着石榴红的长裙,身材高挑纤细,生得一副好样貌,比她的儿媳肖氏强了不少,唇畔不由暗暗勾起一抹讥笑。 可惜了,生得好,命却不好,嫁给一个瞎子,以后有她的苦头吃。 江夫人看到柳姨娘柳眉倒竖,脸色也有些不快,急忙站了起来,道:“姨娘找我有事?” 柳姨娘轻飘飘睨了一眼姜忆安的手腕,只见她露出一段白藕似的手腕,腕上戴着只翠绿通透的玉镯,不由蹙起眉头,径直在江夫人对面坐了下来,冷冷开了口。 “太太,听说你给了长媳一只碧玉双凤镯,我原来还不信,这下可算是亲眼瞧见了。今天我来就是问问,太太给了晋远媳妇,为什么没给晋平媳妇?” 柳姨娘睨了眼江夫人渐渐变白的脸色,勾唇冷笑了几声,道:“难道太太身为嫡母,只认嫡媳,不认庶媳?我可记得世子爷明明白白说过,要你把晋平当亲生的儿子,把肖氏当亲儿媳的。” 柳姨娘嫁进国公府之前,曾在教坊司唱过曲儿,生了一副婉转动听的嗓子,但此时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听起来却极为尖细刺耳。 她说着话,江夫人坐立不安地听着,几番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紧紧闭上了嘴,连站在江夫人身后的贺嘉舒,也低头抿紧了唇,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婆母与小妹都不敢作声,姜忆安眉头拧紧,从柳姨娘的这番话里,理清了其中的关系。 她是公爹的妾室,那个庶子贺晋平是她生的,这回来月华院,便是要婆母给她的儿媳肖氏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 姜忆安烦躁又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柳姨娘声声都在质问,婆母坐在她对面,眸中慌乱不安,手里的帕子几乎拧成一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妾室,就连她的继母罗氏那般精明算计,在别人面前,也还会做出贤惠温顺的模样来。 柳姨娘突地喝道:“世子爷的话,太太也忘了吗?” 听她提到世子爷,江夫人脸色几乎煞白成一张白纸,嘴唇都快要咬破了。 孙妈妈袖着双手,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劝道:“太太,镯子的事是有些不妥,世子爷怪罪下来,太太可担不起。” 江夫人想说什么,又颓然抿紧了唇。 孙妈妈说得不无道理,那只碧玉双凤镯是她的家传之物,特意留着传于她的亲儿媳的,可柳氏这样一闹,若是让世子爷知道了,非得怪她这个当嫡母的处事不公不可。 她的库房里还有一只差不多的镯子,虽样式略有不同,也是她家传的宝贝,江夫人嘴唇嗫嚅几下,对夏荷道:“你快去库房里找找,靠墙的那只红木柜里,有一只檀木匣子......” “母亲,慢着。”没等江夫人说完,姜忆安突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微笑着转身看向柳姨娘,道:“姨娘为何来要镯子?” 柳姨娘脸上刚溢出的得意笑容凝住,转眸睨了她一眼,暗撇了撇嘴。 眼看江氏都要应下了,这个刚嫁进来的长孙媳竟忽然跳了出来,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柳姨娘轻嗤一声:“大少奶奶没听到我说,这是世子爷的话吗?” 姜忆安竖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姨娘这话说得不对,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方才说的是,公爹让婆母把庶弟也要当亲生的看,公爹可没说过让婆母给儿媳一样的镯子吧?” 第23章 柳姨娘捏着帕子一怔,柳眉拧了起来。 “大少奶奶是在强词夺理吧?这不是一回事吗?” 姜忆安微笑道:“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呢?请问庶弟是孝敬姨娘多,还是孝敬太太多?而这位肖氏弟媳,是常在姨娘身边伺候,还是常在太太身边伺候?” 柳姨娘噎住,眸光幽冷地看了她一眼。 贺晋平是她生的,自小在她膝下养大,自然孝敬她多,肖氏是她的亲儿媳妇,自然是在她身边伺候。 论理,在别人家,太太不给庶媳和嫡媳一样的镯子也没什么可指责之处,可国公府的大房不一样——整个国公府都知道,她虽是妾室,可不比正房差多少! 柳姨娘不屑得轻笑一声,斜睨着姜忆安,用教训的口气道:“孝敬我多又如何?晋平、肖氏也是太太的儿子儿媳,不管怎么说,太太不该区别对待,这个道理,大少奶奶也该记在心上。” 说完,她冷冷看向江氏,一字一句地重声说:“太太,这可是世子爷说过的,还望太太谨记在心,今日太太要是不给平儿媳妇一只一样的镯子,那我只能告诉世子爷了。” 姜忆安秀眉压下,不由冷笑一声。 一个姨娘在正室面前这般有恃无恐,看来公爹对她实在偏宠得实在厉害。 她本以为她亲爹就够过分了,没想到公爹更胜一筹,也怪不得她这婆母性子那般软弱,大抵与她那公爹分不开干系。 姜忆安转了转乌黑的眼珠,视线从柳姨娘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金玉镯子移到肖氏那满头的珠翠,忽然挑起眉头,微笑着问:“请问弟妹进门时,姨娘可送与弟妹见面礼了?” 柳姨娘拧眉看了她一眼,道:“那是自然,平儿媳妇头上镶着东珠的金钗就是我送的,做婆婆哪有不给儿媳见面礼的,你问这个作甚?” 姜忆安双手抱臂,恍然哦了一声,朝她摊开了掌心。 “公爹说过太太应该对亲生的和庶出的都一样,那姨娘也得懂这个道理。既然姨娘给了弟妹金钗做见面礼,也该给我一份吧?” 柳姨娘一愣,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太太既已给了你,我为何还要给你?” 姜忆安笑了笑,慢悠悠道:“姨娘理直气壮带着儿媳来给太太要镯子,怎么自己却没这个觉悟?你这岂不是说别人一套,说自己又是另外一套?” 柳姨娘哑住片刻,怒气冲冲地道:“我想怎样就怎样,这里哪有你胡乱说嘴的份儿!” 姜忆安看了眼她气红的脸,噗嗤一笑,道:“姨娘先别恼羞成怒。话说回来,其实姨娘和公爹说的也有道理,虽有嫡庶之分,但到底都是同一个爹,对待小辈们该是一样。姨娘也不能光疼自己的儿子媳妇,也得多疼疼我们,嘉舒妹妹还没东珠金钗呢,姨娘也该给她一只吧?” 蓦然听到被点了名,贺嘉舒突地一怔,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姜忆安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开口,她便低下头,暗暗舒了口气。 柳姨娘脸色由白转青,牙关怒然咬紧,“你可真是胡言乱语!她又不是我亲生的,我给她做什么?” 姜忆安反唇相讥,“那晋平兄弟也不是太太亲生的,太太为何要给他媳妇镯子?” 柳姨娘一噎,气得脸色又青了几分,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姜忆安似又忽地想起什么,又微笑着开口道:“对了,姨娘不光要给小妹金钗,一碗水要端平,大妹虽然出嫁了,这东珠金钗也不能没有她的份儿。” 柳姨娘胸脯沉沉起伏,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简直胡搅蛮缠! 她还没让江氏给平儿媳妇镯子呢,反被这小姜氏倒打一耙,还妄想要走她三只东珠金钗! 那可是世子爷给她的宫里的物件,稀罕贵重得很,别说三件了,她一件也不会送出去! “姨娘,你把东珠金钗送给我吧,两位妹妹的,我也先代她们领着,”姜忆安微微一笑,瞥了眼房外朦胧的夜色,对她道,“姨娘也别在这里闲坐着了,时候不早了,我等不及,现在就去你院里拿吧。” 柳姨娘脸色铁青,缓缓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 她看了眼江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算了,太太,咱们都是当娘的,有为孩子们好的心意就行,不在乎什么镯子、金钗的。” 她撂下这句话,便冷着脸起身往外走去,姜忆安紧追两步跨出门槛,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姨娘,心意先不提,你还没给我见面礼,怎么就走了......” 听到她的话,柳姨娘顿了顿脚步,咬牙低哼一声,扶着玉钗的手走得更快了。 丫鬟儿媳紧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几乎快步小跑着离开了月华院。 柳姨娘气势汹汹而来,却仓皇离开,江夫人头一次觉得心里这么舒坦,连胸口的郁气都消散了很多。 甚至那苦口的汤药,她也不觉得似往常那般难喝,高兴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作者有话说: ---------------------- 姜忆安(拧眉思考,叹气几声):软包子婆母,孤僻寡言的小妹,病弱眼瞎的夫君,都是战五渣啊,看来遇到事,还是得我一个人挽起袖子开打。 贺晋远(默然片刻,沉声开口):娘子,建议你对我重新评估,我只是眼瞎了,战力并不渣。 第17章 圆房的事,他不希望她这…… 等姜忆安离开了月华院,江夫人记着往静思院添丫鬟的事,便对孙妈妈道:“妈妈去给三弟媳说一声,从外头挑两个勤快能干的丫鬟来,将人送到静思院去。” 国公府的中馈由三房太太谢氏打理,她只管给府里主子下人发月例的事,按例来说,每个院里该有四个粗使丫鬟,静思院只添两个还少了两个,剩下的等儿媳想要了,再慢慢添上。 她这几年精力越发不济,身边的事大都交给信得过的人做。 夏荷是她的得力丫鬟,会识字会算账,发放月例的事交给她打理。 孙妈妈是她的乳娘,跟在她身边多年,未出阁前便教她行事规矩,月例以外的事,她大都交给孙妈妈来做。 孙妈妈揣着手想了一回,道:“太太,何必再从外面买呢?大少奶奶院里急缺人手,在外面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况且就算挑回来,中不中用还另说,倒不如府里现有的丫鬟好,挑两个就是了。” 国公府的丫鬟是懂府里的规矩,免去了教导的麻烦,江夫人点了点头,道:“既是这样,你去挑几个来,有忆安相中的就留下,切记不要其他院里当差的丫鬟,从后面园子里挑两个打水扫地看园子的粗使丫鬟就是。” 孙妈妈点头应下,扯了扯嘴角笑道:“太太放心,我晓得轻重。” 想到刚嫁进来的长媳,江夫人脸上带笑,道:“妈妈,你看着,我这个儿媳妇怎么样?” “太太不问,我也正想提呢,模样自然是极好的,”孙妈妈坐在那里喝了口茶,老脸绷紧了几分,“不过,那性情却是不好的,牙尖嘴利,掐尖要强,刚嫁进来第一天就得罪了四太太,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能高兴吗?这且不说,方才柳姨娘来了一趟也被她气走了,您与柳姨娘伤了和气,要是世子爷知道了,恐怕又得生气了!” 江夫人神色逐渐沉凝,抿唇没有作声。 她原觉得长媳不像她想得那般凶悍泼辣,可谓是机灵有急智的,可孙妈妈这样一说,又让她的心逐渐沉了下来。 “依我看,大少奶奶光顾着逞一时之快,倒不是个行事周全的,嫁做人妇,还是要伺候好丈夫,孝顺好长辈,做个端庄贤惠的妇人,让人挑不出错来,方能长久下去。” 江夫人垂头不语,这些年她在国公府行事谨慎,也是这样做的,就连世子爷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可日子却没一天顺心过。 她闷闷叹了口气,心口有些发堵,“她年纪到底还小,刚嫁进来,以后慢慢改吧,妈妈以后也费心,多去规劝规劝。” 孙妈妈揣着双手端坐着,劝道:“太太,我看大少奶奶不是个稳当的,未必会伺候人。要是她照顾不好少爷,太太恐怕还得早做打算,给少爷纳个温柔懂事的妾室。” 这事江夫人还没想过,长媳刚嫁进门,无论如何她不能这个时候往静思院塞人。 “妈妈,那怎么行呢?不急于这一时,且往后看看再说吧。” 跟在太太身边伺候多年,这是头一次,提的意见被她拒绝了。 孙妈妈眉头一皱,眸色暗了暗。 ~~~ 入夜,不同于以往的漆黑如墨,静思院室内掌着灯,烛火悠亮。 沐浴过后,贺晋远身着白色中衣,身姿笔挺地坐在榻沿上,一双苍白瘦削的大掌搁在膝头。 男人乌黑的墨发披在肩头,黑色缎带覆着双眸,悠亮烛光下,苍白的下颌微微紧绷。 听到从浴房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长指悄然蜷起,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姜忆安擦着一头缎子似的乌发,哼着小曲儿走了过来。 第24章 “夫君,今晚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昨晚成婚睡在一张榻上,她圆房后太累睡着了,醒来后便睡在了床榻里面,也没问过他平时喜欢睡在哪一边。 眼前虽是一片漆黑,这张床榻却是自己睡了多年的,贺晋远习惯睡在外侧。 夜晚辗转难眠时,他常坐在榻沿上,或是在房中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娘子喜欢在哪边睡?” 姜忆安想了想,“在外边。” 她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早晨起来还习惯先去磨磨箱子里的杀猪刀,要是她睡里边,担心会吵醒他。 贺晋远唇角微抿,温声道:“好,那我睡里面吧。” 他说完,却依然稳如泰山般坐在榻沿边,丝毫没有上榻的意思。 姜忆安的头发都擦干了,再回头看他时,他还是一动不动。 她有些奇怪,“夫君怎么不上榻躺着?” 贺晋远默然片刻,没说什么,大手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襟,掀开床帐上了榻。 他一躺下,姜忆安便甩掉脚上的软鞋,迫不及待地上了榻。 身畔的床榻微微凹陷,察觉到她忽地朝他压了过来,贺晋远猛然拉紧被子,严严实实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时候不早了......”床帐光线晦暗,他眉头悄然拧紧,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娘子早点睡吧。” 圆房的事,他不希望她这么主动。 不然待她以后有了和离的念头,只会后悔自己今日这般没有深思熟虑的举动。 姜忆安点了点头,俯身凑近他的脸,将他墨发上沾着的一根黑色线头捏了起来。 “怎么弄的?” 她疑惑地看了看那根丝线,不知他是从哪里蹭上的,再说她也不会做女红,这屋里连个针线筐都没有,怎么还有丝线呢? 靠近的一瞬,她沐浴过后的玫瑰馨香迎面扑来,贺晋远默然轻吸口气,薄唇紧抿。 “兴许是缎带脱落的丝线。” 他抬手指了指覆着眼睛的缎带,南竹手笨,给他洗缎带时揉搓坏了。 姜忆安暂时没有睡意,满头浓密的乌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侧身撑腮盯着他双眸上的黑缎。 臭石头不爱说话,他们虽圆房成了夫妻,可话还没有说多少。 他的事,还有国公府的事,她知道得不多,夫妻夜话,她正要问问他。 “夫君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晋远默然。 自他的眼睛失明之后,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他亦不想再回忆当初那一幕。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开口,换做旁人兴许会觉得冷落尴尬,姜忆安却没有半分恼意,垂眸认真地看着他,说:“大夫怎么说?夫君还能不能治好?” 风从帐外吹来,带来一丝冷意,贺晋远不语,捏着被角的长指悄然握紧。 她也许很快就会意识到,嫁给他这样一个瞎子丈夫是有多么难以忍受,而陪伴在他身边,有多么无聊费神。 “可能性微乎其微。”半晌,他声音平静而淡漠地道。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自己的一缕乌发,眸光柔和地落在他眼前的缎带上。 “那夫君为什么要在眼睛上蒙着缎带呢?” 贺晋远默然片刻,淡淡地说:“太医说对眼睛有益。” 黑色缎带阻挡日光,不会让眼睛受到刺激,且浸泡过药汁,对眼睛有些许好处,只是这益处聊胜于无,他亦不想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引起别人过多的注意,即使她是他的枕边人,他也不想让她看到。 姜忆安凑近看了看他的缎带,却闻到有一股极清淡的香气,像是薄荷香,是她喜欢的气味。 可她却没发现他身上戴着香囊之类的东西,于是她低头轻轻嗅了嗅他的白色寝衣,原是他衣裳带的清淡薄荷香。 “是谁在帮夫君熏衣裳?”她好奇问道。 贺晋远身体紧绷,默了默,不知她为何这样问。 静思院没有丫鬟仆妇,衣裳是由南竹送到浣衣房里,由那边当差的丫鬟清洗的,至于衣裳上的熏香,是他习惯用了多年的,浣衣的丫鬟自然都晓得。 “浣衣房洗衣的丫鬟熏的,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低声问,嗓音莫名有几分干哑。 姜忆安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这香气好闻,有些稀罕罢了。 她看着他脸上覆着眼睛的黑缎,想起他出行要坐步辇的事,又问:“那夫君为何不用盲杖?” 大凡失明的人出门,都要依赖盲杖探路的,她发现他出门只坐步辇,院子里却没有盲杖,这样出门便会极不方便了。 贺晋远默然几息,抿紧了唇角,道:“我不习惯。” 使用盲杖探路,会让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他是一个瞎了的废人。 姜忆安:“哦。” 她想象了一下,自顾自点了点头。 他这样一个身姿笔挺的年轻公子,若是像瞎眼老头子一样拄着盲杖颤颤巍巍地探路,那模样确实有点丑。 “不习惯就不用,没事的。”她轻声道。 贺晋远微微一怔,因她没有劝说他用盲杖,而觉得有些意外。 姜忆安笑眯眯看着他,纤手覆住他的手背,轻握了握他的长指,道:“那我以后就做夫君的拐棍,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 贺晋远呼吸悄然一滞。 她是没读过什么书的,虽是伶牙俐齿,说出的话却并没有太多文采,如果她有一些学问,大抵会说“我以后做你的双眸“,而不是做一根拐棍。 可这样平实直白的话,却让他的心脏难以抑制地砰砰跳动起来。 晦暗的床帐内,他莫名屏住了呼吸,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是该告诉她他很感激她吗?还是要她不必多此一举,他早已习惯了之前的生活方式...... 可姜忆安只是告诉他这句话,并非要等他回答她什么,就像如果明天早晨要出摊卖猪肉,她会简简单单告诉他辰时之前就要起床杀猪一样平常。 两人并没有紧挨着,一人一床锦被,中间隔着足够远的疏冷距离,却好似有温暖的热流缓缓笼罩了这一方空间。 贺晋远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一双纤细有力的手给他掖了掖被子,声音轻快得对他说:“夫君早些睡吧。” 贺晋远沉默抿唇。 他平时极少开口。 成亲这一天来与她说过的话,简直比以往几年还多。 她那句“拐棍”的话在他脑中盘旋横亘许久后,他用力闭了闭眼眸,将它抛出了脑外。 他不该为此神思不安,亦不该动摇自己的念头。 他们不会长久,她只是还没认识到这一点,等她清醒过来以后,他们迟早会走到和离的那一步。 兴许是太过劳累,他也有些困倦,身畔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也逐渐按捺下杂乱纷纭的思绪,闭眸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 姜忆安(睡前聊天,相互熟悉,聊完天就困,闭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夫君把衣裳脱了吧。 贺晋远(瞬间胡思乱想,内心无法平静,装作淡定地开口):脱......脱衣裳做什么? 姜忆安(半眯着眼睛奇怪看他一下,睡意朦胧地翻了个身):你还没换寝衣呢,穿着中衣睡觉能舒服吗?太晚了,快换了寝衣睡觉啦! 贺晋远:哦。 第18章 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翌日天色微亮,枝头还没响起雀鸟的啾鸣声,房里已隐约传来窸窣的响动。 贺晋远掀被起身,抬手摸了摸身畔,已空空如也,只余微凉的余温。 他掀被下榻,凭着记忆走到衣架旁,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夫君,你醒啦,这么早!” 话音落下,姜忆安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跃上廊下石阶,三两步走到了他身边。 温柔的晨风拂过,鸟雀轻快地叽叽喳喳叫起来,像动听的乐章。 贺晋远负手站在院里,姜忆安抬头看着他,神秘兮兮地道:“夫君猜猜我方才在做什么?” 他看不到她的模样,但听到她清越悦耳的声音,便能想象到她此时故作神秘的神情。 “是在......”贺晋远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动静,长眉微蹙,“在磨刀?” 他记得她有一箱杀猪刀,迎亲路上马车里总有金属碰撞箱底的声音,粗略估计,应该足有七八把,也不知她现在已不杀猪了,还带着这些刀做什么。 被他猜了出来,姜忆安有些意外,要不是确定他是刚刚睡足了才醒来,她真得怀疑是磨刀声吵醒了他。 贺晋远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温声道:“娘子,这些刀需要每天都磨吗?” “那倒不必,隔个三五天就要磨一回,不然要生锈了,我这一箱子八把杀猪刀都是宝贝,可不能坏掉了。” “杀猪需要这么多刀吗?”贺晋远长眉微抬,有些好奇。 第25章 身为国公府嫡长孙,他自小是锦衣玉食、仆从伺候长大的,虽有不尽如意之处,但吃穿用度方面皆是旁人所不能及的,生活琐事自然也无需自己操心。 他连庖厨都极少去过,更没留意过杀猪卖肉的场面,饶是个状元,杀猪需用几把刀,他却一无所知。 姜忆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耐心地解释道:“那是自然,放血要长刀,剔骨用尖刀,切肉则用直刀,剁肉还得重刀。每样一把还不够,另得备着一套,这些刀都是我用惯了的,每把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凝神听完,贺晋远受教地点了点头,温声赞道:“术业有专攻,娘子对这些刀了如指掌,想必杀猪的手艺也已炉火纯青。” 姜忆安对他的夸奖很受用,喜滋滋把磨好的杀猪刀都放回箱子里,刀具落箱时除了碰撞声,还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 她抬脚踢上了箱盖,贺晋远却微微一怔。 听起来,她的宝贝箱子里,还装着那本圆房的册子,为何却被她压在了箱底? 他默然片刻,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出声提醒:“娘子,箱子里还有一本书。” 姜忆安想起来了,那本蓝色封皮教人圆房的书搁在了箱子底。 成亲那晚她翻过了,也照着书上的做了了,既然已经圆过房,这册子便没什么用处了。 “嗯,我看过一遍了,没什么用,放箱底垫刀吧。” 贺晋远怔在原地,良久,无声松了口气。 也好,没有那本册子,他与她以后只需同榻而眠,而无需再担心圆房的事。 ~~~ 辰时未至,两人开始用早饭。 今日的早饭,贺晋远还是吩咐大厨房做的。 除了两碟清淡小菜,还有水晶肴肉,百花酿藕,翡翠蒸饺,鸳鸯豆沙包,豆腐皮包子,另有两碗芙蓉燕窝粥,比前一日还丰盛些。 看着满桌好吃的早点,姜忆安眼神发亮,高兴地提起筷子,尝了几口酿藕。 她用着饭,贺晋远已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几个蒸饺与包子,道:“娘子磨刀受累了,多吃一些。” 姜忆安吃完包子,低头尝了尝燕窝粥,再抬头时,发现贺晋远已经用完了早点,一碗粥也快要见了底,胃口比昨日还要好些。 她吃得香甜,心里也高兴,落在他脸上的眸光笑意盈盈。 “夫君吃饱了吗?” 贺晋远点了点头,将调羹搁在碗里,将碗推回原处。 姜忆安仔细观察过了。 这桌子上的碗碟每次都会放在固定的地方,他看不见,却清楚地记得位置,是以他才能如常人般用饭,还能轻松自如地为她盛饭夹菜。 失明以后生活当中处处都是不便,所以这屋里的每一处摆设,都是依照他的习惯而定。 她留意着这些,除了把她的宝贝箱子搁在了床底,没有改变屋里的布置。 用完饭,姜忆安想起了一件事,她进门时的嫁妆搁在了外院的库房里,得去清点一下。 “夫君,库房在哪里?” 静思院的库房在另一边的小院中,距离并不远。 贺晋远指了指大约的位置,两人并肩走出院子的月亮门,姜忆安道:“夫君,今天出门你别坐步辇了,陪我走过去吧。” 话音落下,忽地想起她昨晚说过“做他的拐棍”,贺晋远默然立在原地,长指不自在地握了握。 还在他沉默间,姜忆安已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出了门。 主子要出门,石松从来都是寸步不离地护卫在左右。 不过,这回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等他再转过头来,赫然发现,大少奶奶已经牵着大少爷的手往静思院外走去了! 大少爷竟然没坐步辇! 大少奶奶实在考虑不周,万一少爷路上磕了碰了,或是遇到野猫虫蛇了怎么办? 石松无奈地拧起浓眉,脚下生风,快步跟了上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姜忆安已经与贺晋远携手到了外院的库房。 石松撵上时,见主子没出什么意外,紧绷了一路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 院里有看守库房的丫鬟,香草也早在这里守着了。 大小姐嫁人那日路遇獒犬,有几个嫁妆箱子被撞翻了,担心有人趁机偷了箱子里的东西,她来回清点了几次,见数目都对得上,这才放了心。 姜忆安大略扫了眼库房里的东西,秀眉微压。 虽说箱子里的东西没少,但娘亲生前留下的那些东西,她只从亲爹继母手里讨回了一小部分,以后,她还要想法子慢慢都要过来才是! 在库房呆了一会儿子,日头也渐渐升上三竿,姜忆安与贺晋远携手出了外院。 谁料,刚出了外院没多久,突然从旁边的山石上蹿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来。 那白猫居高临下地看着路过的人,威风凛凛地抖了抖浑身雪白光滑的皮毛,忽然从半人高的石头上一跃而下,径直朝贺晋远身上扑去。 事情仅仅发生在瞬间。 石松原是跟在主子身边几步远处护卫,本是极近的距离,只不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来不及去擒住那狸奴。 那猫儿的动作甚是轻盈,不曾发出一点儿声响,饶是贺晋远耳力敏锐,也一时没有注意到身旁不同寻常的动静。 “少爷小心!”情急之下,石松提步飞奔过来的同时,用尽力气大喝一声! 贺晋远猛地顿住了脚步,姜忆安也忽然松开了他的手。 耳旁倏然刮过一道劲风,似有凛厉拳脚余势未消,贺晋远微微一愣,循声看向身旁,沉声道:“娘子,你怎么样?” “我没事。”姜忆安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道。 几步远之外,石松只觉眼闪电般前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形,再定睛看去时,大少奶奶已经移步到了大少爷的另一侧,手中还拎着那只意图攻击少爷的白猫! 姜忆安两只手指捏住那白猫奴的后颈,猫儿四爪悬空,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喵呜喵呜的凄厉叫声。 “就凭你,还想抓挠人?” 她抬手重重拍了下猫儿的屁股。 狸奴瞳孔微缩,惊恐地收回爪子,老老实实缩住身子,不敢再张牙舞爪。 石松缓缓咧开嘴角,握紧的斗大拳头也松开了。 没想到,大少奶奶一个女子,反应竟如此迅速,身手也如此敏捷! 先前他还觉得大少奶奶制伏獒犬全靠运气,如今亲眼见到她反应这么快,好像还有几分拳脚功夫,让他不由另眼相看。 以后有少奶奶陪在少爷身边,他再也不用担心少爷出门会受伤了! 姜忆安看了那猫几眼,转身看向石松,道:“石护卫,这猫不像野生的,倒像是家养的,你可知道这是哪个院里养的猫?” 石松挠头打量了几眼猫奴,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柳姨娘常抱着的那只狸奴,可又不太确定。 恰巧有个小丫鬟从山石后经过,姜忆安本想叫住她问一问,谁料她忽地提起裙摆咚咚咚跑远了,很快便走没了影儿,姜忆安只得作罢。 她将猫儿放回山石上,严肃警告道:“以后不要再伸爪子扑人,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记住了吗?” 猫儿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似懂非懂地喵呜了几声。 姜忆安自顾自点了点头,道:“行了,今天就饶你一次,走吧。” 狸奴摇了摇尾巴,一跃踩上高高的山石,回头看了她一眼,喵喵叫了几声向远处跳去,转眼便消失在了眼前。 ~~~ 在山石后面看见姜忆安捉猫的丫鬟叫绿蕉,是四太太崔氏院里扫地的丫鬟。 从那边离开后,她飞跑回到院里,见到了红绫,便与她说起了刚才看见的事。 “绫姐姐,我看见那位刚嫁进门的大少奶奶捉了柳姨娘的猫儿,拎在手里头打呢,可吓人啦!” 红绫一愣,继而吃惊地挑起眉头——柳姨娘的猫儿是她的宝贝爱宠,那大少奶奶竟敢打她的猫儿,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红绫忙带着绿蕉进了屋,让她去跟四太太细说刚瞧见的事。 崔氏听完了绿蕉的话,忙道:“可是你亲眼见到的?” 绿蕉重重点了点头,说:“奴婢亲眼看见的,一点儿也不假。” 崔氏道:“大少奶奶可瞧见你了,问你什么了没有?” 绿蕉摇摇头,一五一十地道:“大少奶奶喊我了,可我害怕她院里那个黑脸的护卫,当没听见,跑远了。” 崔氏连夸了几句绿蕉做得好,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板来,想了想,又都放了回去,摸索了半天,咬牙从里面拿出一个铜板给了绿蕉当赏钱,让她去买果子吃。 崔氏打发走了绿蕉,红绫看了眼屋内没有旁人,压低声音道:“太太,多亏绿蕉机灵了一回,昨儿个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太太被大少奶奶下了脸,这次太太可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崔氏挑着眉头,嘴角噙笑与与自己的心腹丫头对视一眼,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柳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小姜氏打了她的猫儿,要是她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小姜氏的!” 第26章 柳姨娘去大嫂院里要镯子,竟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要是以前,大嫂敢不给肖氏镯子?还不是因为那小姜氏横插一脚,柳姨娘才铩羽而归! 不消说,柳姨娘心里也对那小姜氏存着气,这次小姜氏打了她的狸奴,柳姨娘绝不会善罢甘休! 崔氏慢悠悠喝了口茶,茶水发烫,嘴角的燎泡未消,疼得她深深吸了口气。 她摸着嘴唇恨恨一笑。 那小姜氏刚嫁进门不知天高地厚,实在不懂规矩! 等她这次吃顿教训长长记性,知道这个国公府到底谁尊谁卑,谁大谁小,以后便再也不敢对她们这些长辈不敬了! 作者有话说: ---------------------- 小剧场: 南竹(面带微笑,与石松碰了碰肩膀,小声嘀咕):哎,你有没有发现,少爷成亲后,胃口好了,睡眠也好了,咱们大少奶奶可真有招啊! 石松(蒲扇大的手掌握成拳头,狠狠点头表示赞同):岂止这些,少奶奶徒手擒猫反应极快,身手很是了得,改日若有机会,真想与少奶奶比试比试,一较高下! 姜忆安(听到两人嘀咕,笑眯眯冒了出来):石护卫,你要跟我比什么?杀猪吗?你未必是我的对手哦。 四房太太崔氏(一脸嫌弃,暗暗吐槽):瞧瞧静思院净住些不正常的人!杀猪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还好意思一再提及,大侄子还是状元呢,也不觉得娶个杀猪的媳妇丢人! 贺晋远(突然现身,神色沉凝):四婶此言差矣,侄子只觉娘子英姿飒爽,蕙质兰心,冰雪聪明,世上无人能及! 第19章 罚跪祠堂! 秋水院的小丫鬟玉扇抱着狸奴一路跑进了秋水院。 因为连惊带怕,气喘吁吁地进了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一个劲地道:“姨娘,不好了,不好了.......” 柳姨娘正靠在美人榻上让玉钗揉肩捏腿,闻言细眉一拧,吐出嘴里润嗓的雪梨,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到底有什么事?” 话音方落,玉扇怀里便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喵呜声。 狸奴虚弱地趴在她的臂弯里,雪白的皮毛上还染着斑斑血迹。 柳姨娘大吃一惊,霍地起身下榻,玉钗忙伺候她穿上缀着珍珠的绣鞋。 “狸奴这是怎么了?” 玉扇忙道:“姨娘,狸奴的腿受伤了!” 柳姨娘接过狸奴看了一眼,登时柳眉倒竖,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连个猫儿都看不好,要是狸奴有个三长两短,仔细你的皮!” 玉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姨娘让她平时看照狸奴,可狸奴调皮,常偷偷溜出了院子玩,今天狸奴又跑了出去,等她找到狸奴时,才发现它缩在墙角一动不动,腿上受了伤。 “姨娘,奴婢错了,请姨娘息怒。” 柳姨娘看清了狸奴腿上的伤,更是心疼生气,扬手就往玉扇脸上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重响,玉扇脸上登时出现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她捂着脸,直挺挺跪好,不敢吭一声。 柳姨娘咬牙切齿抬手,下一个巴掌将要落下时,四太太崔氏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姨娘,莫怪玉扇,这事不是她的错,”崔氏一阵风似地走进了正房,瞧见柳姨娘怀里受伤的猫儿,摇头晃脑啧啧几声,撇嘴低声说,“我的丫鬟亲眼看见,是才嫁进门的小姜氏抓住了姨娘的猫儿,还痛打了猫儿一顿!” 柳姨娘一怔,冷笑着点点头,“竟然是她,也只会是她!真是反了天了,她竟然敢打我的狸奴!” 狸奴的一条后腿汩汩冒着血,窝在柳姨娘臂弯里虚弱地缩着脑袋,柳姨娘心疼地抚摸了几下,连声吩咐玉钗去取了伤药来给猫儿包扎。 崔氏重叹几口气,道:“这伤可了不得,那小姜氏下了狠手,只怕猫儿的腿要废了。” 柳姨娘眉头紧锁,咬牙冷笑了几声。 暗暗觑着她变冷的脸色,崔氏唏嘘一番,劝道:“姨娘,我来你这儿,虽是告诉你小姜氏伤了你的猫,却不是要你与她置气的。你想想,她一个杀猪长大的,嫁进门时都提着一把刀,虎着呢,姨娘不要与她一般计较,咽下这口气算了。” 柳姨娘脸色愈发铁青,“四太太倒是大度,你有这般宽和,我却是不能的。” 要不是那刚嫁进门的小姜氏多嘴多舌惹人讨厌,江氏早就给她的儿媳补上一份镯子了,现在真是可笑,她没有同她多计较,她反倒先欺负她的猫儿了! 欺负她的猫儿,与上门欺负她有什么区别? 崔氏一听,忙又劝道:“哎呀,姨娘你毕竟是长辈,莫要与她一个小辈生气,这事儿就算了吧。” 柳姨娘只低头看着丫鬟给狸奴的腿上药,没有搭她的话。 等崔氏离开后,柳姨娘抱着腿上缠着厚厚几层细布的狸奴,心底的怒火越发压不住。 玉钗倒了盏茶端来,让她喝口茶消消气,低声道:“姨娘打算怎么办?” 柳姨娘冷声道:“小姜氏伤了狸奴,我势必得让她知道什么后果,不然今天她敢伤我的猫,以后就敢上门打我的脸,我岂能由着她放肆?” 玉钗看了看房内四周无人,遂压低声音说:“姨娘说得是,可四太太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柳姨娘垂眸细细思量了一番。 无利不起早,崔氏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煽风点火,想要挑唆她出头教训小姜氏。 想到这里,柳姨娘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慢声道:“我岂会着了崔氏的道儿?她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清楚?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江氏那病秧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小姜氏刚嫁进来就让我没脸,我正愁没由头整治她,现在她巴巴送上门来不是,我岂能轻易放过她?” 玉钗想了想,道:“姨娘是想去找大太太,让大太太做主罚那大少奶奶?” 江氏性子软,泥捏的人一般,奴婢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过训斥一番了事,要是让她去罚小姜氏,顶多是言语斥责几句,有什么用? 柳姨娘抱着猫儿坐在美人榻上,看着她道:“说你聪明,这个时候偏又傻了?我去找江氏做什么,平白给我自己添堵?这件事也不用我自己出面,打发人去请世子爷来,让世子爷给我做主就是了。” 提到世子爷,玉钗眼睛不由一亮,道:“奴婢这就打发人去府外请世子爷,为姨娘您主持公道。” ~~~ 过了晌午,静思院静悄悄的。 贺晋远在里间小憩,姜忆安没有午睡的习惯,叫了南竹过来,站在廊檐下低声与他说话。 贺晋远覆眼的药缎大都是经过他的手,她细细问过那浸泡药汁的缎带每日要戴多久,晚间能否解下来,毕竟一天到晚脑袋上勒着根缎带,眼睛也会不舒服。 “少奶奶,太医说过醒着时需要佩戴,晚间入睡时可以摘下。”南竹道。 只不过,少爷以往睡眠极少,那缎带大都覆在双眸上,如今晚间睡得踏实,便可以不用再一直带着。 姜忆安了然,又道:“少爷的眼睛除了覆药缎,可还试过其他的法子?” 她在清水镇时,有个经常进山打猎的猎户曾落下悬崖伤到了眼睛,原都以为他那眼睛是好不了了,谁料镇上的大夫给他针灸了三个月,猎户的眼睛竟奇迹般得好了。 她抱着乐观的想法,说不定贺晋远的眼睛用针灸试一试,有一天也能好呢! 可南竹脸色凝重地叹了口气,道:“大少奶奶,但凡能想到的法子,全都试过了,名医圣手请了不下上百个,都没效果。现在用得是太医院的冯大夫,每过一段时日,他会到咱们府上给少爷检查诊治眼睛。” 姜忆安拧眉点了点头,道:“夫君的眼睛,到底是因何受的伤?” 眼睛失明的原因,贺晋远没有告诉她,因怕触及当时的场景,勾起他伤心的回忆,她也没再追问。 可南竹听到她的话,却忽然沉默起来,脸也转到了一旁,抬起袖子抹起了眼泪。 嫁来短短两日,她已与石松、南竹熟悉起来。 前几次她看到南竹都是笑眯眯的,这次忽然看到他偷偷抹泪,姜忆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难道贺晋远眼睛失明,是他们主仆都不想提起的伤心过往? 看南竹一直低头抹眼掉泪,她便道:“先别说了,待会儿少爷要醒了,你去泡两盏茶来备着吧。” 南竹哽咽着擦了擦泪,应了一声去茶水房泡茶。 他刚离开没多久,院外忽然响起了愈来愈近的重重脚步声。 转眼间,玉钗带了四个丫鬟气势汹汹走进了静思院内。 她面无表情地环顾静思院一周,视线落定在廊檐下,瞧见了姜忆安的身影,唇边扯出抹冷笑。 “大少奶奶,你犯了错,世子爷罚你去跪祠堂,还请你跪足三日好好反省反省过错,时间不到,大少奶奶不许迈出祠堂一步!” 第27章 姜忆安:“?” 她蓦然愣住,下意识问道:“罚我跪祠堂?凭什么?” 玉钗冷冷一笑,也不解释,猛得一挥手,四个丫鬟便一拥而上,左右扯住了姜忆安的胳膊,作势要押着她往院外走。 玉钗高声道:“大少奶奶,我劝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去祠堂跪着吧,若是去晚了,世子爷生起气来,你挨罚就不止三日了!” 来静思院前,因知道这大少奶奶有几分本事不好对付,几个丫鬟早商量好了,不等姜忆安动作便先发制人,所以此时都用力钳住了她的手腕和肩膀,不让她挣脱。 她们人多势众,本想这大少奶奶挣脱不得,只能乖乖随她们去往祠堂,谁料,还没押着她走一步,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袭来! 四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狼狈地掀翻在地,纷纷吃痛捂住了肚腹。 姜忆安慢条斯理地活动了几下手腕,利刃般的视线掠过摔在地上四脚朝天的丫鬟,定定落在玉钗的脸上。 玉钗瞬间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往后退了几步,道:“大少奶奶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连世子爷的话也不听了?” 姜忆安眯眼盯着她:“你是柳姨娘院里的丫鬟?” 玉钗只觉头皮一紧,冷汗都快流了出来,慌乱地点了点头,“是。” 姜忆安缓缓勾唇冷笑了一声,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秋水院走去。 ~~~ 秋水院中,柳姨娘双眼盈盈含泪,瞥了眼桌上细雾袅袅的熏香,捏着绣帕沾了沾眼角。 “世子爷,今天多亏你给妾身一个公道,要不是你为妾身做主,妾身只能任那小姜氏欺辱了。” 她勉强挤出两滴泪来,扑在贺知砚的怀里嘤嘤哭泣,轻薄衣衫遮着身子,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好了好了,别哭了,哭坏了嗓子还如何唱曲儿?” 屋里的香气浓郁,贺世子宿醉未消,醉眼朦胧半阖,视线在她胸前的起伏处流连,大手摩挲着她的腰身。 柳澜音能歌善舞,当年是名满京都的教坊司歌妓,嫁给他做妾多年,他们的儿子都已娶妻了,她依然身姿曼妙,容颜不减。 “那世子爷说,小姜氏对我这么不敬,是不是也有太太管教不严的责任?”柳姨娘捉住他游走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挠了几下,嗔怪地问。 香雾渐渐浓郁,贺世子打了个醉意十足的酒嗝,眸底浮荡起燥热春意,越发在她身上肆意揉捏起来。 “江氏做得不对,赶明儿我定然狠狠训斥她几句,叫她给你赔礼认错,赔你一对镯子可好?” 不是一只镯子,是一对,江氏没给她的,他要她加倍奉还。 柳姨娘勾了勾世子爷腰间的玉带,笑意荡漾。 服侍在里间的丫鬟知趣地退了出去。 屋里传出娇嗔调笑,丫鬟们站在廊檐外守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正在那粗喘娇笑开始不堪入耳时,秋水院的大门忽地被人一脚踹开。 姜忆安双手抱臂跨过了门槛。 劲风忽然吹过庭院,卷起她石榴红的裙摆。 她扫了一眼廊檐下的丫鬟,冷然勾唇一笑,昂首阔步朝正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 ---------------------- 当当当,下一章,看国公府嫡长孙媳大战世子爷公爹! 第20章 一脚将世子爷踹了三丈远…… 踹门的响动传到正房,里面窸窣的动静蓦然停了下来,娇喘也噤声似地消了音。 风从院外掠来,地上的落叶忽地打着旋儿飘起,转眼间,姜忆安踏过青石板上的落叶,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院中。 眼看那大少奶奶越走越近,世子爷和姨娘还在屋里呢,一左一右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忙上前拦住了她。 “大少奶奶慢着,姨娘和世子爷在歇晌呢,没有吩咐你进去,你要在外面等着!” 说着话,丫鬟暗暗翻了个白眼。 世子爷在秋水院时,别说是大少奶奶了,大太太来了都得等传才能进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 姜忆安脚步微顿,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屋里传话,我来请教请教公爹和姨娘,要罚我跪祠堂,到底是因为我犯了什么错。” 丫鬟撇嘴一笑,冷冷地说:“大少奶奶,世子爷让你去跪祠堂,那自然有世子爷的道理,奴婢们劝你还是快去跪着吧,万一打扰了世子爷休息,只怕比着更厉害的罚还有呢!” 姜忆安轻嗤一声,懒得再废话,径直越过两人,抬手重重拍了几下紧闭的房门。 这几下拍得山响,两个丫鬟顿时急了,赶忙左右拦住了她,想用力将她推搡到院外去。 姜忆安看都没看她们一下,扬手为刃,在两人肩头各劈了一下。 她只稍稍使出了几分力道略做小惩,丫鬟们便觉肩膀蓦然一疼,胳膊也卸了力,别说再抬手了,连掌心也隐约有些发麻。 于是便都吃痛捂着胳膊急忙跑远了去,不敢再上前阻拦一步。 房里的人还没有动静,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门外,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我来了,还不快出来说清楚!” 话音落下,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世子爷贺知砚提着根鎏金马鞭怒气冲冲地跨出了门槛。 他醉意消去几分,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冷冷看了一眼姜忆安,袍袖一甩,手里的马鞭几乎气急败坏地指到了她脸上。 “不懂规矩的混账,无法无天了简直,这里岂是你想进就进的?让你去祠堂跪着反省,你跑来做什么?” 别人家的儿媳被公爹骂混账,只怕早已羞愧难当捂脸哭着跑开了,姜忆安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不客气地抬手拨开了指着她的马鞭。 “公爹骂谁混账呢?莫名其妙让我跪祠堂的人还不是混账呢,我怎么就是混账了?” 贺世子眯眼看了看她,眉间怒火缭绕,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身为国公府的世子爷,谁不对他恭恭敬敬?从来只有他说别人的份儿,没有敢跟他顶嘴的! 刚嫁进门的儿媳倒是胆大包天,竟敢跟他顶嘴不说,还敢反过来说他混账! 看来他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她,她还不知道国公府的规矩到底是什么! 贺世子抖了抖手腕,将马鞭猛地一甩,那鞭子划破空气发出锐响,径直向姜忆安的肩头抽去! 这会儿捂着胳膊缩在远处的丫鬟都来不及反应,齐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似乎下一刻就会听到鞭子落在身上的声响。 然而预想当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丫鬟悄悄睁开一点眼睛,不由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只见那大少奶奶一手负在身后,另一一手稳稳攥住了马鞭的一端,随后她缓缓将马鞭绕在手腕上,只是那么随意一拽,马鞭便从世子爷手中飞了出去,轻而易举地落到了她的手掌中。 贺世子额角青筋鼓起,几乎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 这个凶悍儿媳,不乖乖受罚不说,竟敢倒反天罡,从他手中抢走了鞭子! 姜忆安蹙眉看了眼手中的鎏金马鞭,再看一眼公爹。 凭心而论,她这公爹与贺晋远的相貌有相似之处,生了一副不错的皮囊,不跳脚时猛一看像个温和儒雅的翩翩君子,只是眼下这形象,完全与儒雅两字不沾边——本该是壮年的鼎盛之时,面色却泛着一层灰白,眼周也有一圈浓重的乌青,甚至脚步也有几分虚浮,臂力更令人惊讶,竟然比不过她一个女子,一看就是纵情酒色之辈,身体快被掏空了。 贺世子怒极反笑,指着她的鼻子冷声道:“你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抽我一鞭子?我倒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一个小官之家出身的儿媳,但凡她敢对他有半分不敬,他立刻让长子写了休书将她撵回娘家去! 姜忆安气定神闲地收了马鞭,微笑道:“公爹说笑了,你是长辈我是晚辈,我怎么敢做出抽您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呢?” 看她还知晓些分寸,贺世子一震袍袖,暗沉如墨的脸色好转了几分,迫不及待地想打发她走。 “那还不滚回去跪祠堂,跑这里生什么事?” 姜忆安转着手里的马鞭,保持着礼貌的态度,耐心地问他:“儿媳来这里,就是要问清楚,平白无故的,公爹为什么要罚我跪祠堂?” “平白无故?你把姨娘的狸奴打伤了,还有脸跑到这里问我为什么?”贺世子脸色铁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走,回去反省,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我没功夫与你说话。” 姜忆安眉头微微一拧。 想到捉狸奴时,那匆匆离开的小丫鬟,心中瞬间明白了其中来龙去脉。 原来竟是有人向柳姨娘报信,污蔑她伤了狸奴。 “公爹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打伤了狸奴,可有证据?是谁亲眼见到的?又是哪个告诉柳姨娘的?要是不说清楚就想让我认下这个错——” 第28章 “不好意思,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缓缓弯唇一笑,随手甩下了手里的马鞭。 那划破空气的一声霹雳锐响,让贺世子不觉眉心一跳,刚熄了几分的怒火又猛然跳了出来。 “胡搅蛮缠!你犯了错不认罚,还跑到我面前大放厥词!再不回去跪祠堂,就禁足三个月,不许出门!” 江夫人扶着夏荷的手匆匆赶到秋水院的时候,恰听到了这句话,她心里一惊,脚步踉跄了几下,险些被秋水院的门槛绊倒。 她的丫鬟看到玉钗带着秋水院的丫鬟气势汹汹去了静思院,一问才知道世子爷要罚长媳禁足,她听到了消息紧赶慢赶过来,好在遥遥看到马鞭握在长媳手里,才悄然松了口气。 “世子爷消消气。”江夫人快走了一路,简直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捂着胸口沉闷地咳了几声,看了看倔强地梗着脖子的长媳,再看了眼脸色铁青的丈夫,忙道,“世子爷,儿媳刚进门不懂规矩,她犯了什么错我替她道歉,您别罚她禁足。” 贺世子拧眉扫了眼江夫人,重重冷哼一声,劈头盖脸地骂道:“江氏你这个蠢妇,这就是你娶进门的好儿媳妇?身为婆母,你怎么教导她的?” 江夫人脸色发白,低声下气地道:“世子爷,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尽到教导的责任,让儿媳冲撞了世子爷。” 她轻轻拉住了姜忆安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媳妇,你怎么这样不懂事?还不快给你公爹道歉?说句认错的话,世子爷就不生气了。” 姜忆安秀眉下压,沉沉看了婆母几眼。 婆母胆小怕事,软弱可欺,这样不分对错地劝她息事宁人,实在让她觉得窝火! 她沉默片刻,缓缓深吸口气,对江夫人道:“婆母说得不对,我没有错,为何要认错?” 江夫人只觉胸口一堵,险些又喘不上气来。 好心劝导长媳,长媳非但不领情,还拒不认错,这可让她如何是好! 她抿紧了唇,小心翼翼赔着笑脸,对贺世子说:“世子爷,媳妇年轻气盛,还是孩子脾性,世子爷大度一些不要与她计较,等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教导她一番。” 话音方落,柳姨娘款款走出了房,道:“太太说这样的话,我却不敢相信,谁知道大少奶奶挨了几句训斥,会不会长记性?” 她靠在门框上慢慢摇着团扇,眼神轻飘飘落在姜忆安身上,又移到江夫人那张挂着冷汗的苍白脸庞上,眼尾一挑,弯唇笑了笑。 “既然太太这会子也来了,不如就现场教导教导大少奶奶,犯了错,该怎么样认罚,才能让世子爷消气。” 贺世子眉头紧锁,阴沉着脸色,不耐烦地看了眼江夫人:“听姨娘的,你现在就给我教导这个不孝的儿媳!” 江夫人垂下头,死死抿紧了唇。 若是能让世子爷消气不罚儿媳,让她怎样认错都是可以的,可当着丫鬟的面训斥长媳,她却不能这样做。 长媳刚嫁进门来,便当着柳姨娘和丫鬟的面被婆母教导训斥,以后她在国公府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江夫人嘴唇颤了颤,用力挤出一点笑容,躬身向贺世子求情:“世子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导儿媳国公府的规矩。我这就把儿媳带回去,让她在静思院好好反省,等她想通了,我再带她来给世子爷赔礼道歉。” 贺世子脸色黑如锅底,眼底满是不耐。 长媳打搅了他的好事已让他十分生气,现下江氏车轱辘话来回说了一遍,更让他耐心耗尽,懒得再与她浪费口舌。 柳姨娘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贺世子瞧见了,遂想起那双凤镯的事,便瞪眼对江夫人喝道:“你做的好事,我还没有与你算账,先前你给姜氏的镯子,再给肖氏一只,一碗水都端不平,如何做得了嫡母!” 江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连连点头说:“妾身记下了,稍后就打发人送来。” 她这般做小伏低规矩行事,贺世子脸色总算好转几分,“行了,都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碍眼,若有下次......” 他刚说完,姜忆安冷冷一笑,立掌示意他闭嘴。 “公爹慢着,闹了半天,我打伤狸奴的事还没搞清楚呢,现在连婆母的镯子都要上了,身为国公府世子,你就是这样当家做主处理家事的?” 像是本来快要熄灭的火堆突然又添了把干柴,贺世子的心头怒火腾一下蹿了起来。 “你放肆,本世子如何处理家事,你一个刚嫁进来的儿媳,只有听凭吩咐的道理,哪有你说嘴的份儿?” 姜忆安倒是没有理会他的训斥,而是不慌不忙地看向柳姨娘, “姨娘说我打伤了狸奴,可有证据?” 柳姨娘悠闲地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玉扇,玉扇便忙去里间将狸奴抱了过来。 狸奴虚弱的喵呜几声,柳姨娘接过猫儿抱在怀里,疼惜地摸了摸它的后腿,示意贺世子瞧真切了。 “世子爷,狸奴都被大少奶奶伤成这样了,丫鬟看得清清楚楚,狸奴腿上的伤也是真的,这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地方?” 说着,柳姨娘瞥了眼江夫人,幽幽叹道:“我知道因为镯子的事,太太和大少奶奶心里都埋怨我,可是大少奶奶和太太对我有气,尽管朝我身上撒就是了,猫儿又没做错什么,打伤它的腿做什么?这得多狠的心,怎么下得去手......” 姜忆安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姨娘,谁给你送的信?把人叫来,我有话要当面问她。” 听见这话,贺世子怒气陡然升了起来,抬手指着她道:“怎么,你有错不认,还要胡乱攀扯起旁人来?” 姜忆安不恼不怒,神色很是平静,微笑着道:“这话错了,我看公爹不敢把送信的人找来,是因为把错硬扣在我头上,心虚吧?” 贺世子哑住,狠瞪了一眼不服气的儿媳,一连声吩咐道:“去把四太太院里的丫鬟叫过来,当面与她对质,看她到底还有什么话说!” 没多久,四太太崔氏带着小丫鬟绿蕉快步进了院。 一进院子,她便看到那位刚嫁进门的大少奶奶立在廊檐下的柱子旁。 只不过,这大少奶奶不是她预想当中被训斥后战战兢兢的模样,而是双手抱臂高抬着下巴,唇角还微微扬起,一副神情轻松等待看好戏的模样。 崔氏看了眼绿蕉,心头突然莫名一慌。 万一这丫头看错眼了怎么办? 遂拉住她用极低的声音问:“你可看清那小姜氏打柳姨娘的猫儿了?” 绿蕉无比笃定地点点头,“太太,奴婢亲眼看见了,绝对不会有假。” 崔氏放心地弯了弯唇,低声叮嘱她几句把事情往大了说,方挺直了腰板,含笑快步走了过去。 “哎呀,大哥大嫂姨娘,我来晚了,绿蕉我亲自带来了,这就让她一五一十告诉世子爷和姨娘,当时都看到了什么。” 绿蕉低头恭恭敬敬朝贺世子屈膝行了一礼,道:“奴婢看见大少奶奶捉了姨娘的狸奴,拎着狸奴的脖子举起来,还狠狠打了狸奴。” 话音刚落,姜忆安秀眉微抬,看着她道:“那你可看清,我是怎么打的狸奴?” 绿蕉看了眼崔氏,见崔氏朝她使了个放心说出来的眼神,便清了清嗓子道:“奴婢看见大少奶奶往狸奴身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只打了一巴掌?”姜忆安微微勾起唇角,视线意味深长得在四太太和绿蕉身上打了个转儿,“后来呢?你看到我打了狸奴一巴掌,之后我又做了什么?” 贺世子喝了她一句住嘴,问道:“你可看见她亲眼打伤狸奴的腿了没有?” 绿蕉微微一愣,继而摇了摇头,“大少奶奶喊我,我没有答应,就赶忙回了院子,没瞧见她伤了狸奴的腿。” 贺世子冷冷一笑,这丫鬟虽没亲眼看到姜氏动手伤了狸奴的腿,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除了她还会有谁? 他一震袍袖,冷声道:“行了,你要证据,狸奴在这里了,人证也在这里了,这下你总该心服口服了吧?” 姜忆安哑然失笑,不可思议地挑起眉头。 这也叫人证?公爹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实在让人觉得无语! 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之所以会捉了狸奴,是因为我与夫君走在路上,狸奴无缘无故便从石头上扑下来咬人。我捉了它,给了它一巴掌长长记性,过后就将它放走了。丫鬟看到的,恰好就是我打了狸奴那一巴掌的时候。除了丫鬟这个人证,我身边也有证人,当时在场的还有夫君与石护卫,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公爹一问便知。” 贺世子耐心告罄,狠狠瞪了她几眼。 什么人证物证真真假假的,实在聒噪!他是世子,说她有错就是有错,岂容她在这里胡搅蛮缠? 今日坏了他的好事,他实在来气,若不让长媳当着众人的面认错受罚,他枉为国公府世子! 第29章 “来人,把姜氏给我绑了关到祠堂去,饿她三天不许吃饭,什么时候磕头认错了,什么时候再给我放出来!” 听到这话,江夫人身子吓得一抖,若不是夏荷急忙扶住了她,她当真要晕倒过去。 柳姨娘则抱着怀里的狸奴,眼尾得意地扬了起来。 崔氏拿帕子掩着唇,好不容易才忍下笑意。 秋水院的丫鬟一听,巴不得在世子爷面前表现一番,于是几个丫鬟争先恐后上前要去拿姜忆安。 只是还没等她们靠近一步,只听啪的一声鞭响,姜忆安抖了抖手里的马鞭,径直向廊柱一甩,浑圆的柱子立刻留下一道清晰的闪电状鞭痕! “谁再敢上前一步,姑奶奶我今天就抽你们了!” 她扬鞭隔空点了点,丫鬟们捂脸尖叫着向后退去,再没一个人敢上前。 姜忆安冷笑道:“公爹昏聩糊涂,只信了片面之词,便故意冤枉我,逼我认错。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跪在祠堂反省,再关在院里禁足一段时日,可要是公爹是非不分的名声传出去,丢人的可不是我这个刚进门的儿媳。” 贺世子脸色黑如锅底,气得原地转了几圈,突地转身回房摘了墙上的剑提在手中,气势汹汹地走出房来。 在国公府中,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这个丫头片子,句句都在讽刺他这个公爹,他今天非得教训她一顿不可! 江夫人看到世子爷提剑奔了过来,只觉膝盖一软,颤抖着膝行上前跪抱住了他的腿,道:“世子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贺世子一把推开了江夫人,狠狠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别拦着我,混账东西,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孝顺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夫人沉闷地咳嗽着,不顾身上的疼痛膝行几步抱住了贺世子的腿,嘶哑着嗓音对姜忆安道:“媳妇,你快跑啊,还站着干什么?” 公爹那一脚踹在了婆母的身上,姜忆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阴沉的面孔,眸光越来越冷。 她缓缓放下手腕上缠着的马鞭,扔了鞭子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夏荷好不容易刚扶起了江夫人,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大少奶奶几步走到了世子爷面前。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贺世子手里的剑还没拔出来,便被大少奶奶连人带剑一脚踹飞到了廊檐边的三级石阶下,直挺挺躺在了庭院的青石板上! 丫鬟们震惊不已,一个个立时尖叫起来,“大少奶奶打世子爷了!大少奶奶打世子爷了!” 贺世子躺在地上捂着肚腹,豆大的冷汗从额上坠落,疼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柳姨娘慌忙放下狸奴,提着裙摆跑到贺世子跟前,搀着他的胳膊起身,道:“世子爷,你没事吧?” 崔氏震惊之余回过神来,看到姜忆安冷冷扫了她一眼,顿时头皮一紧,怕触到霉头,忙不迭扶着丫鬟的手躲到了一边去。 贺世子坐在地上,疼得冷汗浸透了衣衫,咬牙切齿挤出句话来:“去,去找人来,把这个无法无天竟敢打老子的混账东西关到祠堂去,家法伺候!” 话音刚落,突然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老太太扶着三太太谢氏的胳膊走了进来。 她看了眼灰头土脸坐在地上的长子,拧眉喝道:“放肆,你喝了二两黄酒不回屋好好歇着,在这里发什么邪火?你好歹是她的公爹,与个小辈打了起来,还有没有公爹的样子!” 老太太呵斥了一句,贺知砚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扶着柳姨娘的胳膊咬牙站了起来。 “母亲怎么来了?” 他捂着肚腹站着,脸色黑沉的不像话,昨晚的醉意被长媳一脚踹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他神思清醒得很,看见老太太,不由不自在地甩了甩袍袖。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这院里都吵闹成这样了,我不瞎也不聋,还能不知道?你既还叫我一声母亲,就听我一句话,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莫要再闹了。” 贺知砚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肋骨,突然吃痛嘶了一声,柳姨娘搀扶着他,忙道:“老太太,您老人家看看,世子爷都被大少奶奶打成什么样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犯错,无法无天不懂规矩,别说是我们公府之家,就是小门小户,也没有儿媳妇打公爹的道理!这事不能就这样轻易翻篇,您得罚她啊!” 老太太看了眼姜忆安,便见她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行了个礼,脸上既无愧意也无忐忑,而是很平静地解释道:“祖母,公爹先是踹了婆母一脚,儿媳后又踹了公爹一脚,一脚抵一脚,扯平了。” 柳姨娘冷笑了几声,道:“大少奶奶可真是会算账,世子爷原没多少力气,不过轻轻踢了太太一脚,你倒好,直接一脚将世子爷踹了三丈远,如何能扯平了?”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转头问旁边的丫鬟:“这事是缘何而起?到底是为的什么缘故?” 崔氏本躲在一旁,见老太太来了,便忙凑了过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高声道:“原是大少奶奶先打伤了姨娘的狸奴,才生出了这一系列的事端来。” 狸奴的事还没掰扯清楚,姜忆安正要开口,院外突地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微微一愣,循声向院门处看去。 石松等人抬着步辇稳步走进院中,贺晋远高面无表情地坐在步辇上,覆着双眸的黑色缎带随风拂动。 他下了步辇,负手立在院中,面朝着老太太的方向行了一礼,道:“祖母,孙儿来迟了。听说父亲因为娘子伤了姨娘的狸奴要罚她,孙儿来此,便是为了做证。当时娘子动手捉了狸奴,是因为狸奴扑咬孙儿在先,而娘子捉了它以后,并没有伤它分毫便放它离去。狸奴受伤,并非是娘子所为,而是想必有其他缘故,父亲误会了。” 贺世子吃痛捂着肚腹,舔了舔牙根只觉一股血腥味溢出,竟往地上呸出一口带血的痰沫来。 门牙差点被儿媳踹掉两颗,他眼前一黑,气得额上青筋乱蹦,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手指抖了几抖,指着贺晋远斥道:“你做证有什么用?你自然是偏向她的!说不定就是你们俩一伙打伤了狸奴,我不相信!你老子被她一脚踹出血来,今天我倒是要告诉你,这等悍妇国公府是容不下了,你立刻休了她,把她赶出府去!” 一语落下,整个院子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刚嫁进国公府来不到三天的长孙媳就要被休出门,这可是满京城都没听说过的事! 围观的人神情各异,崔氏拿帕子掩着唇暗笑,谢氏搀着老太太不做声,江夫人被踹伤了腿坐在台阶上动弹不得,听见这话无力地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汩汩流了下来。 只有姜忆安毫不在意公爹的话,双手抱臂悠闲地靠在廊柱旁,微微挑眉看向贺晋远, 像是察觉到她凝视他的视线,贺晋远突然朝她的方向微微偏过头去。 他面朝着她的方向,神色平静而坚定地开口:“父亲,恕儿子不能遵命。娘子没有任何有错处,分明是父亲冤枉了她,父亲理当向娘子道歉,而不是逼着儿子休妻。” 顿了顿,他掷地有声地道:“儿子还要告诉父亲一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休妻。” 姜忆安弯唇笑看着他,心情大好地吹了吹额前的碎发。 她就知道,臭石头不可能会答应他爹的话。 贺世子脸色黑如锅底,若不是胸腹作痛,几乎登时原地跳了起来。 放肆,放肆,太不像话了,连儿子都不敬老子,竟敢与他这样说话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贺晋远便沉声道:“如果父亲执意不相信我与娘子的话,那就等祖父回来查明真相吧。” 听到儿子提起国公爷,贺知砚的气势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绷着嘴角不说话了。 老太太冷着脸责骂他几句,道:“喝了酒不说安安分分地歇着,一味地偏信房里人的话,还想提剑杀人,越发不成体统了,哪有个当爹的样子?等你爹回来,还不臭骂你一顿!” 贺知砚低着头不说话,老太太斥责了几句,又对江夫人道:“他吃醉了酒行事没分寸,你也别往心里去。” 见江夫人欠身点了点头,老太太缓缓环顾四周,对院里的丫鬟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说出去,但凡外面有一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查出来是从谁嘴里漏出去的,立时发卖出去!” 说完,老太太又看了眼将长子踹飞的嫡孙媳,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压,道:“请大夫来给你婆婆看看伤。” 之后,便由崔氏与谢氏一左一右搀着离开了。 姜忆安也搀着江夫人回了月华院。 江夫人的腿被贺世子的靴尖重重踢了一下,虽没有伤筋动骨,走起路来还是疼的。 但她忍着没皱一下眉头,怕家丑传出去,也没有让人请大夫,只是对姜忆安道:“不妨事,歇一晚就好了,不早了,你与晋远回房去吧,不用担心我。” 第30章 婆母是个有委屈要忍着,有泪都往肚里咽的人,这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姜忆安也没说什么。 院里有照顾婆母的丫鬟嬷嬷,夏荷是个细心的,这里也用不着她伺候,于是她便打算与贺晋远一起回静思院。 只是出了院子,她习惯性要去牵起他的手,贺晋远却突然将手负了起来,温声对她道:“娘子,我坐步辇回去吧。” 姜忆安眨眨眼睛看着他,他神色淡淡的,不见什么情绪,仿佛忘记了她以前说过,要牵着他的手走路回去的事。 她眉头微微一皱,执意要去牵他的手:“从这里回我们的院子又不远,一会儿就走回去了,夫君何必要乘步辇?我们一起......” 话未说完,她便已捉住了他的手,只是刚碰到他的掌心,他苍白瘦削的手掌便像被刺到似的,明显瑟缩了一下。 姜忆安一愣,急忙翻过他的手心来看。 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亘在苍白的掌心中,湿漉漉的血迹还没干涸,在他掌心中蜿蜒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给他包扎。 那一脚踹的公爹门牙差点磕掉,还狼狈地吐出血沫来,姜忆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现在看到贺晋远掌心的血痕,她急忙抓着他的手,唇角紧抿着,秀眉几乎拧成了一团。 “夫君,哪个不长眼的伤到你了?告诉我,我这就去给你报仇!” 贺晋远没有作声,姜忆安瞪大眼睛看着他,忽地看到他平直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有点气恼,没好气地抓着他的手摇了好几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你说啊!” 贺晋远轻轻握住她的手,长指稍一用力,将她柔韧的纤指贴近掌心,唇角又往上扬了半分。 “娘子,是我自己不小心,与旁人无关。” 姜忆安:“哦?”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替他的小厮遮掩吧? 她抬眸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松。 顶着大少奶奶利刃般的审视眼神,石松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摸了摸头,露出一个“少爷说得是真的,少奶奶不要误会”的复杂表情。 姜忆安:“......” 好吧。 她找到机会,问石松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松解释道:“少爷听说少奶奶与世子爷在姨娘的院子起了争执,急着要去寻少奶奶,我们还没来得及备步辇,少爷就出了门,不小心绊倒划伤了手......” 回到静思院,从箱底找出金创药,姜忆安给贺晋远清洗了伤口上药。 她上药的动作很娴熟,将白色药膏均匀地抹在他掌心的伤处,然后用细布轻而稳地缠住他的伤口。 “我有时候会跟叔父进山抓野猪,野猪和家猪不同,力气大跑得快,叔父偶尔会受伤,这药是常备的,抹三回,伤口就彻底好了。” 贺晋远微微低头,似在垂眸注视她的模样。 以前他刚双目失明时,也曾夜深人静时,撇下小厮独自出过门。 信步不知走到了何处,跌倒绊倒常有,有时划破了手,有时碰到了额角,这些小伤,他从不觉得疼痛,也从没上过药,甚至根本不曾在意过。 只有这一回,明明她在为他上药,他却莫名觉得有一点疼,甚至,这点疼意从掌心逐渐蔓延到了心底。 他默然吸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不易察觉,但姜忆安还是发现了。 她把他手上的细布打了个好看蝶结,拿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摸出块松子糖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夫君忍着点,吃糖就不疼了。” 贺晋远怔了一会儿。 他从来不爱吃糖。 小时候曾吃过一回松子糖。 那是他刚刚三岁开始启蒙读书的时候,有一天从书房回来后,他走到窗外,听到父亲在责骂母亲。 他进了屋,父亲看也没看他一眼便甩袖走了,而母亲眼睛红红的,脸上带着泪痕,却给了他一把松子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笑着夸他读书认真。 松子糖,记忆当中只有苦涩的味道。 可此时,一点甜意悄然从舌尖化开。 “夫君,好吃吗?” 笑吟吟的清越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蓦然拉回。 贺晋远默然片刻,微微动了动包扎好的手掌。 她力气大,性子直,却很细心体贴,包扎的伤口这样好,连那一丝丝疼意也消失不见了。 他何德何能,值得她这样好的姑娘悉心照顾? “好吃,多谢娘子。”他艰涩地动了动唇,静默几瞬后,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静思院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即便双目失明,去往院中各处也和常人无异。 姜忆安看着他去了跨院的书房,之后那两扇房门轻轻阖上,隔绝了她一直注视着他的视线。 她有些好奇。 贺晋远没办法看书,也不知道去书房做什么,她坐不住,在书房外探头探脑来回转了好几圈,本想进去看一看,不过到底没有打扰他。 她看见南竹在院外守着,便将他叫过来问话。 “少爷什么时候开始招猫惦记的?” 那天突然出现一只野猫扑人,姑且可以算作意外,可府里养的狸奴竟单单扑咬他,实在太奇怪了。 难道猫儿随主人,也生了一双势利眼,欺负他是个瞎子? 世子爷打了江夫人,却被大少奶奶重重踹了一脚的事,南竹已经听说了。 整个府里,除了国公爷,没有人敢教训世子爷,大少奶奶却做到了! 现在见了大少奶奶,他便目露崇拜,笑眯眯露出一对虎牙。 “好像......是少爷失明之后,偶尔出门时,会遇到野猫扑袭。” “是只扑他一个,还是也会扑别的人?”姜忆安道。 南竹凝神想了一会儿,眉头紧压。 “不只少爷,以前有时也会扑路过的丫鬟,二太太、三太太院里的丫鬟都被扑过,先前府里野猫多,大太太让人都捉了送出去了,现在已经不大常见了。”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野猫扑人倒尚在情理之中,许是饿坏了想寻食吃,柳姨娘那猫儿一看就是个爱宠,根本不可能饿肚子的,怎还会莫名其妙扑人?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贺晋远的衣袍常有清淡的薄荷香。 她记得清水镇的周大哥有一次对她说过,猫儿不喜欢薄荷香,若是闻过这种气味,便会牢牢记住,还会性情大变扑咬人的。 周大哥学问好,见多识广,说得自然不会有错的。 姜忆安自顾自点了点头,想着等有机会要抓一只野猫回来试试,看看到底是不是贺晋远身上的薄荷香在招猫儿。 ~~~ 傍晚,喝过了药,江夫人坐在炕几旁,让丫鬟夏荷给她涂药。 世子爷那一脚踢在了她小腿靠近膝盖的地方。 那重重一脚似乎用尽了他的力道,现下,她腿上的淤青足有碗口般大小。 夏荷拿了活血化瘀的药给她抹着,江夫人闭眸靠在枕上,疼的额角泛起细密的冷汗。 夏荷抿唇涂着药,忍不住劝道:“太太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这活血化瘀的药未必管用。” 再者,世子爷这一脚虽是踢在了腿上,保不齐还伤到了夫人的身体,夫人身子骨本就病弱,日日汤药不离口,若是病情再加重可就坏了。 江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捂着胸口迟疑了一会儿。 腿上疼是疼,可这还是其次,她感觉自己心口闷得厉害,喘不过来气似的。 江夫人还没开口,孙妈妈袖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 夏荷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进来后她没吭声,先是垂眼上下打量了夏荷几眼,方看着江夫人重声道:“太太万不能请大夫。” 江夫人看她有话要叮嘱,便请孙妈妈坐下,让夏荷先收了药膏出去歇着。 屋里没了旁人,孙妈妈坐在江夫人对面,紧绷着脸说:“太太怎么不想想,要是请大夫来看,别人岂不是知道世子爷那一脚把你踢狠了?要是传到府外去,别人在背后该怎么议论世子爷?” “说他宠妾灭妻,偏心姨娘,为了一只受伤的猫儿,连正妻都打了?那岂不是坏了世子爷的名声?” 江夫人低头没作声,手指绞着帕子,眼眶有些泛红。 细细一想,孙妈妈提醒得不无道理。 虽说成婚这么多年,世子爷未曾对她温柔体贴过,可也没有动手打过她。 今天这一回,是他喝酒犯了糊涂,才做出这样的事。 夫妻一体,她不能不顾及他的名声。 孙妈妈睨她一眼,道:“太太千万不要忘了,在这国公府里中,凡事要多忍让,要顺着丈夫,讨好妯娌,孝敬公婆,如若不然,以后怎还能有顺心如意的好日子?” 第31章 江夫人捂着发闷的胸口,唇边泛起苦笑。 嫁到国公府这些年,她处处小心谨慎,百般忍让顺从,可从没觉得顺心如意过,还不知道闭眼咽气之前,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不过,她是一个商户之家的女儿,嫁进国公府是实打实的高攀。 论出身,比不上三位妯娌,论样貌,比不上世子爷的妾室,况且老太太是国公爷的续弦,世子爷不是她亲生的,她这个国公府的长媳,在婆母面前也处处难为,不受待见。 她不忍让顺从,又有什么办法? 她的长子双目失明,她的小女儿还没定亲,以后还要靠老太太、妯娌和世子爷照顾庇护,她得小心逢迎,委屈求全,不能得罪了任何一个。 江夫人眼中含泪,默叹了口气,道:“妈妈说得是。” 孙妈妈先前曾在高门大户中当过教导嬷嬷,最是懂人情世故规矩礼仪的,她刚出生时,爹娘便特意花了一大笔银子请她来当乳娘,这些年,孙妈妈一直陪在她身边,不仅奶她长大,还处处教导指点她,让她受了不少教诲。 孙妈妈想起今日姜忆安分外出格的举动,眉头一沉,老脸绷紧了几分。 “太太,说句不该说的,大少奶奶今天也太过分了,哪有做儿媳妇的踹公爹的道理?这要是传扬出去,外人怎么看待国公府?以下犯上,忤逆长辈,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不孝,别人岂不会笑话我们国公府连孝道都没有了!” “大少奶奶嫁进门不到三天,祸事已经闯了好几遭,先是没读过女诫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又与四太太起了冲突,现在好了,她连柳姨娘都不放在眼里,还把世子爷给打了!太太要是不管束她,照她这样下去,国公府迟早让她掀个底朝天,以后她闯了大祸连累了太太和大少爷,可就哭都都来不及了!” 江夫人捂唇沉闷地咳嗽了几声,一时没有作声。 要搁在以前,孙妈妈给她讲这些道理,她是再同意不过的。 但长媳嫁进来这两天,虽是像孙妈妈说的闯了些祸,可那都是事出有因的,并不是她的错。 孙妈妈眼神咄咄,拧眉盯着不说话的江夫人,严肃了语气教导说:“太太,世子爷被打了,心里定然有气,你得拿出态度来管束管束大少奶奶,让世子爷消了气才行。” 江夫人默了半晌,说:“可是,这次明明是世子爷有错在先。” 孙妈妈皱眉瞥了她一眼,冷冷哼道:“太太可不能这样想,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就算世子爷有错,那也是得太太去赔礼道歉的,哪有让世子爷受气的道理?太太待会儿可别忘了亲自给世子爷送些膏药去,让他消消气。” 江夫人又沉默了半晌。 以前她觉得孙妈妈的话极有道理,每次世子爷与她置气,都是她先去赔礼道歉的。 可这一回,她却不想去了。 江夫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妈妈,我腿疼,等会儿打发夏荷去秋水院送药吧。” 孙妈妈皱了眉头,但看江夫人实在是伤了腿不便行走,便只好歇了让她去亲自道歉的心思,拔高了声调说:“太太必得记住我的话,光去给世子爷送药还不成,太太必得严厉管束大少奶奶才行!” 江夫人唇角紧抿,道:“妈妈说,该怎么管束她?” 孙妈妈唇角往上挑了几分,立刻道:“太太受伤了,不便出门,教导大少奶奶的事就由我来代劳吧!太太放心,明天我就去静思院教导她,不出一个月,我定然能将她教导好了,再不让她生事。” 江夫人眉心一跳,忙说:“妈妈不必着急,过段时日再说吧,媳妇刚嫁进来几日,想来还没习惯国公府的规矩呢。” 孙妈妈不由冷笑起来,“太太,你也太心软了,大少奶奶闯了祸,你不想尽快管住她,还一味放纵她!要是世子爷生起气来,给了太太一纸休书,太太哭都找不到地方,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江夫人猛得一怔,死死咬紧了唇,眼圈泛红落下泪来。 她不能被世子爷休了,只要还活着一日,她就不能离了国公府,离了儿女。 说罢,见江夫人一味地抹泪不吭声,孙妈妈袖了手站在炕沿边,沉着脸,语气也冷了几分。 “老身一心为太太着想,要是夫人觉得老身说的没用,那老身明日就离了国公府,回老家算了。” 离了孙妈妈,身边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了,江夫人忙道:“妈妈别生气,你要教导媳妇就教导,不过教导的事好好与她说,莫要气着她。” ~~~ 秋水院里,贺知砚半靠在榻上,让柳姨娘拿巾帕裹着寒冰给他的脸消肿。 长媳那一脚将自己踹飞在地上,脸磕到地上肿起来半边,疼得他连口茶水都难以喝下。 庶子贺晋平在国子监读书,柳姨娘打发人给他送了信,让他回家照顾世子爷。 此时他与妻子肖氏站在旁边伺候,看着父亲那高高肿起青紫交错的半边脸,道:“爹,大嫂下脚也太狠了。” 贺世子张了张嘴,奈何半边脸肿了嘴也说不出话来,只好含糊不清地骂了句。 柳姨娘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贺晋平会意,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药瓶来,说:“爹,这是肖氏让我给您送来的红花油,消肿止痛的,抹上立时见效。” 贺知砚抬了抬下巴,柳姨娘便将药瓶接了过来看了看,倒出几滴药油来涂在他的脸上。 这药油果然是好的,脸上火辣辣的肿痛消减了不少,贺知砚指了指桌上的茶,柳姨娘便亲手端到他唇边。 贺知砚抿了几口茶,一想到正妻与长媳,脸色登时黑沉如墨! 庶媳庶子都知道孝敬,柳氏也是个可心疼人的,惟有江氏与小姜氏可恶,还有他那嫡长子竟也这般向着他媳妇,竟敢忤逆他这个当爹的了! 正在这时,夏荷来秋水院给世子爷送药油,她刚走到正房外,便被玉钗拦了下来。 玉钗瞧见她手里揣着一只瓷瓶,便知是江夫人打发她来送药的,她让夏荷在外头等着,掀了帘子进屋回话,“世子爷,姨娘,太太打发人来送药了。” 柳姨娘慢慢摇着团扇,闻言笑看着贺世子,道:“世子爷,太太虽没有亲自来,打发丫鬟来送药,也还是惦记您的。”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贺知砚怒气横生,劈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啪地摔了粉碎。 “让她的人滚,本世子不要她的药!” 江氏这个蠢妇,他早晚要休了她! 柳氏温柔体贴,庶子以后也是个有出息的,比那瞎了眼的长子孝顺多了! 以后他找到机会休了江氏,便扶了柳氏当正室,将这国公府的爵位传给晋平,把那不孝顺的长子长媳统统赶出国公府去! -----------------------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孙妈妈被骂了! 天色刚亮,孙妈妈便向静思院走去。 除了她,后面还有四个从锦翠园挑来的丫鬟紧紧跟着。 昨晚与江夫人说定了教导大少奶奶的事,她一早就来了,顺便一并将这四个挑出来的丫鬟带了过来, 其中一个叫碧月的,趁着旁人不注意,上前几步悄声问她:“妈妈,我娘说,这回我去静思院服侍,一定能进屋伺候大少爷,是真的吗?” 孙妈妈袖着双手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那是自然。” 大少奶奶刚嫁进国公府,只带了两个服侍的,一个哑巴丫鬟,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这两个都是不中用的,她身边没有用得着的人,现今挑到静思院服侍的丫鬟,定然能进屋伺候。 碧月她娘是个会来事的,前天晚上置了一桌席面请她吃酒,酒席半夜方散,临走时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封沉甸甸的银子,对她说:“妈妈,我那个女孩在锦翠园看园子,终日守着一院子花草,连主子的影儿都见不到,她是个机灵的,要是以后她有造化,我还要来谢你呢!” 想到这儿,孙妈妈又看了碧月一眼,见她穿着月白衫儿,胸脯鼓鼓的,生了一张白生生的圆脸,细长的柳叶眉,说话时嗓音软软细细的,瞧着眉眼也是个伶俐的,便又笑了笑。 她这样一笑,碧月也定了几分心,低低说了两句好话谢孙妈妈,眼看前面便到了静思院,便故意落后几步,与其他几个丫鬟前后脚进了院子。 香草刚从院里的茶水房提了一壶热茶出来,抬眼看见孙妈妈几个人,不由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她提着壶摆了摆手,嘴里咿咿呀呀几句,问这么多人来院里做什么,孙妈妈没有回答,只是绷紧了脸问她:“丫头,大少奶奶起床了吗?” 香草愣了一愣,现在天色刚亮,时辰还早,大小姐还在屋里睡着呢! 不过,看孙妈妈来者不善的样子,也不知大清早来生什么事,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指了指手里的水壶,示意要去正房里送茶。 孙妈妈见状,只当姜忆安已起床了,便严肃地道:“你即刻去屋里告诉大少奶奶,就说老身带着丫鬟来见大少奶奶,叫她快些出来。” 第32章 说罢,孙妈妈也没站着,径自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等待。 香草提着壶进了屋,进门时便反身将房门关了,隔绝了孙妈妈冷肃探究的视线。 她掀开帘子走到里间外,咚咚咚连敲六下里间的门唤姜忆安起床。 她没法张口说话,这是她与大小姐约定好的方式。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窸窣的动静,姜忆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吩咐说:“香草,进来。” 香草进了屋,见大小姐还没起身,便轻轻把茶壶搁到了桌子上。 姜忆安撩开床帐探出头来,先在屋里看了一圈,没见到贺晋远的影子,香草见状便比划着告诉她,“大小姐,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没在房里。” 姜忆安睡眼惺忪地抓了两把额前乱糟糟翘起的乌发,视线落在榻上同样凌乱的锦被上。 她昨晚累了,上榻前给贺晋远换了伤药,没说几句话便睡着了。 半夜睡觉时感觉有只蚊虫在耳边飞,于是迷迷糊糊间好像在榻上翻滚了几遭,也不知影响他睡觉没有。 她掀被下了榻,套上软鞋,正打算坐到梳妆镜前梳一梳头发,香草急忙拉着她的衣袖,让她隔着窗子往外看。 院里那棵绿油油的海棠树下,孙妈妈袖着手绷着脸坐在石凳上,四个丫鬟一溜排开站在她身后,个个低着头垂着手,恭敬无比。 姜忆安眼睛微微眯起,好笑地说:“这大早上的,孙妈妈怎么来了?莫非是昨天给了公爹一记窝心脚,她要来管束我?” 而且俨然这架势,并非是做做样子而已,竟还严肃着老脸坐在院里等着,好像分不清自己是主子还是下人,要到这里耍威风教训人。 姜忆安本想要快些起床梳发洗漱去找贺晋远,眼下也不急了,打算先与孙妈妈过一过招。 不过孙妈妈是婆母身边的老人,也不好与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她歪靠在美人榻上想了会儿,对香草道:“去给孙妈妈送盏茶喝着,就说我有事,让她先在外边等着,再去把高嬷嬷叫来。” 高嬷嬷自打陪嫁到国公府,一直住在后边的罩院里,借口扭着了老腰躲清闲,轻易不到正院来。 香草先送了一盏茶给孙妈妈,然后穿过正房旁边的游廊去了后罩院。 孙妈妈端着茶抿了几口,再抬眼时,便看到那哑巴丫鬟领着姜家那个高嬷嬷出来了。 这个老货她见过的,当初陪着江夫人去姜家提亲,她便跟在姜家夫人罗氏身旁,是她身边得脸得势的人。 见她过来,孙妈妈端坐着没动。 高嬷嬷露出笑脸与她打了个招呼,孙妈妈只是略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一句,便低头喝茶去了。 高嬷嬷看了孙妈妈几眼,再看看她后边站着的几个丫鬟,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不高兴地甩了下袖子,嘴里嘀咕着进了正房。 刚走进了里间,姜忆安便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 她头发没梳,寝衣也没换,乱蓬蓬的一头乌发,白着一张小脸,惶恐不安地往外看了几眼,一脸慌张地拉着高嬷嬷坐下。 “嬷嬷听说了昨天我踹了公爹的事?” 高嬷嬷暗撇了撇嘴,这么大的事国公府一夜间就传遍了,她也早就听说了。 她清了清嗓子冷笑:“大小姐这么英勇,比在家里还过火,发生这样的事,老奴一点儿不奇怪。” 姜忆安竖指轻嘘了一声,低声道:“嬷嬷别嘲笑我了,事情我已经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看看外面来的人——” 高嬷嬷顺着她指的方向向外看去,隔着窗子看到孙妈妈那张严肃紧绷的老脸,眉头不禁一拧。 “我刚嫁进来就闯了这么大的祸,婆母嫌我不懂事,打发孙妈妈教导我来了。”姜忆安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吸吸鼻子似乎要哭出来,“嬷嬷,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懂什么规矩,脑袋又笨,什么东西都记不住,教导是教导不好的。孙妈妈若是只罚我也就罢了,怕就怕公爹要借此把我撵出府去,那我可怎么办啊?” 高嬷嬷眉头皱紧,想起世子爷曾狠声吩咐姑爷把大少奶奶休了的事。 虽说姑爷明言表示不会休妻,但那也不过是出于当丈夫的维护妻子的脸面而已,若是大小姐再闯出什么祸事来,姑爷还能再维护她? 况且...... 高嬷嬷暗暗冷笑。 这几日她冷眼旁观,晚上大小姐和姑爷一次水都没叫过,连房都没圆,姑爷只怕对她也不喜欢。 当初陪大小姐嫁到国公府时,罗夫人可亲自与她说过,大小姐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姑爷克死,左右不会太长时间,但在此之前,千万不能让她被休了,否则可就丢了姜家的大脸了! 高嬷嬷脸色变幻不定,一时冷笑一时撇嘴一时皱眉,姜忆安静等了她半天,还不见她说话,忽地起身说:“算了,我被休就被休了吧,反正我还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可以依靠,这国公府也没什么好的,我正想回娘家去呢......” 一语未完,高嬷嬷急忙拉住了她,一连声劝道:“大小姐别着急,万万不能回娘家去!老奴在你身边,有什么事,老奴冲锋上阵向前,帮你多分担就是。” 姜忆安微微一笑,拍了拍高嬷嬷的肩头,道:“嬷嬷,你帮我就是帮姜家,等回娘家那天,我一定让爹娘好好犒赏你。” 房外,孙妈妈一盏茶都喝尽了,还不见大少奶奶从屋里出来。 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院子里也热了,竟还不见个人影! 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热汗,脸色黑如锅底,眼底几乎喷出怒火来。 等了这么久,大少奶奶还不出来相见,实在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再等不下去,重重冷哼一声起身,正打算带着丫鬟去屋里时,正房的门忽地打开,姜忆安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绛色的襦裙,头发挽了个温婉的发髻,显得柔顺了不少。 缓步走到孙妈妈面前,她灿然笑道:“不好意思,让妈妈久等了,妈妈来找我有何事?” 孙妈妈脸色愈发阴沉,嘴角往下耷拉几分。 大少奶奶将她晾在外边半天,实在不懂礼数! 但现下见了面,大少奶奶脸上带笑又说着客气的话,她也不好劈头盖脸数落起来,于是闷闷呼出一口气,重声道:“夫人打发我来教导大少奶奶国公府的规矩,我看大少奶奶什么规矩都不懂,实在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从今天起,大少奶奶要好好跟着老身学规矩,一言一行皆要注意,不能再像昨天那般凶悍!” 姜忆安微微一笑,礼貌地点头道:“多谢,让妈妈费心了。” 孙妈妈有些意外,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 但看到大少奶奶一脸虚心受教地点了点头,不像做假,便冷脸哼了一声,道:“这四个丫鬟是太太吩咐拨到静思院的,大少奶奶身边没有大丫鬟,就让碧月和桃红当大丫鬟进屋里伺候,另外两个在院里做粗活。” 孙妈妈使了个眼色,碧月和桃红便上前行礼问安。 姜忆安看了两人几眼,爽快地笑着道:“婆母和妈妈挑的丫鬟,一定是可用的,那就都按照妈妈说的来,我没意见。” 见她尚有几分懂事,孙妈妈沉冷的脸色好了些,清清嗓子道:“既然这样,老身也就不多说了,今天我来,先教大奶奶学会一样规矩——跪着敬茶。” 说完,她在石凳上坐了,指了指旁边的青石板地面,道:“我看这里就很适合学规矩,大少奶奶总会下跪吧?先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 姜忆安不慌不忙地笑了笑,道:“妈妈先别急,我也从娘家带了嬷嬷来,要跟着你学规矩,还得经过她同意才行。” 话音刚落下,高嬷嬷便从屋里脚不沾地得飞快走了出来,一边上前走着一边大声嚷嚷说:“让我们大小姐下跪?孙妈妈你在说笑吧,我们家大小姐嫁到国公府之前,可是学过规矩礼仪的!孙妈妈这样说,是觉得姜家不会教导女儿,来了国公府,还要接受你的教导才成吗?” 孙妈妈眉头一拧,板着脸看向高嬷嬷,道:“这是太太的意思,老身只是来办事的,还望嬷嬷配合老身,莫要为难。” 高嬷嬷冷笑走上前,叉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们大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要听你的话,我可不会!你想糊弄我这个老婆子,别妄想了!说什么太太的意思,昨儿个我们大小姐踹了世子爷,还不是为了太太出气?太太这么不念大小姐的好,反过来要教导大小姐,太太是这么恩将仇报的人吗?太太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你这等刁奴挑唆太太,才让太太一时犯了糊涂!你在这里耀武扬威欺负人,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要是惹恼了我,啐你一脸唾沫!” 孙妈妈气得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高嬷嬷,一张脸黑云密布,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她是个有脸面有身份的人,月华院的丫鬟们对她从来毕恭毕敬的,不承想大少奶奶带来的老货竟敢这样当面指着鼻子骂她! 第33章 她也叉起了腰,破口骂道:“你不过是个小门小户来的老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我来这里讲规矩是讨了太太的示下,你既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就得按照国公府的规矩来!亏你还是陪嫁来的,我看你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半点人事也不懂了!别把你以前的那副做派带过来,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高嬷嬷朝地上重重呸了一口唾沫,大步上前,扯住她的胳膊往外走,道:“你别说这些没用的,现在就跟我去太太面前对质!” 孙妈妈干瘦五短,高嬷嬷膀大肥圆,她用力揪住孙妈妈的衣襟,孙妈妈本不想走,奈何却半点挣脱不得。 “你还打着太太的幌子在这里放屁呢!我们大小姐不敢说什么,我豁出这张老脸当面去问问太太,到底是不是太太让你到这里插手大少奶奶屋里丫鬟的事,还让我们大小姐跪着敬茶?大小姐在娘家的时候老奴还得给她下跪呢,轮得到你这个老不死的坐在这里受我们大小姐的跪拜?你眼里没个尊卑大小,都快要踩到我们头上欺负来了,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太太去!” 孙妈妈挣不开她,急得脸色恼红,碧月桃红忙上前劝解,姜忆安也拉住了高嬷嬷,劝道:“算了,算了,嬷嬷少说两句吧,快别吵了。” 高嬷嬷嚷着说了句,“大小姐你别管!”,推推搡搡揪着孙妈妈走了出去。 剩下四个丫鬟站在院里大眼瞪小眼,既不知道眼下情形是该跟着出去,还是留在院里等大少奶奶吩咐。 其中一个小丫鬟眨了眨眼睛,吃惊地捂住嘴说:“老天爷,大少奶奶院里的人好生厉害,连孙妈妈都被骂了!” 另一个看上去有些笨笨的小丫鬟,用力点了点头。 姜忆安按了按额角,似是十分头疼地叹了口气。 “高嬷嬷就是这么个脾气,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旁人都没敢接话,惟有碧月抬头看着她笑道:“嬷嬷也是为了大少奶奶好。” 姜忆安打量了她一眼,碧月笑着自我介绍说:“奴婢原是在锦翠园看园子的,是太太挑了我来院里服侍少爷少奶奶的。” 姜忆安秀眉微抬,点头笑了笑。 孙妈妈方才说了让碧月与桃红当大丫鬟,那就且让她们进屋伺候吧。 “既然是太太派你们来的,以后你与桃红就在屋里当差,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看好屋子里的东西,另有差事我再吩咐你们。” 碧月方才还提着心,怕大少奶奶把她们打发了出去,现下终于顺利进了房里,提起的心放到了肚子里,高兴地哎了一声。 倒是桃红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俯身行了个礼应下差事。 ~~~ 高嬷嬷与孙妈妈怎么去月华院找太太评理,姜忆安没在意,反正婆母是个耳根子软又不愿生事的人,两个老货吵起来,她最后一定会选择自己担错息事宁人。 安排好了新来的四个丫鬟,姜忆安便带着香草出了院子,找到一处偏僻的山石旁,捉了只黑色的野猫回来。 野猫不老实,她把猫关在笼子里,从柜子里找了件贺晋远的衣裳。 他惯爱穿黑色锦袍,衣柜里都是同色的衣裳,就连袖子上的绣金云纹都是一样的,姜忆安随手拿了件嗅了嗅,衣裳还留着淡淡的类似薄荷的清香。 她蹲在笼子前,抖着袍子在野猫跟前晃了晃,那关在笼子里的野猫,登时一跃跳了起来,双眼睁大四足后蹬,朝着衣裳呜呜喵叫几声,龇牙便扑了过来。 铁笼关着,猫儿自然扑不到衣裳,姜忆安将衣裳收了起来,吩咐香草把野猫放还到府外去。 她之前怀疑贺晋远招猫,现在差不多下了定论,他衣裳上淡淡的香气与众不同,也许这种特殊的熏香会吸引到野物。 ~~~ 已将近午时,外院的书房中,贺晋远默然独坐其中。 桌案之上,一坛酒已下去半坛,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阵风吹过大开的窗牖,他身后的黑色缎带随风翻飞。 忽然有女子清亮的笑声从窗外飘来,贺晋远恍然一怔,猛地循声转过头去。 凝神听了片刻,那笑声却再没出现,他唇角悄然抿直,抬手端起了面前的酒碗。 清透的酒水似冬日寒霜,清冽苦涩,可舌尖却留着一抹松子糖的味道,半坛烈酒咽进喉中,也难以忘记那甘甜的余韵。 一个心怀愧疚活在世上的废人,何德何能如此幸运? 更何况,靠近他这样命格强硬的人,迟早会变得不幸。 贺晋远微微抿紧了唇,苍白瘦削的手掌摸向酒坛,正欲将半坛酒一饮而尽时,掌心却蓦然一疼。 掌间伤处包扎的细布松散了些许,不知何时,早已悄然缠住了他的长指。 烈酒入喉,本能短暂浇熄心中的地狱烈火,但他沉默许久,缓缓将酒坛放回了原处。 书房外,南竹伸长脖子不断往外眺望,心中暗暗着急。 快到用饭的时候了,少爷还不回院里去,甚至又饮起了酒,大少奶奶怎么还不来啊? 谁料,他没盼来大少奶奶,竟遥遥看到高嬷嬷与孙妈妈相互扭打着去了太太的院子。 南竹顿时觉得不妙,赶忙叩响了书房的门:“主子,孙妈妈去静思院了,还与高嬷嬷打起来了,小的没见大少奶奶与她们一道出来,也不知道大少奶奶现在怎样了。”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贺晋远便立刻起身走了出来。 孙妈妈担着训斥教导丫鬟的职责,此番去静思院,想是因为昨天的事,要去罚他的娘子。 他本要回静思院,可临出门时转念一想,先吩咐石松抬着步辇去了母亲的院子。 ~~~ 正房里,高嬷嬷与孙妈妈都沉着脸站着,等着她评判是非对错。 江夫人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她实在没想到,好端端的,事情竟会发生到这个地步!亏得儿媳没当面来质问她,不然她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可眼下,她觉着孙妈妈没什么错,高嬷嬷也没什么不对,遂喝了口药汤定了定神,决定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都怪我没吩咐清楚,让妈妈与嬷嬷误会了,快坐下喝口茶歇歇,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妈妈与嬷嬷都消消气。” 孙妈妈绷脸坐下,耷拉着嘴角喝起了茶,高嬷嬷在她对面坐下,脸色也不好看。 喝着茶,院外突然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转眼间,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 他很少出院子,若无要事更是极少到月华院来,江夫人看见他此时来了,又惊又喜地道:“远儿,你怎么来了?” 贺晋远负手站在房内,明明双眸覆着黑缎,却似垂眸扫了眼孙妈妈,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沉冷气息。 他没有开口,江夫人心里却咯噔一声,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去,道:“妈妈,嬷嬷,你们两位都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 大少爷这会儿来了,必定与太太有话说,孙妈妈与高嬷嬷也都没再缠磨,应了一声走了。 待两人走后,江夫人看着儿子如霜的脸色,轻轻叹口气道:“远儿,你是为了忆安来的?” 贺晋远抿唇默然许久,开口时,嗓音沉冷如冰:“母亲,忆安何错之有?您为何要让她学规矩?” 江夫人眼眶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下泪。 她这个长子自小学问出众,没人能比得上他,国公爷尤为喜爱他,三岁启蒙时,便亲自将他带在身边习字练武。 那时她生了大女儿嘉月,身子还落了病,更没精力去照顾他,便常年让他随他祖父住着,所以,长子对她,恭敬孝顺有余,而亲近不足。 她自觉有愧,没有照顾好他,连他眼睛受了伤,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几年,她一心想要补偿他,眼下母子关系稍稍亲近了些,可只怕因她做了这件糊涂事,母子又要生分了。 江夫人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地道:“远儿啊,是娘不好,这件事娘做错了,等媳妇来了,娘跟她解释。” 贺晋远沉默几息。 母亲管束下人不力,这些年,孙妈妈仗着得她看重,在月华院里已是说一不二威风无比,奴婢们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这些后宅的琐事,他原来并没在意过,可如今孙妈妈越发过分,连他的人都敢欺辱了。 他沉声道:“母亲以后莫要放纵身边的人,寒了娘子的心。” 江夫人忙应了,“儿啊,我晓得,你放心,以后我再不让媳妇学规矩了。” 没在月华院多停留,贺晋远很快回了静思院。 院门开着,院里却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他唇角抿直,负手在外面默然站了一会儿。 自娘子嫁过来这几日,院里每天都有欢声笑语,现在这么安静,想必是她因为受了委屈窝在房里生气。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母亲有怨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 第34章 正房的门忽然吱呀响了一声,传来姜忆安说话的声音。 贺晋远微微一怔,下意识循声向她看去。 “夫君!” 听到她唤他,贺晋远立刻向院里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阵欢快的风便迎面扑了过来。 姜忆安三两步小跑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便往屋里走。 “夫君,你去哪里了?我都等了你好久了!快来,我有新发现!”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1: 香草慌慌张张跑过来,比划着说:“小姐,不好啦,孙妈妈又来了!” 姜忆安(十分淡定):慌什么,关院门,放高嬷嬷! 小剧场2: 贺晋远(独自饮酒,神情落寞,日常emo):我何德何能—— 姜忆安(突然出现,倒了一大碗酒,高兴与他碰杯):夫君,来,一起喝,今天咱们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贺晋远(急忙制止):娘子,这酒太烈...... 姜忆安(低头看着一饮而尽的空碗,脑袋晃了晃趴在桌子上):你不早说...... 第23章 骑马带他逛园子。 次间的美人榻上摆放着一溜贺晋远的黑色锦袍,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姜忆安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他,“夫君,周大哥说过,这香气味道特别,鼻子灵的猫狗闻过一回便记住了,怪不得猫儿会专扑你。你以后把这香换了吧,好不好?” 她唇畔噙笑看着贺晋远,却见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流露出半分高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隐隐变得有些沉凝。 “周大哥是谁?”他嗓音微凉,似浸了冷水。 提到周文谦,姜忆安脸上笑意更深,清越有力的嗓音不由扬高了几分:“是我住在乡下时的邻居大哥,他什么都懂,学问又好,常给我讲知识的。” 说到这儿,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当时从清水镇回来得急,没有来得及与周大哥道别,实在可惜。 贺晋远默然片刻,唇角悄然抿直,喉结莫名急促地滚了几滚。 学问好,能有多好? 他没听过这号人物,可见目前还没考取功名,而他十八岁时便已是状元,放眼此前数十年,无人能及。 不过,沉默许久,他只是嗓音极淡地嗯了声,道:“娘子,不必了,我用惯了的熏香,不想再换。” 左右他极少出门,不需要担心那偶尔出没的野物,更不消说,这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的说法,并非有十分的道理。 他冷冷拒绝之后,姜忆安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反正他穿的锦袍都只喜欢暗沉的黑色,那用惯了一种熏香不想换,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她一时思索着没有说话,贺晋远也沉默了几息,才开口道:“母亲让孙妈妈教导你学规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以后她不会再让你学规矩了。” 这件事,姜忆安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过他这样说,定然是去婆母的院子为她讨说法去了。 她微微一笑,秀眉扬起几分,看着他不苟言笑的脸,突然俯身凑近了,帮他正了正覆眸的缎带。 “多谢夫君。” 她身上独特的清淡香气近在咫尺,像飒爽自由的风,像旷野清新的香,让人忍不住想俯身靠近。 贺晋远呼吸悄然一滞,稍稍别过脸去。 “母亲让我学规矩,想是为了给公爹一个交待,公爹宠爱姨娘冷待母亲,母亲也有为难之处,你不要责怪她。至于我嘛,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大咧咧皮糙肉厚得很,哪会与母亲计较这些小事?就算母亲真让我学规矩,我也不会生气的,你放心吧。” 她的声音落在耳边,贺晋远不觉低头垂下眸子,似在与她对视的模样,心中却暗叹——她虽笑称自己大大咧咧,心思却很通透,刚嫁过来数日,对母亲的了解比他还要清楚。 这几年,他沉浸在自己难见光明的黑夜中郁郁寡欢,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也忽视了母亲在后宅的不易。 他不想换熏香,姜忆安便另想了一个法子。 她早已思量过了,国公府面积舒朗宽阔,各房的主子住在前面的院子里,而后面那偌大的锦翠园是空着的,那些偶尔出没的野猫便是从锦翠园蹿到前面院子来的。 不想让贺晋远出门时再被野猫扑也很简单,只消想个法子把锦翠园里的野猫都捉了,府里自然就清静了。 这事好办得很,她让石松去牵一匹贺晋远的马来。 石松听到大少奶奶这个吩咐满头雾水。 少爷的马养在马棚里,自打失明后,这几年来再没骑过,况且,要是少爷少奶奶想出门,合该备马在府外等着,为何却要牵到内院来? 看他有些疑惑,姜忆安笑道:“石护卫,你只管牵来就是,我自有安排。” 静思院的丫鬟多了,屋里院内都有人,姜忆安让香草守着院子,另点了碧月与桃红跟着。 两人按照吩咐准备了些巾帕茶水带着,先走路去锦翠园。 待石松牵了一匹白马进了院子,姜忆安便出来看马。 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点儿杂色,体型高大健壮,只是耷拉着脑袋,精神也有些恹恹的。 姜忆安好奇地打量了它一会儿,上前想要摸一摸它的耳朵。 马儿却猛地打了个响鼻,急促地甩了几下尾巴,咴咴叫着在原地打起转来。 这是它即将尥蹶子踢人的前兆,石松忙拉紧了缰绳,道:“少奶奶不要靠近,它只认少爷。” 姜忆安点了点头后退几步,一双眼却紧盯着白马,眼神亮晶晶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石松:“它叫旋风,跑得快,能日行千里。” 姜忆安微微一笑。 竟是这样一匹好马,只是脾气不好不让人亲近,她还偏想摸一摸它的耳朵。 她围着马儿转了几圈,道:“你说它能日行千里,可见是匹好马,怎么看着有气无力似的,难道是生病了?” 石松暗自叹口气,粗声道:“它没病,只是不知为什么,最近吃得少,精神也不太好。” 说着这话,他还暗自嘀咕,大少奶奶一时起了玩心,非要让他牵马来,可是少爷不便骑马,旋风见了主子,只怕会更加不好了。 姜忆安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盯着旋风。 莫非旋风提不起精神,想是在马棚里关久了,憋闷坏了? 她忽地转身冲屋里喊,“夫君——” 贺晋远很快走了出来。 姜忆安拉起他的手,道:“我要去锦翠园,你的马不不听我的话,你能骑马带我去吗?” 听见这话,石松与南竹震惊得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两人甚至不约而同地抬手揉了揉耳朵——他们不是听错了吧?大少奶奶怎会让少爷骑马带她去锦翠园? 他们看得出来,大少奶奶没把少爷当外人,可也不能不把少爷当失明的人对待吧?他们伺候少爷都是十二分谨慎的,生怕少爷有任何闪失...... 贺晋远沉默了几息,神色黯然沉凝。 若他双目完好,自然愿意带她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他已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如何能骑马带她去玩? 他抿直了唇角,嗓音淡淡地说:“我怎能骑马?若娘子嫌走路太累,就坐轿子吧。” 姜忆安抿唇一笑,拉着他走到旋风面前。 两人一走近,本来还在原地喷息打转儿的白马安静了下来,突然扬起蹄子往贺晋远面前走了几步,低头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贺晋远沉闷得轻吸口气,抬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对石松道:“把旋风送回马棚吧。” 他话音刚落,姜忆安便急忙道:“慢着,先不要送回去。夫君只管上马,怎么骑马我自有办法。” 贺晋远微微偏过头来,神情有些疑惑,姜忆安却弯唇一笑,踮脚靠近他耳畔说:“夫君忘了成亲那天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贺晋远不由一怔。 那天路遇獒犬,是她与他同乘一匹快马,她在前,他在后,她一路扬鞭催马风驰电掣回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他让马儿听她的话,她便可以如之前一样。 他默然片刻,到底不忍拂去她高昂的兴致,拍了拍旋风的脖颈示意它莫要乱动,然后摸索到它的马镫,循着记忆中的方式慢慢踩上马镫。 石松提心吊胆地看着主子坐上马背,蒲扇大的手掌捏紧缰绳不敢松开一点儿。 旋风忽然仰起脖子高亢地嘶鸣了两声。 时隔四年,主人再次坐在它的背上,它像石头墩子一样稳重地站着没有乱动,尾巴却忍不住欢快地摇了起来。 贺晋远坐稳了,偏首朝姜忆安的方向伸出手来。 “娘子,上来吧。” 姜忆安笑了笑,从石松手中接过缰绳,提起裙摆翻身上马,稳稳坐在了贺晋远的身前。 两人紧挨在一起,贺晋远身姿笔挺地坐着,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姜忆安直接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腰间一揽,道:“夫君坐稳了,我们出发!” 第35章 她一夹马腹,旋风便甩开了马蹄。 青石板上响起轻松的哒哒马蹄声,马儿一跃跨过门槛,驮着背上的两人出了院门。 锦翠园在国公府后面,一道高高的朱红围墙将其与前面的院落隔开。 当年贺晋远的姑母在世时,因养育皇子有功觐封皇贵妃,先帝特意下旨,让国公府修建锦翠园供贵妃娘娘省亲用。 因此,这园子的规制堪比皇家私园,面积可谓十分开阔,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并不逾制。 姜忆安驱马过了其中一道月亮门,眼前便霍然开朗起来。 蜿蜒而平整的青石板路延伸到远处,两旁造型各异的嶙峋山石林立,小溪潺潺流经下方,四野清新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 姜忆安远眺看去,不远处溪水汇聚成池,池畔绿色繁花成荫,池面荷花盛开。 池中有座宽敞的亭子,亭外四周有竹桥与岸边相连,可以从池边穿过竹桥走过去。 这园子很大,几天也逛不完,她盯着那水榭的方向看了会儿,对贺晋远道:“夫君,我们先去那个水里的亭子边看看吧。” 她想去哪里,贺晋远自然都依她,他微微俯身,温润清朗的嗓音落到她耳畔,“好的。” 姜忆安笑了笑,转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一路走来,他没怎么开口,苍白清隽的脸庞如往常般有些沉郁,覆眸的黑缎随风飘荡着。 她摸了摸覆在她腰间的大手,将缰绳塞在了他手里。 从这里到池边的路宽阔平坦,四周无人,他尽可以纵马前往。 “夫君,让旋风跑起来吧。” 贺晋远闻言愣了一瞬,苍白的长指缓缓握紧缰绳。 半晌,他沉声道:“好,我试试。” 四周荷香阵阵,旋风沿着路边慢悠悠往前走着,突觉马腹被主人轻踢了踢。 这是让它跑起来的命令。 旋风顿时抖擞了精神,四蹄奋力扬起,如离弦之箭般一跃往前奔去。 马儿跑得这样快,姜忆安猝不及防往后仰了一下。 贺晋远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双臂环在她身前握着缰绳,以一个完全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揽着她纵马向前。 耳旁有风呼呼吹过,姜忆安半挽半披的乌黑长发随风飞扬起来。 她惊喜地扬起双臂,高兴地笑了起来。 骑马在岸畔行过,犹如穿行在清水镇的杨柳岸畔,好久没有这般自由自在的感觉了。 旋风奔跑起来快而平稳,它颇通人性,不消主人吩咐,便笔直地沿着岸畔向水榭行去。 姜忆安不用分心去看它会不会走偏路,便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 昳丽光线倾泻而下,他苍白的额角挂着清冽的细汗,一向平直的唇角却弯起抹极浅的弧度。 风穿林渡水而来,她的乌发与他覆眸的缎带依偎在一起飘飞。 她眨眼笑了笑,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猛地握住他的手扬起缰绳,高声道:“旋风,再快一点!” 石松与南竹提步在后面跟着,看到这等情景实在胆战心惊,两人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心几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远远看到那风驰电掣的旋风在靠近水榭时逐渐放慢了速度,两人紧张攥成拳头的手掌才微微松开,一边暗自嘀咕大少奶奶太过冒险,一边迈着长腿飞跑着追了过去。 走到亭子旁,旋风停了下来,姜忆安与贺晋远前后下了马。 水榭在池水中央,隔着池边有远远一段距离,不过那亭子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两边还各有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姜忆安对着阳光眯了眯眼,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了出来:“丁—兰—射。” “哈哈哈哈......”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捧腹大笑。 她蹙眉循声看去,一个半大的少年从池边的芦苇丛里钻了出来,捂着肚子笑指着她。 “喂,你连字都不认识啊,这是汀兰榭,不是丁兰谢。”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袍子却脏兮兮的,袍摆袍角都是污泥,脸上左一块右一块黑乎乎的脏灰,手里还拎着只灰扑扑的狸猫。 说话间,他跳到岸边来,脱下靴子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一条泥鳅来,嘴里嘀咕了一句,一脚将泥鳅踩了个稀巴烂。 姜忆安盯着他看了几眼,道:“你是谁?” 贺晋川方才还在指着她笑话,这会儿却不吭声了。 他才看到堂哥贺晋远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浑身无端散发着寒冷的气势。 这让他不由想起小时候被这位状元堂哥打了手板,那时他的神情也这般严肃。 贺晋川抱着狸猫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忽地一转身向后跑去。 跑出一段距离后,他慢慢停下脚步向后看去,只见他那堂哥堂嫂没追上来,心下一松,拎起狸猫狠狠扔在地上,从旁边捡起块石头,泄愤似地朝狸猫身上砸去。 狸猫被绑住了腿,跑又跑不得,石头啪地砸了下来,它凄惨地喵呜了一声。 贺晋川又捡了块石头,正要再砸那狸猫时,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他还没扔出手里的石头,手腕便被攥住了。 姜忆安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腕,贺晋川吃痛龇牙咧嘴地叫起来,“你放开我!” 姜忆安冷声道:“你保证不再打伤狸猫,我便放了你。” 贺晋川深吸口气,忽然转身抬脚往她膝盖踹去,姜忆安眼疾手快反扭住他的胳膊往他背上一压,狠狠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贺晋川仰面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姜忆安蹲在狸猫旁边,解开了绑在它腿上的绳子,检查了一下它的腿,腿虽没有折,刚才被砸了那一下也不轻,且需要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狸猫卧在地上没动,发出虚弱的叫声,姜忆安看向贺晋川,道:“你为什么伤它?” “它从芦苇丛里跳出来吓我一跳,我不打它打谁!” 贺晋川从地上坐起来,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他敢怒不敢跑,瞪眼看着姜忆安回话。 贺晋远被落在后面,此时循着声音缓慢地走了过来,道:“今日不是休沐,你为何没去书塾?” 贺晋川抓了抓乱糟糟的头,低下头不作声。 贺晋远看着他的方向,严肃地道:“莫要在此逗留,快回去吧,认真读书,不要偷懒。” 贺晋川想走,抬脚时又停住了。 他看了看贺晋远,又看向姜忆安,见这位堂嫂也点了点下巴同意他离开,才赶忙提起袍摆跑远了。 待他咚咚的脚步声走远,贺晋远解释道:“他是四叔四婶家的小子,平时爱贪玩,想是逃课溜了出来。” 姜忆安看着他捂着屁股跑远的背影,哼道:“臭小子,便宜他了,竟然还逃课!下次再让我逮着他这样,非得好好揍他一顿不可!” 那猫儿还需要照顾,恰好石松与南竹及时赶了过来,姜忆安让南竹抱了猫儿,几个人便往水榭走去。 待进了水榭,碧月与桃红也都端着巾帕提着茶水来了。 这锦翠园各处原都是有人看守的,水榭也不例外,只是后来都被三太太谢氏打发去了别处,只留了几处紧要地方着人看守,水榭便逐渐空置了。 水榭里的东西倒还是全的,有桌有椅,还有些渔具,只是许久没开四面的竹窗,里面有一股霉味,临边的几根红木栏杆也朽了不少。 碧月与桃红开窗通了风,拿巾帕把桌椅抹干净了,姜忆安凭栏坐下,从油纸包里取出些先前备好的肉条,让桃红拿了去喂狸猫。 碧月提壶在碧玉盏里倒了八分满的一盏茶水,不等姜忆安吩咐,便双手托着茶盏走到贺晋远身边,嗓音柔柔地说:“大少爷,请您用茶。” 贺晋远没有动,淡声吩咐道:“给少奶奶送去。” “少奶奶的茶奴婢已经倒好了,这是专为少爷倒的。” 回话时碧月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浓郁的桂花香从袖中飘了出来。 贺晋远偏首转向别处,长眉不易察觉地拧了拧。 “放下吧。” 碧月软着嗓音应了声是,又端起茶给姜忆安送了过去。 不待她说什么,姜忆安便伸手接过茶盏,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你们俩去池边玩吧,这里不用伺候。” 她爽快得让两个丫鬟出去玩,桃红应了是,碧月却笑站着没动,道:“奴婢以前呆在锦翠园管花草,各处都逛遍了,还是留在少爷与少奶奶身边伺候吧。” 姜忆安不在意,随她去留。 她从水榭里找出副钓竿来,穿好了肉条当钓饵,让贺晋远凭栏坐着钓鱼。 “夫君要是钓上鱼来,那我们晚上就吃鱼。” 她方才顺着竹桥走来时便看过了,这水塘里是有鱼的,只是不知有多少。 贺晋远在水榭里钓鱼,石松与南竹一左一右站着,像是生怕主子会无端掉到水里去,两人如两尊门神般守着。 第36章 有他们在,姜忆安很是放心,钓鱼太慢了,不知多久才能钓上来一条,她另有安排。 水榭里有竹篾编的斗笠,原是钓鱼时戴着头上遮阳用的,姜忆安提着斗笠走出水榭,站在外边竹桥上试了试池水的深浅,循着岸边找了个池水清澈的浅处,脱了鞋袜挽起裤管下了水。 她从荷包里摸出几块松子糖,捏碎了撒到水里。 另一边,微风习习,荷花送香,贺晋远凭栏而坐,不一会儿,手里的鱼竿便动了动。 突然有鱼儿上钩。 他凝神捏紧了鱼竿,在察觉到鱼钩被咬紧了时,手腕一甩,哗啦声响,一条一尺多长的红背鲤鱼咬着鱼钩破水而出。 南竹石松将鱼从钩上卸下放到水榭的鱼缸里,两个小厮暂离的间隙,碧月拿着帕子上前,看着贺晋远,柔声道:“大少爷,您脸上溅着水了,奴婢帮您擦擦吧。” 她说着,便移步走了近来,贺晋远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处,冷声道:“不必,退下。” 碧月被他沉冷的语气吓了一跳,咬唇看了他几眼,默默退了出去。 姜忆安收获颇丰。 撒下松子糖后,没多久,一群手指头大小的黑背鲫鱼便游了过来,绕着她的脚边争咬散落的糖渣。 她不慌不忙把斗笠当做渔网放下去,再提上来时,笠底便多了一堆活蹦乱跳的小鲫鱼。 不过两刻多钟功夫,贺晋远的钓竿再次被鱼儿咬住时,姜忆安便去而复返,提着一斗笠鲫鱼回了水榭。 两尊门神看到她手中的斗笠多了鱼,不由大吃一惊。 先前他们看到大少奶奶出了水榭,不过转眼就不见了影子,还以为大少奶奶玩耍去了,谁想到竟捉了这么多没用的小鲫鱼回来。 姜忆安抱着斗笠走到贺晋远身边,看到他已钓了三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惊喜得连连夸赞:“夫君这么厉害,竟然钓了这么多鱼!” 她让他坐在这里钓鱼,不过是让他散散心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没想到他竟是个钓鱼能手。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道:“娘子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姜忆安微微愣了一下。 她没有离开很久吧,估摸着不过才两刻钟左右。 她看到他脸上有细碎的水珠,想是钓鱼时溅到的,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低一下头。” 贺晋远微微俯身,姜忆安一手端着斗笠不便拿手帕,便用衣袖在他脸上抹了几下。 却不想捉鱼时衣袖被水打湿了,还没晾干呢,贺晋远的脸没被擦干净,反像用湿帕子擦了一把脸。 姜忆安摸着他湿漉漉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等下,我拿帕子给夫君擦擦吧。” 贺晋远却微微蹙起眉头,捉住她的衣袖,问:“娘子的衣裳怎么湿了?” “我去捉鱼了,”姜忆安把斗笠举到他脸前,“夫君闻闻,鱼腥味重吗?” 贺晋远双目失明,听觉与嗅觉变得异常灵敏,浓重的腥味熏得他脸色一白,拧眉别过头去。 姜忆安忙把斗笠收回了旁边。 这下不用他说,光从他的脸色便看出来了效果。 她另用一只浅水缸盛了鱼,放在水榭外面的空地上,再用渔网把四边围住了,只留了一个洞口大小的缺口,之后便悠闲地坐在贺晋远身边看他钓鱼,偶尔往水榭外边看上几眼。 石松与南竹再次面面相觑,不知大少奶奶这回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几声低低的喵呜,南竹正要出去看一看,姜忆安竖指嘘了一声,低声道:“都别动,听我吩咐。” 她提起裙摆,脚步极轻地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水榭外传来她轻快的声音,“捉了不少,你们都过来吧。” 贺晋远也好奇她在做什么。 他放下钓竿,循着她的声音,慢慢走了出去。 几只黄花狸猫蹲在浅水缸边捞鱼吃,争先恐后地发出喵呜声,连四周的缺口被堵住了都没发觉。 贺晋远看不到那些野猫,但听到猫儿的声音,便忽地顿住了步子。 所以,她费了心思到后园来,原是因为他不肯换熏香,便特意来为他捉野猫。 如此,他便不必再担心出府时被野猫扑了。 分明他并不在意的小事,她却如此放在心上。 他伫立未动,心脏却似被狠狠撞了一下似的,难以控制地,热切地,缓慢地,砰砰跳动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从明天开始恢复早上7点左右更新,感谢天使宝贝们~~~ 小剧场: 三年后的某一天,贺晋远和姜忆安聊天时,忽然提到了“成亲以后,是何时对对方心动”的话题。 说到这个,姜忆安话匣子打开,大大方方地说:“成亲路上,夫君不顾自己安危保护我,那时我就觉得夫君人不错,就想着处处呗,处得好就过,处不好就散......”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轮到了贺晋远。 只听一向沉稳端方的男人缓缓开口,沉声道:“娘子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心动。” 第24章 这府里保不住有贼人。…… 几只野猫在临时圈起的网中,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争食着水缸里的鲫鱼。 姜忆安看了会儿野猫吃食,转眼间看到贺晋远在旁边怔怔不动地站着,不由无声弯起了唇角。 以后,他再也不用顾虑这些猫儿会扑人。 她大步走到他身边,道:“夫君放心吧,这个法子有效,以后我们常到这里来喂猫儿,想是用不了多久,这园子里的野猫便都会抓住了。” 贺晋远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朝着她的方向,极轻地点了下头。 汀兰榭微风习习,荷香满地,是锦翠园里赏荷钓鱼的好去处。 贺晋睿偶与友人相聚,也会到这里赋诗作词,谈论书画,一行三人过来的路上,恰好又遇见了在后园寻人的贺晋平,于是相邀一起到汀兰榭来。 没想到遥遥便看见了堂兄贺晋远。 堂兄自打失明后,极少外出,更罕见到这后面的园子来,贺晋睿顿时加快步子走了过去,远远便笑着道:“大哥。” 随行的人也注意到了贺晋远。 昳丽日光下,他一身黑袍清隽挺拔,身边还有个穿着石榴红裙裳的明媚姑娘,想不让人看到都难。 眼看贺晋睿提起袍摆大步走了过去,有个蓝袍的年轻公子落后几步,瞪大了眼睛惊呼, “那位不是四年前名满京都的状元郎贺公子贺长风吗?” 他与贺晋睿同在国子监读书,贺晋远是他们的学长,十八岁便中了状元,先帝对他喜欢得紧,亲赐了他表字“长风”,他的画像至今高悬在国子监的阁楼里,是以这年轻公子一眼便认了出来。 随行的几人也认了出来,不过听说这位状元郎曾遇到意外双目失明,如今见他双眸覆着黑缎,果然已经瞎了,蓝袍公子不由顿足叹息道:“天妒良才,太可惜了。” 贺晋平不语,眼神暗含轻蔑,无声冷冷嗤笑。 什么天妒良才,分明是苍天有眼! 小时候他与他这位嫡兄一起在这河畔玩耍,趁机将他推到了水里去,没想到他没一点儿事,自己却反被祖父狠狠打了一顿! 老天保佑,好在他后来瞎了,以后父亲的爵位只能传给自己,他再没机会。 想到这里,贺晋平不由得意地扬起了头。 说话间到了近前,贺晋睿看了看那几只捉鱼吃的野猫,温声笑道:“大哥大嫂好兴致,这鱼是大嫂捉的吗?” 贺晋远点了点头,唇角不易察觉地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贺晋睿是二房嫡子,也是独子,在国公府的孙辈中序齿行三,姜忆安认得他。她与贺晋远成亲那日,就是这位堂弟忙前忙后的。 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生得修眉俊目,温润如玉,看相貌身形,看周身气度,看谈吐礼节,都是与贺晋远不相上下的端方贵公子。 他拱手笑看着姜忆安,道:“大嫂巾帼不让须眉,实为闺阁女子之楷模,改日大嫂得闲,还请大嫂多教导教导温氏,她莫说捉鱼,连水边都不敢靠近,与大嫂学几样本领,以后她胆子兴许就大了。” 温氏是他的妻,性子娴静温婉,就是胆子太小了些,嫁与他两年了,除了请安的时候出院子,平素只喜欢呆在房里做女红。 这位妯娌,成亲那日姜忆安是见过几眼的,不过嫁来的日子短,国公府女眷又多,两人还没说过话。 听他这样一提,姜忆安笑道:“三弟过奖了,我可没什么本事,改日与弟妹见了,还得请她教我做女红呢。” 寒暄完几句,落后几步的贺晋平走了过来。 他本是暗含冷笑的,只是刚一走到近前,蓦然看清那刚嫁进国公府的大嫂的样貌,登时脚步一沉眼神震动,魂魄似被轰出头顶一般,目瞪口呆地盯着看了起来。 第37章 他的妻,他的通房,他在外头认识的所有女人,样貌都不及大嫂令人惊艳! 察觉到异样的眼神,姜忆安拧眉看向他。 那清冷冷的视线如利刃般扫过,贺晋平猛地回过神来。 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定了定神,道:“见过大哥大嫂。” 听到他的声音,贺晋远唇畔浅淡的笑意凝住,眉头拧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贺晋平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双眼直勾勾看着姜忆安,满脸含笑地道:“大嫂捉这些猫做什么?” 姜忆安双手抱臂打量着他。 她方才听到那位晋睿堂弟还唤他晋平,原来他就是柳姨娘生的儿子,贺晋远的庶弟。 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她实在觉得奇怪。 抛开人品德行不说,柳姨娘算是个美人儿,公爹也有副不错的皮囊,怎么偏生这位庶弟没得两人的优点,生得贼眉鼠目,样貌猥琐。 尤其他看人的目光粘腻,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他说着话,还要往近前走来,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手随意活动了几下手腕,竟似要动手揍人的模样。 贺晋平想起她踹人的功夫来,忙止住步子退后了几步,接着刚才的话说:“这些野猫不好养,会咬人的,大哥大嫂捉了还要费心,前些日子庄子里来人还说老鼠偷吃库房里的米,不若把这些猫儿送到庄子里捉鼠,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贺晋睿也赞同道:“大哥大嫂,晋平的主意不错,不若就依着他的法子来。” 这些野猫,姜忆安本就没打算养的,捉了也是要送到府外去,听到这个提议,便也点了点头。 见她同意了,贺晋平心里一喜,忙道:“那就不劳大嫂,这些小事就由我代劳吧。”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未言的贺晋远忽然开口,嗓音清清冷冷的,似浸了寒冰一般。 “不必了,你自去忙吧。” 贺晋平脸色悻悻笑了笑。 大房两位堂兄堂弟素来脾性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榭间的气氛有些沉闷尴尬,贺晋睿忙道:“大哥,这事既不必劳烦晋平,也不用你的小厮跑一趟,正好我要出城,让我的人带出去就是了。” 贺晋远略一颔首,道:“那就麻烦三弟了。” 嫡兄与堂弟亲近,反而不理会自己,贺晋平嘴角向下一撇,暗自冷哼了几声。 捉来的野猫由贺晋睿的小厮送到府外的庄子去,余下那只被打伤的猫儿需得养着,姜忆安便带回了静思院。 这猫身上的毛黄白交错,脑袋也圆圆的,因被贺晋川用石头砸伤了,姜忆安便给它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老虎”,交于碧月照料着,希望它尽快好起来。 贺晋远钓了三尾鲜鱼,姜忆安便把鱼先养在了院中的荷花缸里,打算明日让灶上的厨娘做些清蒸鱼来。 ~~~ 晚香院里,丫鬟们在正房的饭厅里摆好了晚膳,因崔氏的女儿贺嘉莹回娘家小住几日,崔氏便特意让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荷叶莲蓬汤。 娘儿两个在桌旁坐下,等着贺晋川回来吃饭,等了好一会儿子,才见他顶着一脸泥点子,捂着屁股跑了回来。 他那袍子脏污得像是从泥坑里打了个滚儿,崔氏连忙让丫鬟给他拿衣裳来换,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念书又跑到哪里野去了?怎么弄的一身泥?” 贺晋川不吭声,换了衣裳便坐下吃饭,他饿极了,捧着碗狼吞虎咽。 崔氏还要再问几句,贺嘉莹朝她眨了眨眼,笑道:“娘,先吃饭吧,弟弟饿了。” 她夹了些樱桃肉放在弟弟的碗里,贺晋川大口吃了,转头剥了只虾放到了她碗里。 女儿才怀了身孕,需要补身子,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崔氏骂了一句儿子不会照顾人,将大嫂送来的阿胶燕窝粥放到她面前,催促她快喝。 想到大堂姐贺嘉月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了,贺嘉莹道:“娘,嘉月堂姐近日回娘家了吗?” 崔氏撇了撇嘴。 国公爷偏心,让世子爷给贺嘉月挑了门好亲事,把她嫁到了沈家,那沈郎君身材高大,样貌周正,还世袭着指挥使的官职,又是家中独子,以后定然是个前途无量的。 而贺嘉莹嫁得是忠勤伯府三房的嫡次子,是个比女儿还小三岁的病秧子,还没什么功名在身,伯府的光景也大不如以前,是比不过她的亲事的。 “你关心她作甚?她出嫁三年了,哪回来过几次,回来一趟也是呆会儿就走,连我这个婶母都没来探望,听说她那男人要升官了,以后还不是越发不把我们四房放在眼里!” 崔氏喋喋不休埋怨着,贺晋川低头扒了半碗饭,将筷子搁在桌上,说:“我饱了。” 崔氏瞥了一眼他的碗,见他只吃了半碗饭,便往他碗里添了只鸡腿,道:“怎么就吃这么些?把鸡腿吃了再走!” “我不饿。”贺晋川把碗推到一边,站起来时突然眉头一皱,吃痛捂住了屁股。 崔氏道:“你这是怎么了?屁股被人打伤了,让我看看!” 贺晋川不肯,崔氏气地拍了他几下,道:“是不是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了?谁打了你,我去找他娘算账去!” 贺晋川摸了摸屁股,说:“我没跟人打架!” 崔氏咬牙揪住了他的耳朵,用力旋了几圈,骂道:“小兔崽子,你还敢这样跟你娘我说话?我管不了你爹那个犟种,还管不了你?你实话告诉我!” 贺晋川龇牙咧嘴捂着耳朵,哎呦叫了几声疼,说:“娘,别揪了,是大嫂打的。” 崔氏一听,立刻住了手,双眼瞪得铜钱般大,“谁?那小姜氏打的你?她为何打你?” 贺晋川揉了揉耳朵,低声嘀咕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兴许是笑话她不识字,惹恼了她。” 他说完,怕再被揪住耳朵,趁崔氏不注意,一溜烟跑走了。 崔氏又气又恼,坐在椅子上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冷笑着对长女说:“你看看,小姜氏才嫁进来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把手都伸到四房来了,连你弟弟都敢打!” 贺嘉莹想了会儿,温声道:“娘别生气,说不定这里面有误会。” 崔氏冷笑,“能有什么误会?你可没见过她的样子,她连她公爹都敢踹,打你弟弟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得去找你大伯母说理去!” 贺嘉莹劝不住她,只得说:“娘,你莫要给大伯母难堪,把事情都说清楚就是了,若有误会就解开,大伯母不是不讲理的人。” 况且,这饭桌上的燕窝与阿胶,都是大伯母送过来的,出嫁的时候,大伯母也是几位伯母中为她添妆最多的,在她印象中,大伯母一向最和善,她希望母亲能与大伯母好好相处,莫要动不动再给大伯母添堵。 崔氏把嘴一撇,说:“她也就是有些钱财罢了,论出身还比不上我呢!现在她这儿媳妇在府里作威作福的,我可不会让她这样撒野!你别管了,这正是个好由头,保管这回不仅我能给你弟弟出了气,也让你三伯母心情顺畅一回。” 听她这样说,贺嘉莹急得拉住了她,劝道:“娘,你要去找大伯母问事我可以不管,可你能不能别再巴巴替三伯母当先锋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崔氏抬脚往外走,让她坐下等着,边掀开帘子往外走着边说:“我这还不是为你弟弟着想,你祖父几时关心过四房?你爹又无能,一点儿指望不上!我不向你三伯母卖好,以后怎么能给他谋个好前程?你别管了,这事我自有道理。” 崔氏带着丫鬟脚底生风般去了月华院。 彼时天色擦黑,江夫人喝过汤药正准备歇下,崔氏绷着脸迈进了门槛。 “可了不得了,大嫂,你也管管大侄媳妇吧,晋川没招她没惹她,被她打得差点站都站不起来了!” 江夫人闻言惊得从榻上起来,让崔氏坐下慢慢说:“是什么缘故?忆安是个有分寸的,无缘无故的,何至于打晋川呢?” 大嫂屋里一股子浓郁的苦汤药味,崔氏不坐,站在门槛处冷笑说:“大嫂这意思是我说瞎话了?方才吃饭时,晋川屁股挨着凳子疼得跳了起来,捂着腚不吭声,饭都只吃了半碗!要是他让侄媳妇打出个好歹来,我可不愿意!” 江夫人闻言脸白了几分。 晋川是个皮实的孩子,要是被打成这样,那说明儿媳确实下了狠手,想想她那一脚就能将世子爷踹飞的力气,江氏的冷汗都下来了。 “你莫要着急,我这就让人把忆安叫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要是她不对,我让她给你道歉。” 一想到大侄媳妇那利索的嘴皮子,崔氏心里有些发怵,忙道:“大嫂,我敢让她道歉么?她一天天提刀踹人的,就算大嫂今天按着她的头给我道了歉,明天说不定她就变本加厉打回来了!” 江夫人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孙妈妈皱着眉头低声对她说:“太太,不是我多嘴,太太眼里看大少奶奶是个好的,我却觉得这倒是大少奶奶的作风,谁敢惹她!” 第38章 想起上回到她院里教规矩,却被她指使高嬷嬷抓了她一脸血印子的事,她就来气。 江夫人看了看来讨公道的妯娌,再想想孙妈妈的话,只怕将儿媳叫来了,她脾气大,再与四太太吵起来,弄得家宅不合,再遭人说嘴。 江夫人想了想,说:“凡事总有个缘故,不可能没有缘由就打了起来,弟妹可问过晋川,忆安到底为何打他了?” 崔氏冷冷一笑,撇着嘴说:“还能为什么,她不识字,晋川笑话她一句,就被她狠狠打了一顿!” 江夫人大吃一惊,抿嘴沉闷地咳嗽了一阵。 儿媳自小在乡间长大,没读过什么书,堂弟嘲笑她在先,她生气揍了人,也是有情有可原的,只是她毕竟是大嫂,下了重手打人也是不对的。 崔氏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大嫂,我不敢受大侄媳妇的道歉,不过,这事大嫂也不好处理,毕竟你是她的亲婆婆,今日罚了她,她再生你的气。我看要不还是让三嫂来评评理吧,她做错了事,总不能就这样轻飘飘揭过。” 江夫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说:“弟妹不要着急,也别生气,媳妇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来给她赔礼。” 三弟妹打理一府中馈,行事向来严格,小厮丫鬟犯了错都要打板子的,儿媳做错了事,少不得要跪祠堂,长媳打晋川的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外传不宣扬,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才好。 崔氏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江夫人看她脸上的怒气少了几分,忙让夏荷取了一包五十两银子并两瓶活血化瘀的红花油来,送给了崔氏,让她给晋川请个大夫瞧瞧身上的伤。 崔氏心中窃喜接了银子,嘴里却道:“毕竟是一家人,这事就先这么着吧,我也不追究了。不过有一件事还要告诉大嫂,三嫂昨日跟我说,外院里小厮的月银还没发,她愁了两天了。三嫂操持一家子的事,忙得脚不沾地,看她这样操心劳累,为银子的事发愁,我干着急,却帮不了什么忙,这银子我不要,先替三嫂把外头的月银发了吧。” 内院主子丫鬟的月银的账目单有江氏来管,外院月银的帐原是谢氏管的,她平时没来过月华院,也没说过这事,江夫人不知道她的难处,听崔氏这样说,她哪能让她把给晋川看伤的银子送出去,便忙道:“那怎么行?这银子是给晋川的,你且拿着。我身体不好,帮不了府里什么忙,三弟妹劳苦功高,以后外院的月银也走我这边的帐吧,别让她太受累。” 崔氏喜得合不拢嘴,揣了银子拿了红花油,临走时忽然想到了姜忆安,脊背莫名一冷。 要是拿银子的事让她知道了,她该不会来找自己算账吧? 崔氏忙清了清嗓子,道:“大嫂,我看这事就算翻篇了,你也不用告诉晋远他媳妇了,以后咱们还是和和气气的,都好好过日子。” 江夫人点头道:“弟妹放心吧,我知道。” 崔氏揣了银子高高兴兴走了,先去谢氏的锦绣院报了信,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 入夜时分,静思院的卧房里灯烛悠亮。 姜忆安刚沐浴过,穿了身杏色的寝衣蹲在榻沿旁磨刀,她这些杀猪刀几日不用会锈,需得时常磨一磨。 铿锵的磨刀声一声响过一声,碧月端着茶进来时,看见大少奶奶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心里一紧头皮发麻,吓得咬紧了唇。 姜忆安低头磨着刀,吩咐她说:“把茶放桌上吧。” 碧月捧着茶放到桌上,勉强挤出个笑问:“天色这么晚了,大少奶奶磨刀做什么?” 姜忆安屈指弹了下刀刃,清脆的嗡鸣在室内回响。 她提着杀猪刀起身,脚尖一勾踢开了箱盖,将刀抛到箱子里,坐在桌边喝茶。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府里保不住有贼人,有刀防身总是好的。” 她随口一说,碧月的脸色却白了几分。 这时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碧月心里莫名一慌,低头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贺晋远自跨院的小书房回来,手中还捏着一本蓝皮的册子。 姜忆安的陪嫁里,只有一本蓝皮的春宫册,那册子没什么好看的,早让她扔箱子底了,这会儿看到贺晋远又拿了本蓝皮的书,便上前接过来他的书说:“夫君,你拿它做什么,我箱子里有呢。” 贺晋远长指搭在腰封上,正要解开外袍,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这本书与那本不同,你看看。” 姜忆安翻了几页,见那上面都是大字,没有什么图画,果真与那圆房的书不一样。 不过这上面虽有几个是她认识的字,但大多数的字都与她面生得很。 小时候娘亲在世时,亲自教她认过字的,只是刚读了几个月,娘亲的身体不好,读书的事便不了了之,后来去了清水镇,那里的女孩儿都是不读书的,她操着杀猪刀跟着叔父杀猪卖肉,自然也就没再读过了。 一看到这些大字,她就头晕眼花想睡觉。 她兴致缺缺地翻了几页便扔到了一旁,道:“这有什么可看的?没什么意思。” 贺晋远沉默了一瞬。 今天她在锦翠园读错了字,惹得堂弟笑话,女子虽不必科举入仕,但多读些书总会增长见识,若是以后她离了国公府自立门户,会读书识字,会理账认契,也不会让别人骗了去。 只是他如今双目已盲,没有办法教她认字,若是她有兴致学习,他可以为她请个老师来。 “你可想读书?”他温声道。 姜忆安打个大大的哈欠。 白日在锦翠园捉鱼捉猫傍晚才回来,本已经有些累了,深更半夜的,哪有力气读书,还不够费脑子的。 她掀开床帐拉着他上了榻。 “太晚了,以后再说,夫君早些歇息吧。” 上了榻,她便往里侧一躺,拉过锦被盖在身上,接连打了个几个困意十足的哈欠,很快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两人同榻而眠,她身上独特的清香近在咫尺。 黑暗中,贺晋远身姿笔挺而端正地躺着,如山石般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人轻轻呓语几句,突然抱着被子滚近了来,脑袋一扬枕住了他的胳膊,笔直修长的腿一抬,牢牢搭在了他的腿上。 光线晦暗的床帐,贺晋远僵默了许久,抬起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 他想,她不喜欢认字读书也罢,等和离以后,她离开国公府时,他派个信得过的人陪在她身边,护她一世无忧也就是了。 -----------------------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想着长媳被晋川笑话不识字的事,江夫人一晚上没睡好觉。 早上起来,她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坐在椅子上喝汤药,贺嘉舒来院里给母亲请安,看到她脸色憔悴,身子似乎愈发不好了,秀气的眉蹙了起来。 “舒儿,快过来,我正有事要跟你说。”江夫人看到她站在门槛边,便把药碗搁在桌子上,招手让她进来。 贺嘉舒走过去坐到母亲身旁,端起药碗,轻轻吹凉了递到她手旁,道:“娘今天好些了吗?” 江夫人捂唇闷咳了几声。 她这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常常感觉胸闷气短喘不过来气,浑身没劲儿懒怠走动,喝了汤药也不顶用,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不过,怕女儿忧心,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好些了,只是早晨会咳嗽几回,喝了药就没事了。” 贺嘉舒垂下长睫点了点头,轻声道:“娘要与我说什么事?” 江夫人默默思忖了一番。 长媳不会读书认字,自然也不会看账算账,长子的眼睛不好,女儿再定亲嫁人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 她这个做婆婆的体弱多病有心无力,只想尽早将她名下的铺子田产交于长媳打理,盼着她能守住家产,与儿子早日诞下子嗣,如此,她也就安心了。 江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脸色十分发愁:“娘没想到你大嫂是个大字不识的,她不识字,就没法管账,这可怎么办呢。” 贺嘉舒微微拧起眉头,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国公府的姑娘们,自小都要学习认字读书的,也要学着管账,为出嫁以后打理婆家中馈做准备。 不过,她不想再定亲,也不想嫁人,至于打理家产什么的,她更没什么兴趣。 江夫人眉头拧紧,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孙妈妈在旁边插嘴叹道:“太太,大少爷自小就有学问,还是状元呢!别的不说,单就大少奶奶大字不识几个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上大少爷先前的未婚妻,两人差了这么多,这日子也难过到一块去。” 江夫人抿紧了唇,觉得孙妈妈这话有失偏颇。 这桩婚事原是有些仓促的,起先她是有这个顾虑,可这些日子她旁观瞧着,长子长媳在一起,没有红过脸也没有吵过架,两人和和睦睦的,没有什么不合的迹象。 第39章 可孙妈妈是她的奶娘,她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江夫人想了想,道:“妈妈说,这该怎么办?” 孙妈妈揣着双手端坐着,拔高了声调说:“先前老身给太太说过,太太怎地忘了?过些日子,给少爷纳一房知书识礼温柔贤惠的妾室就是了。” 江夫人忙摇了摇头道:“这个法子不妥,以后再说吧。” 孙妈妈不悦,冷脸喝了口茶。 江夫人面露难色,贺嘉舒想了想,轻声道:“娘,要不,我教大嫂认字吧。” 话音方落,她的丫鬟兰馨便急忙道:“太太,小姐天天都要翻阅古籍,最近还在抄《药经》,晚上有时候熬到子时才睡,已经很累了,要是再教大少奶奶认字,小姐得多辛苦啊。” 听兰馨这样说,江夫人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似又清瘦了一圈,不由心疼地叹了口气。 自与将军府的徐二公子退婚后,女儿性子越发孤僻,总是呆在院里读那些古书,最近为了姐姐能安胎顺产,又抄起了《药经》为她祈福,连院子都极少出来了。 江夫人道:“不管是读书还是抄经,都不能熬夜啊,仔细累坏了身子。” 贺嘉舒垂下眼帘,没说什么,只是道:“娘,大嫂的事,你先不用担心了,等我为姐姐抄完祈福的经书,就去教大嫂识字吧。” 江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如今长女在婆家过得不错,长子也成婚了,她只剩一个心愿,就是她的小女儿能早日定上一门好亲事,嫁个好婆家。 到了用饭的时辰,大厨房的刘娘子来月华院送早饭。 早饭有一盅红枣参汤,甜津津的滋味很好,江夫人让刘娘子端着汤去静思院,叮嘱道:“给大少奶奶送去,就说是补身子的,让她多喝些。” 孙妈妈坐在她对面用饭,闻言搁下了手里的筷子,拧眉道:“太太,大少奶奶进了门,也不知道每天来你院里晨昏定省,你还要打发人给她送参汤去,何必呢?让她来喝不就是了。” 孙妈妈语气里有些埋怨,江夫人知道方才没应下给长子纳妾的事,她心情不好,便忙解释道:“妈妈,是我不让媳妇来请安的,晋远眼睛不好,得需要她照顾,我就没让她来回跑。” 孙妈妈冷笑扯了扯唇,“大少奶奶没嫁进门时,少爷也是这样过来的,用得着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吗?我看,分明是大少奶奶乡野长大的不懂规矩,看太太好性儿,不让她请安她就不来了。真正懂规矩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连这点孝敬长辈的礼节都不懂?” 江夫人给她夹了一只蟹肉包,劝道:“妈妈别生气了,媳妇虽在乡野长大,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极好的姑娘,什么请安不请安的,不用走这些虚礼,只要她与晋远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 静思院中,姜忆安才从榻上醒来。 她不用去婆母院子里请安,贺晋远也从未催促过她早起,这些日子她也随性,每天睡到天色大亮再起床。 一觉睡得充足,气色也好,她顶着凌乱的秀发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听到贺晋远从次间走了过来。 “娘子醒了?”隔着撒花红帐,他温润磁性的嗓音传来。 姜忆安弯唇一笑,掀开床帐下了榻。 他今日穿得还是黑色的锦袍,黑色缎带覆着双眸,身姿笔挺地立在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清隽白皙的脸朝着她的方向。 姜忆安笑眯眯看了他一眼,转到屏风后,一边换着衣裳,一边问他,“夫君,什么时辰了?” 贺晋远估摸了一下时间,道:“大约辰时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贺晋远心头微微一惊,正要问她发生了何事,却听到衣裙窸窣作响,她急急忙忙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夫君,昨天你钓来的鱼养在荷花缸里,忘了盖上罩子,不会让猫儿偷走了吧?” 贺晋远沉声道:“娘子不必担心,鱼儿都在。” 听到这话,姜忆安才放下心来。 昨日去锦翠园捉了野猫,今日要是没事的话,她还打算去的,等把整个国公府的野猫捉完,这件事才算大功告成。 换好衣裳,她坐在绣凳上对镜梳着头发,碧月捧着茶走了进来。 “大少爷,请您用茶。” 她迈着步子缓慢地走近,经过贺晋远身侧时,步子又慢了几分,衣袖笼着的浓郁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散。 姜忆安从镜子里看到她慢慢走路的样子,像腿脚伤到了似的,便关切地问她:“碧月,你的腿受伤了?” 碧月神色一滞,摇了摇头说:“大少奶奶,奴婢没有。” 姜忆安奇怪地看着她,“那你怎么走路慢慢吞吞的?” 碧月心虚地低下头,想了想,说:“奴婢可能昨天走路多了,脚有些酸。”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还没开口,贺晋远突然道:“既然累了,就先回后罩房歇着吧,以后没有吩咐,不要到屋里来伺候了。” 姜忆安看着他微微一怔。 嫁进来这些天,她这夫君神色一直淡淡的,从没发过火,这次说话的语气分外严厉,竟有些动气的模样。 碧月也有些愣住,咬唇看着姜忆安,道:“大少奶奶,我......” 姜忆安想了想,道:“大少爷让你去歇着,你就去歇着吧。” 碧月不甘心地揪了揪衣袖,低头退了出去。 贺晋远负手站在室内,脸色依然如罩了冷霜,姜忆安拢着头发走过去,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好端端的,夫君怎么生气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 国公府丫鬟仆从众多,他目盲之初,母亲也曾差人到过他的院子伺候,那时也有像碧月这种心术不正的,都被他打发了出去,自那之后,他便只允许两个小厮守着。 过了一会儿,他拧眉沉声道:“娘子,我不习惯丫鬟进屋伺候。” 想起之前他身边只有南竹与石松两个小厮,这院里确实是没有一个丫鬟的,姜忆安便也能理解他这点古怪的脾性。 不过孙妈妈特意把人送到这里来,显然别有用心。 她本想多留碧月一段时日,看看孙妈妈到底想做什么,如此以来,只能先依照他的意思打发出去。 她简单梳洗了一番,静思院已摆好了早饭,刘娘子也端着红枣参汤来了。 “我去大太太院里送早膳,太太让我给大少奶奶端来的,参汤还热着,大少奶奶趁热喝了罢。” 姜忆安笑着让她将参汤放下。 昨日贺晋远钓了鱼,她养在了水缸里,现在刘娘子来了,便让她提着鱼到厨房去,中午做些清蒸鱼来。 刘娘子道:“大少奶奶,这鱼是在小厨房做,还是大厨房?” 她这样问,是有缘故的。 国公府除了老太太有小厨房,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与剩下的小辈都吃公中的大厨房,这小辈中只有一个例外便是贺晋远。 老太太单设小厨房,是因为她喜欢清净礼佛只用素斋,不便与众人一起用饭。 二房的二老爷双腿残疾,素日不出院子,本想用小厨房,国公爷却没同意。 而三房谢氏管着一府中馈,有时候事务繁忙来不及用饭,老太太体谅她辛苦,曾想单独让她设小厨房,国公爷也没点头。 独有贺晋远自三岁启蒙读书时,因身体有些孱弱,国公爷便让人在跨院给他设了小厨房,请来的还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御厨,专为他做吃食调养身体。 只是,自从双目失明后,贺晋远清减了不少,用饭也少了,那小厨房也渐渐不再用了。 要不是刘娘子忘了那小厨房已经闲置,突然提起了这件事,连他也几乎忘了。 姜忆安更是不知道,因她嫁进来以后,每日都是大厨房差人来静思院送早膳的。 刘娘子说完,突然想起了大少爷没再用那小厨房,便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忘了,我这就拿鱼回大厨房,只是还要请示大少奶奶一句,这么多鱼,今天是单做一条,还是三条都蒸了?” 这鱼肥得很,一条得足有两三斤重,先蒸一条也足够吃了,不过,鱼钓来就是为了吃个新鲜的,连日吃就没意思了,姜忆安对她道:“都清蒸了吧,一条送这院里来,另外两条给大太太院里送去。” 刘娘子道了是,姜忆安让香草从抓了把铜钱赏给她,刘娘子却急忙摆了摆手,道:“静思院在大厨房的一应花销都是从大太太账上划的,大少奶奶不必再另给我赏钱。” 她不要赏钱,姜忆安便让香草拿了一包栗子糕塞给刘娘子,谁道刘娘子却是个有些执拗的,栗子糕也不要,提着鱼告退走了。 姜忆安与贺晋远坐下一起用饭。 两人的早饭还是之前的份例,姜忆安正大口大口吃着豆腐皮包子,却忽然听到他道:“这些早饭,娘子用得可还习惯?” 他用饭时极少说话,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姜忆安抬眸看着他,微笑道:“挺好吃的,我不挑食。” 第40章 贺晋远思忖了一瞬,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娘子喜欢吃蟹酿橙吗?” 那是小厨房的拿手手艺,将蟹肉蟹黄合在橙子里蒸,酸甜咸香俱全,十分可口,妹妹嘉月未出阁前,最喜欢他小厨房的这道菜。 若她也喜欢的话,他便重新启用小厨房。 姜忆安小时候也吃过,她娘还在时,因她夸了几句蟹酿橙好吃,便常让厨房给她做。 “喜欢,夫君也喜欢吃吗?” 她说着话,给他盛了一碗红豆粥,自己则端起婆母打发人送来的那碗红枣参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尽了。 喝完舔了舔唇,她还有些意犹未尽,笑眯眯叹道:“娘想得可真周到,她怎么知道我也爱喝红枣参汤的?” 贺晋远静默了一瞬,长指紧紧捏住调羹,不知该说什么,便微微别过脸去,没有作声。 红枣参汤,是为她调养身子,有助备孕的。 而他们以后不会长久,所以这汤,不会派上用场。 ~~~ 将近午时,大厨房中,刘娘子得了姜忆安的吩咐回去后,先将一条鱼上灶蒸了,另外两条养在桶里,等下一锅再蒸。 厨房里管面点菜食的几位厨娘都正忙活着,柳姨娘的丫鬟玉钗来了大厨房。 因柳姨娘今晚忽然想吃黄焖鱼了,便打发她来大厨房吩咐一声。 到了厨房,玉钗在椅子上坐了,摇着扇子吩咐道:“现在就做好,等会姨娘要用的,我直接带走。” 大厨房的管事周娘子不在,刘娘子有些为难。 大厨房走公中的帐,每日的菜都是写在单子上的,厨娘按照菜单来做各院的份例,偶有主子另外要菜也是有的,不过要把用菜使的钱补上。 刘娘子看玉钗斜眼打量着灶房,没有拿银子的意思,便道:“姑娘,一条黄鱼要一百个钱,这钱是先记在姨娘账上,还是姑娘给现银......” 她话未说完,玉钗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她道:“刘三家的,姨娘让你做鱼是看得起你,一百个钱你还要记在姨娘的账上,这话亏你好意思说得出来。” 先前柳姨娘打发人来要东西,都是与周娘子说的,今日周娘子不在,刘娘子才上前接待柳姨娘的人,不曾想玉钗上来就这样指责,一语把她说得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不出什么来。 刘娘子低了头不做声,厨房另几个厨娘也放下手头的活走了过来,赔笑劝玉钗不要动气。 “姑娘坐下喝口茶,消消气,姨娘的吩咐就是世子爷的吩咐,我们岂敢不听的?” 众人笑劝伺候着,玉钗火气小了些,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茶。 有个与刘娘子关系好的,拉了她到一边低声劝道:“刘三家的,你这么较真做什么,厨房里现有鱼,反正大太太也用不了两条,给柳姨娘做一条不就是了,谁不知道大太太不受世子爷待见,还是个性子软的,根本不会计较。再说,大太太身体又不好,世子爷喜欢柳姨娘,大家都说这以后的世子夫人是柳姨娘没跑儿了,你脑子灵活点,有奉承姨娘的机会还不抓住?” 刘娘子闷不吭声,玉钗瞧见了那桶里的两尾活鱼,指着其中一条大的,斜眼瞧着她说:“刘三家的,就用这条给姨娘做黄焖鱼吧。” 刘娘子忙摆手说:“姑娘,那可不行,这是大少奶奶吩咐过的,要给大太太做清蒸鱼的。” 一语落下,方才私下劝过她的厨娘直摇头,这刘三家的是个榆木脑袋,方才她说的那番话成了耳旁风,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玉钗消下的火气登时又涨了起来,冷笑着道:“这么说,今天这鱼你是不想给姨娘做了?” 刘娘子闷闷低着头,却小声道:“姑娘,账还是要记得啊,这是规矩,大太太每次都记账的。” 她声音却小,在场的人却都听见了,玉钗气得脸色红胀,双手叉腰朝地上啐了一口。 “刘三家的,你不把姨娘放在眼里,世子爷你也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刘娘子忙摇了摇头,正要分辩时,厨房的大管事周娘子来了。 她一看便明白了事由,先是皱眉瞥了一眼刘娘子,又对玉钗笑道:“玉钗姑娘别动气,不就是一条鱼吗?别说是鱼了,就是鱼翅,只要姨娘想吃,大厨房就会立刻做出来。” 她拉着玉钗去了隔壁的舍房喝茶,另指了个厨娘现去买鱼做鱼,不到两刻钟,黄焖鱼做好了,玉钗提着食盒回了秋水院。 柳姨娘看她撇着嘴回来,便道:“怎么了?” 玉钗冷笑着说了大厨房里的事,道:“姨娘,就算是大太太的鱼,姨娘要吃,大太太也不能说什么,那刘三家一心向着大太太,真是个不识抬举的。” 柳姨娘慢慢抚摸着怀里的狸奴,亦冷笑说:“你这话错了,今时不同往日,大少奶奶进了府,有了为她出气的儿媳,也不像以前那般了。” 玉钗不解,柳姨娘看了她一眼,说:“小姜氏在我的院里大闹,世子爷还挨了她一记窝心脚,要搁以前,江氏早就亲自来这里给我与世子爷赔礼道歉了,可你看看,自从上回她打发丫鬟来送了膏药,还惹了世子爷生气,到现在她却像没事人似的,根本没来秋水院。” 玉钗有些慌,若真是这样,瞧那大少奶奶不省事的样子,以后秋水院会不会再遭殃? “姨娘,那可如何是好?” 柳姨娘弯唇轻笑了笑,淡定地说:“慌什么?再大的浪也翻不过天去,只要世子爷的心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睨了眼桌上的黄焖鱼,没动筷子,而是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亲自拿了壶酒过来,吩咐玉钗把鱼和酒都装到食盒里,道: “去给世子爷送去。” ~~~ 贺世子本在秋水院躺了两天养伤,今日伤好了便呼朋唤友在外院的英武堂射箭消遣。 众人设了赌局,谁的小厮射中箭靶便赢一百两银子。 一个小厮鼓腮瞪眼铆足了劲拉弓射箭,谁料箭刚飞出去不到三尺便软绵绵落地了,有人调侃道:“你小子架势摆得倒足,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众人哄堂大笑,贺世子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 笑声传到院墙外面,隔着一扇门,玉钗把酒与鱼交于了外面的小厮。 小厮二话不说接了,送到贺世子面前,道:“是柳姨娘给世子爷送来的。” 贺世子很受用,提筷子夹了块鱼肉吃,正吃着,吴公子凑过来倒了杯酒,细细品着酒的滋味,道:“世子爷,还是你这妾室会疼人。” 贺世子微笑不语。 吴公子道:“世子爷,听说前儿你被你那儿媳妇踹了一脚,当真有此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贺世子黑了脸色,咬牙闷喝了口酒,“不知死活的东西,改日我一定教训她一顿。” 吴公子听他这样说,便知这件事是真的,笑说:“依我说,归根结底还是你那正妻的不是,现如今国公爷不在家,这国公府都是你说的算,不若趁现在立立你世子爷的威严,好让小辈们知道该怎样敬重你。” 在外院喝完酒,贺世子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刚进了里间,却见她一双眼红通通的,似刚哭过的模样。 “怎地了?”贺世子抬起她的脸,看到她面上还有泪痕。 柳姨娘轻轻抽泣了几声,用帕子掩着唇,说:“没事,是我自己闲来无事胡思乱想,落几滴泪罢了。” 一语未了,玉钗掀帘进了屋子,道:“世子爷,姨娘受委屈了!姨娘担心您在外头空着肚子喝酒,特意让大厨房给您做一道黄焖鱼,谁知道那厨房里的鱼是大少奶奶的,说要给大太太送去,无论如何不肯给您做!奴婢好不容易求了厨房的人,这才另外买了鱼做的,姨娘因为这件事,哭了半天了!” “好,这就是江氏娶回来的儿媳妇,她们真是天大的胆子,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贺世子冷笑几声,抬脚去了江夫人的院子。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1: 姜忆安(暗中观察静思院中除了香草以外的丫鬟):哼,孙妈妈这个老货把人送到这里来,难不成是安插了她的眼线?且让我好好看看,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贺晋远(沉默许久,扶额苦笑):原来娘子对男女之事真得一点儿不懂。 小剧场2: 香草:小姐,不好啦,孙妈妈又嚼舌根了! 香草:小姐,不好啦,柳姨娘又作妖了! 香草:小姐,不好啦,世子爷又要找事了! 香草:小姐,不好啦,四太太…… 姜忆安(磨刀霍霍,认真思考):极品太多,我先从哪一个下手? 第26章 撵走孙妈妈! 月华院中,江夫人喝完了药房刚送来的汤药,正打算去里间躺着歇息时,夏荷忽然快步进了屋,神色紧张地道:“太太,世子爷来了,已进了院门,看着脸色不大好。” 第41章 江夫人微微愣住,迟疑了片刻,还是扶着她的手起身,走出房门去迎世子爷。 外头风大,江夫人头疼不能吹风,便站在廊檐下等着。 贺知砚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见她只躲在阴凉的地方,不肯多上前一步接他,心头的怒气更盛。 “江氏,你现在是越发得寸进尺了,连一道鱼都要与柳氏计较!打谅我上次没跟你计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江夫人被他骂得愣住,嗫嚅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孙妈妈听见吵嚷声从厢房走了出来,忙道:“太太,你怎又惹世子爷生气了?快给世子爷说几句软话,让世子爷消消气。” 江夫人看了看孙妈妈,又看了看贺世子,抿紧了唇没有吭声。 孙妈妈急得低声催她:“太太,快给世子爷道歉呀。” 江夫人白着脸站在廊檐下,却迟迟没有开口。 要搁以前,一看到世子爷发火,孙妈妈劝上几句,她就会好声好气地给丈夫赔几句不是,伺候他在屋里歇息,再拿些银子给他出去吃酒。 可今天,她却不想再这样了。 贺世子冷哼一声,负手站在她面前,等着她道歉之后,再拿三千两银子给他。 谁知江夫人咬唇看着他,忽然说:“我这些天连见都没见过世子爷,也没有与柳姨娘争什么鱼,如何又惹到世子爷了?” 贺世子脸色阴沉如墨,登时又怒了起来,道:“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明欺负了柳氏,还装不知道呢!你要再这样,没个正妻的气度,嫉妒容不下柳氏,我就马上写一封休书休了你!” 听到他提起休妻,江夫人心头一惊,脸上的血色几乎刷得褪尽。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唇嗫嚅几下却说不出话来,突然身子一歪朝前栽去。 夏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贺世子在月华院发火,伺候在江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的,现下她惊惧之下晕倒了,丫鬟们便也顾不上什么,赶忙上前去搀着她,一声声急唤着“太太、太太”。 贺世子也被这意外吓了一跳,急忙探手去试她的鼻息,见她气息十分微弱,脸色也跟死了似得泛着青白,慌得大喝道:“快去请大夫来!” 不一会儿,冯大夫提着药箱来了。 江夫人躺在榻上,面色依旧白得像纸。 他凝神给江夫人诊过了脉,对等在一旁的贺世子道:“太太是一时急火攻心出现了晕厥之症,没有性命之忧,我给太太扎一针,太太就没事了。不过,太太身子本就病弱,以后莫要让她再受刺激才是。” 冯大夫在人中扎了一针,江夫人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只是看到丈夫还在眼前,她嘴唇动了几下,便又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说一句话。 见她醒来,却对自己置之不理,贺世子脸色霎时黑如锅底,不待片刻便起身拂袖而去。 不过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狠声对她道:“以后管好你和你那个不省事的儿媳妇,别给我添堵,再有一次,我不会就这样轻易揭过这事。” 待贺世子走了,孙妈妈脸上一喜,忙道:“阿弥陀佛,太太晕倒真是因祸得福,世子不提休您的事了,您这就放心吧。” 江夫人双眼无神地盯着帐子顶,喃喃道:“妈妈,是真的吗?” 孙妈妈道:“那岂能是假的?你晕倒时,世子爷还着急请大夫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爷心里有你呢。” 江夫人抿紧了唇,眼神黯淡无光。 是真的吗?她不再相信了。 当年嫁给他时,也曾夫妻恩爱过三年,可后来柳氏挺着肚子进了国公府,他的心便一日比一日远了。 她忍下万般委屈无奈,温顺谨慎服侍他。 熬着熬着,长子读书越发有出息,竟连中三元,他这个当爹的脸上有光,待他们也好了一些,还常来她的院子坐一坐。虽不算亲近夫妻,却也不至于冷脸相对。 可自从长子双目失明后,一切又变回了原样。 她不知怎么就病了起来,身体越来越差,他对他们也越发冷眼相待,冷漠至极。 江夫人眼里的泪大颗大颗落下,孙妈妈揣着双手站在一旁,连声劝道:“太太,说来说去,都是大少奶奶此前做的不妥,让世子爷生气了。只要以后你还像之前那样,严加管束大少奶奶,再好好伺候世子爷,世子爷便不会为难你的。” 话未说完,屋外响起有力的脚步声,转眼间,姜忆安大步跨进门槛走了进来。 孙妈妈拧眉看了她一眼,悻悻闭上了嘴。 姜忆安面无表情经过她面前时,心中冷嗤。 这个老货,越发过分了,明里暗里在婆母面前说她坏话,若是婆母心底不够良善,早就被她挑唆着整治她这个儿媳了! 孙妈妈绷紧着脸心中忐忑,也怕姜忆安听到她那些话会生怒打人,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姜忆安在榻旁坐下,看着江夫人面无血色惨白如纸的脸,暗暗叹口气,说:“母亲怎么晕倒了?” 江夫人被贺世子扬言休妻吓晕过去的事,是夏荷悄悄打发了秋菊去静思院传的信儿,但其中原因,她们谁都不敢说。 江夫人也不想告诉她,生怕她一气之下去找世子爷算账,再闹得不可开交,便勉强笑了笑道:“忆安,我没事,这是老毛病了,躺几日就好了。” 姜忆安没再多问,只是道:“娘你别多想了,先好好睡一觉吧。” 待婆母闭眼睡下了,她便出了里间去找夏荷,道:“方才可是公爹来威吓婆母了?” 夏荷微微一惊,不知大少奶奶是如何猜出来的,但见瞒也瞒不过去了,便索性与她说了实话,“是因为吃鱼的事,世子爷来给柳姨娘出气,扬言要休了太太,太太吓昏了的。” 姜忆安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果然不出她所料,又是柳氏借机生事,那个混账公爹又来教训婆母了! 若她嫁得是这种狗屁不如的丈夫,早一脚把他踹飞了,偏偏婆母被公爹拿捏住了,一句休妻就能将她吓得晕倒! 夏荷看了看四周无人,孙妈妈也没在这里,便忍不住将先前四太太来找大太太的事说了,“四太太说是川少爷笑话大少奶奶不识字,大少奶奶打了川少爷,大太太赔了她五十两银子。” 姜忆安眼神震动,气极反笑! 五十两银子!这可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 这还是这样一桩小事,婆母为了息事宁人,就给了四婶崔氏这么多银子,也不知她嫁进国公府这么多年,吃了多少暗亏贴了多少银子! ~~~ 回到静思院,姜忆安没心情到屋里坐着,便双手抱臂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吹风,许久都没有说话。 贺晋远一直沉默着负手立在她身边。 他没有开口问她为何生气,心中却已有了隐约的猜测。 过了许久,他突然听到她冷笑一声,说:“夫君,你知道吗?我娘还在的时候,曾打算休了我爹的。” 贺晋远微微怔了片刻,缓步走到她身畔坐下。 成婚已有一段日子了,这是她第一次同他提起她年少时候的事。 姜忆安出神了一会儿,托腮看着他清隽的侧脸,淡淡笑道:“我娘最是大胆,要穿最漂亮的衣裳,要骑最好的马,她出去打马球时带着我,整个球场的人都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娘儿俩。” 贺晋远没有作声,伸出大掌,轻轻握住她柔韧的纤手。 岳母他未曾见过,但听她这样回忆,他便知道,那一定是个如她一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自我记事起,祖母常与我娘吵架,嫌她太骄纵,嫌她不够贤惠孝顺,还嫌她没有生下儿子。后来我爹在外面有了外室,也就是我现在的继母,那时继母已经生下了我那两个蠢货继妹和弟弟,我娘便打算休了我爹。” 姜忆安微微弯了弯唇,叹气说:“我原以为我和我娘要离开姜家过好日子了,谁知道我娘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没有来得及休了我爹就走了。” 贺晋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惟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姜忆安却冲他一笑,沉默着出了会儿神。 嫁进来这些日子,她能感受得到,婆母对她这个儿媳很是疼爱,也很是维护,就像自己的亲娘一样。 不过,婆母的性子却与母亲大相径庭,她必须得想个法子,让婆母尽快立起来才行。 只要自己立起来了,别说害怕什么休妻,这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得对她恭敬三分,谁也不敢随意欺负了她去。 贺晋远亦沉默了许久。 自他记事起,父亲便喜欢带着二弟玩耍,也多住在柳姨娘的院子,极少与母亲到一处去。 他常看到母亲藏起来偷偷抹泪。 三岁时,他启蒙读书,不出一日便将整篇《千字文》倒背如流,先生夸他十分聪慧,祖父也对他寄予厚望,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第42章 读书之余,他有时会到母亲的院子里看一看。 从那时起,他看到父亲会难得耐心地陪母亲用一顿饭,而母亲的脸上也会偶尔露出笑容。 于是他一心扑在学业上,愈发努力读书,十五岁便接连中了举人、解元,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直到十八岁中了状元那年,他意外瞎了双眼,这一切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糟。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姜忆安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石阶,正思忖着先从哪里入手帮婆母时,碧月端着两盏清茶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半袖,头发梳了个高耸的圆髻,发间簪着一朵粉色的茉莉花,味道馨香扑鼻。 姜忆安纳罕地看她一眼,觉得她今日格外娇俏,身上的香味也很是浓郁。 “大少奶奶,请喝茶。”她柔声说着,暗暗看了一眼贺晋远,大少爷不许她进屋伺候,如今他与大少奶奶在廊檐下坐着,她没有不守规矩。 她送茶来得正是时候,姜忆安渴了,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在她喝茶时,碧月缓步绕到旁边,朝贺晋远盈盈一拜,柔和的嗓音捏的细细的,软声说:“大少爷,这是新泡的碧螺春,前人曾说,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奴婢特意取的春末井水,用滚水煎了三道,少爷尝尝吧。” 姜忆安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喝空了的茶盏。 碧月给她送茶十分寻常,怎么到了贺晋远面前,就又是念诗又是夸茶的? 贺晋远似是僵住,动也没动一下,声音似浸了寒冰,冷冷道:“不用,下去!” 碧月脸色有些羞窘,咬唇看了贺晋远几眼,捧着茶退了下去。 姜忆安看着她慢慢离去的背影,突然眼神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缺个整治孙妈妈的由头,碧月就送到了眼前来! 她高兴地一拍石阶,侧眸看向贺晋远清隽的脸庞,突然附耳对他道:“夫君,碧月是不是在讨好你?” 贺晋远:“......” 不是讨好,是勾引。 他沉默片刻,道:“娘子以为呢?” 姜忆安自顾自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是在讨好你,这样就能获得你的信任,以后好当孙妈妈的眼线做坏事!” 贺晋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的娘子心思澄澈,不通男女之事,即便看出碧月别有所图,也不会往那方面多想。 他默然数息,温声道:“娘子打算怎么处置她?” 姜忆安细想了一会儿。 碧月原在锦翠园里看花草,是孙妈妈将她送到静思院来的,按理来说她在后园当着差,给静思院选丫鬟也不该选到她头上,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想到这儿,她胸有成竹地道:“夫君等着,我这就去诈她一诈,看能审出什么来。” 她很快带着香草去了后罩房。 彼时碧月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调香粉,看见姜忆安忽然推门而入,唬了一跳,急忙把香粉匣子往抽屉里藏。 静思院的丫鬟少,不像别的院子几个丫鬟挤在一间屋子里休息,而是每人在后罩房都有一间单独的屋子。 那桃红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香草又是个哑巴,碧月乐得无人打扰,常关上了门呆在自己屋里,精心研制了香粉往自己身上抹,好吸引大少爷的注意。 看到大少奶奶突然进屋来,她慌慌张张锁上抽屉,站起来道:“大少奶奶有事吩咐我?”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拉开椅子往她面前坐了,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只盯着她不说话。 她的眼神利刃似的冰冷,碧月莫名想到了她铿锵有力磨刀的样子,冷汗都滴下来了。 姜忆安盯着她逐渐变白的脸色,道:“碧月,进了静思院,我就是你的主子,怎么处置你我说了算。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趁我现在还没动怒,赶紧坦白,我还能饶你一次。” 她话音方落,碧月便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大少奶奶,对不起,奴婢一心想要登上高枝,想留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是我不该动这样的心思,求大少奶奶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姜忆安一愣,立掌示意她噤声,直白地道:“什么意思?你讨好贺晋远,是想留在他身边当姨娘?” 碧月面红耳赤,惭愧地点了点头。 似对她这个想法难以理解,姜忆安眉头拧紧,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又不是签了卖身死契的丫鬟,容貌身段也不错,还有会做香粉的手艺,以后能嫁人做正头娘子,为什么想当姨娘呢?” 碧月抿紧了唇,羞愧地说:“我娘说,世子爷那么偏宠柳姨娘,虽是个妾室,也是锦衣玉食享受不尽的,若是能给大少爷做妾,以后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姜忆安咬牙冷笑一声。 整个国公府,二房、三房、四房的叔父们没有一个纳妾的,惟有她那世子爷公爹纳了柳姨娘,带坏了府里的风气,连底下的丫鬟也有样学样,想当柳姨娘了! 说完这话,碧月身子也有些发抖,惟恐大少奶奶惩治她狐媚,不过姜忆安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再追究她这个心思,而是道:“那你实话告诉我,孙妈妈为何偏把你弄到我院里来?” 碧月愣住,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便忙道:“回大少奶奶,是我自己想来的,与孙妈妈无关。” 姜忆安冷冷一笑,握拳重拍了下桌子,道:“碧月,我不是好脾气的人,想骗我你得再掂量掂量,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实话实说,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碧月头皮一紧,只得老老实实道:“是我娘给孙妈妈送了二百两银子,还说以后要是我做了......做了姨娘,再给孙妈妈五百两银子,孙妈妈收了银子,答应我娘把我送到了静思院。” 姜忆安冷笑勾了勾唇,与香草对视一眼。 香草愤怒地比划着,“孙妈妈竟背着大太太收了这么多银子,太过分了!” 碧月心里害怕,捂着脸抽泣起来。 这二百两银子也是她娘攒了一辈子的了,剩余那五百两,是给孙妈妈打的欠条。 她娘原是国公府的老人儿,退下后让她接管了在后园看花草的差事,可在后园呆着,一年到头见不到主子,根本没有出头之日,要是能做了姨娘,就像世子爷的柳姨娘那样,别说五百两银子,上千两银子也能有的,届时还给孙妈妈根本不在话下。 这下被大少奶奶发现了,她会被赶出国公府不说,她们娘俩的脸面都丢尽了,以后少不得会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笑话! 早知如此,她不如安安分分在后园干好自己的差事,何必存这样的歪心思! 姜忆安扫了一眼捂着脸痛哭的碧月,沉吟片刻,道:“我说了会饶你一次,定然会说话算话,不过,你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我会给你留几分脸面,找个借口把你打发出去,这国公府我不会让你再留了,届时你出去自寻出路。” 碧月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待反应过来,千恩万谢地磕了头。 ~~~ 过了几日,这天一早,姜忆安去了月华院。 江夫人病倒在榻上好转了一些,她服侍着江夫人用完了药,说:“娘,今天怎么不见孙妈妈来?” 孙妈妈平素都在江夫人屋里呆着的,不过江夫人一病,她也称自己腰酸腿疼,说要回去歇着。 江夫人靠在榻上,温和的嗓音有几分虚弱,“妈妈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太好,在院里歇着呢,我这里也用不着她,就没让她过来。” 姜忆安笑了笑,看到桌上有一碗冬瓜筒骨汤,便道:“娘,那骨头汤给孙妈妈送去吧,让她老人家补补身子。” 儿媳心性大方,没计较妈妈以前那些管束她的事,江夫人十分动容,感动地握住了姜忆安的手。 “好孩子,难为你记挂着她。孙妈妈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做事未必周全,但她的心是好的,你心里不要与她置气。” 姜忆安扶着江夫人下榻起来走动走动,顺着她的意思道:“娘说得是。我闲下来时细想了想,这整个国公府里,再没有比孙妈妈好的了。孙妈妈陪伴了您这么多年,处处行得端走得正,一味赤胆忠心服侍您,从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敢越过您去。” 江夫人唇边含笑点了点头,姜忆安扶着她在明间的椅子坐下,道:“娘,我那天还看见妈妈的袖子都磨破了,也没换件新衣裳。她跟着您这么多年,经手的事应该不少吧,别的不说,单就不贪财不昧银子这一点,行事绝对是众人的楷模,比我娘家带来的嬷嬷强了不知多少倍!” 她把孙妈妈盛赞一番,江夫人也温声笑道:“你说得很是,孙妈妈确实是个这样的人,不藏私不贪财,行事端端正正的。” 话音未落,秋菊端着汤去而复返,对江夫人道:“太太,我去了孙妈妈的小院,院里锁着门,没见着妈妈,我听人说,昨天孙妈妈抹骨牌去了,今早还没回来呢。” 第43章 江夫人不相信,孙妈妈说是腰腿疼要回院里歇着,怎会去打牌呢? 她有些担心,正要让秋菊再去找一找,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周娘子哭天抹泪地跑了进来,朝地上扑通一跪,撕心裂肺地拍打着地面,哭喊道:“太太,我的银子都打水漂了,求您给我做主哇!” 这周娘子,就是碧月的娘,在国公府当差时还往月华院里送过花草,江夫人认得她。 “你先别哭,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娘子抹着泪看了姜忆安一眼,见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道:“太太,先前孙妈妈说能将我女儿送进二小姐的院子,在小姐身边当个有脸面的梳头娘子,我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还写了五百两的欠条,谁想孙妈妈是糊弄我的,骗了我的银子,把碧月送到大少爷大少奶奶院里去了!我问她要银子,她躲着不肯还我,我这才来找您来了!” 江夫人蹙紧了眉头。 阖府的下人都知道,在小姐院里当贴身一等丫鬟,是个不错的差事,光月银就比普通丫鬟多上一倍不止。 她给两个女儿挑丫鬟时,也费了许多心思,有擅长梳头的,有会厨艺的,也有会识字读书的,当初这些都是经过孙妈妈的举荐的。 可就算是个好差事,一年到头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的月俸,谁会花七百两银子做这笔不划算的买卖! 江夫人不太相信,“你空口无凭,我怎知你不是在污蔑妈妈?” 周娘子道:“太太,我有证据,我给孙妈妈打了五百两的欠条,我们一人一份。” 她说着,将欠条从衣襟里掏了出来,只见那欠条上写着一行字,还按着两个红指印。 江夫人狐疑地看着那欠条。 欠条不似作伪,但只有两个指印,也不能说明就是孙妈妈的,况且,她相信孙妈妈的为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江夫人翻来覆去看了会儿欠条,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皱眉看向姜忆安,道:“媳妇,你说这会不会是弄错了?” 姜忆安道:“娘,这个简单,把孙妈妈找来对质就是了,我相信妈妈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当面锣对面鼓,让妈妈与周娘子讲清楚就是了。” 江夫人打发人去找孙妈妈。 孙妈妈抹了一夜的骨牌,怀里揣着赢了的三吊铜钱,刚进了院门想补个觉,便被来找她的小丫鬟看见了。 小丫鬟道:“妈妈去太太院里吧,有事找你。” 孙妈妈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跟太太说一声我腿疼要歇着,今日就不过去了。” 小丫鬟催促道:“妈妈快去吧,周娘子告你的状呢!” 孙妈妈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急急忙忙快步到了月华院。 周娘子一看到她进来,便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她的衣襟狠声问她要银子,“孙妈妈,你好黑的心,我攒了一辈子的银子都给了你,你倒是哄骗我!” 一屋子的丫鬟齐刷刷往两人看去,江夫人坐在上首,闻言也瞪大了眼。 孙妈妈脸色铁青,忙将她往一边推:“你糊涂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我可没问你要银子。” 她打了一夜的牌,老脸泛黄,眼周挂着一圈青黑的圈,江夫人看到她这样,便知丫鬟说得不假,她果真赌牌去了,心里不由凉了半截。 孙妈妈还在与周娘子推搡,江夫人捂唇闷闷咳了几声,道:“都别闹了,静下来说话。” 周娘子住了手,孙妈妈拍了拍被她抓乱的衣裳,忙道:“太太,你别信她的话,她说的都是瞎话!” 江夫人扶着椅子的扶手,脸色愈发苍白,道:“那银子的事,妈妈到底该怎么解释?” 孙妈妈定了定神,绷紧的唇角笑了笑。 银子的事有欠条,赖不过去,但谅她周氏也不敢说实话! “我从来没问周氏要银子,是周氏给我送的银子!我要是不收,她就不安心,我有心帮她一把,只是假装收了她的银子,打算过段日子就还给她的!天地良心,要有一句瞎话,天打雷劈了我!” 孙妈妈说得信誓旦旦,江夫人似信了她的话,脸色好转了不少,转头对姜忆安道:“忆安,你看,这其中真的有误会。” 姜忆安哑然失笑。 这些话婆母竟然会信! 若非答应了碧月母女给她们留下脸面,从孙妈妈手里要回银子,她根本不会让周娘子绕个弯子这样说,而是直接将事实砸到孙妈妈脸上,看她还敢怎么狡辩! 姜忆安瞥了眼周娘子,周娘子咬了咬牙,心一横,豁出去道:“太太,我还有话要说,请把我女儿叫来。” 没多久,碧月到了房里,跪下朝江夫人磕了个头。 姜忆安让婆母屋里的丫鬟都出去了,对碧月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碧月低着头说:“太太,大少奶奶,我娘实给了孙妈妈银子,不过不是为了送我去二小姐的院子,而是为了让我进少爷少奶奶的院子,好攀上少爷当上姨娘。” 话音落下,江夫人只觉得头脑嗡得一声,颤着嘴唇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孙妈妈愣住,不敢相信她们母女俩竟然为了要回银子,连脸面前途都不要了! 她当初敢收周氏的银子,就是拿准了这事不管成与不成,她都不会说出去,没想到她们母女俩反过来咬她一口! 孙妈妈疯了般扑过去厮打碧月,“你个小贱人,没良心的,你再胡言乱语,我撕了你!” 碧月被她打了一掌,捂着脸往后躲,周娘子怎甘心看着女儿被打,扑过去揪住孙妈妈的头发还了她两掌! 三个女人厮打在一起,屋里乱成一锅粥,江夫人苍白着一张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判断孰真孰假。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 江夫人看着长子走到近前,急声道:“晋远,这是你院里的事,你告诉娘,碧月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母亲,您屏退旁人,我有话要对您说。” 听长子将一切说完,江夫人不敢相信地瞪了大眼,胸口沉沉起伏。 孙妈妈跟了这么多年,怎么行了这样的糊涂事! 贺晋远道:“母亲,请恕儿子不孝。周氏与碧月串好了说辞来您院里告状,是儿子与儿媳吩咐的,为的就是防止孙妈妈花言巧语抵赖,瞒过了您去。” 江夫人看了看姜忆安,见她重重点点头,方知这一切都是儿子儿媳的良苦用心。 她既惭又愧,流着泪道:“这如何能怨得了你们?她打着我的旗号办了这件事,媳妇不埋怨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哪还有你们的不是!都怪我糊涂,我这些年信错了人,若不是今天这一遭,我还被她瞒在鼓里。” 姜忆安默叹口气。 婆母何止是信错了人! 她受孙妈妈荼毒太深,这些年在府里胆小谨慎,委屈求全,事事忍让,就像脑袋上戴了紧箍咒,都是被孙妈妈说教的! 只有等孙妈妈这个老货走了,她脑袋上的紧箍咒解开,才能自己慢慢立起来。 贺晋远默了默,道:“母亲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江夫人难受地抹眼落泪,想了会儿才道:“孙妈妈到底服侍了我这些年,我也不忍心将她赶出府去,不如让她还了周氏的银子,教她好好反省己过,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一旁,闻言不由无语地按了按眉心。 孙妈妈是婆母的奶娘,自小由她带大的,感情深厚无人能比,她贪了不少银子,婆母心软,还是不舍得将她撵走。 姜忆安想了想,道:“娘,今日的事,您院里的丫鬟都看在眼里,要是娘轻拿轻放揭过此事,以后怎能服众?丫鬟们万一以后都向孙妈妈这般行事,有个词叫——” 她抓了抓头发,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来,便捅了捅贺晋远的胳膊,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上行下效。” 姜忆安重重应是,“对,对,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丫鬟们都跟着孙妈妈学,带坏了月华院的风气,以后该怎么办?” 江夫人擦了擦泪,还有些犹豫,姜忆安瞧出她的优柔寡断,不得不再加一把火。 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又道:“孙妈妈的行为,如果放在朝堂里,就是当丞相的糊弄皇帝,欺上瞒下,言行不一,收了底下人的孝敬贿赂,就给人弄个油水大的官当,这叫——” 她又看向贺晋远,这次没等她捅他的胳膊,他便极轻地笑了笑,道:“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祸乱朝纲,祸国殃民,贻害无穷。” 姜忆安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再度重重点头,“是这个意思,往大了说是这样,往小了说也是这个道理。总之不守法度的人做了坏事,如果不及时严惩,后果很严重,影响很恶劣!母亲千万不能只顾着情分,忘了这些!” 江夫人缓缓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44章 为了肃清月华院的风气,也为了管束下人,纵使孙妈妈跟了她这些年,也断断留不得了! ----------------------- 作者有话说:睡前算账: 晚间上榻睡觉,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碧月打着想到姨娘的主意来了静思院,姜忆安便不大高兴。 不高兴,她便直直盯着躺在身畔的人,拧着眉头不说话。 那灼灼发亮的视线,似要把人瞧出个窟窿来,就算双眼瞎了都难以忽视,贺晋远沉默几瞬,温声道:“娘子为何不睡?” 姜忆安莫名冷哼一声,语气冷飕飕地道:“你喜欢什么香气?桂花香?茉莉香?还是千里香?” 贺晋远怔了怔,“都不喜欢,娘子为何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姜忆安突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盯着他哼道:“你今天不喜欢,明天不喜欢,说不定以后就喜欢了呢!” 贺晋远默然片刻,极轻地笑了下,道:“那我若是喜欢了,娘子怎么办?” 姜忆安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俯身捏住他冷白的下颌,幽幽道:“我们会杀猪的,都不是好惹的,你要敢对我不忠,我把你狗头敲破,再一纸休了你!” 贺晋远:“......” 她手劲大得很,捏的他脸颊隐隐作痛。 只是意外得是,他竟没觉得她的强势霸道不可理喻,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娘子息怒。” 他顿了顿,又道,“有了娘子,世间其他的香都黯然失色。” 第27章 他脸色越来越煞白。…… 翌日,周氏要回了她的二百两银子,领着她的女儿碧月出府去了。 至于孙妈妈,江夫人顾念旧情,到底给她留了脸面,对外声称她年纪大了要回家养老,其中原因——因为周娘子哭天喊地进月华院告状的时候,打着碧月想进二小姐院子才贿赂了孙妈妈的旗号,众人大都以为是如此。 府里下人背后悄悄议论了几天,有人讽刺周娘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人讥笑孙妈妈欺上瞒下私受银钱活该被送回老家。 事情传到崔氏的耳朵里时,她急忙让丫鬟红绫去打听了,红绫回来对她道:“太太,孙妈妈确实走了,她院里空了,大太太打发人将她送回了老家,昨日就启程回去了。” 崔氏道:“那你打听清楚原因了吗?她果真是收了周氏的银子,大太太才把她打发走的?” 红绫与月华院的春兰是一起买进国公府的奴婢,私下有几分交情,道:“奴婢问了春兰姐姐,千真万确是这回事,当着整个院里丫鬟的面,周娘子把欠条都拿出来了,她就是想把她闺女送到二小姐院里伺候,事情没办成才与孙妈妈闹掰了。” 崔氏连连摇头啧了几声,对贺嘉莹道:“你看看,还是你大伯母手头有钱,不过是进嘉舒院里当丫鬟,这么个差事竟值七百两银子!早知道这样,你弟弟让那小姜氏打了,我就该给她多要些银子治伤的。” 贺嘉莹听不下去,将手里正在做的虎头帽放到针线筐里,道:“娘,这事我上次不是同你说了?晋川根本没受伤,你把大伯母的五十两银子还回去。” 崔氏瞪着她道:“我都要回来了,为何要还回去?再说,本来就是那小姜氏的错,你弟弟被打了,你不向着他,还向着外人不成?” 贺嘉莹无奈看了自己的娘一眼。 她现在刚怀上身子,好不容易经婆婆同意回娘家小住上一段时间,再过几日就该回去了,也不想与自己的娘因为这事再拌嘴吵架。 “娘,我不是向着大嫂,我是就事论事。” 崔氏想了一想,自顾自叹道:“我觉着这事到底有蹊跷,你大伯母性子那么软,不像能做出撵走孙妈妈的事,八成其中又是小姜氏捣的鬼。” 贺嘉莹眉头微拧,忍不住道:“娘,是大嫂做的事又如何?如果真是大嫂做的,我倒觉得很对,那孙妈妈也忒不像话,大伯母早该把她撵走了。” “我先前只以为小姜氏空有蛮力,如果这事真是她挑唆你大伯母做的,那竟还是个很有手段的。”想到敬茶时在大侄媳面前还吃了哑巴亏,崔氏脸色微微一变,喃喃道,“那我以后需得小心着点,可不敢再随便去你大伯母院里打秋风去了。” 贺嘉莹抿唇点点头,“娘要真这样想,那就好了。” 只怕她这娘不长记性,记了一段日子便又忘了。 ~~~ 秋水院里,玉钗也打听了江夫人赶走孙妈妈的事,将那日的情形与柳姨娘细细说了一遍。 柳姨娘蹙着峨眉思忖了许久,摇着团扇慢声道:“江氏以前一味听孙妈妈的话做事,怎么说赶走就将她赶走了,连半点情面都没留?这可不像她行事的风格啊。” 别的院与月华院隔着远,秋水院与它只隔了一条甬道,但凡那院里发生了什么事,玉钗都替自己主子留着心。 “姨娘,我问过了,那日在场的可不是只有大太太,还有大少奶奶与大少爷呢!” 柳姨娘细眉微微一挑,摇着的团扇一顿,看着她道:“这么说,是小姜氏唆使江氏做的?” 她看似在问玉钗,其实心里已有了计较,纤指捏紧了扇柄,神色逐渐变冷。 “我说江氏怎么忽然就雷厉风行起来了?这事必定与小姜氏脱不了干系。我原以为小姜氏是个乡野村姑,不过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功夫便不把世子爷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她的心思深着呢!” 玉钗不解,“大少奶奶她有什么心思?” 柳姨娘眉头紧拧,莫名深吸一口冷气。 那小姜氏如此卖力为江氏谋划,还不是存了野心,想让她瞎了眼的丈夫袭爵,她以后好当国公夫人! 想到这些,柳姨娘不由变了脸色,道:“那小姜氏手段了得,是我小瞧了她了。她把孙妈妈赶走,江氏身边没有了那个老虔婆辖制,以后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玉钗有些慌神,道:“姨娘,那咱们怎么办?” 柳姨娘想了想,叮嘱道:“这些日子,你也收着点,不要让小姜氏拿到了把柄,只要咱们表现得安安分分的,她总不能无事生非,来寻我们的晦气!” 玉钗重重点了点头,心想,反正大太太那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只要以后姨娘成了世子夫人,谅那小姜氏也不敢把她们怎么着! ~~~ 暮色四合之时,静思院已亮起了灯。 正房明间的饭桌上摆好了晚饭,刚出锅的蟹酿橙橙黄雪白,热腾腾的鸡汤飘着香气,馋得花狸猫老虎在桌角喵喵直叫。 它前些日子身上受的伤已好了,只是走起路来脚有点跛,姜忆安笑着撸了撸它光滑的皮毛,给它夹了块鲜嫩的鸡胸肉吃。 屋里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听到老虎喵呜的叫声,便微微顿住了脚步。 之前他被猫扑过,对老虎总保持着一大段距离,姜忆安看到他进来,便让香草把老虎抱到一边去。 “夫君,喝鸡汤。”她笑吟吟盛了一碗鸡汤,送到贺晋远的手边,“小厨房炖的鸡汤很香,我刚刚尝过了。” 两日前静思院的小厨房修缮一新,今天刚开始用,这是头一回做的菜,贺晋远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蟹酿橙,姜忆安则点名再熬一锅老鸡汤。 贺晋远低头尝了一口,唇边泛起浅淡笑容,温声道:“不错。” 姜忆安笑了笑,盯着他喝了一碗鸡汤,又给他盛了一碗,“夫君,喜欢就多喝一点,这鸡汤滋补,对身体好。” 她说着,又给他碗里夹了一只鸡腿。 贺晋远微拧了拧眉,搁下筷子,面朝着她极轻地叹口气:“娘子,我已经吃的够多了。” 姜忆安瞧着他最近总算长了些肉的清隽脸庞,笑着点了点头,把筷子伸到了他碗里,作势要夹走鸡腿。 “好啊,那这只鸡腿归我了。对了,待会儿你要帮我在院里搭秋千架,吃完饭就去。” 贺晋远:“......” 她不同于其他女子,每天似乎总有无穷的精力,要他陪着她去骑马,要他陪着她去散步,现在好了,连搭秋千架这种事也要他帮忙,好像完全忘了他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不可思议得是,他自己竟然都已习以为常。 不过,自从前些日子打发走了碧月,两人暂时没打算再往这院里添丫鬟,有些事,就只能自己动手做了。 想到这里,他唇畔漾起清淡的笑,在姜忆安将要夹走鸡腿时,抬筷抵住了她的筷子。 “娘子,还是留给我吧。” 他最好多吃一些,好有力气帮她搭秋千架。 姜忆安盯着他喝光两碗鸡汤,吃了两只鸡腿,自己则吃了一碟子蟹酿橙,吃饱喝足,心情更加好了。 人就是要每天都吃好喝好,吃饱喝足就有了力气,有了力气就有好心情,心情好了,什么沉郁的事都不会往心里去。 静思院里除了正房厢房,偌大的院子光秃秃的,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任何好玩的东西,嫁过来将近一个月,姜忆安早就想在院里添些东西了。 第45章 不过考虑到贺晋远双目失明,为了方便他行走,这院里的东西不能太多。 她打算先在院角放个秋千架,夏日傍晚,好在院里荡秋千纳凉,待以后有空了,再置些花架,养花种草。 用完了饭,暮色逐渐降临,静思院亮起了灯笼,照得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姜忆安已命人将秋千和木架放在了西南角,此时只需要动手搭好就是了。 贺晋远负手立在一旁,等候她吩咐。 姜忆安跳到高脚椅子上看了看,选好了秋千架合适的位置,又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他的手摸向高高的三角木架,对他道:“夫君,你帮我扶着架子,扶好了别动,我把秋千安上去。” 贺晋远微微有些诧异,道:“娘子,你会装秋千?” 他原以为,她所说的装秋千,是让他来做的,虽然他看不见,但摸索着慢慢装好,还是不成问题的。 姜忆安拿起秋千上的绳索,用力往上一抛,将它挂到架子的横梁上,轻快地笑着道:“小事一桩。我以前也喜欢坐在秋千上玩,可家里只有一架,每次都被我妹妹抢了先,后来我就自己做了一个,想什么时候坐就什么时候坐,别提多自在了。” 贺晋远沉默了片刻。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的娘亲去世后,她在家里不受重视,继妹不想让她玩秋千,她便握起拳头挺着脖子,非要自己做出一个更好的来才行。 如果早一点遇到她,他一定给她一个最好的秋千。 “娘子,我来吧。”他温声道。 姜忆安微微一笑,把绳索的一端递给了他,“夫君加油!” 贺晋远比她高大半个头,抬起手臂便轻松地摸到了横梁。 他将绳索在横梁上绕了几圈紧实固定,然后又用铁丝缠了几道,以免秋千跌落下来。 做完这些,他费了不少力气,额角挂了一层清冽的薄汗。 姜忆安从袖中抽出帕子,道:“夫君,你低一下头。” 贺晋远微微俯身,姜忆安一边给他擦着汗,一边连连赞道:“夫君,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秋千架,比别人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贺晋远浅笑了笑,道:“娘子试试。” 这架秋千可以并排坐三四个人,像吊起来的长椅,既可以轻轻荡起来,也可以靠坐在上面纳凉。 姜忆安坐在秋千椅上试了试,见稳稳当当的没什么问题,便拍了拍架子招呼他,邀他一同坐下。 两人肩并肩坐着,月亮从东边升了起来,皎洁月色撒了满地,微风阵阵吹来,夏虫在草丛中窸窸窣窣吟唱。 贺晋远垂眸,似在一动不动地凝视身旁的人。 明明是与以往一样的夜晚,可这晚的风,身畔的人,都让人感觉如此惬意。 不知怎么,姜忆安便靠在了他的肩头,与他说起了之后几日的计划,“夫君,我打算在院子里栽许多花,你喜欢什么花?” “都可,娘子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的可多了,海棠,牡丹,芍药,桂花,菊花......我在院里种上许多许多花,这样一年到头都有花香了。” 贺晋远默了默,长指悄然拂过她乌黑的长发,温声道:“好。” 头一次,他的心底生出妄念。 想要她留在这里,与他一起感受初夏的夜晚,听夏虫的低语,闻一年四季的花香。 ~~~ 孙妈妈离开后,江夫人病了几日,身体逐渐好转起来。 这日一早,贺嘉舒来院里给她请安,江夫人喝着汤药,对她道:“嘉舒,上次我给你说过教你大嫂认字看账本的事,你说要给你大姐抄佛经,现在佛经抄完了,你可有空了?” 贺嘉舒道:“娘,我自是有空的,就是不知大嫂有没有工夫学?” 江氏把药碗搁下,想了想道:“这也好说,我打发人去把她叫来,问问她。” 娘儿两个等待姜忆安来期间,又说起给贺嘉月抄佛经的事,江夫人道:“你既然抄完了,就打发人给你大姐送去,再从库房里拿些人参、阿胶,给她补补身子,她现在月份大了,得好好养着才是。” 贺嘉舒抿唇点了点头。 大姐出嫁三年,极少回府来,现在怀了身孕,回来得便更少了,不过,每过段日子,她便会打发人送封信来问家人安,说她在婆家过得很好,不必家里人挂念。 静思院中,姜忆安提了把锤子站在在花架前,弯腰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贺晋远则撩袍蹲在她身边,手中捏着几枚铁钉,温声地说着什么。 花狸猫老虎不远不近地在旁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喵呜叫两声,似乎在好奇主人做什么。 夏荷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情景,不由纳罕地捂嘴笑了。 这些年,她何曾见过府里的太太奶奶们会提着锤子修补东西,更新奇得是,大少爷竟还在旁边帮忙。 姜忆安看到夏荷进来,放下手头的活,擦了把额角的薄汗,笑道:“姐姐来了,找我有事?” 夏荷行了一礼,说清了来意,微笑说:“是太太吩咐的,二小姐也在院里等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可忙完了?要是忙完了,就与我一同过去吧。” 早在听见她提起“识字看账本”时,姜忆安的脑瓜子就嗡了一下。 她什么都不怕,独独怕那书本上密密麻麻的黑字。 姜忆安赶紧扯了扯贺晋远的袖子,小声道:“夫君,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这花架还没修好呢。” 她似在与他商量,其实是想让他把这件事拒绝了,贺晋远微微低头看向她,思忖了一瞬。 如果......如果她愿意一直留下的话,迟早要学着打理家里的产业,学一学识字与看账本,也是该的。 他沉默几瞬,忽然道:“娘子,花架不必急于这一时,下午再修也是一样的。” 姜忆安:“......” “那我去了?”她噘嘴瞪他一眼,声音下意识扬高了几个度。 贺晋远沉默了一息,似在犹豫要不要让她去。 姜忆安心里一喜,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谁料他默然回想了几息,道:“我有几本适合初学的大字书,放在藏书阁,你与嘉舒去取回来用吧。” 姜忆安:“?” 讨厌!这厮半点都不向着她! 她忿忿看他一眼,当着夏荷的面,走到他面前装作要给他说话的样子,在他皂靴上泄愤似地踩了一脚。 “夫君,我可真去了!”她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 贺晋远:“......” 他面不改色得虚扶了把她的腰,温声道:“娘子可觉得硌到脚了?” 姜忆安定定看了他一眼,看出这厮不会帮着自己,不由噘嘴哼了一声,又在他靴面踩了一下,方才挪开了脚去。 不情不愿地得往前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对他道:“哎,夫君,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还没喂老虎吃东西呢,要不我等会再去吧。” 贺晋远无奈地勾唇浅笑,不知她还会找什么借口磨蹭,便温声道:“娘子,让香草喂它吧,我陪你去母亲的院子。” 眼看他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来,示意她牵着他走,姜忆安只得一把握住了他的长指,与他一起出门。 ~~~ 到了月华院,江夫人拉着姜忆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教她认字看账本,以后长房的产业要交给她打理的话,“忆安,又不是去考科举,认些常用的字,看得懂账本就是了,你也不必压力太大,慢慢来。” 婆母用心良苦,姜忆安没什么可说的,只得硬着头皮面带微笑应下。 贺嘉舒打算开始教学,便问道:“大嫂,你都读过什么书?” 姜忆安想了想,说:“只读过《千字文》,不过现在也快忘完了。” 贺嘉舒一听便有些发愁。 大嫂的识字约等于无,得从孩童的启蒙阶段学起,可她书房里的大都是些诗书佛经,于她来说很有难度。 姜忆安看她有些发愁的模样,便提醒道:“嘉舒,你大哥说藏书阁有大字书。” 贺嘉舒眼前一亮,微微抿唇笑说:“这就好了,大哥大嫂,那我们一起去取吧。” 藏书阁在府里的西北角,姜忆安乐得学习之前先出去透透气。 三人出发,贺晋远没坐步辇,也没让姜忆安再牵他,而是循着记忆当中的路稳步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走到书阁不远处,忽然一阵男童嬉闹声传来。 “喂,谁把它扔到阁楼上,我赏他一块银锭!” “我来!” “我来!我来!” 争先恐后的声音响起,接着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贺晋远眉头突然拧紧,脸色微微变了,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姜忆安看出他有些不对劲,急忙牵住了他的手,道:“夫君怎么了?前面兴许是有孩子在玩鞭炮。” 贺晋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道:“先过去看看。” 第46章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你慢慢走,不着急,我先去前面看一眼。” 她说完,放开他的手,小跑着朝前走去。 快步转过一丛盛开的木槿花,眼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藏书阁的院门开着,院中空地上堆着小山似的一堆鞭炮。 一群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聚在一起嘻嘻哈哈,为首的那个又白又胖,穿着织金的蓝袍子,是三太太谢氏的嫡次子贺晋承,此时正指示另外几个孩子往藏书阁里扔鞭炮。 姜忆安定睛一看,四婶家的儿子贺晋川也在其中。 不过他双手抱臂站在最后面,神色也冷冷的,显得与这群孩子格格不入。 为首的贺晋承忽然抬手指着他,吩咐道:“晋川,他们都不行,你来扔。” 贺晋川后退几步摇了摇头,不感兴趣地说:“我不扔,你们玩吧。” “呵,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让你扔,你就扔!” 贺晋承有些生气,旁边的几个一看这等情形,不约而同拉住贺晋川的胳膊把他往前推,“晋承大哥发话了,你快扔!” 正在这时,有个眼尖的男孩突然瞧见藏书阁二层的书房里冒出了浓烟火光,不由失声大喊:“不好,起火了!你们往那边看!” 几人都急忙往藏书阁看去,待看清了那火光已经熊熊燃烧起来,贺晋承顿时觉得大事不好,提着袍子便从后门跑了出去。 看他跑了,剩下的人也一哄而散,只余贺晋川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看了看把地上的鞭炮,再看看那浓烟滚滚的藏书阁,犹豫几瞬,将鞭炮用袍摆都兜了起来,之后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便急忙助跑几步,敏捷地跃过了半人多高的墙头逃走了。 一阵风吹过,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火舌舔舐着木质的窗棂,二楼的火势越来越大。 不知为何,这院里值守的丫鬟没在,火势危急,姜忆安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一脚踹开了藏书阁的大门,从里面找到通往楼上的木梯,循着梯子登上了二楼。 藏书阁外,阵风裹挟着浓烟与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贺晋远顿住脚步,如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贺嘉舒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藏书阁的火势要紧,她匆忙道:“大哥,你不要往前去,先在这里等着。” 她说完,便去外面喊人来救火。 噼啪作响的大火燃起,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塌下来。 紧绷的神经犹如被猛地敲了一下,贺晋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煞白。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当初那漫天的熊熊火光,似乎又在眼前燃烧起来。 灼烧的热浪,扑面的浓烟,有人催促他离开...... 他猛然想到,他的娘子一定去了藏书阁灭火! “娘子,危险......” 贺晋远艰涩地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肺腑中仿佛挤出了最后一丝空气,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身旁有凌乱的脚步声经过,好似有人在呼唤着灭火。 可紧接着,耳膜如被锥击针扎阵阵刺痛,四周模糊一片,再也听不清周遭的任何声音。 藏书阁中,姜忆安接连推倒了二楼书房中几架靠近火源的书架,为了避免火势进一步扩大,她迅速将窗畔易燃的布帘悉数扯落下来,把未烧着的帘子卷在一起,猛力抽灭了书房中几处燃火的地方。 做完这些,隔着窗子,她看到贺嘉舒带着小厮丫鬟,提着水盆水桶,搬着木梯手架朝这边跑来,不由松了口气。 屋里的火都扑灭了,她动作很快,一本书都没被烧坏,至于书阁外头的火,此时火势已变小了许多,小厮们泼水便可以将火灭了。 她神色轻松地笑了笑,目光掠过书阁下的人群,下意识去寻找贺晋远的身影。 她看到小厮们在他身旁匆匆而过,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可想到他看不见,便将手握成喇叭状,大声道:“夫君,没事了,我也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可他脸色惨白如纸,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姜忆安唇边的笑意猛然凝住。 他情形不太对劲。 她眼睁睁看到他似脱力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南竹与石松飞快赶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石松熟练地弯腰将他背起来,南竹则扶着他的肩背不让他跌落下去。 他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他们背在背上,来往的小厮丫鬟都在匆匆忙忙扑火,没人注意到他们主仆三人的异样。 姜忆安看到石松背着他疾步跑远,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比赛谁的夫君更病弱,决赛环节。 贺嘉莹(率先举牌):我夫君比我小三岁,胆子小,还常生病。 姜忆安(淡定以对):我夫君瞎了。 贺嘉莹(自信一笑):我夫君身材清瘦,不爱吃饭,还会晕倒。 姜忆安(淡定以对):我夫君有心病。 贺嘉莹(甘拜下风):大嫂,你赢了。 姜忆安:耶,我赢了......(忽然反应过来,扶额无语)不是,咱俩傻不傻啊,这有什么好比的? 第28章 他的心病 静思院中,贺晋远紧闭双眸躺在榻上,如陷入沉睡之中一般,怎么呼唤也没有回应。 姜忆安焦急地看着他,用力握住他的手,再一次唤道:“夫君?” 清越有力的声音,如刀剑清脆的铮鸣声,穿破了层层地狱火焰般的迷障,落入了昏迷之人的耳中。 贺晋远极轻地动了下苍白瘦削的长指,想要回握一下她的纤指,却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似的,难以动弹分毫。 记忆忽然回到出事的那天。 四周燃起肆虐的烈火,热浪滚滚,浓烟密布,坍塌的横梁横亘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仓皇的惊叫声、奔逃的脚步声充斥在耳旁,周遭乱糟糟的,仿佛一切都在无序的混沌中。 可他们身处问竹楼的阁楼,四处逃无可逃,惟有移开横梁,从房内的窗户跃下,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长风,你快走!”穿着白袍的林文修衣襟染上斑斑血迹,咬牙撑起了横梁,着急催促他离开。 贺晋远急道:“文修,要走一起走!” 可林文修看着他,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道:“你磨叽什么,先站在窗户旁拉住我,咱们一起顺着外面的木杆爬下去。” 贺晋远撩袍攀上了窗棂,从窗户探头往下看去。 火舌蜿蜒肆虐至四周,热浪与浓烟迎面扑了过来。 那靠窗的木杆早已被大火燃着,根本无法攀爬过去。 他捂住口鼻,道:“文修,不行,我们得想别的办法离开这里......” 还没等他转身,忽然身后一掌拍了过来,巨大的力道让他重心失衡,从三层高的竹楼上跌落下来。 “长风,帮我照顾好我的母亲和妻儿。” 挚友最后一句话,随风消散在燃烧的烈火中。 坠地的刹那,整个竹楼轰然倒塌,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浓烟骤起,肆虐的火舌转瞬吞噬了一切。 贺晋远撑臂抬起头来,看到那道染着血迹的白色身影被浓烟淹没,卷进了滚滚烈火中。 一滴清冽的泪缓缓从他的眼角落下。 活下来的不该是他。 仿佛置身在烈火中焚烧,四肢百骸受尽了痛楚。 他闭紧眼眸,任由自己在燃烧着无尽烈火中的黑夜中,下沉,坠落。 姜忆安盯着榻上的人,咬唇深吸了口气,轻轻将他眼角滑落的泪擦去。 冯大夫很快来了静思院。 为贺晋远诊治过后,他捋着花白胡须,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少爷这是受了惊吓诱发急症,老夫先开些药试试吧。” 冯大夫写了药方,贺晋远还在昏迷中未醒,姜忆安便打发香草与桃红一起去熬药。 等待汤药期间,她为冯大夫倒了茶,道:“大夫刚才所说的诱发急症,是怎么回事?” 她对医理一窍不通,听不懂这些医术用语,若不弄清楚贺晋远到底是为什么犯的病,她实在放不下心来。 冯大夫颇感意外地看了她几眼,似没料到她方才还满脸着急,现在又能够很快冷静下来,且还虚心向他请教丈夫犯病的原因。 急症诱发,大多是因为再次遇到以前受过重创的场景,勾起患者的回忆,让患者心里产生了激烈的情绪。 至于贺晋远到底经历过什么,冯大夫只为他看过眼疾,却并不清楚他那时遇见的事。 “大少奶奶不妨问问少爷的属下,当初可曾遇到过什么意外,这些意外,大多就是诱发急症的原因。” 姜忆安很快将石松与南竹叫到一旁,清凌凌的视线扫过两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松与南竹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姜忆安提醒道:“你们可记得,他以前出事时可是遇到过大火,当时是不是这种反应?” 第47章 南竹猛地点了点头,道:“大少奶奶,四年之前,主子高中状元之后,为了庆贺,约了好友林公子去问竹楼喝酒。谁知竹楼突然着火,林公子为了救主子葬身火海,主子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因主子坠楼时伤到了头,之后又数日昏迷不醒,醒来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姜忆安微微一怔。 贺晋远这厮平时冷冷淡淡寡言少语,失明的原因,她曾问过他一次,他却避而不答。 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自那之后,他还有没有犯过这样的毛病?” 石松一双大掌紧握成拳,沉声道:“大少奶奶,这些年,主子只在那次坠楼后昏迷过。主子失明之后,一直住在静思院,平时很少走出院门,所以未曾再犯过这种急症。” 鲜少出院子,没有遇到过今天失火的情况,所以他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姜忆安重重呼了口气,秀眉蹙起。 这不是惊吓,他不是在惧怕那些火光,而是大火之后心底留下了心病。 好友因救他丧命,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心中尽是幸存苟活的负罪感。 大火刺激了他伤痛的记忆,所引发的急症,就是他的心病。 她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仰起头来,眨了眨莫名泛酸的双眸。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四年,在那些不见日光的黑夜中,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在被这种愧疚煎熬着,也许每晚,都曾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原以为他是因失明而沉郁寡欢,现在才知道,他心中,还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枷锁。 回到房中,她在床榻边坐下。 榻上的男人黑色缎带覆着双眸,一张清隽的脸苍白如雪,单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胸膛还微弱地起伏着,昭示着他还有活着的气息。 她缓缓伸出手,将贺晋远眼睛上的缎带摘下。 他双眸紧闭,眼睛的轮廓长而有形,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她一寸寸抚过他的眉弓,葳蕤如扇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掌心,让她不由想象了几瞬,他眼睛还没失明前该是什么样子。 姜忆安深吸口气,反手握住他的长指,像往常般灿然一笑,唤道:“夫君,你还在睡啊,该醒了,醒醒啊?” 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似乎沉在了梦魇中。 姜忆安没再作声,只是握紧了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屋外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江夫人听说了藏书阁着火,儿媳一人踹门进了藏书阁二楼,将火扑灭了大半,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没等她进到里间,姜忆安便快步走了出去。 看到儿媳出来,江夫人拉住她的手,急切得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衣袖上烧了个指头大小的黑窟窿,不由眼睛一酸,声音有些发颤地问:“忆安,你没事吧?” 姜忆安弯唇笑了笑,道:“娘,我没事,好着呢。” 江夫人看她确实安然无恙,终于放心地点点头,说:“晋远呢,他也没事吧?” 姜忆安抿唇思忖片刻,道:“娘,他受了惊吓,现在还没醒。” 暂时没有直接告诉婆母贺晋远有心病,是担心她身体不好,受到刺激会晕过去。 江夫人闻言已大吃一惊。 快步走到里间,看到儿子在榻上躺着,她鼻子一酸,泪水滚瓜般落了下来,着急地说:“怎么就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大夫呢,快再去传大夫来......” 姜忆安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道:“娘,大夫已经看过了,开了安神收惊的药,等会儿夫君吃下,就能醒过来了。” 江夫人怎么能冷静下来,捂住嘴痛哭失声,姜忆安低声劝了又劝,她方才止住了泪,移步到外间等着儿子醒来。 冯大夫开得是五磨饮的方子,两刻钟后,药饮熬好,姜忆安端到了床榻前。 贺晋远的双眸依然紧闭。 她轻轻推了推他,又唤了他几声,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只好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他的嘴边。 可他紧闭着唇,汤药一送到唇畔,便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根本喂不到嘴里。 “少夫人,一定要把药喂进去,少爷才能醒来。”冯大夫在外面叮嘱完,又催促道,“少爷已昏迷了半个时辰,要尽快把药喂下,不能耽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忆安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贺晋远,皱眉把心一横,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汤药,俯身贴住了他的唇。 烈火地狱中,身体轻飘飘地坠落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柔软而微凉的风突然吹了过来。 贺晋远微微一怔,身体似悬在了半空,清醒的思绪也悄然回笼。 片刻之后,有什么东西灵活而强势地撬开了他的唇舌,苦口的汤药流进了他的口腔。 他下意识吞咽了下,嘴里的柔软忽然一顿,微凉的风不见了。 嘴里的汤药毫无章法地涌进了喉咙,他眼皮猛地一跳,撑着身子坐起,捂着肺腑低低咳嗽起来。 姜忆安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便帮他拍了拍背,道:“夫君醒了?” 贺晋远循声看向她,开口时,嗓音有几分干哑,“娘子。” 江夫人在外间听到他醒来的声音,快步走到了里间,忍不住哭道:“儿啊,你终于醒了,你没事吧?” 贺晋远回过神来,道:“我没事,抱歉,让母亲和娘子担心了。” 江夫人擦着泪,哽咽道:“你没事就好,娘和媳妇可吓坏了,你快把药都喝了,再让大夫来瞧瞧。” 贺晋远端起药碗,长指悄然摩挲几下碗沿,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腹的余温。 他耳尖莫名发烫,唇角悄然抿直了几分。 定了定神喝完药,又请了冯大夫来诊脉。 人既已醒来,便没什么大碍了,冯大夫嘱咐了几句,江夫人才勉强放下心来,对姜忆安道:“媳妇,这几天,你且好好照顾着晋远,没事少出门去,莫要再受到惊吓了。” 姜忆安道:“娘放心吧,我知道了。” 待江夫人离开,想到林家的事,她便又找来石松,低声道:“石护卫,那位林公子还有家人吗?” 石松皱眉回想了一会儿,说:“林公子的父亲早已去世,还有寡母妻儿在世。林公子救了少爷,太太曾给了林家一大笔银子做为抚恤,后来主子醒来后,也曾去探望过林公子的家眷。” 虽然有抚恤,但失去了林公子这根顶梁柱,也不知林家寡母妻儿过得如何,姜忆安眉头紧蹙,道:“那他可还有兄弟姐妹?” 石松想了想,道:“对了,他还有一个弟弟,年纪应该已有二十多岁,也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姜忆安拧眉默松口气,还好林家还有兄弟,且已长大成人,留在世间的寡母妻儿不至于没有依靠。 听到屋里传来窸窣的动静,她便很快回了里间。 贺晋远靠在床头坐着,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微微偏过头来,似在看着她。 姜忆安笑了笑,在榻旁的椅子上坐下,道:“夫君好些了吗?” 贺晋远只是略一颔首,便没再说话。 他的双眸重新覆上了黑锻,神色清清冷冷的,似乎也不想对自己受到的“惊吓”再解释什么。 姜忆安没再多问,而是拿起一个拳头大的苹果,用小刀削起果皮来。 他不想把心底的事说给任何人听,那她也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以前她没把他当瞎子看待,以后她还会像之前那样待他,不会特意把他当做心里有病的瞎子。 姜忆安削果子的动作灵活又轻快,很快,苹果便削好了,长长的果皮旋了好几圈,一点儿没断。 她把苹果一切两半,一半拿在自己手里,咔嚓咬了一口,道:“好吃,夫君尝一口,又脆又甜。” 说着,她便将另一半递到贺晋远的手里。 他愣了一瞬,下意识接了过来,听到她吃得香甜,他也忍不住吃了一口。 入口清凉,像冷冽的泉,像山涧的雪,消解心中的灼烧。 姜忆安看他吃起了苹果,不由微微一笑,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贺晋远吃苹果的突然动作一顿,沉默几息,缓缓转头看向她。 “抱歉,娘子,今天实在让你担心了。”默然片刻,他又道,“如果有朝一日我发生意外离开,我会将名下的田产财物都留给你,你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 姜忆安定定看着他。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明明是在为她打算,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烦闷的感觉。 她微微眯起了眸子,暗哼一声,托腮盯着他道:“夫君有多少田产财物?” 贺晋远默了默,道:“我当年中了状元以后,先帝曾赐我一处田庄,田庄每年的收成都会交到我的库房,记在我的私账上。不过每年庄子或有旱涝,收成不定,少则五千两,多则上万两。” 第48章 姜忆安:“!” 她原以为,他中了状元之后还没来得及授官赴任便出了事,应当没什么俸禄,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御赐的田庄! 这本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不过,一想到他提到“意外离开”几个字,她的心情还是十分不妙。 她屈指在床头咚咚咚叩了三下,瞪着他道:“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就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快像我一样连敲三下,可以去掉晦气!” 贺晋远皱眉迟疑了几瞬,还没动作,姜忆安已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在床头重重敲了三下。 做完这些,她好似放心了一般,重重舒了口气,道:“好了,记住,夫君你以后要长命百岁,比乌龟活得还久!” 贺晋远:...... 比乌龟活得还久,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唇角却勾起一抹难易察觉的浅淡弧度。 ----------------------- 作者有话说:~~~ 睡前小剧场: 姜忆安(笑眯眯盯着他):喂,夫君,今天你昏迷醒来后,在想什么? 贺晋远(沉默许久,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指):我发现自己有心病,不好治愈以后,突然想到万一早早死了,你成了寡妇怎么办? 姜忆安(生气捏住他的嘴):不许你这样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成寡妇! 第29章 打抱不平! 贺晋远的心病已暂时无恙,但藏书阁失火的事,却惊动了老太太。 国公府院落密布,走了水可是大事,翌日她便差人把谢氏叫到荣禧堂来,对她道:“起火的原因需得查清,将那擅离职守的丫鬟小厮,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发落的发落,一个都不能轻易饶过。” 三房老爷贺知丞是老太太唯一亲生的儿子,身为三房儿媳,谢氏深得老太太器重,嫁进国公府以后,她便打理着一府中馈,说是当家主母也不为过。 对这位嫡亲婆母的吩咐,谢氏恭顺应下:“娘说得是,我会严惩的。” 老太太素喜她知书达礼,行事稳妥,比另几房儿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件小事,想来三儿媳自然能办得妥当,她便将此事撂在一旁,道:“昨日那庵里的姑子来,说了些拣佛豆积福的事,我才打发人端了一筐佛豆,晋承两日没来我这儿了,你告诉他让他来拣豆子,好与他多积些福气。” 谢氏闻言微笑道:“娘,别说拣佛豆了,我只要说一声老太太叫他,他保证巴巴就跑过来了。要不是这两日塾中学业紧,每天需要描字背书,只怕他赖在这里,您撵都撵不走。” 孙子辈中,老太太最疼的惟有贺晋承,听见三儿媳这番话,稀疏眉头的往上抬了几分,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藏书阁起火那日的事,谢氏很快便查清楚了。 在那里该班当差的丫鬟是青杏,书阁起火时,她没在旁边看守,而是玩忽职守,不知去了哪里,依着府规,该打二十板子。 锦绣院的正堂中,听到三太太说让人打她二十板子,青杏又惊又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解释道:“太太,我本是在书阁当值的,可承二爷忽然带着几个哥儿来了,说要喝荔枝水,奴婢看守的地方没有,只好去茶水房讨荔枝水去了,等奴婢回来,才知道书阁起火了。” 谢氏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垂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没有理会她说什么。 琉璃闻言却冷笑一声,开口斥道:“你这话分明在说谎,难道三太太冤枉了你不成?还扯上承二爷,别的不说,二爷要在书塾读书,且身边有伺候茶水的小厮,为何单单跑你那里要荔枝水喝?可见你在扯谎!” 青杏双肩瑟缩发抖,哭着道:“奴婢没有说谎,当真是承二爷把奴婢指使走了。” 谢氏把茶盏搁在了桌子上,不轻不重地一声,却威严无比,青杏立时憋泪屏住了气,整个正堂也肃静了下来。 谢氏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既是嘴硬不肯认错,连板子也不必挨了,让牙人过来领出去吧。” 她这样说,便是要发卖出去的意思,青杏惶恐地趴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哽咽着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胡乱说话,请太太网开一面,奴婢甘愿受罚!” 她磕着头求饶,谢氏却懒得再理会,随意挥了挥手,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前,将青杏拖了出去。 ~~~ 香草去药房煎药,回来时正遇见青杏哭哭啼啼得被几个仆妇押着,去她的住处收拾衣裳。 她不知什么情况,便好奇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 因青杏在藏书阁当差,平时做些扫地擦书架的活,差事不在院里,与那些在主子院里当差的丫鬟平素没有什么交情,再者,听说三太太要将她发卖出去,旁人更是不会与她多说一句,都是看热闹似得看她几眼,便低声议论着走了。 香草拉住一个看过热闹要走的丫鬟,比划着问了她几句,那丫鬟嘴快憋不住事,正愁不知该向谁说这件事,见她来问,便迫不及待把她拉到旁边无人注意的角落处,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问清缘由,香草便急忙回了静思院。 彼时院里日光明媚,不热不凉的天气,姜忆安正蹲在地上修理花架,而贺晋远则身姿笔挺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凝神听她叮叮当当锤钉子。 香草把盛药碗的食盒放在桌子上,着急得对姜忆安比划了几遍——旁人不清楚,她可是听大小姐提过一句,那藏书阁失火是被鞭炮引燃的! 姜忆安看着香草的手语,脸色越来越凝重,末了将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扔,转头对贺晋远道:“夫君,看守藏书阁的丫鬟被冤枉了,我要去一趟三婶的院子,把事情说清楚。” 她这样做,想必会得罪了三婶,再者,青杏与她无亲无故的,她这样出头为她打抱不平,在别人看来,兴许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过,别人怎么想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贺晋远会不会也这样想。 然而她话音刚落,他便微微勾起唇角,面朝她的方向,似凝视着她的模样,温声道:“娘子,你只管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姜忆安看着他灿然一笑。 离开静思院之前,她低头在他耳旁道:“那夫君先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独特的清新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过。 贺晋远微微一怔,忽然想起那喂入口中的汤药,不由耳尖一热,忽然别过脸去,极轻地点了下头。 姜忆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谢氏午后本有小憩的习惯,彼时整个锦绣院都安安静静的,几乎落针可闻,突然间,一阵咚咚咚的叩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琉璃开了半扇门,见是她,眉头微微一拧,道:“大少奶奶,三太太现在歇着呢,有什么事,等太太醒来再说吧。” 说完话,她便要合上院门。 谁料那院门关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定睛一看才发现,一双纤细有力的手把住了两扇门板。 琉璃不由一惊,瞪大了眼睛喝道:“大少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忆安微微一笑,立掌在她面前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请三婶起来见我,否则......” 她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正房的门口。 琉璃瞪眼看着她,眼神震动不已。 先前姜忆安提着杀猪刀嫁进门,又一脚将世子爷踹了个七荤八素,府里下人背地里给她起了个“母老虎”的绰号,琉璃早听说了她不是个吃素的,现下见她唇畔含笑,那眼神却冷飕飕的,不觉头皮一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提起裙摆飞快朝正院跑去。 没过一会儿,琉璃去而复返,站的远远的对她道:“大少奶奶,太太让您进去呢。” 姜忆安双手抱臂,慢悠悠走进锦绣院的正堂,边走边打量着锦绣院的模样。 她嫁进国公府,除了敬茶时与三婶谢氏正经打过照面,其余时候鲜少遇见,这锦绣院也是第一回 来。 这院子不同于其他各房的院子,房屋像宫殿似的,檐牙高啄,屋顶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相当气派。 到了屋里打量几眼,糊窗子的纱是烟霞罗,地面铺着青石金砖,角落处还摆着样式精巧的碧玉缸。 因谢氏喜欢瓜果的清新甜香,南地快马加鞭运来的新鲜荔枝浸在碧玉缸里的碎冰中,不是为了吃,只是喜欢其若有若无的清甜气味。 姜忆安视线环顾四周一圈,落在坐在正中上首的三婶谢氏身上。 她容长脸面,头戴凤钗,穿着一身湖蓝色比甲,此时雍容华贵而又面露威严地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谢氏冷淡地开口:“侄媳大中午头的到我院里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姜忆安在她下首坐了,不失礼貌地笑道:“三婶,听说因为藏书阁失火,您撵走了青杏,可是真的?” 第49章 谢氏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是又如何,你来是要给她说情?” 姜忆安拧眉摇了摇头,看着她道:“三婶错了,我来不是为她说情,而是为她做证的。” 谢氏微微一愣,眉头蹙紧几分,抬起眼皮看向她。 姜忆安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踱步到堂中,双手抱臂看了她一眼,掷地有声地道:“侄媳亲眼所见,是堂弟晋承带领一群半大的男孩往藏书阁里扔鞭炮,放火的就是他们,与青杏无关。” 谢氏眉头紧拧,冷眼看着她没言语。 琉璃看了看谢氏的脸色,向前走了一步,清清嗓子道:“大少奶奶,想是你看错了吧?晋承少爷最近都在用功读书上学,哪会去放鞭炮玩?再说,青杏已认下了这件事,太太也处置了,若是没有旁的事,你就回去吧。” 姜忆安微微一笑,抬步越过她,对谢氏道:“青杏是不是被冤枉的,很简单,只要把晋承、晋川堂弟叫过来一问便知,三婶当家理事,不会不明白怎么秉公处置。三婶不这样做,该不会是故意偏袒晋承堂弟,让青杏顶罪受罚吧?” 谢氏抿唇冷眼看着她,姜忆安面不改色得与她对视,道:“三婶,侄媳来此,只是为了说清事实,不是为了针对堂弟,更不是为了针对三婶,还请三婶查清真相,不要冤枉了丫鬟,也不要纵容了堂弟。” 她话说到这里,谢氏连拒绝也不能了,她神情倨傲地动了动红唇,暗暗冷笑几声,道:“既然侄媳这样说,就把晋承、晋川都叫过来,当面对质吧。” 没多久,贺晋承便被叫了过来,贺晋川原在崔氏的晚香院,丫鬟去请他,崔氏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在路上,崔氏就问过了原因,到了谢氏的屋里,看到姜忆安在正堂坐着,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暗暗翻了好几个白眼。 姜忆安清冷锐利的眼神扫过两个堂弟,对贺晋承道:“那天你们在藏书阁玩鞭炮,你让人往阁楼扔鞭炮,是不是这样?” 藏书阁失火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嫂亲眼所见,抵赖不得,贺晋承心里一惊,看了一眼谢氏的脸色,见他娘神色不悦,忽然将胸脯一挺,大声道:“扔鞭炮的事是晋川堂弟做的,可不是我扔的!” 他说着,抬手指向贺晋川,笑嘻嘻道:“是晋川先提议的,我们把看书阁的丫鬟支走,谁把鞭炮扔到阁楼上,谁就能得一锭银子。” 听到这话,崔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抬手恨恨拍了一把贺晋川的后背,骂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还唆使你堂哥做坏事,真是欠打!” 打了儿子一巴掌,崔氏向谢氏赔笑道:“三嫂,晋川这小子不懂事,我回去定好好说说他,下次不让他再这样了。” 贺晋川垂着头不说话,谢氏瞥了一眼姜忆安,唇角有淡淡的嘲意。 “事情查清楚了,侄媳可满意了?” 姜忆安眉头紧蹙,视线落在贺晋川的身上。 明明是贺晋承指使人放火,他却任他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不反驳。 她不置可否,思忖片刻后看着贺晋川,正色道:“你怎么不说话?那天我亲眼看见了,你在人群后面,根本没有放鞭炮。不是你做的事,为什么任人污蔑,不知道还嘴?” 贺晋川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惊讶。 这个讨厌的大嫂,因为他嘲笑她大字不识几个,便狠狠踹了他的屁股,此时竟然仗义执言,告诉他不要替贺晋承背黑锅? 他嘴唇动了几下,却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崔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心微微一跳,嘴唇抿了抿,忽然很是笃定地说:“大侄媳妇,你一定是看错了。晋川这孩子自小就调皮,晋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也别多说了,我这就领着晋川回去,罚他关在院子里,最近不许出门,好好反省反省......” 她话未说完,姜忆安便立掌示意她噤声闭嘴。 “四婶,是非黑白,谁对谁错,让晋川来说。他这么大了,我相信他自有判断。” 谢氏闻言神色未变,手指却悄然捏紧了茶盏。 贺晋川犹豫看了一眼姜忆安,不知到底该不该说。 可大嫂唇畔挂着一抹极浅淡的笑,眼神异常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鼓励他说出真相。 他长指缓缓收紧,五指紧攥成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声道:“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放鞭炮,是晋承堂哥要去藏书阁玩,指使走了看守书阁的丫鬟,用银锭当赏钱,让人往阁楼里扔鞭炮。” 其余的几个同龄男孩都是族中子弟,只有他与贺晋承两个是国公府的公子,他们同在书塾读书,自小长大,无论贺晋承做了什么坏事,都要他出来背黑锅,这一次,他决定不认了。 谢氏极冷地笑了一声,“当真?你们不是在书塾读书?怎有功夫去藏书阁玩耍?” 贺晋承心虚地抿住了嘴,贺晋川道:“是晋承堂哥不想读书,带我们偷溜了出来。” 听到堂弟把这事也说了出来,贺晋承一慌,忙道:“娘,我不是不想读书,就是读累了,出去放放风,才去藏书阁的。” 谢氏拧眉看着他,道:“那这么说,那藏书阁的火,果真是你指使人扔的?” 贺晋承抓了抓头,还想再狡辩几句,却不知该怎么再扯谎。 看他急得抓耳挠腮却说不出什么来,谢氏脸色难堪至极,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放了青杏,晋承犯了错,该禁足在院里反省三日。” 她冷冷说完,便气得一甩袖子,起身回了隔间。 崔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追上去赔个笑脸,又尴尬地顿在了原地,踌躇几番不知该怎么是好,末了隐晦地瞪了一眼姜忆安,冷脸拉着自己儿子走了。 事情澄清,青杏也免了被发卖出去,姜忆安心情大好地回了静思院。 而崔氏回到晚香院,拉着脸喝了口茶,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自己的儿子,“你怎么不劝着些你晋承堂哥?现在好了,他被禁足在院里,你三伯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是生气的。” 贺晋川沉默了一会儿,眼圈泛红地看着她,愤怒地握着拳头低吼道:“娘,我劝不住堂哥,从小你就让我巴结堂哥,他做了错事往我身上推,你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错!” 崔氏气得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道:“我说你一句,你还犟起嘴来了!你长大就知道了,娘这是用心良苦,你对晋承好,你三伯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贺晋川抹了抹眼里的泪,不再说话,转身跨过门槛走了。 崔氏看儿子这不听话的态度,气得险些将手里的茶盏摔了,但一想这茶盏是官窑出的上等瓷器,哪还舍得摔,便又小心放回了桌子上,嘴里嘀咕着骂道:“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和你爹那个犟种一样,有能耐你也像他一样,出了这个门,半年不回家一趟......” 在厢房歇息的贺嘉莹听到正房的动静,急忙披上衣裳起来,道:“娘,又发生什么事了?” 长女回娘家小住一段时日,现如今还怀着身孕,这些烦心的事本不该与她说的,可崔氏气不过也管不住嘴,一边骂一边说了。 贺嘉莹听过后,劝了她几句让他消消气,便出门去找贺晋川。 她找了一会儿,便在演武场找到了生闷气的弟弟,对他道:“弟弟,上次你说大嫂揍你,是因为你笑话她不识字,那为何这次她要帮你呢?” 贺晋川想了想,闷声道:“姐,那我怎么知道?” 贺嘉莹温笑了笑说:“你再细想想,大嫂揍你之前,你还做了什么事?” 贺晋川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有只猫吓了我一跳,我拿石头砸了猫,她就追过来打我了。” 贺嘉莹抿住了唇,伸指头往他额角使劲戳了一下。 “你啊,怎么能伤害猫呢?怪不得大嫂揍你,她根本不是因为你笑话她恼羞成怒,而是因为你以强欺弱!别说大嫂了,要我看见了,我也饶不了你的!” 贺晋川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闷声道:“我知道了姐,下次不会了。” 贺嘉莹拉着他的手起来,道:“娘很固执,谁说都劝不动,做了一些糊涂事,你别与她生气了。走,先跟我去大伯母的院子,再去探望大嫂去。” ~~~ 傍晚,微风习习,静思院里很是凉爽。 因贺晋远的心病还没好全,姜忆安学认字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了——要她说,这是贺晋远这厮犯病之后,唯一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了。 两人坐在秋千椅上乘凉。 姜忆安双腿并拢盘坐在椅子中间,贺晋远则是姿态端正地坐在她身旁,一双苍白瘦削的大手握拳置于膝上,微微偏头看着她,听她眉飞色舞地讲怎样捆猪杀猪。 正说着话,贺嘉莹带着贺晋川来了静思院。 她缓步走在前面,贺晋川则落后几步,低头沉默着。 第50章 桃红眼尖,远远看见他们来了,便低声提醒道:“大少奶奶,四太太家的嘉莹姑娘和晋川少爷来了。” 她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八九岁时便在府里当差了,这府里出嫁和没出嫁的姑娘,各院的主子,她都认得。 姜忆安对贺晋川印象格外深刻,却是第一次见这位已经出嫁的堂妹。 看到她的肚子微微凸起,走路十分小心缓慢,她立刻起身迎了过去,笑着打招呼:“嘉莹妹妹。” 贺嘉莹见了她,上前先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嫂,今天多亏你仗义执言,晋川才没被冤枉,之前晋川出言不逊,还说过对大嫂不敬的话,我让他来向你道谢,也向你道歉。” 说着,她瞥了贺晋川一眼,眼神暗含催促。 贺晋川挠了挠头上前几步,声音闷闷地说:“大嫂,多谢,还有,对不起。” 姜忆安露齿一笑,大方地挥了挥手说:“多大点事,我都没放在心上,再说了,晋川堂弟还被我揍了一顿呢。” 她提到揍人,贺晋川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嘴角也抽了抽。 姜忆安眉头微挑,看着他道:“怎么样?屁股还疼吗?” 贺晋川下巴一抬,挺直腰板说:“大嫂看不起人吧?我是那么不经揍的吗?早就好了!” 贺嘉莹不由捂嘴笑了。 她娘疼爱弟弟,却又爱数落他,爹爹不在家没法管束他,她多日才有空回娘家一趟,如今又怀着身孕要养身体,下次再回娘家得诞下孩子以后了,想多管束弟弟也有心无力。 现在弟弟大了,不喜欢读书,还偶尔闯祸,来了个这样厉害的嫂子能管住他,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偏偏她娘是非不分,光做些明里暗里为难大伯母的事,她劝了多少回了不管用,只好先去大伯母院里替她娘赔了不是,还了她娘打秋风得来的银子,再带着弟弟到大嫂院子里道歉致谢。 堂妹是个明事理的人,与四婶崔氏大不一样,姜忆安喜欢她这样的人,热情地留她与贺晋川坐下喝茶。 正高高兴兴说着话,却有个伯府的丫鬟过来传话,道:“少奶奶,二少爷来府里接您家去呢。” 贺嘉莹闻言不由一愣,又好笑又生气地道:“我才来几日,他就等不得了,也不怕婆母骂他。” 丫鬟笑说:“二少爷偷偷溜出来的,在外头等着呢,不敢教太太知道。” 贺嘉莹不便再坐,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将贺晋川拉到姜忆安面前,温婉地笑说:“下次回府,我再来探望大哥大嫂,晋川也不是个听话的,以后他要是逃课或闯祸,拜托大嫂放手管教他。” 贺晋川听见这话抿着嘴,有些不服气地梗着脖子。 姜忆安睨他一眼,秀眉微微一挑,对贺嘉莹笑道:“妹妹放心,有我呢,你安心在婆家养胎,我保证不会让他惹是生非。” ~~~ 月华院中,江夫人听说了谢氏处罚那当差的丫鬟没成,反倒把贺晋承禁足的事。 “是大嫂去了三婶的院子,把那日藏书阁失火的事说清楚了,这才免了青杏的罚。”贺嘉舒温声说着,唇角露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大嫂这样做,三婶肯定不高兴的,娘觉得,大嫂算不算多管闲事?” 江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下意识环顾一周找孙妈妈,谁料看了一圈不见她的影子,才想起她回老家去了。 她细想了想,正色道:“我倒不觉得多管闲事,你大嫂这样做,有她的道理。一来可以让你三婶查清真相,不要冤枉了当差的丫鬟,再者,晋承这样做多有不妥,借此机会,也该教训他一顿,下次可不能闯这种祸了。”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江夫人竟觉得心里有些痛快。 若是孙妈妈在这里,定然会指责儿媳做得不妥,甚至会让她这个当大嫂的去给三弟媳送些东西表示歉意,以求得妯娌间和谐相处。 现在孙妈妈不在这里,她便可以不用顾忌她的态度,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贺嘉舒也抿着唇笑了笑,道:“大嫂真是个直爽的脾气,不怕得罪人,也不怕惹上事,只要她看不过眼的就会过去制止,真是让人又敬又爱。要是大姐知道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肯定会夸大嫂做得对的。” 江夫人笑了笑,她的大女儿,最是知书达礼,性子也善良温和,让人挑不出一点儿不足来。 想到女儿已有五个月身孕,再过几个月,就可以迎来小外甥,江夫人心里更加高兴,微笑着道:“对了,上次打发人去给你姐姐送东西,她可说什么了?” 大姐每次捎来口信,都是说她一切很好,不必家里人挂念,这次也是那些话,贺嘉舒道:“姐姐问了娘和大哥大嫂安,还说这段日子孕吐厉害,要在家养着,不能回来。” 女人怀胎最是辛苦,江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期盼外甥的到来,念道:“她好好养胎就是了,我们都好着呢,不必她回来探望。过几日,再打发人去给她送些补品,到了十月她就该生了,孩子的襁褓衣裳也该准备了......” 一语未了,月华院慌慌张张跑进来个丫鬟。 气喘吁吁地跑进院中,丫鬟满脸泪痕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说:“太太,不好了,大小姐小产了!” ----------------------- 作者有话说:~~~ 贺晋远:娘子,你只管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姜忆安:可我万一得罪了人呢? 贺晋远:那我便为你撑腰。 第30章 都别担心,家里有我!…… 江夫人愣了片刻,忽地反应过来,急得一把抓着那丫鬟的胳膊,嘴唇颤抖着道:“你再说一遍,嘉月小产了?” 来人是贺嘉舒的贴身丫鬟,名叫红莲,听到江夫人的问话,她抹了抹脸上的泪,道:“太太,是大小姐小产了!早半个月前,大小姐出门滑了一脚,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江夫人一听,如同天塌下来一般,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贺嘉舒急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转头问红莲:“大姐呢,她人怎么样?” 红莲道:“大夫说,大小姐没什么事,不过小产伤身,需得好好养着做个小月子。” 江夫人张了张嘴,泪水唰地流了出来,哭道:“我的儿,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孩子怎么能小产,这得受多大的罪啊!” 贺嘉月嫁到沈家三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好不容易得了一胎,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好端端怎就小产了! 江夫人伤心地哭了一阵,贺嘉舒眼圈泛红,哽咽着道:“娘,孩子虽没有了,好在姐姐没事,你别太伤心。” 江夫人流泪不止,道:“你姐姐为了要这一胎,喝了多少碗求子汤才求来这么个孩子!现在没了孩子,她不知得多难受,这教我该怎么办才好。” 哭了一阵,江氏勉强定了定神,看向红莲,道:“可是嘉月打发你来送信的?” 红莲脸色微微一变,含泪咬了咬唇,摇头道:“太太,不是大小姐来让我送信的,她怕您担心,说过段日子养好身体再告诉您,是我自己忍不住,偷偷来告诉您的,还请太太不要责怪我。” 江夫人擦干了泪,道:“好孩子,多亏你来送信,你一心为了嘉月好,我怎么还能怪你?” 红莲眼泪蓄满眼眶,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急切地道:“太太,您与小姐去看看大小姐吧,奴婢怕她伤心,对身体不好。” 红莲没有在国公府多呆,匆匆说完了话便要回沈家,江夫人打发人去送她,自己也急忙穿戴了,准备与贺嘉舒一道出门去沈家探望大女儿。 谁料着急忙慌地起身,还没迈过门槛,竟眼前一黑,直挺挺朝前栽了过去。 贺嘉舒惊呼一声,急忙搀着了她,一边扶着她躺到榻上,一边赶紧让丫鬟去请大夫来。 姜忆安闻讯赶来的时候,江夫人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已看过大夫,只是身体难受得紧,还不能起身。 “大嫂,姐姐小产了,娘听到这个消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大夫说需得躺在床上静养一段时日。” 贺嘉舒眼眶酸涩,大姐小产,母亲又病倒了,让她一时不知该顾哪个。 姜忆安默叹口气,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头,说:“妹妹,没事,你们都别担心,家里有我呢!” 贺嘉舒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江夫人挣扎要起身,姜忆安将软枕放在床头,扶着她靠坐在在软枕上,劝道:“娘,嘉月的事我听说了,你别着急上火,我这就与嘉舒去沈府看望她。” 江夫人眼里含泪想要下床。 她想要亲自去看一看女儿,与她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叫她好好养身子,可现在有心无力,动弹不得,只得虚弱地靠在了床头。 她嘴唇艰涩地动了动,泪眼朦胧地看着姜忆安,嘱咐道:“你和你二妹妹去了沈府,告诉嘉月,让她且宽心养好身子,她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第51章 姜忆安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江夫人注意休息,又给贺晋远说了一声,便与贺嘉舒一起登上了去沈家的马车。 三年之前,贺嘉月嫁给了沈家的独子沈绍祖。 这沈家原是大同府人氏,曾靠军功起家,与国公府也算世交。 沈绍祖的父亲早年故去,他袭了父亲的指挥使一职,不过是挂了个虚职,只领着俸禄没有实务,现下与寡母住在南坊的沈府。 京城面积辽阔,虽同在一城,但沈府与国公府一南一北遥遥相对,足有上百里的路程,是以去趟沈家的府邸,相当于出趟远门,路上需得大半天的时间。 国公府的马车早上从家里出发,一路风驰电掣没有停歇片刻,直到过了午时,才赶到了沈府。 彼时沈府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外头也没有门房守着。 下了马车,贺嘉舒便让丫鬟兰馨去拍门,兰馨砰砰砰拍了半天,才有个小厮从里头打开了门,探出半个头来打量了她几眼,问她道:“你找谁?” 兰馨指了指外头停在门外的马车,道:“我们国公府的大小姐和大少奶奶,来探望贺夫人了。” 小厮定睛一看,那乌蓬马车带着国公府的徽记,便先朝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去回老太太”,方开了门请她们进来。 沈家家境颇丰,府邸也宽阔疏朗,前后五进院落,东西还有跨院,姜忆安双手抱臂往前走着,偶尔左张右望打量一番。 一路走来,遇见不少洒扫的丫鬟仆妇,个个屏气凝神不发一言,见了她们便低头弯腰行礼,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要磕头,姜忆安拧着眉头急忙制止她,道:“我们是客,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那小丫鬟却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见了主子要磕头”,说着便要往地上跪,拦也拦不住。 贺嘉舒皱着眉头面露无奈,姜忆安只得上前一把拎起小丫鬟的衣领,道:“我们不是你的主子,所以这头不必磕。” 那小丫鬟听她说得有理,这才把屈下的膝盖伸直了,像别的大丫鬟一样,叉手行了个礼。 到了贺嘉月住的院子,早有丫鬟去传了信。 红莲先她们回来一步,此刻听说国公府来人了,打着帘子满脸期待地瞧着来人,待看清只有贺嘉舒和那稍显面生的国公府大少奶奶后,唇边那点希冀的笑意悄然凝住。 她原盼着江夫人来亲自探望大小姐,但来得只有未出阁的二小姐和成婚没多久的大少奶奶,说到底都是年轻没经过事的姑娘,眸中不由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贺嘉舒快走几步去了里间。 贺嘉月成婚后没多久,她也与徐家退了婚,之后大多时间都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过门,这还是姐姐嫁到沈家后,她第一次来沈家,也是第一次亲自来探望姐姐。 “姐,你身子怎么样了?” 贺嘉月在做小月子,身体虚弱下不了榻,丫鬟来屋里传信说国公府来人了,她还不太相信,这会儿亲眼看到了妹妹,便撑着身子靠在床头上,又惊又喜地笑问:“你怎么来了?” 贺嘉舒看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说话也软绵绵得没什么力气,不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姐姐可看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贺嘉月唇边的笑意一滞,拧眉看了眼红莲。 妹妹已经知道了她小产的事,定然是红莲这丫头背着她偷偷去国公府送信去了! 屋里还有其他的丫鬟嬷嬷,都垂眸不作声,贺嘉舒微微咬了咬唇,对红莲道:“可是你出去说嘴了?” 红莲低着头没说话,当着沈府其他丫鬟嬷嬷的面,贺嘉月正要狠心斥责她几句,突然,隔间的珠帘哗啦作响,姜忆安缓步走了进来。 她微笑道:“妹妹,不干红莲姑娘的事。是前些日子上母亲忽然做了个梦,梦到你小产了,她不放心,非要打发我和嘉舒来看你,这不一进你的院子,闻见屋里的汤药味,便知道是梦里的事应验了。” 贺嘉舒忽地愣住,茫然地看了眼大嫂,不知她为何要这么说。 贺嘉月则惊讶地看了她几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大嫂,让你们担心了。” 姜忆安缓缓扫视房内一周,见贺嘉月这起居的里间不大,却有一个年长的嬷嬷并三个年轻的丫鬟垂手侍立,且这些丫鬟嬷嬷个个都身着绫罗,瞧着便是沈府有些资历的老人,便道:“我们赶了一路,累了也饿了,妹妹给我们弄些茶水饭菜来,别的都好说,独我爱吃红参鸡汤,还要麻烦妹妹打发人给我炖上。” 贺嘉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朝那几个丫鬟嬷嬷连声吩咐道:“你们一个去沏茶,一个去备些果点,再要去厨房炖上鸡汤,炖足了两个时辰,送到正院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片刻,都看向了刘嬷嬷,似在征求她的同意。 刘嬷嬷脚下没动,斜看了眼姜忆安,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这鸡汤炖的时间长,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少奶奶饿了,先捡些简单的饭菜做了填饱肚子,待明日再熬鸡汤不迟。” 贺嘉月面露难色咬了咬唇,姜忆安微微一笑,打量了几眼这四人之首的刘嬷嬷,点头笑道:“嬷嬷说得对,我怎么忘了这茬?今天就算了,反正我们要在沈府住上几日的,鸡汤还得麻烦嬷嬷明日五更就盯着人炖上。不过,既然今天吃不上鸡汤,晚间总得睡个好觉,还请嬷嬷亲自去帮我们布置一下客房,我睡觉认床,还请嬷嬷把帐换成石榴红轻纱透气凉爽的,要锦被锻褥,七尺长的长枕,再在屋里放五尺高的花瓶一尊,插上青竹薄荷,我喜欢闻着薄荷香睡觉。” 这些事项要准备起来,真真琐碎死人,别的不提,单那七尺长的长枕便是个少见的,刘嬷嬷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贺嘉月抿唇轻轻咳了几声,对她道:“下去准备吧,要是你不能,就去禀报了老夫人另换人来。” 刘嬷嬷暗暗嘀咕几句,讪讪闭紧了嘴,领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出。 她们一走,这屋里便清净了。 贺嘉月睁大眼睛看了妹妹,又看了看大嫂,眼眶逐渐泛红,哽咽着问:“母亲怎么没来?可是又病了?” 红莲去送了信,娘亲知道她小产的事,不会不来的,除非...... 还没等姜忆安刚要开口,贺嘉舒便如实道:“姐姐,娘听说你小产,急火攻心晕过去了,需得休养岀不了门,这才打发我和大嫂来的。” 贺嘉月一听,便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姜忆安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任她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等她哭过了一阵,才劝道:“妹妹该当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哭了。” 贺嘉月的眼泪却像止不住似的,一边点头应着,泪水却越来越汹涌。 贺嘉舒手忙脚乱给她擦着泪,姜忆安则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拧眉打量着她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贺嘉月才勉强止住了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嫂,妹妹,你们来了我很高兴,一高兴就......” 她眼圈红红的,抽泣着说不出什么来,贺嘉舒只当她是因小产而情绪激动,道:“姐,你别难过了,娘说了,你还年轻着呢,以后好好调养身子,和姐夫还会有子嗣的。” 贺嘉月勉强弯了弯唇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抬眼看着姜忆安,关心地问:“大嫂,听说大哥前两日受惊了,现在他可大好了?” 提到贺晋远,姜忆安便下意识多说了两句。 从他日常用饭说起,再到每天做了什么,都细细说了一遍,“小厨房做的饭菜合他的口味,每日用饭只增不减,虽是受了惊,这两日已没什么大碍,晚间常与我一起坐在秋千椅上乘凉......” 贺嘉月凝神听着,听到大哥竟还有兴致陪着大嫂在院里的秋千架上乘凉,不由诧异地挑起秀眉,心情也好了许多。 看来,成婚后,大哥不再像以前那么沉冷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比过去的状态好了不少。 她高兴地抿了抿唇,正要说话,有个丫鬟忽地走了进来,道:“夫人,秦姨娘问你今儿个身子好些了没有?明日大爷要和姨娘一起去城外的庄子,问你要不要同去?” 听到她提起什么“秦姨娘”,贺嘉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贺嘉月靠在榻上,唇畔露出一抹苦笑,对那丫鬟道:“我现在还没好呢,你告诉秦姨娘,让她和大爷一起去吧,路上注意点身子,不必等我。” 丫鬟一走,贺嘉舒便紧紧抓住贺嘉月的手,急道:“姐姐,姐夫何时纳了姨娘,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贺嘉月却只是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轻描淡写地说:“我嫁进来久没有怀上子嗣,你姐夫变纳了他的表妹进门,这是三年前的事了,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没有告诉你们。” 贺嘉舒心里觉得生气,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忿忿地抿了抿唇,说:“你小产了,姐夫怎么不来看你,还要和秦姨娘出去玩?” 第52章 “大爷还有事要忙,姨娘与他一道出去是要办事的,你别多想。” 说完这句,贺嘉月闭上眸子面露疲惫,不想再开口。 贺嘉舒狐疑地看着她,想要再多问几句,却被姜忆安按住了话头,对她道:“嘉月现在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不要打扰她,我们先在沈家逛一逛吧。” 贺嘉舒携了姜忆安的胳膊出来,没走几步,眼泪便憋不住了。 她方才觉得只是生气,现在才回过味来——三年前姐夫便纳了妾室进门,那哪是因为姐姐来没有怀上孩子才纳的,分明是姐姐嫁进来没多久,他就纳了妾! 她想去当面质问一下姐夫,当初姐姐与他定亲时原本是不愿的,他满口说着此生只娶姐姐一人,绝不三心二意,姐姐又拗不过父亲的意思,便只好嫁了,谁承想姐姐一嫁进来,他便违背了当初的话! 姜忆安见她眼里噙着泪,脸颊也气得发红,便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道:“稍安勿躁,先去会一会那个秦姨娘。” 贺嘉舒不解地看着她,道:“大嫂,我们去会她做什么?” 姜忆安没解释,只示意了她不必多问,之后叫了红莲过来,让她带路去秦姨娘的住处。 秦姨娘的院子就在沈府的正中间,偌大的一间院子,比贺嘉月的院子还要大上两倍,姜忆安拧眉看了几眼,抬步进了院门。 院中开阔疏朗,亭台水榭一应俱全,花圃里种着洛阳运来的牡丹,开得姹紫嫣红。 丫鬟进去通传后,有个身着正红色褙子的女子,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一双柳叶弯眉,骄傲地挺着小山似的孕肚,摇着团扇慢悠悠走了出来。 她隐晦地打量几眼姜忆安和贺嘉舒,客气笑道:“是姐姐娘家的大嫂与妹妹?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快进屋里来坐坐吧。” 她嘴上说的客气,实则站在门槛外头,步子都没挪动一下。 姜忆安的视线在她高高耸起的肚子扫过,不咸不淡地道:“进屋倒不必了,我来就是想亲口叮嘱一句,姨娘都快生了,还是小心为上,没事就别去城外的庄子了,多注意自己身子。” 秦姨娘身子一僵,脸色微微变了,姜忆安笑看着她道:“我多嘴这样说一句,想来姨娘也不会在意的。对了,还有一句话,我要撂在这里,我们国公府的大姑娘现在要养身子,休养期间不许人打扰,这些日子我会常住这里,姨娘要是有什么事,打发丫鬟来告诉我就行了。” 秦姨娘被噎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全然不见了。 姜忆安冲她冷冷一笑,眼神暗含警告,之后没再多说,便拉着贺嘉舒走了。 “大嫂,你方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真要在这里常住陪着姐姐吗?” 贺嘉舒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睁大一双水润的眸子眨巴着看她,毕竟,来之前,大嫂也没与她说过这个,怎么忽然就要常住在沈家了? 姜忆安无奈一笑,抬指虚点了点她的额头。 都十六岁了,还是国公府长大的,明明白白的事放在眼前,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在这沈家,秦姨娘得宠,已经越过了正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贺嘉月小产了,她都还要打发丫鬟过去用言语刺激,可见不是个善茬,她若不敲打她两句,不知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想到这里,姜忆安突地想起一事,问红莲说:“嘉月是怎么小产的?” 红莲抿着唇,心里暗暗高兴,小姐嫁进来三年来,回回被那趾高气扬的秦姨娘压过一头,方才看到她被大少奶奶的话堵住的生气模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听到姜忆安的问话,她恭敬地行了个礼,一五一十地道:“回大少奶奶的话,前些日子下了场雨,地上路滑,夫人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不小心跌了一跤。” 姜忆安拧起眉头,转眸看着她问:“这沈府是沈家老太太当家理事,还是嘉月理事?” 红莲咬唇摇了摇头,气愤地道:“都不是,是老太太当家,秦姨娘打理中馈。小姐嫁进沈府时,那秦姨娘就已在沈府住了几年了,大爷与小姐成亲后不到三个月,就纳了秦姨娘。” 姜忆安半晌未语,简直气笑了。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婆家,贺嘉月却从没跟婆母说过一次他们的不是,她到底是怎么忍得下去的? “走吧,我们去会一会沈家老太太。” 沈老太太住在后堂,平日里府里的琐事她不大管,但因为厨房出了件厨娘失手打碎碗碟的事,此刻大动肝火怒火正盛,正要让两个强壮的仆妇绑了厨娘去打板子。 有丫鬟来通传说是国公府来了两个女眷探望儿媳,现又来拜见她,沈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冷哼道:“就说我有事,正忙着,下回再见罢。” 话音方落,姜忆安便笑着走了进来,道:“老太太,好不容易来探望您一次,再忙的事,您也得往后排啊,我们老太太可千叮咛万嘱咐了,让我们向您问一声好。” 贺嘉舒听得一脸茫然,还没想明白大嫂为何忽然编出祖母让她们向沈家老太太请安的话,这边姜忆安毫已不见外地落了座,笑看着那被押住的厨娘,道:“老太太处理家事呢,正好,我们见识浅,也学一学该怎么理事。” 沈老太太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小媳妇,哑然盯着她看了又看,到底是国公府的人,她也不好当面打自己府邸的下人板子,免得传出去落个苛待的名声,便绷着脸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厨娘千恩万谢地磕了头退了出去,姜忆安起身叹道:“还是老太太大度心善,要是我家三婶理事,断不会轻易饶了的,定得打上个二十板子让下人长长记性。” 被这样一夸赞,沈老太太心里受用,方正眼看着她道:“你母亲可好,你祖母可好?” 姜忆安灿然一笑,面不改色地道:“都安好呢。我们来呢,原是为了看一看嘉月,方才在她屋里她还哭呢,说嫁进沈家来,您对她比亲娘还好呢!可她实在惭愧啊,好不容易怀上了一胎还小产了,这休养身子不知要多久,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呢!” 贺嘉舒愣愣看着她,心中实在吃惊,不知大嫂随口说出这些话,都是何时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又怎么做到张口就来的呢? 沈家老太太闻言绷紧了脸,不太高兴地道:“我虽对她没话说,可她也得争气,这一胎怀了女儿,没了就没了,也不可惜,不过这身子要尽快调养好,早日为沈家开枝散叶生下个男孩才是正经。” 姜忆安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暗暗冷嗤一声,勉强压下心中不快。 这种重男轻女的老货,不值得与她争辩男孩女孩哪个金贵,况且她来是有正事,先将正事办了再说。 “老太太说得是。可我看着秦姨娘的肚子也得有七八个月了,她怀得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老太太眉头扬起,脸上带笑说:“是个儿子,绍祖连名儿都给他起好了,就等着他出生呢。” 姜忆安闻言似是喜极拍了一掌,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沈家好福气,老太太好福气,嘉月也是好福气!这生下的头胎儿子,什么时候抱到嘉月院里去?是一生下来就抱过去,还是等满三个月了再抱过去?依我看,倒是一生下来就抱过去的好,记在嘉月名下,是这小子的福气,吃奶的事倒好办,找两个奶娘就是了。” 她自顾自说着,没在意沈家老太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语末了,她拂了拂衣袖起身,轻快地笑道:“嘉月小产了,心情不好,有这件事冲冲,她心情定然就好起来了。要不说老太太明事理,我这就去同她说一声,让她打发人去找奶娘。” 沈家老太太见她这就要走,急得站了起来,叫道:“贺家大少奶奶,你站住说话。” 姜忆安将要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微笑看着她道:“老太太,您还有什么要说?” 沈家老太太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秦氏是她的远房侄女,打小得她喜爱的,若不是为了与国公府结亲,断不会委屈她做儿子的妾室,如今她要诞下头胎儿子,自然是要养在她自己膝下的,怎么能抱到贺氏的院子里?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烦你贺家大少奶奶了,该怎么处置,我自有决断。” 姜忆安笑道:“老太太说得是也不是,这虽是沈家的家事,但事关贺家大姑奶奶,我们国公府也要管的,况且,哪家纳了三妻四妾的高门大户不是这样?都要把孩子养在大夫人名下的。如若不然,那就是宠妾灭妻,被人戳脊梁骨的!沈老太太当家理事,断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事也急不得,怎么说秦姨娘还得一两个月才能生呢,且等到她生了,等嘉月与孩子打了照面,若她喜欢就养在自己身边,若她不喜欢,我们就由她去了。” 沈家老太太被她这话噎住,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听到她这话留了口子,要等贺氏来决定要不要抱养秦氏的头胎,心里不觉暗松了口气——那贺氏像个面团似的好揉捏,不会不听儿子的话,届时呵斥她几句,她自会丢下这个念头。 第53章 姜忆安出了沈家老太太的院子,贺嘉舒愣了半晌,茫然地捋了捋额前的乌发回过神来,道:“大嫂,姐姐几时说要抱养秦姨娘的孩子了?” 姜忆安丢给她一个“你自己慢慢琢磨我的话”的眼神,贺嘉舒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霎时目露崇拜之色,看着她笑道:“大嫂,那我们真要在沈家住上一段日子吗?” 姜忆安忽然沉默了几息,下意识抬头往国公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整日不回去的话,也不知贺晋远那厮在家做什么了,有没有好好用饭,有没有给“老虎”喂食,有没有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嘉舒,你先回府一趟。” 贺嘉舒有些意外,“那大嫂你呢?”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我留下来陪嘉月,若是她想回娘家了,我就带她一块回去。” 贺嘉舒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回去做什么?我也要和你一起留下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家。” 再说,府里有人啊,母亲身边有丫鬟照顾,大哥身边也有小厮照顾,那她也没必要提前回去,与大嫂一起在这里陪着姐姐岂不更好? 姜忆安默了片刻,清清嗓子轻咳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事要你去做。你回去以后,先去趟静思院,问问你大哥喂猫了没有,我不放心“老虎”独自在家,让他没事带着“老虎”出去走走。” 贺嘉舒惊讶地挑起眉头。 就这点小事啊,值得她回府一趟吗? 不过,大嫂让她做什么事,她都会照做的! ----------------------- 作者有话说:~~~ 中秋小剧场。 晚间赏月吃酒,姜忆安身边空了个座。 贺嘉月温婉一笑,道:“我要与大嫂坐在一起。” 贺嘉舒急忙举手,道:“我也要与大嫂坐在一起。” 江夫人站在两个女儿身边,笑说:“我也要与你们大嫂坐在一起。” 于是只好又摆出两个座来,团团围着姜忆安坐了。 晚了片刻赶到的贺晋远:“......” 没有人想起,他娘子身边的座位,该是留给他的吗? 第31章 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 日头西斜,晚风清凉,静思院中,贺晋远独自坐在秋千椅上,侧耳倾听着猫儿“老虎”呼噜呼噜的轻微鼾声。 香草走到他面前,抬手比划了几下,奈何他们一个看不见,一个不能说,鸡同鸭讲了半天,香草只好抱起猫儿,噘嘴往后院去了。 小姐今天去了大姑奶奶的夫家,竟然没带她,让她好不郁闷。 香草抱走了猫,院子里越发寂静无声,贺晋远抿唇静默了一会儿,从椅子上起身,凭着对院中青石路的熟识之感,慢慢朝正房走去。 院外突然响起匆忙凌乱的脚步声,贺晋远猛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待听清了来人的脚步声后,长眉悄然拧紧,道:“嘉舒,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你大嫂呢?” 贺嘉舒拍拍胸口喘匀了气,道:“大哥,大嫂还在沈家呢,她打发我先回来了,过两日我再去。” 贺晋远略一点头,“嘉月怎样了?沈家可有好好照顾她?” 大妹小产的消息,他也知晓了,虽然此事让人难过,不过他与母亲想得一样,大妹还很年轻,只要调养好身子,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提到沈家,贺嘉舒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唇深吸一口气,将沈绍祖三年前便纳了他的表妹秦氏做妾的事悉数说了出来,气愤地道:“大哥,你还记得吗?当时定亲时,姐夫说过只对姐姐一个人好,如今想来,却是花言巧语骗人的!” 贺晋远神色变得沉凝不已,长指悄然紧握成拳,沉声道:“那你大嫂在沈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提到这个,贺嘉舒心里的气便顺了很多,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完了,末了还道:“大哥,你不用担心,大嫂在沈家陪着姐姐,那沈家的老太太还有秦姨娘,都不敢给姐姐气受的。” 贺晋远听见这话,眉头却拧得更紧。 大妹在沈家做小月子,她一个娘家大嫂住久了多有不便,只怕届时沈家人会怠慢她。 他默然几息,紧皱的长眉忽然舒展——依他娘子的聪慧,若是执意要留在沈家照顾妹妹,应当已有打算。 贺晋远想了想,温声道:“除此之外,你大嫂还说了什么吗?” 贺嘉舒想起来之前大嫂的叮嘱,东张西望去找那只叫“老虎”的花狸猫,道:“大嫂还特意说,别忘了喂猫。” 贺晋远沉默片刻,唇角悄然抿直几分。 她连猫都记得,却没有一句捎给他的话。 “只有这些吗?”他声音微沉。 贺嘉舒想了想,忽然一拍额角,笑道:“大嫂还说不放心老虎单独在家,让你多带猫出去走走。” 贺晋远长眉微微抬起,唇畔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来,她不仅记挂着猫,也记挂着人。 “还有吗?” 贺嘉舒又突地想起,临离开沈府时,大嫂又另嘱咐了她一句话。 “对了,大嫂还告诉我,若是有事,她会再打发人送信来,让咱们不要担心。” 贺晋远长眉紧拧点了点头,对她道:“走,去跟母亲说一声吧。” 月华院中,江夫人正在里间榻上躺着养病,看到他们兄妹一前一后走来,便撑着身子坐起,迫不及待地问道:“嘉月怎样了?” 贺嘉舒先看了一眼大哥,见他朝着自己微点了点头,便清了清嗓子道:“娘,别的都还好,只是我瞧着姐姐瘦了不少,我想着,要不接姐姐回娘家住一段日子,兴许对她恢复身体好呢。” 这些话是来月华院的路上,大哥叮嘱她说的。 如今母亲身体不好,若是再知晓姐姐在沈家受了不少委屈,只怕受了刺激再添一层病,所以她只说将姐姐接回娘家来,至于其他的,等母亲身体好了,再慢慢与她说。 江夫人紧抿着唇,下意识往屋外看了一眼,想要寻找姜忆安的身影。 女儿小产,现在还没出小月子,要是孙妈妈还在这的话,定然会说不可,因时下京都有种忌讳,小产后没出月子的女人回娘家,会给娘家兄弟带来晦气。 她想念女儿,也担心儿子,儿子本就目盲,若他妹妹再给他带来个三灾八难的,她该怎么办? 江夫人看了一圈不见姜忆安的影子,急忙拉住贺嘉舒的手,道,“你大嫂呢?她怎么没回来?” 贺嘉舒道:“大嫂在沈家陪着姐姐呢,说什么时候姐姐想回来,她就陪着一起回来。” 江夫人微微一愣,迅速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忆安是个有心的,待嘉月也这般好。可嘉月她还没出小月子,如何能回娘家来呢?” 贺晋远沉声道:“母亲,把妹妹接回来吧。娘子与我都想让她回来,您不必顾虑那些忌讳。” 江夫人含泪点了点头,女儿嫁出去三年,回娘家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完,虽说她那夫家是个不错的,但哪个当娘的不想自己的闺女? 她这般想让女儿回娘家住一段时日,却也不能完全定下了这事,还得等贺嘉月向婆母丈夫说过了,经过沈家同意,才能回府小住。 江夫人等不住,立时打发夏荷去了一趟沈家。 一大早到了沈家,夏荷去见了贺嘉月,笑着道:“太太说了,大小姐要是想回娘家,就回去住一段日子,你出阁前的院子还和以前一样,院里的紫藤都开了,姹紫嫣红的,可好看了。” 贺嘉月又惊又喜,想到自己出嫁前的日子,不由微微红了眼眶,对她道:“荷姐姐,你且等着,我打发人去给老太太说一声,若是老太太同意了,我就立刻与大嫂一起回去。” 她打发了红莲去老太太院里,不一会儿,红莲便回来了,道:“老太太说了,夫人还没坐完小月子,还是先在家养着好,若是执意想回去,就等两日大爷回来了,跟大爷说。” 听到这话,贺嘉月精神都好转了几分,撑着身子坐起来,微笑对夏荷道:“荷姐姐,你先回去,告诉母亲,若是大爷同意了,我会尽快和大嫂一起回去。” 夏荷听到这话,心却揪了起来。 她来时便思忖着,于情于理,二小姐与大小姐一母同胞应该更亲近些,大少奶奶却先打发了二小姐回去,自己留在这里陪大小姐,想必其中定然有个缘故。但碍着大太太身体病弱,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而已。 现下她听大小姐这样说,心里便隐约猜到了几分。 于是从贺嘉月的院子出来,她便去了隔壁的客院。 彼时姜忆安也早已醒了,正在院子里霍霍磨刀,夏荷瞧见这情形已习以为常,微笑着快步走到院子里,道:“大少奶奶,太太想让大小姐回娘家小住,您觉着什么时候才能与大小姐一起回去?” 姜忆安屈指弹了弹刀刃,铮的一声脆响在院内回荡,她看了眼夏荷,拧起秀眉沉吟片刻,道:“嘉月想回去,沈家老太太不说什么,沈家大爷未必会同意。” 第54章 夏荷有些发愁,“那怎么办?我看大小姐是很想回娘家住一段日子的。” 不过,太太身子病弱出不了面,世子爷和老太太根本不关心大小姐的状况,若是沈家大爷说个由头不许大小姐回娘家,那事情就难办了。 姜忆安思忖道:“嘉月现在身体太虚弱,若是强行把她带走,万一起了冲突,对她也不好——” 想了想,她挥了挥手,示意夏荷靠近了,低头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夏荷边听边惊讶地捂住了嘴,末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大少奶奶,那我就回府去跟大少爷说。” 磨完刀,姜忆安便将半尺长的杀猪刀别在腰间,背着手慢悠悠去了沈家的厨房。 她早说过要喝红参鸡汤,只等那嬷嬷亲自盯着熬好了,再送到她院里去,到了这个时辰,鸡汤还没送来,她便亲自去催。 到了厨房,只见有几个厨娘在做朝食,贺嘉月的朝食已做好了,有个丫鬟拎着食盒,正要往她院里送去。 姜忆安叫住了她,掀开食盒看了看,见只有一碗南瓜梗米粥,两个指头大小的长角儿,一碟凉拌胡瓜,不由冷冷笑了笑。 难怪她见了贺嘉月,便觉得她瘦得不成样子,小产以后本该好好养身体的时候,就给她吃这个? 姜忆安道:“秦姨娘的朝食在哪呢?我看看。” 那丫鬟见她腰间别着刀,脸色也冷冷的,心里有些发憷,忙指着与她看了,原来秦姨娘的早饭肉蛋粥菜一应俱全足有十多样,喝的汤也是滋补的红枣参汤。 姜忆安缓缓环顾厨房一周,却不见那嬷嬷,便道:“去把夫人院里的刘嬷嬷叫来!” 丫鬟瞅见她腰里别的刀,心里更怕了,忙不迭去院里送了信。 刘嬷嬷来时,只见姜忆安坐在厨房正中的椅子上,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泛着幽幽寒光的杀猪刀,厨房里做事的人都离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搭话。 刘嬷嬷也是高门大户多年的老奴,却从没见过这后宅之中的妇人竟有这副凶悍模样的,不由心惊地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道:“贺家大少奶奶,这大清早的,你有什么事要与老身说?” 姜忆安循声看向她,弯唇笑了笑,道:“嬷嬷昨天说要给我熬鸡汤的,今儿一早我等着喝汤,怎么没影了?” 刘嬷嬷暗暗咬了咬牙,无声冷笑。 这位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不过是沈府的客人,怎么这般不见外,她虽是个奴婢,却是沈家老太太身边的人,连贺夫人都要敬她三分,她一个外人,竟敢对她颐指气使的? 刘嬷嬷心里生气,绷紧了老脸道:“贺家大少奶奶,不是老身不给你熬鸡汤,实在是厨房没你要吃的东西。大少奶奶要是觉得不满意,自去给夫人说吧,老身实在无能为力。” 姜忆安笑着起身,双手抱臂在厨房慢慢踱步走着,视线扫过角落里几只缩在笼子里的黑羽乌鸡,忽然将刀往案板上一剁,似笑非笑地道:“嬷嬷不必为难,我和我们大姑奶奶不同,原是在乡下杀猪卖肉的,厨房里杀鸡宰鱼的活儿,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既然嬷嬷没法给我熬鸡汤,那我亲自杀鸡炖汤也是一样的。” 那刀铎的一声砍进案板三寸深,刘嬷嬷瞬间头皮一紧,冷汗都冒了出来。 姜忆安微笑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我自己炖汤倒也无所谓,只怕是传到外面,会被人笑话沈家待客不周,连碗鸡汤还得客人亲自动手。” 刘嬷嬷嘴唇嗫嚅几下,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急忙找了个由头从厨房出来,去沈家老太太院里传话。 “老太太,那贺家大少奶奶忒吓人了,拎着把刀在厨房杀鸡,要自己炖汤呢,我看她不是要炖汤,分明是心存不满,在杀鸡儆猴,借机敲打沈家呢!” 这嬷嬷原是沈老太太特意放在贺嘉月院子里的心腹,如今听她来这样说,不禁皱紧了眉头,一张老脸气得发青。 “贺氏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是她自己不争气,我没埋怨她,她娘家人倒上门生事来了!” 气了一阵,沈老太太咬牙道:“若不是顾及沈家的名声,凭她有什么不满,我也不会理会!” 刘嬷嬷道:“那依您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老太太冷声道:“贺氏想回娘家,她也不想想,绍祖怎么会让她回去?这小姜氏是来做客的,总不能厚着脸皮一直住在这里,她想要什么且给她什么就是了,免得落人口舌,让人在背后编排沈家!” 沈家厨房的人杀了乌鸡炖了鸡汤,刘嬷嬷亲自坐在灶旁盯着,红莲寻到厨房时,那鸡汤已炖的香喷喷的,里面还搁了指头粗的一截山参,姜忆安看见她便道:“端着鸡汤,去送给你主子喝。” 红莲捧着鸡汤,眼泪差点落下来,抽泣着道:“大少奶奶,您有心了。” 姜忆安看她因一碗鸡汤都激动地落泪,不禁蹙起了眉头,“你主子在沈家,平时连口鸡汤都喝不上?” 她方才看过了,这沈家厨房给贺嘉月院子送的朝食清淡无比,连秦姨娘的一半都比不上。 她不明白,好歹贺嘉月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出嫁时婆母定然陪送了不少嫁妆,即便这沈家待她不好,她使几个钱也能想法子弄些好吃的,为何坐月子还这样忍着,没把调养身子放在心上? 红莲擦了擦泪平复情绪,道:“大少奶奶,这沈家家资不少,老太太却是个悭吝的,平时厨房的饭菜都是能省则省,规矩也是严明的,大小姐不想让老太太斥责,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饭菜还是与平时的无异,没多吃一口滋补的东西。这些日子,大小姐每次吃两口粥饭,便躺在榻上不言不语,眼看着瘦了一大圈,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怕大小姐熬不住,才偷偷回府去给太太送信。” 姜忆安按了按眉心。 沈老太太吝啬实在可恶,贺嘉月也是个胆小老实的,小产之后,身体虚弱胃口也不好,若是不逼着她多吃点东西,只怕会坐下病根。 到了贺嘉月的屋子,她接过红莲手里的鸡汤,道:“让我来吧。” 红莲感激不尽,双手端着鸡汤恭恭敬敬递给了她,道:“大少奶奶,若是直接劝说大小姐喝鸡汤,只怕大小姐难喝下去,还请您多想想办法。” 姜忆安点了点头。 里间,贺嘉月靠在床榻上歪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帐子顶,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她回过神来循声望去,看到是姜忆安来了,眼神微微一亮,坐直了身子轻声道:“大嫂。” 姜忆安把鸡汤放到旁边的小几上,道:“妹妹用过早饭了?” 贺嘉月抿唇点了点头。 姜忆安拧眉看着她,神色有几分严肃,“都吃了什么?可吃饱了?” 贺嘉月轻轻咬了下唇,顶着她审视的视线,连本想糊弄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声道:“用了两口粥。” 姜忆安垂眸看着她,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别人不把你放心上,你不能自己也作践自己,养好了身体,以后想折腾才有力气,如今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连我一只胳膊都拧不过,还怎么折腾?” 贺嘉月咬紧了唇没说话,姜忆安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多大点事,怎么就想不开?家里还有母亲和你大哥呢!别说是国公府家大势大,就算是国公府没钱没势,你回家不过多添一张嘴,我和你大哥杀猪卖肉也能养着你,做什么想东想西瞻前顾后的,让自己活得不痛快?” 贺嘉月眼眶含着泪,差点失声哭了出来。 先前她在沈家受了不少委屈,忍着让着,是因为母亲身体病弱,大哥眼睛瞎了,她不想再给家里添烦心的事,可大嫂这样说,让她一颗快要死去的心,渐渐有了活泛过来的力气。 她含泪看了眼小几上的鸡汤,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道:“大嫂,我知道了,我会把自己养好了。” 姜忆安点到即止,没有多说,她与这个大姑子只见过寥寥数面,对她的脾性尚不太清楚。 如果她是个委曲求全的软弱性子,还想在沈家当夫人,那她便做个恶人,给她撑一撑腰,好让她在沈家的日子好过些。 如果她忍无可忍不想再忍,愿意离了沈家走人,那她再高兴不过,定会带她离开。 一连三日,姜忆安一直盯着刘嬷嬷,刘嬷嬷无法,只得绷着张老脸在厨房盯着灶头。 参汤燕窝阿胶源源不断送到了贺嘉月的屋子,滋补的补品吃着,她小产后的身体好了大半,脸色也红润了不少,饭后便下榻在屋子里走走,身子也不再那么虚弱。 三日后晚间,沈绍祖从府外回来,去了贺嘉月的院子。 彼时,屋里灯烛悠亮,她没在榻上躺着,而是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频频向外看着,直到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匆忙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沈绍祖大步走进了里间,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见她脸庞莹润,双眼有神,不觉纳罕地皱起了眉头。 第55章 他冷淡地道:“听母亲说你要回娘家小住,简直胡闹,小月子还没坐完,回去做什么?以后不用再提了,我不会同意。” 贺嘉月抿唇看着他,手指紧张地捏紧了帕子,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 “不,我要回去。”她声音很轻,甚至有些发颤,听起来却很坚持。 沈绍祖不可思议地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高大的身形逼近了她。 他年近三十,生得魁梧,正是一个男人身强力壮的时候,粗大的手掌轻轻一捏,就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 “你敢跟我顶嘴?”他讥笑,俯视她的眼睛露出凶光,“我当初向你爹求娶你,是看在你祖父是九省提督,你大哥还中了状元的份上!可你哥眼睛瞎了屁用没有,你也不向你祖父求情给老子弄个官做,老子娶了你全是赔本买卖!你嫁进来三年,老子没嫌弃你没生出个带把儿的就不错了,现在竟敢在老子面前拿乔了?” 他说着,大手一拉,扯下搀在手腕的皮质马鞭,在贺嘉月面前狠狠抽了一下。 这重重一下吓的人心惊肉跳,贺嘉月默默咬紧了唇,强撑着身子才不至于被他的恶狼气势吓倒。 她眼里含着泪,纤细的脖颈倔强地仰着。 悠亮烛光下,白嫩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沈绍祖冷眼盯着她,视线在她的脖颈处流连几番,突然单手掐住了她的腰,拖着她便要往榻上去。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室内响起。 这一巴掌甩的几乎用尽全力,贺嘉月回过神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挣扎着从他的钳制下脱身,瑟缩着肩膀躲到了椅子后面。 沈绍祖亦是一愣,摸着自己火辣辣发疼的脸,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提着皮鞭就朝她走来。 眼看那皮鞭就要扬起落下,贺嘉月下意识像以前那样又惊又怕地捂住了脸。 突然房门哐当一声打开。 只见一个人影疾步冲了进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到了沈绍祖的手腕上。 他手中的马鞭立时脱手飞了出去,铛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贺嘉月一愣,眼睛里闪出喜悦的泪光,忙不迭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挺起肩膀直起了腰,道:“大嫂。” 沈绍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目露错愕。 姜忆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贺嘉月,见她额前几缕乌发狼狈地垂在额前,眼睛也红红的,不由微微眯了眯双眸,审视的眼神落在了沈绍祖身上。 “妹夫方才要做什么?”她冷笑着问。 沈绍祖揉着手腕看了她一眼,见她身形纤细花容月貌,料定是个与贺嘉月一般无二的柔弱后宅妇人,方才那一下不过意外而已,遂没把她当回事,冷声道:“你怎么闯进来了?今晚我要住在这里,你出去吧。” 姜忆安双手抱臂看着他,冷冷勾唇一笑,“沈家注重规矩,丫鬟嬷嬷无不规规矩矩的,我还以为妹夫也是如此,谁料见了我不恭敬喊一声大嫂也就罢了,竟还要赶我出去,这可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沈绍祖脸色一沉,俯身捡起皮鞭,拱了拱手敷衍地道:“是我失礼,见过大嫂。” 姜忆安瞥了眼他手里的的皮鞭,手指也按紧了腰间的刀柄。 亏得她知道沈绍祖今晚要来这院子,便没回客院,而是呆在了厢房,也幸亏她耳力比别人敏锐,听到了房里的争执声,便及时赶了过来。 她漫不经心地抽出半尺长的杀猪弯刀,铿锵有力的刀身出鞘声响起,刀尖薄刃在烛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沈绍祖眸色一暗,心头发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大嫂拿刀做什么?” 姜忆安冷眼看着他,反问道:“你又捡起皮鞭做什么?” 沈绍祖一时语塞,姜忆安看着他冷笑几声,不紧不慢地道:“你不会以为嘉月是个大家闺秀柔弱无力,也觉得我是这样吧?实不相瞒,我提惯了刀,也略懂些拳脚功夫,妹夫若是不信,尽管和我比试比试。” 沈绍祖看了看她熟稔的拿刀手法,便知她此言不假。 他捏紧了手里的皮鞭,眼中露出忌惮之色,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大嫂说笑了,我下马回府,忘了把皮鞭放在外头,想必大嫂也是如此。” 姜忆安看了眼贺嘉月,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与沈绍祖多说,也不要急于一时与他算账,毕竟这是在沈家,免得她们吃了暗亏。 姜忆安略一颔首,转头看向沈绍祖,淡淡笑了笑,道:“既然见了妹夫,我也就直说了,明天我要带嘉月回国公府住一阵子。” 顿了顿,她冷眸看着对方,不容置疑地道:“你听好了,这件事,是我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 作者有话说:姜忆安:你要感激我是个守法的好百姓,不然,这刀早就咔嚓落下了! 第32章 沈绍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 姜忆安的话掷地有声,听起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沈绍祖眸色暗了暗,转头看向贺嘉月,眼神露出冷光,似在无声警告。 贺嘉月这次却没有发憷,站在大嫂的身旁,她手指暗暗紧握成拳头,轻声而坚决道:“我是一定要回娘家去住一段时日的。” 沈绍祖冷笑了笑,点头道:“既是这样,那就随你,不过住一段日子便自己回来,我忙,可没空特意回去接你。” 贺嘉月轻轻咬紧了唇没说话,沈绍祖也没等她再开口,冷看了一眼,将袍袖一甩,拎着马鞭离去。 待他走了,贺嘉月双腿一软,攒起的劲儿似一下全卸了力道,不自觉倒了下去。 姜忆安及时扶住了她,搀着她去床上躺下。 “他以前可伤过你?” 贺嘉月靠在床榻上,姜忆安给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问道。 她看到沈绍祖那厮手里拎着皮鞭想要打人,便知他是个凶悍的劣货,贺嘉月嫁给他三年,不知挨过多少次他的鞭子。 贺嘉月眼皮颤了颤,眸中迅速蓄满泪水,抓住她的手,轻声道:“大嫂,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只想尽快离开这儿,回娘家过一段舒心的日子。” 姜忆安叹气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她: “好,那你先睡个好觉,等明日一早,收拾了东西,咱们就回去。” 贺嘉月抿唇紧盯着她,小声道:“那大嫂你在这里,不要离开。” 姜忆安微微笑了笑,点头答应她。 “好,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贺嘉月睡下,姜忆安却没有睡意。 因担心沈绍祖半夜会再前来,她一直凝神听着院外的动静,单手枕在脑后,靠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假寐。 贺嘉月睡梦中也不安稳,时而轻轻呓语几句,时而忽然从榻上坐起,眼神又惊又怕,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圈,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待听到姜忆安的一句“放心,我在这里呢”才抿唇点了点头,再躺回榻上歇息。 翌日一早,贺嘉月早早醒来,便急忙让红莲收拾东西,将自己常戴的首饰,常穿的衣裳,平日里爱看的书,都搁在箱笼里。 她小月子还差十多天没坐完,却也不管不顾了。 收拾好了东西,先打发人去沈老太太院里说了一声回娘家的事,便让沈府的小厮去备马车,好装上箱笼回国公府。 与此同时,秦姨娘的院子里,沈绍祖烦躁地靠在床榻,听枕畔的人哭哭啼啼了半天,也熬了半夜没睡。 秦姨娘挺着高高的肚子,抽泣着道:“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那贺氏的大嫂说了,要等我生下孩子后抱养到贺氏身边养着,我不管,反正就算逼死了我,我也不会把孩子交给她养!” 先前姜忆安在沈家老太太院里的一番说辞,秦姨娘也听说了,惴惴不安了好几日,只怕沈绍祖顾及沈家脸面,真把她的孩子送给贺氏。 凡是要些脸面的大户人家,正妻还没有诞下嫡长子,妾室的庶长子大抵都要记在正妻名下的,沈绍祖根本没把这当做一回事,但此时却不得不重视起来——因昨日瞧着贺氏娘家大嫂来者不善的态度,若是不把孩子送给贺氏养着,想必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儿,沈绍祖看了眼表妹小山似的肚子,按按眉心道:“你安心待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秦姨娘一听,疑心他变了心,两只眼睛一瞪,伸手就往他脸上胡乱挠去,“表哥你是不是在糊弄我?我怀着你的儿子,你还偏向她......” 屋里还有秦姨娘的哭声,沈绍祖出门时,脸上多了两道深红的血印子,整个人更加烦躁不已。 他一夜没睡,不仅因为秦氏在他耳旁絮叨啜泣,还因为贺氏要回娘家的事。 她小月子还没坐完,要是外人知道了,不得说沈府对她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她性子软弱,也被鞭子抽了几次抽怕了,谅她也不敢往外说什么。 况且,她爹指望不上,她哥是个瞎子,她娘又是个病秧子,谁顾得上在意她? 第56章 只要过几日,她自己就乖乖回来了。 饶是这样想着,他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她那个娘家大嫂嘴快泼悍,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去之后不定会怎样撺掇贺氏行事,还是将贺氏留在沈府,不许她回娘家才好。 沈绍祖摸了摸脸上的血印子,眉眼一沉,打算亲自去贺嘉月的院子里拦她。 彼时,贺嘉月的箱笼已经装好了,红莲搀着她的胳膊,姜忆安跟在一旁,给她披了件带兜帽的披风,一行人还没迈出院门,沈绍祖便迎面走了过来。 他拧眉扫了一眼,只见贺嘉月将自己陪嫁时带来的四个丫鬟都带在身边,有几个怀里还抱着檀木盒子,不似回娘家小住,竟似要搬家离开似的,不由皱紧了眉头。 “你身体不好,小月子还没做完,先做完了月子,再说回国公府小住的事。” 他冷声开口的同时,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姜忆安。 “昨日说定的话,妹夫一早又改了口,”听到他这番故意拖延的说辞,姜忆安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脸上两道鲜红血印,意味深长地冷笑,“瞧着妹夫也是个男人,怎么说话不算话?” 这话像刺,刺的沈绍祖几乎对她怒目而视,狠声道:“我叫你一声大嫂,你别真以为这里由你胡来!这是沈府,当家做主的是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不让贺氏离开,她就得听我的,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他身材高大,气势凶狠,说话时双拳紧握,脸颊肌肉紧绷,几个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不约而同低头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姜忆安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也要看当爹的话对不对,当丈夫的品行好不好,要是都行了混账事还要人依着来做,那王八也可以当家做主,乌龟也可以当家做主,混账也可以当家做主!这普天之下连律法都不用了,只听乌龟王八混账东西的话就是了!” 几个丫鬟刚才还吓得瑟瑟发抖,听见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绍祖几乎气结,一边打发人去闭紧沈家大门,一边冷声喝道:“你别给我说这些,今天我不准贺氏踏出沈家的大门,她就不能离开一步!” 姜忆安手搭凉棚看了看日头,日上三竿的时候,估摸着贺晋远也该到了,便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妹夫且等等,看我们姑嫂一行人,到底能不能离开沈家。” 话音刚落,便有门房匆匆进来报,对沈绍祖道:“大爷,国公府的大少爷来了,此时就在府外等着,让您出去说话。” 沈绍祖神色微微一变,拧眉看了眼贺嘉月。 她的大哥自眼瞎以后,平日几乎从不出门,今天怎么到沈府来了,难不成是亲自来接她的? 沈绍祖脸色变幻莫测,姜忆安懒得再理会他,挽起贺嘉月的胳膊,搀着她快步走出了院门。 沈绍祖踌躇片刻,大步越过她们,率先向府门处走去。 沈府门外,贺晋远一身黑袍负手而立,覆着眼眸的黑缎随风拂动,清隽的脸庞不辨喜怒。 沈绍祖走出府门打量他一眼,见他身形挺拔神采奕奕,完全不似之前眼疾缠身、身形孱弱的模样,不由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他原以为贺晋远坠楼眼瞎之后,已经不中用了,没想到此时竟比之前还精神了许多。 沈绍祖暗暗咬紧牙关,不由想起了当年那一幕。 那时贺氏这位大哥的眼睛还没瞎,他去国公府提亲,为展雄风,特意邀对方在演武场比试了一回拳脚。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只是一个清隽挺拔,一个魁梧有力,若论力气,他觉得自己远超对方之上。 可没想到,他这般高大有力的人,竟被年岁比他小了许多的贺晋远几招轻易放倒,几场比试下来,他连他的袍角都没挨着,自己却狼狈不堪得在地上滚了几遭。 自然,若非是贺氏的大哥眼瞎,即便他不喜贺氏,也不敢对她冷待打骂。 想到这里,沈绍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着手装模作样地客气道:“大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府里?” 贺晋远循声看向他,淡声道:“来接我的夫人和妹妹回府,就不进去了。” 沈绍祖道:“大哥,嘉月还在养身子,现在不便回娘家。” 贺晋远唇畔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沉声道:“怎么,接我的人回府,还要经过你点头同意不成?” 沈绍祖扯了扯唇否认:“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嘉月身体还没恢复好,不如过些日子再回府。” 贺晋远冷声斥道:“你若是真为她着想,就该依照她的心意行事,如此独断专行,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话音刚落,贺嘉月与姜忆安从府门走了出来。 “大哥。” “夫君!” 看到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一个声音哽咽,一个暗含怒气。 听到妹妹与娘子的声音,贺晋远微微偏首,手指悄然紧握成拳,虽黑缎遮着双眸,却似在审视沈绍祖的模样。 “大哥,嘉月的小月子还没坐足,现在把她接回娘家,若是给娘家兄弟带来晦气......” 话未说完,沈绍祖只觉一道凌厉拳风迎面扑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重重一拳径直砸到他的下颌。 他的脸猛地偏向一旁,猝不及防间身体失衡,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贺晋远站在原地,右手五指松开,神色异常平静,胸膛只是微微起伏。 “让我的夫人和妹妹在沈家受了委屈,这是你现在应得的,其他的账,以后再与你算。” 沈绍祖吃痛捂住了脸,看向贺晋远的双眼露出凶光。 这是在他沈府门前,竟被一个瞎子打了,他怎能忍下这口气! 他一手捂着脸,用力撑膝起身,竖掌挥了挥手,正要让沈府的护院拦住贺氏一家,一个也不许放走时,只见国公府的两辆马车缓缓行了个过来,另有两队高大健壮身着轻铠的卫兵跟在马车后面,各个腰佩长刀,手持长棍,气势肃然,让人望而生畏。 这些卫兵绝非等闲之辈,沈绍祖急忙立掌示意护院退下,恨恨咬了咬牙,好不容易将一口怒气咽下,捂着脸笑道:“大哥想要嘉月回府,接回去就是了,何必动手呢?小弟自然不敢阻拦的。” 他挨了重重一拳,经过他身边时,贺嘉月看都没看他一眼,步子反而加快了几分。 低头恭送贺家的人登上了马车,待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启程离开,沈绍祖方咬紧了牙,痛苦地捂着脸回了府。 ~~~ 回府的马车,贺嘉月与丫鬟同坐一辆,姜忆安与贺晋远同乘另一辆。 马车里,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檀木小几。 小几上搁着一包松子糖,姜忆安先是拈了几颗放在嘴里嚼了嚼,将沈府的那点不快暂时抛到脑后。 吃着糖,她看了眼贺晋远。 他身板笔挺地坐着,神色沉冷如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抓过他的手,低头仔细看了几眼。 只见苍白的手背上,指节凸起的地方泛了红,还有几处浅浅的擦伤,姜忆安暗自深吸口气,道:“夫君疼不疼?” 她没料到他会用拳,且那一记快拳凶猛利落,实在让人解气,简直让她看直了眼! 不过,现下看到他手上的伤痕,便又觉得有点心疼。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低声道:“娘子,无妨。” 姜忆安点点头,道:“嗯,是不太重,回去擦点红花油也就好了。不过下次你也要小心些,打人可以,但别伤到了自己。” 贺晋远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瞧着他心情不太好,姜忆安从荷包里摸出颗松子糖里,送到了他唇边,“夫君吃一颗吧。反正妹妹回家了,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贺晋远默了默,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糖。 姜忆安靠在车壁上盯着他的侧脸,总觉得几日不见,他的脸似乎清瘦了几分。 “夫君在为妹妹的事烦心?” 贺晋远不置可否。 身为兄长,他不能庇护两个妹妹,如今已成了一无用处的瞎子,为了将长妹接回家,甚至还得动用祖父留下的卫兵震慑沈家,这实在让他自责惭愧。 良久,他默默深吸一口气,道:“娘子这几日辛苦了。” 姜忆安也叹了口气,看着他道:“那当然是辛苦了,不过能把嘉月接回来就是好的,这几天我都没睡好,腰酸背痛的。” 她话音刚落,一只劲瘦修长的大掌便伸到了她腰间轻轻为她按摩。 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熨帖的温度传来,不轻不重的力度,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姜忆安不自在地看了他几眼。 先前她也让香草按摩过,香草的手劲也不小,但香草的手放在她腰上,可没有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马车辘辘而行,驶过平整的青石板路,晃晃悠悠的车厢催人入眠,姜忆安靠在车壁上,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眸。 第57章 贺晋远低唤一声,“娘子?” 身旁无人回应,只听见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 循着她呼吸的声音,贺晋远稍稍靠近她,侧了一下肩膀。 熟悉的薄荷香萦绕在身畔,睡梦中,姜忆安下意识嗅了嗅,脑袋便放心地靠了过去。 肩头一沉,贺晋远伸出长臂虚揽住她的肩膀,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 回到国公府,贺嘉月依着府里规矩先去荣禧堂拜见祖母。 彼时老太太正在小佛堂里听姑子讲经,听丫鬟说她回来拜见,没有与她见面,只让丫鬟传话让她回去见她娘,自去歇着。 贺嘉月去了月华院,夏荷瞧见她回来了,高兴得也顾不上什么了,一边打着帘子,一边笑着对里间大声道:“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江夫人听见女儿回来,感觉连身上的病登时都轻了许多,掀被子下了榻走出去,迎面看见贺嘉月,拉着她的手瞧了又瞧,见她脸色苍白清瘦了不少,眼睛一酸,含泪道:“我的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贺嘉月话没出口,忍不住落下泪来,一下扑在了江夫人的怀里。 江夫人拍着她的肩背,泪水汹涌而出,待哭了一阵,两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坐下说起了小产坐月子的事。 江夫人道:“大夫怎么说?以后可还能生养?” 贺嘉月低头咬紧了唇,眼泪忍不住又滚滚落下。 她是没伤到身子,还能生养,可她离开沈府,实在是一天也不想再回去了。 忍了三年,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她含泪道:“娘,沈绍祖不是个东西,他与我成亲之前,就与他的表妹有了首尾,他向国公府提亲,不过是看重祖父的权势,又觉得大哥前途有望,才向国公府提的亲!” 江夫人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姑爷竟是这样的人?” 贺嘉月擦了擦泪,挽起了半截衣袖,只见葱白纤细的胳膊上,几道触目惊心的暗褐色鞭痕赫然在目。 她咬牙说:“我看清了他是个道德败坏自私自利的恶人,绝不同意向祖父举荐他,他生气时,便......” 话到最后,她有些说不下去,江夫人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搂着她的肩膀嚎啕大哭:“好孩子,你受苦了,早知他是个这样的人,娘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你爹把你嫁给他!” 哭了一场,两人方止住了泪,江夫人摩挲着贺嘉月的头发,道:“既然已回来了,你不想回沈家,娘绝不逼你回去,你先安心住下养养身子,等你身体养好了,就与那沈家和离。” 贺嘉月眼神震动,半晌才回过神来。 刚成婚时她曾说过沈绍祖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拿鞭子抽下人,还会指着鼻子骂她,那时母亲还劝她说,“年轻夫妻刚成亲,脾性还没磨合,哪有不拌嘴的时候,你早早诞下一男半女,日子长了就好了。” 她本以为,大哥大嫂将她接回家来,母亲让她在家里住一段时日,过阵子还会劝说她回沈家的,没想到,母亲竟会主动提起让她和离! 她不清楚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但这种变化,却让她喜极而泣。 -----------------------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今天打人的事交给我。 第33章 挠花世子爷的脸。 贺嘉月回娘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国公府。 这日清早,秋水院里摆好了早饭,贺晋平与肖氏来了院里,陪柳姨娘一道用早饭。 柳姨娘看见儿子眼周一圈乌青,脸色有些发黄,走起路来脚步也有些虚浮无力,竟像是生病的模样,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贺晋平摸了摸鼻子,道:“没有,娘不用担心,不过是这几日读书劳累了些,没什么大碍。” 儿子读书辛苦,柳姨娘很是心疼,不过一想到儿子以后必定比那江氏的长子有出息,眉眼又舒展了几分。 肖氏没作声,只低头慢慢喝着粥,柳姨娘看了她一眼,嘱咐道:“晋平读书辛苦,你平日里也给他多炖点参汤补补身子。” 肖氏抬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心虚,不由暗暗咬了咬唇。 他哪是用功读书? 她嫁进门来,还没怀上子嗣,他前些日子又收了一个丫鬟当通房,那通房生得模样俊俏,他每日都宿在她房里折腾半夜,脸色自然有些差。 肖氏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道:“娘,我记下了。” 柳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这儿媳别的不说,确是个老实听话的。 用着饭,想起近日贺嘉月回府的事,柳姨娘对肖氏道:“她回府来,你可去探望她了?” 肖氏点了点头,大姑奶奶回府小住,她与温氏、贾氏等几个妯娌一起去紫薇院探望了她。 柳姨娘思忖了几番,觉得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回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肖氏道:“我看着大姑奶奶的模样,倒像是生了一场病似的,身体清瘦,还服着汤药呢。” 柳姨娘一听,眉头微微挑了起来,“服着汤药?这可稀奇了,她生了病不在婆家养着,怎么回娘家了?” 肖氏摇了摇头,道:“儿媳也不知道。” 柳姨娘想了一想,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便招手让玉钗过来,吩咐她去打听打听贺嘉月为何回府了,若是打听不出来,就去煎药的药房看看,问清楚她服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 用完了饭,柳姨娘摒开旁人,惯常嘱咐了儿子几句,道:“你要多用功读书,尽力考个功名出来,如此,娘行事才能十拿九稳。” 等那江氏以后死了,她这个姨娘便成了世子爷的正妻,儿子若再有功名在身,以后继承世子爷的爵位更加名正言顺,这京都之中的人议论起来,也没什么可说嘴的。 贺晋平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贺晋远差。” 说完,他便急忙离开了秋水院,连等都没等肖氏,便寻那眉眼有几分与大嫂相似的通房去了。 ~~~ 玉钗去打听贺嘉月回府小住的事,奈何她的丫鬟红莲嘴紧得很,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她问了几个相熟的丫鬟,也都没问出什么来,便只好去了煎药的药房。 那药房原是几个会些简单药术的婆子在担着熬药的差事,这会儿婆子都回去歇着了,只有一个年纪不大人称周嫂子的媳妇在看着炉灶上的药锅。 周嫂子看到玉钗来了,便忙起身笑道:“玉钗姑娘你怎么来了?这药房里的苦味不好闻,小心熏到你。” 玉钗捏鼻子看了一圈,见案上摆着一个装了些黑乎乎药渣的药罐子,便道:“那可是大姑奶奶用的药?” 周嫂子一边请她坐下说话,一边笑道:“正是,大姑奶奶的药已送到紫薇院里去了,这是剩的药渣。” 玉钗便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周嫂子会意,瞥见四周无人,忙将银子揣到怀里,低声道:“玉钗姑娘,姨娘是怎么吩咐的,是像以前那样,还是......” 话未说完,玉钗便打断了她的话,道:“这次不是为这件事,而是别的事。你且告诉我,大姑奶奶用的是什么药,是治什么病的?” 周嫂子虽不认得这些药,却也仔细听了几个婆子小声嘀咕的话,留心记了下来。 她忙压低声音道:“是妇人小产后,排出恶露,补气固本的药。” 玉钗闻言惊讶地捂住了嘴。 叮嘱了周嫂子几句莫说她来过这里的话,她便趁着药房没有旁的人,飞快回了秋水院告诉柳姨娘。 柳姨娘听她说完,也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是真的?” 玉钗道:“姨娘,千真万确不会有假的,周嫂子亲耳听到煎药的婆子说的。” 柳姨娘细细想了一回,皱眉点了点头,冷笑道:“是这个道理,若非如此,太太也不会派了那小姜氏亲自去接了她回府住着。照这么说,大姑奶奶小产了不在婆家养身子,反倒回娘家来了,她在那沈家过得也不怎么样啊。” 当年她怀着孩子进了国公府的大门,生下了庶子,世子爷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他还想让她再生个女儿,她自然也想诞下他的骨肉,且是多多益善,奈何这么多年肚皮再没了动静,而反观那江氏,又一连得了两个女儿,让她暗地里如何不艳羡。 如今,推测出贺嘉月嫁人后过得不如意,柳姨娘嘴角噙着笑思量了一会儿,吩咐玉钗道:“去请世子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彼时贺砚去了吴公子家饮酒,玉钗给他的小厮留了信,等贺知砚一身酒气地回府到了外书房,听小厮说了柳姨娘打发人来找他,便去了秋水院。 柳姨娘起身迎他的时候,看见他脖颈上两个红印子,身上还有隐隐约约的酒气,便知他又在外头鬼混了。 她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服侍着他换了家常的衣袍,给他倒了盏热茶,柔声道:“世子爷要不要喝盏热茶,这茶里放了蜜糖,喝了会舒服些。” 第58章 贺知砚抱着她的腰让她坐在大腿上,就着她手里的茶盏喝着茶,心情大好。 当年他与江氏成婚没多久,不过是去招香楼逛了一逛,她便给他脸色瞧,而柳氏温柔体贴,贤良大度,从不计较这些,比江氏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找爷有事?”他喝着茶问道。 柳姨娘闻言,微微咬了咬唇,迅速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倒是没事,只是一日不见,就想世子爷了。” 贺知砚揽着着她的腰,眉头一皱,道:“我人都来了,你还哭什么?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了?” 当年柳氏在教坊司唱曲儿大有名气,暗中讨她欢心的王公贵族也不少,其中那庆王殿下便是一个。而柳氏却只与他情投意合。 后来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便排除万难将她纳入府中,还向她保证过,绝不会让她在府里受一点儿委屈。 现在看她默默流泪,他不免想到,定然是那江氏又欺负她了! 柳姨娘潸然欲泣,含泪望着他,说:“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担心咱们的儿子。” 贺知砚有些意外,“你说晋平?他怎么了?” 柳姨娘抽泣着吸了吸鼻子,道:“我瞧着他这几日脸色不大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找月照庵的姑子算了算,说是最近几日府里来了人,身上不干净带着晦气,冲撞了他。” 贺知砚不甚在意地道:“多大点事,值得你掉泪,查一查谁来了国公府,撵出去就是了。” 柳姨娘没作声,抬眼看了下玉钗,玉钗会意,插了一嘴说:“世子爷,我刚才就劝说姨娘了,哪能信姑子的话?姑子算的也未必是准的!最近回府的只有大姑奶奶,她是二爷的妹妹,怎么会冲撞了二爷呢!” 贺知砚愣住。 长女什么时候回府了?他竟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一声。 “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柳姨娘道:“大姑奶奶回来好几日了,玉钗说的对,是我担心晋平,才听信了姑子的话,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世子爷也别放在心上,且过段日子看看,若是晋平还不好,我就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事关儿子的身体,贺知砚不能放心,立时拂袖起身,道:“若是虚症,找大夫瞧了也没用,你别担心,我先去前院看看去。” ~~~ 月华院中,江夫人正在房里挑人参。 这些人参是她平时常用的,她身体不好离不得汤药,大夫让她多喝参汤,平时也都多亏这些参汤撑着身子,才不至于病得下不来榻。 她从中挑出几支指头粗细的好参来,交给红莲送到紫薇院去,叮嘱道:“这些参不用特意熬汤,只需切两片泡水喝,你每日盯着你主子喝上几盏。” 贺嘉月的小月子还没坐完,吹不得风,江夫人只让她在自己院里安生养着,不让她出门,还打发了贺嘉舒陪着她姐姐说话解闷,她自己每日会早晚也会过去看一看。 红莲笑着谢过,道:“太太放心,大小姐这几日精神比先前越发好了,就算我不盯着,自己也会喝的。” 红莲抱着参刚出了正房,迎面遇到了贺世子。 贺知砚看了她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回忆了一番,才想起她是长女身边的丫鬟,不觉冷冷一笑。 果然,长女回府了,江氏连知会都不知会他一声,他这个当爹的还被蒙在鼓里! 贺知砚撩袍跨进门槛,江夫人正要把参收起来,余光看见他走了进来,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世子爷怎么来了?”她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看着他他的眼神,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有几分冷意。 贺知砚自顾自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冷笑道:“嘉月回府了?她在府里住了几日了?怎么还不回沈家?” 江夫人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快,他毕竟是孩子的爹,女儿要与沈家和离的事,她还是要告诉他一声。 “世子爷来的正好,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那沈绍祖简直是个畜生,嘉月嫁过去这三年,在沈家吃了不少苦头,我已想好了,等嘉月养好了身体,就让她与沈家和离。” 贺知砚皱起眉头,“养好身体?她不是怀了身孕了,又怎么了?” 提到这个,江夫人便心中酸楚,低声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现在还没出月子,需得调养好身子。” 听到这话,贺知砚脸色唰得变了。 没出月子就回娘家住着,不就与柳氏“身子不干净带着晦气”对上了吗?怪不得晋平最近被冲撞了,果真是贺嘉月的事!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江夫人瞪眼喝道:“这事你不跟我说,就敢私自当家做主?谁让她回来的,一身晦气回国公府,她兄弟都要被她克死!赶紧把她送回沈家去!” 江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对她没什么夫妻情分,但孩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能如此狠心,不顾女儿的死活? 江夫人嘴唇动了动,眼泪不自觉滚了下来,一边哭一边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还关不关心女儿,你还是不是孩子的爹?” 贺知砚不耐烦地道:“还没做完月子就回娘家,晦气得很!她出嫁了,本就该呆在沈家,养病也应该在沈家,你把她接回来做什么?你还想让她和离,和离回府给贺家丢人吗,今天就把她送回去!” 江夫人眼眶含泪,一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若是孙妈妈还在,大抵会劝她按照世子爷的话来做,把长女送到沈家去,让她逆来顺受,以后与沈绍祖好好过日子。 可现在,听到他这番话,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看着丈夫那张脸,从来没有感觉那么恶心过,也不知自己怎么攒起了一股力气,直直冲向他就挠了过去,恨不得把他那张脸挠花挠烂! 贺世子没有防备,也没想到江氏竟会这么大胆。 他一下被她撞倒在椅子上,然后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抓他的脸,扯他的头发,然后拼了命地,不计后果地,使尽全力左右开弓扇他的脸。 也不知纤细瘦弱的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贺知砚被她死死压住,一张脸几乎被她抓破了,他拼了吃奶的劲,才一把将她从身上掀开,捂着脸狼狈地起身。 “你这个悍妇!”他摸了摸脸上的血印子,肿了半边的脸火辣辣发疼,连碰都不敢碰。 江夫人打累了,捂着胸口直喘气,两只圆润的杏眼瞪着他几乎喷出火来。 她喘匀了气,忽然一转身,从桌子上抄起一只碗口粗细的鸡毛掸子,又向贺世子直冲了过去,一副势要与他分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贺知砚哪见过她这种不要命的模样,一时唬的愣住,一边捂脸绕着桌子跑着,一边骂道:“江氏,你真是疯了!” 江氏两眼含泪,手里的鸡毛掸子挥得虎虎生风,哭着喊道:“你要是敢把嘉月赶回沈家,我今天就不活了,我与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同归于尽!” 贺世子往前躲着,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脚,那鸡毛掸子就顺势破风而来,直往他脊背上狠命地砸。 他手忙脚乱地得从地上爬起来,道:“江氏你个疯子,住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了就是!” 江夫人哭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女儿在沈家受了多少苦头?当初你将那沈家畜生夸得天花乱坠,你是不是收了沈家孝敬你的银子,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一听她到提到这个,贺世子便有几分心虚,当初沈绍祖是孝敬了他不少银子,他只当沈家家资丰厚,哪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夫人又哭又骂,他便没底气与她还嘴对骂了,提着袍摆捂着红肿的脸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跑出院门前担心江夫人再追过来,回头时果然看见她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慌得下台阶时踉跄一步摔了个狗啃泥。 贺世子暗骂一声倒霉,忙不迭慌慌张张爬了起来,狼狈地捂着脑袋,一瘸一拐地飞跑着往外走,对院里的丫鬟喝道:“一个个都眼瞎了不成,还不拦住她?” 月华院的几个丫鬟原本还担心江夫人被世子爷打了,现在见夫人没吃半点亏,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没一个上前拦着。 贺世子骂骂咧咧跑远了,江夫人也没追出院去,她身体本就病弱,这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由夏荷搀着回了正房,喘了半天的气,激动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不过脸上的泪还没干,眼里依旧含着一汪泪哭着。 姜忆安来月华院的时候,江夫人靠在榻上躺着,脸上都是愁色。 看到长媳来了,她疲惫地笑了笑,道:“忆安,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姜忆安在她榻旁坐了,端起小几上的汤药轻轻吹凉,道:“母亲有什么事?” 江夫人默叹了口气。 女儿和离的事,她是不敢指望贺知砚那个丧良心的了,他能不横插一脚阻拦就不错了。 与丈夫厮打了一顿的事,江夫人也不好意思说,想了想,她只道:“再过几日,嘉月就出小月子了。我寻思着,那沈家你妹妹是不能再回去了,我想让嘉月与沈家和离,这原也是你妹妹的意思,你觉得呢?” 第59章 婆母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想让贺嘉月和离,姜忆安有些意外。 她微微挑起眉头看着江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她几眼,似在确认婆母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过了。 江夫人看见她眸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不由坐直了身子道:“你这个丫头,别以为我也总是个软脾气的,当娘的怎会让自己孩儿受苦,这次我是下定决心的了。” 姜忆安灿然一笑,扶着她的胳膊让她躺下,她看得出,婆母方才像是动了大气,这会子情绪还有些激动,眼睛也红红的。 “娘跟我说这个,我自然也是支持的,妹妹想要和离,我只会为她高兴。” 听见这话,江夫人放了心,眼里却又含了泪。 国公爷担着九省提督的重任在边境巡视,不知何时才能回府。 她虽是十分害怕公爹,可若是公爹在府里,她去求上一求,女儿和离的事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现如今公爹不在府里,她身体又病弱,女儿和离的事,还得指望长子长媳。 江夫人握着长媳的手,沉声道:“忆安,你妹妹与沈家和离的事,还得你和晋远操心。” 姜忆安笑了笑,道:“娘放心吧,不是多大的事,只要嘉月坚决想要与沈家和离,就不会有问题。您别担心,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好养病。” ~~~ 晚间沐浴过,姜忆安换了一身柔软舒适的石榴色寝衣,走到桌案前,将烛火拨得更亮些。 不一会儿,贺晋远亦沐浴过,穿着白色的寝衣,黑色缎带覆着双眸,手中拿了一本书册,慢慢走了过来。 姜忆安一手拿起烛台,走到他面前举着烛台晃了几晃,没话找话地道:“夫君沐浴过了?” 贺晋远淡淡嗯了一声。 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也没有任何光亮,却似能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灼热的视线。 他有些奇怪,站在原地默然片刻,道:“娘子在做什么?” 姜忆安若无其事得将烛台放回一旁,笑眯眯道:“没事,只是想好好看一眼你。” 贺晋远怔了怔,对于她张口就来的甜言,不知该说什么,耳畔悄然泛起一抹薄红,默默将手里的当朝律册,放到了一旁。 姜忆安坐在桌前倒了盏温水,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自己喝一盏,另一盏推到了他面前。 想起今日婆母提起贺嘉月要和离的打算,她便与他说起了这件事。 “夫君,嘉月要和离,沈家未必会同意,届时该怎么办?” 她话音落下,贺晋远便微微偏过头来,面朝着她的方向,沉声道:“娘子想怎么处理,依你就可。”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 依她? 她可没读过什么书,不会以理服人,只会以武服人,确定要依她处理? 姜忆安看着他清隽的脸,再看了眼他修长的大手。 他手背上浅浅的擦伤早已好全,她便抓住他的手,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在上面比划了个“砍”的动作。 “那我......套上麻袋揍姓沈的一顿,揍的他跪地求饶,揍的他哭爹喊娘,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签下和离书?” 贺晋远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略一颔首。 姜忆安:“?” 她行事不计后果,也不怕沈家报复,他竟没有意见? “喂,夫君你不是状元吗?你一个状元饱读诗书,做事应该有章法的吧,怎么也像我这般鲁莽?” 贺晋远握住她纤细的手指,极轻地笑了笑,道:“娘子不是鲁莽,娘子心中有谋划,有勇有谋,聪明无双。” 姜忆安秀眉一挑,噗嗤笑出了声。 这好听的话谁不爱听,饶是觉得他言过其实,她心里也高兴得很。 不过,妹妹与姓沈的如何和离,她还要想个更周全的法子才是。 时辰不早了,姜忆安吹熄了灯烛,仅留一盏床头的夜灯,便撩开床帐上榻,重重拍了几下床沿,示意贺晋远别再琢磨那本书册,快点上榻睡觉。 贺晋远默了几息,回忆完一番律册里的内容,便缓步走到了榻前。 姜忆安一个利落翻身滚到了里侧,给他留出了外面的位置。 屈膝上榻之后,贺晋远在她身旁躺下,两手交叉搭在腰腹处,身板笔挺,睡姿板正。 姜忆安转眸看了他一眼。 他上了榻便极少主动说话,大多时间都是安静地听她嘀嘀咕咕,需要他回应时,他才会温声开口。 不过,今晚同往常不一样,她故意打了几个哈欠,装作很困的模样,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身畔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姜忆安便急忙睁开了眼睛。 贺晋远的双眸遮着缎带,睡觉也没摘下,不知他到底睡着了没有,她便做贼似的小幅度挪到他身边,撑着身子趴在他身旁,低头看他的脸。 “夫君,你睡着了吗?”她用气音,极小声问道。 故意放轻的声音落在耳旁,像山涧叮咚悦耳的泉水,清凉甘甜,贺晋远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几下,屏气没有作声。 这数日来,他已经发现,若是他不说话,她以为他入睡了,便会安分很多。 不会说些甜言扰乱他的心志,只会乖乖躺在她自己的被窝里,一晚上也不会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半夜总是先抢了他的被子,之后整个人便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让他莫名心底燥热。 姜忆安看他没有什么反应,便伸出手指在他鼻端试了试鼻息。 探起来呼吸均匀而沉稳,应该是睡着了。 确认他已经睡着了,她便动作极轻地从被窝里起身。 白日里,他总是遮着双眸,她没有办法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现下他睡着了,她便打算摘下他的缎带瞧一瞧。 说做就做,她毫不迟疑,伸出手在他脸畔胡乱摸索几下,摸到黑缎的绳结,轻轻一拉,绳结便松了。 小心翼翼移开他脸上的黑缎,她低头细细打量他的眼睛。 床帐里光线晦暗,勉强能看清他的眼睛,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撩开了床帐。 夜灯悠亮的光线瞬间都洒了进来,贺晋远的眼皮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姜忆安不禁皱起了眉头。 方才睡觉之前,她故意举着灯在他面前晃了晃,想试试他的眼睛有没有出现光感。 可那烛台太热,他心底又畏惧火光,怕凑近他的脸让他不适,她便匆匆收了回来,没让他发现端倪。 她已经习惯了他是个瞎子,但心底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希望他有一天心病能够痊愈,希望他双眼能够重见光明。 只是这是极其渺茫的事,她也不敢抱什么希望,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心里还有这样的期待。 现在他睡着了,她便试上一试,不过看到的结果和往常一样,光线对他没有任何刺激。 姜忆安下意识抓了抓额前的几缕乌发,说不上失落,只是静静坐了一会儿,便伸手重新将床帐拢起。 她半撑着身子越过他,不知怎地出神了一瞬,拢好床帐回身时蓦然失衡,忽地朝他身上歪去。 说时迟那时快,她双手稳稳撑在贺晋远的身侧,身体堪堪悬在了他上方不足半尺之处。 姜忆安庆幸地舒了口气。 好险,好险,幸亏她反应及时,不然这一下非得把他砸醒不可。 可是,不知为何,身下的人呼吸似乎陡然粗重了很多。 姜忆安疑惑低下了头。 距离很近,她低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皮在细微地颤动。 难道他的眼睛有了一点点光感了? 她心里一喜,于是离他更近了些,还抬手轻轻戳了几下他的眼皮。 独特的馨香近在咫尺,温软指腹每一次轻轻浅浅的触碰,都似在撩拨。 贺晋远屏住呼吸,喉结悄然滚动几下,身体几乎紧绷成了一块铁板。 他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突发奇想的举动,他虽瞎了,却刚过及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起这样的触碰。 晦暗无声的床帐内,贺晋远忽地抬起手来,大手将要覆住她纤细的腰身。 然而正在此时,姜忆安却低低嘀咕了一声,翻身躺到了里侧。 “好吧,睡了。” 她捂唇打了个大大哈欠,不知是在跟他说晚安,还是在告诉自己该睡觉了。 贺晋远刚刚抬起的手悄然滞在原地。 良久,唇角莫名抿直几分,大手缓缓收回了身侧。 -----------------------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辗转反侧半晚,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再次抢他被子的人):娘子,你刚才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戳我眼皮做什么? 姜忆安(迷迷糊糊在他怀里蹭了蹭):嘘,别往外说,这是我研究你的眼睛有没有好转的独门绝技。 贺晋远:...... 第34章 不谋而合。 姜忆安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第60章 再醒来时,身旁的人早已起床。 她摸了摸旁边空空如也的床榻,不由愣了一会儿。 这些日子,贺晋远大都和她一起醒来的,虽然他睡相不大好,有时还会抢她的被子盖,她也没计较过什么。 今日怎么没等她醒来,也没有温声唤醒她,自己便起床了? 姜忆安抓了抓凌乱的乌发,掀被下了榻。 花狸猫老虎身上的伤已好了,醒了便朝她喵呜喵呜地叫,她抱着老虎逗了一会儿,香草端着一盏热茶进来,要给她梳头挽发。 “小姐,姑爷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做什么去了。”梳头的间隙,香草比划着道。 姜忆安奇怪,“那他留什么话没有?” 香草点点头,笑着比划说:“姑爷说让你自己用饭,不用等他,他晚上才回来。” 姜忆安纳罕,不知他做什么去了,下意识朝外间看了几眼,外面自然没有贺晋远的身影,倒是高嬷嬷走了进来。 自嫁到国公府,虽带了高嬷嬷过来,姜忆安平时也极少动用她,这次见她不喊自来,便先晾了她一会儿,对着镜子暗暗观察她要做什么。 高嬷嬷眉头皱起,隐晦地打量了房内一周。 这些日子,她留神注意着正院的动静呢,大小姐嫁进来的日子不短了,夜间从未叫过水,也没让丫鬟进屋服侍过,该不会还没圆房吧? 姜忆安瞥见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道:“嬷嬷来做什么?” 高嬷嬷回过神来,忙清了清嗓子,道:“大小姐嫁进来也有两月有余了,老身不得不提醒大小姐,你还没回门呢,想必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少爷都想你了呢。” 姜忆安眉头一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看她还没被克死,继母恐怕是另有事要说,催她回娘家呢。 姜忆安淡淡一笑,道:“急什么?当初出嫁时,爹娘不是说了,等我爹外出公务回来,才让我回门。” 高嬷嬷绷紧了老脸没吭声。 当时太太是这样说的,那不是觉得大小姐嫁进来不出两月便会被克死么!且老爷出差也是事实。 可眼看着过了这些日子,大小姐竟一点事都没有,这要是再不回门,太太都该着急了。 别的不说,若是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只怕会说太太那个当继母的刻薄,长女出嫁了都不许她回门。 姜忆安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嬷嬷也不用着急,左右我爹过个一年半载的总该回来了吧,那时我再回门也不迟。” 高嬷嬷暗吸了一口凉气。 要是大小姐一年半载的再回门,那太太还不得急坏了! 她现在被迫陪嫁到国公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赔笑道:“大小姐,那哪能等那么久才回门呢?就算老爷不在家,也是该回娘家看看的,更何况,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还想你呢。” 姜忆安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笑说:“嬷嬷你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亏心?祖母眼里只有她的宝贝金孙,什么时候会想我?” 高嬷嬷被噎住,讪讪笑了笑,“大小姐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是姜家长女,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有你的。” 姜忆安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嬷嬷你也不用费心劝我,先安心在这儿陪我呆着吧,什么时候我爹回来了,我就回门。” 高嬷嬷不知再怎么说,老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姜忆安一个人用了早饭。 不知为何,平时吃饭她胃口都是极好的,小厨房做的也都是她爱吃的菜,可今天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瞧着那鲜香可口的豆腐皮包子,竟没觉得怎么有食欲,只吃了三个垫垫肚子也就算了。 刚用过早饭,贺嘉月打发红莲来了,请她去紫薇院一趟。 姜忆安正要找她有话说,便吩咐香草看好院子,别让老虎扑了花架上才盛开的凤仙花,若是那对在东厢屋檐下做窝的燕子飞回来了,给它们拿竹子搭个窝,省得它们两口子因做不好巢,扇着翅膀叽叽咕咕吵架,吵得人脑袋疼。 紫薇院里,贺嘉月站在廊檐底下,身上披了件薄斗篷,正欣赏着院里葳蕤盛开的紫薇花。 看见姜忆安来了,她微微一笑,提起篷摆轻快地走出廊檐,道:“大嫂。” 和煦日光倾洒而下,她水润的眸子闪烁着细碎的亮光。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妹妹身体好了吗?外头有风,小心着凉。” 贺嘉月抿唇笑道:“大嫂,不碍事,我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院子里的紫薇花重焕生机,今日开得格外灿烂,她邀姜忆安前来,就是为了赏这满院子灿烂如朝霞的紫薇花。 贺嘉月已让丫鬟采了几枝新鲜的,插在花瓶里,搁在院中竹亭的石案上。 两人在石案旁对坐了,贺嘉月让丫鬟上了茶,挽起衣袖,亲手点了两盏茶。 姑嫂两人一边赏着花,一边喝着茶,贺嘉月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鼓足勇气道:“大嫂,我已决定要与沈家和离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暗含赞赏地看着她。 她想要与沈绍祖和离的事,昨日婆母已提前与她说过,她不意外,妹妹在沈家被磋磨了三年,能下定决心与沈绍祖和离,勇气可嘉。 贺嘉月微抿住唇,神色中流露出愧疚之意。 当朝女子和离并非少见,不足为奇,但和离的女子,免不了背后被人指点非议,甚至会影响府中未婚姐妹的婚嫁,若非她有母亲和大哥大嫂支持,她也难以下定决心和离。 贺嘉月眼圈泛红,有些哽咽地道:“大嫂,谢谢你。” 如果不是大嫂将她接回了家,恐怕她这辈子也不会从泥潭中出来。 她话音刚落,红莲便急匆匆来了院里,有些惊慌地道:“大小姐,沈家大爷来了,说要接你回府,现在就在花厅等着呢。” 听到沈绍祖来了,贺嘉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姜忆安一眼,咬唇道:“大嫂,我该怎么办?” 姜忆安朝她点了点头,道:“去见他吧,与他说和离的事,不用怕,现在你是在国公府,他不敢怎么样的。” 贺嘉月轻轻呼了口气,带着红莲去花厅见沈绍祖。 ~~~ 晚香院里,崔氏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红绫突地掀开帘子进屋来,神神秘秘地道:“太太,我刚才瞧见沈家那位姑爷来了,大姑奶奶也没让他进院里,两人就在花厅里说话,我隔得远,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那沈家姑爷的脸色不大好,还朝椅子上踢了一脚,大姑奶奶也拿帕子擦眼泪呢!” 崔氏一听,双眼灼灼地看着她,道:“你再去打听打听,问问嘉月身边的红莲,看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红绫摇了摇头,撇嘴道:“太太,大姑奶奶身边的丫鬟都嘴严得很,防着我呢,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崔氏心道也是,贺嘉月回府住了半个月了,她还打发人去探望过,只听说她是身体不大好要养病,倒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可这沈家姑爷来国公府,一定是接她来了,她不回去也就罢了,兴许是想多住些日子,可两人怎还吵嘴呢? “莫不是两口子闹了别扭?这别扭看来闹得不小啊!” 崔氏喃喃自语,心里暗暗有些高兴。 大侄女的夫婿比嘉莹的好又怎样,她家姑爷虽是个病秧子,可从没跟嘉莹吵过嘴! 红绫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崔氏想了会儿,将手里的针线放到筐子里,打发她去把贺晋川找来。 贺晋川刚从书塾回院子没多久,正在跨院里拿着弹弓打树上的鸟雀,红绫来请他过去,他不情不愿地放下弹弓,进屋问道:“娘找我什么事?” 崔氏招手让他走近了,拍了拍他背上不知从何处蹭来的泥灰,压低声音道:“娘与你说一件事,你去静思院里找你大嫂玩去,问问她为什么把你嘉月堂姐接家来了?” 贺晋川皱眉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不去!你别再给大嫂找麻烦!” 说完,一掀帘子便走了。 崔氏气得瞪眼,啐道:“不懂事的兔崽子,跟你爹一样,让你做什么,偏不做什么!” 在屋里骂了几句,崔氏消了气。 儿子指望不上,她只得自己亲去打听,可直接去问大嫂院里的人,指定是问不出什么的,想来想去,她眼神一亮,急忙去了柳姨娘的秋水院。 彼时玉钗才从院外回来,正与柳姨娘说起那沈绍祖接人不成,怒气冲冲走了的事,远远便听见四太太笑着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柳姨娘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崔氏到了屋里,柳姨娘请她坐了,笑道:“太太有些日子没来了,在忙什么?” 崔氏笑道:“还能忙什么,不过是闲坐着做些针线活罢了,嘉莹冬月就要生了,给她准备几身坐月子穿的衣裳。” 柳姨娘笑道:“嘉莹好福气,肚子里的孩子也稳当。不过太太还不知道吧,嘉月小产了,连小月子都没做足,就回娘家来了。” 第61章 崔氏闻言震惊地捂住了嘴。 大房将这个消息瞒的严严实实,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这层来。 亏得她来了柳姨娘的院子,不然什么都打听不到! “她怀的是沈家的头胎,身边的婆子丫鬟不得小心照料着,怎么会小产呢?” 贺嘉月小产的原因,柳姨娘懒得与崔氏谈论,不过那日世子爷被江氏从院里打了出来,可是亲口跟她抱怨过,江氏打算让贺嘉月与沈家和离! 如今那沈绍祖来国公府接人来了,贺嘉月没有回娘家,还在花厅里与他吵嘴,气得沈绍祖拂袖而去,那两人将要和离的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崔氏来得正是时候,柳姨娘抿唇一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太太且不要管她怎会小产,如今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只怕更惊讶,嘉月要与姑爷和离呢!” 崔氏一听,登时瞪大了眼,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大侄女嫁了那么好的人家,不知惜福,这好端端的,怎要和离呢? 再说,就算她想要和离,也要考虑考虑府里未嫁的姐妹,且不说她的亲妹妹贺嘉舒退婚以后还没定亲,那三房的堂妹贺嘉云刚满十五岁,今年就该议亲了,有她这个和离的堂姐在前,岂不影响她的婚事? 崔氏立刻坐不住了,匆匆离开秋水院,去了三房谢氏的锦绣院。 ~~~ 锦绣院里,听崔氏说完贺嘉月要与那沈家和离的话,谢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声道:“和离的事,老太太知道了吗?” 崔氏忙道:“大嫂怎么会告诉老太太,她这是瞒着我们大家,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呢,要不是我去打听了,谁能知道!” 谢氏啪的一声搁下茶盏,皱眉冷声道:“大嫂真是越发厉害了,这么大的事竟自己做主了,竟不告诉老太太一声!” 崔氏附和道:“可不是呢,我最近冷眼旁观,自从孙妈妈走后,大嫂确实跟以往不大一样了。” 谢氏想了想,说:“当初与沈家的亲事,是大哥做主定下的,难道他也是这个意思?” 提到这个,崔氏忙扭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外人,不由压低了声音说:“三嫂,快别提大哥了,那日我的丫鬟撞见他捂着脸从大嫂院里出来,脸上青紫一片,还有好几道血印子,怕是被大嫂打出院子了!” 谢氏吃了一惊,眉头拧了起来:“是大嫂打的,不可能吧?” 崔氏撇了撇嘴道:“除了她,还能有谁?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的,怎么瞧着大嫂也不是那样的泼妇,可回头一想,那小姜氏就是个凶悍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被小姜氏影响了,也是可能的。” 谢氏看了她一眼,冷笑着点了点头:“既这样说,也是说得通。” 崔氏撇了撇嘴,低声道:“三嫂,不是我冷血无情,说句实话,大嫂现如今这么自作主张,让嘉月与沈家和离,实在不妥当!她统共两个女儿,身边已有了个退婚的,现又回来个和离的,她倒是不觉着有什么,却也不想想嘉云还没定亲呢!” 谢氏膝下两子一女,长子贺晋衡带着媳妇孩子去在地方就任,小儿子贺晋承在书塾里读书,贺嘉云排行第二,今年十五岁了,正是该议亲的时候。 崔氏话音刚落,贺嘉云忽地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她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了,此时听到四婶提到她定亲的事,登时觉得心头窝火,一进屋便噘着嘴道:“娘,堂姐们的名声一个比一个坏了,照这样下去,我还能定上什么好亲事!” 谢氏拉着她偎在自己怀里,哄道:“你别担心,这府里还有你祖母当家做主呢,你的亲事,自然是最要紧的。” 崔氏也忙笑着附和了几句,谢氏安慰好了贺嘉云,便起身去了老太太的荣禧堂。 老太太素日吃斋念佛,喜欢清净,府里的事都交给谢氏去打理,她极少过问,就连府里晨昏定省的规矩也免了,只是让儿媳们每个月到荣禧堂请几次安。 谢氏把贺嘉月要与沈家和离的事说了,老太太拈了拈手里的佛珠,稀疏的眉头沉沉压下,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问清你大嫂,要是她果真有此意,我断不会容她这样做的。” 有老太太这句话,谢氏便放了心,待她离开后,老太太对刘嬷嬷道:“你立刻打发人去一趟月华院,把江氏叫来。” 刘嬷嬷先是想了想,低声提醒道:“老太太,要是国公爷在家,想是会同意大姑娘和离的,老太太要不给国公爷去封信,问问国公爷的意思?”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道:“要你多嘴,问他做甚!他怎会为老三家着想?正是要趁他不在家,我才要做这个主!” 刘嬷嬷知道自己冒失了,便作势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平时她不会这样失言的,只是那大少奶奶小姜氏前些日子为了个小丫鬟仗义执言,不免让她这个当老奴的另眼相看,便下意识为大房多考虑了几分。 江夫人到了荣禧堂,还没说话,老太太看见她,猛得将手里的佛珠往桌上一拍,冷声道:“你可是真做的好事,竟连府里的名声也不要了!” 江夫人唬了一跳,定下神来,才知道老太太说得是女儿和离的事,不由眼睛一酸,道:“娘,嘉月她在沈家过得苦,儿媳不能再让她在火坑里呆着了!” 老太太拧眉看她一眼,喝道:“年轻夫妻有几个不吵嘴的,不过是吵了架,床头打架床尾和,过些日子就好了,哪里就值得和离了!” 江夫人眼里含泪,说:“娘你不问,我也正要说呢,岂止是吵嘴,嘉月刚进门,那沈绍祖就纳了表妹进门,一味地偏宠他的表妹,这且不说,嘉月的胳膊上,还有......” 她哽咽了一会儿,才道:“被那混账东西拿鞭子抽的痕迹!” 老太太闻言也是愣了一愣,随即又道:“沈家也是世家,与我们国公府也有情分。姑爷是娇养长大的独子,纳妾开枝散叶本是寻常事,就算脾气冲些也没什么,怎能因为这些小事就让嘉月和离?你今日要她和离,以后她改嫁,还能再嫁到这么好的人家吗?” 老太太这样说,江夫人心里堵得难受,擦着泪道:“儿媳还没想她改嫁的事,只想她赶紧离了沈家,回家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老太太瞪她一眼,骂道:“你糊涂!那沈家就算有错处,把姑爷叫到国公府来,要他保证以后再不犯打人的毛病就是了!亏你还是大房长媳,你只顾着嘉月,怎不想想府里还有没嫁的嘉舒、嘉云!就算嘉舒不在意她大姐是不是和离,你也不能不考虑嘉云!” 江夫人低头擦着泪,老太太以为长媳会像之前那样,呵斥几句她便会低头认错,一句也不敢顶撞的,谁料不到片刻,只见她擦干了泪,抬头说:“娘,您今天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嘉月去沈家受苦的。” 老太太眉头压下,眸中闪过震惊之色,看着长媳那十分坚决的态度,想了一想,冷淡地道:“既然你有了这样的主意,那我也不好强按着你的头行事。不过,我只说一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婆母,那你就别因为嘉月和离,影响了整个国公府的名声,连累嘉云找不到好婆家!” 江夫人忍着眼泪回到月华院后,便似浑身抽掉了力气般,躺倒在榻上默默垂泪。 她想让女儿和离,可也不能不听老太太的话,一来,忤逆长辈可是大不孝,她担不起这个恶名,再者,侄女嘉云也该定亲了,她也不能不顾及侄女的亲事。 夏荷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看到江夫人眼圈红红的,便道:“太太怎么样了?” 江夫人叹了口气,擦着泪道:“你去静思院,把大少奶奶找来,我有话同她说。” 老太太的话,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人实在拿不了主意,需得与长媳商量商量。 姜忆安来了月华院,江夫人让她坐下,含着泪道:“忆安,你妹妹和离的事,老太太很是生气,说不能影响了国公府的名声,我仔细想了想,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说这可该怎么办?” 姜忆安十分意外,江夫人看她有些吃惊,便解释道:“你三婶家的嘉云妹妹该议亲了,老太太怕嘉月提出与沈家和离,让外人觉得国公府的姑娘不是好相与的,对她的婚事不好。” 姜忆安眉头一皱,冷笑着霍然起身,打算去跟老太太说道说道,江夫人唬了一跳,忙拉着她坐下,道:“你可莫要冲动,老太太可是长辈,再怎么样,也不能对长辈无礼。” 身为长房长媳,孝字当头,婆母对老太太心有敬畏,这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事,姜忆安无奈按了按眉心,道:“娘,你既然不让我去找老太太,那只能容儿媳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她双手抱臂,拧眉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件要事。 嘉月刚与沈绍祖提了和离的事,还没过半天,老太太深居简出的,怎么会知道嘉月要和离的事? 其中定然是有人传信的。 国公府人多眼杂,但对月华院的事了如指掌的,除了柳姨娘,不会再有旁人。 第62章 只不过,她是个妾室,老太太不喜她去荣禧堂,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告状的不会是她,那就只有可能是嘴快的四婶去她院里打听过了,又去与三婶说了,这才有老太太后来知道的事。 想到这儿,姜忆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媳妇啊,你且说说,眼下的事该怎么办呢?” 江夫人心里着急,身体又虚,刚说了这句话,便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捂着胸口闷声咳嗽起来。 姜忆安搀着她到里间榻上躺下,安慰道:“母亲先不要着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江夫人怎能不着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那沈绍祖到国公府来负荆请罪,赌咒发誓不会再虐待女儿,她也不相信!可女儿和离,势必会对国公府的名声有所影响,这可真是让她为难! 夏荷捧了汤药过来,姜忆安伺候江夫人用着药,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她在清水镇老家时,婶子也有咳嗽的毛病,汤药一日日养着,身体也逐渐好起来了,婆母用的药都是名医所开,按说身子应该日益好转才对,可这咳嗽胸闷的毛病,看上去竟比她刚嫁进府时还严重了些。 江夫人用着药,贺嘉月也来了月华院,看到母亲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模样,她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今日她与沈绍祖提和离,他不同意,还道,他沈家从来没有和离的规矩,她既嫁了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绝不会与她签和离书! 旁人乍这样听,还以为他是顾念夫妻之情,想借此手段留下她,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是担心和离对沈家的名声有损,以后不好扶正他的表妹为正妻。若是她以后被磋磨死在沈家,别人只会叹她一声命薄,他没了正妻,扶正他的表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想要和离,却让母亲左右为难了。 贺嘉月握着江夫人的手无声掉泪,姜忆安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到外面说话。 到了外间,还没等姜忆安开口,贺嘉月低头擦着泪,哽咽道:“大嫂,我不能让母亲为难,也不能太自私,不考虑妹妹们的婚事。要不,我还是先回沈家去吧,忍上半年一年的,待以后妹妹们都说亲嫁了人,我再提和离的事......” 姜忆安简直差点被她气笑了。 “你回去,就沈家那混账东西今日的态度,别说你熬的过一年半载,只怕连小命都要交待了。” 贺嘉月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姜忆安暗叹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这一拍,贺嘉月便忍不住扑在她肩头,低低哭了起来。 等她哭了一会儿,姜忆安拍着她的肩低声劝道:“好了,妹妹别哭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与那姓沈的和离?” 贺嘉月止住了哭声,含泪重重点了点头,“大嫂,我想和离,但是我不想让母亲为难,也不想让祖母生气,更不想影响了嘉云妹妹的亲事。” 姜忆安弯唇一笑,道:“行了,和离的事能办,包在大哥大嫂身上了。你别哭鼻子了,也好好宽慰宽慰母亲,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犯不着为这点小事伤身。” 大嫂说有办法,贺嘉月的心便定了下来,道:“大嫂,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道:“你别着急,先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养身体。我与你大哥商议商议,定然能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 ~~~ 日头西移时,贺晋远还没回府,姜忆安独自在院里溜达了几圈,便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出神。 直到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走近了,她忽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贺晋远已站在了她面前。 落日熔金,他高大的身形逆光而立,周身像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即便黑缎覆着双眸,也难掩清隽的容貌。 姜忆安看着他灿然一笑,往旁边挪了点位置,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 “夫君今日去做什么了?”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一整天连个信儿都没打发人送来,她虽是忙了一天,但忙中的闲暇时,还是想了他好几次。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的方向,温声道:“去拜访了一个同窗旧友。” 姜忆安心头莫名一紧,连声问他:“旧友?姓谁名谁?家住哪里?” 贺晋远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不过是去拜访朋友,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紧张担忧的感觉。 “我与他也四年未见了,他姓秦,名为秉正,现在刑部任职,住在南坊锣鼓胡同。” 姜忆安提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知为何,她方才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担心他心病郁结,犯了遗症,独自去祭拜那位已逝的林公子。 既然是拜访他另一个旧友,她便放心了。 她露齿一笑,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嘉月和离的难题。 待听她一口气说完,贺晋远似乎早已料到事情会这样,神情并无半分意外,只是温声对她道:“娘子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姜忆安微微蹙起眉头,道:“祖母和母亲都担心嘉月和离的事传出去会影响国公府的名声,我反觉得这事不能捂着。索性也不用与沈家再说什么,直接一纸和离诉状交到府衙,让京都的人都看一看,那沈绍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来他可以得到相应的惩罚,二来,外人都知道嘉月在沈家受了委屈,便也不会再乱传什么风言风语,自然也不会影响到妹妹说亲的事。” 这个想法可谓大胆,因时下和离虽不新鲜,但也极少有闹到府衙去的,更何况,高门大户都注重脸面名声,轻易不会让自家的私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完之后,姜忆安看了贺晋远一眼,征求他的意见:“夫君觉得怎么样?” 贺晋远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大手牵住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紧了几分。 “娘子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他温声道。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夫妻夜话。 贺晋远:娘子今天都做什么了? 姜忆安(话匣子打开,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忙了一天,又是安慰娘又是安慰妹妹,还要想主意,可累坏我了。 贺晋远(沉默片刻):......只有这些吗? 姜忆安:嗯! 贺晋远(继续沉默,低声提醒):我今天一天都没在家。 姜忆安(托腮笑眯眯盯着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对了,还忙里偷闲想你了,想了一、二、三、四、五......数不清多少次! 贺晋远(唇角悄然勾起,耳尖泛起薄红):......甜言蜜语。 第35章 还要让他付出代价!…… 因女儿和离的事还没解决,像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江夫人一夜未眠,早晨起来时,咳嗽的病症又严重了不少。 贺嘉月侍奉在侧,心里的滋味更加不好受。 娘儿两个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时,姜忆安走进了里间。 她看了婆母与妹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道:“母亲妹妹不用忧心,我和夫君已商议出了一个法子。” 江夫人与贺嘉月俱是又惊又喜,让她坐下把话说清楚了。 待姜忆安提到向顺天府交一纸诉状,诉沈绍祖“殴笞发妻”,请求府衙治他的罪时,江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道:“媳妇,这不好吧,若是传扬出去,人家岂不会在背后议论国公府,议论你妹妹?” 姜忆安没说什么,而是看向贺嘉月。 贺嘉月微微抿紧了唇,也有些惊诧,不过低下头思忖片刻,再仰起头时,已下定了决心。 她握住江夫人的手,轻声而坚决地说:“娘,大哥大嫂是在为我考虑。若是状告沈家,让人都知道那沈绍祖是个什么货色,便不会再有姑娘跳进沈家那个火坑。再者,我与沈家和离,旁人不知晓什么原因,说不定会在背后编排什么,多少会影响妹妹们的婚事,若是由府衙公正判决了结果,将真相公布于众,便也不会再影响到妹妹们,就是祖母和婶子们,也不会再说什么。” 江夫人心里还是觉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怕这等事情传扬出去,万一以后会对女儿再嫁不利,岂不是更不好。 但贺嘉月已定下的主意,便不打算再改了,反而软语安慰了江夫人几句,“娘,你放心吧,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办法。” 江夫人见状,也只得嘱咐女儿与儿媳说:“那你们要谨慎些,万一状告那沈家不成,反倒影响自己的名声,岂不是弄巧成拙。” 姜忆安见贺嘉月能这么快拿定主意,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赞赏。 这边说服了母亲,贺嘉月则迫不及待地与大嫂去静思院见大哥,询问他其中的细节。 “大哥,诉状递给府衙,可能公正判决?” 这是她最担心的事,那沈绍祖虽袭了虚职没有实职,但沈家也是官宦世家,同宗同族中有在顺天府为官者,若是沈家走动关系按下了此事,那时该如何是好? 第63章 况且,这些年来,她听说过有夫告妻诉求和离的,妻告夫的却是少之又少,鲜少听闻。 听出妹妹的忧心,贺晋远沉声道:“你放心,此事我已问过秉正,顺天府的案子交由刑部过目,此案会经过他手,他现任刑部郎中,又素来是个秉性刚直的人,断会督促顺天府以律法严惩,绝不会由府衙徇私沈家,胡乱结案。” 提到秦秉正,贺嘉月微微愣了愣神,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身着白色旧袍,眉眼冷肃的年轻男子。 当年大哥在国子监读书时,他这个朋友还曾到国公府来过,后来大哥中了状元,他也中了进士,一晃这些年过去,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已在刑部任了正五品的郎中,以后定然前途无量的。 贺嘉月晃神了一瞬,便很快回过神来,既然大哥已问过秦大人,那她便无需担心什么,大胆向府衙递上诉状便是了。 状子递上去,事情异常顺利。 不过几日,府衙便判了沈绍祖殴笞发妻的罪名,杖责三十,判定夫妻和离,并要求沈家悉数归还贺嘉月的嫁妆财物。 判决文书下来,听说那沈绍祖领了三十杖,腿都快被打瘸了,贺嘉月总算舒了口气。 衙差将和离书送来的这日,贺嘉月几乎喜极而泣,忙到了江夫人的院子,道:“娘,我终于与和离了,从今往后,我与沈家再也没有瓜葛了。” 江夫人这几日来天天忧心不已,听见这话,急得从榻上坐在起来,再三再四看了女儿的和离书,激动地搂着贺嘉月,道:“我的儿,从此以后,你可脱离苦海了。” 贺嘉月眼中泪光点点,笑着点头,“多亏了大嫂大哥,若不是他们,我与沈......他也不会这么快同意和离。” 她连提都不想再提沈绍祖的名字,想到这个名字,她便觉得恐惧恶心。 江夫人也喜极落泪。 静思院中,得知贺嘉月已收到了和离文书,姜忆安为她高兴得同时,心里还有些不快。 她拧眉看着贺晋远,握拳重重捶了下桌子,道:“夫君,就算嘉月与沈绍祖那厮成功和离了,我还是觉得不解气。嘉月被沈家磋磨了三年,那厮少说也得被打个半死,才能还清欠嘉月的!”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下的同时,贺晋远便沉声道:“嘉月在沈家受的苦,是该让他们加倍偿还。” 两人又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去了,姜忆安心里一喜,道:“夫君,我有个主意,保准能让沈家鸡飞狗跳,不能清净。” 贺晋远会心一笑,低头面向她,似在凝视她的模样,温声道:“娘子可是打算从沈家那位妾室下手?”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踮脚凑近他,附耳对他道:“夫君,我带上红莲与香草......” ~~~ 翌日一早,用过早饭,姜忆安便带着香草与红莲出了府。 她们没乘国公府的马车,而是租了辆车行的普通马车。 马车到了沈府附近,姜忆安便让车夫停在府门外不远的地方,她们三人则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时刻注意沈家的动静。 没过多久,便见沈家大门打开,秦姨娘挺着孕肚,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府门,登上了沈家的马车。 红莲压低声音道:“大少奶奶,秦姨娘每隔几日便喜欢出门去逛金银楼,买完首饰后会去一家茶馆喝茶,今日出府,她定然也是去逛铺子喝茶的。” 姜忆安略一点头,吩咐车夫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那车夫收了银子,便只按车主的吩咐行事,况且跟踪的事,也原是乏善可陈的赶车活计陡然有趣了许多,是以,车夫铆足了劲紧跟着沈府的马车,且小心谨慎,一路上也没让人察觉出异常。 果然,马车转到繁华的长街上,沈府马车徐徐在一家茶楼前停了下来。 亲眼看到秦姨娘带着丫鬟进了茶楼,姜忆安便带着香草下了马车,因担心红莲被沈府的人认出来,她便让红莲坐在马车里,先去不远处等她们。 香草探头注意着茶楼里的情形,这茶楼里站了好几个待客的男女伙计,另有零星两三个穿着非富即贵的顾客,而秦姨娘带着丫鬟进去之后,便有女伙计热情地迎着她去了楼上。 香草比划着说:“大小姐,现在让人去茶楼里吗?” 现在进去,这铺子里人多,更不会被瞧出端倪来,姜忆安微微一笑,道:“去,先找几个人来,让他们进去传话。” 香草激动地点了点头。 这茶楼附近,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贩挎着篮子卖梨,姜忆安便把他们都叫住了,道:“你们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茶楼里说几句话,事成之后,每人都有一两银子的赏钱。” 几个小贩一听竟有这么多赏钱,顿时抖擞了精神,争先恐后地道:“小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 这些小贩们走街串巷,一张嘴是能说会道的,姜忆安便每人吩咐了他们几句话,之后,香草便带着他们去了茶楼。 茶楼之中,秦姨娘正在怡然自得地品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国公府贺家的姑娘与沈家那位少爷和离了,你们知道吧?” “这事整个京都都传遍了,是府衙判决的,谁不知道?” “喂,你们只知道府衙判了沈家与贺家姑娘和离,还不知道和离之前,那沈家少爷......” 秦姨娘不由一愣,往隔壁看了一眼,耳朵竖了起来。 “那沈家少爷,本有个极得他宠爱的妾室,可贺家姑娘一纸诉状要与他和离,他顿时生出了悔过之心,想要挽回这一段感情。” “啧啧,事到临头知道后悔了,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不知道这沈家大少爷打算怎么挽回?” “沈家少爷说,只要贺家姑娘不与他和离,他可以把妾室打发出去,去母留子,余生只与贺家姑娘好好过日子。” “这诚意听起来很足啊,可为什么贺姑娘没有原谅他啊?” “贺姑娘定然是被他伤透了心,怎么会轻易原谅他?想来和离之后,这沈家少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不知多后悔呢!” 秦姨娘冷笑不已,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她本可以做表哥的正妻的,却被那贺氏压了一头,不得不做了妾室,虽说姨母与表哥对她是好的,但她心里着实不痛快,这些年都憋着一口气。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们和离了,可没想到和离之前,表哥他竟然为了挽留贺氏,连去母留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一想到这两日表哥躺在榻上不言不语心情不好的模样,这话她原有三分怀疑的,现下也变成了十分相信。 隔壁的议论声很快消失了,秦姨娘的脸却黑如锅底,眉宇间都笼罩着怒气! 秦姨娘怒气冲冲回了沈府。 沈绍祖本躺在榻上养伤的,见她铁青着脸回来了,不由皱眉道:“谁惹你了?” 秦姨娘冷冷一笑,手指头戳向他的额角,高声嚷道:“我怀了你的孩子,给你们沈家传宗接代,你倒好,为了把贺氏留下,竟想要去母留子,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一听她嚷嚷,沈绍祖便觉得头疼,烦躁地道:“你听谁胡言乱语的,我没说过,哪有这样的事。” 秦姨娘扶着肚子啐了他一口,哭道:“你当然不会承认!我信你这样的鬼话,你打量我是个三岁孩子,哄我呢!别的不说,你与她和离了,这些日子天天沉着脸,那脸都能拧出水来,我能看不出来?” 沈绍祖拄着拐下榻,喝道:“老子腿都快瘸了,脸色能好看吗?” 秦姨娘冷笑道:“那我问你,要是贺氏还愿意回来,条件是让我走,你是选我还是选她?” 听她这样说,沈绍祖下意识愣住。 想到前妻那温柔贤淑的模样,再看一眼秦氏,思忖着以后就算再娶妻,也不会娶到如贺氏那种出身的美貌妻子,心中顿时懊悔更甚,便闭紧了嘴没有作声。 看他这种反应,秦姨娘登时又哭又闹,让丫鬟把绳子拿来,挺着肚子要上吊,连哭带喊地道:“我也不活了,就上吊死在你面前,反正你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我死了就干净了!” 她哭哭啼啼的,把绳子搭在横梁上,挺着肚子踩着凳子,作势要把脖子套上去。 沈绍祖气得脸色黑如锅底,咬牙道:“你别闹了!” 秦姨娘哪肯罢休,嚷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沈家老太太听说她挺着肚子要上吊,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一眼看见她的脖子套在绳索里,顿时又气又急气血上涌,身子一歪,便倒地晕了过去。 沈绍祖急忙甩了拐杖去扶他娘。 刚快走了两步,只听咔嚓一声,本就挨了三十杖的腿骨立时断成了两截。 扑通一声闷响,他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痛苦到面孔扭曲。 沈家乱成了一锅粥。 ~~~ 沈家闹得鸡飞狗跳,国公府也有所耳闻。 第64章 女儿和离,江夫人心中本还有半分阴霾,听说那沈家闹成那样,心情也如云开雾散,好得不得了。 这日一早,夏荷又笑眯眯往静思院送了红枣参汤。 连喝了好几天,姜忆安看见那参汤便饱了。 用饭时,她苦恼地看着那碗汤,说:“母亲怎要天天给我送汤?明日万不能再让她打发人送了,再好喝的汤,也经不住天天喝啊。” 闻言,贺晋远盛汤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母亲送汤给她补身子,大约是想要早日抱上孙儿或孙女吧。 他盛了一碗荷叶莲蓬汤,放到她面前,温声道:“既不想喝,便同母亲说一声,以后不用她再送了。”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 沾他的光,她同他一起天天吃小厨房,想吃什么吩咐厨娘做就是了,没必要让婆母费心。 参汤她不想喝,她更想喝他给她盛的莲蓬汤,便把参汤推到他面前,道:“毕竟是母亲的心意,夫君替我喝了吧,别浪费。” 贺晋远:“......” 他默了片刻,端起汤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用完汤,他思忖一会儿,道:“娘子,何时我陪你回趟娘家?” 嫁进国公府快三个月了,她还没回门。 他知晓是因为岳父大人出了一趟三个月的远差,现下算算日子,岳父应该回京了。 姜忆安喝着莲蓬汤,腮帮子撑的鼓鼓的,随口道:“先等着吧,我爹娘还没打发人送信过来,就是不用我回去,等送来信了,再回去不迟。” 她语调很平静,甚至因为喝着她爱喝的汤,还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 贺晋远听完她的话后,唇角却悄然抿直了几分,往她的碟子里又夹了一筷藕丝,温声道:“娘子,喜欢就多吃些。” 姜忆安笑看了他一眼。 她长这么大,没人记得她的喜好,反倒是他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知晓她素日爱吃什么,爱做什么。 她没说什么,而是往他嘴里塞了块甜甜的枣泥糕。 贺晋远已习以为常,嚼着嘴里甜丝丝的糕点,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门的事,姜忆安不是没放在心上。 晚间上榻之前,她去库房里数了数自己的嫁妆,那一千两沉甸甸的银子倒是一点儿没用,还另外多了贺晋远库房里的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是不少了,可离她要攒的数目还差许多。 晚间沐浴过后吹熄了灯,她躺在榻上烙饼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察觉到她没什么睡意,贺晋远道:“娘子不困?” 他记得她一向睡眠极好,躺在榻上说上一刻钟话便会入睡,有时累了些,脑袋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光线朦胧的床帐内,姜忆安突然掀被坐了起来,道:“不成,我得想个法子。” 贺晋远眉头微微一拧,亦随她坐了起来,沉声道:“娘子,什么事不成?” 姜忆安盯着他清隽的脸庞,倏地靠近他耳旁,压低声音道:“夫君,明天我们吵一架,之后你便搬去书房睡,我回门之前,咱们都不要同床了。” 贺晋远默默抿紧了唇角,眉头紧锁,“为何?” 虽说成婚之前,他也曾想过与她分房而睡,可成婚当晚,她便压着他要圆房,这分房睡的事,她自然不会同意,他便没有提起过。 时至今日,他早已习惯了夜间她把手脚都搭在他身上,也只有搂着她在怀中,才会安然入眠。 可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要分房。 姜忆安拨开床帐看了看,见窗户那边黑漆漆的没有人影,确保这个时辰高嬷嬷不会在外头偷偷摸摸听墙角,这才放心地说:“我回娘家的时候,得想法子把我亲娘留给我的银子都要回来,你旁的不用管,就按我说的做,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贺晋远沉默了片刻。 他想她应该很喜欢攒银子,今天她带着香草去库房里数银子了,数了半天才出来,数完之后更是高兴了一整天。 “娘子可是觉得库房的银子不够?若不够,我将田庄变卖了。” 姜忆安摇头说了声不。 她需要的银子多着呢,他是个瞎子,以后没法当官,也不能出去做生意挣银子,田庄以后要留着他们养孩子过日子用的,她才不许他卖掉。 不过,她要用银子的事,不必急于一时,等她以后攒够了再说。 她一骨碌躺回被窝里,伸手扯了扯他的寝衣袖子,示意他也躺下。 “田庄不能卖,再说,我娘留给我的银子本就是我的,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要回来。” 贺晋远默了默,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么说,我与娘子必须分房睡了?” 光线朦胧的床帐内,姜忆安高兴地点点头,还提醒他一句:“先吵一架,再分房睡。” 贺晋远沉默不语。 姜忆安想了想,将吵架的事先与他说了一遍,道:“你随便找个由头,尽可发脾气,多指责我几句,像什么泼妇啦,凶悍啊,抠门小气啊,这些帽子都往我头上扣,让人看出来,你是真的动了气。” 她话音落下,身畔却沉默了许久。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开口,姜忆安半撑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看向贺晋远,“夫君,你怎么不说话啊?” 贺晋远闷闷呼了口气,道:“娘子,我不会和你吵架。” 不会吵架? 姜忆安一想也是。 嫁进来这么久,他大方地送她银子,给她准备她爱吃的饭菜,做活时给她打下手,口渴时给她倒水,她经常指使他做这做那,却没见过他发过什么脾气。 为了教他如何吵架,她干脆钻进了他的被窝,脑袋熟练地枕在他的胳膊上,抓起他的手胡乱比划了几下,道:“等我说完话后,你拿起茶盏往地上一甩,指着我的鼻子严厉地骂上几句就是了。” 她身着单薄的寝衣,一团温软无意挨在身前,晦暗不清的床帐中,贺晋远喉结悄然滚动了几遭。 “我尽量吧。”他沉声开口,声音有几分干哑,“吵过了架,就不必再分房睡吧。” 姜忆安急忙摇了摇头,道:“那怎么行?做戏就要做全套,万一被高嬷嬷发现破绽怎么办?” 贺晋远无言沉默,眉峰紧蹙。 也许他们根本无需做戏。 成亲这么久,他们没有圆房,高嬷嬷那等上了年纪的老妇,只要留心便会发现端倪。 他回过神来,怀里的人已掀开被子,回到了自己的被窝中。 “对了,我自己一个人回门就行了,夫君你不用陪着我。”姜忆安道。 贺晋远唇角抿直,闷声说:“为何?” 姜忆安啧了一声,抬手在他额角轻叩了一下。 还能为什么,她猜继母想让她尽快回娘家,八成是有事,他要是去了,恐怕只有为难的份儿。 但她担心他知道这个原因还会坚持陪她回去,便想了想,轻笑道:“自然是你跟着会露出破绽,影响我发挥啊!” 贺晋远默吸一口气,半晌,略一颔首,道:“那我就都听娘子的。” 姜忆安看着他灿然一笑。 别的不说,他对她极为尊重,也很赞同她的所思所为,她对他这一点真是满意极了。 “哎,对了夫君,你睡相老实点啊,别睡着时跟我抢被子。”她打了个哈欠提醒道。 贺晋远:“......” 他没有作声。 姜忆安反正只是提醒他而已,也没有等他回应,不一会儿,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她闭眼睡得香甜。 贺晋远没了睡意。 没过多久,果不其然,先是一只有些凉的脚灵活地伸进被子里,搭上了他的大腿。 紧接着,那旁边被窝里的人便整个滚了过来,手臂一搭横亘在他胸前,柔软馨香的身子也往他身边一靠。 贺晋远默了几息,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她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发现身边有个温热的地方,便下意识把他当做暖炉依偎了过来,久而久之,已养成习惯。 能做她的暖炉,他很是幸运。 暖意融融的床帐内,他动作极轻地摸了摸她缎子似的乌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表面淡定,内心委屈):不是不会和你吵架,是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与你分房。 第36章 回门。 清晨醒来,姜忆安还在酣睡中,贺晋远略动了动长臂,将两人身上的锦被掀到一旁,再拉过里侧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就像一晚上两人是分被而睡,没有人越界一样。 没过多久,姜忆安悠悠转醒,睁眼看了看身旁,迷迷糊糊推了推他的手臂,道:“夫君,我渴了。”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我去给你倒水。” 他起身下榻,摸索着披上外袍,摸了摸茶壶里的水温正好,便倒了一杯水。 第65章 姜忆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盏水,时辰还早,她索性再赖会儿床。 屋里响起更换衣袍的窸窣声响,贺晋远转去屏风后脱下寝衣,姜忆安半阖着眼睛睡觉,下意识往屏风的方向瞄了几眼。 只见屏风后高挺的身形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宽阔的肩与劲瘦的腰,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忽地越过屏风上方,将一旁衣架上的黑色外袍拿了过去。 姜忆安眉心莫名一跳,急忙回视线,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消片刻,贺晋远自屏风后踱步出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锦袍,腰间束着的暗纹玉带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双眼覆着黑锻,神色依然如往常般平静无波。 “娘子?” 姜忆安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道:“哎!夫君,怎么啦?” 贺晋远微微一怔,眉宇间蹙起一抹疑惑。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心虚的感觉。 默然片刻,他嗓音极淡地开口,提醒道:“娘子不是说过,今天要吵架分房吗?” 姜忆安恍然拍了拍额角,道:“你看我这个记性,差点把这件最重要的事都忘了,幸亏夫君提醒了我。” 一想到等会儿要做的事,她便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兴致冲冲地下了榻,便开始洗漱绾发。 听到她甚至高兴时还哼了几声小曲儿,贺晋远薄唇几乎抿成一道直线,连周身的气息都悄然沉了几分。 没过多久,小厨房来送早膳,两人如往常般相对而坐,边吃着饭,边说着话。 忽然,贺晋远将筷子搁下,清清嗓子道:“娘子,我有一位同窗旧友要去外地赴任,我打算送他一方价值千金的砚台践行,你觉得怎样?” 姜忆安闻言眼睛一瞪,猛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嚷道:“夫君出手真是大方,怎么不想想,咱们手里有多少银钱,如何能置办起那么大的礼?不过是以前的同窗罢了,打发人送二十两银子当路资就是了。” 谁料,听到这话,贺晋远连饭也不吃了,沉着一张脸起身,道:“不可,同窗之谊尤为珍贵,怎能送区区二十两路资?千金砚台我已买好,娘子莫要多说了。” 姜忆安立刻气得拍案而起,高声道:“我怎就不能多说了?你是世家公子,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堆小厮伺候着,哪知道银钱金贵?千金的砚台,你干脆把我的嫁妆都拿去买砚台好了,我们以后的日子都不用过了!” 香草眼睁睁看着两人从方才正常说着话,转眼间就大声吵了起来,一时瞪大了眼睛,惊慌意外得不知所措,飞快地比划着手势,劝两人不要再吵了。 她劝的话,姜忆安只当没看见,对贺晋远嚷嚷的声音,甚至比方才还高了几分,“夫君你要是非要买那么贵的砚台,我现在就回娘家去!” 贺晋远默了默,压低声音道:“我心意已决,娘子怎么阻拦都无用!娘子你愿意回去就请自便吧,我不会拦着。” 姜忆安登时急了,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宝贝箱子来,提着作势就要往外走,高声道:“什么同窗之谊珍贵,要我说,哪有银子珍贵?你就是不会过日子!” 桃红一看这屋内的情形,急忙去后院将高嬷嬷请了过来。 高嬷嬷脚不沾地地赶了过来,刚进了正房,便听到贺晋远斥责道:“妇人之见,目光短视,夫人还需好好自省。” 说完,他一甩袍袖,冷着脸走了出去。 姜忆安把宝贝箱子放下,拿帕子捂着脸,声调高昂地哭了一下,看着高嬷嬷道:“嬷嬷,人家要我反省呢,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这不是赶我回娘家吗?我现在就回去。” 高嬷嬷忙道:“大小姐,万万不能这样回娘家去啊!” 听她这样说,姜忆安便抽泣几声,一面拿帕子捂着脸,一面往里间去了。 高嬷嬷一脸急色,快步跟到里间问道:“大小姐,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跟姑爷吵什么架?” 姜忆安侧身躺在榻上,脊背对着她,握拳狠狠锤了一下床头,嚎哭着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他自作主张,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方砚台送人,这些日子,有出的没进的,银子一天天见少,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婚丧嫁娶,年节宴饮,置办衣裳行头,就连厨房里吃道菜也是要记账的,他可是一点儿都不上心!” 高嬷嬷纳罕她银子花的这么快。 但这些日子住在国公府,她冷眼旁观兼打听着,三爷四爷都有官职在身的,二房的二爷虽没有官职,二房太太却是深居简出,俭省过日子的,惟有大房的世子爷无官无职没什么进项,还经常打着各样名头从大太太手里要银子。 想必这些年大太太的嫁妆也快差不多掏空了,这眼下还有两个待嫁的女儿要置办嫁妆,大房只是瞧上去表面略光鲜些,恐怕真没多少银子了。 想完这些,高嬷嬷清清嗓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小姐还要当心身体,不要因为这些动气。再怎么说,府里也不会短了缺了你与姑爷的东西,且放宽了心,就算姑爷花的银子多,与他好声好气商量就是了,哪能这样吵架?” 姜忆安背对着她,闷声道:“嬷嬷,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嫁进来这些日子,我白天脸上带笑,夜里藏在被窝里哭,这花银子的事还在其次,煎熬人的事多了去了,我都没法一一细说。” 高嬷嬷没说话,却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姑爷虽说是瞎了,却连房都没与大小姐圆,恐怕打心底里还是瞧不上大小姐的出身,她心里能不苦吗? 不过,再怎么说,大小姐也不能被赶回娘家去,万一大少爷趁此将她休了该怎么办? 高嬷嬷又再三再四安慰了许久,得到姜忆安暂时不回娘家的承诺,方才不怎么放心地走了。 等她离开了正房,姜忆安才从榻上起来,趴在窗前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离去的背影,不由两手握拳,低低笑了几声。 一连三日,姜忆安与贺晋远都是分房自睡,白日间两人照常一起用饭,只不过都闷闷得极少说话。 待到第四日,姜老爷打发人来送信,说让姜忆安务必带着姑爷一道回门,时间就定在翌日,不要耽搁。 ~~~ 要回娘家的事,姜忆安当天去月华院告诉了婆母一声。 翌日一早,江夫人便备好了她回门该带的礼,还撑着病体来了静思院,不放心地叮嘱她与贺晋远道:“路程远,不必急着当天回来,在娘家多住上几日也使得。” 姜家住在东坊多福胡同,距离国公府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当初长子迎亲回府时遇到的那一桩意外让她至今心有余悸,再者,儿媳嫁国公府三个月都没回娘家了,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头岂能不想她的家人? 姜忆安点点头应下。 今天日头虽好,却是有些冷风的,江夫人咳嗽的毛病一直没见好转,姜忆安搀着她的胳膊,道:“娘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江夫人微笑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由眉头一皱。 不知为何,儿子负手立在不远处,一副冷淡神色,自她来了这院子,都不见他们两口子说一句话,竟像是吵嘴了一般。 江夫人忽地顿住脚步,道:“媳妇,你与晋远可是吵架了?” 姜忆安眉心不由一跳,下意识看了眼贺晋远。 他们假意吵架糊弄了高嬷嬷,却没想到,连婆母都被糊弄过去了。 她想了想,微笑着低声道:“没有,我们好着呢,对了,娘,郎君他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陪我一起回去了,待下回他身体好了,再陪我回去。” 听她这样说,江夫人神色微微一变,道:“远儿哪里不舒服了?” 姜忆安看了贺晋远一眼,心里暗暗着急,本以为他看不见,不能帮着她圆过话去,谁料隔得远远的,他闷声道:“母亲,我昨日吃多了红枣糕,有些腹痛。” 江夫人关切地道:“可找大夫看过了没有?” 贺晋远道:“不过是撑到了肠胃,净饿两顿便好了,没什么大碍。” 这虽是没什么大碍,身体不适也不便陪媳妇回娘家的,江夫人想了想,轻拍了拍姜忆安的手,道:“要不你且等两日,等晋远身体好了,让他陪你一起回娘家去?” 毕竟是新妇回门,丈夫不陪着回去,也说不过去。 姜忆安不由无奈按了按额角,婆母是为她好不假,可再说下去,她真怕露出马脚来。 “娘,不用了,我爹娘昨日打发人送了信,想让我今日就回去呢!” 这样说完,姜忆安不等江夫人再说什么,便给香草使了眼色,主仆两个很快出了院门,高嬷嬷也绷着一张愁云遍布的脸,紧跟着走了出去。 马车在府外备着,回礼也都装好了,姜忆安不必他们相送,江夫人只得应以下,随后又叮嘱了贺晋远几句注意身体的话,便回了月华院。 第66章 众人离开,静思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贺晋远留在院中,默然站了许久。 ~~~ 晌午之前,国公府的马车在多福胡同停了下来。 姜家大门大开,姜老爷穿了一身家常袍子,笑容满面地走上前,等着女婿从马车上下来。 谁料,车门推开,只看到女儿带着丫鬟与高嬷嬷前后下了车。 姜老爷往车厢里看去,根本没有女婿的身影,再往马车后头一看,也不见其余马车跟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姜忆安见怪不怪他这番态度,双手抱臂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喊:“爹。” 姜鸿拧眉看她一眼,哼道:“怎就你自己回来了,姑爷呢?” 闻言,姜忆安忽地咬了咬唇,连气势都消了几分,低声道:“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没陪我回来。” 姜老爷眉头紧锁,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一甩袍袖往家里走去,姜忆安便也提起裙摆,低头匆匆迈进了门。 罗氏、老太太还有姜佑程、姜忆薇都在正厅等着。 不一会儿,众人见姜老爷冷着脸回来,那后面只有姜忆安一人跟着,罗氏打量着两人的神色,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对老太太道:“母亲,真是稀奇,姑爷没陪着安姐儿,只有她一个人回娘家来了。” 老太太一听,稀疏的长眉紧拧,在姜忆安进了正厅将要落座时,冷声道:“安姐儿,姑爷怎么没随你一起回门?” 姜忆安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低声道:“祖母,前些日子本就说好了他陪我一起回来的,谁知他今天一早突然说身体不适,不陪我回来了。” 听到这话,高嬷嬷朝罗氏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罗氏意外,视线在姜忆安的脸上扫过,心事重重地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老太太听完这些话,脸色更冷了。 新妇回门,丈夫没陪着,那她还一个人回来做什么? 不如等姑爷身体好了再一道回来,左右不差这几日,非得这个时候独自回娘家,让街坊邻居知道了,还以为国公府没把姜家放在眼里,岂不惹人背后闲话! 姜忆安吸了吸鼻子,起身逐一向长辈请安:“祖母这些日子身体可好?您年纪大了,平日要好生休养,莫要动气,动气伤身。” 老太太鼻子哼了一声,懒怠应她,让嬷嬷扶着回院里歇息去了。 姜忆安恭送她到正厅外,又对罗氏道:“母亲这些日子操劳家务,辛苦了不少吧,瞧着眼角都添了细纹,家里还有几样婚丧大事要操持呢,母亲也要爱惜身子。” 这话明面上是关心,听起来却实在不顺耳,罗氏摸了摸眼角的细纹,暗暗深吸了口气,方抚平了心头的郁闷,淡淡吐出一个字:“是。” 姜老爷捋了捋胡须,皱眉瞥了长女一眼。 虽说这次回来,长女比先前规矩懂事了些,但言语之中却是还不知忌讳,譬如提到了婚丧大事—那婚姻之事,是她弟妹两人的娶嫁,这尚还说得过去,那丧事却是说的她祖母,老太太身体健朗,以后还要长命百岁呢,哪能提到这种不吉利的话? 姜老爷脸色有些不大好,姜忆安移步到他面前,突然拿帕子捂住了脸,道:“爹爹在外办差辛苦,看着都瘦了,女儿不能在你身边尽孝,实在心疼难过。要不,以后女儿常在娘家住着,侍奉爹爹......” 话未说完,罗氏忽地站了起来,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安姐儿怎么说这种话呢?你既已嫁到国公府,就是国公府的人了,哪能在娘家长住?再说,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也有丫鬟小厮,侍奉你爹的事,不用你操心。” 这话说得很是,姜老爷摆了摆手,皱眉道:“你要是真有孝心,以后少气我几次就是了!回来一趟也累了,你先回你院里歇着吧,等会一起去午饭。” 姜忆安没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拿帕子在眼角按了几下,带着香草回自己的海棠院去了。 罗氏急忙把高嬷嬷叫到房里说话。 “姑爷难道是不想陪安姐儿回来?” 高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拧眉道:“太太,岂止是不想,是根本不愿!那大少爷虽是个瞎子,却也是国公府正经嫡长孙,那先前克死的头任未婚妻可是王府郡主,就算那第二任未婚妻门第差了些,也是个大家闺秀,哪个像咱们家大小姐这样,拎着把杀猪刀咋咋呼呼,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懒得很,喝口茶还要指使那大少爷倒水,谁能忍得了她?” 罗氏狐疑地看着她,道:“她素来是个心眼多的,可别是她又耍出的什么花招吧?” 高嬷嬷附耳对她道:“太太,老奴仔细看着呢,自打成亲后,他们夜里睡觉一次都没叫过水,那大少爷还没与她圆房呢!别的不说,单就这一件,还不能说明那大少爷看不上她?” 罗氏心事重重地喝着茶。 先前把长女嫁到国公府,是为了攀上国公府这门亲,她原想着,长女会被那命硬的嫡长孙克死,可她竟安然无事! 无事也就罢了,总之多了这门亲,于姜家只会有利无害,现有对证,自打长女与国公府定亲后,老爷出了一趟公差,回来后就得上司提拔,官升一级,由七品升成了六品! 这是借了国公府的势,才得了这样的升迁,要搁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也就想着,凭着这层关系,以后丈夫青云直上,女儿嫁去高门大户,儿子娶一房有门第的大家闺秀,全都有指望了! 可谁想到横生枝节,长女竟不得那嫡长孙喜欢! 罗氏忧心着这事,用午饭时,时不时打量几眼长女的神色。 姜忆安面无表情,也没有开口说话,只随便用了几口饭,便将筷搁下,唉声叹气地道:“爹,娘,我想在家里住上一个月,再回国公府。” 罗氏闻言额角突突直跳,抿嘴看向了姜老爷。 姜老爷双眼一瞪,捋着胡须训斥道:“放肆,你既已经嫁人了,哪能容你在娘家住这么久,明日你便回国公府去!” 姜忆安忽地站起身来,咬唇道:“爹,你光知道让我回国公府,哪知道我的难处?” 说罢,她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哭了几声,扭身跑了。 姜老爷错愕了几息,转头看向罗氏,道:“她这是怎地了?” 罗氏思忖片刻,扯唇笑了笑,道:“老爷,我哪里知道,兴许是嫁到国公府不如咱们家这般自由,被规矩束缚了吧。” 她才不会说长女在国公府不讨姑爷喜欢的事,无论如何,只要她回国公府去,姜家就会受益,至于她是不是受磋磨,与她这个继母无关。 姜老爷皱眉想了一会儿,道:“高门贵地的规矩都重,她性子是野了些,刚嫁过去不习惯,习惯就好了。” 罗氏道:“是这个道理。” 姜老爷吃了几筷子菜,忽地想起一事来,说:“前些日子席间用饭时,说起一个人来,我觉得与咱们薇儿倒有缘。” 女儿的婚事,是罗氏放在心头的头一桩大事,听到丈夫这样说,罗氏忙道:“老爷快说说,这人家世如何,相貌怎样,可有功名?” 姜老爷道:“年轻有为,相貌周正,姓秦,现下不过二十五岁,是六年前的进士,目前刑部任五品郎中,只是这秦家虽也是世家,却早已落败,家里想来积蓄不多,还租住在东坊的一处小宅子里。” 罗氏闻言面露喜色。 这虽是贫寒之家出身,但年纪轻轻就已五品,前途不可限量,以后登阁拜相都是有可能的,再说升官发财,以后换大宅子是早晚的事,现在租住个小宅子算什么? 只是,姜家不缺钱财,缺的是与秦郎中结交的门路,虽说姜老爷升了太常寺的六品主簿,但与刑部的人却没什么交情,更没有与那比他还官高两级的秦大人打过交道。 罗氏道:“那老爷说说,该怎么与这秦大人结亲呢?” 姜老爷捋了捋胡须,笑看着她道:“你说,我为什么急着让安姐儿回娘家?” 罗氏恍然大悟,怪不得老爷一回京,就赶紧打发人送信让长女和姑爷回娘家呢,原来是为了薇儿的婚事。 罗氏嗔怪地笑着道:“老爷怎不提前跟我说一下?这么说,老爷是想让国公府的亲家从中牵线做媒?” 姜老爷摆了摆手,道:“亲家牵线,此事也未必能成,我倒是听说,那秦大人与姑爷是同窗好友,曾同年中第。” 罗氏心里更喜,眉梢眼角都露出了笑意。 要知道,中举的年轻男子都是香饽饽,中了进士的更不用说,这已经做到五品官职的年轻单身男子,更是黄金香饽饽,得需要抢的! 要是薇姐儿能嫁给这位秦大人,她不知该有多高兴! “没想到那秦大人与姑爷竟有这层情分,既然这样,让姑爷做媒保媒,这事八成就能成了。”罗氏喜滋滋地道。 姜老爷笑着点点头,继而眉头又拧了起来。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等着姑爷来了,与他提一提这件事的。” 第67章 他这个当岳父的开口,做女婿的自然是得应下的,只是始料未及得是女婿没来,只有长女一个人回娘家了。 罗氏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的笑意不禁慢慢凝了下来。 姑爷没来,这事就只能拜托长女去转达说合了,可瞧长女那不被姑爷喜欢的情形,本来八分能成的事,只怕是一分也办不成了! 姜老爷刚说了一句,“姑爷没来也无事,让安姐儿把这事去与他说一下......” 罗氏急忙打断了他,道:“老爷,只怕指望不上安姐儿!姑爷今日都没陪她回娘家,想是心里就不喜欢她,娘家的事,姑爷怎会上心?” 姜老爷愣了一愣,细细回想一遍长女回家的情形,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罗氏心细,亏得她提醒,他都未曾想到,长女一个人哭哭啼啼回娘家,是女婿打心眼里不喜欢她。 长女既已嫁过去,这样也就罢了,可薇姐儿的婚事该如何是好啊? 正厅外,听到姜老爷与罗太太谈话的香草,悄无声息地回了海棠院。 姜忆安正靠在房里的美人榻上,慢悠悠地吃着松子糖,看见她进来眼神一亮,道:“怎么样?听到什么了?” 香草眉头拧成一团,双手上下比划着,把听到的事说了个囫囵大概。 姜忆安听完,双手抱臂往美人榻上一靠,面无表情地盯着房顶的承梁,幽幽笑了一声。 怪不得急着让她回娘家,原来是为了她那个蠢货妹妹的亲事。 罢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既然爹娘有求于她,那从姜家刮走银子便更容易了几分。 晚上她自称身体不适,没去前厅用饭,早早关上院门躺下歇息。 从国公府回娘家,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骨头颠得累得慌,她口渴了,躺在榻上懒得起身,下意识道:“夫君,去给我倒杯水。” 话音落下,香草以为大小姐是在叫她,便从隔间的小榻上起来,给她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姜忆安懒洋洋靠在榻上,伸手掀开床帐,对上了香草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 “小姐,你喝呀。”她抿唇笑了笑,用眼神无声催促。 姜忆安默然片刻,接过水喝了半盏,笑道:“早点去睡,别守夜了。” 香草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指了指床榻,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想和她一起睡。 她知道自家小姐睡相不好,在国公府她是不必担心的,因姑爷会照顾小姐,可在姜家就没人照顾了,她和小姐睡在一块,好夜间给她掖被子。 床榻空荡荡的,姜忆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便拍了拍榻沿,道:“好,快点上床睡觉。” 身边有了自己的心腹丫鬟,姜忆安踏实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 夜色渐暗,静思院的正房亮着灯,贺晋远没什么睡意,但到了平时入睡的时辰,还是如往常一样,吹熄了里间几盏明亮的灯烛,只留下床头一盏夜灯。 缓缓坐在榻沿上,正要躺下,却忽然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到桌子旁倒了盏温水。 拿起茶盏的时候,他才恍然回神,不由抿了抿唇角,将茶盏放回了原处。 无声躺下,宽阔的床榻上,却只有他一人。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也从不觉得一个人躺在榻上孤寂。 前几日分房而睡,她在正房,他在书房,可夜深安静时,他便悄悄回到正房,在她身边躺下,天色快亮时,再悄然返回书房。 他想她应该不知道,院里的丫鬟更不知道。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举动。 也许是因为他习惯了正房柔软的卧榻,而书房的床榻有些太硬太硌。 可此时,只身躺在正房的榻上,床褥也柔软舒适,一种孤独落寞的情绪却难以控制得在心底漫开。 黑暗中沉默良久,贺晋远用力闭上双眸。 他想,她不过才离开一日,这一定不是他太过想念她的缘故,而只是难以适应此时过分的安静。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夜深人静,贺晋远悄无声息地推开正房的门,听到床帐内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脱下长袍屈膝上榻,如往常般躺在了外侧。 身边床榻微微下陷,光线晦暗的床帐内,姜忆安忽地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了是他,她唇角弯了弯,什么都没有说,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高兴地挨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第37章 抱她回房。 辰时,姜家正院的饭厅已摆好了朝食。 老太太坐在上首,姜老爷与罗氏在两旁坐着,姜忆薇与姜佑程也依次坐在两人旁边,几人时不时往外看一眼,却迟迟不见姜忆安来用饭。 姜忆薇不耐烦地转了转手腕上新买的镯子,噘嘴说:“爹,娘,长姐现在架子真大,咱们都等了她多久了,她还不来。” 老太太闻言,本就有些冷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姜佑程没有说话,而是双眼盯着碟子里的炸油圈,下意识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径直夹起一根油圈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子,心疼地道:“你看看,等了这么久,程哥都饿坏了。” 说着,亲自夹了块海参炖肘子,放到了姜佑程面前的碟子里。 姜老爷脸色微沉,再看一眼外面,还不见长女的影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看她嫁了人还是不懂规矩,一回到家就原形毕露!怪不得姑爷不喜欢她,就她这样懒怠,谁能喜欢?再去叫她一次,要是不来吃饭,就让她饿着肚子!” 话音刚落,便看到姜忆安带着丫鬟香草,慢悠悠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也不坐下,站在桌子旁扫视一周,视线从姜佑程碟子里的肘子移到姜老爷沉冷的脸上,道:“爹,你说让谁饿肚子?” 姜老爷拧眉喝道:“还能说谁?明知故问!阖家都等着你来吃饭,叫了三回你都不来,用不用一抬轿子把你抬过来?” 姜忆安瞪眼看着他,冷笑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哪有心思吃饭?别说吃饭了,我现在都要没处容身了,想不到回娘家一趟,爹你还让我饿肚子!” 说着,她便拿出帕子来抖了一抖,似乎又要扯着嗓门哭起来,姜老爷看她一脸,生气喝道:“我那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怎么就如此较真了?还不快坐下来吃饭!” 姜忆安吸了吸鼻子,看了眼弟弟姜佑程,突然嫌弃地皱起眉头。 “爹,说句不该说的,弟弟的脸长得半点不像你也就罢了,身材也和你越发不像了,你看都快胖成球了,还要吃那么多!读书不行也就算了,吃成这副难看的样子,以后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罗氏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将刚拿起的筷子又搁回了原处,道:“安姐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弟弟呢??” 姜忆安笑了笑,道:“娘,我知道这话不好听,可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弟弟真该听我的话,别再吃了。” 这话听起来刺耳,姜佑程恼羞成怒地瞪向长姐! 然而触到她轻飘飘睨过来的眼神,忽然想起当初被她掐着脖子按到水里的恐惧,便急忙收回视线,瑟缩着肩膀坐在那里,碟子里的肘子也没心情吃了。 看到孙儿不敢再用饭,老太太眉头不由往下压了几分,冷眼看向姜忆安,道:“哪有你这样当长姐的?正是吃饭的时候,偏这个时候说你弟弟,连顿饭也不让程哥儿安生吃了,要是饿坏了他该怎么办?” 姜忆安眉头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祖母,我不但要说弟弟,我更得说说你!大清晨的,你怎么能让他吃这些腻味的东西?纵容姜佑程吃的胖成个圆球,你这不是在为他好,分明是在害他!” 老太太最是疼自己的孙子,闻言一张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紫,气得咬牙道:“你真是强词夺理,我怎会害程哥儿?” 姜忆安双手撑在桌沿上,笑道:“祖母,你看看,这就是你老人家的无知之处了,国公府从上至下都讲究养身,清晨用饭以清淡为主,咱们家虽比不上国公府那般世家底蕴,但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毕竟当年我娘嫁给我爹,可带来了不少嫁妆,怎么祖母享受着锦衣玉食,见识却不见增长呢?” 老太太脸色黑沉如墨,嘴唇动了几动,却没说出什么来。 姜家原是耕读之家,当年儿子姜鸿考中举人进京做了个九品小官,微薄俸禄不足以养家,后来与苏家结了亲,凭着儿媳苏氏不菲的嫁妆,这日子才宽裕起来。 听到孙女这番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话,她气得饭也吃不下去了,干脆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沉下了脸没有说话。 姜老爷见状,没好气地睨了一眼长女,斥道:“就你多嘴,你祖母怎样还用你教导?没大没小,不懂规矩!还不坐下来吃饭,堵住你这张嘴!” 姜忆薇撇了撇嘴,冷笑道:“爹爹说得是,我看姐姐嫁去了公府,教养却没好多少,反而更不懂规矩了,怪不得姐夫都不陪姐姐回门,就姐姐这样的,谁能喜欢?” 第68章 姜忆安唇边噙笑,瞥了眼她手腕上的镯子,点头叹道:“妹妹的镯子不错,最近才买的?” 姜忆薇得意地扬了扬手腕,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当然是才买的,花了二十两银子呢!” 姜忆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镯子,忽然自顾自点了点头,微笑道:“我说看着有些眼熟,原来公府有几个丫鬟都戴着这样的镯子,是她们的主子赏的。我原还想着买上几对,等年节时赏给我院里的丫鬟用呢!” 姜忆薇一听,脸色登时变了。 她可是姜家二小姐,怎么能与公府的丫鬟相提并论?与她们戴一样的镯子,岂不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她恨恨抿紧了唇,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让丫鬟冬花赶紧把镯子压到箱底去,她一眼也不想再看了。 至于桌上的饭菜,她现在更是没有胃口再用了! 罗氏看了眼女儿气得发青的脸色,眉头深深拧起,转眸看向长女,道:“安姐儿,莫要再多说了,一家子聚在一起,好好用顿饭不成吗?偏要说些不中听的话,听得人不痛快。”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道:“母亲说得是,今天是我多嘴了。” 听到这句话,罗氏暗暗松了口气,姜鸿暗沉的脸色也好转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姜忆安刚在桌旁坐下,便道:“母亲,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趁大家都在,我也就直说了——” 她微微一笑,看了眼自己的亲爹,关心地道:“爹爹现在正值壮年,而母亲已过了生育的年龄,以后不好再生养了。我想着,不如爹爹再纳一房妾室,好为姜家开枝散叶,添丁进口,家里多几个弟弟妹妹,热热闹闹的,我心里也高兴。” 一语落下,姜鸿刚喝进嘴里的汤差点喷了出来! 而罗氏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眉宇间像笼了一层怒火,一双眼死死盯住了她。 迎着继母几乎喷出怒火的视线,姜忆安不紧不慢地道:“母亲一向贤良淑德,想来只会后悔没有早些为父亲想到这些,不会生女儿的气吧?” 罗氏胸口沉沉起伏数息,忍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将手里的筷子啪地搁在了桌子上。 姜老爷拿帕子擦了擦嘴,瞪了长女一眼,道:“父母的这些事哪用你操心?好好吃你的饭吧,再多说一句,就回自己院子吃去!” 姜忆安灿然一笑,道:“我听爹的,只用饭,不多嘴。” 她神情轻松地夹菜吃饭,其余人的脸色却一个比一个更难看,没有一个动筷子的。 罗氏眼含怒火地看了一眼姜老爷。 姜老爷却不自在地捋了捋胡须,将视线移开了去,没有与她对视。 罗氏见他这样,心知长女刚才那个提议让他有所心动,登时恨恨咬紧了牙。 用完早饭,姜忆安将筷子搁下,微笑环顾了一圈,道:“祖母,爹,娘,我吃饱了,先回院里了。” 姜老爷咳了一声,道:“你且站住,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他挥了挥手,罗氏见状,便让房里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她也搀着老太太离开了。 一时正厅里清清静静的,只有父女两人说话。 姜老爷道:“你告诉爹,在国公府中,那贺家郎君待你如何?” 姜忆安还未开口,突然吸了吸鼻子,拿帕子往眼尾处按了几下,道:“爹,若是我说他待我不好,该怎么办?” 姜老爷眉头一皱,沉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国公府,你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媳,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就该更加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孝顺长辈,侍奉夫君,不让人挑出错来。”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爹,你说得是这个道理。可我不讨人喜欢,再怎么不出错也不顶用。我想着,干脆我与他和离,还回娘家来,爹你养我一辈子算了。” “不说好好过日子,张口闭口就提和离,简直胡闹!”姜老爷狠狠一拍桌子,瞪着她说,“若非姑爷双眼瞎了,你怎有福气嫁到国公府去?你不说安分守己地过好日子,净想着这些不着调的。” 姜忆安似吓了一跳,拿帕子捂着脸哭了两声,怯怯地说:“爹,我不过随口一提,你别动这么大气。” 姜老爷捏着杯盏,不说话了。 长女说的这番话,还有回娘家后的种种迹象,处处都昭示着,那国公府嫡长孙,确实不喜爱她。 可她已嫁到国公府,断没有和离回娘家的道理,姜家丢不起这样的脸! 想到这里,姜老爷清了清嗓子,道:“你也别太过担心,新婚夫妻还不相熟,有时拌嘴吵架也是有的,日子久了,就慢慢好了。” 姜忆安不作声,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一会儿叠成条缎带模样,一会儿将缎带打个结。 姜老爷如是说了几句,想起二女儿的婚事,话锋一转说:“现今你妹妹大了,定亲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这个当长姐的,自然有照顾弟妹的义务。现有一个与你妹妹相配的秦郎君,在刑部任郎中,与姑爷很是相熟,你回府以后,请姑爷牵线搭桥做媒,尽量把这桩婚事与你妹妹促成了,以后姐妹守望互助,我们姜家也会越过越好。” 姜忆安秀眉一挑,不易察觉地勾起了唇。 等了半天,演了许久的戏,就在这里等着她爹说这些话呢。 她虽不意外这番话,却还是适时做出了意外的表情,瞪大一双清澈的杏眸,含着哭腔委委屈屈地道:“爹,不是我不帮妹妹,妹妹嫁个有功名的郎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那大少爷对我冷冷淡淡的没点热气,花钱还大手大脚的,一块送人的砚台就花了上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呢!这么大一笔银子说花就花了,我就与他狠狠吵了几架!他现在不怎么理会我,照这样下去,别说给妹妹说媒了,只怕沾咱们家的事,他是一概不理的!” 姜老爷眉头深深拧起。 那贺家郎君虽瞎了,学问见识又不减,长女自小在乡下长大,粗鄙没有学识,想必正是这个原因,贺郎君与她才没什么话说,若是当初嫁过去的是薇姐儿,断然不会有这个问题! 至于花钱大手大脚,那算不得什么事,他自小是个富贵公子,花千金买砚台送人也没什么,倒是长女见识卑微浅薄,张嘴闭嘴提到银子,还拿着这个说事吵架,才让贺郎君不悦。 说来说去,还是长女的嫁妆太单薄。 姜老爷道:“给你压箱底的嫁妆银子,你花多少了?” 姜忆安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睛,道:“花了二十两了,剩下的我没敢动。国公府人情往来,年节宴席,穿衣吃饭,处处都需要花银子。我怕花完了,每天都数几遍银子,给丫鬟打赏也只赏一个铜板,仔细着呢,不舍得花。” 姜老爷一听她这番话,额角突突直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得姑爷喜欢也就罢了,行事还这般抠门,完全一副小家子气的做派,能得姑爷喜欢才怪! 想到长女方才还贴心得让自己纳妾,姜老爷拍着胸口缓了几口气,道:“这样,明日回国公府,爹再给你三千两银子让你带去,你大方些,不要抠抠搜搜的。有了银子,你也给姑爷置一份贵重的礼,让姑爷高兴高兴!姑爷高兴了,这给你妹妹做媒的事,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姜忆安面露难色,道:“不好吧,爹,我不想花这么多银子给他买东西,你别给我银子了!” 姜老爷气得拂袖而起,瞪着她道:“朽木不可雕也!给你银子你拿着就是,推脱什么!” 呵斥完长女,他立即回了正院,对罗氏道:“把家里账上的三千两现银都取出来给安姐儿,让她把银子都带回婆家去!” 罗氏闻言霎时瞪大了眼,心口突突直跳,差点气晕了过去。 长女回一次门,就要给她三千两银子,那她再回来一趟,姜家不得让她搬空了? 这一次又一次的给她银子,简直比钝刀子割肉还让人难受! “老爷你想什么呢?好端端的给她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姜老爷睨了她一眼,道:“我这还不是用心良苦,一来让安姐儿在国公府站稳脚跟,二来,也是为薇姐儿的婚事打算。” 罗氏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哪是用心良苦为了薇姐儿的婚事打算,只怕是被长女三两句话哄的头晕脑胀了吧! 想到长女方才给丈夫提议纳妾的事,她心头的怒火更盛,头顶几乎冒出烟来! “你说,你是不是想纳妾了?” 姜老爷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安姐儿言之有理......” 话未说完,罗氏便伸出手来,冲着姜老爷的脸就抓了过去。 此时她顾不得二女儿的婚事了,给长女银子的事也撂开不提,甚至把苦心经营多年的贤良淑德都抛到了脑后,只想去挠花丈夫的脸。 姜老爷急忙闪身躲到一旁,道:“有话好好说,你怎么要打人!” 罗氏一边追着他打,一边冷笑着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纳妾!” 第69章 姜家的家产都是她的女儿与儿子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他纳妾生子,分走家产! 姜老爷躲闪不及,被她照着脸上抓了几下! 他抬手一摸,竟摸到脸上被抓出了血痕,不由双眼一瞪,气恼地喝道:“罗氏你怎么这么凶悍,亏我这些年待你这么好,难道你的温柔贤惠都是装出来的么!原来你与苏氏一样善妒!” 罗氏又气又急,冷笑道:“你说我装的也好,说我善妒也罢,反正我不会让你纳妾!也不会让你把银子给安姐儿!” 姜老爷胡须抖了抖,抬手指着她喝道:“你别忘了,我是一家之主,姜家的事是我当家做主!” 纳妾的事先不提,也不管罗氏哭哭啼啼生气,姜老爷立时让小厮把几箱银子装到了姜忆安的马车上,让她赶紧带着银子回国公府。 ~~~ 姜忆安的马车载着满满当当几箱子银子,轻快地驶出了多福胡同。 而半个时辰前,国公府中,贺晋远独自用过早饭,将石松与南竹叫来,吩咐他们道:“去备车,我要出府。” 两人均是齐齐一愣。 主子极少出府,除非有事,上次出府是为了拜访秦大人,不知这次要去哪里。 但主子的吩咐,他们从来只会执行,不会多问。 因此,两人意外几瞬后,很快兵分两路,石松去牵马套车,南竹则去准备主子日常要用的东西。 贺晋远爱洁净,马车里也要熏一熏,南竹拿了薄荷冷香熏车厢,临出门时,突地想起主子最近胃口越来越好,便又准备了几样糕点和果酿,装在食盒里提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静思院外,贺晋远上车落座,南竹与石松并排坐在车厢外赶车,听到车厢里传出主子的声音:“启程。” 两人这次又是一愣,面面相觑片刻。 主子说要启程,却也没说去哪里啊? 石松寡言,南竹嘴快,“少爷,我们去哪?” 车厢内静默了几息,“出府,随便转转。” 南竹不解地挠了挠头,石松闻言则扬鞭催马。 马车驶出国公府的角门,缓缓向前走过一段宽阔的巷路后,右转驶入长乐大街。 长乐大街乃主城的一条大道,横贯连接整个京城东西,马车在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从街头转到街尾,又从街尾调转到街头,车厢里始终没传出停下的吩咐。 石松沉默赶着车,脸色越来越严肃,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一块去,南竹揉了揉脸,眉头锁成一团。 前些日子少爷与少奶奶吵了一架,几天都没说话,前日少奶奶回娘家去了,主子也没陪着回门,现在心里后悔了吧! 可光坐车散心有什么用,得赶紧认错,讨大少奶奶欢心啊。 南竹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对石松道:“松哥,七夕节快到了吧,要是我娶妻了,一定给我娘子准备一份礼物,她收到惊喜,肯定高兴坏了。” 石松尚未定亲,听见这话,先是眉头一拧,待瞧见南竹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便清了清嗓子,嗓音粗犷有力地说了句:“有道理!” 车厢内,耳力异常敏锐的贺晋远无语片刻,提起手里的折扇敲了敲车壁,道:“去一趟琳琅阁。” 京都的首饰铺子有不少,琳琅阁是其中最有名气的一间,但贺晋远没选最近的一家,而是舍近求远,去了东坊。 他目不能识物,进了琳琅阁,便在雅间坐下,听掌柜一一介绍铺子里几款最时兴的首饰款式。 女子所戴的用物,他没怎么留意过,掌柜介绍了几句后,他蹙了蹙眉头,道:“哪些首饰最得女子喜欢?” 掌柜纳罕地打量他一眼,自顾自点了点头。 眼看七夕节快到了,这郎君来铺子里,定然是给自己的娘子买礼物的,可自己不知对方喜欢什么,想必才成婚不久。 掌柜笑道:“郎君,若是给娘子买首饰,可买本店的手镯,这镯子乃双环金丝绞成,其上镶着红玉石,寓意夫妻恩爱,永结同心,送给自己的娘子,再合适不过,也是买的人最多的。” 贺晋远眉头微微蹙起。 买的人多,那便是太过常见的款式。 沉默片刻,他道:“可有发簪?” 掌柜笑道:“有的,公子说说大约要什么样式的,是要一枚,还是......” 贺晋远思忖数息,道:“把你们店中最贵重的发簪都拿来。” 买完发簪,回到马车上,石松与南竹心里都松了口气。 两人正打算调转马车回府,车厢里又传来一道略微沉闷的声音。 “不必回府,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琳琅阁距离多福胡同不远,坐上回府的马车不久,眼角余光瞥过车窗外,姜忆安忽地一怔,急忙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一辆低调的乌蓬马车停在琳琅阁外,马车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可马车上坐着的那两个人赫然正是南竹与石松。 只是他们背对着这里,旁人轻易认不出来,姜忆安眼尖,一眼便看到了。 他们在这,贺晋远定然就在马车里。 姜忆安不自觉笑了笑,叩了叩车壁道:“停车。” 马车刚一停稳,她便推开车门一跃而下,稳稳踩在地面上,继而向不远处走去。 车厢里,看到大小姐忽然下了马车,高嬷嬷和香草俱有些意外,姜忆安却转身冲她们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国公府,我还有事要办。” 香草要看守着银子,自是认真点了点头,高嬷嬷则隐晦地打量了几眼外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绷紧了脸没说什么。 姜忆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马车外,以手握拳砰砰砰敲了几下车壁。 “夫君?” 车厢内安静了几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双眸覆着黑缎的清隽脸庞。 贺晋远淡声道:“娘子,这么巧?” 姜忆安灿然一笑,踩着车辕轻巧地跃上马车。 躬身走进车厢,她坐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晃了晃他的胳膊:“是啊,太巧了,夫君怎么在这里?” 贺晋远淡淡嗯了一声,道:“闲来无事,在外面转一转,听说琳琅阁有新出的首饰,便去买了一支发簪。” 他说着,便将首饰匣子拿了出来, 巴掌大小的匣子,他贴身放了许久,姜忆安接过来摸了摸,匣子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贺晋远温声道。 她抿唇一笑,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匣子打开,一只金灿灿的发簪躺在底部。 发簪顶端是一朵五色玉石镶嵌的海棠花,造型精巧,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寻常发簪,而是很独特很贵重的礼物。 姜忆安惊喜地笑出声,连声道:“是海棠发簪?!夫君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发簪?太好看了吧,我一直想买这样的发簪,寻了好久都没找到!” 贺晋远唇角极浅地勾了勾。 他知道她平时戴一对海棠花珍珠耳铛,便猜测她会喜欢这样的发簪,“娘子可还喜欢?” “喜欢极了,”姜忆安弯唇看着他,把发簪放到了他的掌心中,催促道,“夫君快帮我戴上发簪吧。” 贺晋远怔了怔,长指下意识捏紧了发簪,“娘子要我帮你戴吗?” 姜忆安轻笑着嗯了一声。 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便随着她的指引,慢慢抬起手来,手指轻拂过她顺滑浓密的乌发,在她后脑的发髻上,摸索着别上了那根发簪。 “怎么样?”他低声开口,长指不易察觉地蜷起。 姜忆安眼神亮晶晶地摸了摸簪子,他虽看不见,簪子别的倒是正好,动作也温柔小心,一点儿没扯疼她的头发。 “很好,比我自己戴的还好!” 听到她满意轻快的声音,贺晋远唇角悄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姜忆安爱不释手地摸了几下头上的发簪,托腮笑眯眯看着他,“夫君,你这两日在家做什么了?” 贺晋远默默轻舒口气,道:“没做什么,用饭,喝茶,修了修秋千椅,浇浇花,喂喂老虎。” 姜忆安眼神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你亲自喂的猫?” 贺晋远略一点头。 她不在家,老虎不肯好好吃饭,桃红一靠近它,它便会喵呜乱叫,他便只好亲自给它做了猫饭,放到它的食盆里。 只是没抱它,也不让它靠近身边。 姜忆安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胳膊,脑袋也靠在了他肩头。 以前他让猫扑过,心底对猫多有提防戒备,这次她不在家他竟会亲自喂猫,让她很是感动。 “夫君,你真好,谢谢你给我买发簪,也谢谢你喂猫。” 胳膊一沉,肩头也一沉,贺晋远肩背挺得笔直,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呢?在娘家做什么了?” 想到自己在娘家时不时拿着帕子假装哭哭啼啼,姜忆安噗嗤笑了一声,“没做什么,演演戏,对了......” 第70章 提到这个,她便想起给姜忆薇说亲的事。 “你的那位同窗秦大人可有婚配?” 贺晋远温声道:“没有,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姜忆安想了想,不答反问:“那你可知道,秦大人为何还没成亲?” 贺晋远回想片刻。 当初在国子监读书时,他与秦秉正、林文修三人乃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在国子监被称为“文曲三杰”,只是自他出事以后,与秦秉正渐行渐远,打交道也越来越少,至于他为何还没娶妻—— “秉正自幼刻苦读书,秉性刚直公正,是个十分用功之人,我们同窗那几年,他一心只扑在学业上,考取功名官职晋升以后,也只忙于公务,是个不在意儿女情长的人。”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姜忆薇贪慕虚荣,愚蠢讨厌,秦大人这样的人物与性格,与她自然是合不来的。 既然这样,她就趁早告诉她爹歇了这个心思,给她再寻其他的亲事。 说了一会儿子话,姜忆安觉得口渴,车里的小几上有壶有盏,她便提壶自己倒了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茶水入口甘甜,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喝完了,才后知后觉竟是一壶果子酒。 她舔了舔唇意犹未尽,这果酒味道不错,像荔枝酿,喝了一盏还想再来一盏。 不知不觉,她连喝了两盏,放下茶盏时,又提壶倒了一盏,笑着道:“这果酒滋味不错,夫君要不要尝尝?” 贺晋远闻言眉心猛地一跳,急忙按住了酒壶。 “娘子,莫要再喝了。” 她酒量极差,一杯酒便会醉倒,虽说这果酒烈度稍低,但她连喝了两盏,兴许也会不胜酒力喝醉。 姜忆安抬头看了看他的手,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他的脸上,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她记得他的脸很俊美,怎么在她面前出现了重影? 影影绰绰的,好像生了两个脑袋,两个鼻子,教她看不真切。 “夫君,你靠近些......” 她挥了挥手,一句话没说完,脑袋突然往桌子上一趴,整个人便没有了动静。 贺晋远:“......”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姜忆安纤薄的脊背。 “娘子,醒醒,我们快到家了。” 回应他的是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他无奈勾了勾唇,一只手虚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脑袋,以防马车颠簸时磕碰到她。 马车驶进国公府后,在静思院外停了下来。 “少爷,少奶奶,到了,下车吧。”南竹在外面道。 姜忆安还没醒来,贺晋远轻唤她几声:“娘子,下车了。” 睡梦中,姜忆安嘀咕一句,“哎呀,夫君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贺晋远蹙眉思忖了几息。 之后,一手摩挲着扶稳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凭着估摸的高度缓缓下移,准确地抄起了她的膝窝。 “娘子,我抱你回房。”他沉声道。 被他虚虚环抱住的人睡得正熟,没有任何回应。 贺晋远俯身抬臂,双手稍一用力抬起,将她稳稳抱在了怀里。 听到车厢里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南竹与石松适时地推开了车厢门。 不过,两人同时因意外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心也猛然提了起来。 老天,主子怎抱着大少奶奶下车了! 两人急忙移来了车凳,一左一右在旁边站定了,眼看着主子抱着大少奶奶下车,手心都紧张地出了层汗。 “少爷,小心些。” 贺晋远踩稳了车凳慢慢下车。 待看到主子稳稳当当迈着步子,抱着大少奶奶走进院里,两个人才同时放心地松了口气。 抱紧怀里的人,贺晋远大步走向了正房。 待把姜忆安轻轻放到床榻上,他的额角已挂了一层清冽的薄汗。 许久没有习武,他的身体已不如之前那般强健,不过抱着她走了短短一段路,竟已觉得有些吃力。 他缓缓深吸了几口气歇息片刻,便摸索着给她卸了发钗,散了头发,展开锦被盖在她身上。 “夫君。”迷迷糊糊中,姜忆安唤道。 贺晋远撩袍坐在榻沿旁,似在垂眸凝视着她,温声道:“我在。” 睡梦中的人显然是在呓语,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便沉沉睡去。 不过坐在一旁的人,听着她安静均匀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唇畔勾起一抹明显的笑意。 ----------------------- 作者有话说:挑选发簪小剧场: 掌柜(把所有贵重的发簪都拿了出来,一一介绍):公子,这些发簪都是最好的,每支价钱不等,你是要一百两左右的,还是两百两左右的? 贺晋远:有海棠发簪吗? 掌柜(急忙点头,但面露难色):有是有,不过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价钱比其他的发簪贵的多,要一千两银子。 贺晋远:贵店共有几支这样的发簪? 掌柜(竖起一根手指,更加面露难色):公子,这发簪仅此一支,没有多的。 贺晋远(满意地点了点头):买了。 第38章 写他的名字。 转眼快到七夕节。 这日一早,天色微亮时,打理完府里琐事,想起要在七夕节前举办一场赏花宴,谢氏便拟起了参加赏花宴的各府名单。 这拟好了要请来参宴的名单,便要打发人写了请帖送到各个府上去,等对方回下帖子,才好确定都有哪家来参宴。 谢氏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打发人往平南侯府送请帖去,请周夫人来参宴。” 琉璃会意地点了点头,执笔在旁边记下。 崔氏从外头进来,正好听到了谢氏说的话,笑道:“三嫂,既然是请侯府夫人来,可别忘了让人说一声,老太太好些日子没见到侯府世子了,让周夫人带着大郎君来。” 周夫人膝下两个儿子,长子是为侯府世子,名叫夏鸿宝,还没定亲。 崔氏所说的老太太要见夏公子不过是个幌子,请周夫人带着夏公子来,自然是等他在国公府露面时,让侄女贺嘉云相看他一面,看合不合心意。 谢氏微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得周到。” 这赏花宴,是为女儿挑夫婿特意举办的,对方的门第家世自然不能差。 那夏郎君是侯府世子子,生得亦是一表人才,这样的郎君足够配得上她的嘉云,自然,这次赏花宴,除了南平侯府的郎君外,她还另外邀请了好几家夫人,这些夫人家中都有尚未婚配的儿郎,好让嘉云暗中相看挑选。 不过,说到这个,谢氏便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冷笑着说:“大嫂昨日见了我,还问了我几句要请哪些人家来,看她的意思,莫非也想给嘉月嘉舒相看?” 崔氏撇嘴,“大嫂可真是会趁机揩油!嘉月才和离,嘉舒又是个退了婚的,她们再怎么相看,也不可能嫁得比嘉云好。” 谢氏勾唇笑了笑。 她与周夫人还有着远房表亲的这一层关系,早着人打听过了,那侯府规矩严,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夏世子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是个洁身自好前途无量的年轻郎君,在京城里也算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了,若是她给女儿找到这样的夫婿,长房势必是比不上的。 抛下这个话头不提,谢氏道:“这是我拟的单子,你帮我瞧一瞧,可有漏的忘的?” 谢氏将单子递过来,崔氏便忙站起来双手接了,仔细看过一回,道:“三嫂,怎么没邀请瑞王妃娘娘来?” 谢氏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我也正想与你说一说这个事儿,按理来说,咱们府上举办赏花宴,不请王妃娘娘是为失礼,可先前那遭事......” 她点到为止,漫不经心地朝外瞥了一眼,崔氏忽地想起来是为了什么——那瑞王府的昭华郡主是贺晋远的第一任未婚妻,还没进门就被他克死了,有这根刺横亘在这里,这些年,瑞王府已不怎么和国公府走动了。 崔氏撇了撇嘴道:“这说起来,大房的人还真是命硬,自个没事,倒把别人一个个克死了,怨不得王府不与咱们亲近。不过,要我说,别管大房与瑞王府的这些事,这请帖还是要送去,毕竟现在国公府是三嫂打理中馈,若是王妃娘娘来了,国公府与瑞王府重新走动起来,老太太心里定然高兴,三嫂脸上岂不也有光?” 谢氏心里已有这个打算,想了想便道:“那便往瑞王府送一张帖子吧。” 若是王妃娘娘愿意看着她的面子大驾光临,那她面上确实生辉,若是王妃不愿意来,不过是送一张帖子的事,也没什么损失。 崔氏笑着道:“对了,三嫂,那天我还听老太太提起秦老太太了,说那秦家出了个年轻后生秦秉正,现在有本事,也在朝里任职呢,还是刑部的五品官员,以后定然前途无量,不若也一并打发人送张帖子过去。” 第71章 谢氏想了一想,这秦家原是和国公府有几分交情的,与二嫂的娘家秦氏还有拐着弯的亲戚,不过秦家后来落魄了,两府间便不大走动了。 如今听崔氏提起此事,谢氏垂下眼帘思忖了几瞬,眉梢眼角都有了笑意。 若是这秦大人尚未婚配,那可是比夏世子还有前程,万一女儿与那秦大人有缘结亲,她会更加满意。 “既如此,就打发人给秦老太太送张帖子,请她到府里跟老太太说说话。” 琉璃边听边记,一会儿名单快要写全了,谢氏看了几眼,忽地发现没将徐家记上,便道:“差点忘了徐将军府,这赏花宴还得邀请徐夫人来,没有她,就不热闹了。” 崔氏眼珠子转了几转,压低声音说:“三嫂,听说那徐夫人的二儿子已另娶了妻子,是真的吗?” 徐家嫡孙的百岁宴,谢氏还亲去道贺了,她低头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说:“正是,徐夫人原还请了大嫂去参加喜宴呢,大嫂推说身体不好,没有去。” 崔氏抿嘴笑了笑,幸灾乐祸地道:“她能去吗?看见那徐家又娶了妻子,只怕心里难受得慌。” 谢氏闻言也冷笑了笑。 当初徐家想与国公府结亲,她本也看上了那徐二公子,想将自己女儿许给他,谁想徐家求娶得却是贺嘉舒,这让她很是恼火了一阵。 可后来呢,那贺嘉舒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非要与徐二公子退婚,她脾性这般任性古怪,连老太太都看不过去,况且,不管什么原因提出退婚,姑娘家总会被背地里议论,以后再议亲都有影响。 这眼看都耽搁成老姑娘了还没定亲,以后定有她后悔痛哭的时候。 崔氏在谢氏屋里坐了半天说话,因她提醒了瑞王府的事,临走时,谢氏让琉璃给她拿了半斤燕窝。 崔氏喜滋滋地抱着回了自己的院子,赶紧让红绫把燕窝收起来,“用瓷罐装了,莫要丢了,再有,把前两日我给嘉莹做的衣裳也装起来,一并送到伯府去。” 崔氏正吩咐着,贺晋川从书塾回来,无精打采地拎着书袋进了门。 崔氏瞧见他这个样子就生气,狠狠数落了几句,道:“你去瞧瞧你姐姐去,把那些燕窝和衣裳都给她捎去,再问问她这段日子怎么样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每次都是这些话,贺晋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知道了。你要是想我姐,把我姐再接家来住着不就行了?” 崔氏将他的耳朵揪了一圈,道:“狗屁不懂,你姐身子重了,到冬月就要生了,哪能路上颠簸?可惜这赏花宴你姐来不了,不然回家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贺晋川捂着耳朵嚷了几句,气哼哼拎着燕窝走了。 崔氏在后边追着叮嘱道:“你去了就回来,别住下,晚上回家吃饭。” 贺晋川没应声,不耐烦挥了挥手,一溜烟便跑不见了影儿。 ~~~ 静思院中,天色大亮时分,姜忆安醒来时,身畔的床榻已空空如也。 听到床帐里小姐起床的窸窣动静,香草掀开床帐,笑着比划几下:“小姐,你总算醒啦,太太刚才打发人来,说让你用过早饭,去她院里说话呢。” 姜忆安睡得好,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看到香草的手语,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会儿就去。” 她掀被下榻,榻上软鞋坐到梳妆台前,对镜捋了捋额前几缕翘起的乌发,问香草:“少爷呢?” 香草笑着指了指窗外,姜忆安微微一怔,随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贺晋远一身黑袍站在院中的绿竹旁,高大挺拔的身形背对着这里,晨风拂过,他覆眸的黑色缎带随风扬起。 姜忆安的视线下移,看到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带鞘长刀。 绿竹随风拂动,他长指按住刀柄处,手腕轻松用力,铮的一声锐响,手中长刀遽然出鞘。 他什么都看不见,对那把刀却极为熟悉,修长大手握紧刀柄挥动,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刀法刚劲力道又不失灵活。 长刀每次在绿竹前挥过,便似带着千钧之力猛然劈开空气一般,竹叶顿时扑簌簌落下。 姜忆安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直直看他练了足有两刻钟,在他刀势渐收之时,她灿然一笑,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挽,只用那支海棠发簪随意簪住,便三步并作两步迈出了门。 “夫君!” 贺晋远收刀入鞘停了下来,微微侧身面朝她的方向,“娘子醒了?” 姜忆安嗯了一声,上前摸了几下他的刀柄刀鞘,眼睛像发出亮光一样盯着,还情不自禁地叹了几声。 这刀看上去不错,比她最长的杀猪刀还长半尺,刀柄也结实,屈指弹了弹刀刃,竟发出清脆有力的嗡鸣声,若是拿来杀猪的话,会更好用! 可惜她空有一身杀猪卖肉的本事,却没法在国公府里施展,不然,非得借他这把刀使使不可! 练刀费力,更何况双手已久未再握兵刃,贺晋远收了长刀,白皙的额角挂着一层豆大的清冽汗珠。 姜忆安看到他脸上的汗,便从袖子里摸出她自己常用的素白手帕,抬手给他擦去汗水,道:“夫君,你会用刀,以前怎么没见你练过?” 贺晋远微微俯身,待她将脸上的汗都擦净了,方淡淡开口说:“一时闲来无事,随便练几下。” 姜忆安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长刀,“那夫君的刀法是跟哪位师傅学的?” 提到这个,贺晋远便不自觉勾起唇角,温声道:“我的刀法都是祖父传授,没有另拜武学师傅。” 姜忆安惊讶地点了点头。 自她嫁进来,还没见过国公爷呢,他有这样的刀法,那祖父的刀法定然也是极好的! 她真希望早一点见到祖父,也好见识见识他老人家的刀法! ~~~ 月华院中,一大早喝过药,江夫人这会儿子的精神倒好,正坐在厅里的椅子上,让夏荷核算这个月该发放的月例。 清晨练过刀用过饭,姜忆安便与贺晋远携手来院里探望母亲。 江夫人看见他们便笑得合不拢嘴,摆摆手让夏荷带着账册下去,让他们两人坐下说话。 不一会儿,贺嘉月贺嘉舒前后脚来了,娘儿几个先是说了一会儿家常,没过多久,又到了江夫人喝药的时候。 药房的周嫂子提着食盒来送药,贺嘉月接了药碗,服侍江夫人用药。 姜忆安道:“母亲这几日睡得可好,晚间还咳嗽吗?” 贺嘉月蹙着眉头,轻轻抿紧了唇。 自从和离后,她晚间常住在月华院伺候母亲用汤药,可这些日子来,汤药一碗接一碗的喝着,大夫诊病也不曾落下,可不知为何,母亲晚间的咳嗽却越发严重了。 “一晚上咳了五六回,每睡半个时辰便会咳醒一次,白天倒是好些。” 不想孩子忧心自己的病情,江夫人把药碗搁下,笑道:“老毛病了,轻一阵重一阵的,没什么要紧的。” 她捂唇闷咳了几声,想起今天的正事来,便对女儿儿媳道:“眼看快到七夕了,你们三婶前些日子说过要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些有世交的亲戚朋友到府里来赏花,到时候各家太太小姐都会来府里。你们也要出去见人说话的,库房里还有几匹云锦,我想着给你们每人裁几件衣裳,你们都想要什么颜色的,让人取了来挑一挑。” 听到这话,贺嘉月立刻摇了摇头,道:“娘,让大嫂和妹妹挑料子就是了,赏花宴我就不去了。” 顿了顿,她轻轻一笑,抱着江夫人的胳膊,坚决地道:“娘,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嫁人了,只想永远呆在国公府,陪在你和大哥大嫂身边。” 江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乌发,叹道:“胡说什么,哪能一辈子不嫁人呢,只是不急于这一时,以后再说吧。” 话音落下,贺嘉舒却忽然站了起来,咬唇道:“娘,我与大姐一样,不想参加赏花宴,更不想嫁人。” 江夫人皱眉看了小女儿一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大姐不想嫁人,你怎也不想嫁了?” 贺嘉舒默叹口气,眉头拧了起来,道:“娘你不用劝我了,我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说完,她便带着丫鬟先行离去。 两个女儿都不想嫁人,尤其小女儿还这般态度,江夫人气得胸口沉沉起伏,眼眶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她病情愈发重了,如今长子娶了妻,她只想闭眼之前,早日给两个女儿定下门可靠的亲事。 可她们都是这样的态度,让她实在发愁。 贺嘉月与贺嘉舒都不想要布料裁衣裳,姜忆安满腹疑惑,也没什么心情挑选布料。 她虽没参加过什么高门大户的赏花宴,但估摸着也跟走亲戚似的,相熟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自然,高门大户的宴席想必会更复杂些,但总归应该差不了太多。 第72章 可为何两个妹妹都不肯在赏花宴露面?还另外提到了嫁人? 姜忆安轻轻拽了拽贺晋远的衣袖,待他微微低头,她便在他耳旁低声问:“夫君,难道我们府上举行赏花宴不仅是单单举行宴席,更是为了太太们为自家小辈相看未来的儿媳、女婿?” 贺晋远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略点了点头。 姜忆安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问江夫人道:“母亲,三婶举办赏花宴,可是为了三房堂妹的婚事?” 江夫人点头道:“媳妇,正是这个用意。你那嘉云堂妹今年也十五岁了,该定亲了。不过,你三婶要举办赏花宴,也不光是为了你那堂妹,毕竟你两个妹妹也没定亲,府里有三个待嫁的姑娘,老太太也着急,这才特意定下了赏花宴。” 姜忆安思忖着蹙起秀眉。 大妹贺嘉月刚和离,心境还没有恢复,不想赏花宴上抛头露面,也不想再嫁人,她倒是很理解的。 可二妹嘉舒为何也这般抵触? 她退过婚,今年也已十七岁了,只比她这个大嫂小一岁而已,属实是个大姑娘了。 想到小女儿贺嘉舒退婚的事,江夫人眼里泪光点点,可惜地叹道:“那徐家郎君相貌英武一表人才,还在殿前司任职,实在是个大有前程的郎君,哪里有半点不好,嘉舒这丫头却执意要与人家退婚,我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没法子,只当人家是不合她的眼缘,想着再与她定一门亲事好了,哪想到每次给她提到定亲,她都不同意,只喜欢呆在院里看书不出门,真真是教我为难!” 离开月华院,姜忆安牵着贺晋远的手慢慢往回走,道:“夫君,你与我说说,嘉舒与那徐家是怎么回事,当初又是为什么退的婚?” 提到这件事,贺晋远也微微拧起了长眉。 徐家与贺家亦有不少交情,现在的家主徐将军还曾在国公爷麾下任职。 徐家郎君乃是将军府的嫡子,与妹妹嘉舒年纪相仿,两人三年前定了亲,本打算在十六岁这年成亲的。 谁料成亲前夕,贺嘉舒却躲在房里不吃不喝黯然垂泪,非要与那徐二公子退婚,任谁都劝说不住。 后来,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便不得不以八字不合的缘由,与那徐家退了婚。 因他当时双目已盲,每日请医问药治疗眼疾,为了不让他烦心,妹妹退婚的事母亲瞒着他,等他知道的时候,事情都已过去了许久。 不过,退婚的原因,嘉舒到底没有告诉任何人,连他这个当大哥的也不清楚。 姜忆安头一次知道这件事的经过,她只听说过妹妹嘉舒退了婚,却没料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两人手牵着手,边聊边往前慢慢走着,姜忆安想了想,道:“母亲很是担忧,我倒觉得不必担心这个。儿孙自有儿孙福,妹妹不想嫁人,兴许只是这阵子没想通,也许以后就想通了。等会儿我就去妹妹院子里瞧瞧,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贺晋远微微偏首,似在垂眸凝视她的模样,沉声道:“娘子费心了。” 姜忆安看着他清隽的脸庞,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海棠发簪,不觉露齿一笑,道:“哪里费什么心?我找妹妹,还有事要麻烦她呢。” ~~~ 姜忆安找了个空闲时间去了兰香院。 彼时,贺嘉舒正在房里抄古书。 她的屋子不同于别人的闺房,偌大的正房没有隔断,只是一张梨花木的大案横在房中。 案上堆了厚厚一摞书本,墙上悬得也都是字画,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玩器装饰,甚至连姑娘家喜欢的插花都没有。 姜忆安仔细打量了几眼。 她在乡野长大,不讲究富丽装扮,却也会在屋里里放个插着绿竹薄荷的花瓶呢,她这小姑倒好,正经的大家闺秀,房里却布置得如此简洁。 看到姜忆安双手抱臂慢悠悠进了门,贺嘉舒手里的笔没有停下,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咬唇低下了头。 “大嫂请坐吧。”她不失礼貌,但也称不上热情,平静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说话时手里的毛笔也没放下。 姜忆安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了,指了指案头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妹妹我可以看下吗?” “大嫂请自便。” 姜忆安拿起书本翻了几翻,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看几眼就犯困,她打了个哈欠放回原处,道:“妹妹抄这么多书做什么?” 贺嘉舒手里的毛笔顿了顿,笔尖浓墨在宣纸上凝聚成一团。 沉默一会儿,她轻声道:“大嫂,这些都是残存的古籍,世上不过只剩寥寥数本,我誊抄几册副本,以后这些书也可以流传下去。” 姜忆安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这书里讲了什么?” 贺嘉舒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册子里,笑道:“这是一本有关农事的书,记载了粟麦稻谷的选种耕作,还有麻桑纺织,菜蔬栽培,甚至于家畜养殖等都有涉及,内容很多。” 提到农事,姜忆安知道得可不少,她眼神一亮,夸赞道:“那这些书太有用了!妹妹看了这么多书,那肚子里一定装了很多知识了!” 贺嘉舒轻轻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地道:“大嫂谬赞了,我也只是抄书而已,哪里懂得许多。” 说着,她把毛笔搁下,又问:“大嫂,你是不是来劝我去参加赏花宴的?” 姜忆安笑了笑,开诚布公地说:“我之前是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现在我想着,妹妹喜欢做的事这么有意义,又比我见识多,你想做什么定然是有道理的,赏花宴去不去由你自己定,我不会劝你的。” “我哪有大嫂见识多?”贺嘉舒羞涩地笑了笑,“不过,谢谢大嫂理解我。” 姜忆安挥了挥手,“与我客气什么。再说,我只是不劝你,有什么好谢的?” 她说着话,视线落在贺嘉舒的那些书册上,又拿起一本小心翻了翻,这次因怕翻坏了书,动作都轻了很多。 贺嘉舒看她仔细地翻了一页又一页,秀眉也微微蹙着,忽然想起大嫂识字不多的事,便道:“大嫂,娘说了好几次让我教你认字,一直都没机会,你好不容易今天来了,就坐下来学会儿吧。” 姜忆安:“......” 书是好书,可她不愿意学写字啊! 她一拍脑袋,想起来这里还另有目的,便道:“妹妹,认字的事先不说,你快把你大哥的名字给我写下来。” 贺嘉舒却微笑看了她一眼,道:“大嫂,你为何不亲自写大哥的名字?”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沉默几息,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还有事呢,猫儿还没喂,我先回去喂猫,写名字的事改天再说.....” 话没说完,贺嘉舒已绕到她身后,拉着她的胳膊按住她坐了下来。 “院里有香草姑娘呢,喂猫何必大嫂亲自动手?大嫂今天不学写大哥的名字,我就不让你走了。” 姜忆安:“......” 早知道被她按在这里写字,她绝对不来了! 她无奈地挑了挑眉头,双手抱臂靠坐在椅背上,以一副讨价还价的口吻道:“妹妹,你大哥的名字是三个字,先说明,今天我顶多写一个字,超过一个我可就不写了。” 贺嘉舒不由捂住嘴笑了起来。 没想到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嫂,竟这么不爱读书写字。 她铺开了宣纸,递到姜忆安手里一支毛笔,道:“大嫂今天为什么忽然想要写大哥的名字?” 姜忆安一手提着毛笔,耳根莫名有点泛红。 扭捏了一瞬,又觉得这扭捏实在没什么必要,便大大方方地道:“你大哥送了我发簪,我想送他一只香囊,在上面绣上他的名字,当做七夕的节礼。” 只是无论是绣香囊,还是写他的名字,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贺嘉舒抿唇一笑,点点头道:“好,那我就给大嫂写个样子,大嫂先在我这里习几遍,再拿回自己院里,照着多写几遍,便能记住了。” 不一会儿,宣纸上多了贺晋远三个大字,簪花小楷,秀丽灵动。 姜忆安屏息凝神,提起似有千钧重的毛笔,一笔一笔临摹起来。 ----------------------- 作者有话说:睡前: 姜忆安将那写满了“贺晋远”三个字的纸横看竖看了几遍,越看越不满意,干脆将纸团成皱巴巴一团,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写字怎么这么难,要是像杀猪一样简单就好了! “贺晋远,贺晋远......” 她拧眉嘀嘀咕咕念着他的名字,仔细回想那一撇一捺该怎么写时,被念叨名字的男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压下的弧度,修长大手握住她的手,以自己的掌心为纸,长指缓缓带动她纤细的手指,一笔一划教她写会了他的名字。 第39章 太太咳血了! 学会了写贺晋远的名字,翌日,趁贺晋远要出门一趟,姜忆安便开始摩拳擦掌绣香囊。 第73章 香草按照吩咐,从针线筐里寻了一块最好的靛青色锦缎,裁剪出大约巴掌大小的一块方正布料,之后便期待又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家小姐。 她只看到小姐挥起杀猪刀时虎虎生风,可从来没见过小姐动针线,小姐真的会做香囊吗? 看到香草的眼神,姜忆安勾唇一笑,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角,“不相信我会做香囊?等着,本小姐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在乡下杀猪卖肉时,是没人教她做绣活,平时顶多也就是做些缝补衣裳的粗糙针线活,可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她见过别人做香袋,依葫芦画瓢就是了! 姜忆安在布料上左右比划了下,大约确定好哪里绣竹子,哪里绣贺晋远的名字,便用花绷子撑着布料,从正中的位置果断下针,对着宣纸上的三个字,一针一线地绣起他的名字来。 虽说比照着那宣纸上的三个大字绣的,他又手把手教了她好几遍,她也已经会写了,可真绣起香囊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手里的绣针怎么都不听话,别别扭扭缝了两针,针脚一会儿疏一会儿密,比拎刀杀猪可难多了。 姜忆安皱眉看了一眼自己歪歪扭扭的走线,默默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她就不信了,不就一个香囊么?别的姑娘能绣好,她还能绣不好? 她一握拳头鼓了鼓劲,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线都拆了,干脆从头绣起。 正绣着香囊,突然,高嬷嬷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掀帘子走了进来。 姜忆安有些意外,把手里的香囊先放到针线筐里,让她坐下说话。 高嬷嬷先行了个礼,方才挨着凳子坐了。 姜忆安的视线在她的黑眼圈上转了几转,忍住笑说:“嬷嬷怎地了,看上去没睡好,莫不是有心事,夜里失眠了?” 高嬷嬷脸色更暗了几分,冷哼一声道:“大少奶奶让我给二小姐绣帕子,我这不是怕绣不好,拆了又绣,绣了又拆,晚间赶工熬了半夜。” 姜忆安轻快地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语。 高嬷嬷之前住在后院时,总是偷偷摸摸听她房里的墙角,她不大放心,从娘家回来后,便让高嬷嬷住在了东边跨院的厢房里。 知道高嬷嬷最心疼她那个蠢货妹妹,她还特地给她安排了个给姜忆薇做绣活的差事,省得她没事时偷偷到正院里盯着。 “嬷嬷要注意身体才好,晚上早点睡,白天再绣,早一日晚一日的,也不打紧,反正薇姐儿也不着急用。”姜忆安劝道。 高嬷嬷哪能愿意,这别的绣活也就算了,薇姐儿对吃穿用度可是挑剔得很,这帕子以后要给她留着做嫁妆的,都得绣好了才成,她可不能闲着。 “多谢大小姐提醒,老奴以后尽量注意些。” 姜忆安看了她一眼,道:“嬷嬷来找我可是有事?” 高嬷嬷道:“大小姐,老奴来就是为了提醒你,先前老爷不是说过要你打听打听那秦大人,好与薇姐儿说亲么?” 姜忆安点了点头。 这事她自然记得。 之前她问过贺晋远那秦大人的为人,听说那秦大人是个公正勤勉的男子,她觉着自己那虚荣懒惰自私的蠢货妹妹跟人家根本不是一路人。 更何况,姜忆薇的亲事,是她爹一厢情愿想让她牵线搭桥,她可没有点头答应。 看她沉吟不语,高嬷嬷皱起稀疏的眉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大小姐,,不是我多嘴,老爷、太太和老太太都记挂着薇姐儿的婚事,别的不说,老爷还特意给了你不少银子让你在国公府好过些。你也多使使力,帮薇姐儿寻个好亲事,你帮了她,太太和小姐还能不记得你的好?” 姜忆安冷笑着睨了她一眼,道:“嬷嬷,打我记事起你就在姜家呆着了,你拍拍良心说一说,姜家的房子、田产还有酒坊是不是都是我亲娘留下的?” 高嬷嬷眼底闪过一抹惭色,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她在姜家服侍了十多年,这些事自然清清楚楚,当年苏夫人突然重病去世,留下了不菲的嫁妆财物,只是姜家不善经营,这些年出的多进的少,也就剩下大小姐嘴里说的田产酒坊和现银了。 看高嬷嬷还算明事理讲道理,姜忆安勾了勾唇,道:“既然是我娘的财物,我爹还给我银子是应该的。嬷嬷可不要觉着,我拿了姜家的东西就该为他们着想,他们是怎么待我的,我就怎么待他们。他们敬我一尺,我就敬他们一丈,他们不仁,我就不义。” 高嬷嬷讪讪笑了笑,道:“大小姐,是老奴多嘴了,但老奴还是想着,你能看在母女情分与姐妹情分上,多帮一帮薇姐儿。” 姜忆安闻言按了按额角,冷笑说:“嬷嬷所说的情分,我怎么不知道在哪里?我那继母精明得很,连我这桩亲事都是她谋划来的,要不是我运气好嫁个如意夫君,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呢!嬷嬷跟在我身边,不就是继母打发你盯着我在国公府的举动,顺便看看我什么时候被我夫君克死吗?他们这么谋算我,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连我那个蠢货妹妹也暗地里对我翻白眼,我为何要帮她们?” 一语落下,高嬷嬷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这些日子她是常注意着大小姐的举动,甚至到正房外边偷听小姐与姑爷墙角,却没想到一切都被大小姐看在眼里,更何况,太太与二小姐背地里做的事,大小姐说得也分毫不差。 姜忆安看她脸色青红交错,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便叹口气道:“嬷嬷,你是为我继母办事,我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是为了为难你,你放心吧。” 高嬷嬷如蒙大赦,感激地点了点头,道:“是老奴的不是,多谢大小姐体谅。” 姜忆安淡淡笑了笑。 以前她让高嬷嬷陪嫁来,不过是想用她将计就计,现在之所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因为下次回娘家,无需再用高嬷嬷在中间传话了。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嬷嬷,我实话告诉你,我自小被送到老家去,与姜家的人没什么情分,任何人想用母女、姐妹情深之类的话绑架我都没用。我这人秉持一个道理,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你若真心待我,我自拿出十二分真心待你。” 高嬷嬷叹服地点了点头。 她快五十岁了,吃过的盐比大小姐这个十八岁的丫头吃过的米还多,可听到她这番掷地有声的敞亮话,却教她自愧不如。 姜忆安想了想,又道:“嬷嬷,我才回到京都就嫁了人,与我爹娘弟妹相处得都不多,还不知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以前的事,我不会过多计较,如果他们以后痛改前非,真心对我好,那我也自然会对他们好上几分,若是还都和以前一样,那也别怪我不把他们当亲人。” 高嬷嬷心服口服,直点头道:“大小姐说得是,老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待高嬷嬷恭恭敬敬行礼离开后,姜忆安正打算趁贺晋远还没回来,把那香囊捡起来再绣几针,夏荷突然来了静思院。 她一路飞跑着过来,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发髻都快散了,满脸都是着急之色。 “大少奶奶,不好了,太太刚才咳血晕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 月华院中,江夫人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地躺在榻上,咳嗽时用过的帕子染着一团触目惊心的血迹。 贺嘉月与贺嘉舒守在榻沿,两人看到那帕子上的血迹,都捂着嘴哭了起来。 姜忆安急匆匆到了房里,看了眼婆母的情形,转头问夏荷,“请大夫了吗?” 夏荷含泪道:“大少奶奶,打发人去请了,想是这会子就快到了。” 姜忆安拧眉点了点头。 贺嘉月看到她来了,泪水滚滚落下,道:“大嫂,是我不好,这几日母亲晚上不让我陪着,我还以为她的病好转了,谁知道......” 姜忆安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别哭了,等大夫来了,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婆母虽然身体一直病恹恹的,还有咳嗽的症状,但前两日精神还好,这短短两日病情忽然加重晕倒,实在让她觉得意外。 没多久,冯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而来,到里间为江夫人请脉后,便在人中处连刺了三针。 施针之后,江夫人便醒转过来,贺嘉月与贺嘉舒几乎喜极而泣,抓着她的手道:“娘,你怎么样了?” 江夫人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眼儿媳,虚弱地动了动唇,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诊过病后,冯大夫去外间开药方,姜忆安抬脚跟了出去,道:“大夫,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大夫沉吟片刻,捋着胡须道:“夫人原来就有肺腑失调、肝气郁结的毛病,加之受了点风寒,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急症。我且开一副散寒行痰,清肺止咳的药方,先吃上三日,等风寒的症状好了,再按照之前的调养肺腑的药方吃药就是了。”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 这位冯大夫的情况她之前了解过,出身杏林之家,目前在太医院任职,贺晋远诱发心病的那次也是他开的药方,医术颇高,不是无能的庸医。 第74章 这次婆母的病情看上去很严重,虽说冯大夫开了药,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大夫,您先不要离开,等婆母喝完了药,还要麻烦您再诊上一诊。” 她不会因为冯大夫医术不错就对他完全信任,若是他的药方没有效果,她便会立刻换了别的大夫来瞧,以免贻误了婆母的病情。 取了药来,姜忆安亲自到茶水房盯着,等炉灶上的锅子煎好了药,便亲手倒进碗里,端着进了里间。 服过药,江夫人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头不再犯晕,还撑起身子靠坐了在床头歇息。 “母亲,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姜忆安道。 江夫人摸了摸肚子,她晕了半天没有进食,现下还真感觉有些饿了,“给我端碗山药粥来。” 山药粥好消化,适合生病的人吃,姜忆安打发香草去小厨房熬了山药粥来,江夫人自己端着碗吃了一多半的粥,搁下碗后,精神比方才又好了许多。 姜忆安又请冯大夫来为她诊了诊脉。 冯大夫诊后,脸色却不似之前那样平静,而是拧起眉头,一直捋着花白的胡须沉思。 江夫人昏迷醒来之后,脉相并非虚弱无力,反而跳动很是平稳。 这不由得让他想到,先前几年,她肺腑失调、肝气郁结的病症并不严重,按理来说,用了他开的药方,病情该慢慢好转才是。 只是奇怪得很,这治疗她咳嗽的方子吃了好几年了,竟然没什么效果。 冯大夫沉吟许久,道:“还是照着以前的方子吃吧,切记熬药时,务必熬足了时辰,否则药效有损,反倒于治病无益了。” 姜忆安眉心微微一跳,似是忽地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婆母那盛药的药碗。 江夫人虽是好转了许多,但身体依然虚弱,贺嘉月连自己的院子都不回去了,寸步不离地守在榻沿旁伺候着,为她端水端药。 有她照顾婆母,姜忆安自是放心的,想到婆母那些要入口的药,她叮嘱道:“嘉月,母亲的药以后不要送到药房去熬了,就在茶水房熬药,不管是药材、还是时辰,你都亲自盯着,不要让别人帮忙。” 贺嘉月疑惑不已,不明白大嫂为什么要她这样做,毕竟药房有懂药的婆子,比她熬的要好,万一她熬坏了,岂不是没药效了? 姜忆安心中有些隐约猜测,但也只是猜测而已,她没解释什么,只是再三再四对贺嘉月嘱咐说:“这段日子,你就在月华院的茶水房里熬药,若是你累了,就打发人找我,咱们替换着来。” 贺嘉月连忙摇了摇头。 她哪用大嫂帮忙,毕竟大哥还需要大嫂照护,照顾母亲的事,有她与嘉舒就够了。 “大嫂放心吧,我不累,有事我就让红莲去找你。” ~~~ 与此同时,秋水院里,柳姨娘屏退别人,只留下了玉钗,问她道:“你可瞧见太太那边怎样了?” 玉钗压低了声音道:“太太病情比先前还严重,咳血晕倒了,看样子,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了。” 柳姨娘挑起细细的弯眉,抚弄了两下怀里的猫儿,勾唇笑道:“很好,你有心了。” 玉钗抿唇一笑,“为姨娘做事,都是该的,以后世子爷继承国公爷的爵位,姨娘成了国公夫人,奴婢不也跟着沾光享福吗?” 想到这一天已越来越近,柳姨娘唇边溢出一抹笑来,对她道:“我先前说过,待过一两年,就让晋平纳了你做姨娘,他不会亏待你的。” “姨娘净拿奴婢打趣儿。”玉钗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扭身快步走了出去。 傍晚时,贺世子与吴公子喝了一回酒,回府后径直去了秋水院休息。 柳姨娘为他宽衣解带时,柔声说起了赏花宴的事。 “世子爷,眼看这赏花宴还有三日就要举行了,太太却病得厉害,只怕参加不了赏花宴了。” 贺知砚摸了几下她白皙柔嫩的纤手,不甚在意地道:“江氏的病加重了?” 柳姨娘眸底闪过得意之色,嘴里却道:“是呢,世子爷去看看太太吧,她毕竟是病了,要是太太知道你回来就到了我的院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心里又得嫉恨我了。” 贺世子冷冷一笑。 上次他去月华院,被江氏那疯婆子又抓又挠,若不是还顾念几分夫妻情分,他早就休了她了! “她那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她做甚,不够我烦的。” 柳姨娘微微一笑,走到窗台前拨弄了几下香炉里的熏香,动作间,一截葱白的腰若隐若现。 “世子爷今儿个都去做什么了?回来的比别的时候倒晚些。” 贺世子看到她那雪白的肌肤便心头痒痒,哪里还想吃什么酒菜。 他上前搂着柳姨娘的腰,笑道:“我在外头吃了半日酒,吃酒时别人都夸你貌美温婉,贤淑大度,江氏远不及你!” “世子爷万不可这样说,别人不过是说几句闲话,你却当了真?太太是你的正妻,我不过是一个妾室,我哪能比得上?”柳姨娘转过来依偎着贺世子的胸膛,轻嗔带笑,姿态柔媚。 贺世子低头看着她,叹道:“是与不是,我心里岂不知道!你放心,赶明儿等江氏死了,我就把你扶正,以后我是国公爷,你就是国公夫人,世子之位,我只传给晋平,别人想都不要想。” 柳姨娘抿唇一笑,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给他倒了盏茶,柔声说道:“有世子爷待我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贺知砚笑着坐下喝了几口茶,道:“对了,你方才提到赏花宴,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柳姨娘帮他轻轻揉捏着肩头,道:“我想,咱们府里举办赏花宴,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多都要来人的,各房合该有出去与太太小姐们见面说话的的人,大房这边总不能没人吧,可太太病了,该怎么是好?” 贺世子道:“她病了,你去就是了,这有何难?” 柳姨娘低低惊呼一声,看上去有些不安地道:“这不太好吧?万一别人说世子爷对我这个妾室宠爱过了头,岂不对世子爷的名声有损?” 贺世子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谁敢背后议论这个,我拔了他的舌头!你尽管去,莫要担心!” 柳姨娘捋了捋鬓边的几缕乌发,得意一笑:“多谢世子爷。” ~~~ 婆母病情变重,姜忆安与贺晋远一连两日都呆在月华院。 这日一早,罗氏打发人给高嬷嬷送了信,大小姐不在院里,高嬷嬷便与香草说了一声,之后一个人坐马车回了姜家。 等见了高嬷嬷,罗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嬷嬷,薇姐儿的亲事,安姐儿可上心了?” 她那长女回娘家一趟,搜刮走了银子不说,还撺掇她爹纳妾,直把她气得心肝肺疼! 但生气归生气,她的薇姐儿婚事更重要,她拉不下脸来去问长女,便先问高嬷嬷。 高嬷嬷想到姜忆安说过的话,委婉地道:“太太,那秦大人想是与咱们薇姐儿不合适。” 罗氏紧紧盯着她的脸,狐疑地问:“安姐儿真是这样说的?哪里不合适了?” 她那长女心眼子多得很,只怕是自私自利,完全不顾及姐妹之情,从家里弄走了银子就万事大吉,压根不想给薇姐儿说一门好亲事! 高嬷嬷想了想,道:“太太,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合适。不过,大小姐是个直言快语的人,不藏着掖着,心地也善良,以后太太把她当亲闺女疼,将心比心,她自然也会为薇姐儿着想的。” 罗氏冷冷勾唇。 她可是苏氏的女儿,她怎么可能把她当亲闺女疼? 罗氏低头想了一会儿,唇畔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道:“要这么说的话,我只能再给薇姐儿另谋其他的亲事了。” 高嬷嬷连忙点了点头,道:“太太,大小姐也是这个意思。这些日子,我留意大小姐许久,觉着她是个说话算话的,不会糊弄人。以后太太只要多疼她几分,薇姐儿也对她姐姐敬爱些,何愁嫁不到好人家?” 罗氏闻言,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照嬷嬷这意思,以后她就得和薇姐儿一起对那长女卑躬屈膝讨好,她才肯大发慈悲帮她们了! 早知她是这样的白眼狼,当初与国公府的婚事,她就不会应下! 罗氏思量几番,道:“听说国公府近几日要举办赏花宴?” 国公府的请帖送去了各家府上,自从丈夫升职后,她也认识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官家太太,听说了这件事。 高嬷嬷道:“是,日子已定下了,就在三日后。” 罗氏冷冷一笑。 国公府的赏花宴,那是结识各府太太、郎君的大好机会,长女却不让薇姐儿去! 这才刚嫁到国公府,没被克死也就罢了,倒是摆起高高在上的谱来,只怕天长日久,连娘家人都不认了! 罗氏忿忿冷笑几声,突地止住了笑,让高嬷嬷附耳过来,低声道:“既然是三日后的赏花宴,那你三日后一早便回国公府去,届时带上薇姐儿一块去。” 第75章 高嬷嬷被她这个主意唬了一跳,道:“太太,这不好吧,大小姐没说让薇姐儿去。” 罗氏瞪了她一眼,“你怎就这么死脑筋了?她不让薇姐儿去,薇姐儿就能不去了?你尽管带她去,有什么事让她回娘家来,与老爷理论。” 高嬷嬷为难地抿紧了嘴,“太太,万一我带薇姐儿去,惹恼了大小姐,她把我们撵回来怎么办呢!” 罗氏冷笑着咬住了牙,道:“你说得倒是,她能做得出来这事!若是你们被撵回来,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嬷嬷道:“太太要不就依着大小姐的话?反正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给薇姐儿寻好亲事的机会,不急于这一时,若是到时候大小姐真撒手不管,还有老爷和老太太管着她呢。” 罗氏白了她一眼,笃定地道:“你懂什么?机会千载难逢,这赏花宴一年才这一回,错过这回,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她拧眉苦思冥想了会儿,眼神一亮,想出个主意来。 “你带着薇姐儿去,我给她备些礼捎上,就说是咱们老太太打发薇姐儿去给国公府老太太请安的,不是去找安姐儿的,她还敢不依?” 高嬷嬷无奈抿了抿嘴。 这话糊弄糊弄外人就罢了,大小姐精灵鬼似的,怎能糊弄住她呢?只怕她一时忍住了气,过后还得算账! 罢了,太太既然不听她的劝,大不了以后大小姐把她撵回来,她还回姜家当差就是了。 “太太说的是,那三日后一早,我就与带薇姐儿一起回国公府。”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准备好衣裳首饰足够了,罗氏喜道:“我去告诉薇姐儿一声,让她把鲜艳的衣裳首饰都带上,在国公府多住几日再回来。” ----------------------- 作者有话说:睡前小剧场: 贺晋远(温声提醒):娘子,该睡觉了。 姜忆安(努力绣香囊中):夫君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就睡。 贺晋远(起身下榻,缓步走到她身旁):娘子忙了一晚了,累坏了吧? 姜忆安(打算以后给他个惊喜,怕他现在发现,倏地把香囊藏了起来,心虚笑了笑):不累不累,夫君快去睡吧,不用等我。 贺晋远(沉默片刻):娘子,明日再为我绣香囊吧,别熬坏了眼睛。 姜忆安:? 不是,她又没告诉他,他怎么知道她在给他绣香囊? 第40章 赏花宴-上 因想着今日府里要举办赏花宴,天光微亮时,姜忆安便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只是眼睛虽睁开了一条缝,整个人还是迷糊的,只觉脖颈好像不是枕在软枕上,而是枕在一个有些坚实温热的硌人的地方。 她下意识扭动了几下脖子。 刚刚睡醒的贺晋远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微微勾起唇角,小心收回她枕在脑袋下的手臂,道:“娘子醒了?” 姜忆安缓缓睁开眸子,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下,灿然笑道:“夫君。” 这几日,他每日都要早起练刀,每次她醒来,他早已起床,没想到今天早起还能与他碰个照面。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温声道:“时辰还早,不到辰时,再睡会吧。” 他虽双目失明,对时间却有极其准确的感知。 不过,看他掀被起身,姜忆安也揉了揉眼眸,从被窝里一骨碌爬了起来。 今天举办赏花宴,各房的儿媳孙媳一早就要到荣禧堂去给老太太请安,她是嫡长孙媳,自然不能例外。 “今天不多睡了,还要去向祖母请安。”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让小厨房送些早膳来?” 去请过安,府里陆续就会有参宴的客人来,回静思院吃早饭是来不及的,最好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不过,一早醒来,姜忆安没什么胃口,便对他道:“夫君,简单吃碗红豆粥吧,其他的不用了。” 贺晋远下榻穿上外袍,先去外头吩咐了以后,又回了里间。 起得太早,姜忆安还没彻底醒过神来,乌发凌乱地垂在身侧,一双朦胧睡眼追寻着他的身影。 “夫君。”她又道,慵懒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干哑。 贺晋远应了一声,倒了盏温水送到她面前,道:“娘子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姜忆安笑了笑,接过水来咕咚咕咚喝完了,将空杯递到他手里。 “夫君,今日的赏花宴,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嫁进国公府,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赏花宴。 今日想必来赴宴的人不少,但婆母病了不能参宴,两个妹妹都早已说过不会参宴,大房只有她一个人出面。 她虽丝毫不怕人多的场面,但做为他的妻子与长房嫡孙媳,她还是力求周全,以免有不懂礼节的地方让人笑话,丢了大房的人。 闻言,贺晋远微怔了一瞬,撩袍在她身边坐下。 瑞王府今天可能会有人来赴宴。 他沉默了许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起,姜忆安瞪大眼睛看着他抿紧的唇,莫名想起了外界传言被他接连克死的两任未婚妻。 她反正是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的,可却不知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必然是心里充满了愧疚,不然成婚当晚,他不会提出给她一大笔银子与她和离。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梳妆呢,”看他没有作声,姜忆安下榻套上软鞋,神情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催促道,“夫君快去帮我叫香草进来,给我梳头发。” 贺晋远默了片刻,起身去厢房叫醒香草进来服侍,又打发桃红去了一趟小厨房,把准备的早膳端来。 待姜忆安梳完妆,早膳也摆在了桌子上。 贺晋远沉默坐在桌子旁,将刚盛好的温热的红豆粥,放在她的面前。 “娘子,与你定亲之前,我还曾与瑞王府的昭华郡主、二婶娘家的远房侄女秦姑娘,都定过亲,”他微微抿紧了唇角,温和的声线有几分艰涩,“不过,成婚前夕,郡主意外落水而亡,而秦姑娘,则是成婚当天,坠桥去世。”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长指捏紧了调羹,因过度用力,白皙手背道道青筋浮现。 “外界所传的我克妻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姜忆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绪也有些复杂。 两个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实在让人觉得可惜。 但这不是他的错,他那时候都瞎了,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怎么能预料到那些意外? 她默叹口气,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道:“夫君,你不要听信那些“克人”的话,那都是没影儿的事,这些都是巧合而已!” 贺晋远抿直了唇角,没说什么。 嫁给他,实在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她不以为意,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他喉结艰涩地滚动几下,默默深吸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沉稳。 “虽说两位姑娘受我牵累早逝,但秦家和瑞王府与贺家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感情比以前生分了许多。今日的赏花宴,也许秦家和瑞王府也会来人参宴。” 姜忆安拧眉低嗯了一声。 今日这赏花宴,是三婶提议的,若是她打发人往这两个府邸送帖子,兴许对方真会邀约而至。 而宴席之中,也许可能有人会多嘴提到克妻的事,说些不中听的话。 她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性子,但若是他不想让她与别人理论这个,她会尽量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性,当做没听见那些屁话。 姜忆安伸手捏住他的长指,用力握了握,道:“夫君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贺晋远沉默片刻,叮嘱道:“娘子如有事,打发人来找我。” 用完早饭,两人都出了院子,贺晋远要去月华院探望母亲,姜忆安则去了荣禧堂。 到了堂内,她缓步向里走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 老太太坐在上首,正在与三婶谢氏低声说着话,二婶秦氏与四婶崔氏端坐在两侧,孙媳辈温氏、肖氏则在后面安静站着。 三房堂妹贺嘉云坐在谢氏身边,见她进来,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隐晦地撇了撇嘴角,便扭头与身后的丫鬟说话去了。 姜忆安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不到一瞬,便轻飘飘收了回来,不急不慢地走到老太太面前,道:“给祖母请安。” 李老太太原是喜欢清净的,大多时间在荣禧堂吃斋念佛,一个月让儿媳们来请安的次数统共不到十回,至于孙媳辈,若无要事,她是不让她们来的,是以自从姜忆安嫁进了国公府,她也就正经见过这位嫡孙媳几次而已。 虽只是几次,印象却让她深刻。 老太太皱眉看了她几眼,眉头往下压了几分,神色淡淡地开口:“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跟你说,你母亲这两日病着,赏花宴是不能参加了,你是长媳,就代你母亲见人吧,参宴时就站在你四婶身边,万一有哪府的太太问起长房的事,你来说。” 第76章 听到这话,肖氏暗暗瞥了一眼姜忆安,见她弯唇一笑,落落大方地应下,不由捏紧手里的帕子,伸着脖子向外看了几眼。 安排好这项事,老太太便对谢氏点了点头,示意她向众人说一说参宴的都有哪些客人,以及嘱咐众人待客的礼节,自然,后者是为今年才嫁进府的嫡孙媳特意增加的环节,以免她乡野长大不懂规矩,闹出什么笑话来。 谢氏点头应下,清清嗓子介绍说:“今日来参宴的,有平南侯府的周夫人,忠勤伯府李老太太,还有......”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一阵极快的脚步声,转眼间,世子爷贺知砚与柳姨娘并肩走了进来。 柳姨娘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褙子,头上也插戴着同色的步摇,这种近乎于正红的颜色,衬得她雍容华贵,气质端庄,虽是个妾室,却也不比正室的气度差多少了。 看到长子带着妾室进来,老太太拧眉喝了口茶,淡声道:“你们来做甚?” 柳姨娘看了眼贺世子,贺世子朝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往老太太面前走了两步,一撩袍摆行了个虚跪的礼,随后站起来道:“母亲,江氏身体不好,不能参宴,儿子已决定,让柳氏代她参加宴席,届时会见各家府邸的夫人们,还请母亲为她们介绍柳氏一二。” 听到世子爷的话,崔氏吃惊的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 大哥要把柳姨娘介绍给各家夫人认识,岂不是待她如正室,那把大嫂置于何地? 谢氏看了一眼柳姨娘,神情倨傲地扯了扯唇角,眼中暗含轻蔑。 老太太则没有言语,而是低头端起了茶盏,脸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能不如你的意,柳氏留下,这是我们娘儿们说话的地方,你出去吧。”喝了半盏茶,老太太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开口。 贺世子心内一喜,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对柳姨娘道:“我就跟你说过,老太太待我不薄,我要做什么,她没有不应的。你且留在这里,要是有人不敬着你,打发人去叫我,回头我定然收拾她!”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时,还转眸看向姜忆安,用力瞪了她一眼—似在警告她若是胆敢生事,他这个公爹定然饶不了她! 姜忆安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反而直视着他微微一笑,提醒道:“公爹,婆母虽病了,可还是长房当家主母,你让姨娘来参宴,让外人知道了,不怕人说您偏宠妾室,昏聩糊涂吗?” 听见儿媳这番话,贺世子脸色霎时阴沉如墨。 但堂内继母弟媳们都在,他不便在此管教长媳,遂含着怒气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这是长辈的事,用不着你多嘴多舌,今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要是欺负了姨娘,我饶不了你!” 姜忆安挑起眉头,冷笑说:“公爹说得不对,我从来没有多嘴多舌过,也不会故意欺负谁。只要公爹和姨娘安安分分,不惹是生非,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贺世子暗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老太太让人给柳姨娘搬了个凳子来。 柳姨娘谢过之后,没坐在崔氏旁边,也没在儿媳肖氏前面坐下,而是在姜忆安面前款款坐了,转头瞥了她一眼,唇角噙着抹得意的微笑,道:“大房的事,与太太们打交道时我说就是了,你就不必开口了。” 姜忆安轻嗤一声,低声在她耳旁道:“那姨娘可得小心点,毕竟一个妾室越俎代庖,比正妻还得脸风光,别人翻你一记白眼,你也不能说什么。” 柳姨娘被噎住,脸色逐渐涨红,扭过身子坐直了,恨恨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赏花宴不光是待客接人,准备宴席,用完饭后还要请太太小姐们移步锦翠园看戏。 有些太太也会把府里的郎君带来,则还需要把演武场备好了,让郎君们玩些射箭马球之类的游戏。 谢氏刚要向众人说一说其中的环节,以及都有哪些府邸的老太太或是夫人带着郎君小姐赴宴,她的心腹丫鬟琉璃忽然快步匆匆进了堂内,在她耳旁小声道:“太太,大少奶奶娘家来人了,说是要来看望老太太。” 谢氏一愣,神情有几分意外,低声道:“是她爹娘来了,还是......” 琉璃道:“是大少奶奶的娘家妹子,与她院里常使唤的高嬷嬷一起坐车来的,现在就在堂外等着呢。” 谢氏皱紧眉头,暗瞥了一眼姜忆安。 这非年非节的,也没个拜帖,姜家就这样差人来探望老太太的,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不懂规矩,况且今天本就是事多,怎么就偏生撞在了这一日! 不过,人都在院外站着了,不让人进来也不像回事儿,她冷冷勾了勾唇,起身对老太太道:“娘,大侄媳妇娘家妹妹来了,说是老太太打发她来看望您。” 老太太闻言眉头往下压了几分,低头略想了想,淡淡地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荣禧堂外,姜忆薇带着丫鬟冬花在等候。 等候期间,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钗步摇,又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番后,忙掏出黛笔描了几下眉,又抹了些口脂在嘴唇上,好让自己的眉毛浓黑如墨,嘴唇艳如丹朱。 高嬷嬷面露愁色,看着她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二小姐本就生得貌美,干干净净的就好,不用那么艳丽。” 姜忆薇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不耐烦地道:“嬷嬷你懂什么?不好好打扮打扮,怎么显出我的美貌来?今日我好不容易来这一遭,一定要出类拔萃,美貌惊人,让那些年轻郎君见到我,就移不开眼去。” 高嬷嬷嘴唇抿了抿,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掀起眼皮朝院内看去。 她带着二小姐来了国公府,没有提前跟大小姐说,已经十分忐忑了。 而现在这荣禧堂院里整整齐齐站了半个院子的丫鬟,都是各房太太奶奶们身边服侍的人,不消说,老太太和各房主子都必然在堂内说话,还不知二小姐进去后,一切会不会顺利。 煎熬地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琉璃去而复返,站在院门处对两人招了招手,道:“嬷嬷,姜二姑娘,进来吧,老太太要见你呢。” 姜忆薇将镜子塞到荷包里,抬步往院里走去,一路上时不时拨弄两下额前的两缕乌发,抚摸几下发上的钗环。 到了荣禧堂的厅堂中,里面却安安静静的。一屋子女眷或坐或站鸦雀无声,氛围甚至有几分肃穆。 姜忆薇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唬了一跳,慌得左脚绊倒了右脚,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趴,扑通一声,直愣愣摔倒在了地上。 高嬷嬷见状心疼地哎呦一声,急忙过去搀着她起来,“二小姐没事吧?” 众人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哎呦,摔坏了吧?”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赶紧起来吧。” 李老太太原本在喝茶的,听到这声响动,便搁下了茶盏,打发身边的丫鬟去搀她起来,“看看摔伤了没有。” 说着,又对儿媳孙媳们道:“这是晋远媳妇的娘家妹妹,老亲家打发她来探望我的。” 话音落下,崔氏惊讶地瞪大了眼,对二房太太秦氏道:“二嫂,怎么这么赶巧,偏今天来探望老太太?该不会是为了赏花宴来的吧?” 秦氏拧眉看了她一眼,没有附和她的话,而是招了招手,让丫鬟丁香去帮着搀扶一把。 荣禧堂的正厅内铺的是金石地砖,坚硬无比,姜忆薇揉着酸痛的膝盖坐起来,赶忙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发钗松了,嘴上的口脂也花了,脸上多了半边模糊的口脂印子,是她摔倒时不小心蹭花的! 姜忆薇又惊又慌地呜了一声,扔下镜子,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脸! 都怪这该死的地面绊住了她的脚,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妆面还花了,实在太丢脸了! 高嬷嬷忙道:“二小姐,既是来拜见老太太来了,先给老太太行个礼吧。” 姜忆薇捂着脸爬起来,隔着指缝啐了她一口,生气地说:“你这个老货,看我这个样子还能行礼吗?还不快扶着我走!” 她声音不大,可这话都落在了公府女眷的耳里,一时众人神色各异,老太太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当着各位太太奶奶的面,被二小姐这样呵斥,高嬷嬷的老脸像被扇了一巴掌又红又热,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从姜忆薇踏进荣喜堂起,姜忆安便被气笑了。 此时此刻,她反倒不气了,而是双手抱臂气定神闲地盯着她这蠢货妹妹,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高嬷嬷定了定神,搀着姜忆薇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二小姐别生气了,你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别失了礼,请过完,老奴带你出去重新梳洗一下。” 姜忆薇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捂着脸一瘸一拐外向外走去,低声斥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不让我先去梳洗,还要逼着我请安,就算是我娘我祖母在这里,也不舍得我这样,你真是越发老糊涂,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第77章 她这些话众人没有听清,只看到她连招呼都没打,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崔氏撇了撇嘴,扭头看着姜忆安,皮笑肉不笑地道:“没想到侄媳的妹子和侄媳一样的脾性,风风火火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是与众不同,让人大开眼界。” 一旁的贺嘉云眼含轻蔑地看着姜忆薇离去的背影,听见四婶这句奚落的话,捂嘴噗嗤笑出了声。 姜忆安暗暗深吸口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事发突然,她没想到继母会让高嬷嬷把姜忆薇送到国公府来,更没料到她这蠢货妹妹的愚蠢任性比她想象得还严重! 其他的以后可以再说,此时姜忆薇在这里出了丑,她还得想法子给她这个蠢货打个圆场。 她沉默几息,眉头挑了挑,对崔氏笑道:“四婶说笑了,我这妹妹与我可不一样,刚进了荣禧堂,便跪下来朝老太太和各位婶子们行了个踏踏实实的大礼,这礼还不够吗?” 话音落下,秦氏先忍不住笑了,对崔氏道:“姑娘家第一回 来咱们家,进来瞧见我们这些陌生的脸孔,一时紧张摔着了,弟妹就莫要说笑了。” 崔氏被这话噎住,嘴角一撇,脸色沉了沉。 姜忆安走到老太太跟前,道:“我妹妹她脸皮薄,今天丢了人,怕老太太和婶子们笑话,只怕是躲到屋里哭去了,等今天忙完赏花宴的事,我再让她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妹妹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再回去。你去看看她吧,想是磕破了皮,让大夫来瞧一瞧。” 老太太说的是客气话,姜忆安便也客气地谢过。 这边谢氏又安排了些事,辰时刚过,便有人来通传,说是瑞王府来人了,谢氏便带着弟媳们出去相迎。 此番到国公府来赴宴,瑞王妃没有亲自前来,而是儿媳陈氏代她前来,瑞王妃膝下一子一女,长子是王府世子,这儿媳陈氏便是世子妃娘娘。 这次赏花宴,虽不是王妃亲至,世子妃娘娘能大驾光临,也算是极为重视国公府的邀请了。 崔氏悄悄地跟谢氏说:“三婶,王府还是看重你的面子,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来都不来的。” 谢氏笑了笑没说什么,到了府门处,世子妃陈氏已下了马车在静静等候。 谢氏带着妯娌上前行礼,陈氏忙上前扶住了她,笑道:“婶婶莫要见外,这样行礼,我担当不起的。” 若论国公府这边的亲戚辈分,当年国公府已逝的大小姐与瑞王妃乃是妯娌,谢氏要比她高一个辈分,因此该叫一声婶婶。 谢氏便也没再执意行礼,牵了她的手笑着迎她去花厅喝茶。 陈氏却不在花厅坐下,而是道:“若非母亲身体不好,定然是要亲自来的,今儿打发我来了,特意告诉我先去拜见老太太,向她老人家请安。” 一行人便又簇拥着她去了老太太的荣禧堂。 没多久,平南侯府周夫人带着儿子夏鸿宝前来赴宴。 紧接着秦秉正亲自送其祖母秦老太太来了国公府。 之后陆续又有徐将军府的徐夫人带着儿子与儿媳来到,另有忠勤伯府的李老太太带着儿媳黄氏以及孙子孙女也来了。 到了日上三竿时分,收了请帖的各家府邸都来全了,两座五间屋子大小的花厅里都坐满了,一间坐着各府女眷,另一间则是年轻的世家郎君。 女眷这边,众人推让了一番后,因老太太是主,坐在上首,客人则按尊卑辈分依次坐了。 世子妃陈氏最为尊贵,坐在老太太右边,其次是平南侯府周夫人,谢氏与她相邻坐下,忠勤伯府李老太太因与老太太是亲表姊妹,年纪又相仿,便挨着老太太左边坐了说话,秦老太太则又坐在李老太太之下,将军府的徐夫人与崔氏的坐席挨着,柳姨娘则又坐在徐夫人之旁,其余的年轻太太、奶奶、小姐们也都陆续落了座。 众人刚坐下没多久,柳姨娘看了一眼世子妃陈氏,拿起帕子掩了掩唇角,清清嗓子轻笑道:“老太太,太太小姐们都到齐了,怎么还没见晋远媳妇来,该不会是她忘了吧?” ----------------------- 作者有话说:姜忆安(磨刀霍霍):极品们要一个一个发难了,看我挨个收拾! 第41章 赏花宴-中 一语落下,世子妃陈氏纳罕地看了过来,道:“这位是......” 方才落座时,谢氏向她介绍过国公府的各房太太,陌生的面孔太多,她一时记不清了,因此,看到这位身着红色衣裙的妇人,竟不知她是哪房的太太。 谢氏皱眉扯了扯唇角,还没说什么,崔氏急忙站了起来,笑看了眼柳姨娘,对陈氏道:“世子妃,她是大哥屋里的人,最是个细心的,瞧我坐这儿半天了,都没发现晋平媳妇没来,还是她眼尖发现了。” 这番话,没有点破柳姨娘妾室的身份,却又把她夸了一顿,谢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柳姨娘也满意地看了崔氏一眼,唇边露出笑意。 国公府世子爷除了正妻江氏,还有一房宠妾柳氏的事,陈氏也略有耳闻。 听到崔氏这样说,她便也没再追问,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得体地朝柳姨娘点了点头。 倒是下首几位夫人暗暗打量了柳姨娘几眼,又看了看世子妃陈氏的神色,各自翻着白眼,窃窃私语了几句。 方才柳姨娘提到大侄媳妇还没来,谢氏环顾一周,果然不见姜忆安的身影,便打发个小丫头去静思院传话,道:“告诉大少奶奶,别耽误时间,即刻过来。” 与此同时,静思院的跨院中,姜忆薇手里捏着铜镜,哭哭啼啼坐在屋里,冲姜忆安嚷道:“我不改!爹娘还有祖母都说我这个样子好看,你凭什么让我素面朝天!” 姜忆安拧眉盯着她满脑袋明晃晃的珠钗步摇,冷笑道:“你来是为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姜忆薇哭声一噎,瞪眼看着她,叉腰站了起来,道:“对,我就是知道国公府的赏花宴会有家世好的年轻郎君才来的,那又怎么样?你是长姐,也答应了爹娘要给我寻一门好亲事,为什么不让我打扮?”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看了她一遍,冷声道:“你不请自来,已经让人看轻了,现在又打扮成这么个艳丽的样子,是不是想在赏花宴上抢了别人的风头?” 姜忆薇心虚地转了转眼珠,立刻又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道:“我哪里是要抢别人的风头,我生得好看,不用抢,郎君们也都会注意到我。” 姜忆安冷冷一笑站起来,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手腕稍一使力,便将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今儿事多,我没时间管你,别给我惹事!先好好在院里呆着,把头上的钗环拆了,换几样素净首饰,脸也洗干净了,等那边宴席完毕,我带你出去转转,与那些太太小姐们打个招呼。” 她这般骄纵愚蠢,她这个当长姐的,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算是仁至义尽,要是她再不知好歹,她立时把她送出国公府! 姜忆薇扭了扭身子,却发现长姐力大无比,只是轻轻松松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却连动弹一下也不能! 她不由恼羞成怒,连声嚷嚷道:“我想怎样就怎样,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这样对我,我回去定然告诉爹娘和祖母,你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高嬷嬷一直在旁边守着,一颗老心紧张地砰砰直跳,既担心二小姐那张不会说话的嘴惹恼了大小姐,又担心大小姐会不顾及姐妹情分,一气之下对二小姐动粗。 “你不想听当然可以,现在回去就是了!”姜忆安瞥她一眼,冷声告诫,“我马上打发人备车,把你送回家去!”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高嬷嬷惴惴不安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忽然有点后悔。 早知二小姐会这样,无论太太怎么说,她都不该把她带到国公府来的! “二小姐,你就听大小姐一回吧,大小姐也是为了你好,打扮艳丽显得轻浮,打扮得清清静静多招人喜欢,大小姐带你与太太们打个招呼留下好印象,以后说不定就有好亲事了。”她急忙劝道。 姜忆薇把镜子往地上一摔,扭头啐了她一声,“呸,嬷嬷你和她是一伙的,别再跟我说话!” 高嬷嬷脸色青红交错,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闭紧了嘴,讪讪笑了笑。 姜忆薇任性不听劝,姜忆安此时懒得再理会她。 时辰不早,参宴的人都该来了,她便亲手锁了跨院的院门,往花厅走去。 刚走了不远,便迎面撞见了要去静思院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朝她行了一礼,笑着催促道:“大少奶奶,三太太让你去花厅,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呢!” 姜忆安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她虽是国公府嫡长孙媳,可长房势微,众人连婆母都不放在眼里,她也只是空有嫡长孙媳的身份罢了,怎会特意等她一个人? 第78章 她想了想,温和笑问:“是三婶发现我没来,让你催我来的,还是别人发现的?” 小丫鬟摇了摇头,一五一十道:“是柳姨娘提到大少奶奶没来,三太太这才打发我来的。” 果不其然,姜忆安心中冷笑,神情却依旧轻松如常。 一路上,又问了小丫鬟参宴的都有哪些夫人小姐,谁坐在首位,谁坐在三太太旁边,小丫鬟也不认得那么多太太小姐的,有答上来的,也有没答上来的,不过问了她这些话后,姜忆安已对宴席上几位身份尊贵的太太有所了解。 走进花厅,姜忆安还没开口,便听到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说:“这是大房大少奶奶吗?” 她微微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上首坐着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妇人,头戴金钗,身着淡紫色长褙,姿容秀美,端庄华贵,正微笑看着她。 她很快想到了瑞王府的世子妃,这位年纪、身份都对得上,确定无疑便是她了。 只是她与这位世子妃娘娘素未谋面,没想到对方待她的态度倒还算是十分亲和。 姜忆安看着她,落落大方露齿一笑,道:“抱歉,有点小事耽误了,让世子妃娘娘久等了。” 陈氏微笑点了点头,温声道:“无妨,快去坐下吧。” 她说着抬了抬手,示意姜忆安入座。 国公府的孙媳辈都坐在席间末尾,二房孙媳温氏旁边空着座位,原是给姜忆安留的。 姜忆安抬眸瞧了一眼,便缓步走了过去。 刚刚打算落座,谁料,席间将军府的徐夫人忽然笑着站了起来。 “慢着,大少奶奶来得最迟,可是让我们好等,光这么一句道歉的话,哪里够诚意?既然是宴席,这桌上有酒,那就该自罚一碗酒才行,大家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席间的人都笑了起来,方才略有些严肃沉闷的气氛也一扫而过。 这徐夫人原是个爱说笑的,众人也知她是为了说笑热闹,活跃席间气氛,姜忆安也知晓她的意思,便负手站在原地,微笑着问:“这位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婶婶?” 二房太太秦氏道:“你不认得她吗?她是将军府的徐夫人,原也该叫她一声婶子的,你叫得倒是没错。” 姜忆安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位徐家,不就是当初贺嘉舒退婚的徐家吗? 她的视线在徐氏身旁一扫而过,落在她旁边那位容貌俏丽的年轻妇人身上,暗自点了点头——这位应该就是贺嘉舒退婚之后,徐二公子迎娶的妻子。 这些过往之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转瞬之间,姜忆安便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向徐夫人,依然面带微笑:“婶婶既然这样说,我就自罚一杯吧。” 桌案上有小巧的瓷白酒盅,大约一口的份量,姜忆安拣了一个斟了酒,双手举起向众人示意,仰首一饮而尽。 看她喝光了酒,徐夫人唇边带笑,眼珠子却骨碌转了几转,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当初她原想给儿子定下三房的贺嘉云,谁料儿子却说喜欢那大房性子内敛腼腆的二姑娘,她心里生气,却也拗不过,只好依他的意思与大房定下了亲事。 可成婚前夕,那大房二姑娘却与徐家提出了退婚,真叫她心里冒火! 今日瞧见这贺嘉舒的大嫂,让她心里的火又蹭蹭蹭冒了出来! “慢着,大少奶奶用的酒杯也太小了,只喝这样一小盅酒,怎么能显出诚意来?还是换个大的吧!” 她说着,从案上拿了个海碗大的竹杯,让儿媳宋氏倒了满满一大杯酒,直到几乎快要溢出来,方才停住了,吩咐道:“快给大少奶奶送过去吧。” 宋氏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起身越过众人,双手捧着竹杯放到了姜忆安的面前。 隔着几个席位,徐夫人伸长脖子看着姜忆安面前的酒杯,笑着催促道:“快喝下吧,你喝完了,不仅世子妃原谅你,连我们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席间笑声不断,众人还仍然当她是为了热闹。 欢笑声中,柳姨娘施施然起了身,亲自为席间的太太们斟茶。 走到徐夫人身边,亲手给她添了一盏温茶时,她压低声音道:“夫人说得不错,这酒原是该罚的。你可能还不知,我这儿媳原在乡下杀猪卖肉长大,是晋远的两任未婚妻都没了后,才嫁进来府的。” 徐夫人听了,惊讶看了柳姨娘一眼,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 那昭华郡主可是被贺晋远克死了,那毕竟是世子妃的亲小姑子,就算世子妃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这大房定然也是有怨恨的。 徐夫人勾了勾唇,看向世子妃陈氏,突然叹道:“人家都说国公府大少爷命硬克妻,先前郡主就......才十六岁的姑娘,我每次想起来,就心疼得了不得!” 听她提到早逝的小姑,陈氏轻叹一声,眉宇间浮现哀色。 几个太太小姐都扭头看向了姜忆安,视线掺着审视与探究,似乎好奇她为什么没被克死。 顶着到她们一道道各怀心思的视线,姜忆安垂眸盯着眼前盛满酒水的竹杯,纤细的手指重重摩挲几下杯沿,没有作声。 席间的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徐夫人突地作势扇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哎呀,都怪我,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赏花,我还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实在该打该打!”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眼神暗含不悦。 嫡长孙虽有克妻的名声,但徐夫人当着世子妃的面旧事重提,岂不是让国公府难做? 她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道:“徐夫人还没喝酒,倒是先醉了,快坐下吃口茶醒醒神吧。” 谢氏也忙道:“今日的菜,是我们老太太特意吩咐做的,尤其是这道焖羊腿,大家尝尝吧。” 丫鬟们便提筷布菜,席间的太太小姐们吃起了菜,方才那点沉闷的插曲便一闪而过。 菜过三巡,席间气氛又热闹起来,徐夫人暗暗瞥了眼姜忆安,见她面前竹杯里的酒水分毫未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柳姨娘方才说的话,她都记着呢,这大房的嫡长孙媳是个乡下杀猪的,出身这么低,定然是个好拿捏忽悠的,趁这个机会灌她些酒说些撺掇的话,让大房过得鸡犬不宁,也好让她出口心里恶气! 她立刻又让儿媳宋氏再倒一竹杯酒来,亲自端着酒走到姜忆安身旁,低声笑说:“大少奶奶,我来给你敬杯酒,你可一定得喝!大少爷命硬克妻,我瞧着你却没事,你可别觉得婶子说话不中听,婶子也是好心提醒你,这命硬的人,不光婚前克妻,婚后也会克,你要注意着点......” 姜忆安纤细的手指捏紧了杯沿,用力到指节泛白。 徐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姜忆安轻嗤一声霍然起身,清凌凌的眼神盯着她,道:“我不爱饮酒,但既然婶子这么有兴致喝酒,我就给大家耍一耍刀助助兴吧!” 说完,她的视线在桌案上扫过,手腕倏地一挥,便将案上一把切分炙豚的尖细长刀拎在了手里。 徐夫人吃惊地怔在原地。 尖刀在姜忆安掌心中上转了几转,只听划破空气的锐响突然响起,一抹泛着寒意的银光在众人眼前闪过! 铎的一声,尖刀不偏不倚地插/进了旁边的红漆木柱上。 刀刃入木三分,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花厅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那把轻微震动的尖刀上,眼神中俱是震惊。 徐夫人张了张嘴,怔怔看了眼姜忆安,再看一眼那把刺入木柱上的尖刀,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姜忆安冷笑了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道:“我在老家杀猪卖肉,平时无事也会练一练刀法,婶子若是觉得不尽兴,我再比划比划?” 徐夫人头皮一紧,讪讪笑了笑,道:“尽兴了。” 姜忆安斜睨她一眼,低声道:“既然尽兴了,还请婶子管着点自己的嘴,命硬克妻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徐夫人抿了抿嘴没说话,一张脸变得黑如锅底。 注意到徐夫人难堪的脸色,世子妃陈氏沉吟片刻,提醒道:“姜少夫人刀法不错,可若是伤到人就不好了,莫要再耍了。今日宴会,本就是女眷们聚在一起玩闹的,饮酒易醉,把酒撤下,我们喝些果酿就好了。” 谢氏闻言,便让人将酒都撤了下去,徐夫人闭嘴坐会席位上,直到宴席接近尾声,都没再说一句话。 宴席过后,老太太便携了秦老太太与李老太太去荣禧堂说话。 谢氏已在锦翠园的大戏楼备好了戏班,便与想听戏的周夫人、世子妃和其余几位夫人一道去戏楼听戏。 至于剩下的太太小姐们,则在锦翠园里随便逛逛,欣赏园子里的景致。 到了锦翠园,徐夫人便向柳姨娘招了招手,两人坐在钓鱼的亭子里,让丫鬟上了些酒水,边吃边聊。 徐夫人喝了一杯酒,恨恨捏着帕子,道:“姨娘,你那长媳真是可恨,她方才哪是在耍刀,分明是在吓唬我!” 第79章 柳姨娘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道:“她一贯如此,强横惯了的,说出去你都不一定敢信,她连世子爷都敢打呢!” 徐夫人惊得哎呦了一声,把酒盏搁下,连声道:“她真这么过分,那岂不是连你这个姨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别府的夫人有对柳姨娘翻过白眼的,想着她不过是个得宠的妾室,与她说话是在自降身份,可徐夫人却不是,因她知道那世子爷根本没把那江夫人放在眼里,心里只喜欢这个妾室,加之与江夫人有了儿女退婚的旧怨,所以与柳姨娘颇有话说。 柳姨娘冷笑着扶了扶鬓边的发钗,压低声音道:“别说是我,府里的各位主子,她都不放在眼里的。” 徐夫人惊叹一回,想了想,暗暗咬紧了牙,又道:“今日这赏花宴,怎么不见二小姐出来?这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定亲了没有?” 徐夫人心里这番恨意,柳姨娘十分了然。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拿帕子抿了抿唇角,道:“她即便是想定亲,又能定到什么好人家?她长兄是个命硬克人的,保不准她也如此,再者,她那长姐成婚又和离了,她也未必是个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的。要我来说,当初她与二公子退了婚,是二公子的造化。” 这话让徐夫人大大受用,冷笑道:“阿弥陀佛,要是苍天有眼,一道天雷落下劈死那些没良心的就好了!” 这话骂的是贺嘉舒,柳姨娘微笑不语,徐夫人喝了盏酒,几分醉意上头,想起方才本要让姜忆安丢丑,自己却反被唬了一通,越想心里越气愤,道:“这大房的长子都克死了两任未婚妻,为何这小姜氏嫁进来倒还没事!” 柳姨娘慢悠悠给她倒了盏酒,叹道:“郡主何等尊贵,都没遭住他的克化,可怜王妃娘娘没了掌上明珠,世子妃娘娘没了嫡亲的小姑。” 徐夫人听了心中更恨,压低声音冷笑道:“也就是这世子妃娘娘是个好脾性的,要是我,看见她就膈应得慌,好不好地,找机会打一顿嘴巴子,也算是出口气了!” 柳姨娘抿了口酒,笑道:“太太可别喝醉了,这话可不敢乱说。” 徐夫人摇头啧啧几声,道:“你不敢说,我却敢说,我看江氏的儿女媳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骂她们几句,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徐夫人的儿媳宋氏凝神听着她说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又听她后面那些醉言醉语越发不成体统,不由暗暗瞪了几眼挑拨拱火的柳姨娘,架着徐氏的胳膊让她起来。 “婆母喝多了,不要再喝了,去旁边醒醒酒吧,一会儿还要与人说话呢!” 徐夫人眯起眼来,一把推开了她的手,道:“你一边儿去,莫要多嘴!那大房的二小姐可是住在兰香院?我咽不下这口气,去找她说说理去!” 说着,也不让人搀扶,自顾自起了身,往兰香院的方向走去。 ~~~ 静思院的跨院中,姜忆薇重重拍了几下院门,掌心都拍红了,那门外的锁头却动也不动一下,更别提有人来给她开门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钗环,咬牙狠狠踢了几脚门板,“姜忆安,你等着,回去我定然向爹娘和祖母告状!” 听到她的踹门声,高嬷嬷眉头紧皱成一团,却也只是坐在屋里听着,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想帮二小姐,实在是这次大小姐说得对,她觉得,二小姐应该听大小姐的才是! 过了一会儿,院里没了踹门声,却出现一些窸窣响动,高嬷嬷隔着窗子探头往外一看,不禁唬了一跳。 姜忆薇叉腰站在院内,让冬花搬来墙角一架梯子,指挥她靠着墙壁放稳当了,踩着梯子便爬了上去。 等高嬷嬷急匆匆从屋里出来,她已爬上了墙头,双手撑在墙沿上,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墙外的甬道,似在寻找跳下去的地方。 高嬷嬷急道:“二小姐,可使不得啊,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摔坏了怎么办!” 姜忆薇却根本不理会她,而是向下指了指,对冬花道:“你也上来!” 冬花爬了上去,按照她的指挥,先从墙头跳到了外面,然后站在墙边上,让她踩着肩头跳下。 安全落到地面上,姜忆薇没搭理高嬷嬷在院子里的大呼小叫,而是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又扶正了头上的钗环,便高高兴兴带着冬花往外走去。 见到一个路过的丫鬟,她便停下来问道:“今日来参宴的郎君们在哪里?” 她虽是个陌生面孔,但今日国公府赴宴的太太小姐多,是以丫鬟们以为她也是来赴宴的,便指了指远处演武场的方向,道:“少爷与郎君们都在演武场玩呢,小姐过去看看吧。” 姜忆薇迫不及待地到了演武场。 那演武场里打马球的年轻郎君个个年轻俊朗,英姿勃发,姜忆薇看到时,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她走上场边的二层看台,随便找了个穿着淡紫色襦裙的姑娘挨着坐下,问道:“你知道哪位是刑部的秦大人吗?” 姑娘不认识她,还以为她是国公府的小姐,闻言摇了摇头,道:“秦大人不在这里。” 姜忆薇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在意那秦大人在不在这里,毕竟这场上的年轻男子已让她眼花缭乱。 她笑着扶了扶头上的发钗,觉得头上发钗虽多,却还是少了一枝桃花,衬不出她十分的美貌来。 不过,转眸看到其中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她眼神又是一亮,指着他问道:“那人是谁?” 姑娘道:“那位是平南侯府的夏世子,马球打得最好。” 姜忆薇点了点头,随即瞪大双眼,视线紧紧随着夏鸿宝骑马的飒爽英姿移动。 坐在看台正中的贺嘉云,看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夏世子,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不是大房大嫂的妹子吗?”她低声开口,问身边的丫鬟翡翠。 翡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虽说她只在荣喜堂里见了这位姜二姑娘一面,但对她满脑袋闪闪发光的钗环印象深刻。 “小姐看得没错,就是大少奶奶的妹妹。” 贺嘉云看她直勾勾盯着夏世子,不由冷笑一声,“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什么来探望老太太,还不是为了今日的赏花宴!” 翡翠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看到姜忆薇穿了一身轻薄的纱裙,脖颈和胸前的一片肌肤都露了出来,脸上也浓妆艳抹的,便悄声骂道:“生了一双骚眼睛,打扮得跟勾栏里的似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真是不知羞耻!” 更过分得是,这姜二姑娘虽说生得不如那大少奶奶好,却已算是貌美了,倒衬得自己小姐容貌平平无奇了! 打完马球,场上的郎君下马去了旁边的花阁休息,看台上的姑娘们也都纷纷散去,姜忆薇便带着冬花,到了花阁旁的亭子里坐着。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将自己贴身带着的香囊拿了出来,对冬花道:“你去把香囊丢在夏公子要走的路边,小心点,别让其他人捡走了。” 冬花接过香囊,踌躇了一番,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听说那是公府三房的姑娘相看的对象,小姐这样,算不算与三房姑娘抢人?” 姜忆薇满不在乎地道:“我抢了又怎么了?她要有本事,就别让我抢走!” 冬花嘴唇嗫嚅了几下,忍不住道:“大小姐是那三房姑娘的大嫂,小姐这样,不是让大小姐难堪吗?不如等赏花宴散了以后,再找机会与那夏家郎君相见吧,也不差这几日。” 姜忆薇双眼一瞪,骂道:“你是姜忆安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你处处为她着想,我要你有什么用?” 冬花便低头不敢作声了。 姜忆薇哼道:“我管她姜忆安会怎么样呢,反正我想见夏郎君,现在就要见到。你赶紧去把香囊丢过去,别耽误了。” 冬花想了一想,道:“小姐,要是他捡了,不想见你怎么办?” 姜忆薇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生得这般貌美,是个男的都会心动,他怎么会不来见她? “香囊里有我的小像,只要他看到了心动,就一定会见我的。” 冬花踌躇了几下,道:“小姐,要是他不心动呢?” 姜忆薇听了这话有些恼火,狠狠瞪了她一眼,喝道:“你是个木头不成,他不心动就算了!这里郎君多的是,这个不行还可以挑下一个,本小姐这么好看,还能挑不到好的?” 冬花害怕她发起脾气来又打又骂,便急忙去了。 姜忆薇则摸了摸头上的发钗,扭头往不远处的桃林看了眼,决定去摘几朵桃花插在头发上,好让自己更美貌些。 ~~~ 国公府的赏花宴热闹异常,演武场也时而传来打马球的欢呼声,而静思院的外书房中,却十分安静。 贺晋远与秦秉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桌案上放着一张黑檀棋盘,棋盘上却只有星罗棋布的黑子。 第80章 秦秉正执黑棋,落下一子后,道:“我这枚棋子,放在天元的位置。” 贺晋远目不能视,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着双方的棋路,他思忖片刻,道:“星位,右下。” 棋局一时难分上下,秦秉正看了一眼对面黑缎覆着双眸的旧时同窗,长眉拧起,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 下棋之余,想起之前请他相助的事,贺晋远道:“秦兄,上次家妹和离的事,多谢你帮忙。” 秦秉正放下茶盏,默了一默,正色道:“为官之责,按律处置,没有帮忙,莫要多想。”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道:“今日来府中赴宴的女眷很多,秦老太太亲自让你送她老人家过来,想必也有希望秦兄早日娶妻的念头,秦兄为何不去外面与人相见,却要与我在这书房中对弈?” 秦秉正淡声道:“祖母是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我现在公务繁忙,只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没什么心思娶妻,娶妻的事,待以后再说吧。” 他这样说,贺晋远也不意外,举起茶盏朝他示意了下,淡淡笑道:“大丈夫该以建功立业为先,喝茶。” 秦秉正沉默喝了口茶,突然道:“你的眼睛可还有治?” 贺晋远默然片刻,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黑缎,道:“可能以后永远是这样了。” 沉默一息,他又自嘲笑道:“当初没有听秦兄的劝,以至连累文修,这是我应得的。” 秦秉正默然片刻,沉声劝道:“逝者已逝,你莫要这样想。如今你已娶妻,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也可怡然自乐。” 贺晋远长指悄然捏紧了茶盏,没有作声。 今日的赏花宴,还不知会不会有人为难他的娘子。 他双目失明,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进入朝堂实现心中抱负,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克友克妻的命硬之人,与谁关系太过亲近,都只怕会连累对方。 而他的娘子,更不该受他牵累。 ~~~ 从花厅出来,姜忆安便回了静思院,只是打开了跨院的院门,却根本不见了姜忆薇的影子。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高嬷嬷从厢房急急忙忙走了出来,道:“大小姐,二小姐爬墙翻出院子去了!我劝了也没用,快去找找她吧!” 姜忆安似信非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立刻带着香草出了院子。 高嬷嬷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二小姐出院子往西边去了!” 她爬上梯子远眺了几眼,因畏惧墙头太高,又抖着老腿爬了下来,虽没去追姜忆薇,却看见了她的去向。 姜忆安脚步微微一顿,看她苦着一张老脸,额头都是豆大的冷汗,便道:“嬷嬷你也受惊了,回去吧,不用跟着了。” 高嬷嬷心头一热,道:“大小姐,都是老奴不好,若非老奴......” 姜忆安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回去歇着,便带着香草快步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的马球早已散场了,年轻郎君们三三两两坐在水榭旁聊天,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姜忆薇,姜忆安倒先看见了拿着弹弓的贺晋川。 “晋川!” 听到有人唤他,贺晋川扭头看去,待看清是大嫂,便将弹弓往衣襟里一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道:“大嫂叫我有什么事?” 姜忆安道:“你可看到一个与比我矮小半个头,头上戴了许多钗环,脸上抹了许多脂粉,穿着鹅黄裙子的姑娘?” 贺晋川挠头想了想,抬手往那边一指,道:“我看见她往那边桃树林子里去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正要往那边走,贺晋川想了想,又道:“大嫂,我刚才还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个小厮也往那边去了。” 姜忆安里莫名涌出不好的预感。 她疾步往树林里走去,贺晋川见状,也小跑着跟了过去。 枝叶繁茂的桃树林里,姜忆薇正在踮起脚来摘一枝晚开的桃花,忽然,有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传了过来。 以为是夏世子捡到她的小像来找她了,姜忆薇心里一喜,将手里的桃花别到鬓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着转过身去。 不想却没看到那夏世子,却看到那一块半人多高的山石后面露出两截交缠的衣袍来,还隐隐约约响起粗喘声! 姜忆薇拧起眉头,循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蹑手蹑脚往那边走去。 待转到山石背后,看到两个交叠的背影贴在一起,她登时捂住眼睛大叫起来。 “啊,臭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男人竟然亲嘴......” 在她的惊叫声响起时,山石后的动静便停了下来。 好事被打断,徐二郎君额上青筋暴起,目露凶色,被他搂着的小厮则羞窘地捂住了脸。 姜忆薇隔着指缝看了他们一眼,又嚷了起来,“臭不要脸,你们还不滚,恶心死姑奶奶我了......” 徐二郎君狠狠盯着她,一双眼几乎喷出怒火来。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姜忆薇骂道:“你嘴巴才不干净呢!做这样的事,你也不嫌丢人,我要出去告诉别人!” 话音未落,徐二郎君恼羞成怒,突然大步上前,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姜忆薇被他捂的呼吸艰难,脸颊憋得发红,嘴里断断续续地道:“放开我......” 徐二郎君狠狠瞪着她,道:“刚才看到的事,你保证不说出去,我就放了你!” 姜忆薇下意识用力去掰他的手,那徐二郎君手上的力道却反加重了几分,直捂得她喘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背后一阵飞快的脚步声转瞬即至。 察觉到有人来了,徐二郎君还没反应过来,破风的力道便呼啸而来,姜忆安飞起一脚狠踹在了他的后腰。 徐二郎君痛呼一声,捂着姜忆薇的手一松,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双膝一软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看到姜忆安来了,姜忆薇霎时像看到了救星,不由眼眶一热,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嗓音嘶哑地喊:“姐!” 姜忆安皱眉看了她一眼,将她肩头有些凌乱的衣裳理好了,道:“你怎么样?” 姜忆薇眼眶含泪,呜咽着哭了起来。 “我快要吓死了!幸亏你来了,不然只怕我要被那个疯子捂死了!” 看她气息平稳之后并无大碍,衣衫也是完好的,姜忆安放下心来。 她转眸看向狼狈地跪倒在地的男人,冷声道:“你是哪家府上的?为何对我妹妹行凶?” 徐二郎君咬牙扶着自己长相清俊的小厮站起身来,狠狠瞪了姜忆薇一眼,道:“是你妹妹打扰我们在先,我不过是教训她一下而已!” 姜忆薇躲在姜忆安身后,闻言啐了他一口,道:“是你们有伤风化在先,吓到了我,还不许我叫嚷了!” 徐二郎君脸色黑霎时如锅底。 姜忆安闻言却有些愣住。 姜忆薇便小声对她道:“姐,我刚才看到他在与他的小厮亲热!” 姜忆安恍然片刻,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默然深吸口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徐二郎君。 “她骂人在先,你动手在后,若非我及时赶到,还不知后果会怎么样,敢问这位郎君,这只是教训吗?” 徐二郎君咬牙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看向姜忆安,拱手道:“抱歉,是我一时冲动,过分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在下向这位受惊的姑娘赔罪。” 姜忆安皱眉看了一眼姜忆薇,征求她的意见。 想到长姐那一脚几乎把人踹了几丈远,姜忆薇看向她的眼神都闪烁着亮光。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道:“姐,算了吧,他也没伤到我,我也不该骂他。” 小厮扶着徐二郎君离去。 贺晋川呆在不远处,看清了徐二郎君的样貌。 待他二人离开了,他便小跑走近了,对姜忆安道:“大嫂,刚才那人就是嘉舒堂姐退婚的徐家二公子。” 姜忆安微微一愣,还没说出话来,忽然,贺嘉舒的丫鬟兰馨匆匆忙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大少奶奶,”远远看见了姜忆安,她便着急地道,“您快去兰香院看看吧,徐夫人赖在二小姐房里不肯走,还要撕了二小姐的书!” -----------------------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赏花宴-下 兰香院中,徐夫人手里抱着一摞旧书,站在书案后,刺啦撕了几页,咬牙切齿地道:“你今日要不给我们徐家赔礼道歉,看我不把这些破书给你撕完了!” 一案之隔,贺嘉舒咬唇看着她,气得身体微微颤抖。 那旧书是她买来的古书残本,若是撕了,就再也寻不到了! 兰香院的几个丫鬟站在门槛处,想冲上去抢了古书来,又生怕那徐太太一气之下当真把古书撕成了碎片,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贺嘉舒眼中都是急色,开口说话时,因气愤嗓音都有些发颤。 第81章 “徐夫人,退婚的事,我早已与徐二公子说明原因,为何还要给你们赔礼道歉?” 徐夫人打了个酒嗝,醉眼斜睨着她,冷笑道:“你别给我掰扯这些没用的,你提出退婚,影响了我儿子的名声,他本该娶个侯门公府的姑娘,却不得不娶了个出身低的破落户,不怨你怨谁?” 她的儿媳宋氏本想进来劝她别借酒生事,听到这话,酸楚顿时涌上心头,捂着脸低声痛哭起来。 贺嘉舒心疼地看着徐夫人手里已被撕破了封皮的古书,重重深吸一口气,与她商量道:“只要你别撕我的书,你要我怎么赔礼道歉,我赔礼就是。” 徐夫人冷笑了笑,将那古书又狠狠撕了两页,道:“除非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方才能平了我心里这口气!” 有几位在不远处闲话的太太小姐,听说徐夫人喝醉了酒生事,便都前后脚赶到了兰香院。 其中几人听到她这些醉言醉语太不像话,便都劝道:“徐夫人,你先把贺姑娘的书放下,有话好好说。” “两家缔结姻缘,本该是你情我愿的事,人家不愿意了便能退婚,律法都是允许的,你何苦这么想不开记恨呢?” “是啊,这都退婚这么久了,你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各自安好就是了,哪能这样呢?你这些话,让你儿媳妇听见,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过也有两三个夫人冷眼旁观,道:“这事我早有耳闻,姑娘家提出退婚的真是少见,更何况是成婚前夕退的婚,还说什么八字不合,明显是个幌子!” “是啊,贺二姑娘好端端的非要退婚,也难怪徐夫人心里有气。”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当做儿戏?这事说到底,是贺二姑娘不对在先。” 听见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徐夫人心里的火气更大,将那古书撕了两页狠狠在脚底碾碎了,对贺嘉月道:“你说退婚就退婚,把我们徐家至于何地?刀子不落在你自己身上,你当然是不知道疼的!我也不指望国公府能给我个公道,今天我就自己出了这口气!” 劝说的太太们见她越发动了气,便不敢再劝了,看到徐太太这般醉酒冲动,有个太太便悄悄打发了丫鬟去戏楼那边传话。 眼见那古书撕了小半,贺嘉舒心如刀绞,但徐太太提出的要求,她是决然不能答应的。 她闭了闭眼,清凌凌的眼眸泪光闪烁,雪白的贝齿咬紧嘴唇,唇畔都被咬出了血。 徐太太见她不作声,明显是不想与她磕头的态度,冷冷一笑,狠声道:“你还真以为我想让你磕头?就算你磕了头,我还不想原谅你呢!还是柳姨娘说得对,你大哥克死两任未婚妻,你大嫂只会耍横,你姐嫁人了还要和离,一家子都不是个好的,你就算嫁进我们将军府,也只会带来晦气!” 话刚说完,只听咻得一声,一枚弹珠忽地划破空气飞来,狠狠砸中徐氏的右手手腕! 她吃痛捂住了手腕,五指一松,攥在手里的古书便呼啦掉在了地上。 贺嘉舒惊讶地转过头去。 只见大嫂将手里的弹弓抛回贺晋川的手里,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位围观的太太小姐,一把揪住徐太太的衣襟,推搡着她大步向兰香院外走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围观的太太们都没反应过来,连徐太太都没来记得喊出话来,姜忆安已单手揪着她的衣襟把她推到了院外的水榭旁。 她一只手抓着徐太太的发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按着她的脑袋便往水里压。 “是不是觉得大房没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踩一脚?” 她慢条斯理说着话,唇边还带着一点笑,身上却似戾气横生,散发着森冷寒意。 慌忙追出来的太太们都一时吓得怔在原地,连劝的话都不敢说了。 徐太太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觉得肺腑都快要憋炸了,忽地觉得脑袋一松被人拽了起来,便急忙张嘴深吸了两口气。 可刚吸了口气,转眼又被用力按进了水中。 “婶子不是喝醉了吗?那做侄女的就不见外了,现在就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如此反复几回,再被提起来时,徐太太两只手撑着岸边的石阶,脸上水如雨下,忙不迭地求饶:“我醒了,醒了,别再把我按水里了!” 姜忆安见她果真清醒了几分,便松了手,甩了甩衣袖沾上的泥水,踩着石阶上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徐太太方才醉了酒,嘴里不干不净说了许多,既然现在清醒了,就赔个罪,要是嘉舒能原谅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话音落下,柳姨娘扶着玉钗的手匆匆赶了过来。 她拨开岸上几位围观的太太,看到徐太太湿淋淋呆愣愣坐在石阶上,一张脸吓得煞白如雪,像是还没缓过神来,顿时唬了一跳。 她冷眸看了眼姜忆安,呵斥道:“放肆,你怎么这样对待徐太太,真是太过分了!” 今日赏花宴,大房的事都由她出面,因此出了这件事,她便也以大房话事人的态度,正经管了起来。 她抬手指着姜忆安,瞪圆眼睛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徐太太拉起来,给她赔礼道歉!”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斜睨她一眼,弯唇冷冷一笑,转眸缓缓扫过岸上几位太太的脸,道:“刚才徐太太说,那些奚落大房的话,都是柳姨娘给她说的,诸位听见了吧?” 几个太太面面相觑几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她们听得真真切切,徐太太醉了酒,酒后吐真言,说是柳姨娘说的,不会有假。 柳姨娘神色微微一变,脸上显出几分惊慌来,道:“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们别胡乱冤枉人!” 姜忆安缓缓挽起衣袖,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手腕,五指用力握了握,舒展了下筋骨,突然大步朝柳姨娘走了过去。 柳姨娘眉心一跳,下意识朝后躲了几步。 然而下一刻,啪的一声重重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猛地甩在了柳姨娘的脸上。 这一掌力度之大,柳姨娘身子趔趄了几下方才站稳了,同时惊呼一声捂住了脸。 她不可思议地捂着登时紫涨的右脸,咬牙切齿地道:“小姜氏,你竟敢打我!” 姜忆安随意甩了甩手腕,冷嗤一声看着她道:“姨娘意外吗?挑唆生事,就该挨打,这次有外人在,我给你留了几分面子,再有一次,我就不留情面了!” 柳姨娘又惊又恼,捂脸瞪着她,对吓愣在那里的玉钗道:“还愣着做什么?我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不去还手!” 玉钗用力咽了口唾沫,道:“姨娘,我......” 不是她想去还手,是她实在不敢,大少奶奶那么厉害,她只怕还没近身就被踹飞了!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柳姨娘往那边看去,见贺世子提着袍摆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霎时如看到救星一般,一边捂脸嚎啕大哭着,一边跑着撞到他的怀里,道:“世子爷,我被老大家的打了,你要给我做主啊!” 贺世子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只见那白皙的脸颊上,红紫交错的一片,还有五个鲜红的指印,登时气得脸色铁青,把她往身后一护,咬牙道:“反了天了,今天我不教训她,她不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围观的太太们看到贺世子阴沉着一张脸,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来,凶神恶煞地朝着姜忆安走去,都慌了起来。 这要是动起棍棒来,可要闹出人命了! 有人劝道:“世子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棍棒啊!” 还有人看到那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便急忙去拉她,“大少奶奶,我们先拦着点世子爷,你快走啊!” 姜忆安微笑着看了看劝她的太太们,道:“各位婶子们,多谢,你们离远点,别伤到了。还请待会儿帮我做个见证,是公爹先动的手。” 话音落下,贺世子挥舞着棍子便敲了过来。 只是棍子还没落下,那一端已被姜忆安眼疾手快握在了手里。 她手腕稍一使力,那碗口粗的棍子便从贺世子手中到了她手中。 紧接着众人只觉那棍棒在眼前挥舞几下,便朝贺世子的肩背落了下去。 这挥舞棍棒的力道,姜忆安不过使用了一成而已,敲了几下便收了手,以免把公爹打个半死。 贺世子早已缩着肩膀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太太小姐们被这一幕镇住,半晌没有人说出话来,就连半醉半醒的徐夫人也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惟恐再被波及。 当着众人的面被儿媳这样教训,贺世子的脸都快丢尽了,他胸膛急促地起伏几息,强撑着喝道:“我国公府容不下你这等目无长辈的泼妇,我今天势必要清理门户,以正家风!” “贺知砚,你住手!” 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江夫人的声音。 第82章 转眼间,贺嘉月搀扶着她飞快走了过来,人群自动为她们母女让出一条路。 走到近前,江夫人也不让女儿扶着了,她看了看姜忆安,见儿媳幸好还没受伤,不由鼻子一酸,将她拉到身边来,上下仔细打量她几眼,心疼地道:“媳妇,你受苦了!” 姜忆安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还没说话,贺世子已气得额上青筋直跳,破口骂道:“江氏,你是瞎了不成?徐氏让她打了,柳氏也让她打了,连我也让她打了,她哪里受了半点苦!” 江夫人来得匆忙,路上只听丫鬟说到儿媳和人打了起来,其中原因还没搞清楚,但不管清不清楚,都不可能是儿媳的错! “你才瞎了眼!媳妇才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你们都挨了打,那是活该!” 贺世子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奋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原地转了几圈,没寻到打人的趁手工具,便索性扬起手来,要去打江夫人。 江夫人怎能容他动自己一个手指头? 她养了两日病,精神都好了许多,手脚都比平时有力气了些,贺世子怒气冲冲扬着巴掌走过来,她便看准了他的鼻梁,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去。 贺世子霎时捂住鼻子蹲在了地上! 鼻子热乎乎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他伸手摸了摸,摊开手心一看,只见鲜红的血迹赫然在目,他的鼻子竟被江氏撞破了! 贺世子被手上的血吓软了腿脚,站了几下都没站起来,便索性颤抖着腿坐在了地上,扯着嗓子破口大骂:“江氏,你这个凶悍的泼妇,如今连我也敢打了!你等着,我非得休了你不可!” 若是以前,听到他这句话,江夫人定然吓得双眼含泪,可此时,她只是冷笑看了他几眼,将袖子挽起来,双手握拳便朝他身上胡乱锤去! “要不是你让柳氏出面会客,今天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来!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糊涂东西,这些年我受够你了,我今儿不打你一顿,我就不姓江!”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贺世子身上,他狼狈地抱着头躲开,喝道:“江氏,你是真疯了,我是你丈夫,你住手!” 江夫人哪里肯停手,只一味追着他打! 忽然,一声冷喝从不远处传来:“住手,都别打了!”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老太太扶着谢氏与崔氏的手走了过来。 听说这边生了事,从大戏楼那边一路小跑着走来,老太太气喘吁吁,站定一会儿才喘匀了气。 她看了看还呆怔着的徐氏,半边脸红肿的柳姨娘,以及鼻血糊了一脸的贺世子,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压,冷眼看向长房的一对婆媳。 “成何体统!客人和家里人都让你们打了,好好的赏花宴都被你们搅坏了,真是不懂一点儿规矩!” 姜忆安双手抱臂,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老太太生气的是影响了赏花宴,才不在意事情的起因,为了平息影响,也为了给徐家和世子爷一个交待,想必要动用家法惩治她这个孙媳了。 不过无所谓,今天她要动手,就做好了会受惩罚的准备,大不了就是跪几天祠堂,小事一桩。 老太太对谢氏道:“去把徐家夫人扶起来,问问她怎样了。” 宴席途中突然发生了这件事,谢氏脸色难看至极。 她本来刚与周夫人说起了儿女的婚事,相谈正欢的时候,却被这意外打断了,心里着实恼火! 没等谢氏动手去扶,崔氏赶忙去把徐夫人搀了起来,道:“徐太太,你没事吧。” 徐夫人先是醉酒闹了一场,又被姜忆安吓呆了许久,现在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咬牙道:“我能没事吗?今天赏花宴,我差点死在你们府里,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们没完!” 崔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像徐夫人这种蹬鼻子上脸的泼妇,若是今天事关三房,她定然是要呛她几句的。 但事关大房,三嫂又被气坏了,她不便开口,只暗暗朝徐夫人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开。 徐氏要讨说法,老太太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道:“今天我的孙媳冲动行事,实在该罚,我这就命她去跪一个月的祠堂,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待反省清楚以后,让她亲自去徐府道歉。” 这个交待足够了,况且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徐氏也不敢太造次,便道:“多谢老太太,多亏老太太明事理,我们徐家感激不尽。”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改日姜忆安登门致歉时,她定然要将今日的羞辱加倍还回来! 谁料,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清朗沉稳的声音。 “祖母,忆安何错之有?” 姜忆安循声望去,看到贺晋远拨开人群,稳步走了过来。 他走得有些急,额角挂着一层清冽的薄汗,白皙的脸颊还有几道轻浅的擦伤,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秦秉正。 贺晋远顿住脚步,面朝着老太太的方向,沉声道:“祖母,徐氏生事在先,忆安惩她在后,祖母何不先问清她在府里闹了什么事?” 人群中有几个太太原是见了徐氏在兰香院醉酒闹事的,但也没有出头,因说起缘由来,徐夫人的儿子毕竟是被退婚,她心里有气,也并非完全不可理喻。 老太太拧起眉头,冷声道:“你又不在现场,知道些什么?你莫要为了袒护你的娘子,做出是非不分的事来!” 贺晋远道:“孙儿虽然不在现场,但已问过事情经过。” 他说完,便朝身后挥了挥手,道:“嘉舒,过来,你与祖母说清是何原因。” 贺嘉舒低头抱着自己被撕毁的古书,从人群后面走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默然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咬唇看向徐氏,道:“徐太太对我心有怨言,醉酒之后闯到我的院子,撕毁了我的书......” 这些事,徐氏清醒以后也记得。 她撕毁的是几本破书,又不是什么大事,便冷笑瞪着眼,道:“我那时醉了,又不是故意的。” 贺嘉舒默默咬紧了嘴唇。 与徐家退婚的原因,关乎徐家二郎的名声,她不便对外说出来。 她想了想,对徐氏道:“徐夫人,退婚的事,请你亲自问二公子吧,他自会告诉你的。” 徐氏不屑地冷笑,“我还用问他,事情都摆在这里,明明是你说什么八字不合退的婚!要是八字不合,那你就别与我儿子定亲啊,快要成亲了又反悔,把我们徐家看成什么了!我儿子倒是不介意,我却气不过!” 贺嘉舒低下头,双手用力抱紧怀里的古书。 徐太太咄咄逼人,她本不想说出真相,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 贺嘉舒抿唇看着她,尚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徐二公子与他的小厮举止亲密,关系非同寻常。” 徐氏一听,登时拉下了脸,笃定地高声道:“你是说我儿子喜欢男人?放屁,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可有证据?” 贺嘉舒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大嫂,嘴唇紧抿,眼神有些慌乱。 成婚之前,她曾亲眼见到过徐二公子与他的小厮亲密,是以她才要提出退婚,但她现在说出这些话来,却是空口无凭,没有对证。 不过,姜忆安与她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给她使了个放心的眼色。 她看了徐夫人一眼,道:“我可以做证。” 徐夫人冷冷一笑,“你做证有什么用,你有证据也是假的,分明是你们姑嫂串通好了,打算污蔑我儿!” 看她还是不死心,姜忆安往岸畔扫了一眼,看见姜忆薇混在人群里头,便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道:“你把你刚才看到了什么,都一一告诉徐夫人。” 姜忆薇想起在桃林那一幕,便叉腰清了清嗓子,对徐夫人道:“就在半刻钟前,我亲眼看见了你儿子和他的小厮在树林里亲热!” 她说得十分肯定,徐夫人眼神中不由闪过一丝怀疑,不过转念她又定了定神,摆出不信的姿态来。 她的儿子长这么大,她从来没见过他有断袖之癖,这分明不是真的! 姜忆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提醒道:“徐夫人,你的儿子儿媳都在这里参宴,你要是还不相信,大可以把你的儿子儿媳叫来,当面问他们。” 看她如此笃定,徐夫人不由慌了神,这时,她的儿媳宋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擦了擦脸上止不住的眼泪,道:“婆母,我们回去吧,你不要再问了。” 徐夫人看到这个破落户出身的儿媳便有些不满,喝道:“回去干什么,你快说她在信口胡诌,给二郎证明!” 宋氏不肯说话,拽着她往外走,徐夫人却一把甩开了她,骂道:“你是个锯嘴的葫芦吗?快说话啊,人家都这样污蔑你丈夫了,你还不不知道反击!” 宋氏死死咬紧了唇看着她。 她虽没有开口,但那灰败如土的脸色,已经几乎是肯定了这一点。 第83章 徐夫人看着儿媳这番神色,恍若头上响起个焦雷,错愕地张大了嘴。 “你......你给我说清楚,她说得可是真的?” 宋氏忽然不想再忍下去了,高声道:“是,贺家二小姐说的一点不假,你儿子就是喜欢男人,这下你满意了吧!” 话音落下,就像滚开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围观的太太小姐们纷纷高声议论起来。 “徐夫人,你的儿子有这样的癖好,怨不得贺二姑娘与他退婚!” “就是,先前我还觉得贺二姑娘无情无义,现在才发现,人家是为了徐家的脸面才没有说出原因,姑娘被误会了这么久,真是让人心疼!” “徐夫人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这下事情总算清楚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的儿媳在你家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你可别昧着良心对人家不好了,这以后你求着人家,人家都未必愿意呆在你家!” 这些话落在耳中,徐夫人的脸像被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登时青红交错精彩纷呈。 她嘴唇嗫嚅几下,一句话没再说出口,许久之后,匆匆撂下句“我会打发人赔回二姑娘的书”,便拨开人群跑了出去,那背影简直像落荒而逃。 眼下这等情形,各家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有些太太觉得贺家二小姐悔婚太过任性,此时也完全转变了态度,就连崔氏也惊讶地捂住了嘴,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太太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贺嘉舒,又看了眼姜忆安,道:“既然是徐家太太闹事在先,那就算了。” 徐家太太闹了个没脸走了,罚跪祠堂与道歉的事,老太太也就作罢。 至于大房的事,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长子与柳姨娘,没有理会,示意谢氏与崔氏搀着自己的胳膊离开。 老太太没管大房的事,也就是任由大房自己处理。 贺世子这会儿恢复了精神,从地上跳了起来,抬手指了指江氏,又指了指长子长媳,冷笑道:“好,很好,你们现在是一条藤上的,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既然都不听老子的,那就都给老子离开国公府,我是容不下你们了!” 他话音落下,贺晋远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父亲的方向,唇畔泛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我会给祖父修书一封,告诉祖父父亲近日的举动,父亲好自为之吧。” 贺世子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惊慌,却依然强撑着说:“你别想用你爷爷来吓我,我不怕!我又没犯错,他还能把我投到大牢里不成?倒是你要小心着些,你祖父要是知道你这么偏袒你媳妇,回来定然训你!” 他说完话,柳姨娘便上前搀起了他,哭哭啼啼地说:“世子爷!” 贺世子看了看她脸上的手指印,心疼不已,本想再低骂江氏几句哄她开心,但长子长媳都在这里,他不敢随便造次,再者,一想到自己亲爹那威冷的眼神,他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想了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宽慰她,“你放心,且忍些时日,等父亲回来,我去求他老人家允许我把江氏休了,给你好好出一口气。” 贺晋远没再理会自己的父亲。 他一只手携了姜忆安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手指,之后放心地与她五指交握,温声道:“娘子可有受伤?” 姜忆安笑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夫君放心,我好着呢。”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贺晋远不觉微微勾起了唇角。 旁观了长房乱糟糟的家事,秦秉正却没有如其他人那样回避或离去,而是负手立在一旁,冷肃的脸色有几分沉凝。 贺嘉月要去搀着母亲回去歇息,侧身经过他面前时,他默然一息,突然沉声开口:“贺姑娘,若是有事用得着秦某,可随时打发人来找我。” 贺嘉月微微愣住看了他一眼。 随即知礼地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朝他深深福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多谢秦大人。” 江夫人这会儿心情很好,暗暗瞪了几眼贺世子,便由女儿搀着她的胳膊,唤上儿子儿媳,一行人脚步轻快地朝月华院走去。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打架现场,贺晋远握住了姜忆安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手指。 姜忆安(有些疑惑,但还是反捏了捏他的长指):夫君担心我打架伤到了手? 贺晋远(微微点了点头):嗯,还好娘子无事。 姜忆安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但后来她觉得好像不仅如此。 因为过了许久,好像生怕她会遇到危险似的,她的手一直被他紧握在掌心中。 第43章 再也没有丝毫睡意。 回到月华院,江夫人高兴地坐在椅子上,精神都好了许多。 她从来没觉得,贺知砚与柳姨娘挨了打,她心里会这么痛快。 对了,还有那将军府的徐太太被长媳按到水里醒酒,也是活该! 不过,江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鼻子突地一酸,眼泪差点又落了下来。 “臭丫头,那徐家的事,你怎么不早跟娘说?” 她一直以为女儿提出退婚是太过任性,只喜欢呆在屋里琢磨那些旧书,不知珍惜与徐家的姻缘,甚至因为这个,还曾生气地唠叨过她许多回! 贺嘉舒抿唇笑了笑,道:“娘别生气了,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她也是无意中发现了徐二郎君的癖好,便私下找他说了退婚的事,那徐二郎君自然应下了退婚,只是再三求她不要说出原因来。 谁想她顾念与徐家的情分,没有向任何人说出退婚的原因,徐夫人不明真相,心里竟这么记恨! 幸亏大嫂在场,狠狠惩治了徐夫人,否则还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呢! 江夫人庆幸地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事怨不得你,那娘也就放心了,以后还能再定一门好亲事。” 今天来参宴的夫人多,那徐家的事想必很快就传开了,这自然会澄清了女儿的名声,以后再议亲,也会顺利些。 贺嘉舒:“......” 母亲想必又会开始给她张罗亲事,但她现在可没什么嫁人的念头。 不过,想到当时长媳一个人与那三人交锋的情形,江夫人眉心一跳,忙道:“忆安,你受伤了没有?” 姜忆安垂眸看了眼还被贺晋远紧握在掌心中的手,轻笑了笑,道:“娘,我没事。” 江夫人仔细打量几眼长媳,确认她确实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在外头打了一架,江夫人也乏了,她身边有嘉月给她熬药,便摆了摆手,催促长子长媳和二女儿都早点回去休息。 等她们离开后,江夫人靠在椅背上,慢慢喝着一盏茶,回想丈夫气极时说的话,唇边泛出冷笑。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休了她吗? 以前听到这句话,她就害怕得发抖,可仔细想想,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就算被他休了,她又不是活不了,离了国公府,她带上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女儿,一样能活下去! 前些年,她一心委屈自己,想法子讨好他,所以才活成以前那副窝囊的样子,简直让他与他那个心爱的妾室骑在了自己头上! 现在,她再也不会害怕他这句话! ~~~ 徐夫人在国公府大闹一场早早离去,但其他府邸的夫人,还是待到傍晚时分才陆续离开。 谢氏亲自送平南侯府的周夫人离府。 走到府门外,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谢氏笑道:“今天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下回有空再来府里坐坐,我院里还有宫里赏的雨前茶,还没喝呢,就等你来了一起尝尝呢。” 周夫人笑了笑,客气地道:“那我下回一定来喝。” 送走周氏,回到锦绣院,谢氏与女儿说起话来,道:“你当真觉得那夏世子不错?” 贺嘉云嗔怪地喊了声娘,羞涩地拿折扇遮住了半边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夏世子生得英俊,门第家私也都配得上,虽说他现在还没有什么功名,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女儿喜欢就行了。 只要她改日再下帖子请周夫人到府里一叙,聊聊儿女的亲事,那周夫人看起来也想与三房结亲,不出意外,这亲事便能定下了。 贺嘉云低头笑着,忽地想起看马球时那花枝招展的姜忆薇,暗自冷哼几声,道:“娘,大嫂的妹妹怎到咱们家来了?偏巧还今天来了,真让人心烦。” 崔氏忙完戏楼那边的事便来了锦绣院,听到这话,她在谢氏下首坐了,撇了撇嘴道:“可不是么,嘉云说的没错,那姜家今天让她来探望老太太,不就是为了赏花宴来的。” 谢氏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崔氏看她根本不屑提那姜二姑娘,便道:“别说她了,左右没扰了嘉云的婚事,这就好了。” 谢氏没作声,挥了挥手示意屋里的丫鬟都退下,也让贺嘉云回院里歇息去,待屋里就剩了她与崔氏两人,方淡声道:“虽说没耽误了正事,但大房今天打成那个样子,传出去也够丢人的。” 第84章 那徐家的事先不说,倒是小姜氏把世子爷和柳姨娘都打了,来赴宴的太太小姐们都看见了,只怕用不了几日,大房的事就会传遍整个京都。 崔氏却喜得一拍大腿,低声道:“三嫂担心什么?老太太的心一直都在你这里呢!大房越丢人才越好呢!” 谢氏微微蹙起眉头,慢声道:“我听丫鬟说,大哥今天气坏了,说要把大嫂休了,他不会真休了大嫂,扶正了那柳氏吧?” 崔氏亲手给她倒了盏茶,压低声音道:“这事谁能说得准?大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嘴里说着狠话,也不一定敢真做出这事来!况且,就算他要休了大嫂,也得公爹同意才行!三嫂也不用担心大嫂,先静观其变就是了。” 谢氏闻言眉头挑起,神情倨傲地勾了勾红唇。 她不是担心大哥会休了大嫂,而是担心大哥根本不敢在公爹面前提休了大嫂的事。 ~~~ 国公府的宴席都散了,让冬花丢出去的香囊却不知被谁捡走了去。 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夏世子来找自己,姜忆薇便只好先带着她回了跨院,让高嬷嬷送自己回去。 高嬷嬷道:“二小姐,老太太和太太不是说让你在这里住些时日吗?怎这么快就回去了?” 姜忆薇暗暗翻了个白眼,道:“赏花宴都散了,什么都没捞着,我还住在这里干什么?” 高嬷嬷想了想,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国公府人多眼杂,规矩也多,二小姐又娇蛮任性,住在这里万一惹了麻烦就不好了,还不如早些回去。 冬花急忙去收拾了小姐的衣裳用物,不过收拾好了东西,姜忆安还没回来,高嬷嬷便道:“要不二小姐等大小姐回来了,亲自与大小姐说一声再走吧?” 姜忆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本想骂她一句多嘴多舌,但转念一想,她被那徐二郎捂嘴时,多亏长姐出手帮了一把,自己才安然无事,便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的钗环,道:“天色也不早了,长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不等她了,把我捎来的香粉给她留一盒,再给她院里的丫鬟留句话就是了。” 高嬷嬷便听她的吩咐给桃红留了话,之后出角门寻了辆马车,送她与冬花回去。 回到多福胡同的姜宅,姜忆薇带着冬花与高嬷嬷进了家门。 罗氏见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大吃一惊,脸色也沉了下来。 “怎这么快就回来了?赏花宴结束了?怎不多在国公府住些日子?可是安姐儿把你赶回来了?” 她一连问了好几句,脸色越来越难看,高嬷嬷忙解释道:“太太,不是大小姐把二小姐赶回来的,是二小姐自己想要回来的。” 姜忆薇噘着嘴坐在椅子上喝了盏美容养颜的花蜜水,瞥了眼高嬷嬷,道:“你先下去吧,我要跟我娘说会儿话。” 罗氏看出女儿跟她有话说,便也道:“嬷嬷辛苦了,去好好歇歇吧。” 高嬷嬷年纪大了,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也累得慌,听见这话,便谢了罗氏,自去住处歇息去了。 待高嬷嬷走了,姜忆薇撇了撇嘴,哼道:“娘,你以后别听高嬷嬷那个老货的话,我看她现在跟长姐就是一伙的,凡事都向着她,不向着我。” 罗氏一听,眉头紧拧了起来,高嬷嬷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老人儿,从她做老爷的外室起就是她陪在身边的,岂会偏心那安姐儿? 罗氏思量了几瞬,道:“你别冤枉了嬷嬷,她有心劝你,也是为你好。” 姜忆薇嘟嘴翻了个白眼,没再说高嬷嬷的不是,而是坐在椅子上叹了几口气。 罗氏看她兴致不高,忙道:“你与娘说说,可见到了那秦大人?” 姜忆薇哼了一声,摇了几下脑袋,满头的珠钗随之晃了晃。 “娘,可别提了,那秦大人根本就没在马球场露面,我也没见着他。” 罗氏一听,唇畔露出冷笑。 那秦大人与姑爷是同窗,既去了国公府,就算不露面,姑爷也定然能见到他的。 可女儿连秦大人的面都没见着,分明是她那长女和姑爷根本没把薇姐儿的婚事放在心上,不愿从中牵线搭桥! 她心里生气,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好不容易去了一场赏花宴,难道是白去了么?你长姐能嫁个瞎眼的国公府嫡孙,你总不能连她也不如吧?” 姜忆薇无精打采地哼了几声,不过她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娘,你放心吧,我生得这样好看,一定能嫁个才貌双全高门大户的郎君,享受荣华富贵的!” 罗氏闻言,不由高兴地点头笑了笑! 薇姐儿说得对! 她那长女不过是嫁了瞎子,而她的亲生女儿,以后一定会比长女嫁得好,过得好! ~~~ 秋水院中,柳姨娘用湿帕子敷着半边青红交错的脸。 贺世子的肩背则刚上完了伤药,整个人半趴在罗汉榻上,嘴里不断发出吃痛的呻吟声,一只手还时不时摸几下还在隐隐作痛的鼻子。 贺晋平带着妻子肖氏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番景象。 听说爹娘挨了大嫂的打,他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此时看到爹娘脸上身上的伤,他不禁用力咬紧了牙关。 大嫂怎么这么过分,下手也太狠了! 贺晋平狠声道:“我去找贺晋远理论理论去!要不是他这样纵容大嫂,她怎么敢这么放肆?我看他眼虽瞎了,心还没死,连父亲都不孝顺了!今儿他敢纵着大嫂打爹娘,明儿这大房就是他当家做主,以后连父亲的爵位他也要袭走了呢!” 贺世子朝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算了,你别去了,安分些吧,别找打了。” 贺晋平急道:“爹,难道这事真就这样算了?” 贺世子摸了摸肩头,那一道一道的青紫印子一碰就火辣辣的,疼得他哎呦几声。 “你去找他理论,是打的过他们还是骂的过他们?” 听见父亲这样说,贺晋平眸色暗了暗。 他自小文武都比不上贺晋远,现在去找他,万一起了争执,别说与他动手了,恐怕自己连大嫂都打不过! 柳姨娘捂着半边脸,吃痛嘶了几口气,看向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儿啊,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别与他们硬碰硬,否则吃亏的还是我们。” 贺晋平听了,出了一回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冷笑了笑,道:“爹娘说得是,与他理论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都在气头上,待过一阵子,我自会让有些人付出代价!” ~~~ 从婆母的院子出来,姜忆安与贺晋远回了静思院,才知道高嬷嬷已送姜忆薇回去了。 “二姑娘给大少奶奶留了话,说她先回去了,让大少奶奶不必担心她,还给大少奶奶留了一盒香粉。”桃红道。 姜忆安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姜忆薇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她竟还会送给她一盒香粉? 不过那香粉是她自制的,香气实在太过浓郁,她闻不习惯,便让香草把蠢货妹妹这份十分稀罕的心意收到了柜子里。 天色有些晚了,进屋之后,姜忆安便将房里的灯都点亮了。 烛火亮如白昼,她看了眼贺晋远,语气有些严肃地道:“夫君,你坐下。” 贺晋远微微一愣,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照她的话拂袖落座。 他对灯坐下后,姜忆安便走近他身旁,一手轻抬起他的下颌,低头仔细瞧他脸上的伤痕。 他的肤色冷白,脸颊上三道长短不一的细细血痕看上去便尤为明显,不知是被什么划伤的。 这些伤痕不深,已经结了一点血痂,旁人兴许没有注意,但她眼尖,在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为她撑腰时,便一眼看见了。 “夫君,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她轻轻在他血痕旁边摩挲几下,小声埋怨他几句,便拿了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挑出一点,在他脸上的伤处细细涂匀了。 温软的指腹轻轻浅浅地触碰着自己的脸颊,贺晋远微微仰首看向姜忆安,若非双眸覆着黑缎,看上去倒像是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一般。 他默然片刻,道:“想是我那时走得太快,被竹叶划破了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说完,他便抬手握住她的纤细手腕,温声道:“娘子,一点点小伤,不用涂药,很快就会愈合了。” 姜忆安蹙眉看了他一眼,道:“脸上受了伤,再小的伤也得重视,若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贺晋远默了默,唇角悄然抿直几分。 他的眼睛瞎了,只有这张脸还过得去,若是再破了相,只怕就再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第85章 待她帮他仔细涂完了药,他便去了外院的书房写信。 慢慢口述完毕以后,南竹把代笔写完的信读了一遍,道:“主子,明天把信送出去吗?” 贺晋远沉默起来。 祖父外出巡视边境,肩负朝廷重任,却还要为府中琐事操心,身为子孙,不能为他分忧,反倒平添麻烦,实在让他惭愧。 可祖父不在京中,父亲这几年行事越发荒唐,府中无人能够管束他,需得他老人家回府整顿家风。 默然许久,贺晋远沉声道:“你亲自去一趟吧,一定亲手把信交给祖父。” 边境距离京都太远,一去一回足得两个月的时间,南竹郑重拱手应下,道:“主子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一定把信送到国公爷手里。” 写完信,贺晋远再回房时,屋里静悄悄的,姜忆安已睡着了,榻上传来她安稳均匀的呼吸声。 他默了默,悄无声息在榻沿坐下,伸手摸索了几下枕畔。 手掌忽然碰到她纤细的手指,他顿了顿,慢慢收回了手,起身脱下外袍,屈膝上了榻,与她隔开一段足够远的疏冷距离后,动作极轻得在床榻外侧躺下。 “夫君怎么回来这么晚?” 姜忆安没有睡得很沉,察觉到他上了榻,便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睡眼惺忪地问。 贺晋远默然几息,抬起长臂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写信耽搁的时间有点久,娘子睡吧。” 姜忆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 只是看上去像睡着了,却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肩头。 听到耳旁轻微的窸窣动静,贺晋远凝神听了几瞬,道:“娘子肩膀可有不适?” 姜忆安睡意朦胧地说:“有些酸胀。” 贺晋远拧眉思忖片刻。 可能是她今天用武太多扭到了肩膀,所以才有酸胀的感觉。 他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在她肩头揉捏起来:“我给娘子按几下,会好一些。” 不轻不重的力道,不一会儿便缓解了肩头的不适。 姜忆安闭着眼睛低低呢喃了几句话,因太困了,也不知含糊说了什么,舒服地哼了几声后,一只手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过,枕畔的人睡去,贺晋远身姿笔挺地躺在榻上,回想起白日间的一幕,再也没有丝毫睡意。 他想,成婚这些日子以来,是他昏了头,若非今日宴席有人提起他命硬克妻的事,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 他的娘子不会在意这些克人之说,但他不该让她冒一点儿风险。 光线的晦暗床帐中,他一点一点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长指,黯然放回自己身侧。 ----------------------- 作者有话说:半夜emo小剧场: 睡到半夜,察觉到身畔的人在辗转反侧,一直都没睡着,姜忆安也醒了过来。 “夫君有心事?” 贺晋远(沉默片刻):没有。 姜忆安(想起他之前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很快便识破了他的想法):你又在想命硬克妻的事? 贺晋远(有几分慌乱,却强装镇定):没有。 姜忆安(眯了眯眼睛,神秘一笑):夫君放心吧,就算你真的命硬克妻,我也有破解之法。 贺晋远(不敢相信):娘子说得是真的? 姜忆安(一个利落的翻身滚到他怀里):一定是真的,现在夫君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睡一觉,不许再胡思乱想! 于是贺晋远拥紧了怀里的人,终于暂时放下心来,与她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44章 香囊。 清早醒来,院外传来啾啾的鹊鸣声。 姜忆安还没睁开眼,先下意识摸了摸身边。 枕畔空空如也,贺晋远早已起身了。 她睁开眼盯着帐子顶缓了会儿神,刚清醒了几分,外面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转眼间,他大步走了进来。 他晨起练完刀,额上挂着一层清冽的薄汗,走进里间,微微偏头面向床榻的方向,温声道:“娘子醒了?” 姜忆安打个哈欠嗯了一声,微微眯起黑白分明的杏眸,视线不自觉追随着他的身形移动。 她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他每天都要早起练刀,且今日比以前起得还要早,算算时辰,练刀的时间应该也加倍了。 贺晋远走到衣柜旁,抬手拉开外袍的系带,将一身黑色劲装换下。 晨光透过窗棂撒进房内,男人身形挺拔颀长,宽阔的肩背不像之前单薄,雪白中衣下的臂膊坚实有力,似乎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姜忆安下意识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似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贺晋远耳根逐渐发热,便抬手拎了件外袍,绕到屏风后去换衣裳。 姜忆安抓了抓自己的额发,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虽然他们已是夫妻,但沐浴、换衣,贺晋远都是避着她,她也见怪不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下榻洗漱过,她简单挽了头发,道:“夫君,用完早饭,我要请嘉月来我院里一趟。” 贺晋远也换过了衣裳,坐在桌旁摆着早膳。 早膳有红豆粥,豆腐皮包子,几样小菜,还有一碟她爱吃的松子糕。 他温声道:“请妹妹来做什么?” 姜忆安看他一眼,神秘地笑了笑,“你别问这么多,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贺晋远:“......” 他默了片刻,想问她昨晚在榻上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但欲言又止,闭口未言,只是神色悄然黯淡了几分。 她说她有破解之法可破他命硬克妻,也许不过是睡迷糊时,一句安慰他的话罢了。 不过,不管怎样,他以后练刀会更加勤勉,万一像之前那样发生意外,他也能有足够的武力保护她。 用完了饭,姜忆安便打发香草去请了贺嘉月来。 两人坐在里间,姜忆安神神秘秘把针线筐取了出来,让她看自己绣了一半的香囊。 贺嘉月自和离回家后,除了平时在月华院照顾江夫人,闲暇时偶尔打理自己的酒肆生意,剩下的时间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些女红。 姜忆安见过她绣的手帕,那上头的紫薇花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手艺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 因此,这绣香囊遇到了难题,她便请贺嘉月来指点一二。 “妹妹帮我看看,绣了半天了,这个远字怎么也绣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嘉月细细看了,因那几个字是大嫂虽是比着样子来绣,但是那针脚太粗疏,字绣得便有些难看了。 “大嫂,这几针要针脚要细密一些,你看......” 她温温柔柔地说着,示范性绣了几针,然后把花绷子递给姜忆安,一点一点耐心地教她绣花。 缝了几针,姜忆安逐渐摸索到了窍门,她的手也不是笨拙的,只是在乡下老家杀猪卖肉,没人教做女红,所以便落下了这手艺。 她低头认认真真地绣着香囊,贺嘉月便也在一旁绣起了荷包,两人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聊着家常。 “妹妹,母亲最近几日用了药,身体可有好转的迹象?”姜忆安道。 贺嘉月轻轻点了点头,唇畔都是笑意。 自从上次大嫂叮嘱过,母亲的药全都是她亲手熬的,连丫鬟都没用。 也不知为何,母亲喝过那些药之后,精神明显好转了许多,晚间的咳嗽也少了,只听到半夜偶尔咳嗽几回,比先前的病症减轻了不少。 “好多了,我觉着,照着冯大夫的药方喝下去,说不定母亲的陈年病根便能除去了。” 闻言,姜忆安绣香囊的动作一顿,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贺嘉月看她的神色忽然有些凝重,不由眉心一跳,忐忑地说:“大嫂,怎么了?可是母亲的药有什么不对?” 姜忆安思忖片刻,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贺嘉月听完,一双水润的眸子震惊地瞪大。 “大嫂怀疑母亲以前的药有问题?” 姜忆安拧眉点了点头。 贺嘉月吃惊地捂住了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中闪过。 “难道有人在母亲的药中下毒了?”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道:“母亲身体病弱,常请大夫来医治,且冯大夫医术高超,若是母亲用的药中真的有毒,冯大夫会瞧出来的。” 贺嘉月抿唇想了想,也点头道:“除了大夫,府内药房熬药的仆妇各有分工,每日谁熬了药,谁守着炉灶,都是有记录可查的,若真有下毒,追根溯源便能查到源头。况且母亲素日与人无冤无仇的,对下人也都宽和柔善,谁会冒着丢命的风险下毒害母亲呢?” 姜忆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她的话对还是不对,只是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未必是真的。不管怎么样,留心些总是好的。” 贺嘉月同意地点了点头:“大嫂说的有道理,不过该如何留心呢?” 第86章 姜忆安低头想了一会儿,这事她不便出面,因为万一真有其事,她出面必然会打草惊蛇。 且她嫁来没几个月,国公府的仆妇都认不全,身边只有香草一个信得过的丫鬟,药房没有可用的人,所以只能叮嘱贺嘉月去做这件事。 “妹妹先别声张,也不必告诉任何人,想办法留个信得过的丫鬟在药房做事,让她暗中盯着些。” 贺嘉月咬唇重重点了点头,这事儿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来这事只是猜测,二来,若是真的,国公府人多眼杂,免得走漏风声。 “大嫂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回了紫薇院不久,她便带着红莲与一个名为青梅的丫鬟去了趟药房。 药房几个婆子在煎着各房的用药,见了她,都规规矩矩起来叉手行了礼,只有周嫂子起身越过众人,上前站着与她说话。 “大小姐今天怎来药房了?这里汤药味重,熏人得很,有什么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贺嘉月微笑道:“我来麻烦诸位了。前些日子母亲病得厉害,一天要服六回药,因想着药房离得太远,便索性就在院里熬了。这几天母亲的身体好转了不少,所以这药还是请药房来熬。” 周嫂子笑道:“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本就是咱们的职责,大小姐太客气了。” 嘴上这样说着,周嫂子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盯着她腰间的荷包。 贺嘉月会意,把荷包里的铜板拿出来,让红莲赏给药房的人。 几个婆子连连摆手不要,周嫂子却没客气,伸手便接了过来,道:“多谢大小姐的赏,我先收了,再分给她们。” 贺嘉月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红莲青梅随她出去。 谁知,青梅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了几步,却不知怎地一甩手,冷不丁打翻了晾在案上的一罐子药。 褐色的药汁哗啦洒了一地,连罐子都摔碎了! 周嫂子霎时瞪着眼叫道:“你这丫头也太不小心了,这可是三太太的补药,让我们怎么交待!” 她自恃是二太太秦氏的陪房,连药房其他婆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青梅打翻了药,她也就当场嚷了起来。 贺嘉月呵斥了青梅两句,抱歉得对周嫂子说:“这事我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手脚太粗笨了些,给嫂子添了这些麻烦。我训斥了好几次也不长记性,今天就罚她在这里给嫂子干些粗活抵错,待过段日子再回我院里当差吧!” 虽说贺嘉月是国公府的正经嫡出大小姐,但她是个和离归家的,周嫂子也只是面上恭敬,心里觉着老太太和世子爷都不待见她,是以心里也没什么敬意。 现在听她说要留青梅在这里熬药赔罪,这药房里多了个干活打杂的,她巴不得呢! “三太太的药,我还得重新熬呢,既然大小姐这样说,就先把她留下吧。” 待贺嘉月离去,周嫂子数了数赏得的铜板,见只有二十多个铜板,还不够打发要饭的花子呢,便撇着嘴角把铜板都塞到了自己的钱袋里。 大太太的药,有时候是她经手,有时候是另外的婆子们经手熬的,这回太太院里熬了一段日子的药,又转回到药房熬药,周嫂子细细想了一回,等午后歇晌的时候,去秋水院外找玉钗讨主意。 “玉钗姑娘,太太的药,是依照先前的方式熬,还是按大夫说的法子熬?”偏僻无人处,周嫂子见了玉钗,压低声音问她。 玉钗转头看了看四周无人,便从荷包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塞到周嫂子手里,周嫂子忙不迭揣到了怀里,便听到她吩咐道:“世子爷在姨娘屋里歇息呢,我没法去讨姨娘的示下,你按照先前的方式熬,等姨娘有了吩咐,我再悄悄去跟你说。” 周嫂子摸了摸沉甸甸的银子眉开眼笑,道:“好,我等姑娘的信儿。” 玉钗回到院里,柳姨娘刚伺候了贺世子歇下,见她探头探脑往里间看了好几眼,便放下床帐,走到外边低声问她:“怎么了?” 玉钗压低声音,附耳与她说:“姨娘,刚才周嫂子找我,是为了太太熬药的事,向我讨指使来了。” 柳姨娘闻言,警惕地往里间看了眼,见贺世子还在安稳睡着,便阖上了里间的门,使了个眼色,示意玉钗到外间厅堂里说话。 玉钗道:“太太的药,前一阵是在院里熬的,还是大小姐亲自盯着熬的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又吩咐药房熬药了,还给人都打了赏,赏钱不多,一人才分了五文钱。” 柳姨娘挑眉冷笑,江氏的银子是快花光了,贺嘉月和离回来也没剩多少嫁妆,去药房打赏,也就只能赏这些小钱了。 “她为何不自己熬药,反倒又让药房熬了?” 玉钗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先前就是药房熬的,大小姐自个熬药遭不住劳累,便又吩咐了药房去熬?” 柳姨娘细细思量了会儿,道:“你是怎么跟周嫂子说的?” 玉钗低声道:“奴婢说,还是按照原先的法子熬。” 柳姨娘拧眉看了她一眼,斥道:“蠢笨!那大小姐熬的药,江氏喝了有效,若是喝了药房熬的药,病情再加重,岂不容易让人察觉出异常来?” 玉钗一愣,忙道:“奴婢晓得了,这就去跟周嫂子说,先按大夫说的方子熬着。” 柳姨娘点了点头,让她立时就去,叮嘱道:“不要直接去药房,把周嫂子喊出来,寻个僻静处与她说话,莫让人看见。” 玉钗应下,忙不迭便出了院子,恰巧贺晋平来了秋水院。 与她擦肩而过时,贺晋平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玉钗妹妹做什么去,这样匆匆忙忙的?” 他手腕上盘着一条绿莹莹的小蛇,是他平时把玩的爱宠,一抬手,衣袖向下滑了半截,那碧绿的小蛇就露了出来。 饶是玉钗见惯了那小蛇,此时蓦然看见,还是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二爷怎又拿着蛇出来了,怪吓人的?” 柳姨娘原说过,以后要把她指给二爷做妾的,她也是点头同意的了,贺晋平也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说话间已靠近她身边深深吸了几口气,笑摸着她的手说:“这蛇拔了牙没有毒,你怕什么。你用的什么香,简直香死了我,让我好好闻闻。” 他举止暧昧,玉钗抿唇一笑,脸颊飞起红云,道:“二爷别闹了,我有正事呢。” 贺晋平与她拉扯了一会儿,才抬脚去了正房。 进了屋,瞧见柳姨娘若有所思地抱着狸奴,贺晋平撩袍坐了,道:“娘,爹呢?” 柳姨娘往里间看了眼,没什么表情地说:“他睡下了。” 贺晋平道:“爹那日被太太撞了鼻子,现在可好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柳姨娘便想起脸上挨的一掌来,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江氏与那小姜氏......”她咬牙切齿冷笑,“反正江氏的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且等着吧,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贺晋平也敛了神色,脸色变得冷厉,冷笑着说:“娘,我听爹说,贺晋远那天还威胁爹,说要给祖父写信,让祖父回来教训爹呢!” 柳姨娘闻言眼皮一跳,细细回想一番,记起他似乎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国公爷回来,听信了他那嫡长孙的话,岂不是连我们都要挨训?” 想到从小长大,祖父都对贺晋远疼爱有加,甚至还带在身边教养,亲手教他读书习字,亲手教他骑马射箭,贺晋平便冷笑不止。 “娘,你不用担心,有儿子在呢,那所谓的嫡长孙,现在不过是个没用的瞎子废物,我不会让他们欺负我们!” 柳姨娘拍了拍儿子的手,面露欣慰。 当年她怀着儿子入了国公府做贺知砚的妾室,为得就是有一天她能与她腹中的孩子享受荣华富贵。 现如今好不容易快要大功告成,可不能功亏一篑。 柳姨娘低声道:“你不用管这些事,娘自有办法对付江氏。” 贺晋平闻言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娘,你的法子太慢了,万一祖父回来的时候,那江氏还活得好好的,咱们岂不被动?儿子还有一计,有釜底抽薪之效。” 柳姨娘闻言眉心突突跳了几下,忙道:“听娘的,你可莫要冲动,只要这段时日我们安分守己,国公爷也挑不出我们什么错来。” 贺晋平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绿蛇,忽然冷冷嗤笑一声,自信地道:“娘,你就放心吧,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 要是有一天贺晋远出了意外,大嫂成了寡妇,身为长房唯一的男子,他就可以兼祧两房了。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便实在痒极了,眸底也闪过一道淬着寒意的笑。 那笑意就像毒蛇吐信时掠起的冷光,顺着眼角眉梢阴鸷蔓延。 ~~~ 夜色深沉,静思院也早点了灯。 悠亮灯烛下,姜忆安咬断香囊上的线头,终于大功告成。 第87章 她对灯左看右看,对自己做的香囊还算满意,至少这香囊上绣的竹子能看得出来,再凑近了仔细瞧瞧,也还能辨认出贺晋远三个歪歪扭扭的绣字。 贺晋远去了他的浴房还没回来,她便把香囊塞到了他的枕头底下,也打算去自己的浴房沐浴。 两人的浴房就在隔壁的耳房中,距离很近,只消推开一扇隔间的门便是,方便他沐浴过后回房歇息。 不过,那偌大的浴房原是他一个人用的,成亲之前,他让人在浴房中置了架极大的屏风,将整个浴房一分为二,与姜忆安一人一半。 此时浴房内亮着灯,浴桶里的水也备好了,姜忆安刚撩开帘子走进去,贺晋远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刚沐浴过,穿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墨发湿漉漉的还有水汽,不过那双眸子依然覆着黑缎。 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姜忆安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夫君,”姜忆安喊住他,站在屏风旁边,拿干帕子帮他擦了擦湿润的发尾,“你回去等我,先别睡。” 她离得很近,说话的声音有点掩饰不住的笑意,虽然看不见,贺晋远却似乎想象到她眨着清澈的杏眸,故作神秘的模样。 他默然几息,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道:“好。” 回到里间,他坐在榻沿,待微湿的墨发晾干后,便上榻铺床展被。 他不喜丫鬟近身伺候,是以晚间就寝时,这些端茶倒水铺床展被的活,都是他来做。 他将两人的枕头并排放了,手底却觉得一硌,似有个东西放在枕下。 他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掏出一只女子掌心大小的香囊来。 仔细摩挲几下香囊上的针线,玉白长指忽然微微一顿,唇角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 把香囊放回原处,他便下榻坐在桌子旁,倒了两盏温水等待着,时而侧耳倾听浴房的动静。 哗啦的水声逐渐变小,接着有轻快的步子走了出来。 “夫君怎么没上榻等我?”姜忆安有些惊讶地抬高声调,一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拿帕子用力擦拭着自己湿润的乌发。 贺晋远轻点了点头,动作熟练地从她手中取过干帕子,从发尾开始,动作仔细地帮她擦干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还不困,有些口渴,就坐在这里喝水等你了。” 姜忆安便端起另一盏温水喝了几口,笑转头看着他,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夫君猜猜是什么?” 贺晋远似微微一怔,不觉轻笑着说:“娘子为何要送我礼物?” 姜忆安拉着他的手,让她摸了摸他送给她的海棠发簪,“你都送给我发簪了,我当然也要送给你啊,礼尚往来嘛。” 贺晋远默了默,道:“是只送给我一个人的,还是母亲和妹妹都有?” 姜忆安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我当然是想给大家每人都送一个,可我现在手艺不精,先做了一个香囊,只能先送给你了。” 先送给他,到底是视他为最亲密的人。 贺晋远沉默未语,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极浅淡的弧度。 姜忆安眸光灼灼地看着他。 香囊里装什么,她早就想好了,不放驱蚊生香的香饼之类的东西,而是放一枚平安符。 她拉出自己的宝贝箱子,打开箱盖,入目得却先是那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她随手拿起那本册子,哗啦啦翻了几页,嘀咕道:“这圆房的书,看了一回,还没再看过......” 纸张声音沙沙作响,贺晋远一瞬间脊背悄然绷紧,长指也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香囊。 只翻了几页,姜忆安便不感兴趣地扔到了桌子上,左右她与贺晋远已经圆房了,这册子她也懒得再看。 贺晋远沉默片刻,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将桌子上的春宫册握在手中。 “娘子,这本书已没什么用处,我给你放到书房吧。”手里的书册像烫手的炭火,贺晋平手指微微蜷起,声线尽力平稳地说。 姜忆安愉快嗯了一声,反正在她箱子里放着也碍事,还不如放在他书房里,“那就麻烦夫君给我放过去吧。” 贺晋远默然深呼口气,拿起册子,大步向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背后又传来声音,“慢着,等等,那本书......” 贺晋远脚步一顿,默然片刻,慢慢转过身来,道:“放到书房里,娘子不放心么?” 姜忆安头也不抬地说:“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书我不想要了,夫君扔了算了。” 反正是继母给她的,她总觉得继母不安好心,给她的这圆房册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书,看见便烦得慌。 贺晋远默了默,极缓慢地呼出口气,道:“好。” 他去书房放书,姜忆安则蹲在自己的宝贝箱子里,把七八把杀猪刀一一拿出来放在旁边,从箱子最底下找出一只更加宝贝的巴掌大的檀木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玉白的平安扣。 这是她娘去世前留给她的平安扣,一共两枚,她自己脖间戴了一枚,盒子里的另一个,与她戴的一模一样。 她小时候几次大难不死,命也硬得很,有时候她疑心就是这枚平安扣冥冥之中在保佑她,所以,这一枚便送给贺晋远,就算他再倒霉,这平安扣也保佑他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珠帘忽然叮咚作响,贺晋远掀开帘子,步子沉稳地走进里间。 姜忆安看了他一眼,道:“夫君,书你扔了吗?” 贺晋远默了一瞬,沉声道:“天色太晚了,我先放在书房里,改日再扔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也没再细问。 既然他回来了,她便把香囊挂在他腰间比了比。 靛青色的香囊,形状不规则的绿色绣竹,歪歪扭扭的淡金色绣字,看上去丑丑的,挂在腰间也有些丑。 姜忆安对自己的手艺无语了片刻。 贺晋远却似乎对这香囊满意极了,修长食指托着香囊,微微低头看着,如果不是黑锻覆着双眸,竟似在细细端详的模样。 “娘子,里面装了什么?”他温声道。 姜忆安神秘一笑,无比笃定地道:“夫君,我昨晚说了,就算你真命硬克妻,我也有破解之法,这个就是破解的法子了!” 贺晋远微微愣住,“娘子,这真的有用吗?” 姜忆安点了点头,把自己脖颈间的平安扣扯出来一截,让他摸了一下。 “那是当然了,如果没用的话,为什么我嫁给你后一直安然无恙?就是这枚开过光的平安扣在保佑我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其实她完全不信他的命硬克妻之说,觉得他遇到的那些事不过巧合而已,但他双目失明以后,心思沉郁而敏感,有这个东西做噱头,兴许便会驱走他心底的阴霾。 指腹触碰着她脖颈间的温热的玉石,贺晋远唇畔的笑微微一滞,沉默了几瞬,方道:“岳母大人留给娘子的东西贵重无比,娘子就这样送给我了?”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那当然了,你是我夫君,我不送给你送给谁?” 贺晋远默然深吸一口气。 不等他开口,姜忆安便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唇。 “夫君不许说不要,也不许说丧气话,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以后我们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温软的掌心覆在自己唇上,贺晋远脊背一瞬间绷紧,饱满清隽的喉结悄然滚了滚。 明知她是在安慰他,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可再辜负她的好意,也不再犹豫纠结。 沉默许久,他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娘子的话,我记住了。”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那枚香囊,贺晋远神色严肃地挂在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上。 不过,姜忆安双手抱臂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额发,“夫君,这香囊你还是收起来吧。” 实在是挂在腰上太丑了,她都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这是她的手艺。 贺晋远垂眸默了许久,长指捏起香囊,郑重地揣到了怀里。 她觉得丑,他却不以为然。 只要是她的手艺,在他心里,就都是世间最好的。 第45章 有蛇。 江夫人这些日子身体强健了许多。 这日用过了早饭,正在院子里赏那株快要盛开的桂花树,看见姜忆安与贺嘉舒一同来了,便笑道:“正想打发人去叫你们呢,昨儿个月照寺的姑子来说还愿的事,我才想起来先前在寺里许了愿,该到还愿的时候了。我已跟嘉月说过了,你们两个明天也收拾收拾,陪我一起去寺里还愿去。” 江夫人话说完,丫鬟兰馨眼巴巴看着贺嘉舒,期盼她能点头答应。 要知道,国公府里的姑娘少爷都会偶尔出府去逛一逛,只有二姑娘平总是呆在院里看书抄字的,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可她的期待转眼便落了空,贺嘉舒微笑着拒绝说:“娘,我还有一本古籍要誊抄,没时间去。” 第88章 江夫人嗔怪地睨她一眼,素知她喜爱那些书本,便也没强让她去,转而笑眯眯对姜忆安道:“媳妇,她不陪我去,你是一定要去的,还有,晋远也得去,你回去告诉他一声。” 因为她当初许的愿,便是请求神佛保佑长子长媳能够顺利成婚,现下愿望达成,便想让他们陪着去一道还愿。 要去月照寺还愿,江夫人已提前吩咐府里备好了马车。 且只是她带着儿女去,去两日便回,也不必兴师动众的,只是亲去老太太院里说了一声,又与几个妯娌打了声招呼问有没有想同去的。 因妯娌们都不去,她便只让马房备了两辆马车,让车夫们一早在府门外等着。 翌日一早,姜忆安与贺晋远牵着手去了月华院。 到了院里,江夫人已与贺嘉月在等着了。 为了轻便出行,江夫人只带了夏荷一个丫鬟,贺嘉月带了红莲,姜忆安没带香草,吩咐她守着静思院,照顾好老虎,贺晋远则照常带了石松,另有几个护卫车夫随行。 到了府外,马车已备好了,江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儿媳,笑道:“媳妇,你与晋远坐一辆马车吧。” 说罢,她便携着贺嘉月的手,带了两人的贴身丫鬟登上了前面的马车。 坐在车里,江夫人撩开一点车帘,眯起眼睛盯着外面的儿子与儿媳看了起来。 贺嘉月好奇:“娘,你看什么呢?” 马车已缓缓启动,儿子儿媳也已登上后面的马车,江夫人笑道:“我看你大哥戴了一枚香囊,好像是你大嫂的手艺。” 贺嘉月早知大嫂给大哥做香囊的事,忍不住笑了笑,道:“是大嫂的手艺,我看那只香囊大哥很是喜欢。” 江夫人点头笑道:“这去寺中,本就是为了你大哥大嫂顺利成婚还愿的,从今以后,我总算不担心他们的婚事了。若是能早日抱上孙子或孙女,那就更好了。” 另一辆马车中,车轮辘辘而行,车内却寂然无声。 姜忆安半阖着眼帘靠在车壁上补觉,贺晋远则身姿笔挺地坐在一旁,覆着黑缎的脸庞微微偏向窗外,似乎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突地转了个弯。 还没等姜忆安反应过来,一只大掌倏然从旁边伸出,堪堪护住了她的后脑。 贺晋远沉声道:“娘子,可撞到了?” 姜忆安笑着眨了眨眼睛。 他是不是反应有点过激了?马车不过转个弯而已,他便如此紧张。 “没有。” 她灿然一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头。 贺晋远便伸出长臂,以一个几乎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轻揽住她的腰,以免她会受到颠簸。 ~~~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后,在城郊的月照寺外停了下来。 这月照寺实是个尼姑庵,又名月照庵。 主持是个年长的姑子名唤静善,因国公府在寺里供奉了祈福消灾的香烛海灯,她也常到府里去请安的,与府里的各位主子都相熟。 江夫人的马车到了寺外,静善早就带着几个小姑子迎了出来。 见面相叙不提,一路颠簸,静善住持已命小姑子们打扫了出了客院让他们歇下,还送来了斋饭茶水,待歇息了之后,江夫人便去寺里的大殿焚香还愿。 当初许的愿是长子长媳顺利成婚,还愿则是捐一百两香火钱。 江夫人虔诚跪拜之后,与静善住持去了禅房,让夏荷把五封二十两的银子交于她,笑道:“佛祖慈悲,保佑我儿得一佳妇,总算了了我一桩心头大事。” 静善住持看了身旁的小尼姑一眼,让小尼姑赶忙收了银子,双手合十说:“夫人心底虔诚,自然能够得偿所愿,只是依贫尼看来,夫人以后若想儿女平安,家宅和睦,还要在佛前继续供奉为好。” 虽说了了这一桩愿,但两个女儿还未嫁人,且长子长媳还没诞下子嗣,江夫人心里发愁的事还多着,便问静善道:“师太说得是,我还有几个愿要许,只是不知许了大愿,该怎么还愿。” 静善笑道:“实不相瞒,贵府里几位太太姨娘也都在本庵许过愿。四太太许的愿小,还愿是在寺里添了五斤香油点了一个月的海灯。二太太许的愿也不大,捐了五十两银子的香火钱。三太太求了大愿,还愿是捐了三百两银子的香火钱并点了一年的大海灯。大太太要是许了大愿,可着三太太的就是了。” 江夫人听完,垂下眼没作声。 若是以前,这些银子她二话不说便拿得出来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几年世子爷从她手里拿走了几万的银子,她用药也花费了不少,再者府里下人的月例这一项支出,她垫付了足有上万的银子,现下手头没多少现银,要捐出这么多香火钱也是吃力的。 静善看她没说话,遂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笑道:“只要太太心诚,不拘捐多少香火钱,佛祖都会保佑太太称心如意的。” 江夫人心头一松,道:“既然这样,还是照着之前的一百两香火钱来吧。” 静善念了一声菩萨心善,道:“太太既要许愿,明日还是要去上香跪拜。” 江夫人应下,打算待明日带着儿女媳妇去殿里磕头上香,与静善住持说了会儿子话,便先回了客院里休息。 月照庵准备的是两处相邻的客院,一处江夫人与贺嘉月住着,另一处则是贺晋远与姜忆安休息用。 天色渐晚,客院里已掌了灯,江夫人回了院子,便有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尼姑送了些桃子过来,道:“才从后山摘下的桃子,住持念经加持过的,桃子又大又甜,太太尝尝吧。” 月照庵的后山种了许多桃树,现在还有些桃子未摘,特意留着待客的,江夫人听她这样说,觉得这桃子不是凡物,便让夏荷接了篮筐里的桃子。 因以前见过这尼姑,有几分相熟,江夫人便与她说了几句家常,又问她道:“最近怎不跟你师傅到府里来念经了?” 小尼姑名叫静慧,生了一双水亮的桃花眼,闻言笑道:“神天菩萨诞辰要到了,寺里忙,过阵子师傅去府里,我也跟着去的。” 江夫人略想了想,既是菩萨诞辰,那许愿要捐的香火钱,还要多些才好。 因以往到这寺里上香,却没在这里留宿过,江夫人便问道:“这后山离得近,平日可有人守着?不会有什么蛇虫猛兽吧?” 这寺庙地处城郊,位置偏僻,近旁没什么人家,后面还有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野,她还真有些担心会有野物出没。 因江夫人手腕上戴了一只翡翠绿镯子,静慧暗暗瞥了她好几眼,之后垂下眼帘道:“太太放心吧,我们寺里早晚都有人在四周巡视的,莫说野兽了,便是连个鸟雀也不能轻易飞进来的。” 江夫人闻言,略放了些心,待静慧离开后,便忙打发贺嘉月去隔壁的客院送桃子去。 “你送桃子时,叮嘱你大哥大嫂用艾草熏一熏屋子,将屋里的蚊虫都熏跑了。” 此时,隔壁的客院中,贺晋远已将艾草放在室内的熏炉中,因已关闭了门窗熏屋子,他便与姜忆安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等待。 今晚月色很好,清朗月辉洒满一地,寺院之中的夜晚,比公府之中更显静谧安宁。 夜风习习,姜忆安悠然吃着松子糖,时不时看几眼身畔的人。 “夫君,这寺院你以前来过吗?这地方这么偏僻,该不会有蛇吧?” 想到万一这里有蛇,她瞬间觉得嘴里的松子糖都不甜了。 她一向不怕什么,唯独怕那种滑溜溜的东西,看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当年就是因为姜佑程往她屋里扔了条蛇吓唬她,她才发狠把他往水缸里按,之后才被爹娘祖母送回了老家。 “以前随母亲来过几次,不过是很久之前了,娘子不必担心,这里即便有山蛇,也是无毒的。” 与她说话时,贺晋远双眸覆着黑缎,脑后的缎带悄然随风拂动。 然而缎带下,本是涣散无神的黑眸,忽觉似乎有点点亮光在眼前闪烁。 他微微一怔,眉峰蓦然蹙紧,长指搭在了眼前的黑缎上。 见他没再说话,神情也有些沉凝,姜忆安道:“夫君怎么了?” 那晦暗亮光在眼前一闪而过,贺晋远眯起眼眸凝神聚力望去,眼前却没再重现方才的闪烁光亮。 也许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而已,他下意识按了几下眉心,温声道:“娘子,无事。” 话音刚落,贺嘉月带着丫鬟来院里送桃子。 看到大哥大嫂正坐在院内说话,她微笑道:“大嫂,这是寺里送的桃子,娘说沾了佛气的东西,吃了对身体定然有益的,你与大哥都要尝尝。” 姜忆安挑了个拳头大的桃子看了看,觉得与外面市集上卖的也没什么不同之处,但有了这什么玄之又玄的佛气加持,又是婆母相信的,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多谢妹妹,告诉母亲,我们一定多吃几个。” 第89章 贺嘉月抿唇笑了笑,与她说了会儿明天去上香许愿的事,眼见天色不早了,便带着红莲离开。 这会儿屋里的艾草也熏好了,送走妹妹,贺晋远与姜忆安也回了房。 不过,那卧房之中的床榻窄小,只能容一个人躺下,姜忆安便道:“夫君,今晚我睡这里,你去厢房睡吧。” 贺晋远拧眉思忖了片刻。 想到她提起蛇时,语气中曾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害怕,且这毕竟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便道:“娘子先睡吧,我还不困。” 姜忆安依他所言,先上榻歇着。 只是本想与他再说几句话,谁料刚挨上枕头便困意来袭,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夜色深沉,贺晋远一直默默守在她的榻旁,寸步没有离开。 ~~~ 客院外面,静慧拎着空篮子慢慢走着,回想起那国公府贵妇人的穿戴用度,眸色不由暗了几分。 高门大户的妇人们,可比她们这些清贫尼姑过得好千倍万倍,纵使她们念一辈子经,只怕也难修来这些福气。 她原也有这等福气的,只是可恨那国公府里的二爷见一个爱一个,不知早把她忘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冷不防一个人影从暗处蹿了出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腰,笑着道:“慧儿,这些日子不见,可想死我了。” 静慧唬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贺晋平,不由又羞又恼,又怕被别人瞧见,把他往一边推,道:“二爷贵人多忘事,怎还会记得我?更别说想我的话来哄我了。” 贺晋平却搂着她叫了几声心肝宝贝儿,赌咒发誓道:“原想着把你接进府里去的,只是最近课业繁忙,累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来看你了。”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去了静慧的住处,因天色黑了,走得又是避人的小路,一路无人瞧见。 到了屋里温存一番,贺晋平气息粗喘,低笑着道:“你方才去做什么了?可是去我大哥住的客院了?” 静慧面如桃花,嗔笑着道:“是,你那个嫡母带着你那大哥大嫂和妹妹都来还愿来了,住持叫我去给她们送桃子,累我跑了半天呢。” 贺晋平闻言冷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拢起身上的衣襟,说:“他们什么时候走?” 静慧拢了拢身上的小衣,也坐了起来,不甚在意地道:“今天刚来,想必明日晌午还过愿就走了。” 贺晋平暗暗冷笑一声,转眸瞥向静慧,道:“慧儿,我有个事,你必得帮我的忙,若是完成了这次大计,我一准儿把你接进府里享福,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做这些念经的清苦活。” 那高门大户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岂不是人人都艳羡的去处? 静慧想了想,点头道:“二爷尽管说,我能帮你做的,自不会拒绝。” 贺晋远便附耳与她说了,末了道:“你放心,就算出了事,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静慧原还是有些害怕的,听他这样一说,便也打消了疑虑,笑道:“这岂不简单,不过二爷要信守承诺,事成之后,千万不要忘了我才是。” ~~~ 夜色渐深,客院里寂然无声,守在姜忆安的榻旁,贺晋远却忽然拧起了眉头。 外面隐约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 这声音好像竹叶沙沙作响,似乎从院中传来,且听起来距离卧房愈来愈近。 他凝神细听了会儿,便起身循着声音走了出去。 走到院中,还没辨别出那声音到底从何处而来时,卧房却忽然传来一声失声高喊:“夫君,回来!” 他脚步顿住,立即转身回去。 不过还没走到正房门前,姜忆安便飞快跨过门槛,整个人像弹起来一样,一下跳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双腿也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贺晋远神色一凛,大掌扶住她纤薄的脊背,沉声道:“娘子,怎么了?” 姜忆安埋头缩进他怀里,说:“外面有蛇,好多的蛇——” -----------------------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抱紧她。 外面月色清朗,从卧房到院中的短短几步路,姜忆安看见不止一条同色花纹的长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在院中阴冷游移。 它们的速度很快,光滑的腹部摩擦着沙石,发出瘆人的沙沙声。 “夫君,是毒蛇,”她双臂搂住贺晋远的脖颈,几乎忘了他双眸失明的事实,急道,“快回房关了房门,别让它们爬进来!” 贺晋远单手托住她的腰臀,大步跨过门槛,之后转身看向院中,沉声对她道:“娘子莫怕,先告诉我,它们都在哪里?” 那些滑溜溜覆着鳞片的长蛇往这边爬行着,姜忆安心里害怕得要命,捂着眼睛向外看了一眼,“有好几条就在门槛外,正往这边爬过来了,快关上房门——” 夜风拂过,贺晋远侧耳凝神听着门外细微的响动,忽地,一抹泛着寒光的冷匕倏然从他掌中飞出。 噗嗤一声,一抹暗红溅出。 匕刃正中那条翠绿花纹的竹叶青,顷刻间毒蛇身首分离,只余蛇躯无力地向前蠕动几下。 他们此行前来没有携带刀兵,这枚匕首原是放在桌子上用来削果子的果刀。 循声去院中探查的时候,贺晋远便将案上的果刀攥在了掌中,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此举震慑到了院中游移的长蛇,察觉到前方的危险,门槛处的几条毒蛇迅速掉转方向,朝院中各处隐蔽的角落飞速爬移。 短短几息之后,院中的沙沙声便几乎消失不见,贺晋远抬手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脊背,温声道:“娘子莫怕,再看一眼,院中还有没有蛇?” 姜忆安单手揪住他的衣襟,壮着胆子往外看去。 “还有一条在往这边爬,其他的看不见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不好,它爬过来了!” 惊喊一声,她便又下意识缩回了他怀里。 贺晋远眉心微蹙,单手环抱着她的腰,沉声道:“不要怕,我去捉蛇,你告诉我蛇的位置。” 姜忆安紧搂着他的脖颈, 他方才斩杀了一条蛇,她心里的害怕也没减少半分,只觉这里哪都是蛇,哪里都不安全,现在连地面也不肯沾了。 听他这样说,她急忙道:“不行,不行,你不要靠蛇太近,那蛇有毒,万一被它咬了就麻烦了!” 贺晋远沉吟片刻,低头对她道:“不用怕,我可以杀了它们。” 即便关门闭窗,毒蛇还是会爬进屋里来,防不胜防,还不如将它们斩杀干净。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姜忆安莫名放心了几分。 她往外瞄了眼,看到院中有条吐着信子游移的毒蛇,估摸了下它的距离,低声提醒道:“夫君,那蛇在正前方十步远左右,还在往右边慢慢爬。” 贺晋远略一颔首,从一旁拎起把碗口粗的挡门竹棍,一手抱着她稳步迈过门槛,行了大约十步远的距离后,姜忆安紧张兮兮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到了,它没注意到我们,在往反方向爬。” 话音刚落,那蛇听到了身后的窸窣动静,猛地将身子一扭,吐着长长的信子,几乎闪电般瞬移到了两人面前。 姜忆安几乎汗毛倒竖,啊的一声还没从嗓子眼里发出。 只听一声锐利的破风之响划过耳旁。 再定睛看去,那蛇已被竹棍硬生生劈成了两段,蛇头蛇身在地上打滚挣扎几番,很快便彻底没了气息。 姜忆安震惊地看了眼地上变成两截的毒蛇,再看了眼贺晋远。 如果说方才她很紧张,没有亲眼看清他是如何用刀刃杀蛇的,而现在,她则是亲眼目睹他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竟然用一根竹棍将蛇断成了两截! 她下意识看了看他覆眸的黑色缎带,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能看见了。 不过转瞬一想,这个美好的愿望一定不成立,他若是能看见,便不会要她指示蛇的位置了。 只是震惊之余,因有了十足的安全感,她连那些毒蛇也不怎么害怕了,还忍不住摸了摸他坚实有力的胳膊。 这段时日他天天练刀习武,效果显著,身材看上去挺拔清瘦,肩臂却十分结实有力,仔细感受下,臂膀上肌肉紧绷匀称,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发现她非但不再害怕,还在胡乱摸自己肩膀的贺晋远,身体一瞬间绷紧,连耳根都发烫起来。 然而姜忆安只是摸了他几下,便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可怕事实——夜深人静,院中出现毒蛇,他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走到院中,是极有可能会被毒蛇咬伤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由白了几分,看向贺晋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严肃。 这时,叩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远儿,忆安,院里可是有事?”江夫人在外面道。 听到婆母的声音,姜忆安霎时回过神来,急忙从贺晋远的怀里跳了下来。 第90章 “娘,院子里有毒蛇!” 她大声提醒着,因担心门外有毒蛇咬伤了婆母,这会儿也顾不上害怕,小跑着去开了门。 江夫人住的客院与这边相去不远,睡意朦胧中听到隐约的失声尖叫,听到那声音来自长子长媳住的院子,便赶忙穿衣下榻,让夏荷打了灯笼急急忙忙往这边赶来。 院门打开,亲眼瞧见院里那两截拇指粗细通体青翠碧绿的毒蛇,江夫人吓得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颤抖着唇道:“这院里住不得了,快,快去告诉静善师太,让寺里的人来驱蛇!” 夏荷听了吩咐便赶忙去了,住在别处的石松听到异常,此时也赶了过来。 发现院子里有已死的毒蛇,他立时举着灯笼在院子各处略照了一圈。 不过,找了一圈,暂没发现其余毒蛇的踪迹,他便对贺晋远道:“少爷,这里不安全,先请太太与大少奶奶去别处歇息吧。” 贺晋远也正有此意,毒蛇暂时不见踪影,不知躲到了哪些角落处,她们呆在这里会有危险,况且月照庵空旷,即便毒蛇逃窜到别处去,不全数捕尽了也是个隐患。 他略一颔首,面朝姜忆安的方向,沉声道:“娘子,你与母亲暂且离开这里吧。” 姜忆安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夫君,我不走。” 要她说,别的地方未必有他在的地方安全,再者,她担心万一有毒蛇出没,他双眼看不见,难防会被毒蛇偷袭,她还是呆在他身边比较放心一些。 江夫人也道:“客院挨得近,那些毒蛇说不定爬到隔壁院子去了,先仔细搜搜隔壁有没有蛇,没有的话我再与媳妇一道过去。” 这话也有道理,贺晋远点了点头,对石松吩咐道:“毒蛇方才出现没多久,此时不会逃窜太远,重点在此院与隔壁的院子找一找,若找到了立即斩杀。” 石松立即领命,几个公府护卫与车夫以他为首,举着松油火把在院内院外细细翻找起来。 没多久,静善住持也带着几个尼姑来了客院。 看见那翠青底纹的毒蛇,静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忙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吩咐尼姑们也打着灯笼去捕蛇。 只是这些女尼也个个头皮发麻,光是瞧见那毒蛇便吓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更别提去捕蛇了。 只有两三个胆子略大些的,硬着头皮高举着灯笼拿着长棍,三步一挪地拿棍子敲打着路边的草丛去找蛇,是以捕蛇的主力还是以石松为首的几个护卫。 石松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里外仔细搜寻了一遍,又从院墙的缝隙中揪出了几条手指粗细的毒蛇,之后复找了一遍,没再找到毒蛇的踪迹,便带着人去了隔壁的院子。 小半个时辰后,他去而复返,道:“主子,隔壁已找过了,没有毒蛇。” 贺晋远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他走近,附耳低声交待了他了几句话。 石松闻言神色微变,蒲扇大的手掌紧握成拳,瞪着一双虎目扫了圈四周,压低声音道:“主子注意安全,我这就去。” 贺晋远叮嘱道:“莫要打草惊蛇。” 石松粗声应下,装作去院外继续搜蛇,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寺院,飞身骑上一匹快马,径直往城中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一轮高悬的斜月被暗云遮挡,晦暗的夜色中,四周影影绰绰的,还有竹叶沙沙作响,让人不得不怀疑还有青色的毒蛇隐匿了起来。 只是深更半夜的,寺中没有驱蛇的雄黄,国公府的护卫一时再没发现毒蛇的踪迹,静善住持便对江夫人道:“太太,天色太晚了,不若等明日天亮以后,再细细在寺中查找一番。” 江夫人点了点头,道:“那就只能如此了。” 静善住持正要带着几个女尼离开,姜忆安却然叫住她问:“师太,寺中常有蛇虫出没吗?” 她方才惊慌,此时已平静下来,这才仔细回想了一番静善与几个姑子的举止,恍然发现她们亦是一脸惊慌,似乎也没有见过这些的场面。 月照庵后虽有连绵不断的青山,可庵里却从没有毒蛇的,只是江夫人此番是来还愿,却遇上这样一桩意外,幸亏没出什么伤亡,否则一个小小的寺庙可担待不起。 静善心有余悸,可眼珠子却转了转,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这些毒物为何会出现,但我佛慈悲,太太奶奶小姐少爷们定然是得佛祖保佑,才安然无恙。诸位有所不知,这世间有许多的灾难,冷不防就会落在身上,若想化解灾厄,顺遂如意,可在佛前供一盏长明灯,每月添几斤香油,便可保平安的。” 江夫人听了,暗暗觉得有理,忙道:“既是如此,明日还请师太再给我说说这供灯的事。” 静善忙道:“那是自然,明日一早便请太太到我的禅室一叙。” 姜忆安站在一旁,听着静善将一桩祸事扯到供长明灯去,且这满嘴诓骗的话还让婆母深信不疑,简直要被气笑了。 静善带着几个女尼离开,江夫人也要到隔壁的院子里去,还对姜忆安道:“媳妇,你与晋远去我那边歇息吧,这院里住不得了。” 姜忆安点头说好。 虽说这院子已搜过了几遍,但她心里还是膈应,真怕那些毒蛇会冷不丁从犄角旮旯钻出来。 到了隔壁,贺嘉月也早醒了,此时惴惴不安地站在屋子里,与红莲一遍遍去查窗子、床底之类的地方,确保屋里没有毒蛇隐匿。 看到大哥大嫂来了,她携着姜忆安的手,关切地道:“大嫂,你没事吧?可有吓到?” 姜忆安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贺晋远。 她原是有些惊怕的,幸亏有他,那吓得砰砰直跳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可一想到他一个人出去,那时院里爬满了毒蛇,若非是她睡梦中突然惊醒叫住了他,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她整颗心便又提了起来。 虽然想起来心有余悸,但不想让婆母与妹妹担忧,她还是装作轻松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不用担心,我们都好。” 不过,经历了这样一桩事,众人早就没有了睡意,丫鬟将屋里的灯拨得更旺了些,几人坐在屋子里说话。 姜忆安说了几句发现毒蛇时的情景,江夫人听得心惊肉跳,两眼也惊得睁大,连声道:“阿弥陀佛,这幸亏是在寺院里还愿,我们才没事,明日我定要去供盏长明灯去。” 姜忆安没说什么,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道:“太晚了,母亲还是睡上一觉吧。” 江夫人咳嗽的毛病还没好全,熬到这会儿神经紧绷着,身体实在很疲倦了,贺晋远也沉声道:“毒蛇的事不必担心,你们都去歇息吧,我在外面守着。” 江夫人捂嘴打了个哈欠,想强撑一会儿,却也熬不住了,再者,有长子和护卫在屋里院外守着,也不必担心再有毒蛇爬进来,便吩咐道:“好,那就都睡一会儿,其他的事,等明儿一早再说。” 贺嘉月原在厢房睡的,现在也不敢在那里睡了,姜忆安更不消说,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回原来的院子,主屋的架子床甚是宽敞,江夫人与贺嘉月躺在床上,也要她上床挤一挤,娘儿三个挨在一处睡。 姜忆安和衣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待身边响起婆母与妹妹睡着的均匀呼吸声时,便无声下榻去了外间。 灯火悠亮,贺晋远身姿笔挺地坐在圈椅上,凝神细听着外面的窸窣动静。 听到熟悉的轻巧脚步声,他微微偏头面向她,低声道:“怎么不睡了?” 姜忆安没说什么,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他面前,人没出声,先往他肩头捶了一拳。 这一拳看似蓄满力气下了狠劲,落在身上力道却不重,不过贺晋远猝不及防被她锤了一下,笔挺的身姿还是晃了晃。 他有些发懵,但思忖片刻,想是不知何处惹恼了她,便起身道:“娘子,要是心里有气,再打我一下。” 姜忆安抿唇气鼓鼓看着他,又不客气得往他肩头砰砰锤了两拳。 “谁让你没有喊醒我,就一个人出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出去有多危险?要是你被毒蛇咬了,我就......” 剩下的话她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只定定看着他。 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贺晋远沉默几息,忽地抬手覆住她的腰,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抱歉,是我不够慎重,没有足够的防备之心,”他低头,似在垂眸凝视她的模样,清朗温和的嗓音饱含歉意,“今晚让娘子受惊了。” 姜忆安眼圈有些泛红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袋抵住了他的胸膛。 她知道遇到这种突发的意外,他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她不该迁怒他,可一想到刚才的事,她心里便十分后怕。 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万一他被毒蛇咬死,她成了寡妇该怎么办?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带着几分委屈与嗔怪,在他怀里低声道:“你不知道,我一想到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就担心得要命。” 第91章 贺晋远抬手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唇角懊悔地抿成一条直线。 怪他,是他考虑不周,这偏僻之地的寺庙本就该多加警惕,他却没有预料到危险,还害她如此担心。 胸口有些沉闷,却又泛起几丝松子糖的甜意,他默默深吸一口气,一双长臂环住怀里的人,慢慢收紧,抱实。 姜忆安埋在他怀里,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沉闷而剧烈的心跳。 良久,头顶传来他清朗磁性的深沉嗓音,“娘子不必再担心了,刚才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姜忆安低低嗯了一声,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些许。 贺晋远道:“娘子困不困?” 姜忆安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困。”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哪还有什么睡意,想到院里忽然出现的那些毒蛇,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些蛇怎会无故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附近有蛇窝?” 可转念一想,她便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若是附近有蛇窝,那些蛇便不可能只今晚出现过,可看寺里那些尼姑见到毒蛇时的惊慌,分明她们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多蛇。 如此,便非常可疑了,为何这些蛇会凭空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只在他们院子里有? 想到那三句话不离捐香油捐银钱的静善住持,姜忆安眸色暗了几分,这寺里的住持一门心思想要弄钱,这里自然不是什么清修之地,保不齐会有心怀鬼胎的人。 “难道寺庙里有人为了谋财害命,故意丢了毒蛇来害我们?”她猜测道。 贺晋远默了默,道:“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绝非巧合。” 数条凭空出现的毒蛇,深夜时分一齐潜入院内,若非是有人特意将蛇放进他们的院子,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的推测,姜忆安深以为然,不过,这样一说,她的眉头立时拧了起来。 他们在明,害人的人藏在暗处,若是对方见势不妙偷偷逃走,那岂不是很难找到真凶? “夫君,事不宜迟,先打发人去报官吧。” 贺晋远唇角微勾了勾,低声道:“娘子放心,我已派石松悄悄去报官了,其余人也暗守住了寺庙的门口,若是有人趁夜离开,定然会抓个现形。” 听他这样说,姜忆安提起的心便又放回了肚子里。 贺晋远轻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娘子不必担心,放心睡会儿吧。” 姜忆安笑着嗯了一声。 她这会儿虽有些困了,却不想去里间的榻上睡,只想和他呆在一起。 “我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眯会儿。”她道。 贺晋远便随她走到美人榻旁。 待她半靠在榻上歇着,他便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畔,时而竖耳倾听着外面的窸窣响动。 他的手垂在身侧,姜忆安握住了他的手,五指与他扣在一起。 这样,她会觉得安全一些,也安心一些。 察觉到她很是喜欢这样,贺晋远便反手紧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低声道:“莫怕,睡吧。” 姜忆安低低嗯了一声,半阖着眼睛看了他好几回,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闭上眼睛没多久,又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叮嘱说:“不管外面有任何响动,你都不要出去,如果要出去,一定先喊醒我。”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记下了,娘子睡吧。” 姜忆安终于放心地睡着。 人虽是睡了,手指却偶尔颤动几下,似是梦到了可怕的事,睡得没那么安稳。 贺晋远一直握着她的手,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直到耳畔响起她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轻舒一口气,从榻上拿来一床薄被,动作极轻得为她盖在身上。 -----------------------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将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天色微亮,城门刚开,石松一路马不停蹄入城后,直奔顺天府的衙署。 待说明在寺中遇到毒蛇之事后,因牵涉到国公府,刑房的捕头不敢等闲视之,急忙去向廖知府禀明了详情。 彼时廖知府正与秦秉正在衙署内谈事,听到这桩意外,便命令捕头即刻带着数十个捕快去月照庵查清真相。 “你等速去,将整个月照庵围住了,莫要让一人离开,再者要把毒蛇尽数捉拿了,务必保护公府之人与女尼们的安全!” 直觉事关重大,廖知府吩咐他们骑快马先去,自己也打算亲自去一趟。 他把手头紧要的案件放下,对秦秉正道:“秦大人,失陪失陪,今天的事改日再说吧,我得马上去月照庵。” 秦秉正拂袖起身,沉声道:“廖大人,下官今日没什么要事,陪大人同去吧。” 他是刑部郎中,虽品级比知府低了一级,府衙刑房上报的事却都要经刑部之手,加之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所以廖知府对他分外客气。 闻言,便依着他的意思道:“既然如此,就劳烦秦大人走一趟了,事不宜迟,就请秦大人与本官一同乘车前往吧。” 乘马车太慢,秦秉正没有与廖大人同行。 他扬鞭策马到了月照庵,比顺天府的捕快还快了一步。 到了庵外,只见几个国公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把守着月照庵前后两个大门,不见有人出入。 他下马例行问了几句护卫可曾见到有人离开过月照庵,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便迈着沉稳的大步去了国公府等人暂住的客院。 朝阳还未升起,路旁的草尖落着些许露珠。 一路疾步行到寺院后,却见一个身量纤细,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罩了件淡紫色的斗篷,纤纤素手里捏着只杏色的绣帕,拧着秀眉频频望着远处,一副十分担心的模样。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凝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一些。 听到轻缓的脚步声,贺嘉月转过头来,才赫然发现秦大人来了。 她未出阁前见过秦秉正几次,那时大哥还在国子监读书,常约了三两好友在藏书阁谈经论道,他常来,她偶尔去书阁取书,一来二去,便难免碰见过几回。 这次看到他,她不觉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他身形高大眉眼沉肃,不似以前年少单薄的模样,加之穿了一身青色官袍,本来不苟言笑的脸庞面无表情,更显威严甚重。 “秦大人。”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秦秉正神色极淡,敛眸看着别处,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一道来。” 贺嘉月迟疑地看着他,“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秦秉正沉声道:“你大哥已差人去府衙报案,我是陪知府大人前来查案的。” 贺嘉月细细想了一下昨晚的事,便将她们为何到了月照庵,何时在客院住下,那些毒蛇又如何潜入了大哥大嫂的院子,都一一说清楚了,末了轻声道:“毒蛇的事实在蹊跷,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大哥大嫂,还望秦大人查出背后小人,不要姑息。” 秦秉正没有作声,负手向前走去,错身而过的瞬间,贺嘉月想起之前与沈家和离时,亦多亏他相助,便又朝他行了个大礼,道:“秦大人,上次我的事麻烦您了,多谢。” 秦秉正依然没有作声,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默了一瞬后,淡漠地道:“本就是依法行事,有何可谢之处?” 贺嘉月无措得轻抿住唇,不知该再说什么是好。 离开之前,秦秉正突地顿住脚步,沉默片刻后,又道:“你兄长现在在哪里?” 贺嘉月忙指了指客院的方向。 秦秉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未再多言,撩袍大步向前走去。 待他走远了,那周身压迫的气势也逐渐消散,贺嘉月方轻轻呼了口气,忙提着木棍去找大嫂。 姜忆安在美人榻上凑合睡了半夜,这半夜睡得自然不怎么踏实。 一早她便醒来,带着夏荷、红莲去外边转了一圈,一来是想趁着天亮把剩下的毒蛇捉了,再者,在府衙的人来之前,看能否发现有人投放毒蛇的蛛丝马迹。 三人都拿了根打蛇的长棍在找蛇,贺嘉月匆匆找来,一看到她,便急忙道:“大嫂,方才我见到秦大人了,他去找兄长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昨晚的事她不在现场,只是与秦秉正大略说了说,其中细节最好再由大嫂讲述一遍。 姜忆安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不急,那边有你大哥就够了。我先在这里转一转,你们回去吧。” 她出来转了小半个时辰,虽没捉到蛇,却并非一无所获。 因月照庵的女尼们清晨要做早课,昨晚发生了毒蛇的事,这早课便取消了,女尼们聚在殿中,静善师太不知在对她们说什么,她打算过去瞧一瞧。 说去就去,等贺嘉月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客院,姜忆安在正殿外缓步走了几圈,找到一个最适合攀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攀上殿外的墙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往殿里看。 第92章 这月照庵中一共有多少个女尼她不知晓,但静善拿着名册一一念了数十个名字,都有人应了声,想是人都来全了。 静善先说了一段训诫的话,便让众女尼散了,只留了五六个管事的姑子,对她们提及了昨晚寺中出现的毒蛇,叮嘱道:“贵客到访还愿,却险些被毒蛇伤了,这毒蛇莫名出现在本寺之中,实在稀奇,不过不管其中原因为何,若是传扬出去,以后哪个还敢到本寺中来上香拜佛?这毒蛇的事,你们都不许出去说嘴,但凡你们手底下有一个出去胡言乱语,回来掌嘴!” 姑子们纷纷点头,其中有个道:“主持,那国公府的太太那边该如何交待?她总不能就此轻轻揭过此事吧?” 静善瞥她一眼,撇嘴笑道:“那位江太太是个信佛的,还有愿要许,只消我说上几句神佛显灵,她就不会追究了,只不过难在要装得像些罢了。” 静慧本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听住持这样说了,忽地抬起头来,笑说:“住持说得极是,那国公府的长房太太是个有钱的,使钱也散漫,借此让她多添些香火钱,自然使得的。” 隐蔽地趴在墙头上,姜忆安打量了她几眼,唇畔泛出一丝冷笑。 静善则欣赏地了看几眼静慧,道:“你是个机灵的,没枉费我常带你去国公府给老太太、太太讲经。” 说完,想起那些毒蛇,她又吩咐道:“还有一件事,这毒蛇未必都被国公府的人打死了,若是还剩几条隐匿在寺里,也叫人瘆得慌,还得快些出去买些雄黄来,在寺里到处撒一撒才好。” 话音刚落,忽地从外面匆忙跑进来个小尼姑,急声道:“住持,一群穿皂衣的捕快来了,说要查我们寺院呢!” 一语吓了静善一跳,赶忙带着管事的姑子去寺门处见府衙的官差。 惟有静慧走了一段路后便悄悄落后几步,趁人不注意,转身便朝外走去,步子越走越快,后来竟几乎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姜忆安无声跟踪了她一路。 到了住处,静慧把金银细软用包袱包了,挎着包袱匆匆忙忙走到寺院后面一个荒草蔓生的院子中,拨开了一个长满杂草的三尺高的洞口。 她趴在地上要从洞口钻出去时,一根手腕粗的长棍横在了她面前。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了她一眼,觉得眼熟,细细回想一下,才想起原是送桃的女尼,以前也曾在国公府见过。 “原来是你啊?” 静慧愣住,唇边勉强挤出个笑来,道:“大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姜忆安不跟她废话,长棍一提挑飞她肩头的包袱,单手揪住她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静慧忐忑地看了她一眼,道:“寺里出现毒蛇,主持说没有雄黄了,让我出去买些。” “撒谎,”姜忆安冷冷一笑,盯着她道,“我都听见了,那个老尼姑根本没有让你买雄黄,你放着大门不敢走,偏要钻狗洞,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顶着她审视的锐利眼神,静慧额上的冷汗涔涔流下,忙摆着手道:“大少奶奶,你误会了,昨晚的毒蛇不是我放的。” 姜忆安冷笑了笑,“不是你,那就是有人指使你了?” 静慧霎时面如土色,却依然强撑着道:“大少奶奶,你空口无凭,可不要随意污蔑我一个小尼姑!” 她不肯承认,姜忆安冷冷看着她,手里的木棍忽地横在了她脖颈处。 “嘴硬不承认是吧,那就先随我去见官吧!” ~~~ 廖知府亲自到了月照庵的客院,与江夫人、贺晋远见过,问清了事情经过后,还没来得及吩咐人把庵里的尼姑都锁了挨个拷问,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押着个女尼走进了院里。 他微微一惊,下意识站了起来,道:“这位是......” 姜忆安看他一眼,见他身着暗青色官袍,便知是顺天府的知府,拱手道:“大人,这女尼钻狗洞逃走,被我抓了个正着!” 既然抓到了行凶之人,事情就更好办了,廖知府捋了捋长须,沉声道:“诸位放心,审讯的事交于本官来做,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姜忆安没有说什么,而是大步走到了贺晋远身旁,暗暗捏了几下他的手指,低声道:“夫君,这女尼有鬼,我想要亲自去审她。” 贺晋远微微一怔,之后会意地点了点头,脸色也沉凝了几分。 廖知府先命人押了静慧回衙审案。 不过,这寺院还要暂封,直到案情查清才可解封,廖知府拱手对贺晋远道:“贺公子,本官还要命人细查寺院,还请公子带家眷回府,一旦案情有进展,本官会马上打发人去府上知会一声。” 秦秉正一直负手立在他身旁,闻言也提醒贺晋远道:“廖大人所言不错,此地毒蛇没有清除,不宜久留,长风你还是先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放心,本官会协助廖大人查理此案,会尽快查出一个结果。” 贺晋远沉默片刻,微微偏首看向他,道:“秉正,此案我与夫人必须亲自盯着。” 秦秉正看他神色异常严肃,忽地想到了什么,眉头也深深拧了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押在地上的尼姑,低声道:“既然如此,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你们与我一道去府衙。” ~~~ 府衙的捕快留在寺院搜寻,姜忆安与贺晋远去了府衙,江夫人则与贺嘉月先登上了返程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江夫人震惊过后的情绪还未平复,不住地喃喃自语:“佛门净地,原是救苦救难的,怎会有害人性命的事发生!” 况且,那净慧尼姑也与她熟识的,她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素来崇佛敬道的,这静善师太先前曾为儿子批过命,说他命硬克妻,她也就捐了不少香火钱与月照庵,只想神佛保佑儿女媳妇平安无忧。 谁想那净善师太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的,手底下却养出这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坏人来,还怎让她信服? 贺嘉月道:“娘,这月照庵打着捐香火钱的名头,不过是哄人钱财罢了。” 江夫人忿忿道:“你说得对,我看,这静善师太也是哄骗人的骗子,这以后捐香油许愿的事,我是半个字也不信了!” 听江夫人说起再不往那庵里捐香火钱,夏荷暗暗松了口气。 别人兴许不知道,她管着夫人的账目,知道的一清二楚——夫人每年光捐献香火钱便足有上千的银子,现下账上的银子不够宽裕,省下这么一笔银子来,实在是一桩好事! 说起来,这件事真是多亏大少奶奶! ~~~ 府衙的监房中,静慧缩在角落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脸色惨白如纸。 如果说,在寺庙中她还能强撑着不承认,如今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她浑身最后的力气也被抽走了,只能手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上,眼中也只剩下恐惧。 姜忆安双手抱臂盯着她,冷声道:“我劝你考虑清楚,你要是如实交待是谁指使你害我夫君,面临的刑罚还能轻一些,否则,只怕你这辈子都得与这牢房为伴了。” 静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大少奶奶,我实话实话,只求你与大少爷能饶我一命,让我少受些罚!” 姜忆安皱眉瞥了她一眼,道:“不要耽误时间,快些说!” 静慧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沉默了一会儿,似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是二爷贺晋平指使我的!他早知道你们要来庵里许愿,连毒蛇都备好了,你们来寺院的当晚,他来找过我,让我把毒蛇放到你们的院子里......” 听她提到贺晋平,姜忆安暗骂了一句,双手握成拳头,愤怒地转身踹了下监房的门柱! 她想到静慧是受人指使才会做出这种事,也想到那人极有可能是嫉恨她的夫君,但从她嘴里真真切切听到贺晋平的名字,还是觉得气愤不已! 毕竟是同一个爹的兄弟,他竟然完全不顾手足之情,要歹毒地置他于死地! 静慧忽然痛哭流涕起来,道:“都怪我鬼迷心窍听信了他的话!他说只要毒死大少爷,以后就把我接到国公府吃香喝辣......” 姜忆安没心情听她与贺晋平的那些腌臜事,喝道:“别废话,你只说,离开寺院后他去了哪里?” 静慧被她的气势吓得捂住了嘴,想了想道:“他说要是大少爷被毒蛇咬了,让我打发人往国公府送信。” 姜忆安闻言冷笑一声,抬脚离开了监房。 ~~~ 与此同时,国公府的金玉院里,贺晋平正悠闲地坐在堂内的摇椅上,心情大好地把玩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翠绿小蛇。 肖氏看到他的那些爱宠便头皮发麻,此时也不敢去房里,他也不想理会肖氏,而是让一个眉眼与大嫂有几分相似的通房站在旁边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第93章 眼看天色快到了正午,月照庵还没有人送信过来,在外头等信的小厮有些沉不住气,到院里来提醒他:“二爷,该不会那边出了意外吧?” 贺晋平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自信地道:“着急什么?继续在外面等着,就算出了意外,也不用担心。” 他早已盘算好了。 他那嫡兄双目失明以后,耳力变得十分敏锐,听到外面有异常的声响,十有八九会走出房门去查看。 届时只要他走到院中,院里那些毒蛇就会冷不防咬他一口,他也就一命呜呼了。 就算他命大侥幸逃过了这一劫,这次计划失败,他也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 反正他那嫡兄是在寺里遭了毒蛇,即便让官府的人去查看,也顶多是抓几个可疑的尼姑去例行审问。 就算官府抓走了静慧,从她嘴里盘问出他来,他只要咬死不知情,再加之父亲肯定会为他作保,事情定然不会落到他头上来的。 这样想着,再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再过不久就会有嫡兄中了蛇毒的好消息传来,他笑着摸了两把那通房的腰,眼中都是得意之色。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转眼间,那脚步声便越过庭院,来到了正房外。 还没等守在房外的丫鬟通传,姜忆安已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冷笑着站到了贺晋平的面前。 贺晋平蓦然愣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然而还没等他从要摇椅上起身,只听咚的一下沉闷声响,姜忆安已抬起脚来,狠狠将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贺晋平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眼里的得意瞬间消失不见,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痛苦地闷哼了几声。 看到他被狼狈地踹倒在地,站在旁边的通房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贺晋平捂住隐隐作痛的胸腹,抬眼看向姜忆安,定了定神,咬牙道:“大嫂,无缘无故的,你为何要打我?” 姜忆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无缘无故?我真佩服你的厚脸皮,你下毒手想害死我夫君,还好意思说无缘无故?” 贺晋平怔在原地,眸色阴沉了几分。 “原来大嫂你都知道了,现在过来打我,是为了给我那个瞎子兄长出气。”说话间,贺晋平紧紧盯着她,膝行往前几步,脸上挤出一个扭曲阴冷的笑容,“大嫂,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一个瞎子,以后既不能做官,也袭不了父亲的爵位,保不准连命都活不长!大嫂何不多看我一眼,我前途无量......” 他话未说完,姜忆安右手紧握成拳,径直挥向他的面门。 “我夫君不过是失明而已,而你心思歹毒,手段卑劣,谋害自己的亲兄长,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咔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响声,贺晋平的脸猛地偏向一旁,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鲜血从鼻子迸溅而出,他顿时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原本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可试了两次,腿脚都像瘫了似得用不上力,只能躺在地上吃痛闷哼。 半晌,他斜睨着姜忆安,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大嫂,你和大哥饶了我这一次吧,以后我再不敢了。” 姜忆安冷冷一笑,盯着他道:“要是求饶有用,还要律法做什么?抓捕你的衙役就在府外等着,要是你真有悔意,就去监房好好反省吧!”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姜忆安临时穿越回贺晋远刚失明那年。 贺晋平来探望自己的兄长,言语之中都是幸灾乐祸:“大哥,你从今往后看不见了,就再也不能入朝为官,实现自己的抱负了!啧啧啧,真是可惜......” 话未说完,便见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提起拳头便朝他挥来。 贺晋平被她打得抱头鼠窜,“大哥,她怎么这么凶悍,你快拦住她啊!” 贺晋远沉默数息,上前一步拦道:“姑娘,算了吧。” 姜忆安看他一眼,笑吟吟道:“你别拦着我,我是天上的仙女,专门下凡来惩恶扬善的!” 贺晋远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拂袖退后几步,“那仙女姑娘请便吧。” 第48章 祖父很快要回来了。…… 儿子贺晋平被送去府衙,消息还没传到柳姨娘的秋水院。 她坐在房里闲适地吃着美容滋颜的燕窝粥,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便让玉钗从柜子里取出一包药来。 这药材外形与人参极为相似,原是底下人孝敬她的,具有消肿止痛的功效。 柳姨娘拿帕子擦了擦唇角,低声吩咐玉钗:“你把这药交给周嫂子,让她照着以前的法子去熬,不过这回要每次用量要加倍。再有,你悄悄地去告诉她,以后有事你自会吩咐她,莫要让她来院里寻你。” 玉钗会意,低笑着点了点头,她与周嫂子有来往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被人瞧见了,难保不会引出猜疑来。 然而,她出去没多久,便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脸上都是惊慌之色。 “姨娘,不好了!二爷被府衙的人带走了!” 柳姨娘闻言蓦地站起身来,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晋平为何被府衙的人带走了?” 玉钗着急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大少奶奶去二爷院里打了二爷一顿,之后便让人把二爷押走了!” 柳姨娘额角突突直跳几下,忽地想起先前儿子与她说过的事,脸色刷得变了。 她急忙去了金玉院。 到了院里,只见房里一片狼藉,一张摇椅被踹得七零八落,地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看到这些,柳姨娘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天旋地转,差点晕倒过去。 肖氏也无措地站在旁边,见状忙搀扶住了她,道:“娘,你别着急,这个时候,先想法子救二爷吧!” 她先前不知道丈夫为何被大嫂痛打了一顿,但后来细细一想,也猜出了七八分的缘由来,且她亲眼看到丈夫是被府衙的差役带走了的,说明大嫂应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稳住大哥大嫂那边,把这桩祸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姨娘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你说得是。” 这个时候,旁人都不管用,只有赶紧知会世子爷一声,让他把儿子救出来。 她赶紧打发丫鬟去找贺知砚。 贺世子没在府中,而是又去了外头与吴公子等人吃酒赌玩,柳姨娘心慌意乱地等着他回来,急得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只听外面一路重重靴响走近,贺世子掀开里间的门帘,打着酒嗝走了进来。 他没脱靴,径直往榻上一躺,满身的酒气在屋内四散,闭着眼道:“晚棠,给我拿三千两银子使。” 晚棠是江氏的名字,他醉酒时便容易喊错了人,柳姨娘此时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咬牙切齿地道:“世子爷,晋平被送到府衙的牢房去了,你快去救他啊!” 贺世子迷离着醉眼看她,道:“你说什么?” 柳姨娘急道:“你快起来吧!老大家的污蔑晋平害老大,把他打了一顿,还把他押到了府衙的牢房,你要再不去,咱们儿子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听清了她的话,贺世子的醉意顿时消退了七八分,揉了揉额角匆忙起身,道:“你别急,我先去一趟府衙,把儿子保出来,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贺世子骑马到了府衙,径直去了廖知府的值房。 见到了廖知府,他一张脸阴沉如墨,眉宇间也笼了层怒气。 “廖大人,你不经本世子同意,就把我的儿子关到监房里,这不合适吧?” 贺世子虽无官无职,但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廖知府对他也是十二分客气。 见他来此是为了贺晋平,廖知府捋了捋胡须面露难色。 月照庵出的这件事属实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是一桩寺中尼姑蓄意谋财的案子,谁想竟牵涉到了国公府的人,且还是庶子意欲谋害嫡兄! 按照律法来说,这谋害之罪罪不容赦,甚至该处徒刑,但世子爷来此的态度,明显是要保庶子。 廖知府为难地捻着胡须,道:“世子,你有所不知,此案是贵府大公子报的官,且是那大少奶奶直接审出了嫌犯,证据确凿无疑,还有刑部的秦大人盯着这案子,本官只能依法处置啊。” 贺知砚冷笑一声。 果然,他那长子长媳心狠手黑,不把他们亲兄弟害死,就不会善罢甘休! 他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听说晋平还受了伤,他现在关在监房中,怎么请大夫治伤,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跟你没完!” 廖知府忙道:“世子息怒,本官已派人为二公子治了伤,世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去监房探望二公子。” 贺世子冷哼几声拂袖起身,廖知府见状,赶忙打发了下属陪他前去。 第94章 光线晦暗的牢房中,贺晋平有气无力地躺在一张窄榻上,一双耳朵却留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急忙从榻上下来,扒着牢门向外看去。 待看到贺世子来了,他心里一喜,重重拍着牢门,道:“爹!我在这里!” 贺世子一看到儿子那乱蓬蓬的头发,脸上甚至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不由咬牙道:“你大哥大嫂也太狠了,竟一点儿不顾念亲情,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 贺晋平忙道:“爹,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听到这话,贺世子不由拧紧了眉头,道:“我原是要保你出去的,不过府衙已经立了案,知府也不好放人。你放心,先在这里委屈两日,我回府之后,就让你大哥大嫂把案子撤了,不再追究你的事。” 贺晋平面露喜色,忙道:“爹,那你可要快点,这牢房里又脏又臭,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安慰了儿子几句,回到国公府,贺世子便去了月华院。 自打上次被江氏与长媳打了一回,他许久没踏足这院子了,今日不得不来,心情十分不美,提袍迈进正房的门槛,脸色黑如锅底。 江夫人这会儿刚喝了汤药,正在里间榻上躺着,贺知砚大步走了进去,看见她便喝道:“晋平都被你那泼妇长媳送到大狱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躺着?” 庶子谋害儿子的事,江夫人已知晓了原委。 此时看到丈夫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她冷笑一声从榻上起身,道:“他为何被送到牢房,你不知道吗?分明是他先串通月照庵的姑子害晋远,他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你这个当爹的还这么偏袒他,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是非对错?” 这些实情,贺世子心里也已清楚,听到她这番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依然黑着脸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家事,至于闹到府衙去吗?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晋平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他以后会改过自新的!” 江夫人冷笑道:“他哪里是糊涂?分明是蓄谋已久!别给我提什么亲兄弟,他都想害死晋远了,还算什么亲兄弟,仇人也不过如此!” 贺世子瞪她一眼,道:“妇人之见!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哪里算得上仇人了?晋平到底也要喊你一声母亲,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关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受苦?” 江夫人冷笑不语。 要是先前,听到他这番话,她兴许会心软,可如今,谁想要害死她的儿女媳妇,她定然不会放过! “那也是他罪有应得,谁让他先起了坏心,要害死晋远?” 贺世子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脸上挤出一丝笑来,道:“什么罪有应得,哪有这么严重?我跟你说了,晋平他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你赶紧去告诉老大和他媳妇,让他们把案子撤了,等晋平回来了,我让他去给老大赔罪,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若非是害怕长媳那凶悍模样,他直接就去找长子长媳了,哪用得着与她低声下气说这些好话? 江夫人冷冷看他一眼,眼中闪过十足的厌恶。 “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去劝劝你那心肝妾室与宝贝儿子早日接受这个事实,反正我不可能同意把案子撤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世子登时恼羞成怒,道:“江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我除了求你,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江夫人冷笑看着他,道:“你有什么办法,尽管使出来就是,还当我怕你不成?” 贺世子气得额上青筋突突乱蹦,一张脸漆黑如墨。 本想指着江夫人的鼻子大骂几句,但转念一想,她动起手来自己也招架不住,便歇了大骂的心思,黑着脸喝道:“江氏!要是你这个做嫡母的执意要追究晋平的过错,那就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休了你!” 江夫人早料到他这样说,闻言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要休就休,我等你给我送休书。” 说罢,她便冷笑了笑,径直起身去里间歇息去了,懒得再理会他。 这一拳出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看到江夫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贺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盯着她的背影道:“好,江氏,你不听我的话,就等着后悔吧!” 说罢,铁青着脸拂袖离开,怒气冲冲去了静思院。 此时天色已晚,到了院外徘徊几番,因惧怕姜忆安,到底不敢进去,只敢打发人进去传话。 “让贺晋远出来,他老子要与他说话!” 没多久,贺晋远稳步走了出来。 见到长子,贺世子劈头盖脸地指责道:“你身为当兄长的,怎就如此计较?你兄弟不过是一时犯了错,过后就改了,你偏要把他送到大狱里去,是不是要存心气死我你才高兴?” 阵风拂过身畔,贺晋远覆眸的黑缎随风飘动。 沉默片刻,他面无表情地道:“父亲觉得我计较,可若是今天换成是我害了他,你还会这样去指责他吗?” 贺世子愣了愣,满腔怒火一时哑住,嘴唇蠕动几下,方才不自在地道:“你做不出这种事来。再说,你读书多,应该晓得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道理,今天你放过你兄弟这一回,来日他必然对你感恩戴德,不会再害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贺晋远极淡地笑了下,“如果我这次放过他,来日他若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呢?” 贺世子又愣住,哑然片刻,道:“你怎么能这样想他?他得了这次教训,定然不会再这样行事了。” 贺晋远默然几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父亲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他为何敢谋害我?” 贺世子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拧了拧眉头,道:“这事说起来还得怨你!若不是赏花宴上你那悍妇娘子打了我和柳氏,晋平怎么会如此冲动?” 贺晋远轻嗤一声,淡声道:“当真如此吗?就因为他心中有气,要为你们报仇,就要害死我吗?” 其中原因,贺世子没有深究,面对长子的提问,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片刻,便不耐烦地道:“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来是与你说正事,只要你放了你兄弟,一切都好说。” 贺晋远沉默几息,唇角勾起一丝冷嘲笑意。 “我如今瞎了,且早已明白,如果父亲以后袭了祖父的爵位,也只会传给他,不会传给我。” 贺世子拂了拂衣袖,不自在地道:“爵位是该有嫡传嫡,但你双目失明,不能为官做宰,不若传给晋平,他以后入朝为官,对他大有助力,也对整个国公府有益处。” 听到父亲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贺晋远淡漠地笑了笑。 “我对爵位并不感兴趣,父亲以后打算传给谁,也与我无关。但贺晋平在明知自己以后能够袭爵的情况下,还想要谋害我,难道不是想置我于死地以后,兄终弟及,觊觎我留下的一切!父亲一直太过偏纵他,纵得他自私自利,寡廉鲜耻,若是追根溯源寻找原因,父亲也该自责悔过才是!” 贺世子闻言死死瞪着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张脸黑如锅底。 “我是你爹,你不听我的,还反过来教训起我来了,你还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吗?!难不成你还要把你老子投到大牢去才高兴?” 贺晋远不想再与他多言,淡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眼看他要转身离开,贺世子气得差点跳了起来,喝道:“你什么意思?我这个当爹的跟你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肯放过你兄弟是吧?” 贺晋远顿住脚步,微微偏首看向他,淡声道:“你要是还不明白,就等祖父回来再说吧。” 静思院中,姜忆安一直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到贺晋远稳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便快步迎了过去。 “夫君,公爹走了吗?”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 此前秦秉正打发人来与他说了案情的进展,因找到了确凿的物证,且有静慧的指认,贺晋平抵赖不得,确认无疑是罪魁祸首,只是他还没有认下罪状。 他抻着不肯认罪,自然是想等着父亲将他保出去。 姜忆安想了想,不由冷笑道:“公爹今天一定忙得焦头烂额了,柳姨娘也一定气坏了。” 可惜不管他们再怎么想法子,他们夫妻二人都不打算放过贺晋平。 先前柳姨娘屡次三番挑唆生事,一心想越过母亲一头,再加上公爹屡次放狠话休了婆母,眼下他们母子越发过分,这次,贺晋平一定要付出代价。 贺晋远握着姜忆安的手,缓步走进房内,沉声道:“娘子,这件案子牵涉到我们兄弟,廖大人一定顾虑重重,再者,父亲一定会在其中转圜,想必案子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顿了顿,他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温声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中秋快到了,祖父很快要回来了。” 日前南竹送回信来,信中说国公爷已快马加鞭赶回府中,预计再过几日,就要到京都了。 第95章 听他提起祖父便不自觉露出笑意,姜忆安也不禁有些期盼那素未谋面的祖父快些回来了。 天色不早,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两人如往常般洗漱上榻,姜忆安照常躺在了里侧。 她一骨碌翻了个身,刚拉起自己的被子盖上,身旁床榻微微下陷,贺晋远也屈膝上了榻。 只是,没再像之前那样,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而是紧挨着她躺在了她身边。 之后,他稍稍侧身,与她面对面躺着,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拍几下她的脊背,温声道:“娘子,睡吧。” 姜忆安惊讶地盯着他。 他以前睡觉时,从来都是身姿板正地躺在榻上,双手放在身侧,莫说是侧身与她挨这么近了,连话都不会主动多说几句的。 可她很快明白过来,他这是担心那些毒蛇在她心头留下阴影,所以才这样哄她安心入睡。 她微微勾起唇角,睁大眼睛看着他清隽的脸庞,浅笑着嗯了一声。 距离很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水色的薄唇看了几眼,姜忆安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她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反应,便使劲用力揉了两把脸。 待脸上的热度退去以后,眯起眼睛又看了他几眼,才踏实地睡了过去。 ----------------------- 作者有话说:夫妻夜话。 姜忆安(突然想到快见到祖父了,满眼好奇):夫君,祖父严厉吗? 贺晋远(沉默片刻):积威甚重,不苟言笑。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那他是个不易亲近的老头! 贺晋远(微微笑了笑):娘子见到祖父就知道了。 还有,他有些疑惑,虽然目不能视,但他莫名觉得她的拳脚功夫,怎么与他的有几分相似? 第49章 重重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 天色微亮,一道巍峨如山的挺拔身影出现在国公府外。 国公爷高坐在马背上,鬓染风霜,风尘仆仆,脸上疲倦未消,一双坚毅犀利如鹰隼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老管家彭六看到国公爷忽然回来了,顿时又惊又喜,忙不迭拱手行了个礼,笑的脸上老褶子都皱了起来。 “公爷回来了,我这就打发人去告诉老太太和老爷们去!” “不用惊动众人,”国公爷大步流星地迈过门槛,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我不在府里,老大又闹出什么事没有?” 先前收到长孙的信,他知晓长子现在越发不成体统,不过,从边境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京都,路上也将近花费了一个月的功夫,也不知这期间,那不成器的长子又做出什么混账事没有。 此时时辰尚早,各房的主子下人还都在睡梦中,国公府静悄悄的,惟有两道脚步声迈过府中甬道。 想到近日二爷贺晋平犯的事,彭管家一五一十地悉数禀报给国公爷,末了道:“平二爷已在牢房里关了好几日了,这几天世子爷也着急上火的,老奴听说他去大太太院里吵过好几次了。” 闻言,国公爷眸色似浸了寒霜,冷哼道:“混账东西!” 言罢大步去了荣禧堂。 老太太也是刚起身,正要去小佛堂上香,忽然看见他出现在堂内,疑心自己是老花了眼。 惊愕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狐疑地走到近前看了看,才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 老太太脸上露出微笑来。 上下打量国公爷一番,看他风尘仆仆一路奔波的模样,埋怨说:“公爷回来,怎没提前打发人给府里来个信儿,我也好让带着儿孙媳妇们去府外接你。” “皇上急诏,军务上的事,顺道回府几日。” 国公爷没有多提公务,他收到贺晋远的信不假,但回京都主要是为了与皇上商议朝中军务。 因是秘密进行,不易大张旗鼓地回京,是以他没有提前知会府里的人,而商议完军务后,还要尽快返回边境处理公务。 老太太连声吩咐人去给国公爷备水沐浴,准备早膳。 国公爷洗去一身疲惫风霜,换了身家常黑袍,面色肃然地坐在堂内用酒用饭。 老太太素来吃斋念佛,闻不得浓烈的酒味,见他喝凉水似地一盏盏往肚里灌酒,皱眉道:“公爷,现在又不是年轻时候了,喝这么多烈酒,只怕会肠胃不适。” “一路快马加鞭回府,骨头都快颠散了,喝点酒解解乏。” 国公爷搁下酒盏,看向老太太,沉声道,“我不在府里,老大那个混账玩意儿你管不住?” 老太太给他倒着热茶,眉头往下压了几分,道:“我哪里管得住他呢,自小就说一句顶十句的,管多了反而怨我,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都看不见。”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冷峻面容掩在晨光中。 他一向公务繁忙,顾不上府里,长子次子自小没了亲娘,全部交给她教导,谁料一棵长成了歪脖子树,一个落下了残疾,他虽没责备过她,但心里着实不好受。 现在歪脖子树又养出个心狠手辣的庶子,教他如何不生气! 老太太看他面色沉凝,犀利的双眸含有怒色,便将茶壶放到一旁,扶着桌沿慢慢坐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不见什么神情,只是闷声说:“公爷,自我嫁进府中,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教养孩子,老三生下来身体弱,生怕他小命丢了,需得日日搂着抱着,我好不容易将他养大成人,难免就疏忽了老大与老二。况且他们不是我亲生的,与我也疏远,我管教起来,也束手束脚。不过,话说回来,老大家出了庶子谋害嫡子的事,我也难辞其咎,公爷回府,该向我问责的。” 国公爷沉默许久,沉沉盯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不在家,你就是一家之主,家里的事你必须要管,你不知道怎么管,该打发人给我送信,可偏偏放任不管!当初老大要把那柳氏纳入府中,你悄没声息就同意了,事后我才知道。要是我当时在家,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老太太眉头微压,分辩说:“公爷,那柳氏出身虽不好,可当时毕竟已怀了孩子,那是贺家的血脉,我怎能忍心不管不顾?” 国公爷眉头紧拧,立掌摆了摆手,过去二十年的事了,如今再提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你身为当娘的,做事要公正,莫要偏心老三一家!否则以后府里再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可不会再这样轻拿轻放,不追究你的过错!” 老太太看他一眼,正色道:“公爷的话,我岂敢不听的?” 说罢,她下意识抿紧了嘴,又道:“那老大家的事,公爷要怎么处置?” 国公爷撑膝起身,沉沉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色,“待会儿我还要去宫中面圣,不知何时才会回府,你先打发人把老大给我叫来吧!” 贺世子很快来了荣禧堂。 看到国公爷回府了,他顿时面露喜色,道:“爹,你总算回来了!你快救救晋平吧,他都关在牢里好几天了,再不出来,柳氏的眼睛都要哭肿了!” 国公爷冷脸睨了他一眼,“你要我把他放出来?” 贺世子忙不迭点了点头,“爹,晋远那个混账东西不听我的话,他一定听你的!你去告诉他,让他别再追究晋平的过错了,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他怎么就这么心狠手辣,非得置晋平于死地......” 国公爷铿锵有力地冷笑一声,还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重响,重重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掌力道极重,贺世子退后趔趄了几步,吃痛捂住了登时青红紫胀的脸。 “爹,你为什么打我?”他摸着火辣辣发疼的脸,高声嚷道。 国公爷狠狠瞪他一眼,眸光锐利如刃。 “晋远都要被你的好儿子害死了,到底是谁心狠手辣,谁要置谁于死地?!你还在里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该庆幸远儿没事,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连你也饶不了!” 贺世子愣了愣,蓦地反应过来。 “爹,你的意思是不管晋平了,任由他在牢房里受罪?” 国公爷横眉瞪着他,喝道:“别说是他,就算是你做出谋害兄弟的事,我一样把你打个半死送到监房去!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滚回去好好反省,想不清楚,就别来见我!” ~~~ 贺世子哭丧着脸回了秋水院。 看到他捂着紫涨的脸回来,柳姨娘满眼的希冀化为乌有,拿帕子按着眼角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跟你来国公府,还不如去王府享福呢!我这些年在你家受了这么多委屈不说,连我的儿子你都护不住,晋平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要是被关在牢房里一辈子,我也不活了!” 贺世子听到她这样哭诉便心如刀绞,惭愧不已。 当年除了他,还有庆王频频向柳氏示好,而柳氏只对他,根本没把庆王看在眼里,若不是她只一心爱慕他,去王府做王妃也是可能的。 第96章 而正因为此,他才不舍得辜负柳氏一片情深,处处都要多护她几分。 他想了想,咬牙道:“你莫担心,他们虽然不肯放过晋平,我还是有办法的。” 柳姨娘双眼一亮,心里又升出希望来。 “世子爷还有什么办法?” 贺世子握拳敲了一下桌子,冷声道:“别说是你,现在连我都咽不下这口气,你且忍耐些,让晋平先牢里受一段时日的苦,等你我当家做主了,我立时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 柳姨娘听完,脸色一沉,瞪着他又要哭起来:“亏你还说自己有办法,府里有国公爷,还有老太太,大房还有江氏,轮到你我当家做主都到何年何月了?” 贺世子忙道:“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江氏他们不肯放过咱们的儿子,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只要我休了她,把你扶了正,以后大房的事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候想法子给他们使点绊子,他们就得哭着回头求咱们!” 柳姨娘直直看着他,面露喜色。 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为得就是熬成世子夫人。 要不是江氏的身子骨太能熬,天天吃着那些药也没病死,她早就成世子夫人了。 现下听贺世子终于下定决心扶她为正,不由暗松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又压下眉头,忧心地道:“可是你爹能同意吗?” 脸上那一巴掌还隐隐作痛,贺世子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我爹现在年纪大了,也快老糊涂了,一心想着他那个瞎眼孙子,半点不为咱们的儿子着想!我也管不了许多了,反正只要我执意休了江氏,他阻拦也没用。” 听他一直亲昵地称“咱们的儿子”,而把那嫡长子视为外人,柳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眸光暗暗闪烁了几下。 她唇角弯了弯,笑意盈盈地道:“世子爷,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当年就是你对我最好,不枉费我对你痴心一片。” 贺世子咧嘴笑起来,眼中都是势在必得的得意之色。 再过三天就是中秋,到时候府里举行家宴,他正好趁此机会休了江氏,也好让他那可恶的长子长媳认清楚,大房到底是谁说了算! ~~~ 临近中秋的前三日,谢氏按例给下人发放节赏。 药房的管事杨婆子领了赏回来,叫药房的人都去旁边休息的屋子去取。 周嫂子笑吟吟去领赏,却见每人只发了两块芝麻馅的月饼,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这怎么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好歹还一人发了半筐干果,今年怎么只有两块月饼了?” 药房的几个婆子夜摇了摇头,低声抱怨了几句,领了月饼家去,只有周嫂子撇嘴靠着门框站着没动。 待人都走了,她方才走到杨婆子身边的,道:“三太太当家做主,真就只给咱们发了两块月饼?” 杨婆子虽是管事,平时却不言不语的,一句话不肯多说,见她心里不满,只是道:“多少都是恩赏,又没短了月钱。” 周嫂子不忿地嘀咕道:“也不知三太太怎么当的家,外头排场不小,待下人却越发苛刻了。” 杨婆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拿了自己的月饼便走了,剩下独一份,周嫂子只好提在了手里,撇着嘴出门时,差点与刚进门的青梅撞到一处。 周嫂子当她也是来领赏的,忙把月饼护在怀里,道:“你原是大小姐院里的,不过临时在这里做活,这节赏可没你的份儿。” 青梅笑道:“嫂子我知道,这些日子我在药房,承蒙嫂子婆婆的照应,这不快中秋了,我想请各位吃些酒,表一表谢意。” 周嫂子斜眼将她打量了几遍,笑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既是这样,我也不好推辞。” 青梅笑说:“中秋的时候咱们都要为主子当差,没时间吃酒的,不如明天中午我请厨房做一桌菜来,咱们就在这里吃吧。” 府里的大厨房是为各位主子做膳的,下人另有厨房,且这厨房还松动些,只要使上些钱便能治一桌席来。 周嫂子笑着应下,“那就按你说的来,明儿我与另外几个婆子说好,咱们把上午的差事做好了,就都来吃你请的酒菜。” 翌日一早,青梅去厨房说了一声,不到午时,厨房便有人提了两食盒八大碟肉菜送了过来,青梅还另外买了一坛果酒,将酒菜都摆好后,药房的人便都坐在休息的屋子里吃了起来。 那果酒不烈,喝着清爽回甘,也不醉人,就着肉蔬,周嫂子频频举杯,一连喝了好几大杯。 用完酒饭,下午还要当差,周嫂子打着饱嗝回了药房 江太太的药,都是她经手熬的,吃饱喝足,那原本不醉人的果酒,竟也让人晕晕乎乎的。 她把熬药的陶罐坐在炉子上,添水烧开,如往常一样,让杨婆子过目了药材后,当着药房其他人的面,把药都放在了药罐中,之后闭眼坐在椅子上消食。 青梅亦如往常一样扫地洗药罐,同时默不作声地注意着药房所有人的动静。 忽地,余光瞥见周嫂子伸手从怀里摸了摸,似是摸出个细布包着的鸡卵大小的东西,揭开药罐盖子丢了进去。 之后,她便一手撑着头,继续闭眼靠坐在椅子打盹儿。 直觉她扔进罐子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青梅的心突突跳了几下。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嫂子睁开眼,揭开锅盖看了看,见药罐中三碗水熬成了一碗水的量,已熬好了,便把黑褐色的汤药过滤进一个大碗中,剩下的药渣则倒进了另外一个罐中。 刚倒好了药,她眯眼看了看那药渣里的一团细布,似是慢吞吞反应过来,眯眼朝四周看了看,见药房没人,便眯着醉眼把那细布解开,一口将里面的药都填到嘴里嚼着咽了,才对隔壁的杨婆子道:“药熬好了!” 杨婆子走了进来,将药渣与药汤仔细查了几遍,又用银针试了毒,见没什么问题,便在册上记录了,之后便将药放进一个大盖碗中,另打发了一个婆子将药送去了月华院。 青梅藏在窗棂外面,一双眼紧盯着屋里的情形,待看到这一切后,震惊地捂住了嘴,忙转身回去禀报。 ~~~ 静思院中,听青梅说完周嫂子往药罐里放药包的事,姜忆安下意识看了贺晋远,眼里都是惊讶与愤怒。 她不由暗暗冷笑一声。 之前怀疑柳姨娘在婆母的汤药里做了手脚,没想到果真如此,她可真够歹毒的,怪不得贺晋平也和她一般,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姜忆安道:“夫君,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晋远脸色沉凝不已,骨节分明的大手握拳放在膝头,手背青筋崩起。 “娘子,既然抓到了现形,要趁热打铁去找证据。” 姜忆安会意,立刻点了香草、桃红和院里两个粗俗丫鬟,从柜子里随手拎了把细长的杀猪刀往腰间一别,带着几人径直去了周嫂子住的下房。 彼时周嫂子酒意上头还未褪去,迷糊间听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睁眼看去,只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大少奶奶双手抱臂站在屋子正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周嫂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道:“大少奶奶,你们要做什么?” 姜忆安一挥手,香草便把门掩住了,不让外人听见屋里的动静,剩下的三个丫鬟开始翻箱倒柜,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周嫂子唬了一跳,慌得大喊起来:“你们是贼不成,光天化日到我屋里偷东西?” 话音未落,一把冷冰冰的刀刃抵住了她的脖颈,周嫂子顿时汗毛倒竖,哑住了嗓音。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那位大少奶奶唇角挂着抹玩味的笑,冷冷盯着她。 周嫂子心虚地咽了咽唾沫,脸上挤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少奶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端端的,怎么到我屋里翻东西来了?” 桃红从箱子里翻出一包药材来,送到姜忆安面前,道:“大少奶奶,您看。” 姜忆安瞥了一眼,见那药已切成了片,看上去与人参差不多,她一时也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却故意拧紧眉头,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瞧她这样子,再看到那些被翻出来的药材后,周嫂子便虚脱般坐在了椅子上,绷紧了嘴没再说话。 姜忆安笑了笑,杀猪刀往她脖颈处递了几分,刀刃紧贴着皮肉,冰凉瘆人。 周嫂子哆嗦着嘴唇,却依然嘴硬说:“大少奶奶,您......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忆安瞥了眼药材,冷笑着道:“如实交待,我就饶你一次,不然就把你送到府衙去,到时候把你打的皮开肉绽,只怕命都保不住!” 周嫂子心里大骇,细细回想一番,到底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失了手,也不知这大少奶奶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但那杀猪刀冰冷抵着脖子,大少奶奶也跟个土匪似的威胁人,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周嫂子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瘫软在地,嗫嚅着道:“大少奶奶,您先把刀拿开,我说,我都说,绝不敢向你隐瞒一个字!” 第97章 姜忆安慢悠悠收了刀,在她面前落座,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冷声道:“说吧。” 顶着她那颇为冷厉的视线,周嫂子头皮发麻,额上冷汗涔涔,只得一五一十交待了出来。 “这些药是柳姨娘吩咐她的丫鬟玉钗给我的,名为商陆,若是与人参同煮,便会克掉人参的药效,若是量再加些,还会损伤脾胃。” 虽是无毒,但天长日久用着,会让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又因她每次熬药时只将此药放进药罐里煮上半个时辰,捞出后便将药渣吃了,神不知鬼不觉,谁都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即便药房的婆子偶然瞥见了,也以为是人参之类的药材,不会起什么疑心。 她也知道这是在昧着良心害大太太,若是被发现了难逃受罚,但柳姨娘给的银子实在太多了,她眼馋那些银子,悄悄摸摸这样做了好些年了,谁想会被大少奶奶抓住了。 交待完,周嫂子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大少奶奶,我实在是糊涂油蒙了心,还请大少奶奶饶过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姜忆安冷笑一声。 以后?还想有以后? 做着害人性命的勾当,怎还有脸让她放过?现在拼命求饶,也不过是因为被发现了怕受罚而已! 她思忖刻,招手对香草说了几句话,香草会意,绑了周嫂子的手,又用块布塞了她的嘴,趁着夜色深沉时分,与几个丫鬟押着她去了静思院,关在跨院的厢房里看守了起来。 贺晋远一直在院里等着她的消息。 回到房里,姜忆安将杀猪刀搁到桌案上,握拳重重锤了下桌子,一双水润的眸子几乎喷出怒火来 “夫君,果然是柳姨娘那个卑鄙小人搞得鬼!她指使周嫂子在母亲的药里做了手脚,手段极其隐蔽,轻易让人难以发现,不过,我吓唬了周嫂子一通,她已经认下了! 贺晋远闻言拂袖起身,长指紧握成拳,胸膛沉沉起伏。 原来自从他瞎了以后,柳氏便起了害母亲的心思,这几年她害得母亲病骨支离,受尽酸楚,实在罪不容赦! 姜忆安在心里把柳姨娘骂了个狗血淋头,怒火方才平息了些,道:“夫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柳姨娘这样做,绝对不能放过她,是立刻去报官,还是......” 贺晋远思忖片刻,忽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娘子稍安勿躁,等中秋那晚再说吧。” 姜忆安纳罕。 这事宜早不宜迟,为什么偏要等到中秋那晚再说? 然而贺晋远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他身畔,沉声道:“娘子不用多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晚间睡觉前,一想到贺晋远没有告诉自己到时候会知道什么,姜忆安便睡不着。 睡不着,她便觉得他是在故作神秘,心里便有些生气。 一生气,她就忍不住朝他肩头锤了一拳。 这亲昵的一拳力道虽不重,也让贺晋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夫君,到底有什么好瞒着我的,你现在就告诉我吧,你不告诉我我就睡不着!” 贺晋远按了按肩膀,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笑意,“父亲挨了祖父的打,心里必定愤恨不已,中秋晚上,正是最适合他向母亲发难的时候......” 姜忆安戳了戳他的脸颊,“等等,你怎么知道祖父已经回来了,我怎么没见到他老人家?” 因国公爷是秘密回京,回府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宫中议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回来了,她不知道实属正常。 贺晋远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道:“我想,祖父在宫中议完事,中秋那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老人家了。” 第50章 中秋 八月十五是为中秋佳节,国公府也要照例举行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虽说大房发生了一些糟心事,这家宴还是要照办不误的。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中秋当晚要在锦翠园里治上几桌宴席,府里的主子们都聚在园里吃酒赏月。 这天日头西斜时,秋水院正房明间的桌案上堆满了宫里赏下的珍宝玉石,院里服侍的几个丫鬟也都换了簇新的衣裳。 玉钗得了一枚玉簪,这也是以前宫里御赐的,世子爷都送与了柳姨娘。 因她最近办事得力,以后又是贺晋平房里的人,柳姨娘便特意赏给了她。 得了这份莫大的体面与荣耀,想到等贺晋平从大牢出来后,自己以后迟早也会成为这府里的半个主子,玉钗高昂着下巴,眼神傲然睥睨,玉扇等几个丫鬟纷纷奉承她。 “玉钗姐姐,昨儿个我去药房找人,听说那周嫂子几日没当值了,也没个音信,管事的杨婆子还问我见没见着她呢。”玉扇偶尔瞧见过周嫂子私下找她,以为她们有什么亲戚关系,便把这信儿告诉她一声。 玉钗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当真?” 玉扇忙不迭点了点头,“是真的,我特意去周嫂子住的屋子看了,房门锁着,屋里头没人。” 玉钗思量一会儿,想起这几日来周嫂子确实没曾来找过她,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打发走几个丫鬟去做各自的事,她便忙去了正房。 这个时辰,柳姨娘刚梳妆完毕。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玫红色的蜀锦裙裳,头上插戴振翅欲飞的金凤钗,手腕上一对色泽红艳的红玉镯,上面龙凤缠绕的图案栩栩如生。 玉钗看了一眼,便不住地赞叹道:“姨娘这通身的打扮,这闭月羞花的容貌,这雍容华贵的气度,莫说大太太比不上,依奴婢之见,府里的另几个太太们,也都被您压了下去。” 柳姨娘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唇畔泛出一丝冷笑。 今日是国公府家宴,也是世子爷休了江氏的大日子。 这样的场合她自然要尽力装扮一份,好让老太太和另几房太太知道,她除了出身比江氏差些,无论容貌气质,都比她强得多,以后她便是当之无愧的世子夫人。 家宴定在傍晚时分,现在时辰还稍早了些,柳姨娘对镜理着云鬓,玉钗想起刚才的事来,便附耳对她道:“姨娘,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周嫂子这几日都没去药房当值,不知做什么去了。” 柳姨娘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眉头蓦然拧了起来。 “有这样的事?她离开前,可与你见面了?” 玉钗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七八天前我给了她一包药,叮嘱她药用完了再来找我,自那之后没有与她私下见过。” 一股不好的预感莫名涌上心头,柳姨娘眼皮突地跳了跳。 “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中秋到了,她走亲访友去了......” 话未说完,贺世子掀帘大步走了进来。 “谁走亲访友去了?”方才的话他听到只言片语,便顺着她的话头问了一句。 柳姨娘不动声色地朝玉钗暗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周嫂子的事待晚宴后再去打听,玉钗会意,低头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柳姨娘笑了笑,道:“是药房的周嫂子,她常为院里熬药,尽职尽责怪辛苦的,这不是中秋到了,我打发玉钗给她送些赏,谁知人却不在。” 贺世子随意问了一句,并不在意,只是叹了口气:“还是你心善体贴,一个下人也放在心上,管她去了哪里,把赏送到就是了。” 柳姨娘讪讪笑了笑没说什么,见他还是穿了件家常的袍子,便道:“世子爷,妾身伺候你换衣裳吧。” 贺世子点了点头,低头看她垂眸敛目为自己换衣,想到自己已提前写好了休书,不由冷笑道:“澜音,今天中秋夜宴,你与我坐在一起,待时机成熟之后,我就把休书拿出来当场休了江氏,谁阻拦我也没用!只要江氏她还要脸,就不可能再在府里呆下去,到时候她不走也得走了!” 一想到正妻之位终于快要到手,柳姨娘扶了扶发上的凤钗,眸中闪过得意之色。 她唇畔勾起笑来,柔声道:“世子爷待我这么好,澜音无以为报,我只求晋平从大牢里回来后,能够用功读书,早日能出人头地,不辜负世子爷的教诲。” 贺世子挥了挥手,道:“你莫要担心,儿子就算不考功名,也少不了荫封一个官职。以后我袭了父亲的爵位,他便是世子,府里什么好的都是他的,哪里用得着他刻苦用功!” ~~~ 圆月还未升起,锦翠园到处张灯结彩,将偌大的园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中秋家宴设在了园中的漱石斋,老太太带着儿媳们在景福堂焚香祭月之后,便在儿孙媳妇、丫鬟仆妇们的簇拥下移步到了斋内。 斋内设了桌案,老太太坐在上首,旁边空着国公爷的位子。 左下依次坐着世子爷贺知砚,二老爷贺知林,三老爷贺知丞,因四老爷贺知舟在外领兵没有归府,空了一个座位,对面则依次坐着江氏、秦氏、谢氏与崔氏。 第98章 隔壁还有一张桌子,坐着贺晋远、贺晋睿、贺晋衡、贺晋川、贺嘉月、贺嘉舒、贺嘉云等孙辈,孙媳如姜忆安、温氏、肖氏等也都按位次坐了。 老太太环视隔壁,见那一张大团圆桌快要坐满了,却还另留了一个空位。 那没来的是贺晋平,现下还关在大牢里,阖家团聚的日子,不想提大房的那些糟心事,老太太神色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装作没看见。 因国公爷一连几日都呆在宫中议事,中秋宫中也有宴饮,等了一会儿子,还不见他回来,老太太便对谢氏道:“准备开宴吧。” 谢氏点了点头,便如之前一样,让人把大桌与隔壁的桌子并在一起,儿孙媳妇们全部围桌坐了,一起吃团圆家宴。 仆妇们很快重新布置杯盏,移了椅凳,众人纷纷落座时,江夫人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按照公府规矩,妾室得站着伺候正妻用饭的,柳姨娘此时便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 发现她的视线,柳姨娘与她对视一眼,慢悠悠弯起唇角笑了笑,笑容暗含挑衅。 江夫人看了她片刻,眉头微微拧起,什么都没有说,神色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察觉到她似乎根本没在意,柳姨娘唇边的笑僵住,恨恨拧紧了手里的帕子。 正在这时,贺世子大步来到了她身旁。 他清清嗓子咳了几声,携了柳姨娘的手,高声对她道:“都是一家人,讲什么尊卑,到这边来用宴。” 这话虽是对柳姨娘说的,却都清楚落在了众人的耳中。 席间一时安静下来,惊讶的视线齐刷刷向贺世子看去,连老太太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错愕。 国公府儿孙辈中,只有贺世子纳了妾室,贺晋平屋里有几个通房,这已十分出格,更让府里的人没想到的是,贺世子竟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破了规矩,让柳姨娘去主位与他坐在一起。 崔氏见状,暗暗朝谢氏努了努嘴,用无声的口型说:“大哥也太过分了吧?” 谢氏冷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头看了一眼丈夫贺知丞,三爷脸色铁青,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被她猛地瞪了一眼,便只好又闭紧了嘴。 身为与世子爷一母同胞的兄弟,二爷贺知林沉默数息,提醒他道:“大哥,这不合规矩。” 贺世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二爷讪讪抿直唇角,不再多言。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没人再说什么。 柳姨娘唇角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微笑看着江夫人,眸中蕴含得意的轻蔑。 她压低声音道:“太太,妾身不好意思了。” 江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像看到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似的,立时嫌弃地收回了视线,也压低声音对她说:“你这么厚脸皮,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柳姨娘一下被她的话噎住,不自在地捋了捋鬓边的几缕头发。 她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十分惹眼,现下贺世子大摇大摆把她带到身边坐着,明显是把她当正妻对待。 这是大哥房里的事,二爷不敢再劝,三爷则是不好再劝,于是席间的儿孙媳妇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老太太,等着她发话。 姜忆安也单手托腮盯着老太太,饶有兴致地看她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事。 不过,等了一会儿,老太太转了转腕上的佛珠,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看了看东边隐隐露出的圆月,对谢氏道:“去拣好的果饼来,放在桌子上应景。” 谢氏应了一声,吩咐仆妇们端来果饼。 果饼呈了上来,江夫人起身从仆妇手中接了过来,把果饼搁在了桌子上。 她的神色一直很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柳姨娘坐在主位上的事,而姜忆安也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太太几眼,便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还拿了块果饼放在嘴里咬了几口,津津有味地品尝了起来。 贺知砚狐疑地看了她们婆媳一眼。 若是以前,这一大一小俩炮仗一点就着,他今天已经这么下江氏的脸了,怎么两个人都没个动静? 贺世子想了想,突地一撩袍摆起身,走到了江夫人的座位旁。 他冷冷一笑,不耐烦地道:“柳氏身体柔弱不胜凉风,这里没风,你坐到旁边去,我和柳氏坐这里来。” 听到他的话,不光老太太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月饼,连捧来菜肴的仆妇们,都或惊讶或不可思议地停住了脚步,看向了贺世子与江夫人。 本就安静无声的席间,霎时静默得几乎落针可闻。 众目睽睽,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这里,贺世子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冷眼看着江夫人,道:“让你走你就快些走,本世子的话你听不见,聋了不成?” 江夫人没有作声,而是下意识看了眼儿媳。 今晚宴席之前,儿媳曾对她说过,不管宴席时发生什么,都看她眼色行事。 儿媳的话,她自然都记在心上。 姜忆安抬眼看了看江夫人,用眼神示意她安心坐着,之后把手里咬了几口的果饼放在碟子里,拍了拍手起身。 她扫了眼贺世子与柳姨娘,平静地笑问:“公爹,避风的座位多得是,你偏让母亲离开,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这样让母亲当众难堪,到底想要怎样?” 贺世子一甩袍袖,嚷道:“我怎么就让她难堪了?大家方才都看见了,江氏身为我的正妻,心胸狭窄容不下我的妾室柳氏,连个座位都不愿意让给她!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就直言了,江氏不贤善妒,我要把她休了! 说罢,他眼神中都是得意与不屑,冷冷看了江夫人一眼。 不过,他本以为江氏听到他这番话会吓得六神无主,谁知她只是淡定地喝了口茶,神色平静得简直没有半分波动。 贺世子莫名有些慌神,又喝道:“江氏,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今天就给你一封休书,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贺知砚的正妻,这府里也没你的位置了,你只能离开国公府,再另寻别处去!” 满堂静悄悄的,这等情形,丫鬟仆妇们大气不敢出一声,谢氏崔氏更是不发一言。 三爷贺知丞忍不住拂袖站了起来,劝道:“大哥,大嫂又没犯什么错,你怎能如此冲动呢?休妻是大事,不如你先冷静一下,过几日再说吧!” 贺世子冷笑道:“你不用劝我,这事我自有计较!” 三爷还想再劝,谢氏剜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 二爷贺知林张了张嘴想劝几句,但兴许是方才开口便被兄长斥责,知道自己劝阻无用,便没有再说什么。 老太太看了眼贺世子,稀疏的眉头下压几分,不轻不重地斥了句:“你是醉了吧?怎在这里胡言乱语?” 贺世子嚷嚷道:“我还没吃酒,哪里会醉,我已下定决心了,今天定要休了江氏,母亲不用拦着我!” 老太太闻言眉头微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既有主意,我也管不了你,不过到底夫妻一场,怎么能这样不念情分?好歹等你爹回来了,知会他一声。” 不提国公爷还好,一听她提起国公爷,怕父亲回来节外生枝,贺世子便立时吩咐人去秋水院取休书来。 江夫人冷笑着咬紧了唇,虽是提醒自己被他休了也没什么,但依然气得浑身微微发抖。 正忍了又忍差点忍不住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母亲,您先别急,我有话要说。” 江夫人转眼,看到长媳双手抱臂气定神闲站在她身边,心里的怒气不自觉散了许多,整个人也沉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蔑地瞥了眼贺世子与柳姨娘,将身旁的椅子拉开,高昂着头坐了下去。 她这番无视自己的态度,简直比扑上来打人还过分,贺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江氏,你给我起来,本世子要休了你,你还坐在那里做什么......” “慢着!”姜忆安竖掌打断了他的话,冷笑着道,“公爹觉得,姨娘贤淑温柔,人美心善,处处都比婆母好,是不是?” 贺世子一甩袍袖,哼道:“废话,这谁看不出来,她哪一点不比江氏强!” 姜忆安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突地掉转脚步走到老太太面前,道:“祖母,孙媳前几日抓了个毒妇,现在院里关着,原想今日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先把这事压住,等过了节再说。可既然公爹忍不了,那就趁大家今天都在,把人带上来审一审吧。”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正欲开口拒绝,姜忆安不待她说话便挥了挥手,让把周嫂子从静思院带来。 老太太本不想让她再横生枝节的,但她反应极快,已打发了人去带人,便皱眉闭上了嘴没说什么。 不过,此时,柳姨娘突地想起周嫂子不见的事,原本志得意满的神情,忽然微微变了。 “世子爷,大少奶奶到底要做什么?”她扯了扯贺世子的衣襟,低声道。 第99章 看她似有些忐忑不安的模样,贺世子安抚道:“不过是那小姜氏故弄玄虚罢了,不必担心,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周嫂子在静思院的厢房里关了三日,被香草带着两个丫鬟押到漱石斋的月台前时,看到老太太、太太们都在这里,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待看清果真是她,柳姨娘脸上的血色唰得一下几乎褪尽,玉钗也僵在了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姜忆安双手抱臂,缓缓踱步走到周嫂子面前,轻飘飘睨了她一眼。 那含笑的眼神,却让周嫂子觉得头皮一抹,身子也猛一哆嗦。 崔氏打量了一会儿地上跪着的蓬头垢面的仆妇,突然认出了她,道:“这不是药房的周嫂子吗?” 话音落下,众人也都仔细看了周嫂子几眼,有几个常去药房的仆妇也认得她,零星响起几道声音来。 “没错,是周嫂子。” “大少奶奶说的毒妇就是她?她犯了什么错?” 江夫人也不清楚长媳这是要做什么,疑惑地看了看周嫂子,又看向姜忆安,一旁的贺嘉月却悄悄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母亲稍安勿躁,大嫂自有安排。” 众人把周嫂子认得差不多了,姜忆安弯唇笑了笑,看向柳姨娘,道:“姨娘也认得药房的这位周嫂子吧?” 柳姨娘眸中闪过几丝慌乱,却依然强撑着道:“我怎么会认识她?不认识。” 姜忆安睨她几眼,唇畔泛起冷笑。 “姨娘口口声声不认识周嫂子,难道忘了,这些年,你经常打发你的丫鬟玉钗给周嫂子送药,让她往大太太的药里下了四年的毒?” 话音落下,像是一瓢冷水浇到了热油锅里,寂然无声的漱石斋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崔氏首先坐不住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高声问:“大侄媳妇你说什么?柳姨娘指使周嫂子给大嫂下毒?” 姜忆安冷笑几声,掷地有声地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崔氏愕然地瞪大了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大侄媳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吗?” 姜忆安挑起秀眉,沉沉看了她一眼,“四婶别急,证据自然是有的。” 她话音方落,香草便把从周嫂子屋里搜出来的药材与几封沉甸甸的银子,都放到了桌案上。 姜忆安缓步踱到周嫂子面前,道:“说吧,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一一交代清楚,让大家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毒妇。” 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语调,柳姨娘霎时死死咬住了唇,眼珠慌乱地颤了颤。 周嫂子咽了咽唾沫,朝地上磕了个头,一五一十地道:“四年前,大少爷刚出事那会儿,大太太也忧虑过重生了病,三天两头要服药,那药大都是我熬的。有一回,玉钗姑娘找到了我,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还给了我一包山萝卜,这山萝卜就是商陆,与太太药里的人参功效相克,用量多了还有毒。玉钗就告诉我,让我每次给大太太熬药时放上一些,别叫人发现......” 周嫂子说到最后,江夫人已止不住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贺世子高声喝道:“贺知砚,你偏宠纵容这毒妇害我,现在人证物证都在,我看你还要怎么袒护她!” 听到周嫂子的指认,贺世子早已如被焦雷轰去了魂魄,失神般呆坐在了椅子上。 闻言怔怔看了江夫人一眼,又缓缓转过头去,茫然地看着身畔的柳姨娘。 柳姨娘拿帕子捂住脸,哭着道:“世子爷,你可不要相信小姜氏与周嫂子的话,这都是她们串通好害我的!” 贺世子想了半晌,嘴唇艰难地动了动,道:“人证物证都有,她们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害你呢?” 柳姨娘蓦地哑住了声,不知该说什么,便低下了头,捂住脸继续哭了起来。 姜忆安招了招手,香草便带着丫鬟将玉钗也绑了,以防她逃走。 “姨娘要是觉得自己冤枉,就交由官府来查吧。” 听到姜忆安这话,柳姨娘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襟,面上一片惊惶。 若是送到官府去,这些确凿无疑的证据,非得将她重判坐监不可。 她忽地往地上一跪,抓住贺世子的衣摆,小声道:“世子爷,你救救我,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儿子已经被他们害了,我不能再被他们算计!你救我这一回,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伺候太太,做好妾室的本分。” 贺知砚低头盯着她,喃喃地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得要害死江氏?” 柳姨娘没有作声,只低低抽泣着。 贺世子看了眼柳姨娘,她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看着他,一双眼睛已哭红了,再看了眼江氏,她冷笑盯着他,一双眼睛几乎喷出怒火来。 环顾一周漱石斋的人,母亲、弟媳、儿女们都看着他的方向,府里的仆妇丫鬟也往这边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简直把他架在了炉火上烤,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维护柳氏。 他颓然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不相信柳氏会做出这种事来,可这些证据摆在这里,由不得他不相信。 柳姨娘突地高声哭了出来,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道:“世子爷,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要护我一生一世,现在我不过是犯了糊涂,看在我辛苦为你养育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怎么罚我都行,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 想到当初的誓言,想到他们的夫妻情分,想到他们还被关在大牢里的儿子,贺世子定了定神,拉着她的手起来,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别哭了,江氏毕竟没有性命之忧,你不过一时犯了点错,我自会想办法护着你。” 柳姨娘心头一松,哭哭啼啼抹干了眼泪,贺世子也抹了把脸定了定神。 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方法转圜,只要拖上一拖,届时找个机会让周氏改了口供,或是让丫鬟顶了罪,自能救了柳氏。 “你们查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还说不清楚,不能下定论。再说,这些都是家事,闹大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谁料他话刚说完,寂然无声的漱石斋外,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国公爷巍峨挺拔身影出现在了漱石斋内。 他缓缓扫视庭内一周,视线从跪在地上的人掠过,定在了贺世子的脸上。 看到父亲突然出现,贺知砚顿时大惊失色,“爹?你怎么回来了?” 国公爷脸色肃然沉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撩袍一脚踹在了他的腿窝处! “混账东西!” -----------------------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削去世子之位。 贺世子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 国公爷这一脚力道甚重。 贺世子落地的那一瞬,只听咔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还哇地吐出口血沫来。 国公爷身居高位久了,威严甚重,气势逼人,现下他教训贺世子,阖府上下的人都胆战心惊地闭紧了嘴,没有人敢作声。 四周寂然无声落针可闻,只有贺世子吃痛的呻。吟声在回荡,“爹,你为什么要打我?” 国公爷横眉看着贺世子,眸色如浸寒霜,“混账,你房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打你打谁?” 顶着父亲沉冷如有实质的视线,贺世子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强撑着嚷道:“爹,你就为这事打我?事情还没查清,柳氏兴许是冤枉的!您刚从宫里回来,什么都不清楚,待明日......” “混账东西,住嘴!” 国公爷的冷喝响如万钧雷霆,犀利的双眸也燃起熊熊怒火。 看到父亲真的动怒,贺世子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低头抱住自己受伤的腿,没再敢吭一声。 国公爷沉沉瞪了他一眼,转而收回利刃般的视线,沉声对江夫人道:“你是长房正室,今日的事,你来说该如何处理。” 江夫人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公爹气势威严让人畏惧,她不敢直视,心里也有些害怕。 她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因为畏惧害怕,嗓音有些发抖。 “儿媳不知该怎么办,一切都凭父亲做主。” 国公爷闻言皱了皱浓眉,视线在庭内逡巡一圈,落在了姜忆安的身上。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抬手隔空虚点了点她,道:“丫头,你现在是国公府嫡长孙媳,你婆母不知道怎么办,你来说。” 姜忆安瞪大眼打量了国公爷一眼,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为什么祖父看起来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拧着眉头回想,一时没有作声,贺晋远便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提醒道:“娘子不必害怕祖父,有什么话,大胆直言就是。” 姜忆安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好。 第100章 她离席往前走了几步,落落大方冲国公爷福身行了个礼,高声道:“祖父既然让我说,那我便不客气了。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人证物证齐全,柳姨娘蓄意谋害婆母的事确凿无疑,不管是按律法还是按家规,她这等丧心病狂的蛇蝎行为,都不可饶恕!更何况,公爹宠妾灭妻,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又发生了妾室谋害正妻的事,纸里包不住火,早晚会传扬出去!要是柳姨娘做下这种恶事还得不到应有的惩罚,那以后整个京都都会笑话国公府治家不严,家风不正!” 话音落下,贺世子猛地抬头瞪着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无知蠢妇,大字不识几个,只会煽风点火,这里哪有你评判的份儿!” 呵斥完长媳,他匆忙膝行几步抱住国公爷的腿,连声道:“爹,你不要听信她的鬼话,治家理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为正道!柳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着她这些年尽心伺候我,还为贺家绵延子嗣的份上,饶她一条生路吧!” 国公爷低头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刃,冷声斥道:“你也配提治家理事这几个字!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归根结底,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造下的孽!” 说罢,国公爷看也未看他一眼,沉声吩咐道:“来人,把柳氏送去顺天府问罪,一刻不许耽误。” 立时便有一队身着轻铠的士兵从斋外肃然有序地进入,将柳姨娘、周嫂子、玉钗押了出去。 看着柳姨娘被绑了双手,哭红了眼睛离开,贺世子跪坐在地上心如刀绞。 忽然,他暗暗攥紧拳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咬牙站了起来。 “爹,你既然不给柳氏一条活路,那我今天就休了江氏!” 他是江氏的丈夫,若是执意要休了她,就算父亲不同意也无用,除非父亲答应饶了柳氏这一回,他便收回方才的话! 闻言,国公爷冷厉的眼神瞥向贺世子,“混账,你当真要休妻?” “当真,除非爹你让她不追究柳氏的过错,我就还能与她过下去。” 国公爷冷笑一声,还没开口,江夫人忽然道:“父亲,儿媳有话要说。” 国公爷有些意外,沉声道:“你要说什么?” 江夫人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到国公爷面前,恭敬地跪下朝他磕了个头。 “父亲,儿媳无能,嫁进公府这么多年,既没有在公婆面前尽足孝心,也没有规劝好丈夫。今天,世子爷想要休了我,我也不想再与他过下去了,还请公爹成全吧。” 国公爷无声默叹口气,抬手示意她起身。 “是我教子无方,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江夫人微微怔住,鼻子一酸,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 她只知道公爹是个威严无比的人,平时都不敢直视他老人家的面容,可没想到,此时此刻,公爹竟在向她道歉。 “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耳边响起公爹犹如洪钟的声音,江夫人擦了擦眼泪,感激地道:“多谢父亲,儿媳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世子爷给我一封和离书,让我体面地离开公府。” 国公爷沉沉看她一眼,转而看向贺世子,冷声道:“你的妻子要与你和离,你耳朵不聋,都听见了吧?” 贺知砚错愕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夫人。 他万没想到,听到父亲要她提要求,江氏没有半分挽留他们婚姻的意思,反而这样平静地提出要与他和离! 她已到中年,容貌已衰,娘家也早没人了,他可是世子,与他和离了,她再也嫁不了他这种家世的男人,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突然有些慌乱,喝道:“江氏,你真想与我和离,你怕不是脑袋糊涂了吧?只要你向父亲求情,饶过柳氏这一次,我与你还是夫妻!” 回答他的是江夫人无比厌恶嫌弃的眼神。 意识到她对他再也没有半分夫妻之情,贺知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整个人莫名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了地上。 “你也要想清楚了,当真要与我这混账儿子和离?”国公爷沉声开口,锐利眼神盯着江夫人,似在审视她的决心。 江夫人眼中含泪,却是坚决地点了点头,“回父亲的话,儿媳已想清楚了。” 国公爷沉默几息,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一直没有作声的嫡长孙身上。 “晋远,你的爹娘要和离,你有何意见?” 贺晋远淡淡笑了下,没有半分迟疑地道:“祖父,母亲有这样的决定,孙儿甚是欣慰。” 默然片刻,他又道:“祖父,孙儿还有一个请求,待母亲与父亲和离之后,我想带着娘子随母亲一道离开公府,陪伴侍奉在母亲身侧。” 国公爷没有开口应允,幽沉锐利的双眸却是瞪了他一眼。 他这孙儿言出必行,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若是儿子儿媳和离了,他当真会离开国公府。 也就是说,他只想着去孝顺他娘,连他这个祖父都不肯要了。 心里闷气陡生,国公爷负手缓缓扫视一周,之后挥了挥手,示意老太太带着不相干的人散了。 老太太本想说些什么,但触到国公爷沉冷的眼神欲言又止,只好带着儿媳谢氏、崔氏、几个孙子孙媳和一众丫鬟仆妇等离开了漱石斋。 众人散去,整个斋内安静下来。 国公爷沉沉深吸口气,瞥了眼贺世子,冷喝道:“妻子儿女没一个待见你的,你是如何为人夫为人父的?不成器的混账东西,无能也就罢了,纵容毒妇是非不分,若是把国公府偌大的家业交到你手里,迟早让你败坏干净!” 贺世子本呆坐在地上失神,忽然听到国公爷提到家业,眼神忽地一亮,道:“爹,只要你饶了柳氏一命,我愿带着她回金陵老家住一段日子,教她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国公爷眉峰蹙紧,低头盯着长子,锐利的双眸中尽是失望之色。 当年这个糊涂的混账非要纳了柳氏进门,这几年竟偏宠得柳氏无法无天谋害人命,这本该是重罪,可事到如今,混账东西竟然还不知轻重,一味为她求情,把国法视为无物! 国公爷沉沉长叹一声,不再理会他,而是看了眼江夫人,道:“方才你说,一切都凭我这个当爹的做主,可还算话?” 江夫人不知公爹为何突然这样问,却依然点了点头道:“儿媳自然说话算话。” 想到亲家江老爷的托付,国公爷坚毅冷峻的面容浮出愧色。 当年江家长辈于贺家有恩,两家定下婚约以后,江家老爷将独生的掌上明珠嫁给了自己的长子。 原以为是桩美好姻缘,可嫁进府这些年,儿媳却没过过多少舒心的好日子。 “你们夫妻两人成亲二十多年,是他对不起你,”国公爷看了江夫人一眼,饱经风霜的眉头紧锁,“柳氏害你,与他分不开关系,该他向你赔罪。” 江夫人抿了抿唇,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公爹,事到如今,他向不向我赔罪我都不在意了,只要能与他和离,我就心满意足了。” 国公爷沉默片刻,锐利的眼神看向贺世子,冷硬的下颌线紧绷如刃。 默然几息后,他掷地有声地道:“今日的事,归根结底都是我这混账儿子引起的。我会秉明皇上,奏请礼部削去贺知砚的世子之位。从明日起,让他去边境从军历练,没有我的允许,再不让他随意踏进府门一步!” 话音落下,姜忆安讶异地挑起了眉头,贺晋远也意外地怔住。 江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贺世子则像是头顶忽然响起个晴天霹雳,轰得他目瞪口呆,魂飞魄散。 半晌,他突地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爹,你不能把我的世子之位削去,也不要让我离开京都去边境,我还要孝敬您老人家呢......” 二爷贺知林与三爷贺知丞也都震惊了几瞬,才堪堪回过神来。 两人对视一眼,贺知丞眼中还有些许茫然,贺知林已急忙转动轮舆往前为贺世子求情。 “爹,大哥虽有错,您对他处罚也太过严厉了,您小惩大诫,不要削去大哥的世子之位,我想大哥以后会知错就改的。” 闻言,国公爷沉沉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双腿残疾的二儿子。 他这个儿子,自小心地良善,连个蚂蚁都不敢捏死,对待他那一母同胞的混账大哥一直敬爱如初,自小就是长子犯了错,他这个当弟弟的便出面为他求情。 只是这回,任他怎么为老大求情,他都不会再心软了。 “我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三爷贺知丞张了张口,也想要为贺世子求情,但看到父亲一个威压颇重的眼神扫来,便低头噤了声。 贺世子涕泪交加,上前抱住国公爷的腿,嚷着道:“爹,你不想看见我,要把我赶到边境去,我没有怨言!可你为什么要削去我的世子之位?我是你的儿子啊,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子,你一句话就不让我做了,你不能这么无情!” 第101章 国公爷低头看着他,胸膛沉闷地起伏数息,大掌突地拎起他无力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听着,你虽是世子却德不配位,兄弟几个中,唯有你不成器!你以后不能再赌钱吃酒,沉湎女色,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了!爹希望你在边境历练几年,能够戒掉恶习,有所长进,你也不要辜负爹的期望。” 这番良苦用心,也不知长子到底能不能领会,但国公爷沉沉闭了闭眼眸,不想再多说,便让人把贺世子带了下去。 长子要离开京都去边境,可长媳与长子和离的事,国公爷并没有拍板同意。 他看了眼江夫人,用商量的语气与她道:“你想要与我那混账儿子和离,我这个当爹的没意见,可我还是得劝你三思。你想一想,嘉月、嘉舒还都没嫁人,你要是走了,谁来操心她们的婚事?这个家可以没有我那混账儿子,不能没有你。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处事还算公道,以后还是留在国公府,就当我那混账儿子死了,你在守寡就是了。” 江夫人感激地红了眼圈,道:“爹,我都听您的吩咐。” 沉默片刻,国公爷抬眸,暗暗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孙与长孙媳。 夫妻两个手牵着手站在那里,不知在低头小声说着什么悄悄话,看上去感情颇好,让他很是欣慰。 国公爷不自觉笑了笑,又语重心长得对江夫人道:“孙子孙女都让人放心不下,你这个当娘的,要顶起一片天,为嘉月嘉舒操持好婚事,也多嘱咐儿媳照料好远儿的眼疾。” 他还盼着,有朝一日,长孙的双眼能够重见光明,担起家国的重任。 ~~~ 翌日一早,国公爷策马到了宫外,卸下佩刀步行至御书房,拜见咸德帝。 彼时,年轻的咸德帝刚从后宫紧赶慢赶先到了一步,坐在龙椅上深深吸气平复着呼吸。 国公爷双手抱拳拱手见礼,咸德帝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龙袍衣襟,笑道:“国公快快平身,你来得正好,朕正要有事请教你。” 秉笔太监高顺移了椅凳过来,国公爷撩袍坐下,一双苍劲大拳搁在膝头,沉声道:“皇上有何事?” 顶着国公爷沉甸甸的视线,咸德帝不自在地坐直身子,支支吾吾道:“朕......朕确有一件大事要与国公相商。” 咸德帝自幼母妃早逝,当年皇贵妃贺氏在世时,曾对他视若己出悉心照顾。 每次随皇贵妃回国公府省亲时,他必然会见到国公爷。 那时沉肃巍峨的国公爷让人望而生畏,在年少的皇子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是以,如今虽已登基四年贵为天子,面对这位国公爷,他心底依然很是敬畏。 咸德帝以拳抵唇轻咳了声,瞥了眼高顺,后者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咸德帝遂定了定神,清清嗓子道:“国公,昨日甘州送来一封密报,说有鞑靼部频频来犯,烧杀抢掠甘原镇,伤亡百姓足有百余人。” 国公爷闻言神色一凛,沉声道:“请皇上让臣看一眼军报。” 咸德帝忙抬了抬手,高顺捧着军报呈上,道:“请国公爷过目。” 国公爷看过军报,本就肃然的脸色越发凝重。 “皇上可是要与臣商议甘州防御制敌之策?” 四年前,鞑靼部率兵进犯甘州,身为统帅,国公爷亲自率兵出行,打得鞑靼部步步败退,缩回了部落老巢。 若非先帝突然驾崩急需回朝,他势必会率部下横扫鞑靼,将其驱赶至远山之外,绝百年外敌骚扰之患。 咸德帝却突然以拳抵唇轻咳了声,道:“国公,鞑靼实在可恨,朕打算亲赴边境,驱赶敌寇,你以为如何?” 国公爷神色一凛,一双犀利眼眸盯着咸德帝,神色越发严肃。 咸德帝虽已立后纳妃,却尚未有妃子诞下皇子,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国本便会动摇,绝不能冒这个风险! “不可,皇上千金龙体,岂能亲赴边境? 咸德帝讪讪笑了笑,瞥了一眼高顺,高顺忙道:“国公爷,皇上现在箭术越发了得,前日射箭还连着正中靶心呢,如此箭术,只要皇上御驾亲征,定然能一举擒了鞑靼头子,扬我大周国威!” 国公爷冷冷看着他,锐利的眼神盯得高太监几乎流下冷汗来,突然喝道:“放肆!上阵杀敌那是拿命在博,如此凶险之事,你怂恿皇上御驾亲征,是何居心?” 一语喝得高顺扑通跪倒在地,“国公爷误会,奴才绝无此意!” 国公爷冷哼几声,没有理会他,转而沉沉看了一眼咸德帝,拱手道:“皇上,奔赴边境杀敌非同小可,请皇上三思!” 高顺瑟瑟发抖地跪着,咸德帝忙抬了抬手让他起身,随后默叹口气,道:“既然国公不同意,那此事就以后再议吧。” 国公爷拱手沉声道:“皇上,鞑靼进犯,势不容缓,臣愿领兵前去降服鞑靼,请皇上答应!” 咸德帝静默了一瞬,淡淡笑了笑,说:“国公已过耳顺之年,还要为我大周操心奔波,朕实在不忍,况且国公身负巡视边境九省军务的重任,也抽不开身,还是推举个年轻的将军吧。” 说着,他便拿出一份兵册来,连说了几个名字,一一过问国公爷的意见。 这些年轻将军多为纸上谈兵,没有亲自上阵杀敌冲锋过。 四子贺知舟在大同总兵麾下任游击将军,国公爷本欲举荐他前往,但咸德帝却特意将大同的名册勾了。 国公爷只得按下这个念头,细细思量一番后,推举了个曾在边境戍守过的郭姓小将。 “此子骁勇善战,曾在边境迎敌时屡出奇兵,以一敌百,可以担此重任。” 咸德帝点了点头,让高顺记下那郭姓将军的名字,随后问起了公府的家事。 “国公,朕听说世子的庶子意图谋害晋远,可有此事?” 国公爷沉沉叹了口气,道:“确有其事,不仅如此,那庶子的亲娘,还下毒害正室。臣今日求见皇上,正要秉明此事,还请皇上允准削去微臣长子的世子之位。” 咸德帝大吃一惊,眸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当年,父皇在世时,独爱夸赞贺晋远文武双全,郎才绝艳,他这个皇子,回回都被他比了下去! 按当朝礼法,爵位有嫡传嫡,兄终弟及,他现在已经瞎了双眼,若是他爹被削了世子之位,那他可就连爵位都袭不上了。 一个不能入朝为官,没有爵位的废人,他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想到这里,咸德帝轻快地清清嗓子,劝慰了国公爷几句。 “世子不过是宠爱妾室了些,又不是他犯了事,国公现在在气头上,不若再斟酌个几日,过后再定?” 国公爷道:“多谢皇上替他美言,但长子实在不堪重任,以后若是将整个国公府交到他手中,也只会败坏家门让人耻笑!” 咸德帝立刻笑道:“国公既然决心已定,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是国公家事。过后传于礼部,将此事办了。” “不过,国公既要除了长子的世子之位,那世子之位该传于哪房呢?” 国公爷浓眉紧锁,沉默不语。 他一生没有纳过妾室,膝下都是嫡子,按理该让老二承世子之位,不过老二双腿残疾身无官职,难以担起重任,老三虽荫封了个官职,却是个才能平庸之辈,至于老四...... 关系到国公府未来的继承,国公爷沉吟许久,道:“臣暂未想清,容臣以后再向皇上禀报吧。” 咸德帝笑应:“兹事体大,国公需仔细斟酌再定,不必急于一时。” ~~~ 从宫中出来,国公爷径直打马去了顺天府。 收到属下禀报国公爷造访府衙的消息信儿,廖知府急忙亲迎到了公署外。 数日前公府庶长孙已被缉拿进了大牢,事实确凿,择日便该定罪,今日一大早,国公府又送了几个女流之辈进来,竟犯了谋害人命的罪行! 一想到这些事,廖知府便揪着胡须面露难色。 事关国公府家事,又有刑部秦大人盯着,夹在其中,他实在不知到底该从轻发落还是按律来审。 见到肃然默坐的国公爷,廖知府小心翼翼道:“公爷,柳氏等人已被押去女监,二公子人早已经在牢里了,卑职......” 国公爷沉眸看他一眼,道:“廖大人不必多想,按律处置即可。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看我那不孝的孙子一眼。” 廖知府心头一松,刚舒了口气,却在听到后一句时,心又一下提了起来,急忙要人去把贺晋平提来,国公爷却道:“不必了,去监房吧。” 因贺晋平还未经最后一道三堂会审定罪的程序,现在暂收押在府衙旁的监房中。 光线暗沉的监房中,贺晋平双手双脚戴着镣铐,闭目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 忽然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形站在监房外,隔着铁制的牢门,国公爷眼神冷毅,眸光沉沉地盯着他。 第102章 贺晋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待反应过来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道:“祖父,您是来救我的吧!听说我娘也犯了罪,被关押起来了?您老人家网开一面,饶了我们吧!” 国公爷沉默许久,冷声道:“你谋害兄长,不顾手足亲情,你娘经年累月给你嫡母下毒,恶毒至此,简直不可饶恕,我岂能救你们!” 铁链哗啦作响,贺晋平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连声道:“祖父,是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害了大哥取而代之,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国公爷眉头紧锁,道:“你罪不至死,若是你真心悔过,就好好改过自新,争取减免刑罚。” 默然片刻,国公爷又道:“只要你能改过自新,你还是贺家的子孙,国公府会一直给你留着容身之处。” 贺晋平哭丧着脸,还想再说什么,国公爷已转身大步离去。 监房中响起贺晋平用力拍打牢门的声响,国公爷沉默地离开,没再回头看一眼。 廖知府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随国公爷出了牢房后,突地想起属下禀报的事来,忙道:“国公爷,二公子受不住牢里的腌臜,昨日一直让府里来送衣裳被褥,信送给世子爷了,世子爷却一直没打发人来......” 国公爷略一颔首,锋利如刀的眉峰紧锁,平静地道:“犬子贺知砚已不再是世子,他今日已离开京都,去边境历练去了。再有什么信,不必去找他,直接送与府里的管家就是了。” 闻言,廖知府频频捋着胡须的手一顿,神情难掩震惊。 贺世子被削去了世子之位,还去了边境那苦寒之地历练? 看来,从今往后,这国公府的长房中,只有大太太,没有贺世子了。 ----------------------- 作者有话说:~~~ 睡前小剧场: 姜忆安在榻上滚来滚去,完全没有睡意。 突然想到嫁进国公府,还没给祖父敬茶,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提醒贺晋远:夫君,明天我们去给祖父敬茶吧。 贺晋远睡意朦胧地回应:好。 姜忆安不想他先睡着,揪了揪他的耳朵把他揪醒。 贺晋远:娘子还不困? 姜忆安苦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夫君,我觉得祖父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老人家。 贺晋远捉住她的手,温声道:娘子不要费力去想了,先睡吧,明天去敬茶时,当面问问祖父就是了。 姜忆安同意地点了点头。 床头上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她很快睡了过去。 但这次睡不着的人换成了贺晋远。 因为她睡相又变差了,一只手横亘在他的胸口,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脑袋还贴在他的胸口。 温热的床帐内,他平复了许久的躁动情绪,方才沉静下来,拥着身畔的人安稳睡去。 第52章 用力抱了他一下。…… 清晨,屋外雀鸟叽叽喳喳,和煦的日光洒进窗棂。 姜忆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习惯性摸了摸身畔。 本以为贺晋远已如往常那般起床去练剑了,谁料忽然隔着柔软的寝衣碰到一个温热坚/硬的东西,不是大腿也不是胸腹,只是还没等她摸出到底是什么来,便一触即分。 贺晋远忽地侧身背对着她,拉过锦被盖住了身体。 姜忆安半眯着惺忪睡眼看了看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夫君怎么还没起床呢?我还以为你已经起来去练武了。” 说话时她一个利落的翻身靠近了贺晋远,一只胳膊撑着脑袋看着他,另一只手掰过他的脸来,好让他的脸正对着她。 她声音清越悦耳,带着点睡意的慵懒,发尾轻轻扫过他的额角,带来些微的痒意。 贺晋远耳根又是一烫,微微偏过脸避开她灼热的视线,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今天不练刀了,多睡一会儿,等会儿用完早饭,我们去探望祖父。” 姜忆安一听便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榻上起来,握住他的手拉他起来,兴致冲冲地道:“那夫君就别睡了,我们快点起来吧。” 本来打算再多睡半刻钟的贺晋远:“......” 他微微勾唇笑了笑,掀开被子下榻,照常到屏风后更换衣袍。 姜忆安忽然想起昨晚思来想去许久的事,便隔着屏风对他道:“对了,夫君,祖父有没有去过清水镇?” 屏风后响起他磁性清朗的声音,“娘子,清水镇属于东部青州辖下,而祖父为禁军提督,近几年一直在西部边境重镇巡视,这两个地方的方向截然相反,我想,祖父应当没有在清水镇逗留过。” 他不是很确定,思忖一息,又道:“但也许祖父会因临时军政事务途经那里。娘子觉得祖父面熟,可是觉得在清水镇见过祖父?” 姜忆安托腮嗯了一声。 她回京都前,一直在清水镇杀猪卖肉,如果以前真的见过国公爷,也只可能是在那里遇到过他老人家。 贺晋远温声道:“既然如此,待会儿见了祖父,娘子问问便是。” 祖父虽说面色冷肃,气势威严,旁人等闲不敢靠近,但她是个胆大的,显然不会被祖父的气势吓到。 说话间,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今日同往常一样,穿了身黑色的锦袍,双眸依然覆着黑缎,不过逆光而立,那宽肩窄腰的身板愈发挺拔结实,姜忆安不自觉看了他好几眼, 用完早饭,两人便一起去了荣禧堂,彼时国公爷正在院里练拳。 国公爷已过天命之年,却无论刮风下雨,都几十年如一日地习武,从未曾落下过。 他拳法利落而矫健,右手握拳挥出时,力道威猛刚劲,拳势震得树上的叶子都颤动起来。 练完一套拳法,国公爷拿帕子擦了擦汗,眉宇间拧成川字沟壑,脸色依然沉冷不已。 边境有鞑靼部骚扰,长孙眼疾不知能否好转,无论国事还是家事,都让他忧心。 沉沉叹了口气,忽然听到两道沉稳轻快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祖父!”姜忆安牵着贺晋远的手,还未走近,清越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走到近前,贺晋远也温声道:“祖父。” 国公爷展眸看了两人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将手里的帕子扔与彭管家收了,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你们来做什么?”他沉声开口,声若洪钟。 姜忆安仔细打量了老爷子几眼,巍峨身形,麦色脸庞,剑眉粗浓,一把浓密美髯飘在胸前,中秋那天晚上刚见面没有看太清楚,现在看去,越发觉得怎么看怎么熟悉。 察觉到她好奇的视线,国公爷虎眸一瞪,迫人的威压便像无形的滔天巨浪般拍了下来。 姜忆安挑了挑眉头,暗暗收回视线,灿然笑道:“祖父,孙媳与夫君成亲那日,您老人家不在府中,孙媳没有向您敬过茶,今天来给您请安,是专程给您敬茶来的。” 国公爷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贺晋远,听到他温声含笑问:“祖父,忆安一早就说要来向您敬茶,孙儿孙媳贸然前来,没有打扰您吧?” 国公爷暗暗冷哼一声。 听他长孙这意思,他媳妇不说来敬茶,他就不知道来探望祖父了? 到了堂内,国公爷在上首坐了,姜忆安规规矩矩敬茶。 双手给国公爷奉上茶盏,她在旁边站着没动,一双乌黑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又在悄悄地打量国公爷。 瞥见她鬼鬼祟祟的视线,国公爷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来,刚喝了一口,便见她忽然轻轻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笑道:“我终于想起来了!祖父,我见过您!您还记得吗?去年在清水镇的野山林里,你掉进了我叔父打猎设的陷阱,是我亲手把您老人家拉上来的,您为了感谢我,还教了我几招拳脚功夫呢!” 国公爷喝茶的动作突地一顿,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记错了,我可没去过清水镇,更没掉进过什么陷阱。” 姜忆安:“?” 她瞪大眼看了看国公爷,国公爷也看了她一眼,眼神不躲不避,神色极为平静。 姜忆安不禁怀疑地按了按额角——难道真的是自己记性不好,记错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贺晋远,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略一颔首,示意她到他身旁坐下。 左右当初救的人是不是国公爷也无所谓,姜忆安也没再追究,三两步回到贺晋远身边坐下后,便听他们祖孙两个叙话。 “近些日子眼睛可有好转的迹象?”国公爷沉声开口,双目凝视着贺晋远覆着黑缎的双眸。 贺晋远坐姿笔挺,恭敬回道:“多谢祖父关心。冯太医照常每月一诊,但眼睛还是如之前一样,不能视物。” 默了默,怕国祖父忧心,他又很快道:“不过,最近孙儿又开始练刀了,虽然看不见,招式倒还都记得,觉得比以前还娴熟了些。” 果然,一听这话,国公爷兴致陡然高涨,朗声笑道:“来,与我过两招看看。” 第103章 彭管家听到这话,便捧了两把刀出来。 看到那两把长刀,姜忆安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贺晋远双眼看不见,国公爷却是身经百战用惯了刀兵的,这种比试,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一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被国公爷打败,倒也没什么,毕竟一个眼瞎一个威武,两者实力悬殊,但刀剑无眼,她担心贺晋远被他老人家一不小心打伤了! “祖父,等等,”国公爷刚握了握剑柄试试手感,便听到那长孙媳高声道,“你们比试就比试,但您要保证,不能伤了我夫君一根毫毛!” 话音落下,贺晋远握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头极浅地弯了下唇。 国公爷恍若未闻,握刀的手臂却猛然发力。 长刀破空斜劈向对面,刀风还未扫来之前,贺晋远手腕一抖,长刀自背后绕出,“铮”的一声锐利震响,两把刀刃遽然撞在一起又快速分开。 阵风忽地吹过堂内,贺晋远衣袂翻飞,面对着国公爷步步紧逼落下的刀刃,动作行云流水般躲闪避开。 姜忆安盯着眼前的缠斗,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最后放松了下来,十几招过去之后,甚至还饶有兴致的高声点评起来。 “祖父好刀法,这一刀刺得又快又准!” “夫君真厉害,连祖父这一刀都躲过了,好样的!” 几十招过后,国公爷忽地借势旋身,长刀自下而上斜出,与贺晋远手中的长刀再次相撞。 “锵”的一声,国公爷手腕重重一抖,贺晋远猝不及防促退后一步,长刀自他手中飞了出去。 眼看国公爷的刀刃径直向贺晋远劈了过去,姜忆安神色一凛,随手拎起手旁的刀鞘迎了过去。 刀刃刀鞘砰的撞在一起,姜忆安一手架着刀鞘抵挡住国公爷的雷霆力道,眼睛却瞄准了他强硬有力的手腕。 待国公爷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她突然一个旋身移开刀鞘,之后闪电般转身,猛地抬脚朝国公爷的手腕踹去。 当啷一声重响,国公爷手中的长刀落在了地上。 姜忆安眼疾手快捡起了地上的长刀,退后几步站到了贺晋远的面前。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飕飕盯着国公爷,气恼地说:“祖父,说了不让你伤到我夫君,你为何刀势咄咄逼人!要是你打伤了他,就算你是祖父,我也跟你没完!” 国公爷却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敛眸看向贺晋远,道:“你媳妇这个不肯吃半点亏的霸道脾气,你受得了?” 贺晋远气息还没平复下来,急忙上前一步,道:“祖父,您不了解忆安,她有勇有谋,心地善良,宽和大度,绝不是个霸道的姑娘。” 国公爷忍不住啧了一声,“行吧,我不了解,你的媳妇最好,你最了解。” 贺晋远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低头拱手认输,“祖父刀兵了得,若非娘子出手,孙儿已经败了,孙儿自愧不如。” 与孙子孙媳过完招,国公爷气息依然纹丝不乱。 他眉宇舒展,看着长孙笑道:“与我过了这么多招,已算不错,以后勤加练习,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贺晋远重重点了点头。 他的刀法都是祖父亲自传授,没有失明之前,已与祖父旗鼓相当。 只是自无法视物以后,刀法也荒废了不少。 若非为了强身健体,保护在意的人而再度习武,只怕今日与祖父比试,一招也难以抵挡。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拱手道:“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见他心情疏阔,身板硬实挺拔,精神也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国公爷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长须,忽地转首看了眼姜忆安,沉声道:“你不是会杀猪也会打猎,箭术可有长进?” 姜忆安:“?” 她首先有个疑问,祖父他老人家不认识她,怎么知道她会杀猪也会打猎? 该不会他觉得掉进陷阱里太过丢脸,不肯承认吧?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摇了摇头,眨眨眼睛笑说:“不记得了。” 她可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老人家刀兵这么厉害,她刚才赢了也是侥幸,若是再比起箭术来,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不量力么? 国公爷却低沉地笑了一声,道:“不与你这个小丫头比射箭,只教你几招箭术防身,说不定以后会用得着。你想不想学?” 一听这个,姜忆安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贺晋远眼睛不便,没法教她箭法,她早就想学,只愁没人教她,现在能得到祖父的指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祖父,我学,我一定用心学。” ~~~ 国公爷此番奉急诏入京,在府中不过短短逗留数日,议完军务,还要回边境继续巡视。 这数日之中,国公爷推拒了同僚邀约与属下拜见,除了与儿孙辈们一起用饭,大多时间都是呆在演武场,亲自指点姜忆安箭法。 转眼几日过去,国公爷离府去了边境,姜忆安却照常到演武场练箭。 演武场上竖着一排十多个箭靶,她弯弓搭箭,眯眼瞄准了箭靶的红心。 回想着祖父指点的箭术要点,屏气凝神地感受着风的方向,忽然松手,羽箭从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径直向箭跺飞去。 铎的一声—— 虽然目不能视,却敏锐地感知到她射中了靶心,负手立在她身边,贺晋远温声赞道:“娘子聪慧,一学便通。” 姜忆安笑看着,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祖父不在身边指点,她依然射箭正中靶心,这才算是真正提高了箭术。 崔氏从演武场经过时,望着靶场中姜忆安与贺晋远并肩而立射箭的身影,不由冷笑着撇起了嘴,对丫鬟红绫道:“听说她那射箭的本事,是国公爷亲自教她的?” 国公爷离府前曾亲自教授大少奶奶箭法,府里好些人都知道,红绫冷笑点了点头,道:“太太,是真的。” 崔氏冷笑几声,道:“你瞧瞧,还是人家会巴结,阖府里数一数,除了她丈夫,哪个孙儿孙女辈得过国公爷亲自指点?世子爷才刚被撵出了府,她与大嫂可算是扬眉吐气了,紧接着又去讨国公爷的欢心,看来以后又得兴风作浪,把好处都往她那里扒拉了吧!” 红绫听了这话却有几分不解,道:“太太,大少奶奶还能扒拉什么好处?” 崔氏往旁边瞥了眼,见四周无人,方才放心得对她道:“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讨好国公爷,好让大侄子以后袭国公爷的爵位!” 红绫一听吃惊地瞪大了眼,道:“依太太的意思,国公爷以后会立大少爷为世孙?可是按照礼法,不该把爵位传给二爷吗?” 崔氏撇了撇嘴,道:“我也只是猜的,谁知道国公爷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可不想看到公爹把爵位传给贺晋远或二哥。 虽说不管怎么论,她那死心眼的丈夫都不会袭爵,但要是以后爵位落到三房头上,她经常跟在三嫂身边出谋划策,不也能沾点光吗? 她与红绫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贺晋川拎着弹弓从旁边一溜烟跑了过来。 眼看着他是奔演武场的方向而去的,崔氏忙喝住了他,道:“下学了不回去写功课,做什么兴兴头头往那里跑?” 贺晋川不情不愿地转回脚步,道:“娘,大嫂新学了箭法,她说要教我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崔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能会什么箭法?不过是向你祖父卖乖讨好罢了!” 贺晋川眉头一拧,瞪眼看着她道:“娘,大嫂不是你说的那样。” 崔氏低呸了一声,揪着他的耳朵咬牙骂道:“你和你那个闷葫芦爹一样,就知道冲我急眼,我说她一句你还维护上了,我是你娘还是她是你娘?你要真有本事,就等你祖父再回来了,想法子到他老人家面前露露面,求他老人家亲自教你几招!” 贺晋川捂着耳朵,闷声说道:“别唠叨了,我不去就是了。” 说完,泄气地握紧弹弓,转身要走,崔氏又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恼火地道:“你又要做什么去?我才缝了两张包被,缎面的,又软和又贵气,你既没事,就去给你姐姐送去!” 那包被是为长姐快要出生的孩儿准备的,贺晋川收起闷闷不乐的情绪,取了东西,打马去忠勤伯府送去了。 ~~~ 回到晚香院,想起在演武场看到的那一幕,崔氏心里还是不忿。 正坐在屋里生闷气,三太太谢氏打发人过来,叫她去一趟锦绣院。 崔氏忙不迭去了。 锦绣院中,谢氏歪靠在榻上,额角贴着两贴圆膏药,脸色沉得几乎拧出水来。 见崔氏来了,她也没起身,只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崔氏躬身坐了,瞅了两眼她额头贴的膏药,再看一眼她那不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三嫂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第104章 谢氏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道:“是有一件事,气得我头疼病都犯了。” 崔氏忙站了起来,道:“三嫂因为什么事生气?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憋出病来更不好了。” 谢氏眉头拧紧,生气地道:“还不是因为平南侯府!你也知道,那周夫人见过嘉云满口称赞,左一句喜欢右一句贤淑,我当是她有意来府里提亲,可眼看过去这么久了,竟然半点音信全无!今天去相国寺上香见了她,她一点儿没提儿女亲事,还连话都没与我说几句就匆匆走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若是周家不想再提这亲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再给女儿相看其他更好的人家就是了,偏偏那夏世子还合了女儿的眼缘,因周家一直没上门提亲,嘉云这几日不吃不喝,躺在房里长吁短叹默默流泪,让她这个当娘的好不心疼!心里便越发生周夫人的气了! 崔氏点了点头忙道:“三嫂,我知道这回事。” 当初府里的赏花宴,就是为了特意请平南侯府的周夫人与她的儿子夏鸿宝赴宴的,国公府与侯府门当户对,那周夫人话里话外也是有意要与国公府结亲的意思,原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一桩好姻缘,谁想周夫人会这样,这摆明是了不想来提亲了。 崔氏道:“三嫂,论门第,论家私,论性情,咱们嘉云哪点不是拔尖的?不是我自大,满京城里打听打听,有几个姑娘比得上嘉云?那周夫人要是能娶嘉云当儿媳,梦里都该笑出声来,她这忽然有了变故,其中必得有个缘故才是。” 四弟媳将女儿一通猛夸,谢氏心里好受了一些,歪靠在榻上看了眼崔氏,冷笑道:“她会有什么缘故?莫不是侯府又给夏世子相看了其他姑娘?” 这是夏家的私事,也不好打听出来,再者,饶是想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可她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总不能抹开面子亲自登门去问周夫人的意思。 崔氏一听,便忙道:“三嫂,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打听清楚是什么原因。” 谢氏神情倨傲地皱了皱眉。 她这四弟媳虽是个会些三言两语的,但娘家却不过是个未入流的小小官员,当年因是意外才嫁给了四弟。 因是边境小县长大的,在国公府这么多年,平素举止行为依然上不了台面,那些身份贵重些的夫人也不与她结交,那平南侯府的周夫人与她也不熟悉。 不过,她既然自告奋勇要去平南侯府,她也懒得多问,就任她打听去罢。 这很快就要到重阳节了,节后定亲的吉日可不多,那平南侯府到底要不要与国公府结亲,总得要尽快有个准信。 ~~~ 自从柳姨娘、贺晋平按律关进了监房,贺知砚也被撵出了国公府,江夫人不光身体好转,心情也更是一日比一日还好。 过完中秋,眼下也快到重阳节了。 重阳不仅要登高望远,也是祭祀逝者的日子,她想着,儿媳的生母早逝,想必要回娘家祭奠的。 恰好姜忆安照常来院里探望她,江夫人便让她坐了,问她道:“你最近可要回娘家?”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娘,我今天来正要跟您说这事,今天我打算回娘家一趟,去给我亲娘烧纸。” 在清水镇时,每年上元、中元、重阳和母亲忌日那天,她都会在找个地方烧些纸钱,今年回了京城,自然要回姜家祠堂祭拜的。 想到儿媳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也是个可怜见的,江夫人不由红了眼圈,她虽与儿媳的亲娘没见过面,却知道她定然是个好女子,不然教不出这般好的闺女来。 江夫人拉着儿媳的手,道:“我这就打发人备上香烛纸钱与三牲,你回去的时候带上,要是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娘,娘给你准备。” 姜忆安知道她这婆母是个善良的,处处都会为儿女着想,但回娘家祭拜要备的东西,还真不用她准备。 她微笑道:“娘,这事我已有打算,您就别劳心了。” 她这样说,江夫人只得应下,道:“你要是不着急,就再过上几日,带上晋远和你一起去,他是姜家姑爷,也该祭拜岳母的。” 上次回门儿子就因腹痛没有去成,让儿媳一个人回了娘家,想起这件事江夫人便觉得他失礼。 本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了,只是国公府也要开祠堂祭拜先祖,不过这次祭拜不像上元、中元那般郑重,府中女眷不必参加,但贺晋远是国公府嫡长孙,却是不能缺席的。 姜忆安笑了笑说:“娘,没事的,我一个人回去就行,等年节时候,再让夫君陪我回娘家。” 江夫人想了一想,也没什么周全的好法子,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提到祭拜的事,她又突地想起一事来,神色不禁也严肃了几分。 “我差点忘了,这每年的重阳节,晋远也会设案祭拜林公子的,你可知道那林公子是谁?” 姜忆安微微蹙起秀眉,道:“娘,夫君犯心疾的时候,我问过他的小厮,知道那林公子的事。” 江夫人眼眶含泪,叹息着点了点头。 林文修是儿子的同窗好友,当年若不是他舍身救了儿子一命,只怕儿子...... 儿媳既已知道此事,江夫人又叹息了一回,想起今日是冯大夫照例来给儿子看诊的日子,便催促道:“你快回去,见了那冯大夫,问问他远儿的眼睛最近怎么样,可有好转,要是有好转,就早早过来跟我说一声。” 姜忆安回了静思院,不消片刻,冯大夫也提着药箱来了。 每隔一月,他便会按例来给贺晋远检查一遍眼睛。 这次看诊完之后,贺晋远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光感,冯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暗暗叹气。 当初贺晋远从楼上坠下,因是脑部受到撞击留有淤血而引发了失明。 按理来说,用药之后脑部淤血已清除,应该还有复明的可能。 可几年过去,他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光感,也许是脑部依然还有淤血未散,堵塞了经脉。 冯大夫皱眉未语,贺晋远早已不抱什么希望,看诊过后,将黑缎重新覆到双眸上,温声道:“冯太医,可还有什么要叮嘱晚辈?” 冯大夫道:“老夫诊脉,发现少爷心跳有力,气血充盈,身体也比以前强健了许多,这是好事,还望少爷坚持下去。” 照常嘱咐了几句,见了姜忆安,冯大夫又另叮嘱道:“大少奶奶,少爷虽不能视物,但身体状况已比之前好转很多,以后最好多在府内静心休养,莫要受到外界不好的刺激。” 他说的刺激,就是担心贺晋远会再引发心疾,一想到他犯了急症后的危险状况,姜忆安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冯大夫,你放心吧,我记下了。” 送冯大夫离开后,姜忆安便与贺晋远提到要回娘家的事。 “夫君,我带着香草回去,府里还要祭拜祖宗,夫君不必陪我回娘家了。” 谁料,听到这话,贺晋远却负手起身,脸色有几分沉凝。 他薄唇抿直,沉默许久,才嗓音极淡地开口:“娘子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可以先送她回去,等她回来的日子,再去接她。 姜忆安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用。” 回姜家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她再熟悉不过,哪里用得着他去送? 再说,冯大夫才叮嘱了让他多在府内静养,若是真要他去送了,他一个人坐车回府万一出点意外,她还放心不下呢。 “夫君在家等我吧,我过几日便回来。” 她笑吟吟说完,便吩咐香草收拾东西,带上她的宝贝箱子,再带上些她的衣裳用物,要在姜府住上几日,这些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 听着她们主仆两个在里间收拾行李,甚至还有那木头箱子拖动的声音,贺晋远一言不发地立在窗畔,长眉悄然紧锁。 心情莫名有几分低落时,一双纤细的胳膊忽地环住了他的腰。 姜忆安仰首看着他,笑道:“夫君,在家照顾好老虎,不用担心我,少则三五日,多不过七八日,我就会回来了。” 贺晋远身体一僵,耳根也有些微微发烫,下意识抬起手来,轻覆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身。 “那到底是三日五日,还是七日八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 姜忆安眨眨眼睛想了想,看着他笑说:“最快三日,慢的话,可能会晚个两三日。” 反正不管几日,她回娘家办完了事,就会立刻回来的。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神色看上去十分平静地道:“你回娘家的时候也不多,多住几日也无妨。” 姜忆安灿然一笑,双臂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脑袋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他倒是体贴细心为她着想,担心她想家,让她多住几日。 只不过,她那娘家与别人娘家不同,多住一天都会让她烦得慌。 第105章 况且,一想到几日见不到他,还没离开,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她深深凝视着他的脸庞,微笑叮嘱他:“我知道了,夫君你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再度用力抱了他一下,便转身吩咐香草该走了。 身畔忽地一空,想到自己方才嘱咐她在娘家多住几日的话,贺晋远无声深吸口气,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国公爷离开京都前一晚,与长孙痛饮了一回酒。 饮完酒回去,贺晋远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晚间与平时一样上榻睡觉,姜忆安与他说着话时,他忽地拉住她的手,缓缓贴在了自己腰间。 姜忆安:? 贺晋远:我困了,娘子不要说话了,睡吧。 姜忆安哦了一声:夫君你不会喝醉了吧? 贺晋远:没有。 姜忆安狐疑地盯着他,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刚想把手抽回来,然而贺晋远却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紧紧圈在了怀里。 姜忆安的脸莫名有些发烫。 心里暗哼,这厮果然醉了!不过,看在他喜欢让她抱着的份上,她干脆再搂紧他几分吧。 第53章 祭拜 重阳节未到,姜家已备好了菊花酒。 这是姜家酒坊酿的酒,陈管家从酒坊运来了最好的十坛酒,都放在了姜家跨院的酒窖里。 罗氏见他竟送来了这么多好酒,不由道:“你不是说酒坊本生意不景气吗?还把这些好酒都送回来做什么?” 这酒坊一直是陈管家在外头打理的,听罗氏这样说,他左右看了几眼,见四周无人,低声笑道:“这酒也不光是为了过重阳节,薇姐儿也快成亲了,成亲宴回门宴也少不了用,我就把好的送来了。” 听他提到女儿的婚事,罗氏脸上溢满喜气的笑容。 说起来,还是她的薇姐儿有本事,不过是在国公府的赏花宴上丢了只香囊,竟被那平南侯府的世子夏鸿宝一见钟情,前几日才打发人了官媒人到姜府来提亲。 薇姐儿嫁给那侯府世子,可比长女嫁个国公府的瞎子强了千倍万倍,这等求也不求来的姻缘,她当即应了下来。 一想到女儿不久就会嫁到那平南侯府去享受荣华富贵,罗氏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看了眼那些酒,道:“说起来,这菊花酒还是不如先前那些酒。” 毕竟女儿成亲、回门都是大日子,届时要招待亲友与侯府的人,自然要用最好的酒水,方才显出姜家的体面来。 陈管家道:“酒窖里还存这些苏清酒,要不找出来?” 罗氏闻言眉头一拧,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 “找它做什么,没得看见心烦,这菊花酒虽比不上那些酒,也算是好的了,还是用菊花酒吧。” 陈管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看他忙里忙外累得不轻,罗氏便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厨房刚做的重阳糕,回头我打发丫鬟给你送些去。” 陈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低笑:“不用送了,我又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东西。” 罗氏觑了他一眼,“我知道,给你送的咸味的,外面还裹了层黄豆粉,我尝过了,滋味极好的。” 话音刚落,姜忆薇带着丫鬟冬花朝这边走了过来,陈管家便没再言语,叉手行了个礼走了。 姜忆薇一路脚下生风地走到罗氏跟前,行走间腰间环佩叮咚作响,头上钗簪也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娘,明天我要出城去玩,”姜忆薇伸展双臂在罗氏面前转了个圈,噘嘴哼道,“可我身上的衣裳还是上一季的,样式都快过时了,娘快让人给我裁新衣裳吧。” 罗氏看了看她的襦裙,这嫩黄色的襦裙虽还是簇新的,没穿过几回,可料子却不是时下最兴的好布料,样式也还是去年的款式,没有十分衬出女儿娇美的容貌来。 罗氏笑道:“明儿我就打发人去买缎子来给你裁衣裳。” 姜忆薇却不依,道:“娘,明天我就要穿,今天你就要人给我裁出新衣裳来!” 罗氏拧起了眉头,这一时半会儿的,就算绣娘能赶出新衣裳来啊,也不能立时买了她相中的缎子来。 姜忆薇摸了摸头上的钗环,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越发觉得不太满意,便跺着脚嚷嚷道:“娘快给我想想办法,我明天要去城外登山,要是穿这身衣裳出去玩,我就不出门了。” 罗氏想了想,那南平侯府与姜家提亲,也来了定亲礼,礼单上自然不缺上好的衣料。 想到这儿,罗氏顿时喜上眉梢,道:“娘带你去库房看看你婆家送来的锦缎来,先从里头挑一匹来给你做衣裳。” 提到未来的夫家,姜忆薇摸了摸头上的钗环,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那夏世子在国公府演武场打马球的英俊身姿她还记得,要嫁给那样有才有貌世间无双的夫婿,她心里自然是极满意的。 到了库房,罗氏让高嬷嬷打开了其中一只红木箱子,从中抱出几匹锦缎来。 姜忆薇相中了其中一件浅藕色的绸布,便让冬花扯着绸布的一角,拉开来让她瞧瞧。 谁料绸布摊开了三尺长时,她定睛一看,竟然发现那布料上有几个虫蛀的黑洞来! “娘,这布料是不是放太久了,怎么让虫咬了?” 罗氏也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箱子锦缎,竟都有不同程度的虫蛀痕迹,竟找不出一匹完好的锦缎来。 高嬷嬷不由绷紧了老脸,皱眉道:“这可是薇姐儿的定亲礼,侯府怎么挑了这些锦缎来?” 罗氏眼中的笑也淡了几分,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也都是好料子,想必平日放在库房里,侯府的人以为是完好无事的,没有检查便送了过来。 姜忆薇摸了摸那些绸缎,气得撅起了嘴:“娘,这料子也没法给我做衣裳啊。” 罗氏想了想,突地想起长女出嫁前,国公府给她的聘礼里也有许多的好缎子。 那些缎子有几匹她没带走,放在了海棠院厢房里头的柜子里,反正她不府里,院里也没丫鬟守着,拿走了她也不知道。 “你去海棠院看看去,要是你长姐屋里的那些布料你喜欢,就让针线房的绣娘赶紧给你做一身。” 姜忆薇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忙带着冬花去院里翻找去了。 待她走远了,高嬷嬷皱着眉头纠结了许久,忍不住对罗氏道:“太太,二小姐与那侯府世子定亲的事,还是去给大小姐说一声吧。” 这桩婚事虽说是夏公子对二小姐一见钟情,可他毕竟是在定国公府的赏花宴上捡到的那香囊,又看到了那香囊里的小像,才让人来提亲的。 若是那三房太太谢氏是个心窄的,认定是二小姐抢走了三房的婚事,那大小姐在国公府又得招人恨了。 罗氏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皱眉道:“我打发人告诉她做什么,她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这桩婚事还是薇姐儿命好得来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说着,她拧眉打量高嬷嬷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嬷嬷,我怎么觉得,你在安姐儿身边呆了三个月变了不少,现在遇事处处想着她,反倒把薇姐儿放后面了?” 高嬷嬷知道自己多嘴了,忙道:“老奴也是为她们姐俩儿着想,希望她们都好好的,毕竟一个嫁到了国公府,一个要嫁到侯府去,虽说都是高门贵地的,里面是非也多,姐妹关系出好了,以后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罗氏冷笑:“你也把安姐儿想得忒好了,就她那个样子,还能照应薇姐儿的婚事不成?她不坏了薇姐儿的婚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高嬷嬷抿嘴称是,没再言语。 罗氏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正打算去海棠院看看薇姐儿是否挑好了缎子,忽地一个仆妇慌慌张张走了过来,高声道:“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罗氏蓦地愣住,一时有些紧张。 这重阳节又不是什么回娘家的日子,再说,也没送信请长女回娘家,她怎回来了? 一想到她回娘家来就要要银子,她的心便突突直跳,胸口也有些发闷。 罗氏道:“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姑爷陪她一起来的?” 仆妇道:“大小姐带着香草回来的,没看到姑爷。” 那国公府的嫡长孙没来,罗氏微微松了口气,道:“她已经进门了?” 仆妇急忙点点头,“大小姐进门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去她的院子了。” 罗氏心头一惊,想起二女儿正在海棠院挑缎子呢,便急急忙忙往海棠院赶去。 ~~~ 姜老爷还没下值,姜忆安进了姜家大门,径直去了自己的院子。 刚一进院门,便听到东厢房里传来姜忆薇挑三拣四的声音。 “这个花色太老了,连朵花都没有,怎配得上我?” 第106章 “这个也不要,颜色太土气!” “这是什么呀,花色、颜色虽还过得去,摸着却跟陈年旧布似的,我皮肤这么嫩,穿上要起疹子的!” 厢房里丢了一地各种颜色的布料,姜忆安看了一眼地上的绸缎,再扫了眼房里一一打开的柜子,视线缓缓扫过周围,最后落在姜忆薇身上。 “没有相中的么?”她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问。 姜忆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哼道:“一件都没有,这些布料的颜色花色挑肤色,长姐生得白,这些料子衬她不衬我!” 姜忆安冷笑,“那你是不是得想想,这些东西本就不是你的,所以才不适合你?” 这声音耳熟,姜忆薇忽地怔住,猛地转过身来,待看清是她站在门口,差点唬了一跳。 “姐,你怎么回来了?”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也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行吗?” 姜忆薇噎住,暗暗翻了个白眼,招呼冬花就要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姜忆安皱起眉头,当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就走了?没看到我屋子里乱成什么样了?” 说话间,姜忆安瞥了眼地上扔的乱七八糟的布料,姜忆薇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讪讪抿了抿唇,对冬花说:“你去把东西都收起来。” 冬花忙点了点头,正要动手去捡地上的料子,姜忆安却竖掌制止了她。 她斜睨了一眼姜忆薇,吩咐道:“料子是你翻的,你亲自动手把东西收拾回原样再走。” 姜忆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高声叫道:“你让我收拾?我可是大小姐,我自己的衣裳都没收拾过!还有,一个月后我就要嫁到平南侯府去当世子夫人了,比你还体面,你还要指使我?” 姜忆安微微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一个月后就出嫁?嫁给平南侯府的世子?” 姜忆薇得意地扬起了下巴,道:“是啊,我都已经与夏世子定亲了。” 说着,想起长姐还不知道自己定亲的事,她莫名有几分心虚,忙解释道:“不是我故意要抢了你们公府三房的婚事,是夏世子对我的小像一见生情,差媒人到家里来提亲的。” 姜忆安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且不说她这妹妹到底是不是故意抢了贺嘉云的婚事,单就那夏世子见了她的小像便生情,就觉得让人难以相信。 “他见了你的小像就要与你定亲,当真如此吗?” 姜忆薇想了想,那香囊里除了她的小像,还有一张写着她生辰八字的平安符,总不可能夏世子没发现她的美貌,而是喜欢她的生辰八字吧?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 她这样笃定和自信,姜忆安也没再追问,只是看了眼那乱扔了一地的布料,淡声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地上的布料都捡起来。” 姜忆薇叉腰哼了一声,暗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弯腰收拾起了布料。 她手里忙活着,突地想起自己才做的香粉,便看了姜忆安一眼,道:“我又做了薄荷香,你要不要?” 姜忆安微微挑起眉头,眸中有些惊讶。 她这妹妹之前做的香粉香气非常浓郁,她还以为她不会做这种清清淡淡的薄荷香。 “那就给我几盒吧,多谢。” 姜忆薇不自觉笑了笑,却小声嘟囔道:“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一次的份儿上,我才不听你的吩咐,也不会送你香粉。” 她声音说得极低,姜忆安没有听到。 待将那些绸缎都放到了柜子里,她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的汗,便带着冬花离开了海棠院。 罗氏紧赶慢赶到了海棠院的门口时,恰巧遇见姜忆薇满头大汗地出了院门。 “薇姐儿,你那长姐没为难你吧?”罗氏心疼地给二女儿擦着额头的汗,“这天也不热,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姜忆薇不怎么在意地道:“还不是因为翻了长姐的布料,她非要我捡起来。” 罗氏一听便皱紧了眉头。 想去与长女论个是非,但想想这事确是薇姐儿不占理的,再者那长女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去与她理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得望着海棠院的方向,恨恨咬紧了牙。 她这长女也就现在还能抖抖威风了,等她的薇姐儿以后嫁到侯府去,长女样样比不上薇姐儿,到时候就得看薇姐儿的脸色行事了! ~~~ 晚间一起用饭的时候,想到长女一回家就欺负二女儿,姜鸿不由吹胡子瞪眼指责了长女几句。 “几块衣料而已,也要与你妹妹计较,你们是手足血亲,血浓于水,以后还要相助才是,天天跟好斗的乌眼鸡似的,回家一趟也不消停!” 丈夫教训长女,罗氏气顺了许多,脸上都带着笑意。 不过姜忆薇睁大眼看了她爹几眼,想要张嘴解释些什么,但看到罗氏的眼神,便又闭上了嘴。 姜忆安懒得理会,更是充耳不闻。 用完了饭,将碗往桌子上一搁,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鸿。 见姜鸿饭用得正香,她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来,道:“爹,给我支三千两银子。” 罗氏闻言一怔,唇边的笑意倏然凝住,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安姐儿怎么又要银子,上次回家不才给了你三千银子,这次回来怎又要三千银子?” 姜忆安眉头一挑,摊了摊手道:“上次给我的的三千两银子,是为了我在公府立足的。这次要银子,我另有用处。” 罗氏几乎气结,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向姜鸿,道:“老爷,咱家账上的银子都快支空了,哪有这么多银子给安姐儿?” 姜鸿亦是双眼一瞪,气得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 长女出嫁了,他原本想着这霸王不在娘家,可算是让他省心不少,谁料竟变本加厉,每次回来都要打秋风。 照她这样下去,姜家多少家产都不够她要的! 姜鸿喝道:“又要银子,你当咱家是开钱庄的!你这不是要银子,分明是蝗虫过境,要把姜家吃得寸草不生啊!” 亲爹继母几乎气得头上冒烟,姜忆安却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慢悠悠道:“爹,这重阳节快到了,你怕是忘了一件事吧。” 姜鸿一愣,捋皱眉回想片刻,却想不起有什么要事来,不由没好气地说:“什么事?你要说就说,别跟你爹卖关子。” 姜忆安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指了指天,似笑非笑道:“我娘她走了十年了,我离开家时还小,没有正经祭拜过她,今年回来了,赶上重阳节,该好好祭拜她一场,爹你不会不同意吧?” 想到死去的发妻,姜鸿不自在地捋了捋胡须,“你难得有这份孝心,我哪会不同意?” 父亲愚孝且好面子,姜忆安算准了他不会不同意。 她扯了扯唇角,笑说:“既然爹同意了,那就好说了,我想着,请寺里的高僧来,在府里为我娘做一场水陆法会。” 罗氏一听,脸色顿时变了,那苏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要为她做水陆法会,哪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做法会是要花银子的,长女要三千银子,不就是要给她亲娘做法会用? 不待姜鸿开口,她便急道:“安姐儿,你爹说的没错,你这份孝心是好的,可你母亲毕竟去世这么多年了,在家里祭拜一番就是了,哪还用得着做法会呢?” 姜鸿拧紧了眉,也道:“做法会是超度祈福用的,你娘去了这么多年,早已转世投胎了,用不着做什么水陆道场。” 姜忆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姜鸿,冷笑着说:“既然爹你这样说,那就别怪我与你说一说当年的事了,你可别以为我年纪小记不住。” 姜鸿心里一惊,胡须颤了颤,还没开口,便看到长女忽地站起身来,慢慢踱到他面前来。 姜忆安看了眼姜鸿,又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罗氏,后者一言不发,死死抿紧了唇,脸色难堪极了。 姜忆安不由冷冷一笑,“当年爹你瞒着我娘,在外面置办宅子养着继母,还连生了姜忆薇与姜佑程两个,我娘被你瞒得死死的,要不是有一回我娘带我出门去玩,亲眼瞧见了你们,还不知要被你瞒到什么时候去......” 提到过往,姜鸿额上青筋直跳,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喝道:“够了,这都是长辈们的私事,哪有你说嘴的份儿?” 姜忆安也不再跟他们多说,冷笑道:“我来就是告诉爹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这事我定然是要办的!要是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去寺里办法会,你掂量掂量吧。” 姜鸿一甩袍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却见他那长女微微一笑,带着丫鬟扬长而去,几乎没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这要是未出阁的女儿,关她几日禁足,亦或是动用家法跪几日祠堂都使得,可现在已嫁了出去,是国公府正经的嫡长孙媳,不看僧面看佛面,打是打不得,罚又罚不得! 第107章 姜鸿抖着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咬牙道:“这丫头,真是孽障一个!” 罗氏为他拍背顺气,道:“老爷莫生气了。安姐儿有心祭拜她娘,让她自己去寺院办去就是了,咱们只当不知道,这银子也不必花了。” 姜鸿冷静下来,皱眉看着她道:“你细想一想,她自己去寺院给她娘办法会,我这个当爹的不出面,以后传到同僚耳中,还不得说我薄情,我的面子往哪搁?” 罗氏心里一惊,想得却是另一桩事。 得国公府的势,丈夫才升了一级,若是传出去丈夫与长女父女关系不合,那以后仕途升迁势必受阻。 想了又想,罗氏脸色几变,只得决意咽下这口怨气,叹道:“老爷说得何尝不是,真真愁死个人!现在只盼着咱们薇姐早日嫁到侯府去,她是个孝顺的,只会为咱们打算着想,哪会像安姐儿一样处处给咱们添堵!” 姜鸿拍拍她的手,道:“多亏你生了薇姐儿和程儿,要是没有这两个孩子,以后姜家后继无人,我还有什么指望!” 罗氏想了一会儿,左右长女这样做,只会让丈夫更厌恶,反过来更疼她生的两个,便低头笑了笑,道:“老爷,那办水陆法会的事,要不就依着安姐儿的意思来吧,毕竟我们也是做爹娘的,不能冷了她的心。” 姜鸿叹道:“还是你大度。” 不过,是否要给死去的苏氏办水陆道场,他们不能擅自定下来,还得去桂香堂过问老太太的意思,毕竟当年老太太对苏氏很不待见,未必会同意。 听儿子说完这件事,老太太登时绷紧了脸,骂道:“好端端的,办什么道场!她活着那些年,闹得咱们家不消停,死了倒好了,现如今又换成安姐儿来闹,可真是气死人!” 姜鸿闻言不自在地捋了捋胡须。 当年苏氏嫁给他,因快临盆的时候胎位不正,足足生了三日才生下女儿,自那以后伤了身子,久久没再怀上身孕,也就是说,她只为他生了安姐儿一个闺女,难以再诞下个男孩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中没有男嗣,姜家岂不绝了后? 母亲要为他纳妾开枝散叶,苏氏却死活不同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拎着马鞭一鞭子将桌子上的饭碗砸了个稀巴烂,扬言再提纳妾就与他和离! 到底是夫妻一场,他不想与她和离,可母亲又日日垂泪逼他纳妾,让他左右为难。 后来,无依无靠的远房表妹罗氏投奔姜家,母亲便做主,瞒着苏氏在外面为他们置办了宅院,他便与罗氏生了一儿一女。 本想等孩子大了,苏氏的脾气变好了,便将他们母子接回府中,给他们个名分,可谁料却先被苏氏撞见了...... 苏氏自然是大闹了一场,不依不饶要与他和离,他也没办法再过下去,只得应下了和离的事。 只是还没等签下和离书,苏氏便气病了,这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便殁了。 想到这里,姜鸿垂下头叹了几口气。 老太太道:“你与巧娘是怎么商量的?” 姜鸿回过神来,道:“巧娘的意思,是给苏氏办一场。” 老太太连连叹道:“她是个继母,能做到这一步,满京城里瞧瞧,有几个比得上!” 她一个寡母,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希望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同时,也盼着他娶个贤妻,为姜家延续香火,要是苏氏能做到罗氏的一半,她这个当婆母的也认了! 可她一个当儿媳的,半点没尽过孝道,倒是天天与她作对,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现在想起来,依然让她来气! “虽说你们两口子同意了,我不该多管的,但也不能安姐儿说要怎样就怎样,就算她嫁进了国公府,姜家的事也轮不到她来做主,”老太太想了一想,冷脸说道,“法会可以办,却不能马上就办,先抻她几日!再有,办法会的时候,都交于陈管家打理,你与巧娘都不用露面,让安姐儿自己祭拜就是了!免得她觉得自己仗着国公府的势,时不时回姜家耀武扬威,这以后给她留了脸,以后越发得寸进尺,还能得了!” 姜鸿道:“娘说得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做水陆道场的事,翌日一早,罗氏打发高嬷嬷去了海棠院传话。 高嬷嬷道:“大小姐,老太太、老爷与太太都商议过了,因办水陆道场需提前几日与寺院定下,这重阳节要到了,寺院里做的法事多,需得过半个月才能办,老爷说,让您先回公府去,等这边定下了日子,再打发人去请您回来。” 彼时姜忆安正坐在窗畔磨刀,箱子里的杀猪刀,一把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随便拿出一把,便在日光下闪着寒光,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听见这话,她也不意外,淡淡笑了笑,说:“那就劳烦嬷嬷回去告诉他们一声,我就在这里等着,要是三日内不做法事,我自去寺院做去,用不着他们操心了。” 这时间期限,就是三天,高嬷嬷一听,便打算去吉祥院送话,姜忆安却突然叫住了她,道:“嬷嬷留步,夏世子与我二妹定亲,你应该知道吧?” 高嬷嬷脸色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 这事她是早就知道了,只是太太拦着,她不好私下去给大小姐传话的。 “侯府前儿才送来了定亲礼,一个月后二小姐就要成亲了。”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头。 那平南侯府的周夫人给儿子相看的是公府嫡女,是个讲究家世门第的,怎么又忽然转变主意,让夏世子与姜忆薇定亲? 姜忆安抬手指了指地上的凳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嬷嬷,我问你这件事,不是让你为难,而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高嬷嬷愣了愣,还以为大小姐会疾言厉色骂薇姐儿恬不知耻抢走了三房的亲事,让她以后在国公府难做人,没想到,大小姐说出的却是这番话来。 高嬷嬷道:“大小姐觉得哪里不对?”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说句实在话,我那二妹虽说生得不错,但也不至于到了别人见了她的小像,就会一见生情要娶她的地步。我想你们还是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别是侯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坑害了薇姐儿。” 高嬷嬷一听,深觉有道理,那侯府送来的定亲礼,缎子还让虫咬了,就算不是故意的,那也说明侯府对这桩婚事并不是真得上心。 “大小姐说得极是!”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么重要的事,大小姐为何不直接告诉太太和二小姐?” 姜忆安笑道:“嬷嬷,这是我的推测而已,也不一定是真的。虽说姜忆薇蠢了点,我也希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只是这话我去说,继母不会听,只会觉得我不盼着薇姐儿好过,而你是继母身边的老人儿,薇姐儿又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你去说,分量比我重,也许会管用。” 高嬷嬷直看着姜忆安,见她目光澄澈地望着自己,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嘴唇抖了几抖,低头道:“老奴知道了,我去与太太说。” 姜忆安道:“嬷嬷记住,不要说是我说的,如果知道是我说的,继母反而不信了。” 高嬷嬷点头:“大小姐放心,我知道。” 高嬷嬷急忙去了罗氏的吉祥院,将话都告诉了罗氏,当然其中隐去了姜忆安提过的话,只说是自己想到的。 她忧心忡忡地说:“太太,侯府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只消派人用心去打听一番,便能打听到的,事关二小姐的婚姻大事,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罗氏听了,却只是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不咸不淡地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注意的。还有事没有?” 她的薇儿眼看一个月后就要与夏世子成亲了,这个时候高嬷嬷说出这番话来,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想坏了薇儿的婚事吧! 高嬷嬷听了,只得抿嘴按下这个话头,道:“大小姐还说了,三日内府里要是不给苏夫人办法会,她就自己想法子去了。” 苏夫人?称呼死去的苏氏得这般恭敬? 罗氏冷冷一笑,斜看了高嬷嬷一眼。 她没说什么,闷不吭声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对她道:“我知道了,没有别的事的话,嬷嬷就回去歇着吧。听说你最近腰疼,在院里好好养一养身体,没有我的吩咐,就先不用到院里来当差了。” ~~~~ 一晃三日过去,静思院中不闻平时嬉笑欢乐的声音,安静无比。 这日是重阳节,一大早,国公府打开祠堂,随两位叔父祭拜过先祖后,贺晋远回院中喂完了猫儿,便静默地坐在书房里,半天没有出来。 书房外,南竹与石松面面相觑许久,不约而同地伸手比起了剪刀石头布。 石松伸出砂锅大的拳头,南竹则出了一把剪刀。 石松高兴地咧了咧嘴角,低声道:“竹子,我赢了,你去与少爷说。” 南竹苦恼地摸了摸头,低声道:“松哥,自从少奶奶嫁进来,少爷就不喝酒了,连酒坛都不让往院子里放,我不敢去,要不咱再比一回吧......” 第108章 他耍赖,石松抓住他的手腕往背后一扭,南竹龇牙咧嘴地嘶嘶吃痛,不由嚷了起来,“哎,你轻点下手行不行......” 外面吵闹的动静传到书房,贺晋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怎么了?” 石松松开了辖制,南竹揉了揉手腕,前者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赶快去给主子回话。 南竹只好磨磨蹭蹭挪到窗旁,清清嗓子道:“少爷,大太太刚打发人送了两坛菊花酒来,就放在院外了,这酒是小的拿进来,还是......” 话未说完,贺晋远便淡声道:“拿进来吧。” 南竹愣了愣,石松也有些意外,心道,难道少奶奶不在家,少爷要破一回例? 菊花酒放进了书房,贺晋远沉默片刻,问道:“只有两坛吗?” 石松愣了愣,道:“只有两坛,主子还要吗?小的出去买。” 贺晋远默了默,长眉蹙在一起,许久才道:“不用了,就两坛吧。” 话音落下,石松却忽地想起一事来,南竹也想了起来,两人暗暗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 过了许久,贺晋远道:“明日一早在院里设案,准备香烛纸钱,我要祭拜林兄。” 南竹与石松都暗叹口气。 少爷一向千杯不醉的,可每年祭拜林公子,都会喝到酩酊大醉才罢休,一想到这个,他们心里都不好受。 石松看了南竹一眼,示意他想想办法,南竹抓耳挠腮片刻,眼神忽然一亮。 “少爷,小的觉得,您既已成婚,不如与大少奶奶一起祭拜林公子。” 如果有大少奶奶陪着,少爷也不会那么难过。 石松反应过来他的用意,也忙点头说:“少爷,正是如此,不如先把大少奶奶接回府中吧。” 贺晋远默了默。 她已回娘家三日了,明明只是三日,可不知为何,她离开的每一天却无比漫长,十分难捱。 可她说过,也许最晚需要七日才能回来,也就是说,他可能还有四日漫长的等待。 贺晋远沉默几息,道:“你们说得是,应该先接她回来。” 他又默然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道:“事不宜迟,备车,现在就去姜府。” -----------------------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不是还说让我在娘家多住几日吗? 贺晋远(一本正经地解释):不是不想让娘子多住几天,而是两个小厮执意劝我,实在没有办法...... 第54章 他脸色惨白,似没了活人…… 重阳节当天,也就是三日期限临近时,寺里浩浩荡荡来了上百个僧人,要在姜府做水陆道场。 姜府祠堂大开,僧人们在祠堂外设坛念经,要念足一天的经,超度亡灵,祈福消灾。 念经声嗡鸣震动,阵阵传到祠堂外,罗氏远远地站在阴影处,探头看了看祠堂里的情形,吩咐丫鬟把陈管家叫来。 陈管家本低头在祠堂里侯着的,听到罗氏的传话,便立刻走了出来。 “安姐儿可在祠堂里?”罗氏瞥了眼祠堂问。 陈管家也往里瞥了一眼,低声道:“在呢,自进去后就坐在祠堂里,一直不言不语的。” 罗氏冷笑了笑。 终于如长女所愿为她娘做了法事,那又如何? 老太太那个当祖母的根本没出面,她爹为了避开她,一早就称有事去公署了,而她这个继母也推说身体不适要在屋里歇着,现下没人理会她,只有她一个人在祠堂里,终于知道无趣了吧。 不过一想到要花三千两银子做法会和布施,罗氏不由恨恨咬紧了牙。 自长女嫁到国公府,姜家虽得了些好处,可她每次回娘家要么要银子要么闹事,实在教人难以忍受。 她现在只盼着她的薇姐儿早些嫁到侯府去,以后有了侯府和那夏世子做依仗,再也不必指望长女半分,凭她如何折腾,反正那公府的瞎眼姑爷也不喜欢她,不会为她撑腰,姜家也不必再理会她半点了! 心里这样想,可眼下银子还是要花,罗氏忍着肉疼,打发陈管家去库房支银子交给僧人,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回吉祥院歇息去了。 祠堂的供桌上,供奉着数个姜家先祖的牌位。 姜家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只是老太爷有病去得早,没留下什么家产,老太太孤儿寡母的拉扯儿子长大,直到姜鸿中举后娶了苏氏,姜家的日子才一步登天似地好转起来。 僧人念经的声音连绵不绝,低沉浑厚,木鱼有节奏地敲着,像深山古刹中漫出的钟声,肃穆而神圣。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坐在椅子上,身边放着一坛菊花酒,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刻着娘亲名字的牌位。 祖母、父亲和继母没有到祠堂祭拜,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们不来更好,她一个人反而清净。 她拍开了酒坛,倒了一碗菊花酒供在案前,自己也倒了一碗,微笑着隔空敬了敬娘亲,之后便坐在祠堂里出神。 有些记忆已渐渐模糊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唇角翘起溢出抹俏皮笑意,有时又抿直了唇,眸底有几分落寞,可有时眼神又微微一亮,托腮甜蜜地低笑起来。 直到日头渐渐西移,暮色笼了下来,为首的一个白眉僧人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对她道:“施主,法会已结束了,贫僧等这便走了。” 姜忆安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见他身上的袈裟与普通和尚不同,她便道:“师父慢着,我请问一句,开过光的东西,能够保佑平安吗?” 现在她不担心别的,只担心贺晋远再犯心疾,若是这东西开光以后能保佑他平安,她会选择相信。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确有此事,施主可是有用物想要开光?” 姜忆安道:“以前开过一回光,不知现在还有用吗?” 僧人道:“施主若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加持一番。” 姜忆安笑了笑,将随身带的平安扣从荷包里拿出来,交给了僧人。 僧人接了平安扣托在掌心中,闭眸念念有词了一番,便交还了回来,之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拂袖离去。 姜忆安低头地看了看掌心中的平安扣,又抬起两根手指捏了捏,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狐疑地塞回荷包中。 再深深看几眼娘亲的牌位,她正打算离开祠堂,忽地听见一阵沉稳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她微微一愣,猛地转过头去,眼神唰地亮了起来。 贺晋远从步辇上下来,循着祠堂前的石阶甬道,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姜忆安提起裙摆,笑着朝他跑了过去。 到他面前才堪堪刹住脚步,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 “夫君你怎么来了?” 她嗓音里都是笑意,即便看不见,贺晋远也能想象得到她开心的模样。 他的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神色却极平静地说:“明日要祭拜林兄,你我已成婚,想来想去,还是先接你回去,同我一起祭拜比较好。” 姜忆安笑了笑,握拳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 他出门本就不便,要接她回去,何必他亲自来,肯定是想她了才对! 她拉住他的手,道:“既然你来了,就给我娘上柱香吧。” 贺晋远点头,沉声道:“本该如此。” 姜忆安牵着他的手进了祠堂。 贺晋远撩袍在案前的蒲团上跪了,姜忆安燃了三根线香交到他手里。 他恭敬地举香拜了三拜,姜忆安便从他手里接过香来,插到了香炉里。 祠堂里放着一坛酒,酒香清冽芬芳,贺晋远从蒲团上起身,道:“案上可供了酒?” 姜忆安笑吟吟道:“是菊花酒,原是我们家酒坊酿的,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方子变了,味道大不如以前,连名儿也改了,以前叫苏清酒,现在叫菊花酒。我娘那会儿喜欢喝,我也喜欢。” 她说完,便从荷包里掏出那枚平安扣来,道:“夫君,这平安扣才让高僧开过光,保佑平安的,你换上吧。” 贺晋远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她送给他的香囊来,让她将里面的平安扣换成这枚再次开光加持过的平安扣。 想到她祭拜岳母之时,还没有忘了自己,甜蜜的滋味在心头悄然弥漫开来,他不禁勾起唇角,道:“多谢娘子好意。” 姜忆安灿然笑看他一眼,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谁料刚走了几步,贺晋远却突然顿住脚步,从荷包里摸出一块松子糖来。 姜忆安眼神又是一亮,“夫君特意给我捎的?” 贺晋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温声道:“娘子要吃吗?” 姜忆安笑着点点头,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悄悄捏了捏他的长指,“夫君喂我。” 贺晋远默然片刻,眉头蹙起,沉声道:“祠堂乃肃穆之地,不可举止亲昵。” 姜忆安:“哦,可是我娘看到你喂我吃松子糖,一定会高兴的。” 第109章 贺晋远默了几息。 姜忆安低头随他往外走了两步。 还没跨出祠堂的门槛,一只大掌便轻轻扣住了她的后脑。 姜忆安顺着他的力道微仰起头,松子糖便喂到了她嘴里。 手指触到她的唇瓣便转瞬离开,但柔软的触感仿佛拂之不去,贺晋远不自在地握了握长指。 姜忆安咔嚓咔嚓嚼着松子糖,一手挽着他的胳膊,笑吟吟道:“好甜。” 贺晋远定了定神,唇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道:“娘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姜忆安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应该是酉时吧。” 贺晋远道:“今晚回家吗?” 姜忆安点头:“回去。” 他都来接她了,她当然要和他一起回去了。 再说,静思院的一切都是按照方便他起居布置的,住在陌生的姜府对他来说多有不便,她也不想让他在这里留宿。 这个时辰,姜老爷也下值回来了,他刚进了府门,罗氏便火急火燎地迎了上去。 “老爷,姑爷来了!” 贺晋远进姜宅后,听说姜忆安在祠堂,便径直坐步辇去了祠堂找她。 虽有丫鬟去吉祥院通传了,罗氏因自称头疼要养病,不好自打脸出面去见。 依照那高嬷嬷的说法,这姑爷与长女连房都没圆,她还以为姑爷不喜长女呢!再说,长女回门时,这瞎眼姑爷也没陪她一起回来,好像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谁能料到他这回竟然会亲自登门呢! 而且还一进了姜家就去祠堂找安姐儿,看样子对安姐儿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罗氏暗暗磨牙,早知如此,就算是装装样子,她也该让丈夫去祠堂祭拜苏氏的,只可惜现在去已经晚了! 罗氏道:“老爷,现下姑爷发发现只有安姐儿一个人祭拜她亲娘,连你这个当爹的都不在府中,会不会觉得老爷待她不好?” 姜鸿捋了捋胡须,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说到底苏氏也是他的发妻,他连柱香也没上,是不是显得太不念夫妻情分了? 姜鸿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虽说我没与安姐儿一起祭拜,这法会的银子也还是咱们出的,如此还算过得去吧?” 罗氏惴惴不安地按了按额角。 话虽是这样说,可那国公府的人脉很广,认识的世家高官自然不少,万一姑爷是个心胸狭窄爱计较的,以后在外人面前说起岳父的不是,传到上司的耳朵里去,只怕会影响丈夫以后的仕途! 她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忽地想到,甚至都不必外人知晓,单国公爷知道了,对丈夫的仕途影响也不好! 如今瞒是瞒不住了,只能想个法子转圜转圜,她在府门口等着丈夫回家,就是为了给他说这件事。 “老爷只管说是公署有了急事,不得已要回去办理公务的,万不可在姑爷面前责骂安姐儿,只需好言好语地送他们离开就是了!” 姜鸿甩了甩衣袖,烦躁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多虑,毕竟我才是当爹的,他们两个晚辈还敢对我不敬不成?” 说着话,两人一路疾步往跨院祠堂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便看到两个小厮抬着步辇,贺晋远高坐在步辇上,姜忆安一手扶着步辇,一边笑盈盈与他说着话,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罗氏定睛一看,更是吃了一惊。 她还记得,当初这姑爷进姜家迎亲时,那张脸冷若冰山。 可现在看去,他一直低头面朝着长女的方向,认真地听她说着话,神色明显和缓了许多,甚至还能隐隐瞧出抹笑意来。 这克妻的姑爷对长女竟真是十分喜欢的! 看到亲爹继母走了过来,姜忆安脚步微顿,笑着对贺晋远道:“夫君,我爹下值回来了。” 贺晋远叩了叩步辇,南竹与石松便将步辇稳稳当当放了下来。 他下了步辇,循着脚步渐近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小婿失礼,见过岳父大人。” 除去女婿迎亲那次不算,这还是翁婿第一次见面,姜鸿快走两步过去,虚扶了一把,笑道:“贤婿不必多礼。” 罗氏低低轻咳了一声提醒,姜鸿会意,又道:“今天公署出了件急事,需得我亲自过去处理,这才耽误了些时辰,不然,早些回来,还能与安儿一起祭拜她的娘亲。” 贺晋远沉默未语,姜忆安双手抱臂看了她爹一眼,冷笑竖掌打住他的话。 “爹,你可千万别,你不祭拜,我娘还安生些,你要是来了,我娘如果在天有灵,只怕气得吃不下饭。” 姜鸿瞬间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正要开口责骂两句,却见罗氏频频朝他使眼色让他别生气,便不得不压下怒火,狠狠捋了几把胡须消气。 “我这女儿自小是个闯祸精,又在老家长大,没读过书,自然也没什么教养,说话也口无遮拦,嫁到国公府,想必也惹了不少麻烦,还请贤婿多担待,如果她哪里做得不对,贤婿尽管管教就是!” 说话时,姜鸿狠狠瞪了一眼长女。 贺晋远却立刻道:“岳父此言差矣,娘子善良直爽,行事得体,从没有惹过什么麻烦......” 他顿了顿,沉声道:“不过,岳父好像对娘子并不了解,所言十分偏颇。” 姜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额上青筋又突突直跳起来。 没想到,他这女婿眼瞎心也瞎,竟没瞧出安姐儿的真面目,这么夸赞刚与他顶过嘴的女儿不说,还直言说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了解! 贺晋远思忖片刻,长眉拧了起来,低头附耳对姜忆安道:“娘子,岳父等人没有祭拜岳母,实在失礼,让他们补上可好?” 姜忆安想了想,道:“行,那就给他们个表现的机会吧。” 贺晋远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微微偏首看向姜老爷的方向,沉声道:“岳父大人虽是下值晚了些,却也不算迟,先岳母大人的祭祀之日,您也该进去上香的。” 姜鸿表情一僵,与罗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现出诧异来。 片刻后,罗氏朝他点了点头,姜老爷也觉得不能拂了女婿的面子,便道:“贤婿说得是。那为父先去祠堂上香,让你们母亲带你们去花厅休息。” 说着,他刚要抬步离开,又听贺晋远忽然开口说:“不必了,先后有序,岳母如果有感念之心的话,也该随岳父大人一起进去上香。” 罗氏闻言脸色忽地白了几分。 这瞎眼姑爷看着气质温润如玉,没想到说出的话却这么重,她若是不去,倒是她的不是了! 静默片刻,罗氏咬牙笑了笑,道:“姑爷说得是,那我也去。” 两人正要往祠堂的方向去,贺晋远却又沉声道:“慢着,还需岳父、岳母请老太太一起去祠堂上香,毕竟先岳母与老太太婆媳一场,也该悼念亡人。” 姜老爷立时顿住了脚,下意识道:“贤婿,这就不必了,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哪还用得着她老人家去给晚辈上香?” 贺晋远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讽笑,道:“追思亡人,哪里分什么长辈晚辈,莫非是老太太与先岳母大人感情不好,岳父大人才这般推阻?” 姜老爷沉了脸色,嘴唇嗫嚅几下,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虽说他的发妻苏氏生前与自己的娘多有矛盾,但平心而论,老太太当年生了一场病,若非是她四处托人请了名医大夫来瞧,只怕老太太早已先苏氏一步而去。 且这是姜家的家事,要是让女婿知道以前家里失和的事,他面子上也不好看。 想到这里,姜老爷重重捋了捋胡须,皱眉道:“贤婿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说罢,他便亲自去桂香堂请老太太。 没多久,老太太在儿子的搀扶下,拉着一张老脸到了祠堂。 老太太脸色不好,姜忆安却一路勾着唇角。 待亲眼看到她爹在前,老太太与继母罗氏在后,三人行过跪拜的大礼,又上了香以后,她的心情实在大好。 本以为他们给娘亲上不上香无所谓的,但亲眼看到他们跪拜,她瞬间觉得,贺晋远做得对,就凭娘亲留下的家产让他们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他们就该给娘亲多磕几个响头! 待从祠堂出来,天色也不早了,姜老爷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罗氏也不言不语,脸色莫名惨白如纸。 还是高嬷嬷提醒道:“老爷、太太,厨房已做好饭菜了,酒也拿出来了,就请大小姐与姑爷去用饭吧。” 姜老爷回过神来,用力揉了把脸,道:“对,对,贤婿,家里备了粗茶淡饭,如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饭吧。” 姜忆安拉了拉贺晋远的衣袖,低声对他道:“你想在姜家用饭吗?” “不用,”贺晋远亦低声对她说,“天色晚了,行路不便,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忆安轻嗯了一声,正要开口,贺晋远已朝姜老爷拱手行了个礼,道:“还请岳父岳母大人恕罪,天色不早,小婿和娘子就不留下用饭了。” 第110章 罗氏本来紧绷着一张脸,听女婿说不留下用饭,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却见那瞎眼姑爷沉吟一瞬,又道:“既然菊花酒已拿出来,还请岳父岳母大人将酒装到马车上,让小婿带回去一些。” 姜忆安立刻点了点头,看向她爹,道:“酒坊应该送来不少好酒吧?” 罗氏眼皮猛地一跳,下意识看了眼丈夫。 姜鸿皱着眉头,正因女婿此前说自己不了解女儿而憋了一股闷气,闻言,便有意表示自己没有苛责长女,大手一挥故作大方地道:“把酒都给他们带上。” 眼看陈管家送来的那十坛好酒都被装进了国公府的马车,罗氏脸色逐渐由白专青,胸口闷得简直喘不上气来。 天色将晚时,姜老爷与罗氏送长女、女婿到胡同口。 姜忆安登上马车,撩开车帘探出头来,微笑道:“爹,没教养的闯祸精走了,不在家碍你的眼,你也留步吧,不用送了。” 姜鸿气得胸膛重重起伏几下,咬牙道:“法会也办了,酒也拿走了,临走还在你爹面前阴阳怪气?你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姜忆安冷笑:“我也不知道随谁,反正不随我娘。” 姜鸿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姜忆安扫了一眼,送他们出来的人中不见姜忆薇出来,不由眉头一拧,对姜鸿道:“爹,你那知书达礼的薇姐儿呢?她的亲事你上点心,不要觉得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 薇姐儿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比长女强了不知多少,姜老爷最烦她这样说妹妹,铁青着脸不耐烦地挥着手说:“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你妹妹就要嫁到侯府去了,用不着你在这里说些风言风语!” 马车缓缓启动前行,行了几步远,姜忆安忽地又撩开车帘子探出头来,微微一笑对姜鸿道:“对了,爹,俗话说得好,丈八的台灯——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我劝你们也照照镜子,我要是没教养的闯祸精,你们更好不到哪里去。” 姜老爷铁青着脸,一口老血险些从嘴里喷出,差点气得跳起脚来。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孽障......” ~~~ 话说完,姜忆安便唰得将帘子一拉,没有理会她爹的反应。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很快驶离了多福胡同。 坐在车厢里,听姜忆安眉飞色舞说着这几天她都做了什么,贺晋远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原来他还担心岳父那番贬损的话会伤了她的心,但听得出来她压根没放在心上,他也就放了心。 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纤细柔韧的手,姜忆安笑看他几眼,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以前出院子一趟便会狗咬猫扑的,后来国公府里没有了野猫,他出院子也安全了许多。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极少出府,她也担心他出府会遇到什么意外,再引发心疾。 好在一路安安稳稳地走着,不曾遇到什么火光,也没再遇到其他的意外,她的心弦不禁放松了几分。 车厢里的小案上放着她喜欢吃的蜜饯,她吃一颗酸酸甜甜的梅干,也塞贺晋远嘴里一颗。 吃完了梅干,贺晋远温声道:“娘子饿不饿?” 姜忆安点点头,“饿了。” 还没用晚饭,方才还不饿的,吃了梅干胃口大开,反倒有些饿了。 回国公府还得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贺晋远叩了叩车壁,吩咐赶车的石松:“到前面的望月酒楼停一下,用过饭再走。” 姜忆安微微拧起了眉头,本想拒绝,但他们的肚子都饿了,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 思量着不过在外面用一顿饭而已,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她也就没说什么。 夜色渐暗,长街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马车拐了个弯,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大酒楼前停了下来。 这酒楼名为望月楼,乃是京都一家有名的酒楼,因大周当朝没有宵禁,是以傍晚时分,正是酒楼生意繁忙的时候。 进了酒楼,楼下的雅间都满了,姜忆安便要了一间三楼的雅室,与贺晋远靠窗坐了,点了荤素各两样菜,让伙计快些上菜。 因现在人多,上菜比平时慢些,酒楼便先送了一碟红豆糕,让顾客垫垫肚子。 雅间的窗户开着,姜忆安吃了两块红豆糕,透过窗边向外看了看。 今晚的风很大,这会儿风好像更大了,窗外的灯笼被风吹得砰砰作响。 酒楼灯火明亮,隔壁却黑灯瞎火的,只隐约可见窗户触透出火红的亮光,不知有人在做什么,实在让人纳罕。 酒菜还没上来,姜忆安让贺晋远等她片刻,道:“夫君,我下楼去问伙计点事,你在这里等我。” 贺晋远略一颔首,温声道:“娘子去吧,再催一催伙计,让他们快点上菜。” 姜忆安去一楼找了个伙计,催了伙计上菜后,便问他:“酒楼旁边是什么铺子?” 伙计道:“是一家做炸货的铺子,炸的油糕最好吃,店主每晚都炸,第二天一早开铺子卖炸货的。” 想起隔壁铺子灶房不同寻常的火红亮光,姜忆安心里莫名一紧。 不消说,铺子里的店主在灶房做炸货,这个时节天干物燥的,一不小心,灶房便容易失火。 自从知道贺晋远有心病以后,整个静思院,她都是尽量不用明火的,就怕万一起火勾出他的心病来。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到隔壁有人高喊了起来,“不好了,失火啦,失火啦!” 早在姜忆安看到那隔壁铺子的火光时,那屋里的油锅已火舌四溢,很快便烧着了铺子灶房里的窗纸。 而酒楼与铺子之间只隔了一道竹篱木壁,火舌瞬间便顺着竹篱蔓延过来。 夜风一吹,来势汹汹的大火便燃着了酒楼的门窗木梯,顺着外面的木椽,迅速攀到了三楼。 几乎就在不到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里,浓烟滚滚升起,烧焦的气味在空中肆意弥漫开来,酒楼中响起慌乱尖叫的声音。 “快逃啊,失火啦!” “到外面去,不要呆在酒楼里,这里危险!” “火快要烧到三楼了,抓紧时间救火啊!” 想到贺晋远还一个人呆在三楼,姜忆安神色一凛,提醒吓呆的伙计快些提水救火阻止火势,便提裙飞快往楼上跑去。 顾客纷纷顺着木梯往楼下逃,她如逆水行舟,好不容易从拥挤向下的人群中破开一条向上的路,到了三楼,便一刻不停地往雅室跑去。 雅室的门还关着,她来不及敲门,狠狠一脚踹开了房门。 呛人的浓烟从雅间里冒了出来,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一片晦暗厚重的烟雾中,姜忆安看到,贺晋远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 他手中捏着她送给他的平安扣,此时似没有了活人的气息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忍不住吐槽):夫君,你可真是个倒霉的大脆皮! 贺晋远(委屈巴巴):......娘子,我真得快好了,你可以不嫌弃我吗? 第55章 双眼有复明的可能。 “夫君,醒醒,醒醒!” 姜忆安飞跑着穿过呛人的浓烟,躬身蹲在贺晋远的身边,焦急地呼唤他。 唤了两声,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探手在他鼻前试了试,尚有温热的呼吸,她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急忙扶起他靠坐在墙壁上。 “夫君,你听着,现在这酒楼火势很猛,我要马上背你出去。你记住,不要让自己一直昏迷,努力醒过来。” 她提起裙摆单膝跪地,背对着他,抬手将他的手臂拉到自己的肩头,嘴里不停地得与他说着话,试图唤醒他。 陷入昏迷中的人毫无反应。 说话间,姜忆安双手向后扣住他的腿,稍一用力起身,把他牢牢背在背上,脚步稳了稳才疾步往外走。 贺晋远身形本就高大,因最近坚持习武,身体也结实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清瘦单薄。 姜忆安背着他走了几步路,白皙的额头便渗出一层薄汗。 大火借着风势在疯狂肆意蔓延,火苗舔舐着屋顶房梁,噼啪的响声不绝于耳。 热浪裹着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连空气都逐渐变得发烫。 “哐当”一声,烧断的木门砸在了地上,火苗开始顺着木门往走廊里钻。 姜忆安跨过烧焦变形的木门,背着贺晋远往外跑时,余光瞥见临边雅间竟还有两个喝着酒的年轻男子。 他们似是根本没发现这里起火。 姜忆安猛地一脚踹开了门,对着里面高声喝道:“起火了,还在喝什么酒,快走啊!” 两个男子被这一声高喝所震,七八分的醉意消散了三分,再定睛一看发现了外面的火光,便连忙撩起袍摆往外跑。 其中一个跑了两步,才发现提醒他们失火的姑娘还背着个男子,便道:“姑娘,在下帮你背人吧?” 第111章 姜忆安道:“不用,别废话,赶紧走!” 男子听她这样说,便先走两步,将顾客逃离时撞歪的桌椅扶正了,清理出了一条通畅无碍下楼的路来。 姜忆安顺着木梯飞奔下楼,到了一楼,迎面撞上刚冲进火光中的石松与南竹二人。 因酒楼生意太好,楼前停放马车的地方满了,他们便把马车停放到了后院。 谁料来晚了几步,竟发现酒楼起了火,两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一路飞奔而来。 看到姜忆安背着贺晋远走了出来,南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颤着嗓音问:“大少奶奶,少爷他......” 姜忆安喘了口气,道:“先出去再说。” 两人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贺晋远,姜忆安则用力托住了他的腰腿,咬牙一口气穿过酒楼滚滚的浓烟。 此时伙计与顾客也都提了水开始扑火,火势已比先时减弱了许多,酒楼外面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都在纷纷议论方才起火的原因。 有个伙计眼尖,一眼看到了姜忆安背着个男子走了出来。 方才若非是她及时提醒他们提水灭火,只怕等他们反应过来,酒楼的火势已无法控制。 于是他赶忙招呼了几个人上前,迅速把围观火势的人挤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连声道:“姑娘,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不用,”姜忆安谢过他们的好意,转而吩咐石松与南竹,“快,先回府,去太医院请冯大夫来!” 石松与南竹两人立即兵分两路,一个赶车,另一个则骑马去太医院请大夫。 一路风驰电掣地回了国公府,刚把贺晋远安安稳稳放在了榻上,冯大夫也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搭脉看诊过后,冯大夫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捋了捋胡须道:“大少奶奶,少爷这是又犯了心病,所以陷入昏迷之中,老夫先以银针刺他的人中穴位,刺激他醒过来。” 姜忆安看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人,默默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太医,请快点让他醒来。” 冯大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针尖刺入人中三寸,榻上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姜忆安双眼直盯着他,见状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道:“太医,我夫君他怎么没醒?” 冯大夫皱眉捋了捋胡须。 上次为贺晋远例行检查眼睛时,他曾特意叮嘱过,莫要让病患受到刺激,尤其像这种引发心疾的事格外危险。 若是长久陷入昏迷中,气血不畅,脑部淤血堆积,复明的可能性便更小了。 他再次伸手搭在贺晋远的手腕处诊脉,只是这次足足诊脉有半刻之久,花白的眉头甚至越拧越紧,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姜忆安眼中尽是焦急不安,“冯太医,到底怎么样?” 冯大夫沉思片刻,道:“以老夫诊断,大少爷胸中有股连绵不断的郁气,平时这股郁气藏在心底不易察觉,而这次诱发心疾,郁气便全部激发出来,在体内肆虐巡荡。也正是因有郁气压制了心脉,少爷才迟迟不能醒来。” 姜忆安想了想,尽量冷静地问:“那依大夫的意思,难道我夫君双眼久久不能复明,也是因为心底的郁气吗?” 冯大夫忽然眼神一亮,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少奶奶倒是提醒了老夫,大少爷脑部淤血未散经脉阻塞,兴许就是这个原因!” 姜忆安顾不上因为发现这个可能的原因而高兴,急道:“太医,那现在该怎么办?我夫君醒不过来,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冯大夫捋了捋胡须思忖几瞬,道:“莫急,既然发现了这股郁气,老夫便有办法让少爷醒来,只是......” 他突然面露难色,姜忆安忙道:“只是什么?” 冯大夫皱眉道:“老夫会用针灸之术,先为少爷针灸太冲、膻中等穴位疏散郁气,之后再针灸合谷、内关等穴位刺激少爷醒来。不过老夫年老眼花,体力衰退,医徒们又没跟着一同前来,这针灸需得往复三次,每次需要三刻钟,老夫怕是难以胜任。” 姜忆安也拧起了眉头,贺晋远昏迷的每一刻都很重要,若是再耗费时间,只怕对他更加不利。 冯大夫斟酌片刻,又道:“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像上次一样,给少爷喂进一碗醒神的药去,只是使用这个办法,少爷只有五成醒来的可能,且治标不治本,那股郁气无法发散,兴许还会陷入昏迷中。” 他话音刚落,姜忆安看了贺晋远一眼,便果断地道:“那就选第一种办法。冯大夫您在旁边指点,我来针灸。” 冯大夫愣住,“少奶奶也会针灸之法?” 姜忆安摇了摇头,“不会,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见过大夫们给病患针灸治病,也大约知道一些。” 说着,她挽起衣袖,从冯大夫的医箱里拿出一枚绣花针粗细的银针,道:“太医,您先说,这合谷穴在哪里?” 冯大夫道:“手背虎口处,拇指食指张开,虎口间最凹陷的地方便是,银针要在这个穴位刺入三寸。” 姜忆安会意,低头看了眼自己左手合谷穴的位置,道:“可是这里?” 冯大夫刚道了句“正是”,她便拿起银针,面不改色地刺了下去。 她拿惯了杀猪刀,箭术也早有精进,一根小小的银针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冯太医亲眼看到,她的手既快又稳,没有一丝犹豫,所刺的位置也不偏不倚正好,银针刺入三寸时便及时停住。 他不由连连赞叹几句,道:“大少奶奶当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既然如此,那就老夫来说穴位的位置,少奶奶按照我说的做。” 更漏声声,静思院中的烛火一直未熄。 夜色逐渐由浅变深,午夜的更声响起时,姜忆安抹了抹额角豆大的汗珠,拔下了贺晋远手腕上内关穴处的银针。 最后一针灸完,她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中全是期待他快些醒来的急色。 冯大夫早已不胜劳累,疲倦地坐在椅子上歇息,见状便道:“大少奶奶不用着急,现在少爷胸中郁气还未散尽,意识尚未清明,少奶奶可以再喂少爷一碗醒神的药饮,少爷便会立时醒来。” 说完,冯大夫便从药箱里找出药饮来,叮嘱了药饮的用法,便知趣地避开,自去外边歇息去了。 那药饮不需煎服,只需隔水加热,没用半刻钟,姜忆安手里便多了一碗热腾腾的黑褐色汤药。 她试了试温度,略有些烫,三两口气吹凉了,便先喝了一口。 苦涩的汤药,只喝一口,苦涩的味道便充满了口腔。 她试过了药,便在贺晋远的脖颈下垫了两个软枕,然后撩起裙摆上榻,小心翼翼坐在他身边。 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药,她便俯身贴住了他的唇。 上次给他喂药,虽只喂了几口,经验却是有的。 这次便一只手扶着他的脑袋保持微侧的姿势,避免他呛咳,之后熟门熟路地撬开他的唇,舌微微卷起,将药汁一点一点往他嘴里送。 贺晋远躺在榻上,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然而只隐约听到耳边一句熟悉的声音,便很快再次坠入梦境中,回到了那年的问竹楼。 似在梦中重复当年的场景,贺晋远拧起眉头,抬眸看向对面的人,道:“林兄,今天的酒怎么格外浓烈?” 林文修又倒了一盏酒,推到他面前,笑说:“这酒可是酒楼最好的一品香,自然烈了几分,烈就烈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不醉不归,谁先喝趴下,谁就认输!” 贺晋远与他碰了碰盏,无奈笑道:“我约你吃酒,你却抢着付银子。” 林文修神秘一笑:“嗨,说这个就见外了,以前不都是你付钱?我才卖了几幅字画,现在钱袋鼓得很,再请你吃几顿酒都够用,今天尽管敞开了喝。” 贺晋远向外看了一眼,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酒,吃不尽兴,要不把秦兄和萧兄叫来?” 林文修抿了一口酒,啧啧几声说:“算了算了,就咱们两个得了。要是请秉正那家伙来,他就会板着脸说喝酒误事,不要饮酒。要是请萧世子来,他就会谆谆教导,说长风贤弟,你身为状元郎,一言一行都会惹人注意,再说,饮酒对身体也不好,莫要饮酒!我听见这些话就头大,干脆不请他们算了。” 贺晋远哑然失笑,也道:“只此几回饮酒,也不算过分。” “就是,就是......” 两人笑说着话,端起酒杯再次相碰,又各自将酒一饮而尽。 忽然,楼下隐约传来“失火”的叫喊声。 醉意朦胧间,贺晋远抬眸看去,只见四周竟瞬间燃起了肆虐的大火。 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窗棂,火势凶猛无比。 突然,一根横梁从房中重重落下,横亘在了眼前,挡住了他们出去的路。 不知何时,林文修一手擎住了木梁,鲜血从他的额角滴滴落下,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袍。 第112章 火势越来越大,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长风,你快走!”他几乎用尽全力嘶吼,催促他离开。 仓皇的惊叫声,奔逃的救命声,周遭乱糟糟的,一切都在无序的混沌中。 贺晋远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梦境忽地转换,夜幕如一张暗色密网沉沉压了下来,漆黑不见五指。 什么都看不见了。 惟有不断焚烧的火焰,在身边疯狂肆虐。 天旋地转,烈焰炙烤,仿佛置身于地狱烈火之中,四周全无出路。 他像一尊石像,被钉在了原地。 黑夜中,脚下土地龟裂干涸,燃烧着的烈火一路蔓延,吞噬着他的衣袍。 热浪滚滚,灼热难耐。 “贺晋远?醒醒!醒醒!” 清脆有力的熟悉嗓音,像一把挥舞的巨斧,强劲有力地破开混沌黑暗的虚无,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旁。 “忆安,娘子。”黑暗中,他想这样唤她,可唇角艰涩地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唇畔仿若触到一抹柔软。 似乎有苦涩的甘泉缓缓注入这个黑暗的虚空,逐渐扑灭了灼热的火浪,慢慢滋润了干涸龟裂的土壤。 他动了动手指,慢慢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覆住熟悉的纤细腰身,手臂稍一用力,将人往胸前压了几分。 薄唇下意识回吻住柔软的唇瓣,起初是轻浅的触碰,后来便带了几分有力的辗转。 舌尖吮疼,姜忆安眉头一皱,忽地起身。 低头看了眼榻上的人,再转眸,看了几眼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贺晋远,醒了没有?” 她扒拉一下他的眼皮,贺晋远葳蕤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姜忆安忐忑唤道:“夫君?” 片刻后,她看到他薄唇动了动,嗓音干哑地吐出两个字:“娘子。” 她的眼圈忽地红了,低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轻声说:“你再喊一遍。” “娘子。”贺晋远低低开口,大手握紧她的腰,沉声道,“不用担心,我醒了。” 姜忆安握住他的手,又惊又喜,后怕也一并涌上心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臭石头,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扎了许久的针,还喂了你整整一碗药,你一直都没有动静,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抱歉,别哭,让你担心了。” 贺晋远一手撑着床榻起身,摸索着触碰到她的脸庞,用指腹轻轻为她擦去汹涌不断的泪水。 里间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在外面等待的冯大夫,他如释重负地捋了捋胡须,重重咳了一声提醒几声,问:“大少奶奶,可是少爷醒了?” 姜忆安吸了吸鼻子,很快将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冯大夫进了里间,再次为贺晋远搭脉看诊。 手指按在他的手腕处,感受到蓬勃有力的脉搏跳动,冯大夫眼神微微一亮,有些惊喜地道:“老夫再为少爷看看眼睛。” 他端了一支燃着的灯烛,在贺晋远的双目旁照了照,道:“少爷可能看到些什么吗?” 贺晋远的眼睛外观与常人无异,眼神却空洞没有聚焦,默然片刻后,他拧眉摇了摇头。 冯大夫皱起眉头没说什么,姜忆安将他请到外面,道:“冯大夫,我夫君的眼睛怎么样?” 冯大夫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幸亏大少奶奶行事果决,给少爷行针喂药及时,少爷的眼睛并没有受损。如果老夫没有诊错的话,更好的消息是,少爷气血运行更为通畅,脑部的淤血应快散尽了。” 姜忆安又惊又喜,“大夫的意思是,我夫君的眼睛以后能看见了?” 冯大夫捋须摇了摇头,道:“老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说有一点希望。不过可以再开副药试试,这药不用内服,只需做成药枕,每天早起、睡前枕在脑后敷半个时辰,先敷半个月,看一看效果如何。” 只要有一点希望,便像是看见了朦胧的曙光,姜忆安激动地点点头,“那麻烦大夫尽快开药,从今天开始就敷上。” 冯大夫却又拧起了眉头,道:“少奶奶,少爷的心病也不可不重视,心病还需心药医,针灸药汤无用。若是能解开病症的心结,胸中再没有郁气,眼睛好转得的可能性一定更大。” 姜忆安皱眉点了点头。 贺晋远的心病,是与那场大火有关,更确切地说是与救他的好友林公子有关,可林公子已经殒命,该怎么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这个难办,冯大夫对此也束手无策,爱莫能助。 待冯大夫开了药离开,姜忆安便让人连夜抓药回来做成药枕,给贺晋远枕在脑下。 枕了半个时辰,东边天际泛起些微的鱼肚白,已到了天色微亮时分,她把药枕拿开,道:“夫君现在感觉怎么样?” 贺晋远蹙紧长眉,仔细感受片刻,道:“脑后好像有一股热流流过,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就算药枕有用,也不会这么快起效果。 姜忆安点点头,因他的眼睛有了重见光明的盼头,高兴地合不拢嘴,一骨碌钻进了他的被窝中,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贺晋远把她紧紧拥进怀里,下颌抵住她的发顶。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床帐里有朦胧不清的亮光,她枕他的长臂上,睁大一双眼睛不住地看着他幽黑深邃的凤眸。 察觉到她灼热的视线,下意识想起她给自己喂药的情形,贺晋远耳根突然发烫起来,抬起宽大的大掌捂住了她的眼睛。 “娘子,今天你累坏了,睡吧。” 姜忆安笑着闭上眼睛,脑袋抵在他胸前,轻声应道:“嗯。” 安静了片刻,床榻间突然又响起窸窣的动静,她睁开眼睛摸了摸枕头底下,掏出那枚她才送给他的平安扣来。 “老秃驴骗我。”她低声嘀咕,语带不忿,“还说开光加持有用,有用的话怎么又意外遇到大火了?” 贺晋远哑然失笑,道:“因祸得福,也不算无用。” 顿了顿,他又道:“只要是娘子送我的,不管开光有没有用,我都喜欢。” 姜忆安忍不住灿然一笑,因为实在累坏了,含糊着与他说了一句话,便睡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身畔很快响起均匀平稳的呼吸。 贺晋远小心将平安扣塞在枕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长指顺着姣好的眉眼描绘,在心中仔细勾勒出她的样貌。 在遇到她之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过去的一幕都会不断在脑中重现。 而每次遇到火灾,便像深深坠入梦魇之中一般,无法醒来。 不过,以前他会任由自己在烈火中坠落,而这次,他只想尽力挣脱那些狱火,站到她的面前。 黑暗夜色中,他忽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眼睛尽快复明,好让自己能够亲眼看一看她的模样。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姜忆安磨杀猪刀时突然心血来潮,用刀尖在地上画起了正字。 贺晋远(好奇):娘子在做什么? 姜忆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在算救过夫君你几次了~ 贺晋远(沉默片刻,唇角勾了起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娘子想要什么?为夫都会想办法满足你。 姜忆安(想了一会儿):戏本子上都说那个什么,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是吧? 贺晋远(耳根发烫,不好意思得轻咳一声):如果娘子愿意的话,为夫自然更加愿意。 姜忆安(高兴地点了点头):那太好了,夫君既然人都是我的了,以后我这些磨刀的活,就都交给你做了! 贺晋远:? 第56章 欠我哥一条人命! 清晨早早醒来,姜忆安谨遵冯大夫的医嘱,先让贺晋远枕了半个时辰的药枕,才允许他起床。 起床后,时辰尚早,贺晋远照常起床去院里练刀,姜忆安则继续躺在榻上赖了会儿床。 眯眼补着觉,她突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今天本该是贺晋远准备祭拜林公子的,虽说昨日接她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他现在身体已经无恙了,祭拜的事不能落下。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掀被起身下榻。 洗漱完,对镜挽好了头发,还没吩咐设案祭拜的事,香草忽地走了进来。 她抬起一双手来回地比划着,用手语道:“小姐,屋里日常花销的零散银子用完了,该去库房里取一些。” 姜忆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用手语说话,脸上虽是带着笑意,心底却暗暗叹了口气。 她的夫君眼睛有望复明,要是她的丫头有朝一日也能开口说话,那就更好了! 彼时贺晋远还在院中习武,与他打过一声招呼后,她便带着香草去隔壁跨院的库房拿银子。 第113章 到了库房,账房先拿了账本让她过目。 姜忆安看了几眼账本,那赤字黑字的记录看得她头大,便放下账本问道:“这账上平时进项都有哪些?支出又有多少?” 账房一一回了,进项如贺晋远所说,主要是他名下田庄的收成,而支出则令姜忆安有些意外,除了日常花销外,每月还固定有一笔两百两银子的花费。 她有些纳罕,“这二百两银子是什么支出?” 账房看了看账本上的红字,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自从大少爷双目失明后,每个月都会给林家二百两银子,这是少爷吩咐的,每月差人亲自送到林家去。”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 虽说贺晋远出事后,婆母已给了林家一笔银子,这每月两百两,应是他另给林家的,以报答林公子的救命之恩。 取过银子回到静思院,彼时贺晋远也刚收刀入鞘。 姜忆安几步走到他面前,笑吟吟道:“夫君,感觉怎么样?” 贺晋远唇角微微勾起,温声道:“好多了。娘子饿了吗?我已吩咐小厨房做好早膳了。” 他额角挂着一层清冽的薄汗,姜忆安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道:“早就饿了,今天都有什么好吃的?” 话音方落,院外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转眼间,一群人呼啦啦走进了静思院。 昨晚贺晋远犯了心病回府,不知怎地,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二太太秦氏与儿子贺晋睿、四太太崔氏带着贺晋川,另有几个丫鬟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到静思院来探望来了。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贺晋远不由微微一愣,姜忆安低声道:“夫君,是二太太、四太太,还有两位堂弟来了。” 话音落下,贺晋睿已先一步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贺晋远,见他手里还拎着刀,便惊奇地问:“大哥,听说你病了,怎么还一大早便开始习武了?” 贺晋远温声道:“昨晚身体是有些不适,不过已经无碍。” 贺晋睿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那就好,刚从书院回来,听说大哥病了,吓我一跳,没病就好。” 他在泾川书院读书,前岁中了举,正在用心准备明年的春闱,平素大都在书院呆着,今早回府听说了此事,便同母亲一起来探望堂兄。 而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四婶和堂弟贺晋川,于是一群人结伴而行,一起到了静思院。 姜忆安客气得让婶子和堂弟们进屋坐着说话。 秦氏细细问了几句贺晋远的病,待听说他已好转之后,拍着胸口后怕地说:“怎么听说回府的时候昏迷不醒的,亏得一碗药下去醒了过来,老天保佑,晋远这孩子时不时有个三灾八难的,以后可不能再出事了。” 姜忆安笑了笑,道:“多谢婶子关心,我想以后不会了。” 说了几句话,瞧着贺晋远安然无恙的,并没什么大碍,贺晋睿还想问他讨一副字帖,两人便到书房去说话。 因二爷贺知林在院里还需要照顾,秦氏不放心他,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只有崔氏进了静思院,名义上是来探望侄子,坐在屋里却只拉着脸喝茶,没有说一句话。 眼看着二嫂走了,她也不欲多呆,斜了一眼儿子贺晋川,阴阳怪气地道:“你伯母和哥哥们都走了,你也赶紧走吧,再不走,小心你手里的弹弓被人看上抢走了,你还跟个傻子似得不知道呢!” 贺晋川手里拎着弹弓,听到这话,不满地皱起眉头,“娘,你瞎说什么呢?我来看大哥大嫂,谁会抢走我的弹弓?” 崔氏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你是来看你大哥的,现在看够了吧?你大哥没事,不用你关心。” 说着话,心里却暗呸了一声,要不是儿子非要缠着她来探望侄子,她才不会踏足这静思院,喝小姜氏倒的茶! 姜忆安眉心一动,忽地想到了什么,手指轻叩了叩扶手,微笑道:“四婶教训堂弟,听起来意有所指,难不成我会抢堂弟的弹弓?” 贺晋川立刻道:“大嫂才不会抢我的弹弓,大嫂上次说了,有空还要教我箭术呢!” 崔氏一把拧住儿子的耳朵,冷笑着骂道:“箭术,箭术,天天想这些没用的?练箭能当饭吃吗?有空不如多练练你那狗爬似的字,用心做好功课,早早给我考个功名出来!” 姜忆安明白了。 四婶不情不愿来看望贺晋远,还当着她的面教训贺晋川,明面上是在揪她自己儿子的耳朵,实际是在这里指桑骂槐。 她也不惯着这位四婶,冷冷一笑,一把将贺晋川护到身后,对她道:“四婶不必这样,要有什么怨有什么气,尽管对我说明白了,大人之间的事,别拿他一个半大孩子撒气!” 崔氏冷笑一声,道:“大侄媳妇,你们姜家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平南侯府已去你姜家提亲了,还用我说明白不成?” 因为记挂着侄女嘉云的婚事,她特意去打听过了,夏世子已去向姜二小姐提亲,婚期就定在过了重阳以后! 这不是明摆着抢走了嘉云的好姻缘吗? 三嫂现在还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生气! 今天当着大侄媳的面,她就先为三嫂出这口气! 姜忆安不由深深拧起了眉头。 回府的路上贺晋远突发心疾,她险些忘了姜忆薇与夏世子定亲的事。 她烦躁地按了按眉心,道:“四婶,我那二妹要与夏世子定亲成婚,那是侯府提的亲,应下亲事的是我爹娘,不是我做的主。如果你是替嘉云妹妹的婚事不平,故意迁怒我在这里给我脸色看,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尽管让三婶来找我,你也不用做三婶的马前卒,这事我犯不着与你吵嘴。” 崔氏一听,嘴唇嗫嚅几下不知该怎么回嘴,脸色气得涨红了几分。 虽是妯娌,她却自矮了三分,处处讨好奉承谢氏。 为谢氏鞍前马后效力的事,她自以为做得隐蔽,没想到竟被大侄媳妇当面指了出来! 这一下就像往她脸上甩了个耳光,崔氏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有些火辣辣的。 于情于理,姜家抢了平南侯府的婚事,是该三嫂来找小姜氏理论,她为三嫂冲锋陷阵,也站不住脚。 崔氏噎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抬手点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恨恨说了句,“我教训自己的儿子,用你多嘴!” 姜忆安道:“你教训晋川,他有错我不管,他没错,你为何要揪他的耳朵?要是当着嘉莹妹妹的面,你这样没有理由的打骂晋川弟弟,她会任你这样打吗?” 崔氏冷笑,却又无法反驳,女儿要是在家,那肯定是要说她两句的。 咬牙半天,恨恨憋出句话来:“行,我不打他,我带我自己儿子回家,总行了吧?” 说完,自姜忆安背后扯出贺晋川来,本想朝他肩背上重重拍打几下,奈何抬头一看,大侄媳那双大眼一直在旁边冷冷盯着,便只好赶忙收回了手,连推带搡地拽着贺晋川匆匆走了。 当着堂弟的面,姜忆安也不想与四婶闹矛盾。 但她今日若忍让一步,以后四婶就能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 更何况,晋川已是个十三岁的半大男子了,也是要尊严的,就算四婶对她有意见,也不该总是动不动拿他撒气。 崔氏扯着儿子的手出了静思院,刚走了几步,迎面遇到了江夫人。 看四弟媳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且又是从儿子儿媳院里出来的,江夫人忙停住了脚步,含笑问:“弟妹,这是怎地了?” 崔氏暗暗冷笑一声,却也不好再说与姜忆安吵嘴的话,只道:“晋川这熊孩子不听话,天天把我气得不行!” 贺晋川低着头不说话,江夫人看了看侄子,又看了眼崔氏,道:“我看晋川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也不要管教他太严格了。对了,嘉莹快生了吧?我才得了些红参,等会儿打发人给你送院里去,你给嘉莹送去,这生完孩子以后,且得要好好养身体呢。” 听到大嫂要送山参,崔氏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方才的那些不快也散了些许,不客气地道:“好,那我在院里等着大嫂送山参来,挑些好的来,要是大嫂有西疆产的红枣,也一并送我一些。” 说完,便高兴地拉着贺晋川的胳膊,脚不沾地的走了。 江夫人快步进了院子。 到了屋里一看,姜忆安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道:“媳妇,与你四婶吵架了?” 她这个儿媳是直率的性子,因此有什么事她也不藏着掖着,想问便直接就问了。 再说,她心里知道,要是儿媳与弟媳吵了嘴,那也一定是弟媳崔氏的不对。 姜忆安回过神来,起身请婆母坐下说话。 姜忆薇与那平南侯府夏世子的事让她头疼,这事本就够蹊跷的了,现在又有牵涉到三房的嘉云妹妹,便更难办了。 第114章 虽说四婶替三婶到这里指桑骂槐,但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要是三婶,被人抢了闺女心仪的亲事,心里定然也不会舒服的。 姜忆安便将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婆母。 江夫人听了,拍了拍她的手道:“媳妇,你不必为难。既然夏世子与你妹妹定了亲,那也怨不着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你三婶那边,我会去与她说开的。” 姜忆安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这样了。 说完了这话,想起昨晚儿子犯了心病的事来,虽说已知道他没有大碍了,江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冯大夫是怎么说的?远儿这回是不是得养好些日子?” 贺晋远眼睛有望好转的事,江夫人还不知道,姜忆安笑看着她,道:“娘,大夫说,每天早晚给夫君用药枕热敷后脑,兴许眼睛就能慢慢看见了。” 江夫人一听,激动地眼眶泛红,抓住她的手,不断地问:“大夫真是这样说的?” 待看到姜忆安肯定地点了点头,江夫人的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了下来。 以前,她那世子丈夫还在国公府时,她流泪大都是因为心里苦闷,而这一回,则是忍不住喜极而泣,甚至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姜忆安也不敢让她抱太大希望,毕竟冯大夫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万一贺晋远的眼睛依然看不见,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娘,这也不能保准的,咱们先按照大夫说的做,在夫君复明之前,不要让外人知道,也不要在他面前特意提起,好不好?” 江夫人拿帕子擦着眼泪连连点头,道:“媳妇啊,你放心,我都知道,只要有这个盼头,我心里就是高兴的。”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吵嚷的声音,江夫人往外看了看,道:“什么动静?怎么像院子外头吵起来了?” 姜忆安打发桃红出去看一眼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桃红匆匆忙忙去而复返,说:“太太,大少奶奶,外头来了个男人,闯到咱们院外边来了,这会儿被护院拦住了!他说是非要见大少爷,见不到就不走。” 姜忆安奇怪,江夫人也有些茫然,婆媳对视一眼,江夫人忐忑地道:“他说是哪家的吗?为什么要见晋远?” 桃红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就看见那人大吵大嚷的,几个护院差点拦不住他。” 人是闯进院里来的,江夫人乍一听,心就有些发慌,满脸担忧地说:“忆安,不会是什么歹人吧?” 姜忆安笑了笑,道:“娘,就算是歹人,青天白日的,国公府护院这么多,还能为非作歹不成?您不用担心,我先出去看看。” ~~~ 静思院院门外的石阶旁,一个身着靛蓝绸袍的精瘦男子叉腰站着。 几个护院将他团团围住,男子不断觑着院门的方向,伺机想要闯进院里去,嘴里还一直不停地叫嚷着:“我来找你们这院里的少爷,你们拦着不让我进,欺负人是不是?” 一个护院公事公办地道:“你要见我们少爷,需得等通传,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先出去等着吧!” 男子闻言一拍大腿,嚷声又高了三分:“好啊!堂堂国公府嫡长孙,我哥拿命救下的人,我们林家对他有恩,现在翻脸不认人,见都不见我,还让我出去等着,故意打发我走的是吧!” “我告诉你们,今天我见不到他本人,休想赶我走!” 听他语气不善,几个护院想先将他架出去,谁料那男子见状往地上一躺打起了滚,边翻滚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哀嚎。 “国公府打人啦,一群人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良心哪!” 护院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其中一个转头看见姜忆安从院中走了出了,顿时松了口气,遥遥拱手道:“大少奶奶,这人擅闯府门,一路跑到了静思院外,说要见大少爷,小的们巡守不力,还请大少奶奶责罚。” 姜忆安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到一边。 护院们纷纷后退了几步,躺在地上翻滚的男子也停下了动作。 他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打量了姜忆安几眼,道:“听说贺大少爷娶妻了,你是他夫人?” 姜忆安走近几步,低头看了他几眼。 方才从院中出来,她隐约听到此人自称林家人,便点了点头,道:“你是林文修林公子的兄弟?” 林有才咧嘴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绸袍上的灰,道:“我哥就我一个兄弟,不是我还能是谁?你既然是贺大少爷的夫人,那我找你也是一样的。我也不跟你废话,今天我来,是领银子的。” 姜忆安微微蹙眉。 贺晋远每月会给林家二百两银子做为家用,那账上也有记录,每月他还会按时差人把银子送到林家,这林家兄弟根本不用到府里来领。 但今日林家兄弟竟上门撒泼打滚要银子,她不禁有几分疑惑。 “林二公子,是这个月的银子没送到府上,还是有人克扣了银两?” 林有才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都不是,一个月你们就给我家二百两银子,够塞牙缝的吗?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这银子以后得涨了!” 几个护院闻言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议。 他们在国公府当差,一个月七八两银子的工银已比外面高出许多,寻常百姓家,二十两银子足够花一年了,这林家每月领二百两银子竟还不够? 姜忆安也有些诧异,面上却没显露什么,依然客客气气地道:“依林二公子之见,要涨多少合适?” 林有才伸出四个手指头比了比,道:“以后翻倍,每个月四百两。” 姜忆安眉头微抬,确认了一遍:“四百两?” 林有才冷笑,“你不会不舍得给吧?你们高门大户的,院里一株花一块石头都值不少银子,我哥那可是丢了一条命!我家里还有母亲,大嫂和侄女要养,这些银子算得了什么?” 姜忆安的视线掠过他那泛黄的脸与两只醒目的黑眼圈,不动声色地思忖片刻,淡淡笑着道:“林二公子所言不差,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还得问过我夫君。还请林二公子移步到厢房喝口茶,我夫君一会儿就过来。” 林有才往地上重重呸了口唾沫,不耐烦地道:“喝什么茶,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就说句痛快话,给不给我银子?我还忙着呢,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耗!” 姜忆安道:“林二公子,四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我手头没这么多现银,这样,我先让人给你包一百两银子出来,你先拿去用着。剩余的三百两,明天我就打发人去给你送到家里去,你看怎么样?” 林有才眯眼盯着她,冷笑问:“你不会打发走我,明儿就不认账了吧?” 姜忆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今天你有办法闯进国公府,以后也会有法子闯进来,要是收不到银子,你尽管再来找我。” 林有才一听,咧嘴笑了笑,道:“行,算你识相!那你先给我一百两,另外三百两银子,明天必须差人送到,要是见不到银子,我还来找你。” 姜忆安让香草去院里取了五封二十两的银子来,林有才接了银子,打开看了看一分不少,便将银子包进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里,甩袖急急忙忙走了。 江夫人在屋里坐等了一会儿,始终有些不放心,不过刚从院里出来,便见那林有才已走远了。 瞧见个背影,江夫人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忽地想了起来,道:“那不是林家的二儿子吗?他是为什么来了?” 当初林文修没了后,她亲自去过林家一趟,见过林家的这个老二,当时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以报答林公子救下儿子性命的恩情。 姜忆安已让护院散了,搀着婆母的胳膊往院里走,边走边道:“他来是为了多要银子,原来一个月二百两,要变成四百两。” 江夫人目露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左右是林家公子救了晋远一条命,是我们欠了人家的,既要这么多,兴许是遇到了难处,有着急用银子的地方。宁愿咱们手头紧些,也不能亏欠了人家,你且打发人给林家送去就是。” 姜忆安直觉那林家兄弟有些不对劲,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道:“娘,我知道了。” 提到林家,江夫人又长吁短叹了几回,方才回去了。 ~~~ 从书房回来,贺晋远才知道了林二来要银子的事。 姜忆安对他道:“夫君,我们明天一起去趟林家,怎么样?” 正好到了祭拜林公子的时候,现在林家的人找上门来,明日去林家送银子,他们一起去探望林家人,也是该的。 贺晋远闻言,却蹙眉沉默了一会儿。 出事那年,他从昏迷中醒来以后,曾去过林兄家中探望过一回。 可林家兄弟将他送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还破口大骂了一番,要他答应每月给林家送二百两抚恤银,并且承诺以后绝不许踏进林家的大门。 第115章 看着他渐渐沉凝苍白的脸色,姜忆安眉心一跳,忙道:“夫君,以前你去林家发生过什么?告诉我。” 沉默数息,贺晋远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干哑。 “娘子,林兄的家人一直怨恨我,不许我踏入林家一步。” 姜忆安微微一怔,眉头紧拧了起来。 怪不得他不去林家祭拜林公子,而只能在静思院中设案遥拜,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林有才要银子毫不手软,却又不许夫君进林家探望,怎么让人觉得这么奇怪? 她想了想,用力握紧了贺晋远的手,道:“夫君,明天我们一起去林家看一看,到了以后,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他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林家兄弟,便不会无故踏足林家。 可她又没答应过,所以去林家看一看,根本算不上违反承诺。 -----------------------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饶你这一次,滚吧!…… 翌日清晨,姜忆安一早便醒了。 因冯太医叮嘱过贺晋远睡前醒后各敷半个时辰的药枕,她睡意朦胧地掀被起身,想要下榻去给他拿来药枕,贺晋远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不用去拿了,我已经在敷了。” 姜忆安揉揉眼睛看他一眼。 这药枕比睡觉枕的枕头小些,里面放得是调配好的药包,因有许多温通经络的药材,枕上去会有发热的感觉。 所以他白皙的脸颊有一些发红,水色的薄唇色泽也极为红润,像涂了薄薄一层胭脂。 姜忆安忽地一怔,不知为何,看到他的嘴唇,便莫名想到了好吃的红艳艳的樱桃。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待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便用力揉了两把脸定了定神。 贺晋远敷完药枕,两人便起床洗漱。 听到房里的动静,香草叩了叩门板进屋,想要为自家小姐梳头更衣。 姜忆安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忙活了。 为了今日方便出行,她只挽了个简单利落的高马尾,之后便吩咐石松与南竹去备车,准备用完早饭便出府。 香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用手比划了几下,眨巴眼睛问:“小姐,我也跟你一起出门吧?” 姜忆安道:“不用了,你留下。” 听到小姐这样的吩咐,香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失落,抿唇低下了头。 这偌大的国公府,只有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饶是觉得小姐待她很好,从来没嫌弃过她,她还是觉得自己不中用。 别的主子的贴身丫鬟都很能干,只有她差了一截,如果她能说话,定然也能为小姐分忧,成为小姐有力的左膀右臂。 看出她情绪不高,姜忆安指了指猫儿老虎,笑道:“不让你跟着,是有重任委派给你,老虎需要照顾,你留在家里喂猫。还有,别忘了得闲绣几只荷包,年节时我要打赏用。” 香草闻言,立时高兴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很快用过早饭,姜忆安与贺晋远便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早晨没睡够,上了车,她便靠在贺晋远的肩头闭目养神,时不时与他说几句话。 “夫君,你以前去过林公子的家吗?他的母亲、妻子、兄弟你见过吗?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贺晋远默了默,道:“失明之前,我曾去过林家一次,虽见过林兄的家人,但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对他们并不了解。除了那一次,便是失明之后——”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林家人的怨恨,让他心里留下了难以释怀的愧疚。 姜忆安用力搂紧了他的胳膊。 贺晋远沉默片刻,哑声道:“如果当初不是喝醉了酒,那场大火,我们本可以轻松逃出来的。都怪我,若不是为了庆贺高中,约了文修一起吃酒,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他也不会......” 听他这样说,姜忆安心里也很难过。 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贺晋远唇角抿直,轻轻握紧了她的手指。 林家住在京都西郊的青石胡同,距离定国公府很远,马车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胡同外停了下来。 待马车停稳了,贺晋远握着姜忆安的手,长眉拧了起来。 看出他心里有些担忧,姜忆安笑了笑,说:“夫君放心吧,你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娘子,你也莫要久呆。” 他隐隐担心林家人会因他迁怒她,将她毫不客气地赶出来。 ~~~ 青石胡同的路面铺着凹凸的青石板,前日刚下过一场秋雨,石板上聚了一处处小水洼,倒映着胡同两旁人家斑驳破旧的门板。 姜忆安一路走过去,左右打量着,这胡同里居住了七八户人家,每家的门板都是如此,可见这里的人家,都是寻常百姓之家,并不富裕。 林家在胡同尽头的最里侧,两扇黑色门板紧闭,姜忆安走近了,刚要叩门,吱呀一声,门却忽地打开了。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大约四五岁的模样,仰头好奇看了她几眼。 “你是来买豆腐的吗?我娘下午才出摊卖豆腐。” 姜忆安微微一怔,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提起裙摆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笑说:“我不是来买豆腐的,我来问问,这里可是林有才的家?” 小姑娘闻言猛地退后几步,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咚咚咚往屋里跑去。 她双手握着小拳头,边跑边喊:“娘,有人来找二叔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腰间系着围裙的妇人,从厨房慌里慌张走了出来,道:“是谁来找他?” 院门开着,姜忆安便走了进来。 这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里站着的妇人和小姑娘,她猜测是林文修的遗孀和女儿。 “请问,你是林有才的大嫂吗?” 妇人闻言,忽地抱紧了小姑娘,嘴唇抖了抖,怯怯地说:“我是,你找他做什么?” 这时,西边的屋里也传出个苍老沉闷的声音,隔着窗子问道:“素娘,是有人来找有才吗?” 妇人忙扭头,脸色虽有些惊慌,却强装镇定地说:“娘,没事,是二弟他在外面落了东西,人家给送来了。” 屋里的老妇沉闷地咳了几声,没再说话。 妇人看了姜忆安一眼,压低了有些颤抖的嗓音,眼中含着恳求:“姑娘,我不知道你找有才他有什么事,我婆婆病了,听不得不好的消息,先不要在院里说,出去说吧,行吗?” 姜忆安纳罕,却也没说什么。 出了那一方小小的破旧宅院,妇人反身将门关了,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蓝围裙,自我介绍说姓吕,又问道:“姑娘,你是谁?找有才他到底有什么事?” 姜忆安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吕娘子。 她容貌清秀,只是脸颊凹陷,瘦得快要脱了相,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一双手也粗糙生茧,局促地握在一起。 姜忆安心里一紧,道:“嫂子,你不认得我,我是贺晋远的妻子。” 听她这样说,吕娘子愣住,脸色微微变了。 “你是国公府贺家大少爷的娘子?” 姜忆安点了点头,“正是。” 吕娘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咬唇用力地拍了几下围裙上的灰尘,冷淡地说:“贺家娘子,这大老远来的,你怎么来了?” 姜忆安微微一怔。 昨天林家二郎去国公府要银子,她今日是来送银子的,这位嫂子竟然不知情吗? 她想了想,说:“嫂子,我可以进屋和你聊一聊吗?” 吕娘子拧眉看了她一眼,静默了许久,才冷冷地说:“进来吧。” 进了堂屋,姜忆安左右看了看,在一张八仙桌前落了座。 堂屋和院子一样,虽然破旧,收拾得却很整洁。 吕娘子拿了张干布巾擦了擦桌子,又让女儿青儿从厨房端一碗热水出来,从柜子里找出一点茶叶来泡了茶。 从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冷若冰霜,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姜忆安一直保持着微笑。 林家娘子的态度虽然极其冷淡,但也许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有直接把她赶出去。 她看了眼面前的热茶,没话找话地与她聊天:“嫂子,这是什么茶?” 吕娘子冷声道:“贺家娘子,一碗粗茶,比不上你们府上的,将就喝些吧。” 姜忆安没说什么,微笑了笑,端起茶来一口喝尽了,说:“好茶,多谢嫂子。” 吕娘子抿唇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没有理会她的谢意,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贺家娘子,你来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完了,我下午还要去摆摊卖豆腐呢!” 姜忆安想了想,关心地道:“嫂子,老太太得了什么病?” 第116章 吕娘子眉头紧拧,下意识道:“婆婆最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又染了风寒,咳嗽了一阵了,还没见好......” 话没说完,突地想起她来是要找二弟的,吕娘子便收住了话头,再次冷淡地说:“贺家娘子,有才他最近没在家,也不知去哪里了,你找他可是有要紧的事?” 姜忆安思忖一瞬,把篮子上的盖子揭开,从里拿出几样糕点和三包一百两整的银子来,都放到桌子上。 “嫂子,昨天有才到府里要银子,先前每个月二百两的银子,我已给了他一百两,这是另外的三百两,你收下吧。” 吕娘子盯着桌上的银子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说啥?你们每个月都给林家二百两银子?这个月还又添了二百两?” 姜忆安略一点头,那吕娘子忽地咬牙站起身来,白皙的脸青红交错,手指用力攥紧了围裙。 还没等她说什么,只听院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有人拖着步子慢腾腾往堂屋走了过来。 吕娘子向外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连话都没说,拉着姜忆安的胳膊便把她往屋里的后门方向推。 她身形瘦弱,这会儿力气却出奇得大,姜忆安猝不及防,被她一口气推到了门边。 “贺家娘子,我不要你的银子,你赶紧走吧,以后有才去国公府要银子,你把他赶出来就是,可千万不要理会他!” 低声说完这这句话,她已把姜忆安推出了门外,连银子也装到篮子里一并塞到了她手里。 “你快走,以后也不要来林家了!我就当你没来过,别被他发现了!”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还没等姜忆安反应过来,面前的黑色门板已被吕娘子从里头锁住了。 吕娘子转过身,林有才已一脚踏进了房门。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掸了掸绸袍袖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吕娘子,道:“大嫂,有没有人来家里送银子?” 吕娘子紧张的心头砰砰直跳,下意识往后门望了一眼,又匆忙收回视线,道:“没有,没人往家里送银子。” 林有才把腿架在桌沿上,往椅背上一靠,道:“真的假的?嫂子你不会骗我吧。” 吕娘子忙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骗你。” 林有才不信,招了招手,让站在门槛处的青青过来回答,吕娘子忙走过去抱住了女儿,青儿也吓得埋进了她的怀里。 “二弟,青儿还小,娘也病着呢,你别吓到他们。” 林有才面目狰狞地嗤笑一声,一甩袍袖起身。 到了里间翻箱倒柜,找遍了,只找到枕头里藏着的一只钱袋,打开倒出来看了看,仅有二十个铜板,便都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大嫂,要是有人送银子,你别废话,也别多问,直接让人送到我住的宅子里,知道吗?”说这话时,林有才面色阴沉,目露凶光。 吕娘子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抿唇点了几下头。 林有才要往外走,突地注意到桌子上的一杯粗茶,又顿住了脚步。 “大嫂,这茶是招待客人的吧?” 吕娘子的心瞬间快要提到了嗓子眼,深深暗吸口气,脸上才没露出惊慌来。 “这是你大哥当年买的茶,放了四年都发放霉了,我拿出来泡了一盏茶,二弟你要是想要,就把茶都拿走吧。” 提到大哥,林有才下意识理了理衣襟,继而冷哼一声,“一点儿破茶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要它做什么。” 说罢又转身坐回了桌子旁,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今儿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到底有没有人送银子来!” 一门之隔,听到里面的话,姜忆安思忖许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家的宅院。 ~~~ 从后门绕到胡同口,看到停在远处的马车,姜忆安提着篮子,快步走了过去。 遥遥听到她的脚步声,贺晋远便起身拉开了车门。 不等石松放下车凳,姜忆安已轻盈地跃上马车,躬身走了进去。 “娘子,怎么样?”贺晋远道。 她去了其实还不到一刻钟,这一刻钟于他来说,却是格外得漫长。 姜忆安将篮子搁到了桌子上。 听到篮中银子细微的碰撞声响,贺晋远心里不由一沉。 林家人没要银子,莫非是把她赶了出来? 姜忆安挨着他坐下,道:“夫君放心,林家嫂子对我还行。” ——虽说其实她也被赶了出来,不过那是事出有因, 她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林公子的兄弟林有才,我觉得这个人很有问题。” 贺晋远闻言眉头微沉。 以前,他偶尔听林兄提及过他的二弟,说他不好读书,也不会什么手艺,成日在街头与几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挥霍家产。 曾经为了养家,林兄一边在国子监读书,一边还要卖字画补贴家用。 不过几年过去,现在也不知那林家兄弟怎样了,听到姜忆安这样说,贺晋远思忖片刻,道:“娘子,我这就让南竹去查一查他。” 调查林有才不是什么难事,街头巷尾住着街坊邻居,对他大都有些了解。 南竹很快去而复返,禀报说:“据邻居所说,这个林有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住在赌场,每次赌输了钱,便会去问他的嫂子要钱,要是不给他银子,他就会耍横将家里的东西都砸了。林家嫂子做点卖豆腐的小买卖,他三五不时地去家里搜刮钱财,家里人都怕他,不敢不给。” 姜忆安想到在门外听到的那一幕,不由冷笑着握紧了拳头,林家寡母妻儿被这个畜生这般欺负,她要是不收拾了这个混蛋,她的姜字倒过来写! 听到她指节捏的咔嚓作响,贺晋远沉声道:“娘子稍安勿躁,如果林有才是个戒不掉赌瘾的赌鬼,狠狠揍他一顿并不能让他改邪归正,相反,等我们走后,他可能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家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说得有道理,姜忆安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情绪,道:“夫君觉得该怎么办?” 贺晋远想了想,温声与她商量道:“林兄本就有恩于我,他的家眷我不能不管不问,我想先见一见林家大嫂,问问她的想法。” 林有才那个孬货还在林家堂屋里,现在去林家只怕会给林家嫂子带来麻烦,再说,林家嫂子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冷淡,姜忆安双手抱臂想了会儿,突然眼神一亮,道:“夫君,这个好办,我有办法。” ~~~ 过了正午,还不见国公府来送银子,林有才骂骂咧咧地起身,对吕娘子道:“嫂子,快去做饭去,我饿了。” 吕娘子没说什么,拉着女儿的手去厨房做饭,林有才又喊了一句,“做一个肉菜,炸一碟子花生米,再烫一壶酒来。” 吕娘子站住了脚,本想说家里只剩一根腊肠,要留着给婆母补身子的,但看到二弟目含凶光地一瞪,便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低头去了厨房。 林有才吃着菜喝着酒,西屋里响起一阵沉闷的咳嗽,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看到儿子在屋里又吃又喝,老太太气得拿拐杖重重拄地,含泪骂道:“你哥活着的时候,为了你卖字卖画凑银子,你哥没了,你又来祸害我们!你这个没良心的,能不能念着你大哥的好,别再来折腾我们了!” 林有才满不在乎地斟了杯酒,不耐烦地道:“我哥不在了,我嫂子就得养着我!你老人家别在我面前唠叨了,该干嘛干嘛去,要是气病了,还不是我嫂子给你花钱治病?” 老太太闻言,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吕娘子忙搀着她从堂屋出来,劝道:“娘,你别生气,二弟今天来,不是来问我要钱的,他就在这里吃个饭,一会儿就走了。” 老太太抖着唇说:“你也不用安慰我,他能做出什么好事来!等我哪天闭上眼咽了这口气,你也早早离开这个家,带着青儿改嫁个好人家,也能过上好日子!偏生我还死不了,让你白白跟着我受气!” 吕娘子眼眶泛酸,有些哽咽地道:“娘,二弟只是一时糊涂,他还年轻,以后会改好的。文修不在了,这辈子我只想守着你和青儿,不会再嫁人了,你要养好身体,长命百岁......” 劝解完婆母回房歇下,吕娘子便推着小车出门摆摊卖豆腐。 等到了胡同外的晚市街上,吕娘子支好了摊位,把豆腐摆在桌子上,便有人走了过来。 刚切完豆腐递给头一个顾客,另一个顾客便走了过来,不断地切豆腐称重,她很快忙了起来。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刀,帮她切起了豆腐。 吕娘子微微一愣,待抬头看清了来人是姜忆安时,不由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贺家娘子,你怎么又来了?” 姜忆安笑了笑,道:“我帮嫂子卖豆腐。” 第117章 说着,已熟练操刀切了块方方正正的豆腐,搁到了吕娘子的秤盘里。 吕娘子抿唇看了她一眼,道:“你一个国公府的贵人,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 姜忆安切着豆腐微微一笑,道:“嫂子,我以前还杀过猪呢,这算什么粗活,咱们先把豆腐卖完,其他的话都会再说。” 恰有顾客来买豆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吕娘子微微咬住了唇,没再说什么。 没多久,摊上的豆腐卖了大半时,忽然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对面街道走了过来。 吕娘子看到那男人,便急忙将剩下的豆腐用箩筐盖住,对姜忆安道:“贺家娘子,剩下的豆腐不卖了,我要收摊回家了,你也快走吧。” 姜忆安愣了愣,“嫂子,还剩这么多豆腐呢,怎么就不卖了......” 吕娘子却来不及再说什么,低头一言不发得将豆腐收了起来,因有些紧张,手指头都在微微发颤。 只是豆腐还没放到小推车里,那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男人便已大步走了过来。 他站到豆腐摊前,长相凶狠的脸上挤出一丝猥琐笑意,色眯眯地笑问:“吕娘子,怎么这么快就收摊了?我还没买豆腐呢。” 吕娘子咬唇看他一眼,眼中显露出厌恶害怕之色,道:“豆腐卖完了。” 张屠户却嘿嘿一笑,伸出油腻的大手,猛地抓住吕娘子纤细的手腕,“急什么啊,你把那豆腐筐掀开,我看看,要是我喜欢,剩下的豆腐我都买了......” 吕娘子羞愤交加,一张脸涨得通红,道:“你做什么动手动脚,要是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张屠户又是一笑,低头凑近了她,道:“你喊人,丢名声的是你又不是我,还不如让我多摸几下,我把你的豆腐都买了......” 话未说完,他的肩膀忽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姜忆安似笑非笑地道:“你要买豆腐?” 张屠户转头看见她,忽地愣住,下意识松开了钳住吕娘子的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了她,道:“哪里来的小娘子?我怎么没见过?” 姜忆安冷笑看着他,道:“没关系,以前不认得我,从今往后,你就记得了。” 话音刚落,吕娘子只觉得面前一道凌厉的劲风刮过。 接着,砰的一下重重响起,是张屠户被踹飞三丈远后落地的声音。 姜忆安不慌不忙地收回腿脚余势,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张屠户向后仰躺着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连爬都爬不起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凶狠的肥脸因吃痛扭曲到更难看的形状。 他抬起手臂指了指姜忆安,狠声道:“你敢打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杀猪的,等老子爬起来,绝对饶不了你......” 姜忆安冷冷一笑,双手抱臂慢慢走到他面前,脚尖轻轻一抬,靴底踩住他那油腻腻的粗短五指,毫不犹豫地用力重重碾压几下。 张屠户登时杀猪般惨叫起来。 姜忆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姑奶奶我也是杀猪的,拳脚功夫也略懂点,从没像你这般恃强凌弱——刚才是你这只手不安分是吧?” 张屠户惨叫几声,连连求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姜忆安却没理会他,而是看向吕娘子,道:“嫂子,你过来,带上那把切豆腐的刀。” 吕娘子还在震惊之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到姜忆安忽然吩咐,她便下意识拿着刀,快步走了过去。 姜忆安看了眼她手里的那把刀,是笨重的菜刀样式,虽不够锋利,也够用了,便自顾自点了点头,道:“嫂子,他刚才欺负你,他这只手就不用要了,你就用这把刀把他的手指头剁了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就像切白菜似的那般寻常,张屠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声道:“姑奶奶,我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没了手指头,以后怎么做屠夫养家糊口!” 吕娘子终于回过神来。 明白贺家少奶奶是为自己出气,且把这经常占她便宜的张屠户打得屁滚尿流,她眼里都笑意。 但她没有那么大胆,不敢剁人的手指头,便提着那把切豆腐的刀,刀刃向外拍了拍张屠户的肥脸,啐道:“你太不要脸了,今天你挨打,也是活该。” 张屠户的肥脸吓得抖了抖,求饶说:“吕娘子,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还求你看在都是街坊邻居的面子上,让这位姑奶奶饶了我这一次吧。” 吕娘子眨眨眼睛看了看姜忆安,眼神中有询问之意,姜忆安便冲她略一点头,道:“怎么处置他,嫂子说了算。” 吕娘子想了想,道:“现在你知道我妹妹的厉害了吧?要是你以后再有一次行事过分,我妹妹可不会再饶了你的!” 说完,她便轻松地笑了笑,对姜忆安道:“妹妹,我总算出了一口气,这次就放过他一回吧。” 姜忆安抬起脚来,嫌恶地踢开张屠户的手,皱眉瞥了他一眼,喝道:“我嫂子大人有大量,饶你这一次,滚吧!” 张屠户慌慌张张爬起来,抬头时看到姜忆安幽冷的眼神,只觉头皮一麻,又屈膝跪地上磕了个头,才捂着肚子踉跄着步子走了。 待他走远了,姜忆安收回视线,冷笑道:“嫂子,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你遇到了不要怕,要是他还敢找茬,你只管去找我......” 话未说完,她忽然看到吕娘子感激地笑看着她,眼神也亮晶晶的。 “妹妹,谢谢你。”吕娘子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不生我的气吧?” 姜忆安灿然笑了笑,“嫂子也没有对我不好,我哪会生嫂子你的气?” 吕娘子笑了下,道:“你来总不会是白帮我的忙的,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说话间,姜忆安也没闲着,帮她把豆腐筐子收到小车上,直截了当地道:“嫂子,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夫君想见一见你,你方便到酒楼叙话吗?” 吕娘子微微一怔,眼神悄然黯淡了几分,小声道:“我丈夫已经没了,晋远兄弟要见我做什么?我见了他,只会徒增伤悲。” 姜忆安默叹口气,道:“嫂子,这几年来,我夫君一直对林公子心怀愧疚。” 提到丈夫,吕娘子眼眶泛红,泪水无声落了下来。 “既然晋远兄弟心怀愧疚,为何一次都没到家里祭拜过文修?” 姜忆安眉头拧起,有些意外地道看着她。 “出事那年,夫君他曾到林家探望,却被拒之门外,连带上门的东西都被扔了出来,嫂子难道不知道?” 吕娘子嘴唇颤了颤,忽地想起什么,喃喃道:“是有才,一定是他......” 当年出事后,国公府曾送来了一大笔银子,却从未见到那位贺家公子现身,也从未到家中祭拜过文修。 那些银子,她自然知道是国公府送来的抚恤银,可她心里却为丈夫觉得不值。 那可是他用性命换回生还机会的好兄弟啊,竟然如此薄情寡义! 现在,她总算想明白了。 那些抚恤银被小叔林有才拿走之后挥霍一空,后又故意借此让贺晋远永远愧疚,好长久地问国公府要银子...... 她用力闭了闭眸子,眼中隐有泪光浮现。 片刻后,她突然抓住了姜忆安的手,哽咽道:“妹妹,你快带我去见晋远兄弟吧。” -----------------------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让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酒楼的雅间,听到两道渐行渐近的轻缓脚步声,贺晋远神色微凝,默然深吸口气,负手站了起来。 吕娘子跨进门槛的一瞬,他便拱手深揖,欲行大礼。 吕娘子忙止住了他,道:“使不得,使不得,晋远兄弟,你要折煞我了。” 听到吕娘子还愿意称呼自己一声“兄弟”,贺晋远拧起的长眉悄然舒展几分,沉声道:“嫂子,请坐吧。” 吕娘子看到他脸上覆着大约三寸宽的黑锻,遮住了那双朗星般的双眸,眼圈一红,内心更添了许多自责。 这四年来,她一直以为这位国公府的贵公子忘恩负义,将舍身救下的好友抛到了脑后,坐享高官厚禄,前程风光无限,却根本没有想到,他虽是死里逃生,却已双目失明! 难怪这几年来,有才一直骗取着国公府的钱财! 再次见到林文修的家眷,贺晋远沉默许久,方压下激荡起伏的情绪。 只是再开口时,声音仍泛了一丝哑意,沉声道:“嫂子,林兄走了这几年,你们受苦了,是我没照顾好你们,还请恕罪。” 吕氏嘴唇抖了抖,眸中泪光闪烁,道:“晋远兄弟,你莫说这样的话,这其中的误会,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亏得你家娘子今日来,不然,我还要......” 她哽咽几声,低头擦了擦泪,道:“晋远兄弟,当初你上门来探望,是有才自作主张撵走了你。这些年来,他瞒着我们,给你要了许多的银钱,也给你添了许多的麻烦。你不必自责,当年出事后,国公府尽到了心意,给了我们不少银子,林家的日子如今不好过,与你们没有关系,都是我那不成器小叔挥霍了家产闹的的。” 第118章 姜忆安眉头紧锁,生气握拳锤了下桌子。 都怪林有才那个混蛋,这其中竟有这么大的误会,林家嫂子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他实在太可恶了! 贺晋远眉峰微蹙,脸色没什么变化,长指却悄然握紧,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微微转首,看向姜忆安的方向,不用等他开口,姜忆安已会意,把那三百两银子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贺晋远道:“嫂子,这些银两不多,是贺某的一点心意,改日我会再送些过来,还请嫂子先收下。” 吕娘子忙道:“这如何使得?我不要,你快收起来吧。” 贺晋远沉声道:“嫂子何必见外?林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如今你们生计艰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往后,只要林家有用得着贺某的地方,贺某都会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听完这番话,吕娘子眼中含泪,微微笑了笑,道:“晋远兄弟,今天,我听到你这句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完,她便站起了身,拉过姜忆安的手,笑看着她,眸中隐约又有泪光浮现。 “妹妹,你与晋远兄弟的好意,我全都心领了。不过,就算你们给林家一座金山银山也无用,都会被我那好赌的小叔败坏光的。” 提到那林有才,姜忆安的怒火就冒了出来。 “嫂子难道就任他这样下去?不管一管他?” 吕娘子苦笑着摇头,“文修在时,有才还能听他大哥的话,文修走了后,这世上就没人管得了他了。要是他还能变回没沾上赌瘾之前那样,勤勤恳恳,踏实过日子该多好。” 沾上这样一个烂赌鬼,若是不管教,一家子迟早都会被他拖进深渊。 姜忆安想了想,道:“嫂子,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就把管教他的事交给我们,不等三日,我们定然让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吕娘子惊讶地愣住,“妹妹,你真有这样的办法吗?” 姜忆安看了一眼贺晋远,见他朝她略一颔首,便道:“嫂子,你放心吧。今天回去之后,你就当没见过我们,明日一早,林有才拿不到银子,自然会再到国公府来找我。到时候我和夫君就替你好好管教他一番,你等我们的好消息。” 要是小叔能被管教好,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吕娘子眼含期待,激动地道:“妹妹,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还请不要伤了他的性命,让他能够改邪归正,以后好好过日子。” ~~~ 回府的马车里,姜忆安靠在贺晋远的肩头,微微闭着双眸思量管教林有才的事。 贺晋远轻抚了抚她的乌发,道:“娘子说要管教林家二郎,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姜忆安想了想,道:“夫君想听个简单粗暴的的法子吗?” 贺晋远:“......简单粗暴的?” 姜忆安想到林有才的所作所为便来气,指节捏的咯吱作响,冷笑道:“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先解燃眉之急,打断林有才那厮一条腿,让他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自然就没法去赌了。” 这个方法虽是解气,但若是打断了他的腿,拖累的还是林家人。 再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他腿伤好了,便会故技重施。 贺晋远沉默片刻,温声道:“还需恩威并施,言语规劝,让他能够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姜忆安眼神一亮,看着他道:“夫君的话倒提醒了我,那不然,我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治治那个林有才?” 贺晋远唇畔弯起一抹极浅的笑,道:“娘子此言正合我意,不过单我们两个,恐怕还不行。” 姜忆安思忖几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对,做戏要做全套,最好再有一个官府的人在场,这样更有威慑力些,也能让林有才信服。” 要请官府的人来,自然得贺晋远出面,两人商议完细节,马车也到了国公府外。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香草在屋里绣了许久的荷包。 因这荷包她做得极为精细,靛蓝锻底,明黄丝线,还缀了三色流苏,费了半天功夫才堪堪做好了一只。 听到小姐和姑爷回院的动静,她便将针线筐收了起来,兴冲冲跑到院外迎接。 到了院里,老虎也嗖地窜了出来,高兴地贴着姜忆安脚边打转儿。 姜忆安笑着抱起来它,摸了几把它油光水滑的皮毛,老虎也在她怀里高兴地喵呜了几声, 香草沏好热茶端了过来,打着手势比划了几句,道:“小姐,高嬷嬷今天来了一趟,见您不在府中,便又回去了。” 姜忆安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道:“她来做什么?留话了没有?” 香草飞快点了点头,用手语说道:“她说二小姐与夏世子成亲了,来告诉您一声。” 姜忆安愕然片刻,才回过神来,“不是才定亲没多久吗?怎么这么快就成亲了?” 香草眼中也有些茫然,道:“高嬷嬷说是侯府那边催着成亲,定下了吉日,就将二小姐迎娶过去了。” 姜忆安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她本还想抽时间去打听一下那侯府到底有没有隐情,没想到她那个蠢货妹妹已嫁了过去。 亲爹继母瞒得倒是严实,防她跟防贼似的,生怕她知道了会坏了姜忆薇的婚事,直到这会儿才打发高嬷嬷来告诉她一声。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 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一早,姜忆安给贺晋远敷过药枕,两人洗漱用过早饭,招来石松、南竹和几个护院吩咐了几句,便静待林有才上门。 果然,日上三竿的时候,林有才来到了国公府的门庭前。 他站在远处,斜眼看了看国公府门外值守的门房,狠狠朝地上呸了口唾沫。 那国公府的姜大少奶奶,说了给他送银子,结果根本屁都没送,简直把他当猴耍! 既然那姜氏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今天就怪他让她没脸,反正不管如何,他势必要把银子讨回来! 想到这儿,林有才嗤笑一声,掸了掸身上的绸布袍子,趿拉着靴子走到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上。 不待门房询问,他便叉腰踏在阶沿上,对着国公府的大门,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喂,里面的人说话不算话,欠了银子不还,哄骗我一个平民百姓,还没有良心!” 他一高声叫嚷,两个守门的门房便快步走了过来,斥道:“你胡乱嚷嚷什么?这里是国公府,高门贵地,就算王爷阁老们来了也要下马下轿的,哪里有你这在叫嚷的份儿?” 林有才瞪眼冷笑道:“我还能不知道这就是国公府?老子说的就是你们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昨儿说了要给我银子,到今天都没个影儿,她说话不算话,我还不能来讨个公道了?你把她叫出来,我要与她当面对质!” 他这样一说,其中一个门房便认了出来,昨日这人便自称是林家的人要见大少爷,不等他们通传便私自闯进了府去,害得他们被管家责骂了一顿。 门房不由提高了警惕,一双眼盯紧了他,道:“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大少奶奶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且等着,我进去通传!” 林有才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快点的,我可没耐心等太久!你告诉那大少奶奶,她要是不来,我就在府门前嚷嚷起来,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忘恩负义,说话当放屁的人,看她丢不丢脸!” 门房进去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又走了出来,对林有才道:“大少奶奶有请,你先到花厅里坐等吧。等大少奶奶处理完后院的事,就来见你。” 到了花厅,林有才坐在椅子上,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国公府的人都好面子重名声,他谅那大少奶奶不敢诓骗他,等她来了,他必得刁难她几句出口恶气,再让她低声下气把银子如数交给他! 谁料,直等了半个时辰,却没见那姜家大少奶奶来,而且这花厅里空荡荡连个人都没有,连口茶都没得喝,渴的他嗓子都快冒了烟。 林有才等不及,憋了满肚子的火,铁青着脸在花厅里转了几圈,咬牙打算离开时,姜忆安带着香草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林家兄弟,幸亏你来了,你要是不来我们府上,我都要差人去请你了。” 林有才本是满腔怒火,听见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清了清干哑的嗓子冷笑说:“你不是说了打发人给我送银子,为何没把银子送到林家,还要差人去请我?” 姜忆安温和地笑了笑,道:“昨日你走得太快了,有些事我没问清楚,不好贸然去给你送银子的。今天既然你来了,就先到我夫君的书房一叙吧。” 林有才狐疑地看着她,三角眼微微眯起,手指头不安地捻了捻绸袍袍角。 这是在公府的花厅中,光天化日之下,府里的人可不敢对他做什么,可要是到了书房,那就说不准了,万一这大少奶奶翻脸不认人,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119章 林有才想了想,斜眼看着她,道:“我是来拿银子的,不是来叙话的!你要是不食言,就尽快把银子给我就,以后每个月按时把银子送到林家,我就不会同你计较!” 姜忆安微微一笑。 这林有才混迹于赌场市坊,奸懒馋滑,性格冲动,且警惕多疑,她请他去书房叙话也不过是个幌子,就是为了探探他的性情而已。 “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了——我夫君每个月从账上划给林家的银子,是用来供养林家婆母妻儿的,你领走的银子,根本没有交给林家嫂嫂,而是你自己全部花了!” 林有才脸色陡然一变,眼中露出几分狠色来,咬牙道:“你竟然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背着我偷偷去查过了?” 姜忆安淡定在他面前坐下,微微一笑,开口便毫不留情地骂了起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样的烂赌鬼,欺负寡母寡嫂,拿了养家的银子赌钱挥霍,如果林公子在天有灵,一定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林有才冷笑着咬紧牙关,双手攥紧成拳头。 从来都是他欺辱别人的份儿,今天反过来了,他竟然被一个小娘子指着鼻子痛骂! 他要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任人欺负谩骂! 林有才目露凶光,从袖底悄悄摸出把匕首来攥在手中,冷声道:“姓姜的,你别废话,银子交给林家,是你们国公府自愿的,我一没偷二没抢,至于怎么用,那是老子自己的事,你管不着!今天我就问你一句,这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姜忆安瞥见他的动作,神色全然未变,反倒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 “我只是说一句,林二郎君就要恼羞成怒了,可见你还有点羞耻之心。以前的银子都送到林家,我是管不着你是怎么花的,但国公府已经仁至义尽,从今往后,这银子是一分都不能给你了。你走吧,不要再站在这里,多看一眼你这种好赌的人,我都觉得脏了我的眼睛!” 闻言,林有才登时恼羞成怒,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疯婆娘,每月要给的银子,你说不给就不给了?!别看你是国公府的媳妇,你这么忘恩负义,信不信我告诉满京城的人,别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 姜忆安笑道:“国公府给你银子,全凭道义,一没有白纸黑字的文书契约,二没有两家族中长辈的见证,林家的银子都被你赌完了,从今往后我不给你银子,合法合情,没人会指责我。反倒是你,一个不顾寡母嫂侄的赌徒,连累你大哥生前卖字卖画养你的废物,人渣中的败类,败类中的蠢货!” 她故意骂狠了些。 果然,被这些话一激,林有才气得咬紧牙关,一双眼几乎喷出怒火来! 他倏地摊开掌心,只见一柄短匕泛着寒光一闪而过,径直往姜忆安面前刺去。 然而下一瞬,她猛地一拍桌子起身,眼疾手快地抬脚,闪电般踢向林有才的手腕。 当啷一声,匕首从他的手中飞出,落到了地上。 林有才吃痛捂住自己的手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又当胸踹了过来。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立时飞了出去。 之后砰的一下沉闷声响,重重跌落在地。 林有才狼狈地趴在地上,抬眼瞪着姜忆安,哑着声音,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婆娘,你.....你还有些本事,我小瞧你了!” 姜忆安才不听他废话,拿起案上的空茶盏朝地上一摔,喝道:“有人杀我,快来救我!” 外面久候的护院们当即冲进花厅,反扭住林有才的胳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你竟敢持刀谋杀我们大少奶奶,现下擒住了你,证据确凿,这就把你送到官府去治你的罪!” 林有才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听到护院们的话,后怕涌上心头,双手紧紧抓住绸布袍子的衣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后背都洇湿了一片。 方才冲动杀人,现下顶上这样的罪名,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他忙不迭求饶:“诸位息怒,有事好商量,这都是误会,我一时手滑,才......” 姜忆安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手滑?林二郎君手滑得真巧,要不是我反应快,那刀子都捅到我身上了。” 说着,她瞥了眼其中一个护院,道:“还不快去报官?” 护院会意,疾步如飞地走出了花厅。 没过多久,便有两个身穿皂衣的顺天府捕头前来,询问起案发时的详情。 林有才看着那官家差役,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牢狱之灾,登时惨白的脸上冷汗直流,身体也在不自觉发抖,方才要银子时的无赖气势早已半分也无。 “各位官爷,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就是一时冲动......” 话音未落,花厅外响起沉缓的脚步声,贺晋远走了进来。 虽是双眸覆着黑缎,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他却似能够感应到什么似的,下意识朝姜忆安的方向走了过去。 “娘子,你可有受伤?”他沉声开口,嗓音中却罕见的有一丝不稳。 “夫君放心,我没事。” 说话间,姜忆安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长指,示意他按照商议好的来。 贺晋远沉默数息,微微偏首,似在垂眸看向趴在地面的林有才。 他冷声开口:“你今天差点伤到了我的娘子,可知触犯了本朝律法,罪不容赦?” 姜忆安微微一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对啊,不是之前说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他怎么也训斥起林有才了? 姜忆安小声提醒他,“夫君,错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胸膛沉沉起伏数息,才再次开口,对林有才道:“你兄长毕竟于我有恩,看在林兄的份上,如果你以后能够改掉赌钱的恶习,我就考虑饶你这一次。” 林有才一听,当即赌咒发誓说:“贺公子,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这样了,如果我再一个赌字,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你们放过我这一回,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往后只念你们的好!” 贺晋远道:“既然你诚心悔过,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保证以后永远不再沾染赌/博,用心侍奉寡母长嫂,悔过自新好好做人。” 默然片刻,他又道:“你的母亲染了重病,你的大嫂日日摆摊卖豆腐讨生活,他们极为不易,你沾染赌钱的恶习,非但没有做顶梁柱顶起林家的门楣,保护她们,却反过来伤害她们。你大哥若有在天之灵,该多么痛心会有你这样一个兄弟。” 听到这些话,似有所触动,林有才沉默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他无声哭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说:“贺公子,你说的话我明白了,我也都答应。” 两个皂衣捕头一早便收到知府大人的吩咐来了国公府,虽例行公事询问了案由,剩下的却全凭贺晋远做主。 此时见一桩案子这样消了,便也告诫他道:“主家宽宏大量饶你这一次,不让你沾赌,也是为了你好。世间有多少沾了赌后家破人亡的,你要是最后一无所有,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既然有了这次机会,以后就改过自新,找个正经营生过活,好好过日子吧!” 林有才红着眼睛点了点头,都一一应下,他看似已有痛改前非的态度,姜忆安却不敢全然相信他。 这沾了赌的人,赌咒发誓跟放屁一样,他现在不知是害怕吃上官司,还是真的有所懊悔,当下点头答应,说不定转眼又变卦了。 若是给他安排个差事,再的经常监督着他言行,想必会好许多。 她脑子里刚有了这个念头,花厅外又突地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转眼间,秦秉正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官袍未换,带着冷肃官压,锐利如刀的眼神从林有才身上掠过,之后转眸看了眼贺晋远,道:“长风,我来了。” 姜忆安十分意外,贺晋远也有些诧异,“秦兄,你怎么来了?” 秦秉正没有解释。 今日见了廖知府,听说贺晋远要用捕头解决一桩案子,他疑心是沈家的人到国公府闹事,便尽快赶了过来。 好在不是沈家,贺嘉月虽不在这里,他知道她应该是安然无恙。 看了眼林有才,再看了看当前的情形,他已差不多知晓是何事,于是眉头沉了沉,道:“长风,虽说此事可消,但鉴于林有才好赌成性,品行恶劣,他的话不能作数。不若以后就让他到刑部衙门做个日日点卯值班的小吏,本官会留意他以后的所作所为,绝不让他有再犯的机会。” 思忖数息,他沉声道:“这个办法可还算周全?” 姜忆安眼神不由一亮。 秦大人此举,既为林有才安排了个差事,让他走上正路,又能亲自监督他,如此再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会反复无常,再沾染上赌钱的恶习了。 第120章 这自然是个万全之策,贺晋远点了点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 此事议定,那林有才也都应了下来。 回到林家宅院,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嫂与母亲面前,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地道:“娘,嫂子,过去我简直猪狗不如,实在对不起大哥,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说完,他便把自己屋里所有与赌钱有关的东西一把火全烧了,还脱下了绸布锦袍,换上了粗布衣裳,亲自动手去磨豆子做豆腐。 吕娘子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短短一天,二弟竟真像变了个人,实在让她又惊又喜。 离开林家时,林家婆婆与吕娘子都感激不尽,拉着姜忆安的手,依依不舍地道:“以后有空,要常到家里来坐坐。” 姜忆安点点头,笑道:“婆婆嫂子放心,我一定会再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青儿,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温和地笑了笑,说:“姨姨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你,你有时间的话,也和祖母娘亲去府里看姨姨,好不好?” 青儿腼腆一笑,忽地抬头看向吕娘子,道:“娘,你常说,爹爹的画还要留着送人的,是不是要送给贺叔叔与姨姨的?” 吕娘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去把房里的那幅画拿来。” 青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咚咚咚跑回了房里。 不一会儿,她便抱着一幅画跑了出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姜忆安,道:“爹爹以前画的画,送给你们做纪念。” 这是林公子的遗物,十分珍贵,姜忆安看了看林婆婆与吕娘子,两人都微笑着对她说:“这本就是他留下送给朋友的,其他人已拿走了,只有这幅还留着,你收下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郑重地接了过来,道:“那我代夫君收下了,多谢。” 国公府的马车停驻在青石巷外,贺晋远负手站在马车旁,耐心地等着她们话别。 看了眼他覆着黑缎的双眸,吕娘子心头酸涩,道:“妹妹,晋远兄弟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姜忆安道:“大夫说了,还有好转的可能,只是......” 她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吕娘子,便道:“只是当年失火时,林公子拿命救下了他,他心里愧疚,积郁了心病。大夫说,如果夫君的心病能治好,眼睛恢复得会更快。” 吕娘子与林婆婆对视一眼,两人的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死去的人离开了,活着的人,心中还留有难以释怀的伤痛。 吕娘子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搀着林婆婆的手,微笑着走到贺晋远身边。 她温声道:“晋远兄弟,当年事发突然,谁都不想有那样的意外,可意外已经发生了,日子还要过下去。文修救了你,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要是没有,那他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林婆婆也道:“文修活着时,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能文能武,以后定然能够出将入相,成为朝廷的顶梁柱。孩子,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你想开一些,早日把眼睛养好了,以后还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呢!” 眼角有些湿润,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拱手深深一揖。 “嫂子和伯母所言极是,我以后定然会谨记在心,不会辜负你们的好意,也不会再辜负林兄的救命之恩。” -----------------------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他眼前有一丝朦胧熹微的…… 马车缓缓启动,轻快地驶过青石板路,凭窗望着越来越远的青石巷,姜忆安用力挥手与吕娘子和林婆婆作别。 直到马车转过长街,那青石巷再也看不见,她才十分不舍地收回视线,转眸看向身畔的人。 贺晋远手里拿着抱着林公子生前的画作,唇角紧抿,一直沉默着。 姜忆安轻唤他:“夫君?” 贺晋远恍然回过神来,默了默,温声道:“娘子,银子可留在林家了?”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与吕娘子话别之前,她已悄悄在林家的米缸里放了一笔银子,那些银子足够保证她们以后生活无忧了。 听她说完,贺晋远略点了点头,不过,不知想起了什么,长眉突地拧起,唇角也抿直了几分。 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好,姜忆安很是疑惑。 处理好林家的事,她想他心里应该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况且那林婆婆与吕娘子都力劝他要想开一些,怎么他好像更沉郁了? “夫君在想什么?” 她眨了眨澄澈的杏眸,凑近了看着他的脸问。 那灼热的视线,即便双眼感受不到任何光亮,也很难忽视。 贺晋远沉默数息,道:“在想你以身涉险,一个人对付林家二郎的事。” 他现在想来很是后怕,万一那把匕首真的刺到了她的身上,万一那些护院没有按照计划及时冲进花厅...... 在外面等待的时刻,每一个呼吸的瞬间,对他来说都是那样难熬。 这样想着,坚实有力的长臂便不自觉将她揽在怀里,缓缓抱紧,沉声道:“娘子,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姜忆安埋在他的胸前,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笑着咧开了嘴角。 “夫君这么担心我?”她抬头,笑眯眯盯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突然灵机一动,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答应夫君,从今往后,小命要紧,我不会逞能,有把握的我会做,没把握的,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做。” 她说完,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兴致勃勃地道:“今天高兴,回府以后,我要吃炙鹿肉,还要喝菊花酒,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贺晋远下巴抵着她白皙的额角,轻抚着她锻子似的乌发,唇角极浅地勾了勾。 “好,娘子想吃什么,都依你。” ~~~ 月华院中,听贺嘉月说起儿子儿媳让那林家好赌的老二改过自新的事后,江夫人十分欣慰,道:“这也是他们该做的,现下那林二郎改邪归正,也算能报答几分林家公子的恩情了。” 贺嘉月点了点头,微笑道:“娘,我发现,自从大哥与大嫂成婚后,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江夫人叹息道:“幸亏你大嫂嫁进了咱们家,现在我只盼着你大哥的眼睛早日能重见光明,他们两个早日诞下子嗣。” 说到这儿,江夫人深深看了长女一眼,道:“娘也希望你以后能再嫁到个好人家。” 自从与沈绍祖和离之后,贺嘉月早没有了再嫁的心思,现如今独身一人,不知道有多自在,她哪还想再嫁人。 但妹妹已经整天挂在嘴边说不想嫁人了,她这样说,只怕母亲会更发愁,便笑道:“娘,我最近在忙酒肆的生意,哪有心思考虑这些?等以后再说吧。” 她有间酒肆,以前都是交给掌柜去打理的,只是最近那掌柜家里有事告了长假,她便偶尔出府去酒肆打理生意。 江夫人点了点头,忽地想起快该发月例了,便道:“我得去你三婶那里一趟,与她说一说下个月月例的事。” 三房谢氏打理着府中中馈,府里的一应进项支出都经过她的手,只有这月例的事单独由大房来掌管。 贺嘉月道:“娘,那月例的事,三婶怎不另找个管事来担这项差事呢?” 江夫人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之前你三婶是说过月例的事另安排人来管,我正是要去问问她。” ~~~ 锦绣院中,崔氏正在与谢氏坐在明间说话。 贺嘉云也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地摇着把精巧的折扇,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崔氏觑了眼侄女的脸色,讨好得对谢氏道:“三嫂,这重阳过了没多久,那姜家二小姐与那夏世子已成了亲,咱们与平南侯府结亲的事就不要想了。再说就以嘉云的身份、性情,什么样的好郎君找不到?满京都的儿郎,都排队等着挑呢,不若三嫂再办一次赏花宴......” 听到四婶这话,贺嘉云把折扇一阖丢在了桌子上,气呼呼道:“四婶说得倒是轻巧,你提灯笼去照照,还有哪家的公子生得比他好?” 说着,她一甩袖子起身,扁了扁嘴扑进谢氏怀里,差点哭出声来。 “娘,我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相中了个合心意的,偏又被人抢了去。” 贺晋承坐在一旁,也握紧了拳头,道:“她敢抢我姐的姻缘,实在太过分了!” 谢氏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得如珠如宝,见女儿这个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那夏世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这样?你四婶说得不错,他既然已与那姜家的二小姐成亲,咱们就不要想了,再另寻个好的郎君就是了!” 贺嘉云想起那赏花宴上,大嫂那个二妹故意穿的花枝招展,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直勾勾盯着夏二公子看,心里更加不忿! 她不过就是个小官家的女儿,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凭什么能与她这样的贵女争夫婿? 第121章 贺嘉云哭哭啼啼道:“娘,我心里就是不服气,为什么姜二能抢走了我的婚事?要是她没来咱们府里参加赏花宴,夏世子根本不会娶她!” 谢氏又是哄,又是劝,沉着脸色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既与那姜二小姐有缘,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贺嘉云跺了跺脚,含泪咬牙说:“不管怎么说,姜二抢走了我的姻缘,我就是生气!娘要是不给我讨回公道,我就去找外祖父,他老人家最疼我,一定会给我想办法出气!” 谢氏神色微微一变,忙道:“别闹了,你外祖父身体不好,还要养病呢,你可莫要去烦他。” 贺嘉云不听,哭嚷着说:“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看着哭闹不止的女儿,谢氏正了神色,斥道:“好了,你是高门贵女,大家闺秀,岂能这样没有气度?抢走的姻缘就不是你的正缘,不要与姜二那种小门小户没有教养的人一般计较,这事已经过去,不许再提那夏家了!” 话刚说完,琉璃进来提醒道:“太太,小姐,大太太来了,已进了院门了。” 贺嘉云止住了哭声,谢氏给她擦了擦泪,道:“别哭了,让人看见笑话,你先回院里歇息吧。” 贺嘉云抽泣着点了点头,贺晋承扶着她的胳膊起来,咬牙小声道:“姐,你别哭了,我一定给你出气!” 两人都不想见到这位大伯母,便绕过屏风,带着丫鬟自边上的小门出去了。 江夫人跨进门槛,看到崔氏也在谢氏的房里,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崔氏暗暗撇了撇嘴,叫了声“大嫂”,便把头扭到了一边去,没有说话。 崔氏对大嫂这般冷冷淡淡的态度,谢氏都看在了眼里,眸底也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她低头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方开口道:“大嫂,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我正要跟你说,那月例银子,你还是每个月都照旧例发下去,待过了明年,再从官中的账上走吧。” 江夫人微微一愣,道:“弟妹,之前不是说了,从下个月开始便从官中账上划拨月例,怎又等到明年了?” 谢氏将茶盏搁到桌子上,淡淡地道:“府里银子一时周转不开,大嫂就多担待些吧。” 江夫人面露难色。 自嫁进国公府,这二十多年,府里的月例都是从她的私账上发的。 先前那些年,官中有了银子,还会给她补上,可近几年来,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她私账上的银子捉襟见肘,委实快支撑不下去了。 “弟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从哪一项上先挪出银子来使着,我手头紧,只怕发不出下个月的月例了......” 谢氏径直打断了她的话,道:“大嫂,这不是我一个人定下的,老太太也知道,说这事辛苦大嫂了,若不是现在有难处,确实不会麻烦大嫂。这项重任交给大嫂,大嫂还是不要推脱得好。” 江夫人还是有些为难,见她犹犹豫豫的,崔氏撇嘴清了清嗓子,道:“大嫂,就算你手头紧,那不还有晋远呢吗?他名下还有御赐的田庄,手里总不缺银子,身为国公府嫡长孙,也本该为府里分担一二的。” 江夫人眉头拧起,道:“晋远的庄子,是他的私财,该是他媳妇当家的,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崔氏撇嘴一笑,哼道:“老太太都发话了,大嫂还一再推拒,难道非得公爹亲自给大嫂说,大嫂才能应下?” 一想到公爹,江夫人便心生敬畏,这等事情若是还要劳烦他老人家开口,她是万万不敢的! 她忙笑了笑,道:“弟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氏重重冷哼一声,脸也耷拉了下来,“大嫂都这般推脱了,还能是什么意思?” 江夫人想了想,道:“三弟妹打理着府里的事,是辛苦得很,月例的事,我还是尽量想想办法吧。” 听到大嫂应下了此事,谢氏眉头微抬,心情似乎好了几分,却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江夫人想起长媳娘家妹妹与那夏世子成亲的事,面上又露出难色来,道:“弟妹,你当初办那赏花宴,也是为了嘉云的亲事,只是谁能想到,侯府却是去姜家提了亲。这件事,别说我意外,连忆安也毫不知情的。弟妹,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请你可别因为这事生气。” 谢氏低头慢悠悠喝了半盏茶,道:“那是夏家与姜家有缘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大嫂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了,待会儿管事的要来花厅回事,我这就要去了。” 江夫人知道她打理府里中馈事情繁多,忙点了点头,“好,那三弟妹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谢氏作势起身要送她,江夫人忙止住了她,道:“你忙得很,别送了。” 谢氏便坐了回去,只让琉璃去打帘子送她出门。 待江夫人走了,崔氏忙开口道:“三嫂,大嫂可真有意思,她与她儿媳妇一样,姜二抢了咱们嘉云的婚事,她们还反装不知情呢!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那姜二来参加赏花宴,一定是大侄媳的主意!她那妹妹生得还不错,打扮得跟妖精似的,不消说,夏世子一定是被她勾走的!不然的话,周夫人最是个讲究门第出身的,怎么可能选她做儿媳妇?” 谢氏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轻蔑地道:“毕竟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巴不得攀上高门,不要与她们一般计较。” 崔氏啧啧叹了两声,道:“亏得三嫂你涵养好,心地宽大,换我是不能的。” 谢氏沉吟片刻,冷笑道:“夏世子门第家私模样,确实都与嘉云是相配的,但咱们有缘无分,也就不必强求了。” 崔氏眼珠子转了转。 听三嫂这意思,心里还是对大房有气的,只不过是一府的当家主母,不好因为这事对大房发火,失了气度。 她想了一想,拍掌道:“三嫂说得何尝不是这个道理!不过我看大小姜氏实在太过分了,你也不必为她开脱,她最好保证没什么由头落在我手里,不然我非得帮嘉云出口恶气不可!” 谢氏没说什么,只是眼帘半掀,倨傲地勾了勾唇。 ~~~ 翌日一早,待大少爷与大少奶奶用过早饭,香草便把才绣好的靛青色荷包拿来请姜忆安过目。 姜忆安细细看了几眼,笑着夸赞道:“你的女红真是越来越好了,就照着这个样子,再多做几个。” 得到自家小姐的肯定,香草骄傲地挺起胸膛,高兴地咧开嘴角笑着,抬手比划着说:“小姐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尽快做完。” 过了辰时,因入了深秋天气渐凉,府里要给各院的丫鬟做衣裳,姜忆安便让她把荷包收了起来,打发她去花厅领衣裳的份例去了。 香草刚离开没多久,桃红突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道:“大少奶奶,高嬷嬷来了,在外头等着见您呢。”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没多久,高嬷嬷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到了里间,她先叉手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大小姐,老奴来找您,是有要事要对您说。” 姜忆安纳罕地挑起眉头,笑着道:“嬷嬷您老人家和我关系也不怎么好吧,怎么家里头屡次三番打发你来找我?” 听她调侃,高嬷嬷一张老脸羞愧得发红。 她跟在罗氏身边,伺候了罗氏多年,以前还曾为了二小姐为难过大小姐,虽说回回都没落到好处,但与大小姐的关系,实在算不上亲近。 姜忆安微微一笑,让她坐着说话,道:“嬷嬷别往心里去,我说着玩儿的。你大老远到府里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高嬷嬷在凳子上坐了,斟酌了片刻,开口道:“大小姐,二小姐与夏世子已成婚了,老爷太太打发我来告诉您一声,改日二小姐回门,让您也带着姑爷一块回去。” 姜忆安冷笑:“怎么,让我回去,也不怕我搅合了他们一家子齐聚一堂?” 高嬷嬷面露尴尬,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道:“大小姐,二小姐成亲前,老奴不放心,私下去打听了夏世子,听说,他......可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公子。二小姐嫁人那天,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可老奴实在担心,二小姐嫁过去以后会受委屈。” 她是姜家的老奴,论理这事没有她置喙的份儿,可姜忆薇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可不想二小姐嫁到侯府吃了暗亏。 况且,她是上了年纪的,什么事没见过,男人单是喜好女色也就罢了,可若是脏臭不忌的,只怕会染上脏病! 姜忆安摇头笑了一声,道:“我说呢,要是有好事,嬷嬷也不会来找我,今儿来找我,果真没有好事。你说这个话,是想让我做什么?” 高嬷嬷闻言更加羞愧难当,若是当初她听了大小姐的话,没有按照罗氏的吩咐,贸然带着二小姐来国公府,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般让她担忧的事! 第122章 她站起身来,又叉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这里头有老奴的错,老奴要给大小姐赔个不是!虽说太太想让二小姐嫁到高门贵地去,但那府里的事,太太也是一知半解的。老奴想着,大小姐回家的时候,多教导教导二小姐,让二小姐学着在侯府里自保立足,别受了什么委屈。” 虽是讥讽了她两句,姜忆安却也并没有与她计较,挥挥手让她坐下,道:“嬷嬷也不必高看了我,我也没这个本事,要不是我有个好夫君好婆婆,我也未必能在公府立足。” 高嬷嬷忙道:“大小姐你真是自谦了,你一身的本事,老奴都看在眼里的。” 姜忆安笑了笑,道:“嬷嬷,实话告诉你,夏世子本是我三婶给她女儿相看的未来夫婿,现在三婶四婶都已知道了他们成婚的事,每次见了我,都恨不得狠狠剜我几眼,我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你还请我回去教导我那妹妹,不是我对继母和姜忆薇有偏见,但凡我们一同带着夫婿回去,她们不把两只眼珠子瞪到天上去显摆,我就当二妹她还没那么蠢!” 高嬷嬷嘴唇嗫嚅几下,细细一想,大小姐说得何尝不对呢! 她心一灰,默默叹息几声,道:“连大小姐都没办法的话,老奴也实在无能为力了,只求二小姐运气好,嫁过去之后能享福吧。” 姜忆安深深看了她一眼。 高嬷嬷这个老货,她原是不待见的,但如今看她一片真心为了姜忆薇考虑,不由也有些动容。 再者,一想到姜忆薇送她的那些香粉,她也不想只骂她蠢笨无脑了。 她垂眸思忖片刻,道:“嬷嬷,你既为二妹着想,那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你这么担心她,不如就想法子陪着她去侯府就是了。至少,身边有你照应着,有什么事,你也能给她出出主意。” 高嬷嬷眼神一亮,忙起身说:“大小姐说得是,多谢大小姐提醒,老奴这就回去了。” 说着,急忙往外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忧心地道:“大小姐,二小姐嫁到侯府,你在公府里,岂不会招三房的人记恨,那可怎么办?” 姜忆安笑了笑道:“难为你老人家还为我费心。别人怎么看我我无法左右,反正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没什么好心虚的。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说了几句,高嬷嬷面上带笑,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 午时过后,姜忆安在亲手为贺晋远做药枕。 因药枕中有决明子、菊花等解郁安神、明目通络的药,为了保证药效,需得每天更换一次。 她将那些才摘来的新鲜菊花放在箩筐里,筐底铺了一层,亲自端到院外日光好的地方晾晒。 有时,这些活香草会给她打下手的,只是她去领衣裳份例,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 姜忆安打发院里做粗活的小丫鬟青禾去叫她早些回来。 贺晋远自书房回来时,便闻到了院中熟悉的清新淡雅的香气。 眼前有一丝朦胧熹微的亮光忽然闪烁了几下,他下意识眯起眼眸,向院中看了一眼。 不远处好像有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是他的娘子。 微风拂动覆眸的黑缎,走向她时,他的步子虽然有些缓慢,但步伐沉稳而轻松,唇角也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姜忆安笑吟吟抬头看向他。 自从林家回来之后,她看得出,他的心情好转很多,以往经常紧蹙的长眉,也舒展开来。 走到姜忆安身旁时,贺晋远便伸出一只大手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之后指腹下意识摩挲了几下她的手心。 “娘子,你在晾晒菊花?放着我来吧。”他的嗓音温润磁性,因微微低着头,就像在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畔,不知为何,这本来极为寻常的动作,姜忆安却微微一怔,耳根也蓦然有些发烫。 她有些不自在得轻咳了一声,道:“夫君。” 听到她一向清越有力的声音似有一些不稳,贺晋远不禁拧起眉头,道:“娘子怎么了?” 姜忆安抬头瞄了他一眼,忽地察觉出有一些不对劲来。 以往就算是他对静思院极为熟悉,也做不到这么准确无误地走到她面前,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夫君,你的眼睛......” 话未说完,院里做粗活的小丫鬟青禾满头大汗地飞跑着回了院中,慌慌张张地道:“大少奶奶,不好了!香草姐姐被绑了跪在花厅里,在挨打呢!”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姜忆安:夫君,能说说你第一次发现眼睛能看见之后,心理是什么感受吗? 贺晋远:......娘子,我只注意到了你,甚至没反应过来眼前已有亮光。 第60章 得罪了三太太和四太太。…… 花厅中,香草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手腕上紧紧缠了好几圈麻绳,低头跪在地上。 贺晋承穿着一身织金蓝袍,翘脚高坐在花厅的圈椅上,白胖的圆脸挂着一抹狠笑。 六个年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厮分列在他两侧,各个手里拿着棍棒,恶狠狠盯着香草。 一个名唤来福的小厮大摇大摆走到香草面前,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突然喝道:“你偷了我们二爷的玉佩,我们都瞧见了,再不赶紧磕头认错,我们就棍棒伺候了!” 香草眼中含泪抬起头来,用力摇头否认,嗓子里发出咿呀的声音。 贺晋承眉头一皱,道:“难听死了,把这个哑巴的嘴堵上!” 来福一听,忙从口袋里摸出块布巾来,团成一团,整个塞到了香草的嘴里。 “我劝你识相点,早点认错,别以为你是大少奶奶的人,就会免了挨棍子!你偷的是我们二爷的东西,就是大少奶奶大少爷都来了,也帮不了你!” 香草跪着向前挪了几步,不断地摇着头否认他的话,贺晋承冷笑了笑,道:“她还不认,给我打!打到她皮开肉绽,愿意认错为止!” 话音落下,左右小厮拿着棍子上前,持棍朝香草单薄的脊背上重重挥去。 “嘭”的一声闷响,棍子砸了下来。 实打实的力道落在背上,香草脸上的血色几乎瞬间褪尽,身子猛地蜷缩起来。 “认错吗?” 香草蜷着身体抖如筛糠,嘴里发出的含糊哭声,却仍然呜咽着摇了摇头。 贺晋承咬牙冷笑了几声:“她骨头倒挺硬,继续给我用力打!” 来福应了一声,阴沉着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卷起袖子来,高高扬起手里的木棍。 香草绝望地闭上眼睛。 单薄的身体如寒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想起自己小时候,无论怎么否认没偷家里的铜板,那碗口粗的棍棒却依然会落在自己身上,她没再摇头。 只是,还没等那棍棒再次落下,来福的手腕蓦然被人紧紧攥住! 他错愕地转头,只见那大少奶奶拧眉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犹如泛着寒光的利刃。 姜忆安从他手中夺回木棍,砰的一声扔在地上,道:“为何打人?” 来福头皮一紧,嘴唇嗫嚅几下,看向自己的主子。 贺晋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后,踢了踢靴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踱步过去,嬉笑道:“大嫂,你来得正好。你的丫鬟是个小偷,人证物证都在,我的人已把她拿住了。” 姜忆安转眸看向香草。 看到大小姐来了,香草瞬间泪如雨下,往前膝行两步,重重摇了几下头。 她嘴里还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姜忆安的怒气腾得窜了起来。 她大步上前,将香草嘴里的布拿了出来,解开束着她双手的麻绳,道:“到底怎么回事?” 香草没有比划手势,只一个劲得紧紧抱住她的胳膊,满腹委屈地抽泣着,肩膀也在瑟缩着发抖。 她本就不能说话,姜忆安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平复下情绪。 贺晋承登时急了,大声道:“大嫂,你是主子,你的丫鬟是小偷,人证物证全都有,你现在就得按照咱们府上的家规罚她才是,怎还安慰起她来了?” 姜忆安暗暗冷笑一声,道:“堂弟,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你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贺晋承眼神心虚地躲闪几下,转头瞥了眼远处的小厮,小厮会意,立刻悄悄溜出了花厅,直奔锦绣院去请三太太。 贺晋承振振袍袖定了定神,冲来福道:“把证据拿出来,让大嫂亲眼一看。” 来福会意,从一旁拿出个靛青色荷包来,托在掌心中示意姜忆安细看。 荷包是新的,还有几根线头没剪,姜忆安看了几眼,唇畔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 贺晋承道:“大嫂,我娘给了我一枚玉佩,打着青丝络子,是我时常带在身上的。谁想我刚才换衣裳,把玉佩搁在了花厅里,一个错眼不见,玉佩就不见了——” 第123章 他抬手指了指荷包,用嬉笑嘲弄的口吻说:“大嫂你也看见了,现在我的玉佩就在这个荷包里。要不是我的小厮亲眼瞧见你的丫鬟偷偷摸摸把玉佩装到荷包里,只怕到现在,我还没拿住她这个小偷!”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香草惊恐地瞪大双眼,焦急地比划着手势,表示她之所以把玉佩装到荷包里,并不是想据为己有,因为她进花厅时,刚好看见晋承少爷从花厅里出来,这掉在地上的玉佩,她便猜测是晋承少爷的东西,怕直接用手拿着弄坏了玉佩,她装到了荷包里,只是她双手托着荷包里的玉佩,走到晋承少爷面前交还给他时,便被他喝令小厮抓了起来,还说她偷他的玉佩! 贺晋承虽看不懂她的手势,但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她在解释否认。 他忙转身踩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指着香草,大声叫道:“你分明是在狡辩!” 说完,一双眼睛斜睨向姜忆安,道:“大嫂,你该不会想包庇你的丫鬟吧?”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头微拧。 那荷包里装着的玉佩,一眼她就看出了端倪,贺晋承这样栽赃污蔑她的丫鬟,想来是为了嘉云堂妹出气。 姜忆薇那个蠢货嫁去了平南侯府,贺嘉云想必心里不忿,她能理解体谅三房的心情,但却不能任香草承受这样的污蔑。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告诫道:“晋承,如果我找出香草没有偷你玉佩的证据,证明我的丫鬟受了冤枉,她今天受的苦头,我可要你一点儿不差地给她还回来的。” 贺晋承心里咯噔一声,面上浮现出几分慌乱,但转念一想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打她两棍子能有什么事,大嫂这话不过是吓唬人罢了,便定了定神,不相信地道:“大嫂能有什么证据?” 姜忆安两指捏住那枚放着玉佩的荷包,朝他晃了晃,正要开口说话时,三太太谢氏带着女儿贺嘉云急匆匆走了进来,四太太崔氏则紧随其后。 看到自己的娘和姐姐来了,贺晋承得意一笑,高高抬起下巴,大声告状说:“娘,你来的正好,大嫂的丫鬟偷了我的玉佩不肯承认,你快来评评理!” 谢氏看了看厅里跪着的香草,眸底闪过一丝嫌恶,之后眼神轻飘飘落在姜忆安的脸上,倨傲地动了动红唇,冷声道:“侄媳,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媳,怎就这么是非不分,偏袒自己的丫鬟?” 姜忆安不由轻嗤一声,“三婶说我是非不分,那你单凭堂弟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他说的话,可曾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氏被她的话噎住,皱了皱眉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淡声道:“你说香草偷了你的玉佩,可是真的?” 贺晋承挺起胸膛,指了指自己的几个小厮,道:“娘,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不信你问我的小厮,他们都亲眼看见了!” 几个小厮纷纷点头,高声附和道:“三太太,二少爷说的都是真的,小的们可以作证。” 谢氏沉吟片刻,又看了眼儿子,道:“她偷的是哪枚玉佩,可是你祖母给你的,你成日家戴在身上的那枚?” 贺晋承心虚地眨了下眼睛,道:“不是那个,是带青丝络子的那个。” 谢氏眉头微微一拧,倨傲的神情有些变了。 她斟酌几番,还没有开口,贺嘉云却突地冷哼一声,叉着腰质问:“大嫂,这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事实还不清楚吗?” 那玉佩上的青丝络子,还是她亲手打好送给弟弟的,没想到竟被大嫂院里的丫鬟偷了去,实在教她生气! 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眼香草,唇角一撇,阴阳怪气地道:“毕竟你们姜家可有偷抢别人东西的先例,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这样做,丫鬟自然也就有样学样!” 她这样说,姜忆安也没恼,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堂妹,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在指桑骂槐,也知道你心里有气,我那蠢货妹妹在赏花宴上抢了风头,还嫁给了夏世子,你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你方才说的话,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但是我今天也把话放到这里,事情一码归一码,你不该还没查清真相,就这样诋毁我的丫鬟。” 话音落下,贺嘉云气红了脸,高声嚷道:“谁诋毁你的丫鬟了?证据明明白白放在这里,你还不肯承认,分明是你在偏袒你自己的丫鬟!凡是做贼的,都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好不可笑!” 姜忆安眉头微压,道:“现在还没定论,堂妹就一口咬定是我和我的丫鬟有错,且说话这样尖酸刻薄,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大嫂的也不留什么情面了。” “笑话,我用你给我留什么情面......”贺嘉云脸色羞恼,恨恨抬手指着姜忆安,话没说完,忽然被谢氏打断了。 “嘉云,你是妹妹,这样与你大嫂拌嘴,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先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 贺嘉云生气地跺了跺脚,狠狠瞪了眼姜忆安,嘴里重哼一声,带着丫鬟怒气冲冲地走了。 谢氏眼帘半垂,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姜忆安,道:“侄媳,你的丫鬟偷了一只玉佩,原该重罚的,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家府和睦的根本之道。你的丫鬟,你自己领回去教导吧,这件事我就不让晋承追究了。以后你要多管教管教自己手底下的人,莫要再做出这种事来。” 崔氏撇嘴轻蔑一笑,忙附和道:“是啊,老太太和三嫂都常说,咱们偌大一个公府,最该防范的就是奸盗二字!手底下的丫鬟做了偷盗这种丢人的事,连主子的脸也丢尽了。” 说着,她冷飕飕瞥了姜忆安一眼,道:“侄媳,你三婶宽容大度明事理,把这事揭过了,给你留足了脸面!你该好好谢谢三婶,回去之后,狠狠罚一顿你的丫鬟,让她长长记性......” 她话没说完,姜忆安竖掌示意她闭嘴,道:“三婶,四婶,我话还没说呢,证据也还没摆出来呢,你们急什么?” 谢氏眉心微微一跳,拧眉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会意,三嫂不能自降身份与侄媳吵架,她便双手叉住了腰,拔高了声调说:“大侄媳妇,你可真是可笑,你三婶都饶了你的丫鬟,你还纠缠不休,可别不知好歹,分不出好赖话!” 姜忆安冷冷一笑,锐利的视线扫过谢氏与崔氏。 “三婶,四婶,你们是不是为我好我不知道,但事情还没查清,你们就认定了我的丫鬟偷东西,未免太过武断了吧?难不成是你们心虚,先倒打一耙赖在我的丫鬟头上,好为堂弟推脱?” 崔氏被她的话问住,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忙冷笑说:“谁倒打一耙了?照你这意思,晋承是在栽赃污蔑你的丫鬟不成?” 姜忆安瞥她一眼,掷地有声地道:“四婶,你听着,如果查明真相,当真是晋承堂弟在污蔑我的丫鬟,我可要他原样奉还的。” 她气势十足,言语笃定,崔氏一愣,下意识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便蓦然闭住了嘴。 四弟媳没再冲锋陷阵,谢氏眼神冷了几分,道:“侄媳,那你就把证据摆出来吧。” 姜忆安上前几步,把荷包里的玉佩拿了出来,纤细的手指捏着玉佩上的青丝络,在崔氏与谢氏面前晃了晃。 “三婶、四婶,这青丝络子是崭新的,丝毫没有磨损使用的痕迹,我请问,晋承堂弟如果时常戴在身上,这络子怎么这么新?” 一语落下,贺晋承猛地瞪圆了眼,额上急出一层薄汗来。 他想了一想,大声道:“大嫂,你胡说,这玉佩我是常戴,不过络子是我姐给我做的,我爱惜极了,平时不舍得用,才换在玉佩上的,当然新了!” 姜忆安并不意外他的回答,淡淡笑了笑,道:“那我还有个问题,既然堂弟你这么爱惜这络子,为何却独把玉佩落在了花厅里?据我所知,香草到花厅里,是来领这季的衣裳,这是各院里丫鬟的活计,也用不着堂弟你亲自到这里来领,怎么你偏巧出现在了这里?” 贺晋承心虚,脸色不由涨红了几分,急道:“你管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反正我就是把玉佩落在了这里,正好被她偷了!” 姜忆安不急不躁地点了点头,道:“好,就算一切都是这么巧合,晋承堂弟说的也是真的,那你可知道,我的丫鬟身上,除了这个装玉佩的荷包,还另有一个荷包?”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香草恍然想了起来,便急忙从衣袋里掏出另一只藕粉色荷包来,让众人来看。 她这只荷包有些旧了,表面也褪了色,里面还装了几枚铜板,是她平时用的。 姜忆安把手里的靛青色荷包举了起来,与藕荷色的荷包放在一起,两相对比,靛青色的荷包又新又干净了,只是几根线头还没剪掉,绳结也没串好。 “我之所以会判定我的丫鬟不会偷盗,正是因为这只装玉佩的靛青色荷包,是我才吩咐她做的,且做的不只一个,是为了留着年节时候打赏静思院下人装赏钱用的。” 第124章 “今早她出院子时,这枚荷包还没完工,她着急出门,便先装到了自己的衣袋里。试问,如果她真想把晋承堂弟的玉佩据为己有,为何不把玉佩装到自己的荷包里,而是要放到一只还没完全做好的新荷包里?” 说完这些,她沉声道:“那是因为,香草本就没有占据这个玉佩的心思,她把玉佩装到静思院专用的新荷包里,是怕弄脏了玉佩,她甚至已亲手还到了晋承堂弟的面前,可晋承堂弟二话不说,便让小厮绑住了她的手打了她几棍。敢问晋承堂弟带着几个小厮故意制造这一幕,欺负我的丫鬟口不能言,故意殴打污蔑她,逼她承认偷了你的玉佩,这些行为,与那些欺凌弱小的贼寇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下,像被劈手打了一个耳光似的,贺晋承一张脸瞬间又红又热,几次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而他的小厮们,则齐齐低下了头,羞愧难当。 眼下这幕情形,真相如何一目了然,崔氏有些慌了神,急忙去看谢氏的脸色。 谢氏则抿紧了红唇,皱眉看着姜忆安,脸色似覆了层霜,却不发一言。 姜忆安双手抱臂,唇角挂着一抹冷笑,亦毫不相让得与她对视, 崔氏想了一想,小姜氏说的话虽有理有据,但一切都是她的推测而已,只要晋承咬死了不认,这件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晋承毕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小姜氏这样连唬带吓,言之凿凿的,只怕他禁不住吓唬,很快就承认了。 若是他认了,依小姜氏那不依不饶的态度,那他岂不得挨棍子,三嫂的脸面不也丢光了? 想到这里,崔氏登时跳了出来,大声道:“侄媳,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谁说了偷东西就非得放到自己的荷包里?兴许是她一时慌张放错了,反验证了她心虚!我看你也别袒护你的丫鬟了,事情分明就是晋承说得那样,没什么可存疑的!你快领了你的丫鬟回院里去,别在这里大呼小叫,丢人现眼了!” 话音落下,谢氏暗松了口气,贺晋承也随即挺起了胸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道:“四婶说得对,大嫂,你这根本不算什么证据!你说我污蔑你的丫鬟,我还说你在污蔑我呢!” 姜忆安缓缓勾起唇角,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视线从贺晋承的脸上移到他的小厮身上,一字一句道:“这么说,你们还是不承认了?” 贺晋承咧了咧嘴角,摊手嘻嘻笑道:“承认什么?我又没做过这种事,有什么好承认的?倒是大嫂你咄咄逼人,难道是想冤枉我们不成?” 他这样一说,再加上有四太太相帮,几个小厮也都纷纷挺直了腰,连声道:“就是,就是,大少奶奶不能为了自己的丫鬟,就冤枉我们吧。” 香草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悄悄拉了拉姜忆安的衣袖,打着手势说:“大小姐,不要再与他们争论了,奴婢身上不疼,咱们回去吧。” 姜忆安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安心等着,今天我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她思忖片刻,看向谢氏与崔氏,冷笑着道:“三婶,四婶,既然你们还都觉得是我的丫鬟有错,那就把今天所有进出过花厅的人都叫来,一个一个挨个问吧。今天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还我的丫鬟一个清白,谁也休想离开这里!” 崔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立刻道:“你太过分了!多大的事,还要一个一个挨个问,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清闲,有闲工夫帮你在这里查案呢?” 重要得是,只要挨个问了,那贺晋承何时来的花厅,带着小厮在花厅里做了什么,岂不一问便露馅了?! 姜忆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还没开口,贺晋川突然跑进了花厅。 他贸然出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他,崔氏蹙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贺晋川攥紧了拳头,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他看了一眼崔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娘,我做证,大嫂的丫鬟是被冤枉的!我亲眼看到晋承堂哥与他的小厮把玉佩故意丢到花厅里,然后藏在了外面,香草捡了玉佩还给他的时候,他就让人把香草抓住了!” 一语落下,崔氏登时慌了,急得朝他肩背上重重拍了几巴掌,骂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赶紧走,等你爹回来了,看我不让他捶你一顿狠的!” 贺晋川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吼道:“娘,我说得都是真的!” 崔氏被他这样一吼,不由愣住了手,讪笑看着谢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道:“三嫂,这孩子今天真是失心疯了,我......” “算了,”谢氏眉头紧锁,看都没看崔氏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既然有人做证,事情就算水落石出了,该怎么罚晋承——” 她看了姜忆安一眼,眼神似淬了冰,冷冷地道:“就用家法处置吧,大少奶奶以为如何?”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三婶打理府中中馈,是为当家主母,只要三婶秉公处事,让人心服口服,还香草清白,侄媳自然同意。” 谢氏没说什么,脸色如覆冰霜,却依然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姿态,不容置疑地道:“去把条凳搬来。” 小厮按照她的吩咐,把条凳移到了花厅中间。 贺晋承一下慌了,忙扯住谢氏的衣袖,道:“娘,你别打我啊,你不心疼,祖母还心疼呢!” 谢氏看着他,喝道:“快去,还等人亲自动手把你押上去不成?” 贺晋承抽噎几声,哭丧着脸趴到了条凳上,谢氏则着人拿了手臂粗的木棍来,道:“行为不端,污蔑欺凌,按照家法,着力打二十棍,以儆效尤。” 沉闷的棍声数次落下,贺晋承脸色泛着青白,死死抓紧了条凳,哭嚎道:“哎呦,疼死了,娘你快让人住手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最后一次木棍落在皮肉上,贺晋承额角挂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地趴在条凳上,有气无力地道:“疼死我了,快,快给我叫大夫来!” 谢氏上前,拿帕子沾着他额上的汗,道:“你收着些声音,别叫了,娘这就让人给你请大夫。” 说完,先吩咐人抬着条凳把儿子送回院子,之后也匆匆往外走。 与姜忆安错身而过时,谢氏突然顿住了脚步,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大少奶奶,这下你可满意了。” 姜忆安淡淡笑了笑,道:“三婶,我知道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别说挨棍子,就是磕了碰了,当娘的都会心疼。我亲娘在世时,也是这般心疼我。可常言有句话说,树不修长不直,儿不教不成器,今天晋承堂弟挨了打,三婶是在教导他,虽一时心疼,但对他以后有益无害。” 她沉默了几息,“三婶是读过书的人,又当家理事多年,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懂,希望三婶莫要因此记恨侄媳。” 谢氏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发生了这些事,崔氏也不知该说什么,狠狠剜了姜忆安一眼,又拍了贺晋川两下,急忙拉着他走了。 花厅里静悄悄的,香草含泪扁了扁嘴,打着手势说,大小姐,我挨打就挨打了,何必为我得罪了三太太和四太太呢? 姜忆安淡淡一笑,拉着她往回走,道:“行了,别哭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了,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的顶着呢。你身上的伤也耽误不得,走,回去上药吧。” ~~~ 静思院中,听说香草挨打,姜忆安去了花厅后,贺晋远等待了一会儿不见她们回来,便起身向房外走去。 他稳步迈过了静思院的大门,没有吩咐石松备步辇,而是径直朝花厅的方向走着。 姜忆安带着香草回静思院时,远远便看见了他的身影。 和煦天光倾泻而下,他一身黑色锦袍,身形高大挺拔,一双眼睛没有覆着黑缎,步伐稳健地朝她走了过来。 姜忆安突地顿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追随着他的身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方才去救香草之前,她曾疑心过他的眼睛有所好转,只是被意外打断,还没来得及问他。 现在,她就站在原地,默默观察他到底是怎么向她走来的。 不远处,贺晋远每大步往前走一段距离,便稍稍停顿一下。 一双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左右打量一番,似乎发现自己偏离了青石甬道的中心,差点撞到了道旁郁郁葱葱的绿竹,便往左或右移动几步,沿着路中继续往前走。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姜忆安定定看着他,澄澈的双眸中全是惊喜之色,一颗心难以控制得砰砰直跳起来。 -----------------------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也许不用太久,便可以看……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不远处突然出现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贺晋远蓦然停下了脚步,抬手摸了摸眼睛,眉峰蹙了起来。 第125章 他的眼睛没有覆着黑锻。 可一路匆匆走来,眼前似乎有忽明忽暗的亮光,他循着亮光走出了静思院,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眼睛已能感受到了光线。 他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那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看去。 虽能感受到光亮,可眼前的世界却只有大片失焦重重叠叠的模糊颜色,诸如近在咫尺的道旁绿竹,入目则是深浅不一的模糊绿团。 他拧起眉头,眯眼盯着不远处那两个始终没动的模糊人影,沉声道:“来者何人?为何站在那里不动?” 姜忆安呼吸微微一滞,心脏激动得如擂鼓一般砰砰直跳,眼睛也霎时亮了起来。 她拍了拍香草,示意她站在原地先别动,然后提起裙摆,几乎是飞奔着跑到了贺晋远的面前。 “夫君,是我,你能看到了是不是?” 贺晋远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娘子,我能看到一些亮光。” 姜忆安心头一喜,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那你能看到我吗?” 贺晋远用力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他能感受到明亮的光线,也能看到眼前有个重叠的模糊身影再晃动,可也只是仅此而已。 他想要看得清楚,眼前却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浓雾,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见他眉头紧锁,清隽的面庞也浮现出一丝急色,姜忆安忙道:“夫君,能看到亮光就好,先不要着急,我们请大夫来看看。” 回了静思院,姜忆安按捺下心头的激动,赶忙打发人把冯大夫请了过来。 没过多久,为贺晋远诊治过眼睛,冯大夫重重捋了几把花白的胡须,无比笃定地道:“少爷的眼睛的确是在好转,想来脑部的淤血已经快要散尽,如果不出老夫所料,再过一段时日,眼睛的状况会越来越好,只要用心照料,恢复到失明之前的眼力,是肯定没问题的。” 姜忆安心情雀跃不已,期待地问:“太医,那究竟还要多长时间,我夫君的眼睛才会完全恢复?” 冯大夫道:“这个老夫并不能确定,具体还要看少爷的恢复情况,短则几个月,长的话,也有可能需要几年。” 不过,话音落下,冯大夫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严肃地叮嘱道:“少爷眼睛虽有了些许光感,但还是不宜接触日光,还要像之前一样,每天早晚敷药枕,用黑缎遮住眼睛,只可在日光不强的时候,摘下缎带锻炼眼力半刻钟左右,让眼睛慢慢适应恢复。除此之外,莫要情绪大起大落,以安静平和为主,也不要刺激少爷,以免影响恢复,切记切记。” 姜忆安闻言不断点着头,连声道:“好,我会记住的。” 待冯大夫离开,贺晋远便重新戴上了缎带覆住双眸。 坐在他的旁边,姜忆安忍不住高兴地看他一眼,过一会儿,再看他一眼。 相比于她的激动,贺晋远的神色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娘子,”他蹙眉想了想,温声道,“我的眼睛在恢复之前,先不要让别人知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担心万一有一天眼睛会再次失去光感,让在乎他的人心里难过。 若是如此的话,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让人知道。 姜忆安道:“我知道,就连娘咱们也先瞒着,等你完全好了再说。” 说话间,她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那动作像是生怕碰他一下,便会刺激到他的眼睛似的。 贺晋远不禁微微勾起了唇角,反手握住她纤细手指,道:“娘子,今天香草的事,你是如何处理的?” 姜忆安方才一直因他的眼睛好转而激动,险些忘了将这件事告诉他。 “我为香草讨公道,让三婶动用家法打了晋承,这下是真的得罪了三婶四婶,恐怕连祖母也不会高兴。”说完,她小心靠在他肩头,莫名叹了一口气, 贺晋远沉默数息,道:“娘子后悔这样做了?” 姜忆安立刻摇了摇头,说:“我没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母亲一直想要妯娌之间和睦相处,这下与三婶四婶关系变得不好,我怕她夹在中间为难。” 贺晋远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揽在怀中,道:“娘子莫要担心,你做得对,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至于母亲那边,你放心,我想她会理解,也会支持你的。” 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姜忆安唇角微微勾起,用力点了点头。 ~~~ 荣禧堂中,老太太正在听庵里的姑子讲经,刘嬷嬷忽地慌慌张张走了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三太太动用家法,晋承少爷挨了二十棍子,伤得不轻,刚请了大夫来瞧呢!” 老太太神色一凛,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几分,当即扶着刘嬷嬷的胳膊起身,快步往锦绣院走去。 “好端端的,他为何会挨打?” 刘嬷嬷道:“说是大少奶奶的丫鬟偷了玉佩,晋承少爷误会了,三太太动用家法惩治了少爷。老奴先去瞧过了,少爷趴在床上不能动弹,一个劲地嚷着要见老太太您呢!” 老太太一听,心里更着急了。 匆匆忙忙到了锦绣院,看到贺晋承白着脸趴在床榻上睡着,盖着锦被的屁股大腿上一片青紫,顿时心疼得落下泪来,哭着斥责谢氏说:“亏你是个当娘的,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你要是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我也不用活了!” 这是她最亲的宝贝小孙子,自小在她跟前长大的,平时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一时离了她眼前,竟被打成这个样子了! 谢氏眼里也有泪光闪烁,道:“娘,大侄媳妇一心要给她的丫鬟做主,儿媳管着府里的大事小情,总不能偏心自己的儿子落人口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道:“她的丫鬟不过是个下人,如何能与主子相提并论?误会也就误会了,给她的丫鬟治治伤也就罢了,怎能动用家法?她不懂这个道理,你也这般由着她?” 不待谢氏吭声,老太太便一连声吩咐人立刻把姜忆安叫来,道:“我倒要当面问问她,在她眼里,是不是一个卑贱的丫头,还比不上咱们公府中嫡出主子!” 贺知丞刚好下值回府,踏进院门的时候,便听见了这话。 他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先听我一句话。”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稀疏的眉头压得更紧,眼底也几乎喷出怒火来,“我息什么怒?我都快被她气死了!正好你也来了,那就在这里等着,等那小姜氏来了,你也训她几句,给你儿子出出气!” 贺知丞温和地笑了笑,低头作了个揖,劝道:“母亲消消气,这事不怪大侄媳妇,是晋承有错在先,要是我知道他仗势欺人,也一样不会轻易饶了他的。” 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怒道:“他可是你的儿子,你就舍得这样下狠手打他?” 贺知丞温声道:“母亲,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才不能像娘子那样溺爱他。老大离京去外地前就已经够骄纵了,若是他也长歪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话音落下,谢氏抿唇白了他一眼,冷声道:“谁溺爱孩子了?老大如何就骄纵了?你这个当爹的不向着自己的孩子,还反倒向着别人不成?” 贺知丞忙笑道:“是我说话重了,夫人也消消气,咱们今天就说老二挨打的事,不说其他。” 谢氏暗哼了一声。 当着婆母的面,她不与他争论,等婆母走了,看她不与他理论个谁是谁非! 不过,老太太细细一想儿子的话,眉宇间的怒气逐渐散去,脸色好转了几分。 长子的世子之位被废,还被赶出了国公府,那以后继承丈夫爵位的必得是三房,儿子考虑长远,对晋承管束严格一些,也没什么错处。 饶是这样想了,老太太还是不高兴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道:“孩子就是要疼的,不能管束太过!他才多大,若是伤了身体落下毛病,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贺知丞笑容温和,道:“母亲的话,儿子都记在心中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点点头,又看向谢氏,叮嘱道:“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后宅里的事都由你说了算,以后再遇到这事,你也不用纵着小姜氏,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是她不服,你只管打发人去找我!” 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打的儿子,谢氏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郑重地点头道:“娘,您放心吧,我知道了。” ~~~ 月华院中,贺嘉月与贺嘉舒两人都在屋里陪着江夫人说话时,夏荷忽地从外头掀帘子进来,拧着眉头道:“太太,晋承少爷被打了!” 听她细细说完贺晋承因何被打,江夫人顿时有些慌了神,道:“他年纪还小,这二十棍子打下去可还得了?不说你们三婶心疼,只怕老太太都要先心疼坏了!” 第126章 贺嘉月与贺嘉舒对视一眼,都抿唇点了点头。 老太太最疼的就是贺晋承,其他的孙子孙女都得往后排,这下大嫂在老虎头上抓毛,纵使大嫂有理,只怕老太太对她心里也会有气的。 况且,不说老太太,那三婶对晋承堂弟素来也溺爱得很,这回三婶迫于大嫂施加的压力对堂弟动用了家法,过后三婶还不得在心里记上一笔账? 贺嘉月想了想,道:“娘,先不管怎么说,大嫂这个做法我觉得很对,香草受了冤枉,冤枉她的人是该受到惩罚。” 贺嘉舒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大嫂是对事不对人,不是特意针对晋承堂弟,是他有错在先,该用家法教训的。与大嫂相处这么久,大嫂的为人大家是清楚的,若遇到险恶不公,不管对方身份高低贵贱,她都会像江湖侠士那样拔刀相助。换而言之,今天如果不是大嫂的丫鬟受了委屈,而是换做旁人,大嫂一样也会仗义执言,讨回公道的。” 江夫人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忆安那丫头是个这样秉性直爽善良的人?她看着是厉害了些,但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若是有错,那也一定是别人的错!” 只是她担心经此一事,以后与三房四房生出什么嫌隙,她们会暗地里给大房使绊子。 贺嘉月微笑道:“娘,你也不要太担心,理在我们这边,只要咱们行得端走得正,什么都不用怕的。” 就算是有人找上门来为难,她想,大嫂也能摆平的。 ~~~ 揪着贺晋川回到晚香院后,崔氏便气冲冲地拿了根鸡毛掸子,劈手朝他肩头抽了一下,骂道:“你个不长眼的,别人都往后缩,偏偏你出来作证,看把你能的!今天我非得抽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以后遇到事情别傻不愣登往前冲,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抽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下时,贺晋川便一手抓住了鸡毛掸子,用力一拽,从崔氏的手中夺了过来。 “娘,你说得不对!以前贺晋承污蔑我,是大嫂出来给我作证,今天的事,我亲眼看到了,自然也要出来为她作证!如果我们遇到了事,谁都不管,谁都不问,那当自己遇到难事的时候,谁会为你出头?” 崔氏登时气得脸色发青,骂道:“小兔崽子,你能耐了是吧?还给我讲起大道理来了!你跟你那犟种爹是一样的,榆木脑袋一根筋,只认死理,半点没学到你娘我的机灵!” 她气恼得不行,又拿了根鸡毛掸子,还要往儿子身上抽去,贺晋川早已将身子一扭,拎着鸡毛掸子跳过门槛,转眼间跑出门去。 崔氏喝道:“兔崽子,你要去哪里?今天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贺晋川停住脚步,回望过来,吼道:“你就知道这样骂我,我去伯府看我姐去!” 贺嘉莹快要生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崔氏哼了一声,道:“那你去吧,晚上别家来了,住在那里陪着你姐,明天我也去。” 贺晋川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红绫从外头端了盏茶进屋时,看到四太太脸色黑如锅底,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便劝道:“太太别生少爷的气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崔氏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茶,恼火地道:“我能不生他的气吗?本来我是一心一意帮着三嫂的,他出面作证,让晋承挨了打,这下胳膊肘往外拐,三嫂嘴上不说,心里该怎么想?” 红绫忍不住道:“太太,就算少爷不说,大少奶奶早晚也能查出来的,奴婢倒是觉得少爷很有勇气,对他佩服得很呢!” 崔氏皱眉道:“你就别为他说好话了,他出了风头,给他擦屁股的是我。” 红绫笑了笑,说:“太太最是有办法的,就算三太太暂时冷落了您,太太也一定能有办法让三太太再对您另眼相看的。” 崔氏想了一想,确是这个道理,这几年,她跟在三嫂身边鞍前马后出谋划策,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轻松了些,咬了咬牙,忍痛吩咐道:“你去把库房里的那盒人参拿来。” 红绫也是一愣,库房里就那一盒上好的人参,放了两三年了,太太都不舍得吃的,便道:“太太要把人参送到三太太那里去?” 崔氏心疼地叹了口气,道:“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空手去,伸手不打笑脸人,把这盒人参送给晋承吃,三嫂心里的气,总能消个几分。” 人参找了出来,崔氏让红绫抱好了,一路上不舍地看了好几回那人参盒子,到了锦绣院的门口,便让丫鬟去进去通传。 “就说我来看晋承来了,得了一盒好参,特意送给他补身子的。” 丫鬟让她们主仆两人在外头等着,一路穿过庭院到了正房门口,与正要进房的琉璃说了四太太来了的事。 琉璃听了,脸色登时一沉,一句话没说,将帘子一掀,转身去了房里传话。 正房次间,贺晋承趴在床上养伤,谢氏本寸步不离地守在榻沿旁,琉璃进来后,附耳对她道:“太太,四太太来了,说要探望少爷,还带了一盒好参。” 谢氏沉着脸捏了捏眉心,唇边泛起一抹冷笑,道:“你告诉她,多谢她的好心,今天晋承身子不好不便见她,让她先回去吧。” 琉璃点了点头,恨恨道:“太太,正是这个道理,晾一晾四太太,也好教她回去管教管教晋川少爷,别再闯这样的祸。” 锦绣院外,崔氏与丫鬟正眼巴巴往院里望着,遥遥看到琉璃走了出来,崔氏脸上一喜,忙从红绫手里接过来人参亲自抱着,急匆匆便要往院里走。 琉璃却伸手拦住了她们,道:“四太太,我们太太说了,晋承少爷伤势太重不便见你,她今儿也乏了,你们改日再来吧。” 崔氏一怔,讪讪笑了笑,把手里的人参递了过去,道:“那我就先不去了,这人参你拿进去吧。” 琉璃摇了摇头,道:“抱歉,四太太,我们太太没说让收,奴婢不敢拿,还是等四太太改日来了,再自己拿过去吧。” 说罢,便吩咐小丫头将锦绣院的大门关上,转身回了院中。 崔氏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回了晚香院,连晚饭都没兴致吃,因记挂着明日要去伯府探望女儿,便早早上床歇了。 ~~~ 入夜时分,香草突地发起了高烧。 请了府医来看,也灌了一剂药下去,她的高烧却不没有退去的迹象。 因她是个哑巴,担心寻常府医给她瞧不好病,姜忆安不由有些着急。 听她一直在焦急不安得来回踱着步子,贺晋远道:“娘子,我记得城东有个擅长给聋哑病患诊治的大夫,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打发人去把大夫请来。” 双目失明这几年,他对京城中名医圣手各自擅长的病症,可谓了如指掌。 没过多久,大夫便被请进了府中。 看她烧得双颊通红,且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大夫仔细诊治过后,请姜忆安移步到外厅,纳罕地道:“少夫人,这位姑娘是因受惊引起心神紊乱,脏腑失调,以至高烧难退,需得开一副安神受惊、调理肺腑的方子才可。不过,据在下诊断,姑娘口舌未见异常,并非是哑巴,而极有可能是因小时候受过极大的刺激,诸如惊吓之类的,之后便不肯再说话,慢慢就患了失语之症。” 姜忆安眼神震动。 据香草告诉她,小时候她是因一场病烧坏了喉咙,不能再说话,爹娘去世后,大伯一家便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她便成了姜家的烧火丫头。 难道,那次生病发烧,也是她因为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被污蔑,被打伤,因为反抗无用,所以从此以后缄默不言,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还会说话的事实? 姜忆安忙道:“大夫,那她还能再张口说话吗?” 大夫思忖片刻,道:“若是如在下所说,姑娘果真是受过刺激才引起的失语之症,汤药是无用的。” 姜忆安刚亮起的眼神,又忽地黯淡下去,然而下一刻,便听那大夫又道:“不过,少夫人不必灰心,以往有过类似的的病例,病患如果再遇到一次类似的刺激,但结果却截然相反时,则极有可能会逐渐记起自己会说话的事来。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少夫人不要特意过问姑娘以前的事,以免她受到刺激。” 姜忆安又惊又喜,眼神霎时亮了起来,道:“多谢大夫,我还是同以前那般待她,不问她的伤心事,不过怎样才能让她恢复呢?” 大夫想了想,道:“少夫人可以试试平常多喊她的名字,想办法让她说出话来。” 姜忆安重重点头,道:“这个好办,我记住了。” 大夫说了几句医嘱,告辞离开后,香草服了药,高烧逐渐退下,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看到姜忆安守在她榻前,她咧嘴轻笑了起来,比划着手势说:“小姐,我好多了,不用担心我,你回去照顾姑爷吧。” 第127章 一想道自己的哑巴香草,以后还能同自己开口说话,姜忆安便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但她牢记大夫的话,神色没有流露出半分异常来,只是轻轻给她掖了掖被子,道:“你身上的伤都上过药了,晚上青禾青莲陪着你,要是渴了,让她们给你倒水喝。” 香草笑着点了点头,催促她离开。 姜忆安又嘱咐了青禾青莲两个粗使小丫头几句话,便回了前院。 外面月色皎洁,贺晋远负手立在房门外,看到一团模糊的熟悉影子朝自己走来,便微微眯起眸子,温声唤道:“娘子。” 看到他在等自己回房,姜忆安不由弯唇灿然一笑,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她便扑进了他的怀中,双手用力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贺晋远微微一怔,大掌覆在她纤细的腰身上,道:“娘子,怎么了?” 姜忆安额头抵住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分外安心地笑道:“夫君,今天我很高兴。” 高兴他的眼睛会逐渐恢复,也高兴香草的失语之症会逐渐好转。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唇角亦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今日敷过药枕之后,感觉眼前有阵阵热流流过,眼前的世界,似乎也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只要他认真按照冯大夫的叮嘱好好养护眼睛,幸运的话,也许不用太久,便可以看清她的模样了。 -----------------------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我既然来了,还能怕你这…… 夜幕之上,一轮圆月高悬,深秋的天气,已有冷水般的凉意。 皎洁月色下,映在地上的两个身影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姜忆安仰首欣赏了会又大又圆的月亮,再看一眼贺晋远,眸底露出期待的笑意。 等以后他的眼睛彻底好了,他们一起看天上的圆月,那时肯定会更有意思。 一阵夜风吹来,她突地打了个喷嚏。 贺晋远摸了摸她有些凉的手,把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温声道:“娘子,更深露重,我们回房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回去,我也困了。” 一起回到正房,沐浴洗漱过,两人躺在榻上,贺晋远自然而然地伸开长臂,姜忆安便习惯性往他怀里一滚,脑袋枕在了他胳膊上。 于是他便把人虚揽在自己的怀里,下颌也轻轻抵住了她的发顶。 睡前不困的时候,姜忆安会拉着他说很多夜话。 今天心情极好,她的精神头也好,便靠在贺晋远的怀里,嘀嘀咕咕与他说了许多话,。 直说到上下眼皮打架,困得睁不开眼睛,她还不想子睡觉。 贺晋远轻轻抚了抚她锻子似的乌发,温声道:“娘子睡吧。” 姜忆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转身翻滚回自己的被窝里,睡意朦胧地道:“好吧,夫君,你也早点睡。” 贺晋远轻点了点头,然而姜忆安刚闭上眼睛,突地又睁开,对他道:“对了夫君,我差点忘了,嘉莹堂妹的产期快到了,我们很快要有一个小外甥了。” 虽是四婶动不动跳出来生事,挺让人烦的,但一码归一码,她还是很喜欢嘉莹堂妹的,所以对她要生的孩子,也有几分期待。 贺晋远沉默片刻,清隽饱满的喉结莫名上下滚动了几遭。 “娘子喜欢孩子?” 姜忆安打着哈欠点了个头,又闭上了眸子,小声嘀咕道:“只要不是特别调皮的孩子,我还是喜欢的。” 她没再说话,床帐内很快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寂静无声的秋夜,温暖如春的床帐内,贺晋远却许久没有困意。 良久,他抬手轻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他想,如果她愿意的话,等他的眼睛好起来后,他们也可以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 深夜静谧无声,忠勤伯府的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贺嘉莹扶着不断抽痛的肚子,拍醒了躺在身边沉睡的丈夫,“夫君,我......我要生了。” 李言玉一下醒了过来,慌忙滚下了榻。 看贺嘉莹吃痛拧眉的模样,他一张脸吓得白了几分,道:“莹姐姐,你没事吧?” 贺嘉莹深吸几口气,对他道:“我没事,你也冷静些,先去把稳婆叫来,让丫鬟们烧热水备用。” 说罢,肚子里一阵猛烈的抽痛突然袭来,贺嘉莹扶着床柱,额上冷汗涔涔,又对他道:“别忘了把晋川也叫来,让他在外面等着。” 李言玉应了一声,慌慌张张披上外袍,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便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正房,听到贺嘉莹在屋里叫他回来穿鞋,便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趿拉上靴子又跑了出去。 住在隔壁跨院的贺晋川,听到姐夫在外面焦急地拍门喊他起床,便揉了揉睡眼,一骨碌从榻上爬下,迅速穿戴好了衣裳,去了正房的门外守着。 接生的稳婆已在房里了,丫鬟们也端着热水巾帕之类的东西往正房里送。 房里隐隐响起长姐吃痛的低呼声,贺晋川心里紧张,隔着门大声问:“姐,你怎么样?” 里面传来贺嘉莹虚弱的声音,“我没事。” 李言玉也紧张极了,不断地在房门外走来走去,时不时隔着门缝往里看一眼。 从半夜到天色微亮,房里的呼痛声越来越微弱,贺晋川等不及,道:“姐夫,怎么回事?我姐咋还没生下来?” 李言玉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双眼直盯着紧闭的房门,颤声道:“生孩子哪有......哪有那么快的,再等等,再等等。” 天色大亮时,三房夫人黄氏带着丫鬟来了院里。 远远瞧见儿子与儿媳的兄弟都在房门外等着,她眉头不由一皱。 走到近前时,看到儿子焦急地等在门外,惨白着一张脸,像是随时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她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瞧你急的,等了一晚上,你的身体能受得了?还不快去歇歇。” 李言玉道:“娘,莹儿还没生出孩子,我不放心。” 儿子不肯听自己的话,黄夫人不悦地皱紧眉头,吩咐丫鬟搬把椅子来,让他在门外坐等。 房里断断续续响起贺嘉莹吃痛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比方才还微弱,恰有个丫鬟端着水盆出来,那盆里竟都是血水,贺晋川霎时瞪大了眼,急声道:“我姐怎么样了?” 丫鬟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黄夫人看了眼那鲜红的血水,不甚在意地道:“妇人生孩子,哪有不出血的?你半大的小伙子,别看这些了,还是出去等着吧。” 贺晋川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我姐是不是有危险?” 黄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哪个女人生孩子没有危险?” 说罢,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丫鬟进进出出,端出的血水也越来越多,贺晋川脸色煞白地盯着眼前的房门,忽然转身大步向外跑去。 他出了忠勤伯府,一路骑马狂奔回国公府,一刻都没停下,到了晚香院便高声喊娘。 崔氏急忙从正房走了出来,见他神色焦急,心里莫名咯噔一声,道:“怎么了?可是你姐生了?” 贺晋川抹了抹眼睛,哑声道:“我姐昨天晚上就开始生了,到现在还没生出来,丫鬟端出来的水盆里都是血!” 崔氏一听也慌了,勉强定了定神,道:“生孩子出血也是有的,你别怕,娘现在就去伯府陪着你姐。” 说着,连给婴孩准备的衣裳用物都忘了拿,娘儿两个急忙坐了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到了忠勤伯府,崔氏便急急忙忙往女儿女婿住的院子里走。 到了院中,只见正院两扇房门大开,姑爷李言玉面色惨白地坐在椅子上,亲家黄夫人揣着双手在他旁边站着,丫鬟们慌里慌张地端着血水出来,又端着热水进去。 一看这等情形,崔氏的腿都要软了。 黄夫人见亲家来了,客气地让她先坐下休息,崔氏急得两眼直瞪,道:“我哪里还能喝得下茶?莹姐儿这是怎么了?” 黄夫人不紧不慢地叹口气道:“稳婆说了,孩子是横生胎位,情况不太好,她大出血了。” 崔氏一听,如头顶轰了个焦雷,险些丢了三魂六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女儿是最凶险的横胎,岂不是凶多吉少?! 屋里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转眼间,一个上了年纪的稳婆举着沾满鲜血的双手走了出来,声音发颤得对黄夫人道:“太太,二爷,二少奶奶大出血,止也止不住,孩子横生,卡在宫口下不来,情况危急,只能保一个,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黄夫人还没说话,李言玉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的血色页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突然脑袋一歪往前栽了过去。 第128章 儿子忽然晕倒,黄夫人也惊了一跳,忙道:“快去扶二少爷!” 因儿子身体病弱,遇到急事晕倒也是常有的,黄夫人急忙让人先把他背到厢房里躺着,又一连声吩咐人去请大夫。 稳婆还在急等着主家的回话,黄夫人忙得顾不上还在生产的儿媳,崔氏缓过神来,双手死死抓住稳婆的胳膊,视线落在她满手的鲜血上,用尽力气撕心裂肺地吼道:“快去救我闺女,保大人,保大人!” 稳婆面露为难,道:“太太,我不能听您的,我得听主家的吩咐。” 那边黄夫人安顿好了儿子回来,正色对崔氏道:“嘉莹是我伯府的媳妇,诞下的孩子是李家的血脉,这是言玉的头一个儿子,无论如何要保住,亲家,望你体谅。” 说完,她便冷声吩咐那稳婆,“保孩子。” 稳婆点了点头,反身往屋里走,崔氏急忙拦住了她,含泪道:“你告诉我,我闺女还能撑多长时间?” 稳婆满眼同情,叹气道:“太太,少奶奶现在情况不太好,也就能撑一个多时辰吧!” 崔氏点了点头,一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指着黄夫人骂道:“你李家的血脉重要,我闺女的命就不重要了?你个老虔婆,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平时对我闺女不好也就算了,这个时候竟连她的命都不顾!你这样欺负人,当我们国公府没人还是怎地?” 说着,她便看向贺晋川,高声道:“儿子,你快回府请你三伯母来!有你三伯母在这里,我看忠勤伯府还敢不敢断送我闺女的性命!” 提到谢氏,黄夫人的神色也略有些不自在,那毕竟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又是已致仕的谢阁老的嫡女,忠勤伯府不能不给她面子。 黄夫人便往门外的椅子上坐了,心中思忖,干脆等上一个时辰,若是谢氏来了,那就在她面前落个好,保大人,若是谢氏不来,那就只能保孩子了。 毕竟这是李家的血脉,嫁到婆家的女子都由夫家做主,世人都是这样做的,就连国公爷来了也挑不出错来,旁人更是无甚可指责的。 想完这些,黄夫人便道:“亲家,你也别着急,咱们都是为了孩子考虑。这样吧,再等一个时辰,要是嘉莹的情况还没好转,那我也没法子了。” 崔氏也不理会她,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双眼只紧盯着正房里头,期盼着女儿性命无忧。 ~~~ 贺晋川快马加鞭回了国公府,一路脚步未停,满头大汗地跑到锦绣院外,却被守院子的丫鬟拦在了外头。 因贺晋承才因他做证挨了打,锦绣院的丫鬟看见他,脸色也不大好,道:“少爷你来做什么?” 贺晋川急道:“我姐生产有危险,我娘让我来请三伯母去伯府!” 丫鬟面无表情地道:“那真是不巧了,太太现在没在家,才出府去了。” 贺晋川道:“伯母什么时候回来?” 丫鬟冷笑一声,道:“少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二少爷才挨了打,身上的伤化了脓,比昨日还严重呢!太太急得了不得,亲自回谢府寻药去了,这一时半会儿,哪能回来......” 不待她说完,贺晋川攥紧拳头退后几步,忽地一转身,向静思院飞跑而去。 跨过静思院的院门,恰好看到大哥大嫂在院里,他鼻子一酸,嘶哑着嗓子道:“大嫂,我姐生产遇到难关了!” 姜忆安微微一惊,贺晋远的神色也变了。 妹妹生产是为大事,姜忆安片刻没等,立即让石松去牵旋风过来。 贺晋远也立刻吩咐南竹拿了他的令牌,去太医院请一位姓闻的大夫去忠勤伯府——那闻大夫的妻子生产时,也曾遇到过横胎难产,他便用了破腹的办法,救了妻儿的性命,医术值得信任。 姜忆安回屋拎了把带鞘的杀猪细刀别在腰间,翻身上马后,将贺晋川也拉到马背上来,对贺晋远道:“夫君,我去伯府了,你待会儿也带上人过去。” 贺晋远沉声道:“娘子大胆行事,只要能保住嘉莹妹妹的性命,其他的不必顾虑。” 姜忆安点了点头,之后一抖缰绳,旋风穿院跃墙,飞奔出国公府的大门,不消两刻钟,便停在了忠勤伯府的门外。 一路大步流星地到了贺嘉莹的院子,只见四婶含泪站在房门外,身子轻微地颤抖着,黄夫人则气定神闲地坐在门外的椅子上,还在捧着茶水轻啜。 崔氏满心期盼着谢氏能来,可抬头一看,竟是大侄媳妇来了,不由一愣,脸色也变了。 她才与小姜氏吵过嘴,这个人命关天的节骨眼上,儿子怎么把她带来了! 崔氏气得直拍大腿,双眼怒盯着贺晋川,崩溃喝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我不是让你请你三婶?你怎么请你大嫂来了?她来有什么用!” 崔氏这样说,姜忆安也没有与她计较,先竖掌示意她闭嘴噤声,转而垂眸扫了一眼喝茶的黄夫人,道:“你是嘉莹妹妹的婆母?” 黄夫人不慌不忙将茶盏搁下,掸了掸衣袖起身,唇边泛出一丝冷笑。 儿媳的小舅子请来的不是谢氏,而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媳妇,那就恕她罪过,只能保小不保大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斜睨过来点了点头,姜忆安几步上前,二话没说,一脚将她放茶的桌子踹翻在地! 未喝完的茶水当啷撒了一地,黄夫人唬了一跳,她身旁的丫鬟亦吓得缩到了后面。 “你这是做什么?” 姜忆安嗤笑一声,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妹妹生产踩在鬼门关上,夫人还有闲心喝茶,当真是一位好婆母!” 黄夫人眉头一拧,脸色微变。 还没等她说出话来,姜忆安便道:“今天,要是嘉莹妹妹有一点儿闪失,我敢保证,你这个婆母丧尽天良,草菅人命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黄夫人顿时慌了,她是不喜欢这个贺嘉莹儿媳,要保小不保大,但无论如何,她不能落下这种苛刻的名声。 “她生孩子难产,与我这个当婆母的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媳妇生孩子,保大还是保小,是婆家说了算!” 姜忆安懒得与她废话,只道:“我不管你什么婆家做主,现在我妹妹的命是最重要的,是保大还是保小,你仔细想清楚了再说!” 黄夫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道:“保大保小当然是我们伯府说得算,说破天去也是这个道理。” 说着,她故作镇定,吩咐屋里的稳婆,“去接生吧,务必保住孩子。” 崔氏闻言一下跌坐在地上,流着泪喃喃道:“我的闺女怎么这么命苦啊!” 姜忆安冷冷一笑,从腰间拔出杀猪刀来,手握刀柄狠狠往桌面一掼! 铎的一声重响,刀刃足足插进桌面三寸深! 她喝道:“谁要是不保我妹妹的性命,今天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教她不得好死!” 那森冷的气势将黄夫人吓得身子一抖,等候吩咐的稳婆也惊出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黄夫人张了张嘴,瞪眼看着她道:“那依你的意思,是定要保大不保小了?那也是一条性命,你就这样狠心不管了?” 姜忆安没有与她理论,抬眼看了下院外的方向,估摸着此时那会破腹接生的大夫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便冷声吩咐伯府的丫鬟,“立刻去熬参汤来!” 那丫鬟唬了一跳,慌忙去了。 姜忆安又看了一眼崔氏,对她道:“四婶,你去屋里陪着嘉莹,就说大夫快来了,让她坚持住。” 崔氏失了神的眼神又活泛过来,闻言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罩了热水烫过的外衫,一双手也用药汁浸泡过了,便赶忙进了里间陪护女儿。 不一会儿,参汤熬好送了过去,姜忆安吩咐丫鬟送到里间去,让贺嘉莹喝了吊着精神。 没多久,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带着两个小医徒匆匆而来,南竹则紧随其后。 这位就是会剖腹取子之术的闻大夫,姜忆安上前对他道:“大夫,我妹妹在屋里,还请你看一下她的情况,若能母子平安最好,如果不能,那就务必保全产妇的性命。” 闻大夫闻言却踌躇了几番。 他虽会这等医术,但是只为自己的妻子接生过,女子看男大夫尚且有所避讳,更何况是让男大夫接生...... 那黄夫人一听要个男大夫去给自己的儿媳接生,顿时震怒不已,脸色登时黑沉如墨,冷声道:“绝对不行!这与失了贞洁有何区别?岂不有辱我伯府门风,连脸都丢尽了!” 听她这样说,闻大夫面露难色,看向姜忆安道:“少夫人,此等情况凶险异常,太医院又行医有令,在下必须征得产妇丈夫与公婆的一致同意,方可行医。” 听见这话,黄夫人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丫鬟便对院外招了招手,十多个护院立时从院门处鱼贯而入,各个提着棍棒候在黄夫人身后几步开外处。 有了护院拦着那闻大夫,黄夫人也有了底气,清清嗓子高声道:“今天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同意这位男大夫给儿媳接生的!无论如何,都要以保住我伯府的血脉为先,至于我这儿媳能不能有命活下来,还要看她的造化。” 第129章 姜忆安根本没把那些护院放在眼里,而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忽地想起没看到那李公子,便喝道:“李二呢,叫他出来!” 李言玉还在厢房的榻上昏迷不醒,贺晋川几步跑到房里,趴着床沿边看着他,喊道:“姐夫,你快醒醒啊!” 喊了几声,那李言玉却还没动静,守着的丫鬟婆子都道:“少爷,二爷晕倒需要好好休息,不能打扰,你还是莫要喊了。” 贺晋川只好红着眼睛跑回正房外,道:“大嫂,我姐夫刚才吓晕了,一直昏迷不醒!” 姜忆安按了按额角暗骂一声,这个节骨眼上,李二偏偏昏迷了,真是不中用! 她冷冷看了眼黄夫人,转头大步去了房里。 贺嘉莹半靠在床榻上,见她进来了,苍白不已的脸庞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姜忆安在她近前坐下,一只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指,道:“妹妹,太医院的闻大夫来了,他是个男大夫,会剖腹取子,眼下也许能救你和孩子的性命。” 贺嘉莹轻轻点了点头,道:“大嫂,你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幸亏你来了,这事我婆母也不会同意的,我夫君他,他一向胆小——” 崔氏本守在旁边,听到这话,捂嘴低声哭了起来。 姜忆安道:“妹妹,你别管他们同不同意,你只告诉我一句话,你想怎么办?” 贺嘉莹勉强撑起一点身子,紧紧抓住她的手,含泪道:“大嫂,我虽是伯府的儿媳,李言玉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但我也是我爹娘唯一的女儿,是晋川的姐姐,我是我自己,我也得爱惜我自己!大嫂,你想办法让闻大夫来吧,要是能救了我们母子的性命最好,要是不能——” 她含泪哽咽,说不出话来,姜忆安神色凝重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妹妹,你留着些力气,有什么话,等你平安了以后再说。”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跨过正房的门槛,伯府的护院们乌压压站在院里,那闻大夫也被人拦在了后面,不能近前。 黄夫人看了姜忆安一眼,冷声道:“我们伯府讲究门风,断不可让外男给女眷接生,时辰也差不多了,多耽误一刻,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多一分危险,先保住孩子,剩下的听天由命......” 话未说完,姜忆安几步走到厢房外,一脚踹开了厢房紧闭的房门。 几个守着的丫鬟婆子唬了一跳,只见那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拧眉看了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二爷,抄起桌上一盆洗手的冷水,兜头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冰凉的水珠重重砸在脸上,李言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水,几息后才彻底回过神来,“大嫂?” 姜忆安喝道:“快些起来,还发什么愣!” 李言玉一听,连鞋都顾不上穿,跳下床榻便往外跑去。 黄夫人看到儿子出来了,不由一愣,她本想儿子晕倒的正是时候,这个节骨眼上不让他来添乱,谁想竟被一盆冷水浇醒了过来,还不管不顾地往正房里跑去。 黄夫人立刻吩咐道:“拦住他!” 立时便有两个护院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李言玉的胳膊。 他又气又急,扭头看向黄夫人,道:‘娘,你让他们拦着我做什么?’ 黄夫人冷笑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道:“你要去哪里?” 李言玉看了眼正房的方向,急道:“我要去屋里陪我娘子!” 黄夫人喝道:“她在生产,那产房是晦气的地方,男人岂能进去!就算你再急,也在外面给我好好等着!” 姜忆安从厢房出来,扫了眼脸色铁青的黄夫人,再扫一眼被护院按住的李言玉,盯着他道:“嘉莹难产,现有一个男大夫也许能救她和孩子的性命,她已经同意了,你可同意大夫进去接生?” 李言玉脸色发白,怔怔看了眼正房的方向,再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大夫。 他嘴唇蠕动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姜忆安眉头紧拧,正以为连他也指望不上时,却见他猛地握紧拳头,掷地有声地道:“我同意,别耽误时间了,快去救我娘子!” 姜忆安微微一笑,那闻大夫见状也松了口气,黄夫人却刹那间脸色黑如锅底。 她一挥手,护院们便齐齐往前逼近了几步,严严实实拦在了正房的门口。 “事关伯府脸面家风,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大夫进去!”说完,她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骂道,“你自小学的规矩家训,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给我回屋去,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出来!” 李言玉眼眶泛红,急声叫道:“娘,事关我娘子和孩子的性命,你不能再这样管束我!” 黄夫人却置若罔闻,只让护院拦在近前,喝道:“把少爷送回去!” 话音刚落,冰冷的刀刃便贴上了她的脖颈。 姜忆安冷冷一笑,杀猪刀又贴着她的皮肉往前递了几分,血珠儿霎时渗了出来。 黄夫人惊叫一声,冷汗刷得冒了出来,道:“你......你还要杀人不成?” 姜忆安冷声道:“让你的人滚出这个院子,让大夫和李言玉进去,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黄夫人额上冷汗直流,瞪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却见她那一向听话孝顺的儿子,此时却低下了头,像是没看见她被人胁迫了! 黄夫人恨恨抿紧了唇,咬牙强撑着道:“国公府大少奶奶,这是在我们伯府,岂容你这样放肆?你要想逼着我同意,我就着人去报官,治你个蓄意伤人之罪!” 姜忆安弯唇冷笑,“你吓唬谁呢?我既然来了,还能怕你这些!” 院外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转眼间,一队手持长刀训练有素的士兵肃然踏入院中,随后立定收步,手按长刀分列站在院中两侧。 随后石松等人抬着步辇快步入内,贺晋远高坐在步辇上,神色清冷如霜,双眸覆着的黑缎随风拂动。 步辇停住,他微微转首,似在居高临下地扫视院内的情形,而后缓缓开口,声音似清冷寒泉,不怒自威。 “黄伯母,小侄想问一句,我家娘子今日行的事,是家事,还是凶事?” 黄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心惊胆战地瞥眼顶在自己脖颈上的杀猪刀,再看一眼那带着兵刃气势吓人的士兵,气焰顿时矮了下去。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贤侄,贤侄媳,这都是咱们的家事,哪里就与杀人的凶事扯上关系了?嘉莹生产要紧,还是赶紧让言玉和大夫进去吧。” 李言玉一听,用力甩开护院,疾步往正房跑去,那闻大夫见状,也以救人为先,只当没看见眼前的情形,提着药箱匆匆进了正房。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出大夫吩咐医徒的声音,“煮麻沸汤来,准备细布,巾帕......” 姜忆安心里一松,手里握着的杀猪刀也收了回来。 黄夫人惊魂未定,摸着脖颈处的血痕两腿发抖,脸色灰败无比,一句话也没再说出来,搀着丫鬟的手离开了院子。 姜忆安看向贺晋远,微微一笑,提起裙摆飞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贺晋远低头,似在凝视她的模样,温声道:“娘子,闻大夫医术高明,嘉莹和孩子不会有事的。” 他这样说,姜忆安却还是放心不下,一直盯着正房的方向,心情忐忑地等着消息。 不消半个时辰,屋里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崔氏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走了出来,高声道:“侄媳妇,嘉莹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为什么我们成亲这么久,…… 房内,刚出生的小婴儿脸蛋皱成一团,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睡得很是香甜。 姜忆安看他一眼,又仔细看他一眼,脸色莫名有些古怪。 崔氏便笑道:“侄媳,孩子刚出生大都这样的,有点丑,等长开就好了。” 姜忆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再看一眼那小小的一团,觉得比先前好像顺眼了一些,便笑问:“妹妹,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贺嘉莹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虚弱苍白的脸庞露出笑意,道:“大嫂,还没取名呢,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姜忆安眉头一皱,连忙摆了摆手拒绝。 “那哪行?我读书少,取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小家伙要叫什么名字,还是你和妹夫来定。” 听到她拒绝,李言玉急着道:“大嫂,你是孩子的姨母,也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这个名字,非你取不可。” 姜忆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什么救命恩人不救命恩人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妹夫你锻炼好身体,别动不动就晕倒,以后好好对嘉莹和孩子,为他们撑起一片天来,别让四婶担心就行了。” 想起自己急火攻心之下晕倒的事,李言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第130章 他打小身体弱,还动不动会晕倒,可他现在是当爹的人了,以后他要强身健体,练就一副结实的身板,保护好他的娘子和孩子! 看了几眼自己的女儿,崔氏则又是心疼又是庆幸。 若非是大侄媳和大侄子及时出现,只怕女儿早已凶多吉少,可一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还为了三嫂与他们置过气,崔氏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她嘴唇动了动,眼中也有泪光闪烁,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又不知该怎么张口,想要跪下给侄子侄媳磕个头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可那样反而显得生分。 沉默了半天,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笑道:“忆安,你好歹给孩子取个小名。” 李言玉连连点头,贺嘉莹也拉住了姜忆安的手,坚持道:“大嫂,你就给他取个小名吧。” 堂妹这样说,姜忆安也不好再推辞,低头瞧了一眼小家伙握紧的拳头,看着很有力气的样子,便道:“那就叫他石头吧,如何?” 这名字听上去像乡下孩子的名字,有些土气,崔氏愣了愣,却马上道:“好名字,好名字,叫这个小名好养活。” 姜忆安笑道:“给小家伙叫这个小名,希望他以后石头一样结实能抗事,风吹不倒,雨淋不坏,长大后变成顶天立地的巨石,做个响当当的男子汉!” 崔氏听到这些,眼眶一热,又喜极而泣,嘴唇嗫嚅几下,却只挤出几个字:“好,好,真好。” 贺家莹与丈夫对视一眼,两人都对这个小名喜欢得不行,道:“那他以后就叫石头,等他以后平安长大,希望像大嫂说的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回府的马车里,姜忆安靠在贺晋远的肩头,回想着那刚出生的小石头,道:“哎,夫君,当着四婶和堂妹妹夫的面,我没好意思说,你不知道,那小石头长得丑兮兮的。”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随之又笑眯眯道:“不过,四婶说,孩子再大些,就会长得好看了。”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唇畔不由带了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笑意。 姜忆安兀自出了会儿神,忽然拧眉盯着他看了几眼,表情有几分古怪。 想了一会儿,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夫君,你说奇不奇怪,为什么我们成亲大半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呢?” 贺晋远唇畔的笑意一滞,身体莫名绷紧了几分。 他以拳抵唇轻咳了几声,正思忖该如何与他的娘子解释时,却听她微微一笑,很快安慰他道:“夫君,没事,你也不用着急,有人成亲三年才生孩子呢!再说,小孩子看着可爱,养起来却很费劲,我可不想这么早生孩子。” 贺晋远绷紧的心弦放松了几分,长指握紧她的手,沉声道:“娘子,我也是。” 堂妹生育遇到这么凶险的情况,让他想起来心有余悸,饶是这种情况很是少见,他也不想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子嗣的事,待以后再说吧,反正目前他们都没有想要孩子的念头。 回到国公府,姜忆安先去了婆母的院子。 听她说完贺嘉莹生产有惊无险,江夫人放心拍了拍心口,叹道:“你别看你四婶爱唠叨爱说嘴,其实是个疼孩子的,嘉莹这样,她不知道有多害怕,幸亏母子平安!” 贺嘉舒也在屋里坐着,听到母亲这样说,不由叹了口气,道:“娘,女子嫁人有什么好的?且不说要伺候夫婿,侍奉婆母,光生育子嗣这一条,就有不少妇人遇到了意外,还不如孤身终老,至少不用半路丢掉了性命。” 江夫人知道她不想嫁人,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的额角,道:“你这话也不全对,嫁人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嫁个疼你敬你爱你的,不也是一桩幸事?” 贺嘉舒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道:“世间哪有如此幸运的事?嫁个不好的男人,岂不煎熬了自己?我可不想嫁人,只想以后一辈子与书本为伴,自由自在的。” 江夫人心里一沉。 她那被赶出国公府的丈夫,还有大女儿那混不吝的前夫,都给小女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想要说服她嫁人,只怕没这么容易。 但她现在已不像之前那样心焦,小女儿现在还年轻不想嫁人,如果以后遇到她喜欢的,也许想法会发生改变。 她也不催促了,就等一切顺其自然吧。 至于自己的长媳,江夫人担心她看到贺嘉莹难产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子嗣的事,是半分也不提了,只等着他们两口子自己来安排就是。 ~~~ 翌日,到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因老太太近日吃斋念佛不喜欢热闹,只让各房的儿媳去荣禧堂说话。 安顿好女儿做月子,崔氏也从伯府回来,给老太太报平安。 “当时情况危急,我急得六神无主,觉得莹姐儿八成是保不住了,心都凉了半截。要不是忆安来了,我都不敢想莹姐儿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崔氏忍不住拿帕子捂住脸嚎啕哭了起来,江夫人忙道:“她四婶,别哭了,嘉莹母子平安,你该高兴才是。” 秦氏也道:“是啊,大喜的日子,弟妹别哭了。” 崔氏一听,忙拿帕子擦了擦泪,笑说:“大嫂说得是,你看我一说起来就忘了。” 谢氏转眸瞥了她一眼,红唇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低头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贺嘉莹难产时,崔氏是打发了儿子到锦绣院请她去伯府,等她从娘家回来时,琉璃告诉了她这事,不过听说那时侄女已顺利生下了孩子,她也就没去探望。 她这四弟媳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大房的人不过是帮了个忙,送点东西客气感谢一下就是了,她却激动得又哭又笑的,半点没有端庄的风范。 老太太转了转手里的佛珠,也关心了孙女几句,道:“莹姐儿和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她那婆婆如何了?” 崔氏忙站起来回道:“母亲,那黄氏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忆安吓她一吓,她就躲了起来,屁也不敢再放一个!二郎现在也改了性子,在他娘面前挺直了腰杆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他们娘儿俩身旁,莹姐儿的月子定然能做好的。” 老太太听她说话有些粗鄙,稀疏的眉头压了压,摆摆手说:“行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几个妯娌便都从荣禧堂退了出来。 秦氏因要照顾丈夫,没有与三个妯娌叙话,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以往,本都是崔氏跟在谢氏身后一起回去的,但这回,谢氏略微放慢了些脚步,扶着琉璃的手走在前头,崔氏却迟迟没有追上来。 她转头瞥了一眼崔氏,见她正满脸笑容得与大嫂说着话,眸中闪过抹轻蔑,冷冷嗤笑一声,加快步子走了。 崔氏落了几步,是在与江夫人说外甥满月宴的事,“大嫂,石头满月的时候,伯府定然要摆宴请娘家人去的,别人都可以不去,大侄媳妇是一定要去的才行。你到时候可要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腾出时间来,别忘了才好。” 江夫人笑说:“那还用说,不用我提醒,忆安也会去的,你放心就是了。” 崔氏听了,更加眉开眼笑,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 傍晚时分,天色刚刚变暗,静思院已亮起了灯。 待小姐和姑爷用过了晚饭,香草便端着热茶进了屋。 姜忆安本坐在美人榻上歇息,看到她低头把茶放到桌子上,骨碌碌转了转乌黑的眼珠,突然微微一笑,大声道:“香草?” 她猛地喊她一声,且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 香草一愣,以为大小姐有什么急事,连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来,便急忙“哎”了一声应下。 这声音好像从从她的喉咙里生硬地挤了出来,粗哑短促,戛然而止。 香草似乎被自己发出这样奇怪而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定定看着自家小姐,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姜忆安却故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而是吩咐道:“香草,快去帮我把那身浅红色的寝衣找出来,待会儿我沐浴完要穿。” 香草点了点头,马上去里间的衣柜拿小姐的寝衣。 谁料找了一会儿,却没找到,她折返回来,打着手势比划问,“小姐,寝衣明明放在柜子里了,怎么不见了?” 姜忆安看着她的手势,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 香草顿时更加着急了,又飞快比划了一遍手势。 姜忆安唇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又赶忙压平,故意拧眉重重摇了摇头。 香草急得来回走了几步,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交握在一起,圆圆的脸蛋都憋红了,突然用力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衣......” 话音刚落,她愣愣瞪大眼睛呆在原地,似乎又被自己吓了一跳。 让她开口的事急不得,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很好了,姜忆安一拍额头,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模样,笑道:“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忽然想起寝衣已经放在榻上了,你快去看看榻上有没有?” 第131章 香草一听,便很快去了里间。 不一会儿,她快步走了出来,笑容很是灿烂地点了点头,道:“找到了。” 说完,她便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只是走到外面才又惊又喜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 晚间沐浴过后,换上柔软的寝衣,姜忆安擦干头发先上了榻,把贺晋远要用的药枕摆好以后,便躺在榻上等着他回来。 这药枕还是要每天早晚敷上半个时辰,她牢牢记在心里,一次都没断过。 没多久,贺晋远沐浴回来,换了身白色的寝衣,屈膝上榻,在她身畔躺了下来。 夜里的灯烛光亮柔和,不会刺激到他的双眸,他便不用再戴遮眼的黑缎。 等他的脑袋枕在药枕上,姜忆安便把药枕左右再稍微调整一下,好让他枕在药枕的最中间。 她低头整理这些的时候,贺晋远幽深的双眸悄然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夫君,怎么样?” 贺晋远回过神来,试了试药枕的位置,道:“很好,多谢娘子。” 姜忆安大功告成,却没有回到她自己的被窝里去,而是翘着小腿趴在他身边,一手托腮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的眼形很好看,是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眸,双眼皮的弧线规整而流畅,浓密纤长的眼睫偶尔眨动,在眼底投下细碎的影子。 瞳仁则是深邃的墨色,随着眼睛能够感受到亮光,已有原来的无神黯淡,逐渐变得聚焦有神。 姜忆安在他眼前举起一根手指头,停在距离他脸前大约三掌的位置,道:“夫君,这是几?” 贺晋远稍微眯起凤眸,努力盯着她伸手的方向。 只是眼前像蒙了一层浓雾,模糊的影子重重叠叠,看不出到底她伸出了几根手指。 他沉默片刻,不是很确定地道:“三个?” 姜忆安噗嗤一笑,道:“错了。” 说着,往前又移了一掌的距离,道:“夫君再仔细看看?” 模糊不清的影子,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两根手指的轮廓若隐若现,贺晋远眯眼看了片刻,道:“两个?” 姜忆安索性撑起身子,又往前移了一掌的距离,这次距离很近,离他的眼睛大约只有三寸远。 “这次呢?” 看着眼前的手指,贺晋远的视线,却情不自禁得从那模糊的指影,移到了她的脸上。 说话时,她下意识低头靠近了他,几乎差点贴在他脸前。 乌黑柔软的发丝无意落在他的脖颈处,发梢轻轻拂动着,带来些微的痒意。 贺晋远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庞。 虽看不清她的样貌,却能模糊感觉到,她生了一双极大极漂亮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时候,似有灼灼亮光。 饶是与她模糊不清的对视,他的心脏还是忽然跳快了几分,耳根也莫名一热。 他定了定神,赶忙悄然移开视线,再次看回她的手指。 默默平复了几下呼吸,他屏气凝神,让自己的精力集中在眼前。 刹那间,视线似乎清晰了一瞬,一根纤细的手指出现在了视野中。 然而这景象转瞬即逝,眼前很快又变成了似有浓雾的模糊视野。 姜忆安看到他忽地蹙紧了长眉,瞳仁也像受到刺激似得猛然一缩,忙道:“夫君怎么了?” 贺晋远皱眉道:“娘子,我刚才看清了,但现在又看不清楚了。” 他现在视力尚在恢复期,不能用眼过度,姜忆安也不敢再逗他,急忙伸手捏住他的眼皮让他闭上眼睛休息,之后两根手指稍稍用力,在他眼周轻缓地打起转来,好舒缓他紧绷的眼睛。 她轻轻按着他眼周的穴位,埋怨地道:“看不清你还用力看,逞什么能呢?” 贺晋远哑然失笑。 让他数手指的人是她,反过来数落他的人也是她。 可听着她的数落,一丝甘甜的松子糖的滋味却悄然在心底弥漫。 沉默片刻,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道:“娘子放心,下次我不逞能了。” 姜忆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记得冯太医的医嘱,不要着急,只要好好养着,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贺晋远笑了笑,温声道:“我知道了。娘子累了吧,不要为我按了,我们睡吧。” 他闭上眸子休息,姜忆安便侧身躺在他坚实的长臂上,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夫君,后日是冬月初三了吧?” 贺晋元在心底算了算日子,“是的,娘子有什么要事?” 姜忆安打了个哈欠,道:“我那个蠢货妹妹该回门了,后天我得回娘家一趟。” 贺晋远道:“娘子,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虽说他现在眼睛依然不便,可他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她一个人回娘家,他留在府中默默等待。 姜忆安困意上涌,打着哈欠点了点头,道:“好,我娘留下的东西要得差不多了,就剩酒坊了,这次回去,该把酒坊要回来了......” 她嘀咕几句,声音越来越小,床帐内很快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贺晋远却没什么睡意。 他悄然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指腹轻落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动作极轻地描摹着她眉眼鼻唇的轮廓。 虽还没有看清她的脸庞,他却已将她的模样记在了心底。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用饭时,忽然再次想到了生孩子的事。 姜忆安(狐疑地打量贺晋远几眼,体贴地安慰他):夫君,要孩子的事我们不着急。 贺晋远(赞同点头):娘子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姜忆安(不想点破,又怕他心里有负担,想了许久,凑近他耳旁小声说);夫君,你别担心,就算你不能生养,我也不会介意的。 贺晋远:? 第64章 这是她要从姜家要走的最…… 冬月初三这日一大早,罗氏便差小厮把多福胡同和姜家宅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且好好布置了一番。 先是用清水冲刷了路面,青石板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来。 接着把门前的两尊石狮擦得锃光瓦亮,还让人在地上铺上了厚重的大红毡毯。 一路从大门铺到五进大宅的花厅门口,这样女儿与姑爷回门时,连地都不用沾。 且也可以让侯府的人看一看,姜家虽是小官之家,家资却也不菲,好教侯府那些生了富贵眼的势利之人,不敢看低了她的薇姐儿。 罗氏看了眼陈管家,见他今日穿了身半新不旧的夹棉蓝袍,双手笼在袖里,微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便道:“好歹是薇姐儿回门的日子,你也不去换身新的衣裳来。” 旁边有忙碌的小厮经过,陈管家回过神来,忙笑道:“夫人说得是,我毕竟是咱们府上的管家,也是府里的脸面,穿得不好了,也让人看不过去,我这就回房里换去。” 罗氏也自觉方才提醒的话有些过了,不由抿了抿唇,待那小厮走远听不见了,方道:“薇姐儿嫁给侯府的世子,攀上这样的姻缘,以后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是再好不过的事。” 陈管家低声道:“那是自然,我也为孩子高兴。” 罗氏瞥了他一眼,又道:“如今程哥儿也大了,他爹的官职以后说不定还能升一升,且他还有个当世子夫人的姐姐,以后他的前程更是无量。” 陈管家低头笑了笑,道:“是,孩子们都大有出息,这样也值了。” 因二女儿今日回门,姜老爷特意在署衙告了假,一大早便换了身簇新的暗沉锦绿长袍,此时也走了出来,与罗氏一起站在宅门处往外望。 冬日的清晨有些寒冷,北风呼呼地吹来,姜鸿搓了搓手,对罗氏道:“时辰还早呢,到屋里等着吧,等薇姐儿他们来了,咱们再出来迎不迟。” 罗氏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襟,道:“老爷,侯府规矩大,薇姐儿与姑爷回门,必得有府里得脸的嬷嬷们跟着的。虽说这会儿时辰还早,万一咱们等下人传话再出来迎接,晚了一时半刻失了礼数,岂不让嬷嬷们说嘴?” 姜鸿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虽说女儿与姑爷肯定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但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们专盯着这些琐事细节,万一被挑出错来,姜家脸上也不好看。 贤妻罗氏素来细心周到,这些不值得费心的后宅小事,他听她的便是。 正说着话,胡同口缓缓驶来一辆低调奢华的乌蓬马车,驾车的两个年轻男子同时低吁一声,马车便稳稳停了下来。 罗氏心里一喜,道:“老爷,那不是薇姐儿回来了?” 姜鸿捋须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面露喜色,同时快步向胡同口迎去。 还没走到近前,只见那马车的厢门打开,竟是他们那长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罗氏脸上的笑意凝住,姜老爷也有些意外,道:“真是稀罕,安姐儿一向懒懒散散不守规矩,今天回来得倒挺早。” 第132章 罗氏抿了抿唇,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小女儿回门,她原是依着礼节打发过高嬷嬷去国公府知会过长女一声,让她带着姑爷回门。 她原本是盘算着,依长女与薇姐儿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形,眼睁睁看着妹妹嫁了那样一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夫婿,心里岂不是嫉恨得要命,定然是不愿意回娘家来的。 谁料到她竟然回来了,且比薇姐儿回来得还要早! 姜忆安跳下马车,冲罗氏与姜老爷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道:“爹,娘,我和夫君回来了。” 看到长女笑得开心,罗氏便觉得那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她暗暗打量了眼长女。 天气变寒,她外罩了件垂至脚面的鹤氅,石榴红的羽纱面,白狐皮的里,一看便是极贵重的衣料,不像是京都铺子里的样式,倒是外域贩过来的面料。 且长女本就高挑纤细,肤色如雪,这衣裳衬得她越发明艳无比,那张脸比在娘家时还要美上几分。 罗氏出神一瞬,便很快回过神来,暗自冷笑了笑。 长女穿这样一件衣裳又如何,她的薇姐儿嫁的可是侯府世子,未来侯府的当家主母,府里还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用,这新婚回娘家,定然穿得比她这长女好上十倍! 姜忆安与他们打过招呼,对继母那瞬间变幻几番的脸色视而未见,而是转过身去轻叩了叩车壁,微笑道:“夫君,下车吧。” 贺晋远从车厢躬身走出,姜忆安便牵住了他的手。 他对她微微一笑,默契地顺着她无声的指引,稳当地踩着车凳下了马车。 之后面朝姜老爷与罗氏的方向,拱手道:“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饶是对长女多有不满,姜鸿对这个双目失明温润知礼的女婿却另眼相看。 他当年苦读多年才中了举人,他这女婿十八岁便中了状元,实在是后生可畏,若非是意外瞎了双眼,前途实在不可限量,他深觉可惜。 至于他那长女么,他懒得多看一眼。 女婿就算瞎了配她也绰绰有余,只要她不被女婿休回姜家,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姜忆安看了眼她爹,又看了看继母罗氏,笑道:“爹,娘,今儿是妹妹回门的大好日子,可得万分重视,你们可别不舍得花银子做顿好的。” 听到“银子”这两个字,罗氏的神经顿时像是被锤子敲击了一下,额角隐隐作痛起来。 一想到自长女回京后,像拿钝刀子割肉似的,一次次问娘家要银子,家里的财产都被她要去了大半,她的胸口便发闷得厉害! 偏偏每次长女要银子,她的心又气又疼,但过后在丈夫面前,又不好显出自己小气计较来,还要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真真把自己怄病了好几回! 想到这里,罗氏闷闷锤了几下胸口,连气都快喘不匀了,更没有说出话来。 看到妻子脸色有些发白,姜老爷只当是长女说的话不中听,便瞪了姜忆安一眼,嫌她多嘴,喝道:“娘家的事哪用你操心?你母亲早都准备好了,回家还能少了你一口吃的不成!天气寒凉,莫让姑爷在外边冷着,你们快回家去!” 姜忆安笑了笑,看了眼姜家为了迎接姜忆薇回门,将整个胡同得装扮一新的景象,便叹了口气,幽幽道:“爹,我还以为你和母亲在这里等着,是来特意接我和夫君回娘家呢!闹了半天,原来是为了接妹妹回门啊!害我白高兴一场!” 姜老爷道:“等你和等你妹妹回娘家不是一样,这也值得你说嘴计较?” 姜忆安冷笑,“那我回门的时候,也没见家里弄成这样,更没见你出来接我啊!” 姜老爷一噎,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了眼罗氏,眼中有几分询问的意思。 罗氏心虚地抿了抿嘴,脸上溢出笑来,解释道:“安姐儿,这不怪你父亲,那时是想着你刚嫁进公府,咱们还是低调行事,不宜太过张扬。”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着她道:“娘,我又不是只怪我爹,我连你和祖母都一起怪的。” 说完,她便看也没再看姜老爷和罗氏一样,拉着贺晋远的手,踩着姜家门口新铺的毡毯,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家门。 姜鸿气得胡子抖了抖,瞪眼骂道:“你听听,好好给她说话她不听,又在那里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娘家欠了她什么不成!” 罗氏也气得脸色发青,不过转念一想,不如趁着此时先与丈夫提前说好不要再被长女哄骗走银子去,便忙道:“老爷,不管怎么说,这回安姐儿回来,可不能再给她银子了,咱们家都快让她掏空了!” 姜鸿道:“你放心,这次不管她再说什么,都不理会她就是了!”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将近正午的时候,平南侯府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多福胡同外。 马车缓缓停下,先从车上下来的是四个上了年纪的嬷嬷,都穿一件靛蓝的夹棉褙子,头戴银梳,罗氏一看,便知是侯府有头有脸的老奴。 接着是四个年轻的丫鬟,每人手里都捧着手炉、巾帕、痰盂等物。 嬷嬷与丫鬟们先后向罗氏与姜老爷行了礼,便分列两侧站了,期间个个闭嘴不言,鸦雀无声,一走一站皆有章法,罗氏不禁暗叹,到底是高门大户,连下人的礼仪规矩都大有讲究。 过了片刻,另一辆鎏金车架的奢华马车停在胡同口,这才是姜忆薇与夏世子乘坐的马车。 罗氏一看那车,比长女乘坐的乌篷马车耀眼夺目,唇角不禁得意地弯起几分。 待马车停稳了,车门打开,夏世子躬身从车里出来,立时便有小厮弓背蹲在了车旁。 他踩在小厮背上下了车,姜忆薇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便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微微上抬,微笑看着她,做出一个请她下车的手势。 姜忆薇抿嘴一笑,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罗氏与姜鸿看到女婿这般体贴女儿的一幕,不约而同得对视一眼,脸上满满都是笑意。 隔得远远的,姜忆薇看到爹娘,莫名眼眶一热,提起裙摆便朝他们匆匆跑了过来。 谁知刚跑了几步,便有嬷嬷冷声提醒道:“少夫人,请您注意仪态。” 高嬷嬷也陪在她身边,闻言绷紧老脸看了眼那嬷嬷,也低声道:“二小姐,她们都瞧着呢,注意着些吧。” 姜忆薇便放慢了步子,快步走到罗氏面前,本想要扑到她怀里撒娇,一想到身后还有四双眼睛盯着,便赶忙打住了念头,道:“娘,我饿了,饭做好了吗?” 罗氏忍不住一笑,道:“难不成在侯府还吃不饱饭,回娘家都没问安,就先问饭有没有做好。” 姜忆薇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钗,道:“那怎么会?我早晨没胃口,随便垫补了些,特意空着肚子,就等着吃家里的酱肘子呢!” 罗氏知她喜欢这个,早已吩咐厨房做了这道菜,娘儿两个说话间,夏鸿宝也已拜见了姜老爷。 姜老爷看二女婿虽脸有菜色,但身姿英挺,气质矜贵,说话行事也很是稳重,心中更加喜欢。 ~~~ 姜家正院的明间里暖意融融,姜忆安在靠窗的罗汉榻坐着,贺晋远则坐在她身边,低头为她剥着炒松子。 他每剥几颗,便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焦脆香甜的松仁很快堆满成一座小山,屋里泛着淡淡的松仁香。 姜忆安吃了一把,觉得味道不错,便也抓了一把松仁放到他手里,道:“夫君别光给我剥了,你自己也吃一些。” 贺晋远轻笑了笑,温声道:“好。” 吃完她给他的,他便继续为她剥起了松仁。 姜忆安喝了口热茶,托腮看着他剥松子的模样,手指在桌面上轻快地叩了几下。 平南侯府规矩大,知晓姜忆薇不会这么早来,她先一步回到姜家,自然是有打算的。 想了会儿,她让人去把一个叫“杏娘”的仆妇叫了过来。 这杏娘大约四十多岁,在姜家担着看守酒窖的差事。 当初成婚之前,姜忆安曾与她打过照面,因罗氏找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守着她的院子不让她出门,其中就有这个杏娘。 杏娘进来后,忐忑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大小姐,因生怕她追究那时的事,抿紧唇角不自在地笑了笑,道:“大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姜忆安却忽地笑着起身,亲自移来凳子让她坐下,道:“杏娘姐姐,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向你打听。” 杏娘心里狐疑,不敢受她的礼,奈何姜忆安非要让她坐下,便挨着半边凳子坐下,讨好地笑道:“大小姐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奴婢就是,像以前为难大小姐的事,我是再不敢了。” 看她局促不安十分紧张,姜忆安宽慰她道:“那时是你听了我爹娘的吩咐,岂是你自己能做主的?杏娘姐姐你放心,我绝不为这个难为你。” 一句话让杏娘心里去了疑,提起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在椅子上坐好了,笑道:“奴婢只管着酒窖,平时也不大到前院来,不知大小姐向我打听什么事?” 第133章 姜忆安道:“杏娘姐姐,你可还记得,我们家的姜记酒坊,原来是叫苏记酒坊的?” 杏娘是姜家的老人,这件事自然记得,当初苏夫人嫁到姜家,陪嫁来的大酒坊,就是苏记酒坊。 当时酒坊酿造的苏清酒全城有名,只是后来改成了姜记酒坊,那酒也失去了配方,没再酿出来过。 见杏娘点了点头,姜忆安微笑道:“方才我还问过陈管家,咱们家那酒窖里还有以前存放的酒呢,放了这么多年,味道应该更好了吧。” 听她这样说,贺晋远剥松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她哪里问过陈管家,不过是套仆妇的话罢了,但偏偏说得煞有其事,让人难以怀疑。 杏娘猛地一拍手,叹道:“这么些年了,大小姐还记得呢?那酒窖里可不是存着好些坛苏清酒呢!我昨儿个还暗自嘀咕呢,那酒存了也十多年了,怎还不用,该不是老爷太太忘了吧。” 姜忆安笑道:“杏娘姐姐,不是不用这些酒,我爹娘特意留着呢,今天是我妹妹回门的好日子,这酒就要派上用场了。你也知道,这苏清酒放的年限越久越香,今天侯府的姑爷来了,宴席摆上几坛十多年的苏清酒,不正是给我们姜家长脸的时候吗?杏娘姐姐也要先提前预备着,别到时候让你去酒窖拿酒,一时手忙脚乱找不出来。” 杏娘一听,深觉是这个道理,道:“亏得大小姐提醒了我,我等会儿就先去把酒找出来,把酒坛都擦干净,等会儿预备着送到花厅去。” 说到这里,杏娘暗觉可惜地叹了口气,以前那苏记酒坊产的苏清酒味道又好名声又大,偏偏太太让人把酒坊的名字改了,酿出的酒味道更是远不如之前的苏清酒,之后姜家酒坊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更不消说这没什么特色的菊花酒,几乎已快无人问津了。 姜忆安想了想,道:“杏娘姐姐,你预备好就是了,也不用劳烦你亲自送去,要是用饭时要喝,我打发人去拿。” 杏娘自是应下,“大小姐你放心,那我先搬出几坛来,等人来取。” 待杏娘离开,姜忆安姿态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帘思忖。 银子向亲爹继母要得差不多了,她不再打银子的主意,不过这酒坊是她亲娘留下的,不管酒坊现在生意惨淡还是景气,她都得要过来。 这也是她要从姜家要走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她这蠢货妹妹的回门宴便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待会儿宴席上,她必须要她这精明的继母和糊涂的爹松口,把酒坊还给她。 姜家宅院外头,迎了回门的女儿女婿以后,一行人且说且走,到了院里,罗氏吩咐人去摆宴席,姜忆薇则迫不及待地先去了正院,想要喝几口热茶暖暖身子。 刚跨进正房的门槛,她便突然刹住了脚,视线落在坐在罗汉榻上喝茶吃零嘴的姜忆安身上。 她没披鹤氅斗篷之类的御寒衣物,上身穿的是件浅杏色窄褃小袖掩衿短衫,下身则是条竹青色的绵裙,脚上蹬的则是双样式简洁的鹿皮小靴,看上去都平平无奇,没什么贵重稀罕的,就连头发上也没簪什么发钗之类的饰物。 姜忆薇打量几眼长姐穿的衣裳和靴子,再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桃红洒花银鼠皮褂、盘金彩绣锦裙、金线镶边的羊皮靴子,以及石青色灰鼠斗篷,不禁暗舒了口气,得意地摸了摸满头的金玉发钗。 长姐嫁给国公府的瞎眼嫡长孙,自然是不如她嫁的侯府世子好,她的夫君大有前途,以后她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也会享尽荣华富贵,而长姐只能陪她那瞎眼夫君过一辈子普通日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正在这时,贺晋远剥好了几颗松仁,摊开在掌心中,送到了姜忆安的唇边,温声道:“娘子。” 姜忆安回过神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就着他的手,把那些松仁吃进了嘴里。 姜忆薇霎时一愣,眼神中净是不可思议。 她这瞎子姐夫与长姐的关系竟然这么亲近,还亲手给她剥松仁吃?莫不是发现她来了,长姐故意在她面前做出恩爱的模样来吧? 姜忆薇很快相信了自己的猜测,不由撇了撇嘴角。 姜忆安吃完了松仁,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转眸一看,才发现是她来了。 “妹妹回来了?”她唇角弯了弯,笑着开口。 “嗯。”姜忆薇瞥了她一眼,扬起下巴,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姜忆安道:“是你和妹夫单独来的,还是有嬷嬷丫鬟陪着你们来的?” 姜忆薇高傲地晃了晃脑袋,道:“当然都陪着我回来了。” 哪像她这长姐当初回门时,连瞎子姐夫都没陪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回的娘家。 姜忆安也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那就好。” 姜忆薇一愣,不知她嘴里这句“好”是指的什么,再转眼一看,她那长姐披上了一件石榴红的鹤氅,那料子竟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 且长姐那半披半束的乌发中,插戴着一支海棠发簪,那簪上的玉石熠熠生辉,竟比她满头的金钗都要鲜艳夺目! 她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脸色也变了几变。 因妻妹来了,想着也许她们姐妹会有话要说,贺晋远便起身去了外面等待。 看到瞎眼姐夫离开,姜忆薇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忽然清清嗓子道:“姐,我夫君对我可好了,我在府里不想走路,他便会抱着我回房,姐夫眼睛不便,应该没法抱你吧?”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道:“你又没瞎,也没瘸,自己不能走,非让人抱?” 姜忆薇几乎气结,“重点是这个吗?我跟你说话简直对牛弹琴!” 姜忆安反唇相讥,“我不是笨牛,你倒是那个根本不会弹琴的笨人。” 姜忆薇气得差点跳起脚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大姐因嫉妒她而恼羞成怒,于是很快消了些气,又得意洋洋地道:“我在侯府,婆母视我为亲生女儿,连请安都特意让我晚两刻钟,甚至有时候还打发人给我送汤补身子。也不知道长姐在公府,是不是也能有一样的待遇?” 姜忆安淡淡一笑,道:“我不用去请安,也不用人给我送汤,自己院里有小厨房,想吃什么就吩咐厨子做,待遇是不如妹妹你好。” 说完,她便抬脚走了出去,懒得再理会她。 眼看长姐姐夫走远了,姜忆薇愣在了原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气冲冲对姜忆安的背影道:“我才不信你说的,你一定是怕在我面前丢人,胡编乱造糊弄我的吧?” 高嬷嬷正好从外院过来催她去花厅吃饭,听到她这些话,急忙劝道:“二小姐,你莫要与大小姐吵架了,好不容易回来碰一回面,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姜忆薇斜她一眼,哼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用嬷嬷你多嘴?” 说着,忿忿甩了甩身上的斗篷,抬脚向外边走去了。 高嬷嬷无奈暗叹一声,只好赶紧跟了过去。 ~~~ 因是二女儿的回门宴,没有外客,姜家人齐聚一堂,便在花厅设了一张大圆桌。 老太太在上首坐了,罗氏与姜老爷分坐两侧,下首依次是长女女婿,对面则是次女女婿,小儿子姜佑程坐在末席,阖家正好团团围坐一桌。 平南侯府跟来的嬷嬷与丫鬟们,则另在偏厅设了两席款待,由高嬷嬷等姜家有脸面的老奴作陪。 姜老爷看了眼女儿女婿们,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道:“为父得两位佳婿,心中实在高兴,今天是家宴,两位贤婿都不用拘束,陪为父好好喝一杯。” 话音落下,夏鸿宝笑着道:“岳父大人,小婿酒量不好,但只要岳父想喝酒,小婿一定陪岳父喝个痛快。” 姜老爷一听,心中更是高兴,道:“快,把菊花酒都满上。” 夏鸿宝便起身,亲自给姜老爷斟了酒,又到了老太太和罗氏面前,殷勤地给两人倒了温热的黄酒,之后又分别为姜忆安和姜忆薇倒了果酿。 夏世子这番举动恭敬体贴,反观贺晋远,因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只能坐在那里不动,轻易就被比了下去,罗氏看在眼里,对二女婿越发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愈来愈盛。 众人举杯喝了一盏酒,待那酒盏刚放下,姜忆安端起贺晋远面前的菊花酒尝了两口,突然眉头一皱,看着姜鸿道:“爹,今儿全家齐聚一堂实在高兴,妹夫贵为侯府世子,什么好酒没喝过,这菊花酒也太普通了。把咱们姜家珍藏的好酒拿出来,让妹夫今天尝一尝。” 话音落下,她微微一笑,抬起双手,重重拍了三下。 听到小姐的掌声,香草很快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罗氏看到那坛苏清酒,脸色霎时变了。 -----------------------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从今以后这酒坊就是你的…… 姜忆安把苏清酒放到桌子上,一掌拍开了上面的泥封。 第134章 浓郁的酒香霎时四溢开来,就连姜老爷都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眼中闪过几分惊喜。 “家里怎么还有苏清酒?这酒放得时间越长,香气越浓,味道应当是更加好了!” 罗氏却倏地抿紧了唇,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安姐儿,这酒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姜忆安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从酒窖找来的。母亲,您这酒留着,不就是为了妹妹的回门宴吗?我看见了,就让香草搬了两坛过来。怎么——”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似是有些不解,“难道我想错了?这酒不是母亲您为今天的喜宴准备的?” 罗氏暗暗咬住了唇,想说不是,但长女已把酒拿了过来,她若否认了,就是私藏了好酒不舍得招待女婿。 可要她认了,就上了长女的当,这让她心里实在窝火! 她恨恨捏紧了手里的筷子,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暗暗深吸一口气,才勉强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来。 “是吗?我早都忘了酒窖里还有这种酒呢。” “爹娘忘了没事,我还记得呢,”姜忆安单手提起酒坛,拿过几个空碗来,将酒都倒满了,先送到姜老爷面前一碗,笑道,“爹,打我记事起,我们苏家酒坊里产的就是这种酒,这酒滋味可比菊花酒好,今天这么大喜的日子,就该喝这种酒。” 听到长女提到苏记酒坊,姜鸿便想起了逝去的发妻。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虽扶了罗氏当继妻,但睡里梦里,还偶尔会有她的身影出现。 他出神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捋了捋胡须道:“难为安姐儿做了一回正事,竟还记得这酒。既然有了苏清酒,就把菊花酒撤下,我与两位贤婿一起痛饮几盏吧。” 丈夫这样发了话,罗氏只得闷闷不乐得让人撤了菊花酒。 于是众人再次举杯尝酒,酒过一巡,姜忆安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姜老爷,道:“爹,都说这苏清酒好,到底好在哪里?还请爹说一说,让我长长见识。” 姜老爷十分意外,难得长女今日如此孝顺,又如此向他虚心请教,再者,在两个女婿面前,也有意卖弄自己一番这方面的学问,便沉着地捋了捋胡须,清清嗓子道:“苏清酒醇香绵长,关键在它的工序上,需得九次蒸煮、八次加曲、七次取酒,才能酿出口感独特的酒来。” 姜忆安暗自摇了摇头。 她爹半懂不懂的,苏清酒的关键之处在于原料配方,而不是什么工序。 不过,她也没必要纠正,便顺着他的话问:“这么好的酒,为什么咱们家酒坊不产了?” 说到这个,姜老爷便叹了口气。 酒坊的生意,都全部由陈管家打理,他一向不会过问,但之所以停产了苏清酒,其中原因他还是知晓的。 “还不是因为你亲娘没了后,那酒坊的老伙计也纷纷离开,这酿酒的方子和手艺只传承了三五分,所以才改成了菊花酒。” 提到死去的苏氏,罗氏便更加不自在,脸色也微微变了,提醒道:“老爷,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今天一家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说些别的吧。” 姜老爷点了点头,暗悔自己一时多嘴,这大喜的日子,实在不适合提起早逝的发妻,便瞪了一眼长女,道:“好了,吃酒吃菜,莫要多嘴再说了。” 贺晋远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 搁下酒盏后,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微微偏首看向身旁的夏世子,温声道:“妹夫见多识广,应该也听说过苏清酒吧?” 夏鸿宝点了点头,笑说:“大哥,你别说,小弟还真听说过这酒。先前与几个好友聚会,有人拿出过一坛珍藏的苏清酒品尝,小弟也喝过几盏。没想到,这酒竟是先前岳父家中酒坊所产的,实在让人意外。” 贺晋远微笑点了点头。 夏鸿宝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的世家公子,什么好酒应该都见识过,若是没见过,才算奇怪。 “哦,不知妹夫何时那次喝的酒,与这次珍藏十多年的酒相比,滋味如何?” “小弟觉得,那自然是这坛酒更好。京都原来有八大名酒,这苏清酒可算是其中一种......” 只消提起这个话头,夏世子便侃侃而谈起来。 说话间,他时不时挠了几下腿根的痒处,这动作很是隐蔽,旁人根本看不到,但贺晋远与他相距很近,且耳力极其敏锐,便不由拧起了眉头。 待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越发热络起来,姜老爷与两个女婿频频举杯时,姜忆安则另提了一坛苏清酒,去了隔壁的偏厅。 侯府的嬷嬷们都坐在这里吃席,因只隔了一堵墙,也隐约听到了花厅里盛赞苏清酒的声音,有个眼尖些的嬷嬷看到她提着酒过来,便笑问:“这可是方才姜老爷和我们家世子爷提到的好酒?” 姜忆安笑道:“正是这苏清酒。天气寒凉,嬷嬷们今日大老远老一趟,都辛苦了,一定要每人痛喝两碗去去寒气。” 这等好酒,嬷嬷们早就听得心痒痒了,岂有不想尝尝的? 姜忆安笑着启开酒封,亲自为嬷嬷们倒酒,那些嬷嬷们连忙推辞,“哎呦,大少奶奶,我们是什么身份,怎能让你受累倒酒?” “嬷嬷们只管好生坐着,来了姜家就都是客人,今日只管吃酒,不分什么主子下人。” 说话间,姜忆安已为嬷嬷们每人倒了满满一盏。 得了这样的体面与敬重,侯府嬷嬷个个眉开眼笑,道:“大少奶奶,你别光忙活,赶紧坐下,与我们这些婆子一同吃杯酒。” 姜忆安顺势坐了,笑道:“嬷嬷们有所不知,你们现在喝的这些苏清酒,原是我亲娘名下苏记酒坊产的酒,只是现在改成了姜记酒坊,这酒也是喝一坛少一坛,成绝世珍品了。” 嬷嬷们吩咐唏嘘,却也诧异,不知这大少奶奶的生母竟不是罗夫人,也不知苏记酒坊怎就变成了姜记酒坊,姜忆安便讲起其中的缘故来。 “这酒坊原是我亲娘嫁到姜家时带来的嫁妆,后来我娘没了,便把酒坊留给了我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不过我那会儿还小,这酒坊给我,我也不会打理,所幸我的继母人美心善,先帮我打理着酒坊,待我长大嫁人后,就要把酒坊还给我了。” 众嬷嬷们一听,便纷纷道:“这酒坊原就是你亲生母亲的,留给你是该的。罗夫人身为继母,能做到这个份儿,实在是让人佩服,谁听了不得夸她一句是个善良的。” 注意到姜忆安离席去了偏厅的罗氏,此时悄悄站在偏厅外偷听到这番话,一张脸顿时气得青红交错,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她这继女鬼精鬼精的,先在侯府嬷嬷面前把她捧得高高的,给她营造了一个美名,可要是之后不把酒坊还给她,她这个继母便会下不来台,在众人面前留下恶名! 别人尚还好说,这些嬷嬷们可都是侯府的老人儿,若是让这些嬷嬷们知晓她这个继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后她的薇姐儿在侯府可不好做人! 想到这里,罗氏额角青筋便突突直蹦,胸口也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恰在此时,姜忆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便从偏厅走了出来,笑说:“继母,您站在外边做什么?快些进来吧,侯府的嬷嬷们也想敬你一杯酒呢。” 这声继母别人听着寻常,落在罗氏耳中,却像是响起了个炸雷。 她微微一愣,转眸看向姜忆安,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掌心里的帕子,眼神中满是戒备。 要搁以前,她这长女要么唤她一声“母亲”,要么唤她一声“娘”,今天竟连装也不装一下,直接唤她“继母”了! 罗氏脸色沉了几分,冷声道:“安姐儿,你今天把家里以前的老酒拿出来,还处处给人讲酒坊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打开天窗说亮话,继母既然直言想问,姜忆安也不打算再绕圈子。 “继母你为人这么精明,早就心知肚明了吧?既然你想要我亲口说出来,那我就再一字一句告诉你——” 她顿了顿,敛去脸上轻松的神色,眸色也冷了几分,“这酒坊,原本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们据为己有这么多年,也足够了。今天我回来,就是要把酒坊要回去的。继母要是痛快,就把酒坊还给我,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至于闹得太难堪。继母要是不痛快——” 她冷笑了笑,缓步走了过去,在罗氏面前道:“那我今天就让所有人不痛快!” 罗氏恨恨咬紧了牙,一双眼死死瞪着她,脸色阴沉如墨。 “安姐儿,你可是在说笑?这酒坊是姜家的财产,怎能说是你娘单留给你的?” 姜忆安眉头一挑,冷笑道:“是还是不是,不是继母你用嘴说说而已!我娘临终前亲笔留了一份信,你把信拿出来给大家瞧瞧,看看上面到底是不是这样说的。” 一听她提到苏氏的遗信,罗氏顿时慌了神,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起来。 苏氏死了这么多年了,那时长女也不过七八岁,也不知她记性怎么这么好,竟还记得那信的事! 第135章 好在那信并不在长女手里,而是留在她手里,这些年过去,除了她与丈夫,早已没人知道那封信里的内容,她只要咬死没有那信,谁也奈何不了。 想到这里,罗氏遂定了定神,道:“你娘留的信我怎么不知道?安姐儿你莫不是日思夜想家里的财产,记岔了吧?” 姜忆安双手抱臂盯着她,冷冷一笑。 “继母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扯谎,我也料定过了这么些年,信早就没了。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只好击鼓鸣冤,请官府的人来主持公道了!” 听到她要上报官府定夺,罗氏霎时头皮一紧,气也怯了三分,不过仍然强撑着道:“就算你去报官,这酒坊也不会是你的,要知道,以前你娘留下的是苏记酒坊,现在是姜记酒坊,早就不是一回事了!” 她早防着长女会有这一出,所以早早将那酒坊改头换面,交于陈管家打理,就算是官府断案,也不可能把整个酒坊给她! 姜忆安听她这话,也不气恼,反倒气定神闲地笑了笑,道:“没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耗着,一次报官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府衙不行我就告御状,闹得满城风雨我也不怕,正好让整个大周的老百姓都评评理!反正苛待长女,把长女送回老家八年,占用我娘财物的人是你们,最终丢人的也是你们!”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神经上,罗氏只觉头脑针扎似得隐隐作痛,眼前更是冒出一片金星来,连身子都气得发起抖来。 高嬷嬷飞快走了过来,及时搀住了她,道:“太太,您没事吧?” 罗氏扶着她的胳膊,抬手指着姜忆安,气道:“嬷嬷,安姐儿为了要家里的财产,简直是魔怔了!现在连半分亲情也不顾了,打算去告我们的状要酒坊呢!要是让老爷和老太太知道她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人,不知得多寒心!” 姜忆安冷冷一笑,还没开口,那高嬷嬷低头想了一想,却忽然道:“太太,不是我多嘴,这原本就是大小姐的东西,也该还给大小姐了。” 罗氏一听,登时转头瞪着她,气得脸色黑如锅底,眉宇间笼着冲天怒气。 “你在帮她说话?” 高嬷嬷道:“老奴不是为大小姐说话,而是说一句公道话。” 姜忆安纳罕地看了她几眼。 高嬷嬷沉默了一会儿,将罗氏拉到一旁,低声道:“太太,老奴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这会儿也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这姜家的东西,都是先太太苏氏留下的,这么些年,你们占也占了用也用了,也别太过分,该还给大小姐就还回去吧,你们还给了大小姐,大小姐岂能不念你们的好?过去的一切也就能一笔勾销,以后就是相互帮衬亲亲热热的一大家子人。要是不还给大小姐,以后闹得满城风雨,只会被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痛骂,到时候只怕连二小姐在侯府都会抬不起头来,被人笑话!” “大小姐在国公府已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依老奴看,就算二小姐嫁去了侯府,以后也还得需大小姐帮衬,更何况少爷读书平平,以后的前途,也需得大小姐照拂一二。再者,老爷现在也才四十多岁,以后还可能升官呢,靠着国公府这层关系,前程也是有的!太太莫要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伤了与大小姐的和气,因小失大啊!” 罗氏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胸脯沉沉起伏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半晌才冷笑道:“一笔勾销,亲亲热热!你懂什么叫一笔勾销、亲亲热热!我与苏氏的女儿,绝不可能亲热!” 高嬷嬷见劝她无用,不由沉闷地叹了口气,罗氏缓了缓气恼的情绪,又道:“薇姐儿现如今高嫁到侯府,以后就是侯府夫人,有她这个有出息的女儿,我还哪用在意那不省事的长女!” 高嬷嬷道:“依太太的意思,难道不打算把酒坊还给安姐儿了?” 罗氏气得一口牙几乎咬碎,心中暗恼高嬷嬷为长女说话——但这老货有句话提醒的倒是,若是她那长女撕破脸与姜家闹开了,只怕她的薇姐儿在侯府会抬不起头来! 罗氏细细想了想,也没再理会高嬷嬷,更是隐晦地瞪了姜忆安一眼,一甩袖子,匆匆去找姜老爷去了。 ~~~ 花厅家宴到了尾声,姜忆薇要带着夏世子去自己的闺院,罗氏便给姜鸿使了个眼色,让他到正院去说话。 得了两个高门贤婿,一场家宴十分尽兴,姜老爷喝了不少苏清酒,已有几分醉意,到了正院,便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醒酒。 罗氏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忿忿不平得对他道:“老爷,你说可笑不可笑?方才安姐儿给我要咱家的酒坊呢,还说要是不给她,就去府衙告我们去。” 姜鸿一听,醉意顿时消了几分,“那个臭丫头,她果真是这样说的?” “可不是吗?”罗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似要哭出来一般,“这都是她早谋划好的,趁着薇姐儿的回门宴,决意要给我们要家财,好让薇姐儿在侯府嬷嬷面前丢人!说不定她待会儿就跑咱们院里来给老爷难堪了!老爷可得尽快拿个主意啊!” 一语未了,只听正院的门咣的响了一声,接着轻松有力的脚步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罗氏一听,便知是她那催债的长女来了,忙推了一把姜老爷,道:“老爷,你可要赶紧想好法子应对啊,咱们总不能让她把酒坊白白要走了去!” 姜鸿用力揉了把脸,上头的酒意几乎褪尽了了,定了定神喝道:“这个孽障,现在越发蹬鼻子上脸,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话音落下,姜忆安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爹,”看了眼坐在堂内的姜老爷,再看了脸色铁青的继母,姜忆安勾唇灿然一笑,“要说的话,我刚才都跟继母说过了,也就不再废话了。今天这酒坊,你们是给,还是不给,给我个准话。” 姜鸿两眼一瞪,重重拍了下桌子,骂道:“你这个不孝的白眼狼,真是白养你——” 姜忆安竖掌打住了他的话,道:“爹,骂人的话留着你自己听吧。看来你们不想给,那好说,改日府衙大堂再见吧。”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开,罗氏又气又急,忙拽住姜老爷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道:“老爷,你别坐着了!她要真去告状了,姜家的脸就都丢尽了,咱们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姜老爷脸色漆黑如墨,额角青筋突突乱蹦,气得大喝一声:“孽障站住!” 姜忆安双手抱臂转过身来,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七窍生烟的爹。 “生了孽障的爹,你要说什么?” 姜老爷定定看了眼长女,迎着她那锐利如刃的眼神,莫名有几分心虚,气势也慢慢矮了下来。 他一甩袍袖,不觉暗叹了一声,低声对罗氏说,“要不就把酒坊给了她吧。左右那酒坊也是她娘留给她的,有时候想想,我也自觉心中有愧,亏欠了她们娘儿俩不少。” 罗氏气结半晌,冷哼道:“那她要是贪得无厌,以后还回来要家里的东西怎么办?” 姜老爷捋了捋胡须,气呼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就算丢光了这张老脸,也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再不许她踏进姜家一步!” 隐约听到这话,姜忆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爹,要断绝父女关系不用等下次,今天把酒坊给了我,我立马就可以与你们断绝关系,再不踏进姜家的大门。” 姜老爷一听这话,气得胡子尖抖了抖,双眼一瞪吼道:“我看你真是钻钱眼里去了!真要与我们断绝关系,没有娘家撑腰,我看你以后在外面受了委屈,找谁哭去!” 姜忆安勾了勾唇,冷笑道:“爹,你真是多虑了,我这辈子受的最大委屈就是在姜家,你喝了二两酒脑子发晕,不会真以为你对你亲闺女有多好吧!” 姜老爷神色一变,喝道:“我何时亏待过你?就算到地下见了你娘,我也对得起她!” “那可别,我娘才不想见你,”姜忆安轻嗤一声,嘲讽笑道,“爹,既然你还记得我娘,那我想问问,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们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夜半睡觉时,良心没受到一点儿谴责吗?” 罗氏听到这话,脸上青白交错,嘴唇死死咬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姜老爷则气恼地抬掌重拍了下桌子,喝道:“行了,就你不省事!今天你妹妹回门,你偏生要闹!索性就如你所愿,明天就让陈管家去把酒坊过到你名下,从今以后这酒坊就是你的了!还有,以后没事你少回娘家来,来一次气我一次,什么时候把我气死了,你也就没爹了!” 姜忆安微微一笑,道:“爹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回来了。不过,爹你也想开点,别气坏了身子,这样直接把酒坊给我,就不用花应诉官司的银子了,说到底,你还是省了银子的。” 姜老爷闻言简直气得差点吐血。 顶着亲爹几乎喷出怒火的眼神,姜忆安心情愉悦地吹了吹额前几缕乌发,双手抱臂扬长而去。 第136章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贺晋远:娘子,你回去要酒坊,需要为夫做什么? 姜忆安:夫君你什么都不用做,当个吉祥物就行,其他看我发挥。 贺晋远:......那我还是见机行事吧。 第66章 在他的唇角轻轻擦过。…… 从亲爹口中得到把会酒坊还给自己的承诺,姜忆安便高高兴兴去寻找贺晋远。 大功告成,见到他,她携了他的手,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轻轻捏了三下他的长指,他便已明白。 虽欣慰她要回了酒坊,但相比之下,贺晋远更在意她有没有在姜老爷与罗夫人那里受了气。 他长眉不自觉微微蹙起,沉声道,“娘子可受了委屈?” 姜忆安挽住他的手,笑看着他:“没有,谁能让我受委屈?” 现在最难受的,应该是她的亲爹继母,她可高兴着呢。 要回了酒坊,她也不在姜家多呆,与姜家的人说了一声,便与贺晋远坐上国公府的马车离开。 姜老爷与罗氏目送他们的马车走远了,黑如锅底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罗氏的心还在一抽一抽的疼,但女儿与夏世子还没有离开,当着姑爷的面,她只得硬生生压下心中不快,勉强挤出几丝微笑来。 姜忆薇回门,不能在娘家小住,傍晚时就得回侯府,趁女儿还没走之前,罗氏与她到屋里说话。 因给姜忆薇陪嫁了四个丫鬟,还有高嬷嬷在她身边,罗氏倒是不担心她在侯府没人伺候,只是关心她那婆母待她如何,姑爷待她如何。 姜忆薇摸了摸手上的碧玉镯,伸出手腕让罗氏细看,笑道:“娘,我婆婆待我挺好的,这镯子就是她给我的见面礼,她还常给我送补汤调理身子!” 罗氏看了几眼,见那镯子果真是极好的成色,便也放了心,又道:“那姑爷呢?你们圆房了没有?他对你怎么样?” 姜忆薇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嗔道:“成亲当晚就圆房了。世子对我当然很好,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还说以后不会纳妾,只娶我一个。现在,他只一心想让我早点怀上孩子,好为夏家开枝散叶。” 罗氏不由勾起唇角,眼里都是得意之色。 她可是亲眼看到姑爷对女儿十分体贴,现下又亲耳听到女儿这样夸赞他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她的薇姐儿就是命好,嫁了个好男人,还成了世子夫人,以后享不尽荣华富贵,处处都比长女强了许多。 罗氏笑道:“那你就好好调养身子,早日为夏家生下个儿子,只要生下侯府的嫡长孙,到时候你在侯府的日子只会更好。” 姜忆薇也得意笑了,不过忽地又蹙起了眉头,扭捏了一会儿,抿唇小声对罗氏道:“娘,不知道为什么,圆房以后,我......我那个地方总有些痒。” 罗氏一愣,道:“想是行房之前,没有清洗干净,你提醒姑爷要沐浴。再者,你自己也常用艾草熬了水坐浴。” 姜忆薇犹豫了几瞬。 行房之前,他们明明都沐浴的。 只是每次行房时世子都要吹灯熄火,床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到底真洗干净了。 妇科病症,女子羞于问诊,若是身体不适,大都先用些土方治一治,罗氏叮嘱完女儿,道:“用上一阵子,要是痒症还不好,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姜忆薇点头应了下来。 时辰也不早了,该到了回婆家的时候,她便也离开姜家,与夏鸿宝登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 转眼过了几天,便到了腊月。 年节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冷,月华院的暖阁里早已笼好了地炕。 这天日头西斜之时,外头酒肆送了些好酒来。 江夫人一时兴起想吃羊肉暖锅,便打发丫鬟去把儿女媳妇都叫来,打算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吃暖锅。 丫鬟还没出门,倒是四太太崔氏带着丫鬟红绫先来了月华院。 她喜气洋洋的,眉眼间都是笑意,进了暖阁以后,与江夫人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在下首坐了,说起了女儿与小外孙的近况。 “大嫂,嘉莹的月子做得好,身体也都恢复了,小石头长得也可快了,小脸肉嘟嘟的,既像他爹又像他娘。嘉莹说了,等赶明过了年下天暖和了,带着小石头回府来。” 听到侄女与外孙一切都好,江夫人也很高兴地笑道:“这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儿子,幸好母子平安,姑爷也是个好的,嘉莹没嫁错人。” 崔氏压低了声音,抿嘴笑道:“说起他来,我还有一件稀罕事,就我那病秧子姑爷,原来一步三喘病恹恹的,跟个姑娘似的,我还觉得指望不上。没想到这回生了石头,他倒上进起来了,听嘉莹说,每天锻炼身体,挑灯苦读,还打算参加年后的春闱,势要考个功名出来呢!” 江夫人笑道:“这可好了,姑爷奋发向上,你总算能放心了。” 听四太太与大太太聊着天,夏荷实在纳罕。 自从嘉莹姑娘生了孩子后,四太太竟像是转了性情似的,见了大太太,非但毕恭毕敬的,平时还常到院里来说话。 闲聊了几句,崔氏便让红绫把拿来的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三支不同颜色的绢花,都是现下京都姑娘们喜欢簪戴在头上的时兴样式。 崔氏笑着说:“大嫂,今儿我出了趟府,看见外头铺子里有卖这种绢花的,我瞧着喜欢,便买了几支来,这些绢花你留着给嘉月、嘉舒和忆安戴吧。” 这些绢花一看便是价钱不菲的,江夫人知道她手头不是很宽裕,忙笑道:“弟妹,好端端的,你破费买绢花做什么?她们三个丫头与别的姑娘不一样,嘉月最近一心扑在她那间酒肆里,嘉舒还是只喜欢呆在屋里读书,还有我那儿媳最喜欢在院子里磨刀,她们都不爱在这些花儿粉儿上费心思。” 崔氏笑了笑,说:“大嫂,给她们的,你就替她们收下,你若是不要,我可就生气了。” 江夫人无法,只得先让夏荷收了,另吩咐秋菊说:“你快去把她们都叫来,就说四婶送绢花来了,让她们来戴。” 秋菊本也是要出门去喊她们来吃暖锅的,这下便去得更快了。 没过多久,贺嘉月与贺嘉舒都来了,姜忆安与贺晋远也随后而至。 看到四婶送来的绢花,姜忆安眼神中难掩意外,调侃笑道:“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眼花了?不年不节的,四婶怎么特意给我们买花戴了?” 崔氏没忍住笑,抬手在她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嗔怪道:“臭丫头,就你牙尖嘴利的,给你买花戴还不谢谢你婶子我,再编排我一句,我就拿走了!” 姜忆安知她是因为嘉莹妹妹的事心存感激,故意逗她一句后,便将其中一支海棠绢花簪在头上,笑问她:“四婶看看怎么样?” 崔氏觉得她的绢花簪得往左歪了一点,便抬手帮她往右边拨正了,然后退后两步,上下仔细打量几眼,笑道:“果真是个好模样,真将别人都比下去了。” 姜忆安灿然一笑,“那可要谢谢四婶的绢花了,要是没这绢花戴,我可比不过别人。” 崔氏闻言也高兴地笑了起来,嘴里却道:“就你这臭丫头嘴甜,没这绢花,别人也比不上你。” 坐下说了会儿子话,因快到了饭时,江夫人要留她一起吃暖锅,崔氏道:“大嫂,我就不吃了,晋川那小子还闹着晚上吃酱肘子呢,我都让大厨房做好了。” 她这样说,江夫人便也不留她了,让夏荷把酒肆送来的酒拿来一坛,让崔氏带回去。 崔氏连连摆手说:“大嫂你留着自己喝吧,我院里还有呢。” 江夫人道:“这是从嘉月酒肆里拿来的荔枝酒,味道与我们京都的酒不一样,你拿走一坛尝尝就是。” 崔氏道:“大嫂,知舟年底也要回来,他那性子你知道的,别说喝酒了,就是我屋里放几碗酒摆供,他都要瞪起眼睛训人的。” 知晓四弟是个冷硬的脾气,江夫人便不好再坚持,只得任她去了。 于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暖锅。 烫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贺嘉月先给姜忆安倒了一盏荔枝酒,道:“大嫂,你尝尝这酒如何。” 临近年关,她的酒肆生意越来越好,这荔枝酒度数低,入口同果酿一般,从南地运送而来,深受京都女子喜欢。 姜忆安听她这样说,便尝了几口,荔枝酒入口,不由眼前一亮,连声赞道:“确实好喝,妹妹,再给我倒一大碗来!” 闻言,贺晋远为她夹菜的动作突地一顿,微微偏首看向她。 “娘子,少喝一些。”他低声提醒道。 姜忆安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自信地道:“夫君放心,这酒不烈,我喝不醉的。” 她说完,便兴致高昂得对贺嘉月道:“妹妹,那酒坊的酒,是不是都送到酒肆去卖的?” 第137章 因她才从娘家要回了酒坊,那酒坊还是由陈管家打理,她对酒坊的生意堪称一窍不通,恰好嘉月对此了解一些,于是姑嫂两个便聊起了这酒坊与酒肆的事。 听女儿与儿媳聊着,江夫人突然想起一事来,忙教夏荷把库房里的账本拿一些过来。 先前因为府里接二连三有事,长媳认字的事都落下了。 她这些账本原来就是为长媳准备的,现如今长媳又多了一些酒坊的声音,学认字与学看账本,都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用完饭,江夫人拉着姜忆安的手,目光殷切地看着她,嘱咐道:“忆安,这些账本,你拿回去看看,闲暇时学着认字认账,可不能再耽误了。” 姜忆安唇边笑意凝住,暗瞄了几眼那厚厚的账本,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厚厚一摞账本子,是最近十多个月的账本,共有十二本,竟然这么多! “娘,这都是什么账?” 江夫人笑道:“这是前些年咱们长房的花销进项,看着虽多,账目却是简单的。你先从这简单的看起,等以后再去看你自己酒坊的账,心里就有数了。” 虽然知晓婆母这是好事,但看到这么多账本,姜忆安还是直觉眉心突突直跳。 因临近年节,京都也热闹,江夫人也不舍得让这些账本拘住了儿媳,便道:“再过几天相国寺有庙会,你认完了账本,便去和你妹妹们逛逛去。” 一听到可以去逛庙会,姜忆安的心情才霎时好转了些许。 吃完暖锅,回到静思院,她便把那厚厚一摞账册搁在了卧房床头的小几上,还特意拿了一本放在自己的枕头上,以表自己势要学习认字认账的决心! 沐浴完回房,贺晋远摘下了眼前的黑缎。 这几日来,他感觉视力似乎已恢复至原来的一成,相比于之前眼前大团模糊重叠的光晕,现在所看的景象,比之前更清楚了一些。 他负手站在不远处,用力眯起凤眸,凝神向榻上的人看去。 只见他的娘子身着藕荷色寝衣趴在床榻上,浓密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背上,笔直纤细的小腿高高翘起,穿着绫袜的双足时不时晃动几下。 他凝神看了她许久,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轻浅的弧度。 但榻上的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而是低头托腮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账册,时而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时而拖长音调为难地叹口气。 双眸还在恢复之中,不可视物过度,贺晋远暂时按捺住想要再看她片刻的冲动,重新将缎带覆在眼睛上,大步朝床榻边走去。 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姜忆安转头看向他,忙道:“夫君,你快过来!” 贺晋远撩袍在榻沿旁坐下,温声道:“娘子在看什么?” 姜忆安苦恼地晃了晃手里的账册,道:“母亲让我学看账册,我这不是正在勤学苦读么,可是——” 她伸出手指在账册上重重点了点,眼巴巴看着他,无奈地道:“这上面有好多字,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 贺晋远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道:“娘子有哪些字不认识,我来教你。” 姜忆安眼神一亮,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 “夫君怎么教我?” 贺晋远思忖数息,微微偏头看向她,温声道:“娘子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说着,他屈膝上榻,身姿笔挺地靠在床头,示意姜忆安到他身边来。 姜忆安二话不说坐到了他旁边,正要把手里的书册递给他,贺晋远却伸出手来,道:“娘子如之前学写我的名字那样,照着字形在我手心写下即可。” 这倒是个好主意,姜忆安高兴地翻到第一页,她认得前几个字是“三月初七”,后面的几个字,便用手指头当毛笔,在贺晋远的掌心中一笔一划写了出来。 她写字很认真,也格外用力。 只是到底与那些陌生的字太不熟悉,写出来笔画或有增减,或长短不一,第一个字写完,她自己都有些气馁,略有些忐忑地问:“夫君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贺晋远微微一笑,温声道:“娘子写得很清楚,这个字是“发”。” 得到她的鼓励,姜忆安顿时信心大增,一手抓住他的掌心,紧接着把剩下的一串字都描了出来。 最后一个字写完后,贺晋远略回忆片刻,道:“这是母亲记的收支账目,娘子方才写的几个字,连起来是“发放内院下人月银共计六百四十八两。””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这么说,母亲记的账,除了大房的日常收支细账,还要管着内院下人月银的发放。” 贺晋远温声道:“正是如此。” 国公府主子下人共有三五百人,每日府内事务繁琐,虽是三婶打理着府中中馈,但据他所知,下人月银这一项,是由母亲分管了多年的。 认完了这一列账目,姜忆安便接着看下一处。 不过下处账目的字她都认识,便一个字一个字念道:“三月初八,贺老太太六十大寿,用银五百两。” 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贺晋远下意识屈起长腿,挺拔的身形微微倾斜,离她更近了些。 房里燃着炭盆,床榻上温暖如春,身畔的人散发着似有若有的清淡馨香。 他下意识伸出长臂揽住了姜忆安的腰。 之后,不知不觉以一个虚揽住的姿势将人圈在怀里,下颌轻轻抵住她的发顶。 慢慢念完一处账,姜忆安才发现自己的脊背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而他的掌心还贴在她的腰侧——虽没有用力箍紧,但掌心舒适的温热却难以让人忽视。 她耳根蓦然有些发烫,稍有些不自在得轻咳了一声,道:“夫君。” “嗯?” 男人温润磁性的嗓音近在耳畔,姜忆安突地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然而他离她那么近,在她唤他的同时,他也微微低下了头。 她噘起的嘴唇在他的唇角轻轻擦过。 姜忆安忽地怔住。 贺晋远也僵在了原地。 唇上似乎残留着那一抹柔软,心跳霎时如擂鼓一般。 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明明不到一息的停留,却让血液莫名呼啸着向四肢百骸涌去,周遭的空气都好像变得温热起来。 姜忆安捏紧手里的账册,下意识摸了两下自己的嘴唇。 好奇怪,嘴唇有点酥麻的感觉,心跳得也有些快。 她定了定神,使劲揉了两下耳朵,把那点说不清都不明的不自在抛到脑后,好让自己的心跳尽快平静下来。 两人都没有作声,室内这一刻格外安静,烛火偶尔噼啪几声,炸出朵朵响亮的烛花。 沉默几息,贺晋远清隽饱满的喉结不自觉剧烈地滚动数下,开口时,温润清朗的嗓音有几分干哑。 “娘子,我们......” 姜忆安有些慌乱地清了清嗓子,道:“夫君说得是,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逛庙会呢,今天不认账了,我们歇息吧。” 贺晋远沉默几息,慢慢收回揽在她腰间的大手,低声道:“娘子说得是,早些睡吧。” 姜忆安很快嗯了一声,迅速将账册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之后一个利落的打滚翻回了自己被窝里。 紧接着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贺晋远以拳抵唇咳了声,道:“娘子,刚才......” 话没说完,姜忆安便在被子里闷声道:“我困了,夫君也睡吧!” 紧接着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哈欠,似乎困得实在厉害,很快就会进入到睡梦中。 “好,睡吧。” 贺晋远凭着感觉为她掖了掖被角,之后在她身畔躺了下来。 身姿端正地躺了片刻,他忽地侧过身来,长臂环住被子里的人,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她虚揽在了怀中。 -----------------------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心中郁闷):娘子亲了我一下,却根本不当回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7章 庙会 进入腊月,临近年节,每隔五日,大相国寺便会举办庙会。 庙会很是热闹,既有戏曲杂技,又有售卖各类用物及小吃的摊位,且还有过年要买的对联、门神等物,是以年节闲暇时,百姓都爱来逛庙会。 且一直到上元佳节之前,庙会都会持续这番热闹的景象。 国公府的马车到达相国寺外时,来赶庙会的人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街道两旁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坐在马车里,姜忆安推开窗牖往外看了看。 她许久没赶过庙会了,此时见到外面热热闹闹的景象,心情顿时雀跃起来,一把握紧了贺晋远的手,高兴地道:“夫君,到了,我们快下车吧。” 贺晋远点了点头,温声道:“好。” 待马车在寺外停下以后,他率先起身下车。 只是他站在车旁,刚刚抬起手来,便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动作比拳脚功夫了得的石松还干脆利落。 第138章 贺晋远:? 本想扶着娘子下车的他,只好默默收回了手。 姜忆安笑着看向远处,惊喜地哇了几声,“夫君,这么多人,好热闹啊,比我当时在清水镇赶大集的人还多!” 贺晋远负手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她。 今天的日光既不刺眼,也不黯淡,是恰到好处的和煦晴朗。 冯大夫嘱咐过这种时候可以不必遮着眼睛,反而可以锻炼一下目力,是以他没有戴遮住双眸的黑缎。 因没有再遮掩双目,乍一看去,如常人无异。 只是目力仅恢复了原来的一成,若不凝神聚力紧盯着一处瞧的话,视线所及之处,依然是模糊的景象。 姜忆安习惯性牵住了他的手,笑道:“夫君,我今天要好好逛一逛。” 纤细柔韧的手指与男子修挺的长指相贴,温热在指间传递,握紧她的手,贺晋远不觉悄然勾起了唇角。 “娘子想玩多久,我都陪着你。”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手搭凉棚往后看了一眼。 待看清嘉月嘉舒坐着的马车也驶了过来,便朝那马车用力挥了挥手,又一手握成喇叭状,道:“妹妹,我们在这里!” 贺嘉月贺嘉舒听到了她清越有力的声音,两人同时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脑袋往她这边看来。 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回应,待马车靠边停住以后,两人也先后踩着车凳下车,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大哥大嫂,你们逛庙会要买什么?”贺嘉舒道。 姜忆安看了眼贺晋远。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视线相触的瞬间,饶是知道他还看不清她,她的心头还是莫名砰砰快跳了几下。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两个妹妹,道:“我们随便逛逛,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妹妹想买什么?” 好不容易出府逛一次庙会,贺嘉舒早想好了要买什么东西,而贺嘉月也有备而来。 贺嘉舒道:“我不能陪大哥大嫂一起了。我要去书市那边逛一逛,看看有没有合意的新书或古籍。” 贺嘉月也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最近想再开一家酒肆,就趁此机会考察一下这附近酒肆的客流和生意,也不与大哥大嫂一起了。” 这冬日天冷,这个时候尚暖和一些,过了午后北风就会刮起来,约定好与大哥大嫂半个时辰后在此地汇合后,贺嘉舒便带着丫鬟兰馨去了西边的书肆,贺嘉月则带着丫鬟红莲去了东边的酒肆。 两个妹妹离开,姜忆安便与贺晋远手牵着手,慢悠悠逛起庙会来。 两旁小摊上摆满的东西让人目不暇接,她正左看右看那些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时,忽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两人身前穿过,高声吆喝道:“糖葫芦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呦,不甜不要钱~” 贺晋远的步子放慢了几分,侧眸看向她,温声道:“娘子要吃糖葫芦吗?” 小贩肩头扛着的那插靶上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上面裹着一层橙黄色的糖浆,姜忆安早就想尝一串了,闻言连忙点了点头,道:“夫君,我们先要一串尝尝。” 听到两人说话的小贩及时停住了脚步,笑着道:“两位想吃哪串自己挑,保证酸甜可口,不甜不要钱。” 姜忆安上前看了看,挑了一串山楂又大又圆的糖葫芦。 付了两个铜板之后,她先尝了一口。 一口咬下半个,酸甜适度的滋味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不由眼神一亮,下意识将她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贺晋远的嘴边,道:“夫君快尝尝,很好吃。” 贺晋远略一点头,就着她的手,将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咬人了口中。 看他吃她吃过的东西,姜忆安微微一怔,脸莫名有些发烫。 他眼神不好,定然是没看清那糖葫芦她咬了一半。 她急忙捏住他的下颌制止他,道:“夫君,那是我吃过的,你吐出来,换一个吃。” 贺晋远:...... 就算他视力不好,离得近了,还是能隐约分辨出那糖葫芦是不是她吃过的。 “娘子,无妨。”因他的下颌还被她用力捏着,他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 看他已淡定地嚼完了糖葫芦,姜忆安只好收回了手。 待脸上那点不好意思的燥热退去,她看着他道:“夫君,你还吃吗?” 贺晋远点了点头。 为了防止他再吃到自己吃过的糖葫芦,姜忆安又去买了一串。 不过,等她付完铜板,刚拿了一串新的糖葫芦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子身影走了过去。 她微微一愣,猛地转头看去。 不过周边人头攒动,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经汇入到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她下意识踮起脚来,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要寻找那个身影。 察觉到她在找人,贺晋远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道:“娘子在找谁?” 兴许是眼花看错了,姜忆安道:“我刚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周大哥。”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失落,贺晋远默了默,沉声道:“可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位周大哥?” 姜忆安:“对,周大哥是我在清水镇时的邻居,他很有学问,读书也好,小时候我常和他一起玩的。” 贺晋远沉默数息。 他记得她也曾提起过这位姓周的男子,每次提起时,都极尽溢美之词,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而已,在她眼里,却似乎有许多旁人都没有的优点。 他捏紧了手里的糖葫芦,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娘子,他可娶妻了?” 姜忆安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周大哥说过,待功成名就后才会娶妻成家,他还没考出功名,一定还没娶妻呢。” 一时眼花看错了人而已,说完这番话,姜忆安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牵紧了贺晋远的手,咬着糖葫芦快步朝前走去,一心想要去看前面那抡铁锤的杂耍。 然而与她肩并肩往前走着,贺晋远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糖葫芦,长眉莫名拧了起来。 不知为何,方才还甜滋滋的糖葫芦,这会儿吃起来竟然有些酸。 ~~~ 半刻钟后,贺嘉月带着丫鬟红莲从相国寺东边的一家酒肆出来,正打算再到下一家铺子去看看时,忽然有人从旁边大步走了过来,拦在了两人的面前。 贺嘉月下意识抬头看去。 待看清对方是沈绍祖时,她不由愣住。 和离已半年有余,她再没见过这位前夫,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他此时拦住了他她们主仆两人的去路是何意。 她有些惊慌地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不过,转念一想,周边行人川流不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慌乱的心绪便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打量了他几眼。 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看了他几眼,她不自觉拧紧了秀眉。 半年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旁人兴许没什么变化,但相比于之前,他竟然变了很多——身形消瘦,双颊凹陷,眼神憔悴,走路时脚步还有些蹒跚,竟像是生过一场大病的模样。 “嘉月,”沈绍祖低声开口,嗓音听起来干哑不已,神色中也充满懊悔,“过去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不好的。” 贺嘉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惊讶数息,她释然地笑了笑,道:“我们都已经和离了,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说完,她便转身向前走去,沈绍祖却突然大声道:“嘉月,你别走,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贺嘉月微微一愣,顿住了脚步。 看她停了下来,沈绍祖神色一喜,快步走到她面前,道:“嘉月,为了见你这一面,我在公府门外守了好几天。我想着你会出来逛庙会,没想到,竟然让我真得等到了你。” 贺嘉月惊讶地看着他,“你等我做什么?如果你是为了跟我说声对不起,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不必再说了。” 沈绍祖轻扯了扯唇角,道:“嘉月,我还有更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我错了,但我以后会改正的,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和秦氏已经分开了,我们和离以后,我才发现她远不及你。我发誓,我们和好以后,这辈子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再也不会多看旁人一眼......” 在贺嘉月逐渐流露出厌恶的震惊眼神中,沈绍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话音戛然而止,看向她的眼神,只剩狼狈和痛苦。 “和离以后,我们已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可能在一起。”贺嘉月轻笑一声,再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沈郎君,麻烦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沈绍祖忍不住加快步子追了过去,道:“嘉月,你不要让我纠缠你,可我怎么能忍住?嘉月,我知道你最是温柔贤淑,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第139章 贺嘉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但沈绍祖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苍蝇似地嗡嗡嗡不停表白着心迹,让她实在厌恶。 红莲也厌烦得要命。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旁边人头攒动的街道上走去,想要借此甩掉沈绍祖。 身旁逛庙会的行人来来往往,贺嘉月快走了几步,再转头时,沈绍祖已不见了身影。 她悄然舒了口气,信步往前走着,回过头时,却不期然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吃痛轻呼一声,下意识捂着鼻子退后几步。 因鼻子被撞得又酸又疼,眼泪都差点涌了出来。 耳旁忽然响起男子低沉的嗓音,“贺姑娘,你没事吧?” 贺嘉月微微一愣,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 和煦日光下,秦秉正一身墨色长袍负手而立,长眉蹙起,正面色肃然地看着她。 她有些吃惊和意外,紧接着眸中浮起一丝尴尬,不好意思地道:“秦大人,抱歉,我刚才没看路,撞疼你了吧?” 秦秉正垂眸看了一眼她微微泛红的俏挺鼻尖,很快移开了视线,道:“我没事,你可有受伤?用不用去看大夫?” 听到秦大人沉冷威严的嗓音,饶是知道他在关心她的伤势,贺嘉月还是有些紧张地道:“没事,我已经不疼了,那——” 她顿了顿,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朝他福身行了一礼,道:“秦大人,我还要去找我的丫鬟,先告退了。” 方才挤进人群中,她与红莲暂时分开了,与秦大人说了这句话后,她便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匆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如织的人流中,秦秉正负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的纤细背影。 ~~~ 庙会之时,东边的书肆也十分热闹。 贺嘉舒带着丫鬟兰馨逛了几家书肆,再出来时,兰馨的手中便多了好几本书。 这些都是贺嘉舒精挑细选的书籍,但有一本前人所著的陇西游记,她向往已久,却一直没有找到。 不过,走到一处街角处,有个小贩在支着书摊卖书。 他那摊位上的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知是从哪里收来的旧书,过往的行人无人在那摊位前驻足,贺嘉舒却一眼被那书摊吸引了去。 那摊位上放着一本灰色封皮的旧书,恰巧就是她想买的那本游记! 她眼神微微一亮,又惊又喜地向那摊位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去拿那摊位上的书,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便伸了过去,两只长指轻松一捏,将书拎在了掌心中。 贺嘉舒猛地愣住,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见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材高壮,皮肤黝黑,因皮肤晒得太黑,看不出多大的年岁来。 郭继山翻开那书的封皮,低头扫了几眼,表情古怪地咧了咧嘴角,突然眉头一拧,瞥向站在他身旁的姑娘。 姑娘两只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眼睛一直盯着他掌中的旧书。 郭继山看她一眼,再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书,道:“你也想买这本书?” 他中气十足,嗓音如雷贯耳,且听上去十分粗哑,贺嘉舒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但那本书实在是她想要买的,她纠结几瞬,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公子,你要买这本书吗?” 乍一听到她嘴里喊出“公子”两个字,郭继山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是。” 贺嘉舒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那本游记。 摊位上只有这一本游记,且是这位公子先来的,买不到这本书,她只能抱憾离去了。 看出她眼神中的不舍,郭继山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但过了几息,他咧嘴笑了笑,爽快地道:“姑娘,你要是实在喜欢,这书就让给你了,我再去别的书肆寻一本就是。” 贺嘉舒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但转念一想,这附近的书肆她都逛遍了,只有这摊位上才有这本游记,只怕他去别的地方也寻不到。 她想了想,道:“多谢公子的好意,还是不用了。” 谁知,她出言拒绝,对方却不由分说将书塞到了她手里,粗声道:“让给你了,你拿着就是!” 手里多了那本游记,贺嘉舒怔了片刻。 再抬头时,只见那男子已迈着稳健的大步朝远处走去,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 日过晌午,兴致勃勃地看完了那抡大锤的杂耍,眼看着该到了与两个妹妹约定好回府的时辰,姜忆安便与贺晋远一起慢慢往回走。 只是漫步往前走着,贺晋远一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姜忆安时而看他几眼,发现他眉峰微微蹙起,似有些不太高兴的模样。 她细想了想,怀疑他是因为自己眼睛还没复明,无法亲眼看到那热闹的杂耍,心情便有些不妙。 想到这里,正巧路过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姜忆安便停住了脚,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长指,道:“夫君要吃糖人吗?” 贺晋远沉默了几息,道:“娘子喜欢吃糖人吗?” 姜忆安道:“那是当然了,糖人又好看,味道也很甜,谁不喜欢呢?” 默然片刻,贺晋远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娘子小时候,也喜欢和玩伴一起吃糖人吗?” 他只是随意提了“玩伴”两个字,也并没有特意提醒她是哪个玩伴。 自然,那姓周的郎君不过是她以前的邻居而已,他也不屑于提及。 姜忆安立刻重重点了点头,笑道:“那当然了,我小时候一起和小伙伴买糖人,吹糖人,别提多好玩了。” 她声音不自觉含着轻快的笑意,听起来竟是极怀念那一段过往。 贺晋远唇角几乎紧抿成一条直线,脚下的步子也忽地放慢了几分。 经过那糖人摊位前,他虽是停下了脚步,却是负手而立,背对着那摊位。 姜忆安去买了两个可爱的兔子糖人,一只自己拿了,另一只塞到了他的手里。 看他的脸色还是有些沉凝,她略一思忖,疑心他是小时候一直用功读书,没有与小伙伴一起吃过糖人,因而生出了一股遗憾的闷气。 于是她踮起脚来,像说悄悄话一样,在他耳边说:“小时候我与夫君不认识,没有和你一起吃过糖人。不过从今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只要你想吃糖人了,我随时陪你一起吃。” 温热的气流在耳旁拂过,甜丝丝的滋味在心头悄然弥漫开来。 贺晋远只是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唇角却悄然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修长手指也用力握紧了她送与他的糖人。 ----------------------- 作者有话说:~~~ 正在京中准备春闱的周大哥突然打了个喷嚏:谁,谁在背后嘀咕我? 日常过渡章,下一章继续搞事~ 第68章 账本。 将近年节,这日一早,谢氏的娘家弟媳佟氏来府里探望谢氏。 两人说话时提到了贺嘉云的婚事,谢氏叹气按了按眉心,脸上露出愁色。 “云儿的亲事真是让我发愁,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京都门第相当的年轻男子数来数去,也没有合适的。” 若不是小姜氏的妹妹横插一脚,她的云儿与夏世子倒是相配的,别说女儿因这事生气,每次想起来,她心里也堵了一口郁气。 外甥女的婚事,佟氏也替她发愁的。 因谢氏在娘家是弟妹之首,谢家家风严格,讲究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弟妹们对她无不敬爱,连这位弟媳,对她也是十分恭敬有礼。 听到姑姐这样一说,她突然想起个人来,便对谢氏恭敬笑说:“姐姐,先前夫君还与我说过,这次边境受到骚扰,有个姓郭的将军擒住了敌首立下大功,前些日子才进京受封来了。” 谢氏的兄弟是礼部侍郎,正三品官职,这受封的事,就是礼部经手的,所以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郭将军才不过二十出头,年少有为,就是家境不怎么好,出身贫寒了些。但这次受封了正四品的镇边将军,以后定然前途无量的。” 谢氏闻言,眉头不由微微一挑,颇感兴趣地问:“那照弟妹你这么说的话,刚二十出头就因实打实的军功晋封四品,这郭将军倒是个难得一遇的人才,就是不知他可曾婚配?” 佟氏微笑道:“姐姐,要不我给你提起他呢?夫君说郭将军尚未婚配,他家中的老娘催他得紧,想让他早日完婚。只是他们初来京都,不知该寻哪家的姑娘,还托官媒人帮郭将军说亲呢!” 谢氏凝神细想了一会儿。 郭将军家境贫寒倒也没什么,左右她给女儿备了丰厚的嫁妆,若是与郭家结了亲,也不会委屈了女儿,只是不知道女儿会不会中意那郭姓将军。 佟氏莞尔笑道:“姐姐,我想,既然那郭将军还没婚配,倒是可以让咱们云儿先私下相看一番。若是她喜欢的话,再与官媒人说上一说,咱们云儿模样性情都是好的,那郭将军岂有不答应的?” 第140章 她这个主意倒是周全的,谢氏笑道:“这样也好。” 只是这相看,不能让那郭将军察觉出来,若是云儿不喜欢,这事谁也不知道,也不会让彼此难堪,若是女儿喜欢,那就更好办了,找官媒人说合就是了。 谢氏道:“不过我们与那郭将军素不相识,该怎么把他请到公府来呢?” 听她这样问,佟氏笑了笑说:“姐姐,我差点忘了,你可知道这郭将军去边境迎敌立功,是谁举荐的他?” 谢氏不知,佟氏也不卖关子,笑道:“不是别人,正是国公爷。” 谢氏有些惊讶,眸底闪过一抹轻松的喜色。 既然是公爹举荐的这位郭将军,那让三爷请他到府内一叙,他定然不会拒绝的。 说罢了这件事,谢氏心头不觉一松,特意让丫鬟泡了雨前茶来,对佟氏道:“这茶是衡儿特地打发人从南边送来的,一年不过只得几斤而已,你尝尝。” 贺晋衡是谢氏的长子,三年前带着妻子去南郡广安城赴任,任期满了才会回京都来。 听到姑姐提起了外甥,佟氏心事重重地吃了几口茶。 待喝了半盏茶,想起此行丈夫嘱咐过她的话,她踌躇几番,方才下定了决心,小心劝道:“姐姐,我听夫君说,晋衡在外边花银子大手大脚的,姐姐还是多规劝他些才好。” 谢氏眉头一拧,暗暗瞥了她几眼,似笑非笑地道:“广安那地方怎能与京都比?不过是个穷山恶水之地,他去那里任职,与吃苦有什么区别?若不是你姐夫非要他去外头历练,我怎舍得让他去那里!他大手大脚花银子,那也是我给他的,我不过是想让他带着媳妇在那里能吃好喝好,这也值得你们说嘴?” 佟氏为难地笑了笑,道:“姐姐,夫君也是担心你。你给晋衡那么多银子,旁人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怕是会问姐姐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银子,别说别人,就连我们也不知道,姐姐莫不是......” 听到这话,谢氏眉心微微一跳,啪地一声搁下茶盏,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弟妹,这是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好,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这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佟氏看她面露不悦,便不敢再多说,急忙丢下了这个话头,另与她说起了其他的家常。 ~~~ 静思院的书房中,偶尔响起哗啦哗啦翻阅书册的声音。 因接连几日都在看账本,此时,姜忆安和前几日一样,面色严肃地坐在书案后,不断翻动着手里的账本。 而贺晋远身姿笔挺地站在她身旁,幽深的凤眸微微眯起,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姜忆安把账本往案上一拍,拨动着面前的算盘珠子念念有词,“一五得五,二五一十,正月是一千五百两,一年十二个月,还要算二月的,二月是是......” 她将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直过了半刻钟,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抬眼偷瞄了几下贺晋远,有些不太确定地清清嗓子道:“夫君,账本上去年发放的月银支出,一共是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两?” 她忐忑地看着贺晋远,待看到他略一颔首,肯定了她的回答,便高兴地握拳重锤了下桌子,笑着欢呼道:“我总算算对了!” 听到她雀跃的声音,贺晋远的唇边也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他的娘子初学算账,当以鼓励为主,这样,她才有兴致继续学下去。 “娘子今日十分用功,比昨日大有进步。” 姜忆安骄傲地挺起胸脯,自豪地捋了捋额前的几缕乌发,满脸自信地说:“那是当然,只要我用心学,什么都难不倒我!” 贺晋远轻勾了勾唇,乌黑的凤眸紧盯着她模糊的身影,眸底亦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 十二本账册,姜忆安都核对完了,不过算完账以后,她细细想了想,忽然眉头一皱,发现一个可疑的问题。 “夫君,我怎么觉得这些账本上记录的支出多,进项少?这最近一个月里,母亲连常吃的山参都没买,她手头是不是没银子了?” 想到方才计算的月银账目,贺晋远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母亲以前曾向他提及过账目,他粗略知道一些。 因外祖江家乃是江南之地的富商,家中资产颇丰,且外祖父膝下惟有母亲一个女儿,是以当年母亲嫁到京都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 不过,这些年过去,母亲的嫁妆花费了不少。 一部分是被父亲花销了大半,另有一些是平常的家用,再有给两个妹妹备好的嫁妆,如此林林总总算起来,母亲的账目上,所剩的余银不过几万两左右。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娘子,你现在算一算,去年一整年母亲账上的收入及支出有多少。” 话音落下,姜忆安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看着他,伸手让他摸了摸自己手指头。 “夫君还让我算?我脑袋都要算迷糊了,手指头拨拉算珠子都要磨红了!” 贺晋远笑了笑。 修长劲挺的大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揉了几下。 这揉捏了几下,便舒服了一些,但姜忆安却暗暗哼了一声,依然不打算领情。 就算他帮她揉了揉手,她也不会再继续算账,今日的脑子已经用得太多了,她得好好歇一歇! 这样想着,她睁大黑白分明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无情地拒绝。 “不行,今天到此为止了,我该休息了!” 贺晋远微微一笑,温声道:“既然娘子累了,那娘子来说,我来默算,如何?” 姜忆安眼神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于是她便翻开账本,将近一年中,账目上每个月的收入及支出念出来。 贺晋远一一默记在心,待她将最近冬月的账目念完后他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如他所料,母亲账目上的银子果然所剩不多,但即便不多,上万的现银还是有的,问题就出在那频频支出的大笔月银上。 国公府事务繁忙,三婶操持家事分身乏术,这国公府内院外院月银的发放,由母亲来分管,看来这部分银子,是母亲用来垫付了月银支出。 姜忆安也想到了这回事,便又翻了翻那些账本,道:“母亲垫付了月银,三婶怎不把银子还给母亲,尽快把这笔账平了?”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贺晋远沉默未语,眉峰却悄然拧紧了几分。 ~~~ 因寒冬天冷,近日天空又飘起雪花,地上也落了一层薄雪。 刷恭桶的张婆子路过月华院门口时,不小心滑了一跤。 因棉鞋一不小心甩飞了出去,她便捡了鞋过来,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穿。 月华院的丫鬟秋菊要出门提水。 看到她坐在那里,因她身上有一股夜香的臭味好不熏人,便捂住鼻子说:“张婆,这石凳太凉,你别坐太久,换好鞋就赶快走吧。” 张婆子瞪了她一眼,骂道:“装你娘的好心,你巴不得我赶紧走,当我看不出来呢?” 说着,便双手在脏兮兮的袄面上搓了搓,又往手心吐了几口唾沫,胡乱在石凳上抹了几下。 秋菊嫌她腌臜恶心,道:“你别倚老卖老,我才不惯着你!你这般臭气,留下臭味都会冲撞了我们太太,还不赶紧走!” 江夫人恰好从屋里出来,听到她的声音,便从游廊里走了过来。 那张婆子看到大太太出来了,怕挨骂,便急忙跳起脚来,匆匆忙忙走了。 江夫人只看到她一个远去的背影,便问秋菊是怎么回事,秋菊道:“是倒夜香的张婆子,脏兮兮得恶心人,她怕冲撞了太太,看见您出来就走了。” 江夫人道:“她也是府里多年的老奴了,现在年纪越大越不爱干净,与她置气做什么。” 外头还落着雪,临近年底,也该到了发月例的时候,回屋之后,江夫人便让夏荷核算这个月该发的月银,核完之后把账本送到锦绣院去。 正核算着账,崔氏穿戴着厚实的斗篷,打着一把油纸伞,一路脚步匆匆地到了月华院。 这会儿天冷,江夫人见她来了,便忙让丫鬟烫了热酒,让她坐下吃杯酒去去寒气。 吃了几口热酒,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崔氏便搁下酒盏,道:“大嫂,这不是快到年节,该发月例,也该发节礼了。现在这账是从你这里走,还是从三婶的大账房里走?” 原来她常跟在谢氏身侧,对这事是一清二楚的,不过这些日子没怎么去锦绣院,所以也不大了解了。 江夫人正为这事发愁,便对她道:“还是从我这里走账,不过我账上的银子也不宽裕,算来算去,还短了不少。这明日就该发整个府邸主子下人的月银赏钱了,我正在想法子呢。” 崔氏一听,脸色便有些惭愧。 当初大嫂本只管内院的月银,还是她为了巴结三嫂,出主意让大嫂把内院外院的月银都担了,这每个月一大笔银子,搁谁也吃不消。 第141章 一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扇当时的自己两嘴巴子。 “大嫂,三嫂没把月银的花销还给你?” 江夫人叹了口气。 这月银的花销,她每垫付一年,到了年底,谢氏是该把银子还到她账上的。 只是前几日她去提了这事,谢氏对她说,因今年下面的庄子遭了水旱灾害收成不好,庄头送来的银子不过是往年时的一半,到了年节,阖府上下处处都要花费银子,她也捉襟见肘,难得不行。 “三弟妹操持偌大一个府邸,劳心费力实在不易,公中的账上没有银子,我就先垫付着,等来年府里账上周转过来,她就会还给我的。” 崔氏听她这样说,低头想了一回,神色复杂地笑了笑,道:“要果真是这样,也就好了。” 她说了一句欲言又止,又道:“大嫂,这月例也就罢了,该发到下人手里头铜板,那节礼你打算怎么发?” 江夫人道:“这事我也想好了,还按照去年的旧例来发,按照职位等级不同,分发不同数量的米粮、腊肉和布匹。这眼看快要年下了,有这些吃穿的东西,就算有那些使钱散漫存不住月银的,也能好好过个年。” 崔氏点了点头,又提醒道:“大嫂,这是个好法子,不过今年天冷,咱们这府里的上了年纪的老奴也不少,不如将其中一部分换成黑炭发放下去,也让他们过个暖冬,别冻坏了身体。” 她之所以匆忙来月华院提这个事,便是发现那倒夜香刷恭桶的张婆子,一双手冻得肿萝卜似的,还一直不停地咳嗽。 路上遇见她问了一句,才知晓那婆子平时节省得很,晚上睡觉时连个炭盆都舍不得用,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到现在都没好。 江夫人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极有道理,“你倒是提醒了我,不过原来的节礼我已经定好了,那些赏礼就不动了,我再打发人买些炭发下去。” 只不过这增加了炭火这一项,便又增加了一笔银子,江夫人想了想,对夏荷道:“去把我库房里那檀木箱子里的首饰拿出来,出去当两千两银子来使。” 崔氏一听,忙道:“大嫂,你怎要出去当首饰呢?我房里还有银子呢,你手头不宽裕,我这就把银子取过来,你先使着。” 她要打发红绫去取银子,江夫人却按住了她。 崔氏没什么进项,攒几个银子不容易,她要用银子的地方也不少,若是借给她两千银子,恐怕连年都过不好了。 江夫人笑道:“那首饰当了,等过了年节还能再赎回来,不碍事。要是真手头紧到那一步,我再问你去借银子,只怕你不借给我,我还不愿意呢!” 崔氏听她这样说,便只得作罢,道:“那大嫂要用银子的时候,只管跟我说。” ~~~ 将近年节,街市上比以往热闹得多,姜忆安在府里闷了好些日子,想去外面逛一逛,贺晋远便陪她出了趟府门。 因刚下过一场雪,外面积雪未化,屋檐上挂着成串的冰棱,地面上也覆着一层薄冰。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兜头便吹来了一阵寒风。 姜忆安下意识搓了搓手,下一刻,温暖的手炉便塞在了她手里。 贺晋远道:“娘子拿着。” 手炉热乎乎的,姜忆安眨了眨眼睛,笑道:“谢谢夫君。” 这手炉她原来不想带的,是他执意要带上马车,现下没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场。 只是手里暖和了,北风呼呼刮过来,脖子还是冷的,她抬手摸了摸斗篷上的风帽,随手一拉盖在了脑袋上。 贺晋远微微眯起眼眸看了她片刻。 眼前的光线虽然朦胧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浓雾,但隐约看出她那风帽戴得有些歪斜,且风帽上的系带也没有系上。 他微微俯身,将她头上的风帽正了正,之后摸索到风帽一左一右两根系带,仔细为她系好。 若说方才还觉得冷,现在手里捧着暖炉,脑袋也戴好了厚实的狐皮风帽,姜忆安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逛街的兴致也高昂起来。 “夫君,我们去街市上买糖葫芦和糖人吧。” 知道她爱吃这些酸甜的小零嘴,贺晋远微微勾起唇角,温声道:“好。” 虽说天寒地冻的,但街市上依然很热闹,逛街买年货的百姓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两人牵手融入到川流的人群中,姜忆安瞥了一眼街边,视线忽地凝住,脚下的步子也停了。 贺晋远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去,“娘子,怎么了?” 他看不太清,只看到那边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忆安牵着他的手往那边快走了几步,边走边低声道:“夫君,那个人看上去有点奇怪。”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蹲在路边,肩头一抽一抽地哭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身上胡乱裹着几件长袍短衫,那些衣裳长短不一,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不过,虽说穿了好几层,但这种严寒的天气,一看就是不保暖的,也不知这人是脑袋有点问题,还是家里穷买不起衣裳。 不过,走到近前一看,姜忆安便否定了后一个念头。 因为他身上虽没有穿棉衣厚袄,那几件夏秋时节的长袍和短裳,看上去也是不错的料子。 姜忆安好奇地看了他几眼,那年轻男子察觉到她的眼神,大约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便用力抹了两下眼泪,起身往旁边走去了。 姜忆安叫住了他,“喂,你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那年轻男子顿住了脚。 他先是看了看贺晋远,又定定看了她几眼,大约觉得他们不像什么坏人,方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姜忆安捏了捏贺晋远的手指,道:“夫君,他饿了,我们给他买点吃的吧?” 贺晋远微微眯起眼眸打量了一下那年轻男子。 虽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神却十分锐利。 顶着他利刃似的审视视线,那男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低头退了几步。 看到男子没再直视自己的娘子,贺晋远方才略一颔首,温声道:“好。” 姜忆安去临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那男子接了包子,感动地说:“多谢两位。” 说完,便狼吞虎咽地啃起包子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才停下来,一看便是饿狠了。 待他填饱了肚子,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家在太湖,是来京都要账的,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了,一分银子没要着,身上的银子还丢了。多谢两位好心,待以后有机会,我再登门致谢。” 出门在外是不容易,且这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想必也是刚开始学着做生意,姜忆安道:“谁家欠你的账?为什么没给你呢?”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道:“说出来,可能二位也不知道,是定国公府贺家欠了我们家银子,已经欠了好几年了,到现在都没还呢!” 闻言,姜忆安愣了愣,贺晋远也微微怔住。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贺晋远沉声道:“这位兄弟,可否细说一下,贺家是如何欠了你银子的?” 男子只当两人好奇他的遭遇,他也恰有满腹的苦水要倒,便一五一十地道:“那贺家有一座大园子,四年前他们要往园子里添些太湖石,我们家是做这生意的,便给他们运了几船的石头来。本来说好了石头运到便给我们付银子的,谁料一拖再拖,都已经拖了这几年了,我这次代替家中长辈来要账,谁料那贺家的管家根本不认这笔账,还把我赶了出来。” 姜忆安道:“贺家欠你多少银子?你可有贺家的欠条?” 男子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百两银子。” 说完,像是怕他们不信,便从衣襟里摸出一本账册来,道:“这上面有贺家管家按的手印,清清楚楚,我一点儿都没说瞎话。” 姜忆安接过他的账册看了看,果然见那上面签着娄管家的名字,还按着他的手印。 这娄管家,就是三婶谢氏手底下管着府内外大小事务的总管事,那锦翠园里添太湖石这一项差事,是该归他管。 姜忆安不由蹙起了眉头。 大过年的,这娄管家竟然欠钱四年不还,还把人赶了出去,若非是她与贺晋远撞见,只怕这位要账的年轻男子就得流落街头了! 她看了贺晋远一眼,低声道:“夫君,怎么办?” 贺晋远思忖片刻,对那男子道:“这位兄弟,你现在可有地方落脚?” 男子点了点头,道:“我住在帽儿胡同的悦来客栈中。” 只不过,这客栈也就只能住一日了,若是讨不回银子来,他只得乞讨着回老家了。 贺晋远道:“等明日午时过后,你再去国公府要账吧。” 男子一听便面露犹豫,“我还去?要是他不给我,还把我赶出来怎么办?” 贺晋远道:“你放心,明日你一定会要到银子。若是你要不到银子,贺家的长孙也会差人把银子送到你住的客栈里,你不用担心。” 第142章 他语气十分笃定,那男子愣了一会儿,重重点了点头:“好,两位一看就是好心人,不会骗我。那我就听你们的话,明日再去要账。” -----------------------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明日一早便登门提亲。 国公府的议事厅里,娄管家得了谢氏的指使,正在给几个男管事训话。 因年节快到了,公府要采买祭祖过年要用的东西,这些去外头采买的事都是由几个男管事分管。 训话后管事们散了,其中一个管事留了下来,向娄管家请示。 “管家,那锦翠园好些亭子里的木头柱子都朽了,要不要赶在年节前换了?” 娄管家思量几瞬,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年节时候,老太太、太太们喜欢去锦翠园听戏,若是有亲友来国公府拜年,这锦翠园也是必去之处,那些亭台栏杆若是朽坏了,该得及时更换下来。 这项工程不小,可得花费不少银子。 娄管家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回头我先向三太太请示了,再来办这件事。” 管事咧嘴笑了笑。 给主子办事,主子们吃肉剩下的汤,也足够他们这些下人用了,他当然要多琢磨这些事了。 “都是管家和太太教导有方,小的们懂什么,以后还得管家和太太多多指点,小的们才能有长进呢。” 说罢,笑着拱手行了个礼退下。 天气寒冷,娄管家紧了紧身上的银鼠皮袄子,正打算去锦绣院向谢氏回话,账房里专管记账的小厮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小厮到他面前先是一拜,“管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在账房呢,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娄管家愣了愣,神色微微变了,“他们去账房做什么?” 小厮说:“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到大少爷说了几句太湖石的账,还让吕账房去查四年前的那笔账。” 娄管家眉头一拧,神色有几分慌乱,赶去账房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一路飞快走到了账房,看到贺晋远与姜忆安正在账房的厅内坐着,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大少爷,大少奶奶,”娄管家拱手拜了一拜,脸上挂着笑意问,“刚小厮说要我过来,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贺晋远温声说明了来意,“娄管家,昨日出府,我们遇到一个到国公府讨债不成的人。他说公府欠了他太湖石的款项未还,我来问问,是否确有此事?” 闻言,娄管家额角突突跳了几下,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来,依然笑着道:“少爷,临近年底,府内事务繁忙,我还真不记得是否有这么件事,先容我问一问,过后再给少爷回话。” 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贺晋远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不用,我已让吕账房去查账了。” 说话间,吕账房抱着一摞旧账本子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娄管家,暗暗递了个请示的眼神。 娄管家看他一眼,隐晦地朝他点了点头,清清嗓子咳了一声,道:“少爷让你查账,你查到了没有?” 吕账房会意,忙道:“小的查到了。” 说着,他自那摞账册中抽出一本来,翻开来看了几眼,指着其中一笔记录,说:“四年前,往锦翠园添置了太湖石若干,购自太湖许家,这一笔采买的银子是......二百六十两。” 姜忆安猛地抬眼看向他,“你确定是二百六十两?为何那人说是三百两?” 吕账房忙改了口,连声道:“是三百两,是我刚才看错了。” 说完,他便急忙将账册合上,下意识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没再说话。 娄管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一拍掌,笑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笔账。都怪我记性不好,一个月前有个人拦住我,说是要要旧年的账,那不过是四年前的一笔小账,我哪里还记得清楚?我还以为他是诓骗银子的,便让人把他打发了出去。” 贺晋远没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道:“既然有这笔账,就不该忘了,他今天午时还会来公府要账,该当尽快把银子还给他。” 娄管家忙点了点头,道:“少爷说得是,这是我的疏忽。我这就让人把银子准备好,等那人来了如数还给他。” 他话音方落,姜忆安便微微一笑,道:“忘了就忘了,又不是多大的事,谁还没有个疏忽的时候?” 说话间,她手里拿着根半尺长的铜筷,随手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似乎对那些账目丝毫不感兴趣。 贺晋远负手起身,也温声道:“娄管家理事辛苦,偶然忘记也不必自责。” 他们夫妻话里话外没有再苛责追究的意思,娄管家不由松了口气,道:“天气寒冷,这屋里也没炉子,不如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移步去旁边的暖房里坐一坐?” 贺晋远道:“不必了。我与娘子不过是恰巧碰见了那个要账的人,又闲来无事,便到这里与你说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了。” 姜忆安把暖炉往桌上一放,起身牵住了他的手,笑道:“夫君,我们走吧。” 娄管家与吕账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躬身送他们出去。 刚走到房外,姜忆安忽地顿住脚步,道:“哎呀,我手炉忘房里了,夫君等我一下,我回去取。”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娘子速去速回,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完,便继续缓步向外走着。 因他双眸覆着黑缎,娄管家与吕账房以为他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便下意识一左一右护送他向院门外走去。 姜忆安快步返回了刚才的厅内。 不一会儿,她笑吟吟捧着手炉走迈出门槛,几步追了上来。 摸了摸塞在怀里的那本账册,她上前牵住了贺晋远的手,纤细的手指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声音轻快地笑说:“夫君,好了,我们回院里歇息吧。” ~~~ 锦绣院里,晚间就寝前,谢氏与三爷贺知丞又说起邀请郭将军到府里一叙的事。 “我听说那郭将军年少有为,尚未婚配,当初又是公爹举荐他去了边境迎敌。现在他大胜归来,还得了封赏提拔,来日一定大有可为。如今他已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老爷还不尽快把他请到府里来,让咱们云儿相看相看,还要等到何时?” 贺知丞知晓妻子一直为女儿的婚事发愁,且那郭将军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也早已青眼有加。 他笑了笑,温和地道:“夫人早已同我说过几次了,我敢不放在心上吗?明天正好休沐,我已邀了郭将军到府里来,夫人放心吧。” 听他这样说,谢氏才舒了口气,揉着额角坐在榻沿上,对他道:“我这两天急得上火,这头疼病都又犯了。” 贺知丞便坐在一旁,伸手帮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道:“你又要操心儿女的婚事,又要操心府里的琐事,一天到晚操劳太多,能不累吗?照我说,你也累了这些年了,我看那大侄媳妇虽说没读过多少书,倒是个有能耐的。你不如秉明爹娘,把家事交给她打理。这样自己省心不说,为了公府以后着想,年轻一辈的媳妇也该学着当家理事,慢慢挑起家宅的重担来了。” 谢氏却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一向是个没成算的,不向着自家人,倒偏向大房,真是枉费娘疼你!” 贺知丞皱了皱眉头,“什么偏向不偏向的,都是一家人,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国公府着想。” 谢氏抬起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就算要把这管家权传下去,也该传给晋衡他媳妇,传给大房这么一个肥差,我们三房以后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贺知丞却是愣了一下,神色有几分不悦。 “肥差?依照夫人的意思,难不成你管家理事,还从里头中饱私囊了?” 谢氏心头一紧,眼神闪烁着瞥了贺三爷一眼。 她这夫君虽说性子温和,也对她百依百顺的,但遇到他觉得不对的事,那就是个极倔强不知变通的,非得认死理不可。 她不想与他说这么多,便含糊道:“你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要是我真弄了银子,能瞒过你的眼睛吗?我们院里平时吃的用的,除了公中的东西,便是我们私账上的,我没动过别的歪心思。” 贺知丞想了一想,紧皱的眉头舒展些许,从一旁的膏药盒子里拿出两块指甲盖大小的圆膏药来,为她贴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这膏药专治头疼,是他们的大儿子贺晋衡从任职的地方特意差人送来的。 想到贺晋衡自小娇惯长大,养成了不少纨绔恶习,贺知丞正色道:“也不知老大在外面任官这三年,改没改掉以前的毛病,是否有长进。” 谢氏一听他这样说大儿子,两只眼睛便立时瞪了起来。 “衡儿哪点不好,不过是花钱大方了一些,咱们家又不是没钱给他花!他在外面还想着你我,隔段时间就打发人来送东西孝敬我们,就你这个当爹的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第143章 看她动了怒气,贺知丞笑了笑,道:“是我说错了,夫人别生气,一会儿又该头疼了。我去给你倒盏茶,喝了消消气,好不好?” 谢氏气恼地瞪他一眼,翻身拉过被子躺下,没搭理他。 ~~~ 月华院中,江夫人让夏荷清点完月例和赏例,确认无误后,便让她带着院里的几个丫鬟,去各处分发去了。 忙完了年前这一件大事,她可算轻松了不少。 虽说当了两千两银子,但一想到来年公中账上宽裕了,谢氏会把银子还给她,所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过了腊月二十,还有十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年底之前,公爹、四弟都会回府过年,想起公爹之前嘱咐过她为女儿操持好婚事,她不由犯起了愁。 大女儿和离归家,现在还不想再嫁,她也不想勉强女儿。 倒是小女儿整天扑在院里那些书本子上,一提起给她定亲的事她就拒绝,真是让她无奈。 她过了十七岁,来年就是十八岁,再不定亲,以后真熬成了老姑娘,还能找到好婆家吗? 正犯着愁,贺嘉舒带着兰馨来院里给她请安来了。 江夫人便忙拉住了她坐下,愁眉叹道:“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娘托媒人给你寻着,你这也老大不小的,再这么拖下去,你不急,娘都要着急了。” 贺嘉舒无奈。 她知道娘是为她好,但是她可不想嫁人,就这么自由自在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终日与书本为伴,有什么不好? 但看了看母亲那发愁又急切的眼神,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转了转清凌凌的乌黑眼珠,搪塞道:“娘,我要嫁人的话,郎君需得生得斯文俊秀,温润如玉,不是状元也要是探花,家境也要一等一的好,必得公侯之家方可,再有,婆母需也得性子温和、知书达礼才行。” 江夫人听完,差点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了她。 “是你在做梦,还是娘在做梦?你这哪是让你娘给你找夫婿,满京都看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样的人物吧!” 贺嘉舒眨了眨眼睛,笑道:“娘,你先托媒人打听打听吧,万一有呢?” 江夫人瞪着她道:“媒人万一打听不出来,你就不嫁人了?” 贺嘉舒俏皮弯唇一笑,道:“娘,过后再说吧,今儿天好,我要去园子里欣赏湖景呢。” 说罢,不等她娘再唠叨什么,招呼兰馨抱着那日她从庙会小摊上买的书,主仆两个离开月华院,快步往锦翠园去了。 ~~~ 收到请帖,郭继山到国公府拜访三爷贺知丞。 两人在书房中闲叙着话,隔着一扇屏风,贺嘉云目不转睛地瞧了一会儿那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郭将军,突地拿团扇掩住了脸,不好意思地扭身回了正房。 走到正房里,她拿团扇扇了扇发烫的脸颊,扑在谢氏怀里,娇嗔地唤了一声,“娘!” 谢氏看她这个模样,便知她是对那位郭将军心生好感,脸上也带了笑意,于是吩咐丫鬟说:“你去书房告诉三爷,就说锦翠园的梅花开了,请三爷与将军去赏花。” 这是她与丈夫约定好的暗号,一传这个话,丈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待丫鬟叩响书房房门传了话后,贺知丞会意地点了点头,笑着对郭继山道:“贺某家中的园子景致还可以,那梅花也是极好的,不知郭将军可有闲情雅致去欣赏一番?” 郭继山伸出大掌挠了挠头。 虽对那些花花草草的不感兴趣,却也不好意思拒绝贺大人的这一番好意,便拱手道:“客随主便,晚辈都听大人的吩咐。” 贺知丞笑道:“我先去更衣,郭将军先行一步。” 说完,便让个小厮在前头领路,让他先行往后边的园子去。 郭继山大步流星地走向锦翠园,因身高腿长步子也大,不一会儿便将小厮甩到了身后,先一步到了那小厮遥指的梅花林。 他随意瞥了一眼梅林,没注意那枝丫上的梅花,倒是警惕地发现梅林中站着个身着绛红斗篷的姑娘,旁边还有个捧着花瓶的小丫鬟。 “你是什么人?”他虎目一凛,粗声问道。 贺嘉云手中捏着才折的半枝梅花,望着他眉头微挑,笑道:“我是这公府三房的姑娘,敢问公子是谁,来我们府上有何贵干?” 她这样一说,郭继山便知道她是贺大人的女儿,遂郑重地拱了拱手,道:“抱歉,在下打扰了。还请姑娘先赏花,在下先走了。” 贺嘉云抿唇一笑,忙叫住了他,“公子留步。” 她指了指那旁边的一株梅树,道:“这枝梅花太高了,公子能否帮我摘下?” 郭继山看了眼那梅花,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抬起长臂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 之后径直将花放到丫鬟手中的花瓶里,便抱拳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望着他挺拔高壮的身姿,贺嘉云抿唇一笑,有些羞涩地道:“这人虽说生得肤色黑了点,细细看去,模样倒是挺俊朗的。” 自家小姐对这国郭将军有好感,翡翠心里也暗暗高兴,知晓小姐喜欢皮肤白的男子,她便道:“姑娘,奴婢瞧着,那郭将军应是晒得太黑了,养一养的话,肤色还能白回来。” 这样一说,贺嘉云更是心花怒放,让翡翠捧着花瓶,急急忙忙往锦绣院去。 另一边,郭继山大步流星地走了一段路,早将那带路的小厮远远甩到了身后,再回首时,却找不到出去的路。 锦翠园面积疏朗快阔,四处都有假山小路,却不知都通向哪里。 他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去,看见那远处的湖畔有两个身影,便打算过去问一问路。 ~~~ 今日天气晴好,但空气还是冷的,锦翠园的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还有未化的积雪堆在湖畔。 贺嘉舒沿着湖边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对兰馨道:“我记得,这书上说,每到冬季湖面结冰时,游鱼都会在冰层下游走。若是想捉鱼,只消在冰面上凿两个相近的窟窿,在窟窿里撒下一张网,再往洞里撒一把鱼饵,鱼就会竞相争食,之后将网提出水面,就会捉到鱼了。” 兰馨没见过凿冰捕鱼的,奇怪地道:“小姐,那从两个窟窿里撒了网,该怎么把网拉出来?要是从一头拉出来,那鱼不就跑了?” 贺嘉舒想了想,道:“你把书拿出来,我再看一看那上面写了什么法子。” 兰馨便急忙把书拿了出来。 还没把书递到贺嘉舒手里,一阵强劲的寒风突地刮了过来。 哗啦一声,书本被风卷走,落到了结冰的湖面上。 疾风吹过,又接连在上面翻滚了几下,几乎滑到了湖面中心的位置。 贺嘉舒顿时着急起来。 那本书幸亏一位男子割爱相让,她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孤本,还没誊抄完呢,要是被掉到湖里去,可就再也没有了。 兰馨望着那本躺在冰面上的书,急得团团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地看到,她的小姐提着裙摆踩上冰面,小心翼翼地朝那本书走了过去。 兰馨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小姐,小心!” 她话音方落,便响起了极轻的咔嚓声。 贺嘉舒脚步一顿,低头往冰面看去。 只见脚下平滑如镜的冰面突然出现道道裂纹。 裂纹迅速向四周蔓延,刹那间,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脚底一空,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湖里。 亲眼看到小姐整个人坠入到冰湖中,兰馨顿时大惊失色。 这天寒地冻的,湖里的水不知有多冷,小姐掉进湖里,可是有性命之忧的,偏生她又不会游水,不知该怎么救人。 她惊慌地喊了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小姐掉湖里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疾步往这边掠来。 眨眼间,他纵身跃进湖中,朝着贺嘉舒落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兰馨看到他像游鱼一般灵活,不消几息,便游到了小姐落水的地方,随后一只强劲有力的胳膊托着小姐的肩背,快速带她游到了岸边。 贺嘉舒呛了水,又因落进水里十分寒冷,脸色惨白如雪,乌发滴滴答答落着水,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抬起眼来,朝那湖里看去,道:“我的书......” 郭继山看了她一眼,待看清她的面容,眼神突地一亮,从怀里掏出那本书来,道:“姑娘,书我也拿上来了,这里太冷,你快回去吧。” 这话提醒了惊魂未定的兰馨,她急忙把外面的夹袄脱下披在了贺嘉舒的身上,道:“小姐,我背你回去!” 不过她身板弱小,试了一下,却根本背不动贺嘉舒。 郭继山看她着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当下也顾不上男女大妨,撩起湿漉漉的袍子蹲在贺嘉舒面前,两只长臂稳稳抄起她的膝窝,抱着她便快步往外走去。 兰馨也反应过来,急忙小跑着跟上,一边跑一边告诉他兰香院的位置。 第144章 因三老爷贺知丞这时来了梅林,恰还带了几个门下清客,小厮丫鬟,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还未走远的贺嘉云,于是众人都看到了郭继山跳进湖里救了贺嘉舒,之后又抱着她疾步离开的那一幕。 贺嘉云怔怔地看看着郭继山远去的背影,突然一扁嘴,哇地哭了出来。 ~~~ 姜忆安与贺晋远闻讯匆匆赶到兰香院的时候,已有大夫赶来为贺嘉舒医治过。 姜忆安去里间探望她。 彼时江夫人坐在榻边守着她,看见长媳来了,便让出位置来,让她也坐在榻边来说话。 “妹妹怎么样了?” 贺嘉舒额头搭着一条湿帕子,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虚弱地道:“大嫂,我没有大碍。” 所幸她掉进湖中并没有太久,只是呛水伤了肺腑,加之受凉引发了风寒高热,只需用药温养几日,便能调养过来。 姜忆安叮嘱了她几句好生躺着休养的话,便看到江夫人冲她不断地使眼色。 她会意,给贺嘉舒掖了掖被子,起身随婆母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江夫人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道:“忆安,你说说,嘉舒掉进水里让个陌生男子救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那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男子救了女儿的命,实在该感谢人家,可如此一来,别人都瞧见了女儿被人抱在怀里,名声也有了影响,这以后恐怕就更不好嫁人了。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娘,那救了妹妹的男子在哪里?” 江夫人发愁地道:“他的衣裳也湿透了,我刚才让人拿了身干衣裳送去,他去厢房里头换去了。也不知那男子姓谁名谁,家是哪里的,长得又黑又高的,乍一看怪凶的。” 她本还想着,既然那年轻的后生于女儿有救命之恩,有这样的缘分在,说不定可以将女儿与这后生凑成一桩好姻缘。 她也不介意对方家世、门第如何,只要对方品性不错,值得托付,女儿喜欢,便可以将女儿嫁过去。 那年轻人能不顾安危救人,可以看得出是个英勇善良的人,可她再一细看男子,生得粗手大脚,黝黑高壮,与女儿想要嫁的夫婿模样相去甚远,便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姜忆安想了想,道:“娘,不管怎样,救命之恩大过天,我们还是要好好感谢他一番才是。” 江夫人回过神来,长吁短叹地道:“你说得是,我差点忘了。这感谢的话我不便去说,就让晋远去谢过人家吧。” 隔壁的厢房中,贺晋远坐在圈椅上,微微侧眸看向对面的男子,沉声道:“这位仁兄,你对舍妹的救命之恩贺某没齿难忘,以后如有用得着贺某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郭继山一双大掌握拳搁在膝头,身姿板正地靠坐在椅子上,黝黑的脸膛表情严肃。 他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但因肤色太黑,却看不出脸红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似鼓足了勇气,握拳抵唇重咳了几声,掷地有声地道:“贺兄,在下今日救了令妹,恐怕于令妹的名声有损,如果令妹愿意的话,郭某明日一早便登门提亲。” -----------------------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等祖父回来裁断。 眼前的男子突然提出要向妹妹提亲,贺晋远神色微变,拧起了眉头。 虽说他于妹妹有救命之恩,但不知他姓谁名谁,家住哪里,嘉舒与他也是陌生人,此时他贸然提出提亲,他这个当大哥的,不得不谨慎斟酌。 也许,年轻男子是好意,觉得救人时没有顾及男女大妨,于女子的名声有损,想要负责。 贺晋远思忖片刻,道:“仁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还得问过舍妹的意思,才能决定。” 闻言,郭继山一双大掌局促地搁在膝头,道:“抱歉,在下这样说,实在有些唐突。那......那还烦请贺兄问一问令妹,如果令妹不愿意的话,就当在下没有提起过这事。” 说完,他忽地想起还没有自报家门,便道:“在下姓郭,原是甘州人氏,因数月前鞑靼部骚扰西北边境,在下幸得国公爷举荐驱兵迎敌,此番进京是奉命领赏。” 默然片刻,他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摸了摸头,黝黑的脸庞隐约有些发红。 “在下对令妹一见倾心......也还未婚配。” 贺晋远甚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因双眸前还覆着黑缎,目力也不过恢复了三成,这一眼,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眼前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气势硬朗,坐姿笔直,确实应是行伍出身。 郭将军驱逐进犯的鞑靼部大获全胜,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 贺晋远抱拳拱手,钦佩地道:“素闻郭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将军以一敌百驱除外敌,护卫大周边境,实在让贺某佩服之至。” 郭继山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 “贺兄过奖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得多亏我手底下的兄弟们英勇善战,”说着,他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不知贺姑娘落水是否受惊,现在醒了吗?” 贺晋远沉默几息,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道:“我先去房里看看,舍妹醒来的话,就打发人给将军传话。” 郭继山急忙起身,从腰间掏出一把镶嵌着玉石的带鞘短匕来,道:“贺兄,这是我随身携带的爱物,如果令妹有意的话,还请将这信物交给她。” ~~~ 正房里,听到儿子提起那姓郭的黑脸将军有提亲的想法,江夫人先是心头一喜,继而眉头拧紧,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郭将军虽说生得粗黑了些,却也是个良将俊杰,确实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将女儿嫁给这样的姑爷,她心里当然是欢喜的。 不过,可惜得是,女儿喜欢的是斯文俊秀的清雅男子,不是那等粗糙的黑脸汉子。 江夫人看着姜忆安,发愁地道:“媳妇,这婚事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不过嘉舒不喜欢,这也只能作罢。咱们还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拒绝那郭将军的提亲,方能不伤了人家的心呢?” 想到那郭将军说对嘉舒一见钟情,姜忆安笑着道:“娘,您先别急着拒绝郭将军。这婚姻大事应该让妹妹自己拿主意,咱们应该尊重妹妹的想法,不如我们先去问问妹妹的意思?” 江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好。” 她认定了女儿不会同意,自然也不抱希望,到了里间,她在榻旁坐下,慈爱地摸了摸小女儿苍白的脸,道:“嘉舒,那黑脸男子要向你提亲,娘和你大嫂想办法给你回绝了吧?” 话音落下,贺嘉舒突然撑着身体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眼大嫂,苍白的脸颊露出一抹红晕。 “娘,大嫂,我愿意。” 江夫人错愕地瞪大了眼,姜忆安也有些意外,婆媳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姜忆安很快反应过来,道:“妹妹,你当真愿意?该不是觉得名声有损,委屈自己的心意,打算将错就错嫁给郭将军吧?” 贺嘉舒不好意思地看了大嫂一眼,把那把镶嵌着玉石的匕首,也就是郭继山送与她的定情信物,拿在了手里。 “大嫂,你说什么呢,我是真的愿意。” 江夫人与姜忆安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虽说不知道贺嘉舒为何突然转变了想法要嫁人,而且愿意嫁给那位黑脸郭将军,但既然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们只会为她高兴! 不过,想起郭将军在园子里救了落水的嘉舒,姜忆安直觉其中兴许有什么巧合之处。 不然,那位郭将军为何忽然会来府里拜访,还恰好去了锦翠园? 想到这里,她便把兰馨叫到一旁,低声道:“你可注意到,当时嘉舒落水被救后,嘉云和她的丫鬟是不是在附近?” 兰馨仔细回想了一番。 虽说当时她急急忙忙随着郭将军把小姐送回了兰香院,但匆忙间还真注意到了三房的嘉云小姐和翡翠——而且她记得,翡翠手里还捧着一只花瓶,瓶里还插着一枝颀长的梅花,开得正盛。 兰馨重重点了点头,道:“是的,大少奶奶,这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姜忆安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这只怕是一桩极其巧合的意外,嘉云堂妹在郭将军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相看,而嘉舒却误打误撞与郭将军定了亲。 这个误会如果难以解开,只怕嘉云堂妹要气坏身子,三房与大房也要结怨了! 她需得知会婆母,由婆母亲自出面,到三婶面前说开这件事。 ~~~ 锦绣院中,听说那郭将军已给贺嘉舒留下了定情信物,还要向她提亲,贺嘉云怒气冲冲抄起桌上的茶盏,砰地摔在了地上。 茶盏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她的心也好似碎成了八瓣,捂脸哭倒在了榻上。 翡翠手足无措地劝道:“小姐,你别哭了,你与郭将军有缘无分,说不定以后还能嫁到更好的......” 第145章 “呸,什么有缘无分,”贺嘉云边哭边骂,“分明是贺嘉舒不要脸想要抢走我的婚事,故意跳湖引起郭将军的注意!” 谢氏进屋时听到女儿的嚎啕大哭,眉头拧成一团,心也跟着揪疼。 贺嘉云扑到谢氏的怀里,咬牙哭道:“娘,我怎么这么命苦,怎么这么倒霉,大房的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的婚事,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饶是知道贺嘉舒不会是因想要勾引郭将军而跳湖,但她与那郭将军定了亲,谢氏心里便恨极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冷声道:“你放心,这一次娘绝不让她们好过!” 待好不容易将女儿哄好了,回到正房,谢氏眉宇间笼着一成怒气,一双眼冷冷盯着大房的方向,眸底几乎要喷出怒火来。 正在这时,丫鬟进屋里传话,道:“太太,大太太来了!” 谢氏眉头拧起,冷笑说:“她来做什么,就说我犯了头疼病,不见。” 丫鬟知道三太太除了平素对老太太和国公爷恭敬有礼,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因此听见这样的话也不意外,快步到了院外,斜眼看着江夫人,道:“我们太太头疼,已经歇下了,大太太回去吧。” 江夫人笑了笑,道:“你再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紧事与你们太太说。” 那丫鬟一听,懒得再进去回话,将院门一锁,叉手返回了院内,自去后院烤火取暖去了。 江夫人在外面等了半天,身子都快冷透了,还不见丫鬟过来传话,心里也有些着急,道:“难道三弟妹这会儿子已经歇下了?” 夏荷道:“太太,别等了,外面太冷了,要不先回去吧?” 江夫人想起长媳与自己说过的话,道:“没事,我再等会儿吧。” 又等了半刻钟,有个丫鬟打开了院门出去提水,跨过门槛便看到江夫人带着丫鬟在外面等着,差点吓了一跳。 江夫人忙笑说:“你去给你们太太传话,就说我重要的事要见她,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让她见我一面。” 那丫鬟点了点头,快步去了正房传话。 正房的暖阁里,谢氏歪靠在炕头,心里的怒气还没消,听丫鬟说大太太还在外面等着,眼皮半掀了掀,冷声道:“让她进来吧。” 江夫人含笑进了房里,夏荷也紧随其后,手里还抱着的一个檀木匣子。 谢氏瞥了一眼那匣子,便冷冷收回了视线,作势要起身,半起不起的,又靠回了炕枕上,不冷不热地说:“大嫂,我今儿身体不适,原不想见人的,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江夫人笑说:“弟妹,我这个时候来叨扰你,实在是打扰你休息了。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嘉舒今天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让今天来咱们府上做客的郭将军救了。” 谢氏唇畔扯起一抹冷讽的笑,道:“是吗?那还真够巧的,这不就凑巧成就了嘉舒与那郭将军的一段姻缘吗?我看是好事,虽说掉进湖里冻得不轻,我看也值了。” 看她神情不悦,说话也夹枪带棒的,江夫人讪讪笑了笑,道:“弟妹,这实在是一桩意外。我想问问你,三弟把郭将军请进府里,可是为了让嘉云相看的?” 谢氏冷笑,用鼻子哼了一声,“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掉进湖里的又不是嘉云,这姻缘也不是她的。” 江夫人无措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深吸了口气。 幸亏长媳聪敏,猜出了三房请郭将军来的目的,不然她贸然得罪了三弟妹,还不知情呢。 现在当着三弟妹的面,把话说开了,再道歉赔礼,也许她生一阵子气,过后也不会计较了。 “弟妹,谁想到嘉舒恰好掉进了湖里,又恰好被郭将军救了呢?郭将军虽说与嘉舒不熟,可他倒是诚心诚意地想提亲,连嘉舒那个只一心扑在书本上的呆子也愿意与他定亲。我想,这大约也是他们的一段缘分。只是这件事确实委屈了嘉云,我这个做大伯母的,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今天我来,就代替嘉舒来给她赔礼道歉的......””说着,江夫人示意夏荷把匣子放到桌子上,那匣子打开,是一对碧绿清透的玉镯,“这是送给嘉云的,还请弟妹转交给她,让她别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那镯子是西域的和田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谢氏随意瞥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嫂,你给她镯子做什么?该是嘉舒的姻缘,就是她的,就算嘉云不高兴,等她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听谢氏这样说,江夫人觉出她的怒气消散了些,便也舒了口气,笑道:“多谢三弟妹大度,还请你多安慰安慰嘉云。咱们都是一家人,嘉舒也从来没有抢走嘉云婚事的想法,这都是意外。我就是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让咱们两房生了嫌隙。” 谢氏漫不经心地勾了勾红唇,淡笑说:“大嫂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会因为这件小事生分?要我说,嘉舒能定亲,我这个当三婶的也为她高兴。况且,虽说打理府里中馈的是我,大嫂你也为府里分了不少忧,那月银你年年都垫付着,这些情分,我都记在心里呢。” 江夫人笑道:“有三弟妹你这句话,我可算是放心了。这眼看要到年节了,府里的事也忙,你也多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又叙了几句闲话,谢氏便打发琉璃送江夫人出去。 不一会儿,琉璃去而复返,看了一眼那匣子里的玉镯,道:“太太,大房的事,咱们是不是既往不咎了?” 谢氏倨傲地冷笑一声,“她想得倒容易。” 琉璃一想,也不由恨恨咬紧了牙,低声道:“太太,确实不能轻易放过大房,大房实在太过分了!国公爷一直待大少爷和旁人不同,那大少奶奶又兴风作浪的不消停,说不定他们早就暗地里铆足了劲要与三爷抢爵位呢!四太太还被她们笼络了去,也不常到这里来了!现在小姐的婚事又被她们抢走,要是这件事轻轻揭过,她们还真以为自己以后是这国公府的主子,能当整个国公府的家呢!” 听她这样说,谢氏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不由冷笑道:“是该暗地里治一治她们了!不然她们还不知道,这个国公府真正该袭爵,该当家的是谁!” 想了想,谢氏道:“大太太发放月银的账本,递过来了没有?” 琉璃点头道:“都送来了,收到账房了。” 谢氏沉吟片刻,突地想起那倒恭桶的张婆子来,意味深长地道:“我记得她可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做那些腌臜活,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琉璃会意,眼珠子转了几转,附耳与谢氏道:“这年节一到,国公爷也快回府了。听说国公爷最不喜欢主子苛待下人,奴婢暗地里去找张婆子一趟,保证这回给大房点颜色看看......” ~~~ 晚间,静思院的书房里亮着灯。 本到了该上榻歇息的时辰,姜忆安却在书案后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盯着手里的账册。 不过,坐姿虽是端正的,那双澄澈的眼眸却半合不合的,上下眼皮也时不时碰在一起打架。 贺晋远负手立在她身畔,温声提醒道:“娘子该念第三页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翻到第三页,瞪大眼看着上面的字,打了个哈欠念道:“八月十一日日,购......牡丹花共一百......盆,总计用银八百两。” 这些字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磕磕绊绊拼凑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过,念完这笔账,她忽地清醒了几分,嘀咕道:“牡丹花原来这么贵啊,我怎么没瞧见府里哪里种了牡丹花呢?” 但是转念一想,这牡丹品种不同,想必价钱也不一样,府里虽说购买了这么多,这花却娇贵难养的,说不定都已没了。 贺晋远没有作声,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温声道:“娘子继续念下一页。” 姜忆安点了点头,又往下翻了一页。 她从账房里顺出这本账册,原是因为那吕账房所说的太湖石款项是二百八十两,而那来要账的年轻男子则说是三百两,经她提醒以后,吕账房又很快改了口,声称自己看错了。 这账本上的账目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且三百两和二百八十两的记录相去甚远,他怎么能看错呢? 她觉得奇怪,直觉娄管家兴许是想要克扣那要账之人的款项,故意少记了银子数目。 现下她把账本拿了出来,便与贺晋远仔细核查起其中的每笔账来。 “八月二十一日,购太湖石.....共计用银......两千八百两?!” 姜忆安蓦地抬眸看向贺晋远,眼眸之中尽是不可思议,“夫君,不是三百两吗,怎么变成两千八百两了,是不是记错了?”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低头仔细看了几遍,不过那几个字她现在已经完全认得,绝对不会认错的! 贺晋远面色越发沉凝,沉声道:“不是记错了,这应该才是国公府支出银子的真实数目。” 第146章 姜忆安眼神震惊。 怪不得那吕账房一开始会说是二百八十两,敢情他早已不记得实欠的数目,回话时是在这记录的账目上直接打了折扣! “实际购买的太湖石是三百两,而账目上记录的是两千八百两,这其中的差价去哪里了?” 刚问完一句,姜忆安便忽地反应过来,“难道这些银子都进了娄管家的口袋,被他贪了?”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思忖片刻,道:“未必只是如此,娘子再念一念剩余的账目。” 姜忆安立时打起精神来。 “八月二十一日,购宫灯五十对,用银九百八十两。” “八月二十二日,采买上等白烛三百根,用银七百八十两。” ...... “八月二十三日,采买灯油一百斤,用银六百五十两。” 这一本的账目,她越往下念,脸色便越来越肃然,除了几笔还算正常的花费外,像蜡烛、灯油之类的支出,记录的银子数目远超寻常购买价钱,且因为易耗,根本无法对账。 单单只是一本记录锦翠园账目的账本,就有这么多可疑之处,那府中的厨房、药房、马房等各处采采的花销不知还有多少,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 饶是姜忆安初学认账算账,也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她两只手指捏紧了账本,气愤地道:“这一本账上记录的支出林林总总加起来就超过万两银子,实际花费还不足五千两,这将近五千的银子如果都是娄管家贪的,那他也太大胆了。难道就不怕三婶查出他在做假账吗?” 话音落下,她突地皱起了眉头。 而贺晋远也垂眸看了她一眼,长眉深深拧紧。 “......还是说,三婶心知肚明这件事?”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这娄管家一直深得三婶信赖,这件事,我想三婶不会不知道的。” 砰的一声,姜忆安把账本狠狠拍在桌子上! 也就是说,三婶一直授意娄管家在做假账,而这些银子,想必大多都被她贪了去! “祖母祖父信任三婶,才把打理府里中馈的事交给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中饱私囊的事呢?” 姜忆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贺晋远亦是久久沉默。 忽地,姜忆安眼皮猛然一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笑道:“三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真是欺人太甚!” 贺晋远倏地垂眸看向她,“娘子,怎么说?” 想到婆母一直在垫付府里的月银,还去当了首饰,姜忆安不由冷笑几声。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搁以前,她觉得三婶只是倨傲冷漠了一些,却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来。 可如今这账本清清楚楚放在面前,由不得她不怀疑。 “三婶每次都让母亲垫付月银,自己却从中捞取了这么多好处,为了这次发年节的赏例,母亲还打发人拿首饰当了两千两银子,三婶倒好,不还母亲银子不说,还找了一大堆理由搪塞拖延,三婶这也太黑心了!” 婆母对三个妯娌从来都是态度亲和,没藏过什么私心,而反过来,三婶打理中馈中饱私囊,还对婆母多加利用,实在太自私自利了! 姜忆安握拳重重锤了下桌子,气道:“不行,三婶贪腐这么多银子,我们不能让她再继续这样下去!夫君,我们什么时候揭发三婶?”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娘子,先不必着急,也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祖父回来再说。” 姜忆安深吸一口气,同意地点了点头。 马上要过年了,祖父也会回府。 这件大事,向老太太揭发定然没用,需得等祖父回来裁断! -----------------------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绝不轻易饶恕。 赶在大年三十之前,国公爷风尘仆仆回到了京都。 老太太早就接到了信儿,快到了国公爷回府的时辰,便带领着儿孙媳妇们到府门外接他。 崔氏伸长脖子看着长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忽地转过头去,往相反的方向看了几眼。 国公爷要回府,丈夫也说年底会回来,只是那个闷葫芦许久之前送了一封信,之后便没再有音信,也不知他今天到底会不会回来。 崔氏悻悻收回视线,下意识打量了眼四周。 因要接国公爷回府,阖府的人几乎都出来了,却唯独不见侄女贺嘉云。 因与谢氏站得很近,她便低声问道:“三嫂,怎么没见嘉云来?” 谢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动,冷笑吐出两个字,“病了。” 崔氏微微一怔,关切地道:“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可是染上了风寒?” 谢氏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冷笑了笑,道:“听说四弟也要回家过节,怎么还没见影儿,该不会又不回来陪你过年了吧?” 她语气不善,带了一丝讽意,崔氏讪讪抿住了嘴,闷声道:“兴许是有事耽搁回来晚了,还在路上呢。” 谢氏轻蔑一笑,倨傲地转过头去,没再理会她。 江夫人看到崔氏脸色不大好看,便安慰道:“弟妹,兴许四弟与公爹一块回来呢,你不用着急。” 听见这话,崔氏心里好受了些,说:“大嫂,我晓得,反正他说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听一阵沉稳矫健的马蹄声踏过青石板路,向这边行来。 贺晋川与贺晋承同时看到了骑马的国公爷,两人眼神一亮,不约而同地欢呼道:“祖父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国公爷巍峨挺拔地高坐在马背上,宽厚大掌握着马鞭,一双犀利的虎目炯炯有神,下颌浓密美髯肃然飘拂。 国公爷吁马停下,早有老管家彭六笑着迎上前,牵马接鞭。 贺晋川与贺晋承是府中最小的两个孙儿,看到他们两个在前,国公爷朗声开怀大笑,重重拍了拍两人的肩头。 “好小子,都长高了不少。” 贺晋承不堪祖父这一记重拍,龇牙咧嘴趔趄了一下身子,贺晋川却笔直地站着,动都没动一下,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国公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长孙。 站在老太太等人身后,察觉到祖父越过人群在看自己,贺晋远拱手道:“恭迎祖父回府。” 国公爷眸中闪过一抹讶异,粗浓的剑眉微抬。 他这长孙双眸覆着黑缎,却似能瞧见了他似的,莫非是眼睛有所好转?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开口询问。 外面天冷,老太太提醒道:“公爷可算回来了,一路奔波辛苦,先回府歇息吧。” 国公爷沉沉嗯了一声,“都回去吧。” 一行人簇拥着国公爷回府。 崔氏放慢脚步,故意落在众人后头,时不时回头往府门外的方向看着。 只是看了半晌,还不见丈夫回来的身影。 北风刀子似地刮了过来。 她出来的时候,以为外头不冷,没穿御寒的斗篷,连手炉也没带,寒风一吹,脸颊便冻得有些发红,身子也微微发抖。 红绫道:“太太,天太冷了,先回去吧。” 崔氏双手揣着袖筒里,再看一眼府外的方向,恨恨撇了撇嘴,嘀咕道:“有能耐就别回来,在外头过年就是了,看谁在意他......”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疾风般掠来,转眼便停在了府门外。 崔氏下意识扭头看去,眼神不自觉一亮,小跑着走了过去。 四爷贺知舟身着黑色轻铠,冷肃的眉眼似覆着寒霜,遥遥看了她一眼,便翻身下马,大步向府内走了过来。 快步走到近前,崔氏上下打量他几眼,立时埋怨起来:“你还知道回来!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再晚一步,连年都不用过了,在外头过年就是了!” 贺知舟神色未变,只是沉沉看她几眼,道:“天冷,回吧。” ~~~ 大年三十傍晚,国公府主子们齐聚一堂,在荣禧堂用饭。 这既是年夜饭,又因国公爷与四爷才回府,也是他们的接风宴。 坐在上首,国公爷视线逡巡了一周。 看到老二、老三、老四都在,孙辈们除了三房长子贺晋衡还在外地,其余也都来了,长媳、次媳、三儿媳与四儿媳及孙媳等女眷也一个不落,一张大团圆桌子都团圆坐满,家中人丁兴旺,各房相处和睦,他犀利肃然的双眸不由暗含了一丝笑意。 因国公爷气势威严,积威甚重,虽是团圆的年夜饭,坐在桌旁的儿孙辈们依然遵守着食不言的规矩,没人大声言语。 国公爷没有提筷,众人自然也不敢动筷子,老太太看他一眼,提醒道:“公爷,用饭吧。” 国公爷开怀笑了笑,吩咐道:“吃饭,这是家宴,都不用拘束。” 说着,他便率先举起了酒杯,二爷、三爷、四爷及贺晋远、贺晋睿见状,也都纷纷举起了酒杯。 第147章 而女眷们都不饮酒,只用果酿,也都端起果酿抿了几口。 之后丫鬟上前布菜用饭,众人用着年夜饭,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 国公爷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视线落在对面的嫡长孙身上。 贺晋远也喝完了酒,已将酒盏搁在桌上。 他的双眸依然覆着黑缎,神色如平常一样无波无澜,但察觉到祖父又往他的方向看来,便将酒盏倒扣过来,示意自己已经喝尽了。 国公爷眉眼微抬,不觉笑了笑,道:“晋远,眼睛可是好些了?” 贺晋远沉声道:“回祖父的话,孙儿的眼睛确实有所好转。” 他的双眼视力已恢复至原来的四成,但冯太医嘱咐过,日常不可用眼过度,要尽量避开强烈的日光和烛光,因今晚荣禧堂中的灯烛如白昼一般,是以,他的双眸依然戴着黑缎。 听他这样说,二爷贺知林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晋远,你的眼睛真能看见了?” 贺晋远微微偏首看向他,道:“二叔,现在视物还不清楚,但已在慢慢好转。冯太医说,再过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三爷贺知丞闻言欣慰地笑了起来,叹道:“这可是头一件天大的好消息!这恢复期间,可要谨遵太医的医嘱,好好养护眼睛,万不可掉以轻心。” 贺晋远道:“多谢三叔,我会小心的。” 四爷贺知舟面色肃然,伸出大掌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虽未言语,这一掌却饱含勉励之意,贺晋远会意地笑了笑,道:“多谢四叔。” 因这一桩好消息,国公爷心情实在大好,虽没再说什么,却高兴得连喝了好几杯酒。 女眷们听到这个好消息,几道惊喜的视线便都向姜忆安投了过去。 崔氏还没开口,眼圈却先红了,道:“说句实话,我都没想到大侄的眼睛还有能看见的一天,这可真是善有善报,老天保佑。” 二太太秦氏笑道:“是啊,这真是意外之喜。” 说着,转头看向江夫人,道:“大嫂,这下你可不用再天天忧心了。” 江夫人眉眼含笑,慈爱地看着自己的长媳,道:“这还是多亏了忆安,要是没有她,晋远现在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听妯娌们你一句我一句高兴地说着话,谢氏面无表情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斜看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天色,唇角勾起一抹讽意。 宴席进行到一半,谢氏用完饭,示意丫鬟不必再布菜了,对老太太道:“娘,今儿天冷,又是三十,让那些守夜的也都吃些热酒暖暖身子,别冻坏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你考虑得很是,连我都没想到这一点,打发人去说一声吧。” 话音方落,突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她跨过门槛刹住了脚,扯着嗓子喊道:“三太太,不好了,张婆子要上吊!” 这一声尖细刺耳,席间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都诧异地向她看去。 琉璃站在谢氏旁边伺候,此时也看着她,清清嗓子斥责道:“胡乱嚷嚷什么?没看到太太奶奶们在用饭吗?有什么事过后再来回禀吧。” 小丫鬟唬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顿时吓得缩了缩身子。 谢氏见状,却温和得对她招了招手:“你别怕,过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壮着胆子走近了,福身行了个礼,道:“倒夜香的张婆子哭着喊着要上吊,我们都拦不住,还请太太打发人过去看看吧。” 这大年下的,竟有老奴要上吊,老太太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问:“她是因何事要上吊?” 丫鬟道:“奴婢听说是因为张婆子没有收到炭火,月例还少了,日子熬不下去了,便生出了上吊的念头。” 闻言,崔氏蓦然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姜忆安。 自开始用宴时,姜忆安的视线便时不时落在谢氏身上,现在见她一反常态地亲近和蔼,还主动过问这件事,便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旁观。 听到小丫鬟说出这番让人意外的话来,她眉头微微一抬,也看了眼崔氏。 两人对视一眼,崔氏抿了抿唇,用无声的口型提醒道:“大侄媳妇,你当心些。” 姜忆安淡定地点了点头。 听清丫鬟的话,国公爷沉声吩咐道:“让张婆子过来,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张婆子便走了进来。 她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头,喊道:“老奴冤屈啊,请国公爷、老太太为老奴做主!” 国公爷垂眸看她一眼。 她蓬头垢面,身上穿着单薄的破夹袄,一双手生满了冻疮,脚上的棉鞋还破了几个洞,脚趾头都快露了出来。 国公爷眸底闪过一丝震怒,道:“你觉得哪里冤屈,如实说出来。” 张婆子放声哭了两声,挤出几滴泪来,哭哭啼啼地道:“我在国公府做了二十多年的老奴,每天按时按点倒夜香刷恭桶,从来没有偷懒耍滑过!可临到年底了,别人都发了月银和赏例,只有老奴的月例少了一半,炭火更是没发一点!要是老奴的活没干好,扣了月钱老奴也心服口服,可为什么府里什么原因都没说,就无缘无故就扣了我一半月银?我害怕过冬,一过冬就腰疼腿疼,这一身的老毛病,就指望着每月发的月银抓药治病呢!现在身上的病痛治不了,日子也没法过,老奴不是不想活着,是快要活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张婆子用红肿生冻疮的双手捂住了脸,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凄惨,国公爷不由微微动容,粗浓的剑眉也紧拧成一团。 威冷的眼神扫过席间几个儿媳,沉声问道:“年底的月银与赏例,是谁负责发放的?” 早在张婆子哭诉的时候,江夫人已开始隐隐不安,听到公爹这样责问,她便急忙起身,恭敬地道:“父亲,是儿媳管着府里这一项,年底发到下人手里的月银与赏例,都是儿媳经办的。” 国公爷眸色冷了几分。 他素来不喜府中主子苛待下人,这年节之时,国公府阖府的主子们坐在温暖如春的大堂中,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而在府中做着最腌臜活计的勤恳老奴,却连看病抓药的月钱都被扣了一半,这由不得他不生怒。 不过,饶是心底已有怒火,转眸看向长媳时,为免冤枉了她,他的神色依然沉着,声音也如平常沉稳冷肃。 “既然是你经手的这项事,那张婆子所言,是否句句为真?” 江夫人心底蓦然一慌,不是因为没有做好分内的事而心虚,而是公爹气势威严,听到他的问话,便无端有些紧张。 国公府下人内院外院加在一起,统共也有三四百人,每一处地方的月银发过之后,下人都会按手印,之后统计好的账册再交到锦绣院去。 不过,交去之前,那些账目她都细细看过,也都记在心上。 张婆子的月例和炭火,因发放之前,弟媳崔氏特意提醒过她一回,她看得格外仔细,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月例和炭火都是按额足量发放的。 想到这里,江夫人定了定神,道:“回父亲的话,她的月钱没有扣,炭火也发放了。” 听到这话,张婆子忽然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大太太,你怎么能在国公爷面前睁眼说瞎话?你明明没给我发,为何偏说发了?难道老奴拿到手多少银子自己不知道,还空口白牙污蔑你不成?要是银子我都得了,还何苦去上吊呢?” 她说得信誓旦旦,江夫人错愕地怔了片刻,差点怀疑自己记错了。 “我明明记得已经发过了,既然你坚持说没有收到银子,只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等会儿我派人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她这样说,张婆子突然膝行往前爬了几步,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国公爷,这月银是大太太管的,大太太当然说发过了!老奴可没说瞎话,现在老奴只想要回自己该得的东西,还请国公爷做主,给老奴一个公道吧!” 国公爷敛眸看了一眼张婆子,浓眉蓦然拧紧了几分,冷肃的眸底也浮现出犀利的审视之色。 他沉吟未言,老太太此时却忽然开了口,道:“公爷,老大家的管着三四百人的月例,一时记不准也是可能的,也不过是少发了月银和炭火,不是多大的事,让老大家的把那一半补上就是了。毕竟是大年下阖府团聚的时候,别因为这些事闹得不愉快,早早把银子发给张婆子,也让她抓药看病,回去过个好年吧。” 闻言,姜忆安倏地转眸看向老太太,贺晋远也微微偏首,长指不自觉轻握了一下手中酒盏。 姜忆安不由无声冷笑。 老太太这话明着是为张婆子着想,其实就是认定婆母克扣了她的银钱炭火,却又没把话说死,还打了过年的旗号,这样含糊过去,婆母想要自辩都显得不识大体了! 她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张婆子,正要开口说话,崔氏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第148章 “母亲,慢着,我想应该不是大嫂没记准,而是这其中应该有误会吧,”她拧眉打量了一眼张婆子,视线在她红肿的双手上停了几瞬,“本来这年节时候没有炭火的赏例的,因今年天冷,我看到张婆手上生了冻疮,想着底下的人当差都是尽心尽责的,也该多体谅她们的不易,去大嫂院里说话的时候,我便特意提醒了她这回事。大嫂当着我的面打发人去置了炭火的赏例,这是一点儿不错的,怎么别人都有,偏偏就张婆子没有?” 听崔氏说完这些话,四爷贺知舟转眸看向她,眼中暗含惊诧,似是意外她没有偏向谢氏,而是为大嫂仗义执言。 有崔氏做证,江夫人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四弟妹当时在我那里,发东西的事,我也吩咐了我的丫鬟去做,丫鬟一向细心,不会出错的。” 张婆子嚎啕一声,“四太太和大太太这样说,难道是在怀疑老奴说瞎话?老奴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莫不是先前老奴不小心冲撞了大太太,大太太记在心里,故意借此惩罚老奴的吧?” 江夫人蓦然愣住,“冲撞?你何时冲撞了我,哪里有的事?” 张婆子高声道:“太太忘了吗?我一个刷恭桶的,身上有味,平时不敢在内院随意行走,那天不小心在太太院外坐了一会儿,便被太太的丫鬟骂了,这还不是冲撞吗?” 江夫人不由拧紧了眉头。 这分明是无稽之谈,这点小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怎会可能借此惩罚她? 然而听张婆子这样说,饶是国公爷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府中小辈们的脸色,却都已经微微变了。 贺晋承重声哼道:“大伯母,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还苛待下人的人!” 被这话一刺,江夫人脸色有些发白。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谢氏却忽地站了起来,对国公爷道:“父亲,既然张婆和大嫂各执一词,我忽然想起来了,这账目都在账房那边收着,只要拿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道:“去拿来吧。” 谢氏神色一喜,抬了抬下巴,示意琉璃去账房取账本。 瞥见她暗藏得意的神色,姜忆安也对香草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她几句话。 年节家宴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件事,等待账本到来之前,国公爷没再开口,其余人等也都默不作声,只是瞪眼看着这一切,神情各异、 不一会儿,吕账房捧着账本匆匆前来,将账本呈上,请国公爷过目。 账本后附着下人们领完月银赏例后按下手印的凭证。 国公爷敛眸扫了一眼,见张婆子的月银数额为一两,赏例之中没有炭火,凭证上清晰地按着她的指印。 这账目上记录的,确实如她所说,月银只发了一半,也没有发给她炭火。 国公爷将账本放下,老太太忙拿过来看了一眼,之后又递给谢氏,再之后又放到了江夫人面前,让她也看清楚了。 老太太冷声道:“张婆没有说谎,你确实克扣了她的东西,现在证据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夫人将那笔记录反复看了好几次,眼中尽是惊愕。 这账本虽还是原来那个账本,可记录却与她先时看得不一样了。 她一时有些慌乱,道:“母亲,这其中一定有出错的地方,请容儿媳再去查一查......” 话未说完,谢氏便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大嫂,就算不是你出了错,也是你手底下办事的人不力,不管怎么样,大嫂都脱不开干系!这大过年的,张婆真是可怜,平白无故被克扣了银钱,为了求一个公道,都在地上跪了大半天了。事到如今,大嫂你就看在张婆可怜的份上,补上她的银子炭火吧。” 贺嘉云冷冷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我娘打理了这么多年中馈,从来没出过这些事,大伯母不过只是管月例这一项,就这么苛待老奴!您还是别嘴硬了,赶紧把张婆子的东西补上吧!不然以后这事传出去,我们国公府的脸该往哪搁。” 听到女儿这番话,谢氏倨傲地勾了勾红唇,眸中都是得意之色。 江夫人嘴唇嗫嚅几下,却不知该怎么辩解。 眼下要是再掰扯下去,把所有相关的下人都传来对证,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的话,不但搅扰了年节家宴的氛围,若是让外人知晓,当真会如嘉云侄女那样所说,影响到整个国公府的脸面。 正当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补上张婆子的银子,过后再去细查时,姜忆安砰得一声搁下手里的果酿,道:“母亲先别开口,我有话要说。” 一听到她开口,谢氏眉心便莫名一跳,心也有些发慌。 “大侄媳妇,你要说什么?” 姜忆安没理会她,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吕账房身边,笑问道:“吕账房,你是库房管账的,账本这个东西,若是有人想要做假账,想必也是很容易的吧?” 吕账房愣了一下,有些慌神地道:“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小的不明白。” 姜忆安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四年前那笔太湖石的账目,你心里不应该是清清楚楚的吗?” 听她说完,吕账房额头豆大的冷汗便冒了出来,而谢氏脸色也突地变了,道:“侄媳,你在说什么账目?” 姜忆安弯唇一笑,锐利的眼神瞥向她,“三婶真的不知道吗?本来这件事我没打算现在就说的,但事已至此,有人咄咄逼人,那我也就不得不应对了。” 说完,她看向国公爷,掷地有声地道:“祖父,还请您稍等片刻,我已吩咐我的丫鬟去取另一册账本。” 话音落下,香草便快步走了进来。 她手中抱着一本册子,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视线,她将账册高高举起,双手递给姜忆安,道:“大少奶奶,这就是您要的账本。” 她说的声音很大,众人也都循声看向了那本账册。 姜忆安一手捏着那本账册,快速翻了几页。 那纸张哗啦翻动的声音本来低不可闻,但落在谢氏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得她坐立不安,提心吊胆。 姜忆安把账本送到国公爷面前,道:“还请祖父过目,这其中有笔太湖石的账,上面记录是两千八百两。” 国公爷冷肃的虎目微抬,犀利的视线扫过去,落在那笔账目上。 姜忆安道:“祖父,购买这笔太湖石,实际用银是三百两,而账本上却记录的是两千八百两。之所以我知道这笔账,是因为我与夫君遇到了那来京都讨账的太湖人,这笔银子咱们府里欠了他几年未还,为了讨账他差点流落街头。幸亏我与夫君知道了这桩事,也已督促了账房把银子如数还给了他。” 国公爷闻言,肃然坚毅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怒色,喝道:“做假账,欠钱不还,哪个给你们的胆子?” 这雷霆万钧般的喝声,把吕账房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国公爷,小的万不敢这样做,小的只是一个小小账房,只能听吩咐做事啊。” 国公爷冷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管家呢?” 立时便有人将娄管家传了过来。 看到那本有些眼熟的账本,娄管家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谢氏。 谢氏紧抿着唇,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 娄管家会意,咬牙深吸口气,踌躇几番,提起袍摆跪了下来,道:“回公爷的话,这账原是我经手的,账目确实是三百两,多出的银子,都被小的私吞了。” 姜忆安瞥了他一眼,道:“这么说,娄管家你是一个人贪了这么多银子?” 娄管家斩钉截铁地道:“对,这些全都是小的所为,不关旁人的事。” 姜忆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眸看向谢氏,道:“三婶当家理事,娄管家私贪银子的事,你也不知道?” 谢氏额角突突直跳,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来,强撑着道:“怎么,你是在质问我?你没听见,娄管家已经认下了私吞银子的事,我怎么会知情?” 姜忆安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冷笑道:“侄媳不是在质问三婶,是三婶确实可疑。侄媳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三婶,第一,锦翠园虽然很大,但入夜之后值守的丫鬟婆子便会熄灯灭火,请问,一个月中,园子如何用得了账上记录的这些火烛灯油?第二,即便如账上所记,火烛灯油确实都用了,但外面所卖灯油不过一斤百文钱,一支白烛四百文钱,那账上记录的灯油一百斤、白烛三百根,统共用银应该不过百两左右,而账上记录却将近一千五百两,这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谢氏脸色白了几分,额角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没有作声,娄管家低头沉默了会儿,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这些三太太都不知情,全部都是小的一人所做的假账。” 第149章 他毕竟是谢氏的心腹管家,姜忆安也不意外他将罪责都认了,替谢氏背锅。 “既然你承认做了假账贪下银两,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凡是做假账的、做假证的,一经查清真相,轻则要求你如数退还吞下的银子,重则是要进大狱受审的——” 话没说完,她锐利的眼神突然瞥向张婆子,冷笑着提醒说:“在查清之前,如果有人主动坦白过错,罪责还能轻些,否则,皮肉之苦肯定是少不了的......” 张婆子的脸瞬间吓得惨白如纸,老眼惊恐地瞪大,嘴唇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三太太指使她做假证污蔑大太太,说过她一定会安然无事,还会得到一大笔赏钱,可现在三太太手底下的管家出了事,她连句袒护的话都不说,这让她如何能再信她的话? 况且,这大少奶奶那双眼像刀子似地盯着她,若是查出她做假证,还不得把她痛打一顿板子,再扔进大狱里去? 一想到这里,张婆子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红肿的手抓紧自己脏兮兮的袄袖,惊慌地高喊:“国公爷,老奴错了!老奴不该听信三太太的话,说瞎话污蔑大太太!还请大少奶奶手下留情,不要罚老奴啊!” 谢氏身子一僵,一双眼死死瞪着她,脸上的血色几乎唰得褪尽,咬牙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国公爷似是在意料之中,闻言冷厉的眼神看向张婆子,“是谢氏指使你做的?” 张婆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谢氏慌了神,忙道:“公爹,我,我没指使她!” 姜忆安道:“三婶,你也不用急着分辩,我还有一件事,也请你给个说法。府里的中馈虽是你打理,但月银赏例一直是我婆母垫付。据我所知,婆母今年往府里垫付了上万银子,你一直拖延没还!婆母手头紧张,为了让府里的人过个好年节,不惜当了首饰换来银子,好按时发放月银赏例。甚,因为今年天冷,还特意加了炭火一项。三婶倒好,打理着一府中馈,默许下人贪下公中银款,还指使老奴诬告我婆母苛待下人,想要败坏婆母的名声!三婶,扪心自问,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话音落下,国公爷拧眉看向长媳,道:“你儿媳妇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顶着国公爷犀利的眼神,江夫人有些紧张地道:“回公爹的话,是......是真的,不过那些首饰当了还能赎回来,不会少了的。” 国公爷暗叹口气,沉沉看了眼谢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氏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情急之下想到了丈夫,忙道:“三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下人做的,与我没什么关系......” 贺知丞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中难掩失望。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真是不知情,那便等父亲着人查清一切后,再说吧。” 谢氏脸色煞白,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烛火亮如白昼的荣禧堂内,阖府上下的人旁观着这一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国公爷沉声道:“从明日起,将三房当家理事以来的全部账目查清,若有贪墨造假之处,所有牵涉其中的人,绝不轻易饶恕。” -----------------------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挨了父亲一记巴掌。…… 连续查了谢氏当家以来的账目,书房中,老管家彭六如实向国公爷回禀结果时,神色很是凝重。 “公爷,三太太打理府里中馈这二十多年,头些年还规规矩矩的,只是近四年来,做的假账越来越多,老奴仔细核算过后,官中的账上还有五万两银子的亏空,而三太太私吞的银子数目——” 他顿了顿,看向国公爷坚毅沉肃的脸庞,叹道:“足高达二十多万两。” 他回禀完,国公爷举目望向房外漆黑的夜幕,久久没有开口。 二十多万两,这个数目,若是放在官场,是足以能够震动朝野的贪腐数额,更是能定下斩首流放的大罪! 这是公府家事,谢氏当家理事多年,虽不至于判下大罪,但她胆大妄为至此,绝不能姑息! 自从长孙媳递上账本那刻起,他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从彭管家嘴里亲自听到这个数额,他的心绪还是难以平静。 沉默良久,国公爷道:“去把老三叫来。” 三爷贺知丞很快到了书房。 国公爷冷眸看向他,喝道:“你媳妇私吞官中二十万两银款,身为丈夫,你难道丝毫不知?” 迎着父亲锐利如刃的威冷眼神,贺知丞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父亲,儿子确实不知啊,谢氏她一直瞒着我,要是我知道她会这样,一定会阻止她的!” 国公爷暗暗深吸口气,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谢氏她今天犯了这么大的事,你是她的丈夫,自然脱不开干系,我必须得给国公府众人一个交待。” 说罢,撩起袍摆一脚踹在贺知丞的腿窝,沉声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回去想!” 挨了父亲一记重踹,贺知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更不敢为三房辩解什么。 他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抹着额头的涔涔冷汗,说:“爹,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我这就回去想,想清楚了,就回来向您领罪!” 看着三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书房,彭老管家暗叹口气,道:“公爷,虽说如今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但府里的事也不能落下。现在三太太是不能再管家了,这管家的事......” 国公爷沉吟片刻,道:“这事我已有打算,以后就交给长媳江氏去打理中馈吧。” 虽然长子那个蠢货被赶出了府,但她依然是府中的嫡长媳,这府里的中馈,本就该她来操持。 她心地良善,顾全大局,能担起打理家宅的重任,只是也有不足之处,性子太过绵软,善良没有锋芒。 不过交给她操持府中琐事,自有那性子强硬的嫡长孙媳为她保驾护航,他也无需担心太多。 想到这里,国公爷沉肃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许。 ~~~ 锦绣院中,谢氏双眼无神地靠坐在榻上,额角贴着两贴白色的圆膏药。 自从府中开始查账以来,她已经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连话也没说过一句,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看到丈夫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忙撑着床沿坐直了身子。 “三爷,你被父亲打了?”她开口,嗓音带着哭腔。 贺知丞没作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低头重重叹了口气。 谢氏惭愧地捂住脸,低声哭了出来,哽咽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贺知丞看着她,无奈道:“以前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你担着府里的差事,就如同我做工部员外郎一样,要尽职尽责,公正清廉。你非但不听我的话,还瞒着我行事,现如今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谢氏挣扎着撑起身来,道:“我去向公爹磕头认错,求公爹他老人家原谅我......” 贺知丞忙拦住了她,道:“你现在去有什么用!这件事,岂是你磕几个头能解决的?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 他唉叹几声,扶着谢氏坐回原处,从桌上端来一碗清粥,道:“你几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先吃几口饭垫垫肚子吧。” 谢氏含泪看着他,“三爷,我还有什么脸吃饭,现在府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谁不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我还不如饿死了干净。” “莫说这样的傻话,把饭吃了吧。” 贺知丞把粥碗端到她嘴边,催促她快喝,谢氏低头喝了几口粥,眼泪流水般淌了下来。 她拿帕子擦了擦泪,道:“三爷,你我夫妻一场,我却做出这么对不起府里的事,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待我这么好......” 她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捂脸又哭了起来。 三爷他好脾气,很温和,对她也百依百顺,家里的大事小情,大都任她一个人拿主意。 可有的时候他太轴了,认死理,不知变通,对三个孩子也过于严苛,所以,从官中贪下银子的时候,知道他一定会阻止,她便故意瞒下了他。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高傲自负,错得离谱!但凡她有事过问他的意见,也不至于胃口越来越大,贪得越来越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贺知丞叹道:“这二十多万两银子,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她虽是吃用住行精细讲究,但刚嫁给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这些年也未曾有过多少变化,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这短短三四年内,他也未见过她大手大脚挥霍钱财,家里也没见多出来银子,那些银子都去了哪里? 谢氏抿唇看着他,闭口没发一言,红肿的眼中隐约有些不安。 贺知丞愣了愣,看到她额角贴着长子送来的圆膏药,忽地想起老大恰好去广安赴任三年有余,不由颤声道:“你不会是把银子都给了老大吧?” 第150章 谢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广安那地方穷山恶水,如何能与京城比,你非让他去那里,也不知他在那里受了多少苦!头一年他带着媳妇刚去,两口子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是不知道。他给我要多少银子,我就给他多少银子,我这样还不是想让他们夫妻两个在那里吃好喝好住好,生怕委屈了他们。” 贺知丞登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道:“你糊涂!我让他去外头历练,还不是为了他好!他自小娇生惯养的,不去外头怎知民间疾苦,以后怎能当好一方父母官!你给他那么多银子挥霍,岂不是在害他!” 谢氏哭道:“老大在那里做官,是赢得了一些好名声的,又不是只去挥霍银子去了!我贪了府里的银子给了他不假,你可别冤枉了老大!” 贺知丞气得直拍大腿,叹道:“你惯来宠溺孩子,现在都酿成大祸了,要是再不知收敛,嘉云、嘉承就得养废了!” 谢氏脸色惭愧,后悔地抹眼掉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贺三爷唉声叹气了一阵,道:“现在事情已经这样,是必得想法子解决的。我想,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过苦劳的份上,只要咱们尽快把银子还上,父亲总会从轻发落的。” 谢氏哭道:“三爷,我何尝不想把银子还了,只是这么多银子,到哪里去筹去!” 贺三爷叹了口气,道:“咱们私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谢氏想了想,道:“账上的现银,连着给嘉云准备的嫁妆,还有为嘉承以后娶妻准备的聘礼,总共还有两万银子。” 贺三爷道:“那就把这些银子先还回官中,填上先前一部分亏空。” 谢氏抹着哭红的眼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看她哭个不住,贺三爷愁眉不展,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他叹了口气,打算再想法子出去筹钱时,忽地有丫鬟进来传话,道:“太太,三爷,阁老大人来了,正在荣禧堂与国公爷说话呢,说让您二位过去。” 听说岳丈大人来了,贺知丞心里一紧,谢氏顿时变了脸色,神色更加慌乱了。 公爹已经够严厉了,可她犯了这么大的错,也没有当面责骂她一句,她的亲爹来了,可是会狠狠教训她的! ~~~ 荣禧堂中,谢阁老与国公爷相对而坐,谢氏的兄弟谢侍郎坐在下首,三人的脸色都是一样的凝重。 先帝还在时,谢阁老原是御史出身,因屡次直言进谏,颇受先帝赏识,任内阁首辅多年。 只是自今上登基以后,谢阁老疾病缠身,实在力不能支,便致仕归家,安心养病,不再过问朝中政事。 沉默喝了一口茶,想起长女在夫家做的事,谢阁老的脸色更加难堪。 若不是外孙女哭哭啼啼到府里说起了长女的所作所为,只怕他至今还不知道长女做出这种事来! 谢氏与贺知丞到了堂内,先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谢侍郎,见他脸色发沉,心里不由一紧,又看向谢阁老,怯声道:“爹。” 然而下一瞬,啪的一声,堂内响起重重掌掴的声音。 挨了父亲一记巴掌,谢氏捂住红了半边的脸,低头不敢吭一声。 谢阁老高声斥责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嫁到国公府,你公婆对你委以重任,将偌大个府邸交到你手里打理,你可倒好,私吞了这么多银子,简直闻所未闻!你是我谢家长女,在娘家该为弟妹之表率,在夫家该为妯娌之楷范,以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把我谢家的家训都忘了吗?!” 谢氏顿时泪如雨下,道:“爹,是女儿错了。” 谢阁老喝道:“你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先时你弟弟打发佟氏来劝你,你可有半分放在心上?若不是现在东窗事发,只怕你比这还厉害!我看你与那些贪官污吏也没什么区别,该拖下去打个皮开肉绽长长记性!” 谢氏低头抹着眼泪,不敢作声。 谢阁老说着,一时更加气上心头,抬手指着谢氏,气得浑身乱战,对贺知丞道:“贤婿,她犯了这么大的错,你也不用再袒护她了,把她休了撵出府去,我们谢家也只当没有这个女儿,让她以后自生自灭去吧!” 贺知丞忙上前搂住谢阁老的腿跪下,含泪道:“岳父大人息怒,夫人有错,小婿更是有错!都怪小婿没有及时规劝夫人,才生出这些事来!岳父有火,就朝小婿身上发,不要气坏了身子,也不要怪罪夫人了!” 谢阁老看了他一眼,无奈叹气道:“贤婿快起来吧,老夫生的是她的气,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非要袒护她。” 国公爷一直沉默未言,此时威冷的眼神瞥向老三,眸中闪过一抹意外。 他这个儿子,性子温吞没有主见,自小文不成武不就,是几个兄弟中才能最平庸的,而今日能这样挺身而出护着谢氏,担起这份错责,倒是还不枉为人夫。 待请谢阁老坐下,贺知丞道:“父亲,岳父大人,正好两位长辈都在,我也有一事要说。谢氏所私吞的银两,都交于了长子晋衡,那不孝子这几年在广安就任,不知挥霍了多少银子,我会亲自去广安一趟,将他手头剩下的银子要回来,而我家中私账上尚有两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我都会如数交还到官中的账上。至于剩下的银子,我和夫人会想办法慢慢筹齐了,直到将所有吞下的银子还清为止。” 说到这里,他撩袍跪在地上,道:“还请父亲与岳父大人给我们一个机会,容我们知错改正,将功补过。” 谢阁老沉默片刻,叹气看向国公爷,道:“贺兄,是我教女不严,给你添了麻烦,这是国公府的家事,怎么处理你说了算,就算是你做主把我这长女赶出国公府,我也没意见。” 国公爷眉头紧拧,道:“亲家,此事容后再议吧。” 说完,沉冷的眼神扫过贺知丞。 几个孙辈中,惟有三房孙子贺晋衡自小不爱读书,整日追鸡撵狗,打马游街,像匹脱缰的野马那般顽劣。 若非先帝开恩荫封了个小官,现在还不知会怎样。 谁想他外出任职,竟会挥霍这么多银子。 “晋衡在外头任职,却花了这么多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知丞也不知晓那个顽劣的长子怎会比在家时还过分,道:“父亲,我明日告假以后,即刻动身去一趟广安,到了那里,定然狠狠训斥他一番!” 闻言,谢氏的兄弟谢侍郎也忙起身,拱手道:“国公,晋衡他在广安确实大手大脚了些,但听说也并非一事无成。晚辈愿随姐夫一同前往,待查清他在广安的所作所为后,会将他带回京都,接受国公教导。” 国公爷沉沉嗯了一声,谢阁老也点了点头,道:“那你就一同前去吧。” 谢氏一直流泪不止。 父亲与兄弟来国公府,虽说是当面斥责她,但又何尝不是为她好,至于长子的事,她全凭公爹与父亲做主。 谢阁老与国公爷又叙话至夤夜时分方散。 送亲家离开国公府后,国公爷亦是思绪沉沉。 三儿媳贪下府中银子不能轻拿轻放,但亲家与他同朝为官多年,今日来此的良苦用心,他焉能不知? 若是孙儿贺晋衡没有在外任意妄为,挥霍家财,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待三房补齐所欠的银子后,这事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 晚香院中,想起三嫂贪了那么多银子,府里账上还有五万两银子的亏空,崔氏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这日一早醒来,她便把库房里装银子的箱子搬到卧房里,拿了个算盘,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银子的数目。 贺知舟带着儿子贺晋川从演武场练武回来时,便看到她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手里的算盘也噼里啪啦打个不停。 贺晋川兴奋地拿了把木剑比划着,道:“娘,我爹教了我一招,可厉害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只是太高兴了,随意问了一句,心里还想着,八成他娘又得像以前那样骂他不务正业,拿把破剑乱比划。 可谁料,他娘竟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眼神中还有催促的意思。 贺晋川不由一愣,贺知舟也意外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眉头一皱,道:“小兔崽子,你快些练,你娘我还忙着算账呢。” 贺晋川便赶忙握紧了剑柄,有模有样地挥舞了几下。 崔氏虽没说什么夸赞的话,但也没说贬损的话,只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便又低头扒拉算盘去了。 贺晋川却高兴地咧开了嘴,提着剑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贺知舟换下汗湿的黑袍,身姿端正得在她面前坐下,道:“算账做什么?” 崔氏的账算完了,暗自呼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道:“我算算家里有多少银钱。这些年,除了你的俸禄,府里每月发的月例,咱们没有别的进项,不过这些年我也攒了八千两银子了,这些银子本来是留着给晋川娶媳妇的,不能随意动用。可府里的账上有亏空,大嫂又刚当家理事,只怕一时腾挪不出银子来,我把这些银子先送去让她使着去,四爷你说怎么样?” 第151章 贺知舟沉毅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眼角已有细纹的脸庞。 沉默许久,他紧锁眉头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明白,以往经常唠叨他,抱怨他俸禄低,抱怨他在外头做个没油水的武官太傻,抱怨父亲偏心,一味巴结三嫂,动不动占大嫂便宜,捧高踩低见钱眼开的妻子,为何这一年来,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察觉到他意外的眼神,崔氏恨恨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别以为我不唠叨你了!你今年没回来,不知道闺女生孩子的时候有多凶险,我腿都吓软了,你又不在家,我找谁去帮我!要不是晋远和他媳妇,只怕你都见不到闺女了......” 说着,想到当时的凶险情况,崔氏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贺知舟抬起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歉意地道:“巧娘,你一个人在家,实在辛苦了。” 崔氏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一下,止住了泪,瞪眼瞥着他道:“还算你这个闷葫芦会说句好话!你起开,别碍我的事,我可没空在这里哭哭啼啼了,这些银子我要赶紧送到大嫂院里去。” 说完,便赶忙起身,让两个丫鬟抬着箱子,脚不沾地得去了月华院。 ~~~ 静思院中,姜忆安与贺晋远也在听账房算账。 贺晋远名下的御赐田庄,每年地租将近万两,这一共四年,除去花销以外,统共大约三万两银子,再加上她自己的嫁妆也有上万银子,加起来足有四万两。 因官中的田庄地租得秋后才能交上,期间府里没有进项,但花费却不会减少,这些银子送去,足够解府里的燃眉之急了。 核算完账目,姜忆安便拉了拉贺晋远的衣袖,道:“夫君,我们留些银子自用,剩下的都送到母亲院里去吧。” 贺晋远却拧起了眉头,道:“娘子,你的嫁妆留下,其余的可以送过去。” 不论何时,他都不想她动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夫家,更何况,姜家酒坊已在她名下,以后她想要改善酒坊现状,也少不了要投入银子。 姜忆安想了想,贺晋远私账上的银子送去,也大约够用了,便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先送去三万两,若是以后不够用,再用我的。” 两人商议定了,便将银票与银锭装好,去了月华院。 到了院中,恰好崔氏也来了,江夫人正在房里发愁银子的事,看到四弟妹与儿子儿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还都带着箱子,惊讶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崔氏先笑道:“大嫂,府里周转不开,这些银子你先使着,过后官中账上有钱了,你再还给我就行。” 江夫人眼圈泛红,感激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多谢弟妹了。” 儿子儿媳送来的银子,江夫人也没推辞,将这些银子一并记在账上,还打了欠条,道:“这些算是府里借你们的,等秋后庄头送来银子,账上宽裕了,会如数添上利息还给你们。你们为府里着想,于私,我心里很是感激,于公,府里也不会让你们吃亏。” 姜忆安与贺晋远不由轻轻握紧了彼此的手,眼中都暗含赞赏。 母亲公私分明,公事公办,如此行事,方为长久持家之道。 江夫人正忙着记账,突然,锦翠园的丫鬟慌慌张张地来了月华院。 “大太太,园子里不知怎么跑出来一头野猪,横冲直撞见人就咬,您快差人去拿住它吧!” -----------------------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杀野猪?巧了不是,我的拿手好活! 第73章 少爷的眼睛已经彻底好了…… 锦翠园中,一头通体漆黑,状如雄狮般大小的野猪,竖起一对獠牙睥睨着四周。 几个护院手持长棍,分别围在它前后左右,想要上前捉住它。 谁料,那野猪哼哼几声,突然仰起脑袋,猛地向正前方的护院冲去。 这一下快如闪电,那护院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它一下掀翻在地,腰腹部也被它的獠牙戳出了个血窟窿。 野猪这般凶猛,剩下的护院顿时慌了,趁那野猪退后几步再时,急忙上前抬起他,飞也似地跑远了去。 野猪在后园四处乱窜时,值守的丫鬟仆妇们早就惊慌失措地离开了,此时众人将锦翠园那处院门关闭了,都躲得远远的,看到那野猪在院子里乱啃乱咬,将花草糟蹋得不成样子,也没一个人敢上前。 听丫鬟说锦翠园中有野猪,姜忆安便拎着杀猪刀与麻绳快步赶来。 到了园子的院门处,她看到一个护院躺倒在地,腹部汩汩流出的鲜血把衣襟都染红了。 “怎么回事?园子里为什么出来一头野猪?”她眉头紧锁。 其余几个护院忙道:“大少奶奶,野猪是下头庄子迷晕了送来的,本打算宰了吃肉的,可野猪突然醒了过来,我们几个人都没按住,还让它闯进了园子里去,他身上的伤就是被那野猪拱的!” 姜忆安:“找大夫了吗?” “已去叫府医了,马上就来,”其中一个护院想起那凶猛的野猪便心有余悸,“大少奶奶,您可千万别往园子里去!那野猪太厉害了,被它咬一下可不得了。” 这眼前的护院就是证明,他们虽是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却也不敢再轻易往院子里去。 姜忆安不置可否,只是叮嘱道:“知道了,你们先看护好他,别的都不用管。” 说完,扫了一眼那脸色发白的护院,她握紧了手里的杀猪刀,转身大步走向园门处。 吱呀一声重响,园门被她大力推开。 几个护院登时眼露惊恐之色,“大少奶奶,您可千万不要进去!” 姜忆安立掌挥了挥手,轻松笑道:“没事,不用担心。” 咔哒一声,反手关上了院门,她便快步往院子里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她手搭凉棚往园子里看去,见那汀兰榭旁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动物在撕咬水里的野鸭,定睛一看,赫然正是那头野猪。 于是她便将杀猪刀往腰间的绦带上一别,拎着好了手里的麻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水榭旁,野猪竖着一对半尺长的獠牙,尖如锯齿的牙齿狠狠咬住了野鸭的脖颈。 咔嚓一声,是骨头咬断的声响,它呼哧呼哧哼了几声,便三下五除二将野鸭撕咬成模糊的一团。 走到它近前,看到它在啃咬野鸭,姜忆安不慌不忙得将麻绳打了个绳套,之后拿起杀猪刀,用刀背敲了敲榭旁的竹桥。 清脆的敲击声吸引了野猪的注意。 它哼了几声,放下嘴里撕咬了一半的野鸭,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姜忆安朝它扬了扬手里的杀猪刀。 本能地察觉到那泛着寒光的刀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它抖了抖脖子,突地掉头就跑。 姜忆安胸有成竹地站在原地,视线紧盯着野猪仓促奔逃的背影,转了转手里的麻绳。 野猪奋力往前跑着,忽觉一根绳子从天而降。 下一瞬,还没等它反应来,那绳套便猛地套住了它的脖子。 之后,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麻绳传来,一下子将它掀翻在地。 野猪躺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因被那绳子捆住了脖颈,不能向远处跑去,便哼哼了几声,用力一跃爬了起来,竖着一对獠牙,转身朝拿绳子套它的人顶去。 姜忆安一直紧盯着这头漆黑壮硕野猪的动作。 她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预料,锋利的杀猪尖刀在指尖旋了几下,之后握紧刀柄,大步迎着野猪走去。 就在野猪凶猛地扑上来的一瞬间,她手里的刀刃对准了它的咽喉。 她动作又快又准,一只手中的刀尖隔断野猪的喉管,又往里送了几分,另一只手则收紧了绳索,巨大的力道桎梏住野猪,不让它垂死挣扎。 她一直没有松手,直到野猪全身瘫软在地,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才灿然一笑,轻松地吹了吹额前的乌发,拔出了它脖颈间的杀猪刀。 贺晋远落后一步赶到了锦翠园。 因这些时日,目力已恢复了至原来的五成,那覆着双眸的黑缎已被他摘下,周围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比原来清楚许多,是以他无需再乘坐步辇。 因担心姜忆安擒野猪会受伤,他也没来得及知会两个小厮护卫左右,便一个人匆匆忙忙赶来。 到了园内,遥遥看到他那身着石榴红裙裳的娘子在汀兰榭旁,他便疾步走了过去。 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此时是冬雪消融的初春。 和煦晴朗的天光倾泻而下,路旁的枯草已经发芽,饱经寒冬风霜的杨柳,也焕发了勃勃生机。 忽地噗嗤一声响起,是尖刀刺进那头凶猛野的猪脖颈之后,鲜血溅出的声音。 血线瞬间飚出,在空中划过清晰的弧度。 站在三丈远外,贺晋远忽地顿住了脚步。 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视线从鲜血飞溅之处缓缓上移。 掠过她踩在野猪背上的鹿皮小靴,越过她春风拂动着的石榴红裙摆,看到那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柄,在她白皙有力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 第152章 之后,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葳蕤浓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缓慢得,极轻得,抬眸看向她的脸庞。 深夜中,他曾悄然轻抚过千百遍的姣好眉眼,此刻,像是遽然放大一般,清晰无比地映在他的眼眸中。 呼吸几乎瞬间静止,四周也遽然安静下来。 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贺晋远不敢相信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那是他的娘子,是他视力恢复如常后,第一个想要看到的人。 而今,隔着一段距离,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 饶是他的心脏已因她而失律地跳动过不知多少次,可这一次,却砰砰砰跳得如同阵阵春雷一般,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 他唇畔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视线却犹如炙热的火光烈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明媚轶丽的脸庞。 察觉到不远处一道灼灼发热的视线,姜忆安微微偏了下头。 待看到是贺晋远来了,她眨了眨澄澈的眼睛,眼神有些疑惑。 “夫君,你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给我帮忙啊。” 贺晋远没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步子沉稳如常,俊美无俦的脸庞也看不出一丝波澜来。 走到近前,姜忆安一只手还攥着杀猪刀,腾不出手来,便把麻绳塞到他手里,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夫君帮我扯着绳子的一头,我把绳子子割断。这野猪死透了,待会儿把它带回到大厨房去宰了,炖上一锅野猪肉,给护院补补身上的伤。” 她说完,动作利落地拔出猪脖子里的杀猪刀,手腕用力一抖,甩干净了刀刃上的血珠儿,便低头去割猪脖子上的麻绳绳套。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伸到她面前。 贺远温声道:“娘子,我来吧。” 说完,他便自姜忆安手中接过杀猪刀来。 长指握紧了刀柄,刀尖向下,轻巧有力地划了一下,绳套便一下断成了两截。 姜忆安微微一愣,澄澈的杏眸霎时瞪大了几分,上下打量起他来。 贺晋远微笑不语,负手立在她面前,任她将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好几遍。 突然,她退后几步,从衣袋里摸出荷包来,拎在手上在他面前晃了晃。 “夫君,能看清这是什么吗?” 贺晋远道:“是娘子的荷包。” 姜忆安眼中露出一抹惊喜来,可似又有些不太确定,遂又远远往后退了几大步。 她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捡了颗极小的石头,托在了掌心中。 然后满脸期待,却又有几分忐忑地看着贺晋远,道:“夫君,我手里有什么?” 贺晋远微笑看着她,道:“是石头,形若鸡卵,色泽暗青,约莫铜板大小,重量约在一两左右。” 姜忆安仔细看了几眼手里的石头,见确实与他说得一般无二,倏地抬眸看向他,“夫君,你全都看见了?”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道:“娘子,我的目力已恢复如常。” 话音落下,姜忆安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她惊喜得高呼一声,提起裙摆,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着朝他跑了过去。 温香软玉扑到自己怀里的同时,带来一股巨大的冲力。 贺晋远微微一笑,两只长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抱着她原地旋转几圈,顺势化解了力道。 被他拥在怀里,姜忆安还一直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双凤眸瞳孔幽黑深邃,眼神明亮有神,犹如熠熠生辉的黑曜石,让她喜欢得紧。 “夫君什么时候能看见的?” “就在刚才。” 姜忆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连声道:“你能看见了,那你以后要陪我骑马,陪我逛街,还要陪我去看烟火!” 贺晋远的双眸中映着她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弧度。 “娘子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 激动过后,姜忆安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顶着护院震惊又崇拜的视线,吩咐他们把那一刀毙命的野猪抬回大厨房后,她便拉着贺晋远的手回静思院。 只是,以往为了照顾他,她的步子总是会故意放慢几分,而这一次,她全然没有这种顾忌。 她提裙飞快走上一段路,便停下来呼几口气,然后去看身畔的人。 贺晋远一直与她并肩而行,脚步没有半分落下,步伐也没有半分忙乱。 看她停下,他便也停了下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双目相对,眸底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笑意。 石松与南竹在静思院外值守。 亲眼看到主子脚步沉稳、轻松自如地走了过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得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疑惑。 主子目力是已有所恢复,可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与常人无异似的,莫非是...... 最好的结果,他们却不敢猜测,因为那冯太医曾说过,也许主子的眼睛要几年之后才能恢复。 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姜忆安便高兴地道:“快去请冯太医来。” 石松与南竹眼神都震动不已,齐齐不敢相信地问:“大少奶奶,少爷的眼睛.....” 姜忆安点了点头,贺晋远也淡淡笑了笑,道:“去请冯太医来,就说我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让他再来诊断一番。” 亲耳听到主子说出这个好消息,两人都又惊又喜,瞬间激动地红了眼眶。 没多久,冯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待为贺晋远诊治过眼睛后,脸上也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他的眼睛便能恢复如常,且因养护得当,目力比先前还要敏锐。 “恭喜少爷少奶奶,从今往后,少爷不用再敷药枕,也不用再戴黑锻,少爷的眼睛已彻底好了,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遗留的问题。” 姜忆安道:“多谢太医妙手回春,治好了我夫君的眼疾。” 冯大夫捋捋胡须摆了摆手,笑道:“不用谢我,要谢还是得谢你们自己,尤其应该谢大少奶奶你,要是少爷治不好心疾,养不好眼睛,老夫再开药也无用。” 不过,此番经手治疗了贺晋远这个罕见难治的病例,他这个太医以后定然要名声大噪了! ~~~ 月华院中,得知儿子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后,江夫人激动的眼泪流了下来。 “老天爷待我不薄,给了我这么好个儿媳妇,又让晋远的眼睛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崔氏正带着外孙小石头在大嫂房里玩,闻言高兴得直拍大腿,道:“大嫂,好事多磨,晋远的眼睛总算好了!他可是状元,眼睛好了就能去朝中做官,这任职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的!” 贺晋远中状元之后,因得先帝看重,任六品翰林编修的同时,又授正五品兵部郎中的官职,只是赴任前夕双目失明,便向朝中告了养病休官。 他病好之后,是该去朝中任职的。 江夫人笑着擦了擦眼泪,道:“他什么时候去朝廷报到任职,我就不管了,我就是再盼着,他们两口子早点怀上孩子,好让我早上抱上孙子或孙女。” 看到崔氏怀里抱着的小石头胖胳膊胖腿的,实在让她羡慕得很。 崔氏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忆安嫁过来也快一年了吧,肚皮怎么还没动静?” 她这样一提醒,江夫人忽地想起件事来,道:“先前我打发人给媳妇送补身子的参汤,送了几回以后,晋远就不让我送了,难不成他们还不想要孩子?” 崔氏道:“大嫂,他们还年轻呢,你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再过几年抱孙子孙女也不迟。” 江夫人点了点头。 自从三房的账目查出来有问题后,老太太便称病不起,也不再过问府中的中馈,而三弟还没从广安回来,弟媳谢氏虽还没受到惩罚,但自知没脸,终日躲在院中没出来过。 她现在日日打理府里的大事小情,又要为嘉舒准备成亲的嫁妆,忙得不得了,催儿子儿媳诞下子嗣的事,确实急不得。 不过,不用再操心长子的事,大女儿的事她可放心不下。 “现在老大两口子好好的,嘉舒定了亲,眼看也快成亲了,那女婿我也满意,只有嘉月和离之后不想嫁人,让我愁得不得了。” 崔氏道:“大嫂,沈家那一家子忒不是东西,想是嘉月伤着心了,她不想再嫁,你也别急,说不定她的好姻缘在后头呢。” 江夫人叹了口气,道:“我虽是在她面前没说过一个急字,但我心里还是不好受。我这当娘的也不能陪她一辈子,她哥哥妹妹也都有自己的家,谁能总会嘘寒问暖照顾她呢?我只希望她早日想开了,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有人疼她护她一辈子,我也就满足了。” 房外,听到母亲与四婶说的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贺嘉月悄然顿住脚步,唇角微微抿了起来。 第153章 为大哥大嫂、妹妹妹夫高兴得同时,她也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可她不知到底该再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她蹙眉叹了口气,没惊动母亲,脚步极轻得离开了月华院。 ~~~ 傍晚时分,静思院的书房烛火悠亮。 贺晋远坐在檀木书案后,提笔撰写着入朝赴官的折子。 他的眼睛已经复明,无需再休养,先帝在时常念叨他要为国分忧,他自然也不会懈怠。 过了上元节,也是百官的年假刚休完的时候,这赴任的折子提交上去,吏部的批复很快就会下来。 他提笔专注地写着折子,姜忆安便坐在对面,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本账本在看。 她现在看的账本,不是国公府的账,而是姜家酒坊里的账本。 酒坊虽是记到了她的名下,因她现在还没有经营过生意,依然还是陈管家打理着酒坊的事务,这些年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也就每年勉强有些盈余罢了。 她看了看几页账本,便觉得没什么意思。 哗啦啦翻了几页,抬眼瞄了眼对面,贺晋远还在专心地写着字。 她睁大眼睛看了下他写的字。 自从双目失明之后,他再没提笔写过字,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写的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方正端雅,笔走龙蛇。 察觉到她直勾勾看来的视线,贺晋远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温声道:“娘子对习字有兴趣?” 姜忆安忙摇了摇头,道:“我看夫君的字写的很好,和周大哥的字一样好。” 贺晋远突地沉默了几息,幽深的凤眸看着她,状似不经意道:“周大哥不过是娘子的邻居,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亲戚朋友吧。” 姜忆安坐直了身子,屈指在他额角敲了一下,纠正道:“喂,夫君,周大哥可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小时候我刚回老家,他帮了我好多忙,而且他才学很好,早早就考中了举人,以前他对我说过,还要到京都来考进士呢!” 贺晋远默然片刻,淡淡嗯了一声,把笔搁下,道:“我与娘子早已成亲,如今夫妻一体,娘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顿了顿,他又似漫不经心地问:“娘子,想必周公子年纪不小了吧?” 姜忆安立刻摇了摇头,“夫君,周大哥只比我大一岁,还不到二十岁,比你还年轻呢。” “哦,那也算是年少有为。” 贺晋远唇角悄然抿直几分,神色极淡地笑了笑,忽地转移了话题,温声道:“娘子,书房里有游记,你要看吗?” 姜忆安眼神一亮。 她识字不多,可以看那些有图有画的本子,“什么游记,夫君拿来我瞧瞧。” 贺晋远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去拿书架上的游记。 只是书架上层本来放着几本他年少时翻阅过的游记,却莫名多出了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这册子似从未见过,他眉头微微一拧,抬手将书掣了出来。 翻开首页的封皮,一幅男女交叠的画面猝不及防闯进了眼中。 贺晋远猛地愣住,耳根顿时发热起来,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刻将册子合了起来。 这是娘子嫁妆箱子里的春宫册,本来她要他扔了的,不过他随手放到了书房中,后来竟忘了扔掉。 姜忆安看他把书又放回了原处,便问:“夫君,那本游记不好看吗?” 贺晋远沉默几息定了定神,神色平静地道:“我再给娘子找一本吧。” 他另寻了一本游记,之后便再次坐回原处,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凝神静心地写折子。 姜忆安便翻阅起了游记。 只是这游记里的图画也只有几幅而已,没什么可看的,她兴致缺缺地翻了几页,又瞄了几眼贺晋远。 他一直低着头认真地写着字,看也没看她一眼,她不想出声打扰贺他,便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眸养神。 待贺晋远最后一笔落下时,书房中也响起了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他抬眸看向对面,不由哑然失笑。 姜忆安半靠在椅背上,脑袋稍稍往一侧倾斜着,而那本她方才翻过的游记,此时正盖在她的脸上。 贺晋远轻步走到她面前,将书移到一旁,垂眸看着她乌黑浓密的长睫,温声唤道:“娘子,醒醒?” 睡梦中的人呼吸均匀沉稳,没有回应。 贺晋远轻轻笑了笑,在她面前微微俯身,一条长臂环过她肩背,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膝窝,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稳步走出书房,将她放到卧房的榻上,替她脱下鹿皮小靴,将穿着绫袜的双脚塞到被窝里,再给她仔仔细细掖好了被角。 他垂眸看着她,幽深的眸底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将那一缕有些凌乱的乌发拨到耳旁。 之后,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她许久,忍不住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有人不可思议: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喜欢她杀猪时的模样吧? 贺晋远:? ~~~ 另: 周大哥:备考中,殿试后见。 第74章 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贺晋远的折子交了上去,吏部很快批复下来,要他即日去兵部赴任,兼任翰林院编修,莫要耽搁。 因是他第一天去上值,在家瞎了四年没去做过官,姜忆安还有些替他紧张。 是以这日一早,天还未亮,她便打着哈欠醒了过来, 贺晋远比她早醒了片刻。 看到她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底不由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 “娘子,不用担心我,再睡会儿吧。” 说完,他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角,起床下榻。 姜忆安睡不着,却还有些困意,便半眯着眼睛看着他,道:“夫君,官袍在衣架上,你洗漱完换上。” 贺晋远温声道:“好。” 不一会儿,他盥洗完毕,便大步流星地走到衣架旁换官袍。 不过,以往他都是在屏风后换衣袍的,这次,迎着床榻上那明亮的视线,心念微微一动,径直在衣架旁换起了官袍。 他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单手脱下白色的寝衣。 自从重拾习武以后,他的身形看上去清隽挺拔,但脱下外衣之后,却露出宽阔**的结实肩背,臂膀也修长有力。 姜忆安看到他袒露着肩背,站在那里好大一会儿没动,不由着急提醒他:“夫君,你愣着做什么,快换上官袍,别等会儿上值晚了!” 贺晋远僵默几息,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套上了白色的中衣。 看他有条不紊地穿好了中衣,之后开始不紧不慢地套那身暗青色的官袍,姜忆安忽然躺不住了,于是一骨碌掀被下榻,麻利地套上软鞋,到他面前帮他整理衣襟。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温声道:“娘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一想到你要去上值,就睡不着了,”姜忆安帮他束着官袍的腰带,连声道,“夫君几时下值?中午在衙门里用饭吗?要不要打发人去给你送饭?” “午时过后就散值了,衙门里有厨房,不用给我用饭,要是有什么事,我会打发人回来传话。”贺晋远一一回答。 他虽是第一天去正式上值,但因先帝在时,常出入宫中及六部衙门,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紧张之处。 看他十分淡定的模样,姜忆安略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放松了些许。 “那你一下值就回来,如果有同僚宴请不能按时回家,也要先打发人回来跟我说一声。” “好,娘子放心吧。”贺晋远微微一笑,垂眸看了她几眼。 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轻薄寝衣,浓密如瀑的乌发略有些凌乱地垂在身侧,低头为他整理衣襟时,衣领微微下滑,脖颈处无意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他顿时耳根一热,视线像是被烫到似的,急忙移向了别处。 姜忆安为了他理好衣袍,双手抱臂退后几步瞧了瞧。 他身姿笔挺,目若朗星,那张脸虽是看上去太过俊美也太过年轻,好在一身端正的暗青色官袍衬得他气质沉稳许多。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夫君去上值吧。” 贺晋远定了定神,勉强压下心头的一点燥意,垂眸凝视着她明媚的脸庞,却没有作声。 不知为何他又盯着她发起了怔,姜忆安握拳锤了一下他的肩头,催促道:“夫君快去吧。” 话音刚落下,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便揽住了她的腰。 姜忆安忽地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贺晋远拥进了怀中。 他微微俯身,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娘子在家等我,我一下值就回来。” 温热的唇触碰到额头,留下一抹奇怪的感觉。 第154章 姜忆安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好像有点发热,有点发烫,心里却莫名甜丝丝的。 香草端着早膳进屋时,便看到自家小姐一手托腮坐在桌子旁,另一只手时不时摸一下额头,翘起的唇角就没放平过。 香草从没见过小姐这个样子,顿时大惊失色,“小姐,你是不是起烧热了?” 说着,便急忙用手心贴到她的额头处试了试温度,自言自语道:“奇怪,也没发热啊?” 姜忆安恍然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拍开她的手,道:“没起烧热,我就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香草狐疑地看了她几眼,“那小姐你在傻笑什么?” 姜忆安:“?” 她有在傻笑吗? 她不过是回想贺晋远亲她那一下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她又不是没亲过他,那时候给他喂药,她把他唇角都快亲破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啊! 她清清嗓子,面不改色地道:“少爷今天去上值,我心里高兴,自然要笑一笑了。” 香草闻言也咧嘴笑了起来。 姑爷虽是初入朝为官,可官职比三老爷还大呢,以后定然前途无量,她也为小姐高兴! ~~~ 自从做假账东窗事发后,谢氏犯了严重的头疼病,一直呆在锦绣院中,没有踏出院门半步。 她也羞愧得没脸出门见人。 二月初的一个黑夜,三爷贺知丞与谢侍郎从广安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贺晋衡。 他一下马便去了外书房,跪在国公爷面前,将自己为何屡屡向母亲谢氏要银子的事详细道来。 深夜的书房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广安是穷山恶水之地,当地百姓出行不便,孙儿便自掏银子借给县衙,开凿了一条长河......后来详情呈上去,朝廷批了凿河的银款下来,衙门将借的银款还给了孙儿......但孙儿刚到广安时,纨绔行径没变,也确实挥霍了不少银子,孙儿不知母亲挪用了府里的银款,还请祖父责罚孙儿......” 贺晋衡拍马回府,呆了不到一晚,因不能擅离任职之地,受了国公爷的斥责与勉励后,夤夜时分便离开了京都。 不过人虽疾风般来去,带来的十多万两银子的银票,已交还到了公中的账上。 “晋衡在广安也算是做了一些实事,看在他没有辱没家门的份上,也看在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过去的事,父亲不再追究了,只罚你跪一个月的祠堂,剩下的几万银子,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再慢慢还回去。以后你也要规规矩矩过日子,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来了。”贺知丞风尘仆仆回了锦绣院后,告诫了谢氏这番话。 谢氏总算暗松了口气,惭愧地道:“父亲罚我跪祠堂,已是格外开恩,我还能不知错就改吗?只是这件事以后,我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妯娌们。” 虽说这也是她自作自受的,怨不得别人,但看向自己的妻子,贺知丞眼里还是有一丝疼惜,道:“你别的不要多想,先养好身体要紧。” 谢氏看着自己脾气温和的丈夫,抿嘴点了点头。 谢侍郎回府后,知晓姑姐犯的事总算有了个结果,佟氏便来公府探望她。 叙完话,佟氏想起一桩事来,便道:“姑姐,我听平南侯府的人说,那周夫人是相中了姜府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才去姜府提的亲,她是信佛信道的,说是那姑娘的什么生辰八字对她儿子很好。我记得当初你不是还想与周家结亲的吗?” 听她这样一提,谢氏愣住,错愕地道:“这么说,是周家主动去提的亲?” 佟氏肯定地点了点头,“侯府的二夫人跟我说的,不会有错。就是这娶儿媳又不是去冲喜,为什么只看生辰八字,连门第家世都不看了,真是让人觉得奇怪。要我说,还幸亏咱们嘉云没嫁到侯府去,这要是觉得嘉云与那夏世子八字不合,日子可未必会舒心。” 谢氏默默拧起了眉头,道:“这么说,我当时还真是错怪大房的侄媳妇了。” 想了想,她脸色又微微一变,抿唇道:“可就算是错怪了她,那嘉舒还是嫁给了郭将军,抢了嘉云的姻缘,你说说,我能不生她们的气吗!” 佟氏却立刻摇了摇头,道:“姑姐,我却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郭将军刚来京都那会儿,去尚书府里做客,也救过掉水里的二姑娘!那二姑娘非要嫁给他,还去他家门口堵人,结果呢,直接让他一掌劈晕送回了尚书府!他是行伍出身,可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礼仪的大家公子,要是他不想娶你们大房里的姑娘,谁能按着他的头逼他应下这桩婚事?” 谢氏一听,眸中浮出几分惊诧来。 先前她听说是那郭将军主动求娶的贺嘉舒,还有几分不信,现在听到佟氏这样说,不由愣了好大一会儿。 那郭将军见过嘉云,想必心中已明白三爷把他请到府中的用意,可他转眼跳水救人,还求娶了贺嘉舒,说明他压根对嘉云没什么男女之意,即便不娶贺嘉舒,也不会与三房结亲的! 想到这里,谢氏脸上又现出几抹愧色来。 如此容易想明白的事,她当时怎么就气昏了头脑,鬼迷了心窍,还用下作的手段污蔑大嫂呢! 她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忽地坐直了身子,道:“不行,我不能缩在院子里不出门了,我得去给大嫂道歉去。” ~~~ 谢氏到了月华院,江夫人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她躲在院里不出来,妯娌们已许久不见了,再一见面,竟惊觉她瘦了一圈。 “弟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虽说是你受了罚,可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饭总该要吃的。” 大嫂还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谢氏不由眼圈泛红,惭愧地道:“大嫂,以前做的那些事,我真是对不住你......” 说着,她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江夫人忙扶住了她,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先前犯了糊涂做了错事,该受的罚也受了,只要你以后再不做那些糊涂事,我们还是和气的一家人,哪能这样生分?” 谢氏含泪道:“大嫂,我以后再不会那样了。” 江夫人笑着叹了口气。 她这三弟妹家世好,自来就是几个妯娌中最傲气的,公爹已经罚了她,她若是不来月华院道歉,也没人能挑她什么错。 可她偏还来了,还低下头来与她说这些道歉的话,想是确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有悔过之心了。 江夫人道:“弟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就都不提了。咱们国公府人丁兴旺,四房兄弟住在一起,妯娌间难免有些磕碰。不过,只要以后我们和睦相处,顾好自己的小家,顾全咱们的公府,上孝敬好公婆,下养育好子女,公府就会家和万事兴,也会为咱们的子孙后代积攒福气,让他们平安顺遂......” ~~~ 与此同时,荣禧堂中却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汤药味。 老太太气病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服汤药。 她在榻上歪着养病,刘嬷嬷把刚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道:“老太太,该到了喝药的时候了。” 老太太瞥见那碗汤药,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几分,道:“你端走,我不想喝。” 刘嬷嬷劝道:“老太太,就算心里有气,这药该喝还是得喝,身子最要紧。” 老太太一想到谢氏做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枉我这些年这么信任她,她一嫁进来,我就把府里的中馈交给她,她倒好,背着我弄走了府里这么多银子,要不是衡儿那个不争气的还做出了几件正经事,公爷心软了几分,她贪下银子的事能这么轻易收场吗?” 刘嬷嬷也叹了口气,道:“三太太确实不该这样做,想必这次受了教训,以后再不会做出这种事了。” 老太太瞪眼道:“她还有下次?就她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没找她算账已经算是大度了!她把老三害得好苦,以后老三只怕连袭爵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着,愈发动气,砰的一声重响,将手里常捻动的佛珠都拍到了桌子上。 刘嬷嬷忙劝道:“老太太你可别生气,三爷毕竟是公爷的老幺,公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还是最疼三爷的。” 想到国公爷那冷硬的模样,老太太道:“你看他什么时候偏疼过老三?我看整个国公府中的儿孙们,当年他最疼他闺女,后来他最疼晋远,别人都要往后排。” 提到这个,刘嬷嬷便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国公爷亲生的有三子一女,四子贺知舟是抱养的部下的儿子,这一共五个儿女中,当年入宫的皇贵妃娘娘最得他疼爱。 后来贵妃娘娘薨逝,余下的儿孙辈中,只有嫡长孙贺晋远聪明程度在其之上,容貌又有几分肖似皇贵妃娘娘,国公爷自小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待他与别的儿孙有几分不同的。 老太太稀疏的眉头拧紧,恨声道:“你说,我暗地里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等到老大被削去了世子爵位,本想着以后这爵位总该传给老三了,可你看看,凭空又闹出这么一桩事来,叫我如何不焦心!” 第155章 刘嬷嬷道:“老太太,当年世子爷还在公府时,文不成武不就的,国公爷悉心栽培嫡长孙,是为了公府的以后考虑。可现在府里没有了世子,国公爷的爵位不传给三爷,还能传给谁呢?” 老太太想了一想,道:“老二那个样子,公爷想必不会把爵位传给他,按理来说,这爵位是该轮到老三!可若是他执意把爵位传给长房嫡长孙,谁又敢忤逆他的意思,说个不字呢?只要他给宫里上一道折子,宫里还能不点头同意吗!” 只要袭了爵位,这偌大的公府,一眼望不到头的锦翠园,每年几万两的爵俸,还有二十多个田庄,就都是新任国公说了算! 只要一想到这些富贵最后可能落不到自己的亲儿子手里,老太太便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心口也像压了块大石头似得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她连坐也坐不住了,对刘嬷嬷道:“你快些打发人去把谢氏给我叫来!” 谢氏很快到了荣禧堂。 老太太看她那一脸愁容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也涌了上来,劈头盖脸地斥道:“你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眼皮子还这般浅,以后老三袭了爵位,这些东西不都是你们的?还用得着做贼似得偷偷摸摸贪银子?” 谢氏羞愧得无地自容,道:“母亲,是儿媳的不对,要不是为了晋衡,儿媳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老太太重重哼了几声,揭过以前的事不提,道:“先不说之前了,你也打起精神来,现在长房比先前越发好了,晋远的眼睛也好了,还去朝中做官去了,嘉舒定亲的那家又是个炙手可热的武将,你要是垮下去,三房以后怎么与长房比?这爵位还能落到三房头上吗?” 谢氏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抹惭色。 以前,她觉得大哥离开国公府后,三爷袭爵必定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如今,她早就没脸再去与大房争爵位了。 大嫂说得对,她们做儿媳的该孝敬公婆,这个家是公爹当家做主,不管公爹想立谁当世子,她都绝无二话,也不会再有别的心思了。 “母亲,父亲想要把爵位传给谁,必定会有父亲的考量,您老人家就不要操这个心了,不管三爷以后会不会袭爵,您老人家都要放宽了心颐养天年,高高兴兴过日子才最重要。” 听到她这番劝解的话,老太太登时动了怒,将佛珠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指着她冷笑道:“你还真是想得开,我可没你这么宽广的心胸!” 谢氏抿紧了唇没作声。 老太太气道:“我不说别的,就说说小姜氏,自她嫁进府后,大房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她先是撺掇着她婆婆立起来,后又赶走了柳氏与那庶子,如今大房的事都由她做主不说,连公爷都对她另眼相看!那天我还听见几个丫头私下说话夸她好呢,说她心地宽大,待人和善,对丫头们平易近人!你看看她是如何笼络人心,如何争权夺势的!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晋远能袭爵,她以后能享福!你们但凡有小姜氏三分心计,三房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谢氏听罢,愣了一愣,道:“母亲,我倒觉得大侄媳妇没有这么多心计,她要是真有这个打算,当初直接讨好世子爷不就行了?有世子爷在,晋远袭爵才更加名正言顺啊。” 老太太一听,气得胸口重重起伏,道:“你是不是被下了降头,如今也成了转不过弯的榆木脑袋!当初要不是我纵容世子在家里胡作非为,你公爹能气不过把他撵出府去吗?!这都是我深谋远虑为你们打算的!那小姜氏如此精明,要不是我早有此打算,只怕她早就讨了她那世子公爹的欢心,哄着他以后把爵位传给晋远了!” 谢氏抿住了嘴,想再说两句不同的意见,但又怕婆母生气,便闭嘴低下了头没作声。 老太太怒气上头,也不想再与她说话,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走。 待她离开后,老太太气得直拍胸口,脸色还泛着铁青。 刘嬷嬷道:“老太太别生气了,生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说着,奉上一盏热茶来,老太太抿了几口,火气勉强消了几分,冷笑道:“我能不生气吗?老三自小不知道争抢,本以为他媳妇是个可堪大用的,谁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谁让我是个爱操心的命,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还得要费心费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清清静静安心地享福。” ~~~ 近日贺嘉月偶尔去酒肆打理生意,这日从府外回来,她带来了一坛葡萄酒,想让大嫂尝尝鲜,便对红莲道:“你去把酒送到大嫂院子里去吧。” 红莲看着那坛酒,想起最近大小姐眉间总是笼着一股愁绪,眼珠子转了转,道:“小姐,大少爷上值去了,想来大少奶奶一个人在房里也没什么事,不如请大少奶奶到咱们院子里来尝酒,你觉得怎么样?” 贺嘉月想了想,微笑道:“你说得是,快去请大嫂,再去厨房要两样下酒菜来。” 红莲忙高兴得去了。 没多久,姜忆安便应邀而来。 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襦裙,看上去削减了几分英气,纤细温婉而明媚,可两只衣袖却挽到了手肘处,纤细葱白的五指还染了一层黑乎乎的墨。 贺嘉月不禁奇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了?” 姜忆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奈地道:“这是去藏书阁里翻书翻的!藏书阁有六层,不知道有多少书,我手指头都快翻抽筋了。” 不过,看到嘉月打发红莲请她来吃酒,她高兴得连手都没洗,就大步流星地跑来了。 贺嘉月莞尔一笑,让丫鬟打了水过来,她则亲自拿来去污的香胰,让姜忆安净手。 “大嫂去藏书阁找什么书?” 姜忆安道:“我想从藏书阁里找一找有没有酿酒的方子。” 说话间,正好丫鬟端了酒菜过来,姜忆安擦净了手,两人便相对坐下。 贺嘉月打开酒坛,为她倒了一盏葡萄酒,道:“大嫂,这是是酒肆里最受女子欢迎的一种酒,原料是用葡萄酿制的,味道清冽甘甜,饮上半坛也不会醉,大嫂尝尝是否喜欢?” 姜忆安端起酒盏,一口饮尽了,眼神微微一亮,笑道:“好喝,就像果酿一样,甘甜解渴,与那些烈酒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贺嘉月笑了笑,道:“大嫂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再给大嫂带几坛,这酒不仅像果酿,还有安神助眠、美容养颜的功效,大嫂睡前也可以喝上半盏。” 说着,想起她去藏书阁找书的事,她又道:“大嫂找酿酒的方子做什么?” 姜忆安又仰脖喝了一盏酒,道:“我那家酒坊酿出的菊花酒实在一般,我连查了好些日子的账才发现,这酒坊几乎没赚过什么银子。以前我娘在时,酒坊酿的苏清酒堪称一绝,不过后来我娘走了,方子也没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古书里找出类似那酒的方子来,重新酿出苏清酒。” 姜家酒坊的事,贺嘉月也知道一些,她经营着酒肆,对这方面颇有心得,便道:“大嫂说得是,这原料配方至关重要,大嫂把觉得有用的配方都找出来,打发人酒坊里有经验的酿酒伙计按照方子试一试,说不定真得能酿造出和原来一样的苏清酒来。” 姜忆安顿时信心大增。 她这一天翻遍了藏书阁的书,把所有有古酒配方的书都搬到了贺晋远的书房,等明日有时间了,她就开始看那些古书! “好,等我酿出苏清酒来,一定先请妹妹尝尝。” 她灿然一笑,贺嘉月眼神也亮晶晶的,两人的酒盏碰到一起,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 不过,喝了半盏酒,贺嘉月忽地蹙起了秀眉,眸底也现出几分纠结之色。 看她似有些心事的模样,想起她最近在打理她的酒肆,姜忆安便问道:“妹妹,你好像在发愁?难道是最近酒肆生意不好?” 贺嘉月抿唇摇了摇头,有些烦恼地道:“大嫂,我酒肆的生意挺好的,只是我最近出门,总是会遇到沈绍祖。” 姜忆安眉头一拧,握拳锤了下桌子,“他纠缠你了?” 贺嘉月忙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他总是在跟我道歉,还想要与我重归于好,实在让我烦不胜烦。” 姜忆安:“这个好办,不行再打他一顿,让他不敢再来找你就是了。” 贺嘉月叹了口气,道:“大嫂,算了,他只是在跟我道歉,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打他一顿,反倒是咱们不占理了,我以后少出府,不再理会他就是了。” 不过,她想了会儿,似下定了决心,道:“只是母亲还总是在担心我的婚事,想要让我再嫁,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最近也想着,要不我干脆再另寻个夫婿嫁人吧。一来免得沈绍祖再纠缠我,二来,也让母亲安心,三来,有大嫂你们帮着我把关,想必我能挑个不错的夫婿,这也是好事。”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妹妹,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我自然支持你。你先说说,想要嫁个什么样的男子?到时候让母亲告诉媒人,也好找个称心如意的。” 第156章 贺嘉月还没想好,脑中却莫名闪过一个冷肃沉默的高大身影来。 不知为何会突地想到秦大人,她怔了一瞬,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把脑中莫名的思绪抛开。 “我是和离再嫁,今年也二十一岁了,挑选夫婿是为了一辈子踏实过日子去的,不看相貌,也不看家世,只想要个温润随和的,若是性子再开朗一些,那就更好了。” 姜忆安微微眯起眼睛,端起酒盏再次与她碰了一下,道:“那让母亲早些请媒人来,若有合适的,先把对方打听清楚了,咱们再说定亲的事。” 贺嘉月莞尔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姜忆安仰首喝了半盏酒,忽地想起自己当初刚嫁到国公府的时候来。 她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地回忆道:“妹妹,当初我嫁给你大哥,可是不情不愿的。我都打算好了,嫁来以后就与他和离,以后离开国公府自立门户,把我娘留下的酒坊经营起来,赚一大笔银子,再寻个模样好看的男人入赘,我养着他......” 她话没说完,贺嘉月下意识看向门口,眉心不由猛地一跳。 不知何时,大哥下值回来了。 此时他一身官袍未换,清隽脸庞似笼了一层寒霜,站在门槛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两人。 贺嘉月忙拉了拉姜忆安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大嫂,别说了,大哥回来了。” 姜忆安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叮嘱道:“不要提你大哥,也不要告诉他我刚才给你说的话,我怕他知道我这个秘密,会生气......” 贺嘉月连忙朝她使眼色,急道:“大嫂,你是不是醉了,快别说了,大哥来了!” 姜忆安笑了笑,笃定地道:“妹妹你放心,他去上值去了,不会来的。” 话刚说完,咚的一声,她闭上醉意朦胧的眼睛,脑袋趴在了桌子上。 贺晋远迈着大步走了过来,脸色沉冷,一言未发。 贺嘉月用力扯了几下姜忆安的衣袖,但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只好放弃了让她醒来的念头。 看到大哥过来,她都有些替大嫂紧张,于是试探地问道:“大哥,大嫂刚才喝醉了,嘀咕了一些胡话,你没听见吧?” 贺晋远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冷声告诫道:“你大嫂不胜酒力,以后莫要与她吃酒。” 说完,俯身将姜忆安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之后沉着脸看了眼怀里的人,长臂稳稳抱紧了她,大步流星地向静思院走去。 -----------------------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我夫君是天下第一俊朗的…… 抱紧了怀里的人,贺晋远一路未停,大步流星地回了静思院。 香草看到小姐在姑爷怀里呼呼大睡,白皙的脸庞泛着两抹红晕,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清淡的葡萄酒香,便赶忙去备醒酒汤。 走到里间,贺晋远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因担心她睡觉不舒服,便打算为她脱下身上的石榴红襦裙。 只是,长指搭在她腰间的绦带上,他修长的食指忽地顿住,耳根染上了一层绯红。 沉默几息,略定了定神,压下心底莫名其妙的燥热,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别处,长指摸索着解开绦带上的蝶结。 腰上的束带一松,姜忆安迷迷糊糊哼唧了几声,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贺晋远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道:“在娘子说想寻个模样好看的男人入赘时回来的。” 姜忆安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忽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探着脑袋往外看去,“哪里有好看的男人?”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大掌按住她的肩头,稍一用力,把她按回到了床榻上躺好。 之后双手撑在她身侧,脸色清冷得如覆了层薄霜,道:“娘子觉得我如何?” 姜忆安睁大眼睛看了他片刻。 忽地灿然一笑,双手捧着他的脸,凑近了凝视着他幽深的凤眸,一脸认真地道:“我夫君是天下第一俊朗的男人。” 贺晋远暗哼一声,唇角却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蜜语甜言。” 姜忆安:“是真的。” 她闭着眼睛嘀咕几声又要睡去,贺晋远大掌托住她的后脑,长指刮了刮她俏挺的鼻尖,温声道:“娘子先别睡了,等会喝完醒酒汤再睡。” 姜忆安拍开他的大手,直挺挺往榻上一倒,往床榻里面打了个滚儿,“我又没醉,喝什么醒酒汤?” 贺晋远不由无奈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香草端着醒酒汤,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少爷,给少奶奶喝些醒酒汤吧。”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放桌子上,你下去吧。” 有姑爷照顾喝醉酒的小姐,香草很是放心,于是福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贺晋远轻拍了拍榻上的人,温声唤道:“娘子,醒醒?” 姜忆安睡得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睛瞥了他一下,忽地闪电般抓住他的胳膊往身前一拽。 随之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下面,两只手按住他的肩头,跪坐在他劲瘦的腰腹上。 “哼,抓住你了,看你还往哪里逃!”她灿然一笑,得意的大声道。 贺晋远眸中映着她此时的模样, 她把他按倒压下的动作干脆利落,只是不小心扯乱了衣襟,雪白的肩头露出半截,石榴色的抹胸小衣若隐若现。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喉结忽地剧烈滚动几下,心脏在胸腔中砰砰乱跳。 默然片刻,他抬起大手覆住她纤细的腰身,轻巧得稍一用力,将两人上下调换了位置。 大掌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与她的五指紧扣在一起。 姜忆安蹙眉动了动手指,像是想要与他较量一下,然而一声音色滚烫的轻唤落在了她的耳旁。 “娘子......” 她愣了愣,瞳孔微微睁大,看着她上方的人,眼神有一瞬的茫然。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红润柔软的唇,微微俯身亲了上去。 嘴唇相触的那一刻,似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姜忆安抬了抬手指,莫名失去了动手的力气。 凭着本能,贺晋远在她的唇上生涩地贴了几下。 之后似乎摸索到了方法,便开始用力辗转厮磨起来,连唇角都不肯放过。 柔软的唇被温热爱意浸染,颜色越发娇艳轶丽。 忽地,贺晋远叩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与她的舌纠缠在一起。 似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酒,唇舌久久缠绵纠缠,春意盎然的床帐内,炽热的吻息沉沉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贺晋远停下亲吻的动作,垂眸凝视着她明媚轶丽的脸庞。 “娘子,我们圆房吧。”他低声开口,清冽的薄汗自白皙的额角滑落,幽深眸底荡漾起燥热的气息。 然而话音刚落,姜忆安蹙起眉头看着他,忽地抬手摸了几下自己的嘴唇。 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眉头一皱,握拳便朝眼前挥去。 有力的拳势径直砸向下颌,贺晋远微微一愣,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腕,“娘子?” 姜忆安动了动手,用力从他的大掌中挣脱出来。 拧眉看了他几眼,嘀咕道:“你等着,今天我打不过你,明天我还来抓你!” 说完,她重哼一声,一把将贺晋远掀翻到旁边,拉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贺晋远:“?” 茫然错愕片刻,他掀开被子的一角,看了眼窝在被子里的人。 短短一会儿,他的娘子已经睡熟了,樱桃似的唇瓣红彤彤的,呼吸均匀而安稳。 沉默许久,他只好暗暗深吸口气压了躁动的情绪,默默躺下歇息。 ~~~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贺晋远如往常般早早起身。 先是在院中练过了一套拳法,习武过后,回房换过衣袍,便会去兵部署衙点卯上值。 听到他换衣袍的窸窣动静,姜忆安也醒了过来。 她揉着惺忪睡眼,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嘴唇看上去分外嫣红。 “夫君。”她打着哈欠道。 “嗯,娘子醒了?” 说话间,贺晋远在她面前换下了习武的黑色劲装。 身上虽穿着白色的中衣,但衣衫下的臂膀坚实有力,肌肉线条匀称流畅,只消认真打量几眼,便可以看出其中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但姜忆安只看了他一眼,便非常知礼地移开了视线。 贺晋远:...... 看到桌子上有碗黑乎乎的东西,姜忆安奇怪道:“夫君,那碗里是什么?” 他默然片刻,套上白色的外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桌上的醒酒汤,是昨晚熬来给她醒酒的,只不过因在榻上缠绵亲吻,就忘了那碗汤...... 想到那番唇齿间的纠缠交融,贺晋远耳尖涌上一片绯红,不自在得轻咳一声,道:“娘子昨晚喝醉了,醒酒汤是给娘子准备的。” 第157章 姜忆安不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喝醉了?” 贺晋远略一点头:“娘子不记得了?” 姜忆安蹙眉回想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想起来,便抓了抓额前几缕凌乱的乌发,嘀咕道:“我记得和嘉月一起喝酒的,我酒量很好的,几大碗都不会醉,怎么区区几盏酒就醉了呢?” 对自己酒量不好的这件事,她也没怎么纠结,既然酒量不好,她以后少喝些就是了。 不过,她忽然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我昨天做了个奇怪的梦,原来是醉了酒,脑袋迷糊了。” 贺晋远微微一怔,脑中莫名涌出不好的预感。 “娘子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去山上抓野猪,那野猪力气好大,我根本按不住它,还被它压住啃了好几口,啃得我的嘴都是疼的!” 说到这里,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唇角,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 “夫君你看看我的嘴唇是不是肿了?” 贺晋远身体默然一僵,幽深眸底闪过几抹复杂的情绪。 他俯身看着她,伸出指腹,轻轻摸了摸她的唇角,开口时,嗓音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娘子睡梦中的事,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姜忆安眨巴着杏眸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贺晋远沉默数息欲言又止,从柜子中找出常用的紫草油来,用指腹沾了一点,在她唇角的地方抹匀了。 “那娘子兴许是饮酒之后虚火旺盛,涂上紫草油,养一日就好了。” 他要去上值,叮嘱完她莫要吃烫热的东西,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是,那修长挺拔的背影离开时,竟莫名有几分仓促。 药油涂在唇上,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姜忆安笑眯眯摸了摸嘴唇,却又狐疑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奇怪? 做梦被野猪啃了,她的嘴巴竟真得肿了?! 她还隐约记得,虽然有点疼,但那啃来啃去的滋味还不错呢! ~~~ 贺晋远复明之后去兵部署衙上值,还是担任正五品的兵部郎中,也就是中了状元之后,先帝授予的官职。 兵部郎中共有四位,每个郎中负责一司,而他负责的是职方司,专管边疆边防、敌情、灾情等军务。 大周西北与鞑靼部毗邻,近些年鞑靼屡次骚扰大周边境。 去岁鞑靼进犯大周西境,郭继山率兵将其驱回漠北草原三百里外,但时隔不到半年,鞑靼骑兵突袭边境村庄、驿站,抢夺粮食、兵器的事又陆续发生。 他到署衙点卯之后,照常研读过鞑靼部近日在西北边境侵袭骚扰的军务之后,提笔书了一封建议增加西境边防的奏疏。 刚落下最后一笔,突然有个小太监来咸德帝的口谕,道:“贺大人,皇上传您进宫,请您即刻就去。” 贺晋远有些意外,却也从容得在奏疏上签上署名,盖上官印,吩咐下属将奏疏交给通政司,便与太监一道去了皇宫。 御书房外,秉笔太监高顺正在阶下候着。 远远看见贺晋远来了,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快走几步上前,眼角的几道细褶堆出笑意,道:“贺大人,皇上听说您眼睛好了,实在高兴得很,一下朝就在御书房里等着您了,已等了您好大一会儿了。” 贺晋远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略一颔首,道:“多谢高大人提醒。” 高太监笑了笑,躬身在前引路。 贺晋远大步跨过御书房的门槛,抬眸朝坐在龙案后的皇上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先帝子嗣不丰,膝下仅有瑞王、庆王、与太子三位皇子,而身为太子的萧奕,年纪比另外两位皇兄小了不少。 四年之前,他因意外双目失明后没多久,先帝驾崩殡天,萧奕便继承了大统,也就是现在坐在龙案后的咸德帝。 他与萧奕年岁相仿。 年少之时,受先帝信任喜爱,他曾经常出入宫中,与萧奕陪伴在先帝左右,因此两人十分相熟。 那时的萧奕龙姿凤章,身形挺拔,气质矜贵,而现在的咸德帝,看上去竟面色萎黄,眼周泛青,身形也孱弱了许多,像被榨干了精血似的。 看到贺晋远进来,咸德帝眼皮猛地一抬,唇边随之浮出一抹笑意来。 他拂袖起身,自龙案后踱步而出,道:“长风,朕先前听吏部提起你递交了赴任兵部郎中的文书,才知道你眼睛好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有进宫亲口告诉朕呢?” 贺晋远要行礼,咸德帝却先一步制止了他,笑道:“不必行礼,你坐下,与朕说说你眼睛的事,现在当真无碍了?” 贺晋远道:“皇上,君臣之礼不可废。” 他躬身拱手行礼之后,高太监忙移来凳子,贺晋远拂袖落座,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三生有幸,娶了一位与众不同的贤良夫人,自那之后,眼睛逐渐好转,太医诊治过,现在已恢复如常了。” 咸德帝唇角牵了牵,眸中闪过一抹惊奇,颇感兴趣地道:“朕还没见过你的夫人,如此说来,还当真多亏了她。下次宫中设宴,你带她到宫里来,也让朕和朕的后妃们见一见,看她与别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贺晋远不置可否,道:“皇上,微臣今日才写了一封奏疏,事关边境防守,还请皇上......” 话没说完,咸德帝便挥了挥手,道:“今天先不谈这些琐事。朕要你来,还有一件事要问过你的意思。前些日子,忠毅营的范指挥使因病致仕,朕已准了,这几天朕正发愁该提拔谁来担任这指挥使一职。朕听说你现在眼睛好了,心中实在高兴,朕想要你为朕分忧,担起指挥忠毅营的重担,你可愿意?” 京卫共有十二营,忠毅营是其中之一,担任着防卫京都的重要职责,指挥使是正三品的武官,统管一营兵卫,是为要职。 只是以往指挥使一职,皆从营中将领选拔,此前从未有过从兵部调选五品文官去任职的先例。 贺晋远沉默片刻,眉头微微拧起,道:“皇上因何不从忠毅营中提拔指挥使?” “朕想来想去,营中无人能担此重任,”咸德帝按了按额角,似有些发愁地道,“长风,你莫要辜负朕的信任才好。” 贺晋远沉默未语,心中却十分清楚。 当年先帝薨逝,朝中局势并不安稳,若非祖父与瑞王殿下极力拥护,咸德帝未必能够顺利继承大统,而他现在此问,是在试探贺家。 祖父任兵马总督,若自己接任京营指挥使,则会成为祖父麾下将领,贺家兵马权势更重。 而他之所以科举入仕,并非为了贺家权势,而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奉诏入阁,在当朝施行改革之法,以消除积弊,清正风气。 思忖许久,他沉声道:“回皇上的话,先帝对微臣委以重任,微臣也不想辜负先帝的信任,还请皇上体谅。” 咸德帝眸中闪过一抹轻松之色,笑道:“既然如此,那兵部郎中的职位,朕还让你保留着,同时兼任指挥使一职,如何?” 贺晋远道:“微臣才能有限,难以兼任,还请皇上另寻他人吧。” 听到他屡次推拒,咸德帝顿时龙颜大悦。 但君无戏言,既然有此一问,他也不会随意收回成命,便道:“既然你不想兼任,那就先调任指挥使一段时日吧,待朕寻到合适的将领,你再回兵部任职就是了。你和朕年少时便有情谊,现在你眼睛好了,朕甚是欣慰,朕要你做的事,你也不要再推辞了。” 贺晋远拱手应下,“微臣遵命。不过还请皇上尽快选拔武将,兵部边防事务繁忙,微臣才上任不久,还有许多奏疏文书要写,不能荒废。” 咸德帝笑道:“朕知道了,你为国操劳,朕实在高兴。改日朕在宫中设宴,你带着你夫人来,你的眼睛治好,她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奖赏她。” 贺晋远默了默,淡声道:“皇上,微臣的娘子不需要奖赏。微臣惟愿皇上保重龙体,万岁千秋,也希望我大周朝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如此,微臣和微臣的娘子便心满意足了。” 贺晋远离开御书房,高太监躬身送他到外面时,眼角堆满了笑意。 “哎呀,贺大人,这指挥使可是正三品,皇上待贺大人与别人不同,到底还是爱重贺大人的才能,贺大人怎么不兼任呢?” 贺晋远道:“高大人,本官抱负不在此处,难以担此重任。” 高太监闻言笑了起来,道:“哎呀,那真是可惜了了。不过,咱家以为,以后贺大人若是能够多多体恤圣心,平步青云可是指日可待的事。” 贺晋远闻言突地顿住脚步,唇角极浅地勾了勾,淡淡看了他一眼。 “高大人,可否向您请教一下,如何才能体恤圣心呢?” 高太监甩了甩拂尘,突然想要指点一二,便压低声音笑道:“贺大人,咱家可担不起请教二字。不过,体恤圣心,不就是投其所好吗?比如说,皇上处理国事辛苦,咱们做臣子的为皇上选送美人陪伴左右,就是为皇上分忧。” 第158章 贺晋远瞥了他一眼,清冷的眼神锐利如刃。 听闻咸德帝登基之后,后宫有佳丽三千,因沉湎美色,已开始有疏怠朝政之举,甚至接连数次取消了朝会。 而这些美色,大都是眼前这位深受宠信的高太监奉命选送到咸德帝面前的。 他冷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拂袖大步离开。 ~~~ 月华院中,知道贺嘉月有再嫁的念头后,江夫人十分高兴,当即让人请了官媒婆来,与她说起了择婿的要求。 “不拘门第,家世,重点是要性情好,为人踏实可靠,你想想,可有合适的?” 婆子一听,喜不自胜地拍了下手,道:“大太太,这不巧了,正好城东有个郑家的人家托我做媒呢!那郑家大郎今年刚三十岁,三年前发妻没了,到现在一直没娶妻,为人不消说,性情极好,相貌也俊朗。还有一点更好的,那人还是个官身,现今在刑部任员外郎,是正六品的官职呢!” 江夫人一听,觉得对方年纪比女儿大了不少,道:“已有三十岁了?我女儿今年才二十一,这年龄差距太大,只怕会处不来。” 媒婆笑了笑,道:“虽说郑大人比小姐年纪大了些,但他生得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太太可以让小姐与那郑大人相看相看,若是相中了,岂不是喜事一桩?若是相不中,又没什么,我再拣好的与小姐相看就是了。” 江夫人想了想,笑道:“既是这样,我先问问闺女的意见,要是她想见,我就打发人去与你说一声。” 毕竟对方也是个青年才俊,若是嘉月喜欢,年龄差距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儿。 待媒婆走了,江夫人细细想了会儿,总觉得好像还有哪个后生在刑部任职,只是忽然记不起来了。 恰逢姜忆安来院里帮她理事,江夫人便道:“安儿,你帮娘想想,咱们家的亲戚朋友,有谁在刑部做官呢?” 她一提这个,姜忆安立刻想了起来,“娘,你忘了夫君的朋友秦大人了吗?就是他在刑部当官,当初嘉月和离,他还帮咱们的忙了呢。” 江夫人拍了拍额角,笑道:“是了,你看我怎么忘了!既然是晋远的朋友,这就好说了。等晋远回来了,你让他抽空问问秦大人那郑大郎为人到底如何,同在刑部任职,想必他知道得清楚些。” 姜忆安点头应下。 当媒婆的说话都天花乱坠的,那些话不能尽信,为了稳妥起见,她们还是自己先打听清楚那郑大人到底如何,再让嘉月去相看。 说完这些,江夫人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便又提及了府里的一桩要事。 “老太太病了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见好,昨日个月照庵的姑子来了,老太太听她讲了经,精神好了许多,说是要治些香烛灯油之类的东西到庵里供奉。这以往都是直接给庵里银子的,那些姑子也是会花言巧语的,每次要的银子得是十倍的香烛灯油钱还不止。我想,这次就直接不给庵里送银子了,你差人买了香烛灯油,交到庵里就是了。” 虽说三房已还了十多万两银子的账,填补了官中账上的亏空,但操持偌大一个府邸,还是能省就省,勤俭持家,方是长久之道。 姜忆安点了点头,“娘考虑得很是,这件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去年她们在月照庵遭了毒蛇,她早看出那庵里的主持静善是个满嘴胡诌哄骗银钱的姑子,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偏爱听她讲经,也不知这些年暗地里被她哄走了多少银子。 赶明儿那主持来了,她正好再会一会。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清晨,贺晋远再次在床榻旁换衣裳。 姜忆安掀被下榻,依然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他身边。 贺晋远:...... 就知道她说他是天下第一俊朗的男人,是哄他的甜言蜜语! 第76章 恨不得一拳砸个稀巴烂!…… 荣禧堂中,月照庵的主持静善正在给老太太讲经。 因老太太才说要许一个大愿,要捐一年的香烛灯油,合起来足有上千两银子,所以静善便来得格外早。 听她说完一段经,老太太抿了一口茶,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几分,叹气道:“佛法常说,善有善报,这些年,我诚心在佛前供奉,怎么许的愿到现在都没成呢?” 静善一听,眼珠子转了几转,肯定地道:“老太太,俗话虽说心诚则灵,老太太许的这些愿,是一定会成的。前朝年间,城外有个王老太太,也最是个心诚信佛,乐善好施的。她见村中庙宇里的佛像斑驳变旧,生了怜悯之心,把家里积攒的银子全部拿出来为佛像塑金身,你猜怎么着?当夜她便做了一个梦!我佛慈悲,笑着赠了她“善泽后代”四字。过了十多年后,王老太太的儿子从军,凭智勇平定了叛乱,被皇帝亲封为国公。您老人家听听,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这可是骗不了人的!” 老太太神色微动,道:“当真有这样的事?那王老太太倒是个有福气的。” 静善笑道:“您老人家可比那前朝的老太太还有福气,您现在就是国公夫人,尊享着荣华富贵,这不已经是佛祖保佑了吗?” 老太太先是点点头,继而沉沉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个道理,可当父母的哪能不为孩子考虑呢?要是儿孙辈也都是有福气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国公府的家事,静善也是知道一二的,闻言便笑道:“老太太说得有理!不过,要不是您老人家行善积德,公府的儿孙们会这么有出息吗?这都是您的功劳!贫尼觉得,要是您想让三老爷再进一步,不如效仿前朝的王老太太,为佛祖塑造金身,佛祖感念您的诚心,必定会保佑三老爷的!” 老太太眉头拧紧几分,道:“为佛祖重塑金身不是难事,只是十多年的时间太长了,还不知我闭眼咽气之前,能不能看到这等善报呢。” 她话音落下,静善急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道:“您老人家可不要说这种话,贫尼早就说过,您老人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这一生富贵双全,福泽绵长,是个老寿星!” 听到这话,老太太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静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老太太,贫尼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只消老太太用了,保证这大愿很快实现。” 老太太忙道:“什么办法?你快说来听听,不要藏着掖着。” 静善往四周看了看,老太太会意,把人都打发人了出去,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就是。” 静善压低声音道:“贫尼的师祖是个会画符的,她的符篆有奇效,叫人三更死,活不到五更,老太太要是看谁挡了你的路,只管将这符用上。” 老太太愕然,“那这不成了索命的了?做下这等恶事,以后岂不会有地狱报应?” 静善哂笑一声,道:“老太太,这怎么能算是做恶事呢?我那师祖最是诚心敬佛的,她那符篆也是佛祖显灵教给她的本事,佛祖既然传于弟子这项本事,那就是让世人专用来惩治恶人的!老太太放心,这不会有什么阴司报应,你用这佛法加持过的符篆除去恶人,反倒是积累了功德一件。” 听她这样信誓旦旦地说完,老太太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 “当真如此?那符篆是怎么用的?” “那符篆只有我师祖一人会画,只需要在符篆上写上那人的名字,再用佛法加持,之后就在老太太您的佛堂中用火烧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耐心等待,不消三五日,便会有阴差来索他的命!” 老太太眉头压了压,有几分狐疑:“真有这么奇效吗,要是三日之内没有索了他的命,该怎么办?” 静善将头点了一点,道:“老太太放心,这还能有什么假的?要是三天内索不了命,那也跑不出三个月去!只消用了这符篆,不管是谁,都能让她毙命!不过我那师祖一心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也不在意红尘的金银之物。师祖最喜欢心诚敬佛的人,要想请她老人家出山画符,只要捐为庙里的佛像塑金身,想必便能感动她老人家。” 老太太本还有些不信的,一听要为佛像塑金身,心里的疑虑便打消了七七八八,道:“这金身如何塑?需要多少银子?” 静善看着她的神色,伸出一根手指头比了比,道:“一万两。” 老太太怔住,暗暗深一口冷气。 若是请静善的师祖画符篆,万不能让旁人知晓,那就不能让大儿媳从官中的账上出银子,也就是说,这一万两银子得从她的体己钱里来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想到这里,老太太眉头拧紧,细细思虑起来。 正犹豫间,静善忽地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老太太,怪我多嘴,要不这事还是算了吧。就算为佛像塑了金身,也未必能感动得了我师祖她老人家,凡事还得讲究个缘分,也不光是银子的事,要是师祖她老人家不同意,还得臭骂我一顿。” 第159章 老太太急忙拉住了她,让她坐下。 这机会千载难逢,若是真能除去了挡在三房面前的人,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是值了! “银子不是难事,你只管拿去,还请主持你多在师祖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她尽早画出符来才是。” 静善嘴角挂着一抹笑,高兴地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道:“老太太,只要你诚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您老人家交付了我银子,再告诉我要索谁的命,我这就禀告给我的师祖,待师祖画了符以后,将符上写上那人的名字,我与老太太您一起亲手将符焚了,隔空施法,召唤阴兵,保证勾了他的命去。” 老太太低头细想了一会儿,暗自点了点头,稀疏的眉头扬起,眼中闪过一抹发狠笑意。 ~~~ 在荣禧堂呆了半天,静善喜滋滋揣了银票离开时,走到堂外,忽地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她神色一变,猛地停住了脚步。 姜忆安打发人采买好了香烛灯油,知晓她又来堂里给老太太讲经,正在外面等着她。 看到静善那张脸上的笑忽然消失殆尽,人也愣在了那里,姜忆安蹙眉上下打量她几眼,大步走了过去。 “主持师父,见到我怎么发起了呆?”她打招呼笑说了一句,锐利的视线却悄然在静善那揣得鼓囊囊的包袱里扫了一眼。 静善定了定神,脸上迅速挤出笑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大少奶奶怎会在此?许久不见,贫尼差点没认出您来。” 姜忆安暗暗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得对她道:“你没认出我来,我认你可是认得很清楚,我在外面特意等着主持,就是为了给你送老太太要供奉的香油灯烛的。” 静善一听,暗地里松了口气,下意识拍了几下胸口压惊,笑道:“原来是为这件事,贫尼看到大少奶奶,差点吓了一跳。” 姜忆安弯唇一笑,抬手指了指她的包袱。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静善主持包袱里装的又不是我的银子,心虚什么?” 静善慌忙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道:“阿弥陀佛,大少奶奶说笑了,贫尼的包袱里不过是些经文而已,哪里有银子?”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道:“主持不要往心里去,我随便说说而已,想来主持常给老太太讲经念佛,最不在意那些黄白之物的。” 听她这样说,静善心里一喜,忙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一心向佛,怎会在意那些俗物?即便化些布施来,也是为了各位太太奶奶们积累功德罢了!大少奶奶恕罪,贫尼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姜忆安侧身让开路,“主持请便,我就不远送了。” 静善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朝后边跟着的小尼姑静心使了个眼色,师徒两人便匆匆忙忙往外走。 只是刚转过荣禧堂外的拐角甬道,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石子,啪的一声正中了她的膝窝。 静善吃痛,哎呦一声跪倒了下去。 那怀里揣着的包袱也掉在地上,散开了一角,几张银票露了出来。 静善顾不得腿疼,赶忙把包袱包好,往四周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在旁边,便也顾不上细究那石子到底从何而来,让徒弟急忙扶起了自己,一瘸一拐得快步走了。 拐角的另一边,遥遥看到静善包袱里的那堆银票,姜忆安不由蹙起了眉头。 老太太竟被那姑子哄走了这么多银票,只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供奉布施,而是别有什么目的。 ~~~ 回到静思院,姜忆安便让香草立即收拾几样东西随她出门。 香草不知为何,但很快依照小姐的吩咐,准备了一张遮脸用的黑巾,一只缺了角的黑陶碗,两身洗得泛白破旧的灰袍子,火石灯油,另有几样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给贺晋远留下一封信,姜忆安没有惊动旁人,便带着香草悄悄出了府。 到了府外,租了一辆马车,径直往城外的月照庵去。 香草忍不住问:“小姐,我们要去做什么?” 姜忆安低声对她道:“静善有鬼,她哄了老太太不少银子,去庵里探探她到底想做什么。” 香草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有点激动,又有点忐忑,“小姐,可是庵里的尼姑认识我们,我们一去不就被她们发现了吗?” 话刚说完,忽然想起小姐让她收拾的东西,香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笑道:“小姐,我知道了!” 到了庵外,天色也晚了,四周一片朦胧不清的夜色,影影绰绰地看不太真切。 主仆两人很快各自装扮好,姜忆安将脸涂得蜡黄,把外面穿的黑斗篷解开,露出一身洗得破旧的灰袍子,头发也挽了上去,用个旧头巾包住了,还寻了个长木棍拄着。 乍一看上去,像饿了三天没吃饭,拄着拐棍要饭的乞丐。 而香草和她的主子打扮类似,脸上涂了两团黑粉,身上的衣裳更旧一些,袖口处还打着补丁,头发也乱蓬蓬的,加之她年纪小个头也小,怀里抱着两只缺了角的黑陶碗,肩头背着个破包袱,像是她乞丐主子的妹妹。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不出自己原先的模样来,便放心地朝月照庵走去。 叩响了庵门,那守门的小尼姑见她两个这般模样,看样子是来要饭的,便冷着脸将她们往外轰。 “去去去,我们这是寺庙,又不是收留乞丐的地方,走远点,别腌臜了我们寺庙。” 香草忙从破陶罐里摸出五个铜板来,塞到了那小尼姑手里,道:“天黑了,不便赶路,还求女尼大发善心,让我们进去吧。” 小尼姑摸了摸那些铜板,顿时眉开眼笑,道:“你们进来是要顿饭吃,还是要住下?” 姜忆安道:“我和妹妹不吃饭,只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走,还请女尼行个方便。” 那小尼姑又摸了摸手里的铜板,道:“那就收留你们住一晚,明日一早你们就走,要是吃饭可要另外加钱,我们庵里可不养闲人。” 说完,小尼姑便领着她们到了旁边女尼休息的院子里,找了一间空置的厢房,让她们歇脚。 等那小尼姑离开回了自己的屋子,夜色也黑透了,香草点亮了厢房里的油灯,道:“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姜忆安披上了黑斗篷,用黑布巾遮住了半边脸,对她道:“我去禅房看看静善到底要做什么,两刻钟后,你放把火把这屋子点了,记住,动静越大越好,把庵里的人都吸引过来。” 香草用力点了点头。 看到小姐穿着一身黑衣融入到夜色中,她把带来的灯油撒在了易燃的床帐上,之后便拿出了火石,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 回到禅房中,静善摊开包袱,看着那厚厚一摞银票,眼睛几乎放出精光来! 不过,她的徒弟静心却有些发愁。 师父哪有什么师祖啊,那对外声称有奇效的符,都是她自己画的,再者,她也从来没见过师父画的符有什么效用。 “师父,公府老太太给了这么多银子,要是那符篆咒不死人怎么办?” 静善瞥了她一眼,道:“你傻不傻,师父那是哄那老太太的瞎话,要是一张符就能把人咒死了,那我不成神仙了?” 静心听完,脸色却更愁了。 “那要是咒不死人,老太太不就发现师父是骗她的了吗?” 徒弟脑袋转不弯来,静善气得拿手指头在她额头狠狠戳了一下。 “我这么机灵的师父,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这符非但咒不死人,还得另有一套说法,到时候就告诉老太太那人的命太硬,需得再加银子,画功效更强的符来才行,这样岂不是长长久久有银子赚了?老太太年纪大了,等过了三年五载的,她发现被骗了,只怕气得两脚一瞪见阎王去了,咱们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静心听完,发自内心地叹道:“师父,还是您厉害,徒弟不知学多久,才能学到您一星半点的本事。” “你伺候好了师父,以后师父的本事,都会交给你,别像静慧那个蠢货,一心想攀公府二少爷的高枝,小命都快搭进去了,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咱们自己赚到手的银子,不比什么高枝都强!” 静心笑着咧了咧嘴角,忙为师父研磨铺纸。 静善把桌案上的木匣子打开,将银票都放了进去。 放好了银票,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那匣子,便在案前坐下,提起毛笔,沾了些掺了朱砂的墨,一口气在七八张黄纸上都画了符写了字。 刚把毛笔搁下,外头突然响起砰砰砰的拍门声。 静善忙吩咐徒弟出去看一眼,“看看是谁来了,要是没什么大事,把人打发走就是了。” 静心出去了一会儿,忽然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叫道:“师父,不好了,西南角的院子着火了,您快去看看吧!” 静善探头往外一看,只见寺庙西南角果真升起一片火光,忙把银票黄纸都放在了匣子里,急急忙忙关上房门出去。 第160章 师徒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姜忆安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借着夜色遮掩,她推门进了禅房,一眼便看见了桌案上的那只木匣子。 她藏身的地方距离禅房很近,虽没有看到静善师徒在做什么,但两人的话,她已听得一清二楚。 打开匣子看去,入目的首先是那只黄纸。 纸符上写了一行潦草的字,像鬼画符似的,她努力辨认了一会儿。 待看清上面的人名时,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用力紧握成拳,恨不得把眼前的木匣子当做老太太和静善,一拳把她们两人砸个稀巴烂! -----------------------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老太太,老秃尼,你们俩给我等着! 第77章 别怪她不客气了! 月照庵的西南角燃起了火光,没多久,那火光便被庵里的众人扑灭了。 姜忆安也很快神不知鬼不觉得从静善的住处溜了回来。 因是她和香草借宿的屋里着了火,扑灭火后,静善大发雷霆,吩咐人立即把她们两人赶出庙门。 “谁让她们进来的?两个乞丐到庙里留宿,屋子都差点被她们烧光了,真是晦气!赶紧让她们给我滚出月照庵!” 守门的小尼姑赶紧点了点头,拿了根棍子便把两人往外赶。 外面黑漆漆的,只有一点晦暗的月色,在庙门关闭之前,香草抱着包袱,连声求道:“女尼,对不住,我们实在是不小心,还请收留我们一晚上,等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要不是看你们两个叫花子身无分文,主持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的,还不识相赶紧走,再不走我们就拿棍子打了!” 庙门砰得一声关上。 香草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咧嘴无声笑了起来。 她和小姐虽是被赶了出来,但是事情顺利大功告成,根本没有引起庙里的人半分怀疑! “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回府?” 姜忆安看了眼天色,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吩咐道:“先找个地方凑合一晚,等明天天亮了,搭便车回去。” 香草点了点头,两人相伴往外走着,她忽地想起一事,便道:“小姐,您一晚上不回去,姑爷会担心吧?” 姜忆安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来之前已给贺晋远留了信,他看到之后就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一想到那符篆上的名字,她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回到公府,当众戳穿老太太的真面目! ~~~ 天色变黑时,贺晋远下值回到静思院,院里却静悄悄的。 因是第一日去忠毅营赴任,营地坐落在京郊,路上需得一个时辰,他回来得比平时晚些。 大步流星地进了正房,房内依然寂静无声,不见他的娘子,也不见她的丫鬟,桌案上却留着一封信。 他微微一愣,大步走过去,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来。 垂眸看着纸上的内容,他唇角下意识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纸上画了三幅简单的画,第一幅是两个小人手牵着手,去了一个有蛇的寺庙。 贺晋远怔了一瞬,长眉拧了起来。 不消说,画上的寺庙就是月照庵,只是不知她们主仆两个要去那里做什么? 而第二幅则是一个小人脸上蒙着布,趴在墙头上,像在探听什么,与此同时,另一边有间房子着了火。 看到这幅画,贺晋远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脸色也变得有些沉凝。 而第三幅画,则是两个小人坐在路边,等着东边升起的太阳,旁边还画了一个心形形状——这是等到天亮之后,她会带着香草回府,还让他不要担心的意思。 放下信,贺晋远立即吩咐石松备车出府。 坐在马车上,一想到那封信上的画,他的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也似覆了一层冷霜。 夜半时分,月色渐渐清朗。 马车风驰电掣般驶过城郊笔直的青石板路,在看到路旁的长亭里有若隐若现的亮光时,贺晋远叩了叩车壁,沉声道:“停车。” 石松立刻勒马停车,一双虎目扫过那亭子,粗声道:“主子,有两个姑娘在亭子里烤火,好像是少奶奶和香草姑娘!” 贺晋远一言未发,拂袖下车,疾步走了过去。 亭子里的火堆快燃尽了,香草双手撑着两腮昏昏欲睡,姜忆安折断几根干燥的树枝放在火堆上,火光又亮了起来。 突然有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走近。 她微微一怔,继而猛地抬头看去,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意外的惊喜。 “夫君,你怎么来了?” 贺晋远大步走近,沉沉看了她一眼。 她还是那副乞丐的扮相,身上穿着泛白的袍子,脸上涂着蜡黄色的脂粉,头上包着一块蓝色的旧头巾,只有一双澄澈的杏眸又黑又亮,破旧衣衫也遮掩不住顾盼神飞的神采。 他紧蹙的眉宇悄然舒展,默然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虽不用那么担心了,但神色却还是淡淡的,声音甚至有几分凉意。 “可有伤到?”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笑道:“夫君放心,我好着呢,一点儿也没受伤。” 贺晋远唇角抿直,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回家吧。” 他说完,便率先大步往前走去,姜忆安拍醒了香草,两个人紧随其后,登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启动,速度平稳得向城内驶去。 香草经不住困,一上车就坐在角落处打起了瞌睡。 而坐在马车上,眸光沉沉地望着外面的夜色,自始至终,贺晋远都没有再开口,神色也有几分沉冷。 姜忆安拿湿帕子擦了几把脸,同时暗暗打量着他的脸色,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 自她认识他开始,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鲜少有动怒的时候,今天这个模样,显然是生气了。 想到之前承诺他自己不会随便冒险的事,姜忆安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夫君,”她放下帕子往他身边挪了挪,趁他不妨,两只手迅速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腹,脑袋也贴在了他的肩头,笑眯眯道,“我错了,别生气嘛。” 贺晋远呼吸悄然一滞,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错哪里了?”他淡声道。 姜忆安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声道:“错在不该冲动到寺院里去,太冒险了,也太不计后果,万一被寺院的人发现了,也许会被打一顿。” 更有可能的是寺院的尼姑会被她打一顿,但他在气头上,这个大话她就没敢说。 贺晋远默了几息,拿起小几上的湿帕子,右手托着她的后脑,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将她脸上斑驳的蜡黄脂粉擦得干干净净。 “娘子不许再冒险。府里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护院,平时只听我差遣,以后若是遇到有危险的事,交给他们去做就是。” 姜忆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唇畔挂着一丝心虚的笑。 本想说今天这个事比较着急,非得她亲自出马才行,交于护院去查反而会引起静善的疑心,但他还在生气,这个话她也没敢说。 “夫君我知道了,下次我保证量力而行,绝不随便冒险,让夫君为我担心。” 贺晋远深深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娘子,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姜忆安立马改口,一脸严肃地道:“那就没有下次!再有下次,夫君你使劲揍我一顿让我长长记性,行不行?” 贺晋远:...... 他默然片刻,道:“下次娘子若是再以身犯险,自罚写一张大字。” 姜忆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看着他。 罚什么不好,偏要罚写字,她最不耐烦写字了...... 不过看到他担忧而幽怨的眼神,她瞬间决定认输,“好好好,罚写字,罚写字,我都听夫君的。” 说完,她嘻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凑近他身边,道:“夫君不生气了?” 只是轻轻拍了他一下,贺晋远便顺势伸出大手,将她的手指捉在掌心中。 沉凝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之后,长臂紧紧揽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带到自己怀里。 “娘子去月照庵,到底要去查什么?” 依偎在他身前,姜忆安心绪复杂地皱起了眉头。 想到那黄符上的名字,她暗暗握紧了拳头,神色严肃地问:“夫君,你觉得祖母待你好吗?” 贺晋远蹙眉思忖片刻,道:“祖母一向疼爱三房的晋衡和晋承堂弟,于我来说,是应该敬爱的长辈,但也仅此而已。” 姜忆安放心地点了点头,握紧的拳头也悄然松开。 这样就好,只要不抱什么期待,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更不会伤了他的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袋,掏出一张黄纸画的符来。 上面除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还清楚地写着贺晋远的名字。 第161章 她伸出手指重重点了点那符纸,握拳锤了下桌子,冷笑道:“夫君,静善哄骗祖母,说她师祖会画咒人的符篆。祖母信了她的话,给了静善一大笔银子,这符篆就是静善画的。” 那匣子里装了足有七八张黄纸,每张都一样,她从里面抽了一张带出来,静善不会发现。 贺晋远扫了一眼那符纸,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拧紧了几分。 “符篆咒人纯属无稽之谈,祖母怎么能信这种谎言?” 姜忆安冷笑着点了点头,道:“夫君,这虽是无稽之谈,却正中了祖母的心事!我看自从三婶不能管家后,祖母担心祖父把爵位传给你,现在更是病急乱投医,连这种下作法子都想出来了。” 贺晋远默然几息,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祖母与祖父夫妻多年,没想到,她老人家却并不真正了解祖父端正方直的性格。 按照当朝礼法,爵位有嫡传嫡,无嫡传长。 虽然二叔双腿残疾身无官职,照旁人看来,兴许难以担起贺家家族重任,但祖父行事不会违反朝廷礼法,就算心中一时顾虑重重,爵位最终也会传给二叔的。 不过,祖母冲他来也不全然是坏事。 至少,他的娘子机敏聪慧,能让祖母悬崖勒马,以后不会被人再骗了去,也不会再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 “娘子打算怎么办?” 姜忆安想了一会儿,道:“夫君,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全部交给我来处理就是了。” 这个世上,无论是谁,只要是想伤害他的人,她一定让对方付出代价! 老太太这样行事,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 这日一早,静善便带着徒弟静心到了荣禧堂。 彼时老太太刚用过斋饭,正转着手里的佛珠念念有词,听到刘嬷嬷说两个姑子来了,便急忙把佛珠放下,道:“让她们进来。” 不一会儿,静善快步走了进来,隐晦地朝她示意了下手里的包袱,脸上笑容满面。 老太太一看她这样,便知画符的事成了,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眼底也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喜色来。 她看了眼屋里的人。 荣禧堂里有四个日常服侍她的丫鬟,刘嬷嬷是跟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了,但符咒的事,她信不过任何一个人,也不想让她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今天静善师父要去佛堂给我讲经,你们都去罩房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刘嬷嬷看了静善师徒两人一眼,道:“老太太,我还是在您身边陪着吧,万一您端茶要水的,老奴也能服侍您。” 老太太摇了摇头,道:“你出去吧,到自己屋子里歇着去,我要听经书,你在这里只会打扰我。” 刘嬷嬷有些纳罕。 以往静善主持来讲经说法,老太太也没说她扰了清净,今天却是有些奇怪。 待刘嬷嬷离开后,静善往四周看了看,见房里没有别的人,便让徒弟把包袱打开,拿出一沓黄纸来,让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您仔细瞅瞅,上面的人名可是没错吧?” 老太太细看了看,见上面写着嫡长孙的名字,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压,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 这符咒能咒死人,嫡长孙的名字写在上头,只怕以后时日无多了。 一想到这个结果,老太太脸色绷紧了几分,捏着符纸的手指头也颤了颤。 整个国公府孙辈中,嫡长孙最是出众,别说三房的晋衡、晋承被远远比了下去,连他的叔叔们也都相形见绌。 国公爷对他喜爱得很,常常将他带在身边进出宫廷署衙,还亲自教导兵法武艺,俨然早已把他当成了这偌大国公府的继承人。 因为这个,暗地里,她视大房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嫡长孙,可谓是最让她心里发堵的人。 要是他是自己的亲孙子,她不知该有多骄傲,多高兴,可惜得是,他不是。 可一想到焚了这符纸,嫡长孙就会丢了性命,老太太稀疏的眉头皱成一团,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发白。 虽不是她的亲孙子,到底是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若非是他挡了三房的爵位,她断然狠不下这个心来。 老太太嘴唇嗫嚅几下,低声对静善道:“师父,可有不要他命的法子?比方说,让他像之前那样瞎了双眼就行,只要眼睛瞎了,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我自然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大房毕竟就长孙一个男丁,留着他的性命在,长媳江氏不会垮掉,那凶悍的小姜氏也不会发疯,瞎了双眼他只是无法袭爵,日子还是照常能过的。 静善一听,正中下怀。 反正这符纸也是屁用没有的,老太太既然不想害死孙子,正好省了她编瞎话自圆其说。 她装模作样地拿着符纸念叨了一番,道:“老太太,这个自然也是使得的,只是见效会慢些。我现在把这符纸的法力削减了一半,现在只需要把符纸拿到佛堂里,当着佛菩萨的面烧了,等过了三五个月,事也就差不多能成了。” 老太太暗暗深吸几口气,面上露出几分狠色来,道:“既然如此,那就快去佛堂吧。” 小佛堂就在荣禧堂的跨院里,静善急忙和老太太一起去了佛堂。 到了佛堂后,她吩咐徒弟静心在佛堂外守着,叮嘱道:“我与老太太进去烧香焚符,不消半刻就施法完成了,你在外头看着点儿,要是有人进来就提醒我,知道吗?” 静心忙不迭点了点头。 她晓得轻重,万一被国公府的人发现师父装神弄鬼哄骗老太太,只怕她们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一定不让别人闯进佛堂里来! ~~~ 静善带着徒弟静心踏进荣禧堂的院门时,香草已经飞跑到静思院传了信儿。 姜忆安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静心正在小佛堂外守着,只听外面嚓的一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她伸长脖子往外看去,没看到有什么人进来,那嚓嚓的锐利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像是有人在石头上磨刀。 想起师傅嘱咐的话,静心快步朝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不过刚走出佛堂外的月亮门,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便抵住了她的脖颈。 静心只觉脖子一凉,顿时吓得毛发倒竖,张嘴就要失声尖叫起来。 姜忆安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别叫出声,不然有你好看!” 那杀猪刀就抵在自己脖子上,只消稍稍一动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静心浑身抖如筛糠一般,膝盖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香草看小姐制服了她,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巾帕塞住了她的嘴,之后拿绳子将她一捆,把她带去外院,按照原来的计划,让姑爷把她送到国公爷的外书房去审问。 佛堂中,一只铜盆放在蒲团前,里面放着几张黄符。 静善先是对着供桌上的菩萨像拜了祭拜,之后半闭着眼念念有词了一番,忽然将眼一睁,道:“时辰已到,即刻焚烧符篆,召来阴兵阴将,去勾魂索命!” 老太太一听,忙提醒道:“师父,错了,只让他瞎了双眼就是,还是莫要伤了他的性命!” 静善忽地想起老太太临时改了主意,不由讪讪一笑,便闭上了眼,重新念叨了几句,道:“好了,符篆的咒力这就开始生效,老太太快把符烧了吧。”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起来,拿起一张黄符在灯烛上引燃了,颤抖着手丢到了铜盆中。 转瞬间,盆里的黄符都着了火,几股轻烟在盆里升腾起来。 静善便指着那像雾似的轻烟,故作神秘地道:“老太太,这就是符篆的神力了,你看这些神力慢慢飘到窗外,就会飞到静思院去,化作看不见的阴兵阴将,使出手段来教他的眼睛失明......”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重响,佛堂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姜忆安疾步走了进来。 静善往门口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火盆里的黄符还没燃尽,她登时跳了起来,情急之下那还没燃尽的黄符无处可藏,她便抓起那燃着火苗的符纸往嘴里塞。 然而还没等她嚼吧嚼吧干咽下去,一只手便用力掐住她的下颌,强大的手劲迫使她张嘴把符纸吐了出来。 那黄符上还沾着口水与黑灰,姜忆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捏紧了手里的杀猪刀,眸光冷冷地扫向老太太。 老太太压根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闯进来,此时怔坐在椅子上,神情错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忆安冷笑一声,指腹摩挲几下刀柄,将杀猪刀往桌面随意一掼。 铎的一声铮鸣声,刀尖入木三分,老太太的脸色也随之白了三分。 姜忆安冷冷勾了勾唇,道:“主持,祖母,你们二人合谋做什么好事呢?” 那杀猪刀的铮鸣声让静善心有余悸,她头皮发麻地看了一眼那桌上泛着森森寒光的刀刃,身上霎时冒出一层冷汗。 第162章 “大少奶奶,这可不管我的事。我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这么沉不住气,老太太却忽地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不管是拜佛念经,烧纸还愿罢了。” 静善闻言赶紧改变了说法,忙不迭附和道:“对,对,我也不过是收了老太太的钱财,替老太太还愿罢了。” 姜忆安立掌示意她噤声,冷笑道:“到底是不是烧纸还愿,二位,等祖父来了,你们再解释吧。” 听说国公爷要来,静善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老太太也猛地握紧了手里的佛珠,脸色煞白如纸。 不消半刻钟,国公爷从外书房赶到了荣禧堂。 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贺晋远。 亲眼看到那铜盆里残留的灰烬,国公爷饱经风霜的剑眉紧锁,冷眼看向老太太,道:“你在做什么?” 老太太心里慌乱,却还强撑着道:“公爷怎么来了?我只是在拜佛烧纸,祈福还愿。” 国公爷没说话,威冷锐利的眼神瞥向案上烧了一半的黄符。 “那是什么?” 姜忆安道:“祖父,这是老太太从静善主持那里求来的符纸。” 说话间,她从衣袋里拿出张完整的黄符来,拍到了桌子上。 两相比对,一眼便可以看出来,两张符纸完全一模一样,上面的字符也清晰可见。 静善看到那张黄符,脸色顿时变了,神色慌乱地问:“大少奶奶,你手里怎么会有一张符纸?” 姜忆安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静善主持,两个乞丐借宿尼姑庵那晚,寺里的房子着了火,主持就没觉得蹊跷吗?” 经她提醒,静善才想起这么回事来,再一想这符纸会出现在姜忆安的手里,她脸上的血色几乎一下褪尽,腿脚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这么说,这符纸是你从我屋里拿走了,还偷听了我和徒弟说的话?” 姜忆安冷笑了笑,看向老太太,道:“祖母,孙媳可是亲耳听到静善主持说这符纸根本没什么咒人的功效,她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在哄骗你老人家的银子罢了!” 老太太如遭雷击,错愕地看向静善,道:“你真是在骗我?” 静善忙道:“老太太,我可没骗你,我也没强要你的银子,是你想要用符咒咒死长孙,我不过是顺着你的心意罢了,至于那符到底有没有效,我可没有打包票!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先回庵里去了!” 说着,她便急忙往外走。 老太太一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怒气上头,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薅住她的衣袖往她身上打去,破口骂道:“你这个满嘴瞎话的尼姑,枉我这么信任你,你竟然骗我!” 静善心虚不敢还手,一边往旁边躲去,一边嚷着道:“老太太你动手打我这个出家人,当心佛祖降下一道天雷劈了你!” 老太太气得眼冒金星,气急败坏地伸手往静善脸上抓挠了几下。 “你当我还信你这些瞎话,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谎话连篇的嘴!” 话音落下,堂中响起一声雷霆般的冷喝,国公爷重声道:“够了!” 老太太赶忙停住了手,回头看向国公爷,心里又慌又乱,却还是强撑着定了定神,道:“公爷,你听我解释......” 国公爷垂眸看着她,一双犀利的眼眸几乎迸发出怒火来。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鬼迷心窍了不成!事情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你以为我为何会到这里来?” 说完,他竖掌挥了挥手,静心便被押着走了进来。 到了堂内,看了一眼师父静善,静心扑通跪在了地上,说:“师父,我都如实招了,老太太想要咒死大少爷,师父借机哄骗了老太太的一万两银子,连那符纸也是假的!” 静善大惊失色,瞪眼看着她,恨声道:“你......你......” 气得咬牙切齿了半天,却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看了眼那些姜忆安,突地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在高门大户的后宅里行骗了这么多年,今天事情败露,她算是彻底栽到了这国公府大少奶奶的手里了! 另一边,面对这样的铁证,老太太的面色惨白如纸,无力地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去。 国公爷失望地看着她,沉声道:“李氏,你我夫妻多年,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心肠变得如此狠毒!” 堂内寂然无声,老太太嘴唇嗫嚅几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几息,贺晋远道:“祖父息怒,也许其中还有什么误会,当下应先追回庵里骗去的银子,再将女尼招摇撞骗的事交于府衙处置,以免其他人上当受骗。” 国公爷转眸沉沉看了他一眼,道:“远儿,你和你媳妇先出去吧,我与李氏有话要说。” -----------------------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这世间我最在意的就是我…… 小佛堂中,国公爷负手立在老太太常供奉的佛像前,脸色肃然,剑眉紧锁。 抬头望着国公爷巍峨挺拔的身形,老太太心里又慌又怕,双手死死扶着椅子的扶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幻不定。 国公爷拧眉看着她,冷声道:“当初你要嫁到公府来,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想到以前的事,老太太眼圈突然有些泛红,哽咽道:“公爷,我没忘。” 当年她仰慕公爷,想要成为他的继妻,便闹着爹娘来公府提亲,还言之凿凿得对他承诺,会把他的三个孩子视如己出,做好后娘,不偏心不藏私,一碗水端平,就算以后她诞下了子嗣,也绝不让他的孩子受任何委屈。 她知道,这番话定然能够说到他的心坎里,因为他常年征战在外,鲜少回府,也确实需要一个妻子帮他打理家宅,孝敬父母,养育孩子。 于是她如愿嫁进了公府。 可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后,她的想法便慢慢变了。 一想到丈夫显赫的爵位,以后会传给那长子,她便难受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她放纵不管老大,没理会过老二,后来丈夫抱养了部下的儿子老四,她更是没有关心过。 她一心谋算着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世子,可谁想长媳江氏竟生出个聪慧无比的儿子来!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难受了几分。 若不是那嫡长孙自小聪慧无比,让那不成器的长子沾了光,她的儿子可能早就被立为世子了! 没办法,她只好歇了这个心思,安慰自己说,就算老三袭不了爵位,她给老三娶门第最好的媳妇,把管家权交到亲儿媳手里,让老三荫封了官职,这也足够了! 谁想到,那嫡长孙中了状元后,竟然遇到意外双目失明。 这对大房来说是一桩祸事,可对三房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嫡长孙失明后,大房的柳姨娘压倒了江氏,那脑袋糊涂的世子行事越发过分,只消等一个契机,他的世子之位便能被削去! 后来,事情也确实如她想象那般顺利,可没过多久,嫡长孙的眼睛竟又奇迹般得好了,而三房自身不正,又出了岔子! 而事到如今,她意图谋害的嫡长孙的事已经败露,面对证据,她已无话可说。 当初说过的话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回想起来,是她对不起公爷,也没照顾好他的孩子。 国公爷沉默许久,道:“你这个当娘的,虽对老大老二老四已有失职,我却不能全怪你,毕竟我这个当爹的顾不上家里,也有莫大的责任。” 沉沉叹了口气,国公爷失望地问:“可你还是做婆母的,嫁进府的媳妇们,你扪心自问,除了老三家,另外三个儿媳,你是否真心待她们好过?” “你也是做祖母的,除了老三家的孩子,另外几个孙子孙女,你是否也真心待他们好过?” 这沉声质问,让老太太羞愧地低下头,青白交错的脸上如被扇了一掌,登时紫红交错。 她嘴唇嗫嚅几下,道:“公爷,我没做好后娘,也没做好婆母,就连祖母,也是不称职的。” 说完,她重重叹了口气,惭愧地道:“公爷,是我错了,如今后悔也无用了。公爷要怎么处置,我都认了。”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斑白的两鬓上,眼神锐利如刃,“你是真的知错了,还是因为事情败露,不得不认错服输?” 老太太闭紧了嘴,没有言语。 国公爷饱经风霜的剑眉紧锁,沉声道:“李氏,要是再有一次机会,你知道我打算立老二为世子,让他承袭爵位,你还会想法子这样害老二吗?” 老太太错愕不已。 她当真没想到,丈夫对嫡长孙青眼有加,却会打算把爵位传给老二。 可细细一想,当朝本就是这样的礼法,他身为国公爷,又是五军总督,一言一行皆是众人的楷模,行走的铁律,自然不会凭自己的喜好,乱了大周的礼法。 第163章 若是丈夫会越过儿子,直接把爵位传给长孙,她还会有些不甘心。 而此时,听到丈夫这掷地有声的话,这最后的一丝不甘也化为乌有。 她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公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没有真的想要害了晋远的命,我也不会害死老二,我是想着,只要晋远还像以前那样瞎了双眼不成气候,这爵位自然而然就是老三的了。” 国公爷冷声道:“你应该感谢自己良心未泯,否则,我就不会顾念着夫妻情分,听你在这里自辩。” 老太太低下头,捂脸落了几滴泪,哭道:“公爷,我知道自己太过分了!要不是我钻了牛角尖,非想要老三家承袭爵位,便不会有今天的情形,我这个当娘的,只想多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实在是太自私了!” 国公爷垂眸看了她许久,道:“你可知道,晋远媳妇是怎么发现那尼姑骗你的?” 老太太怔住,泪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国公爷叹道:“她早知道那尼姑是骗人的,担心你被骗走了银子,这才特意留了心,谁想到,她是为了帮你,你却是为了害晋远!” 老太太嘴唇嗫嚅几下,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滚滚落下。 “公爷,我无地自容,你要怎么处置,我绝无二话。” 国公爷拧眉看她一眼,胸膛沉闷起伏,坚毅的脸庞满是失望的神色。 毕竟夫妻多年,她为他打理家宅,养育了老三,虽是深恨她自私自利,可到底不能不念半分情分。 “李氏,明日起,你回金陵老家静思己过,我会对外声称你回去‘养病’,给你留几分脸面。” 饶是知晓丈夫不会原谅她,这样处置也留了几分情分,可亲耳听到他说出这番话,老太太流着泪痛哭出声。 这一去,路途遥远颠簸,恐怕余生时日无多,她再也见不到公爷了。 “公爷,都是我的错,我回老家诚心悔过。” 国公爷沉默未语,虎目泛红,饱经风霜眉宇间浮出愧色与自责。 虽说李氏犯了错,可身为一府之主,这些年他忙于军务,鲜少在家,既忽略了家事,又没有尽好教妻、教子的责任,他也有错! 也许,老天是看在他这把老骨头忠心耿耿为国效力的份上,才让他的家宅之中,没酿出更大的祸事! ~~~ 听说到荣禧堂给老太太讲经的姑子被儿媳抓了起来,江夫人唬了一跳,忙把她叫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待姜忆安把老太太如何被静善骗走了银子,又企图利用那符咒对贺晋远不利后,江夫人气得眉头拧成一团,连声道:“老太太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姜忆安道:“娘,您也不要生气了,那符咒是假的,祖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老人家会公道处理的。” 江夫人用力按了按额角,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道:“那两个姑子是怎么处置的?” 姜忆安道:“夫君已差人把她们送到了府衙,大周有律法,她们招摇撞骗,府衙自会惩治她们的。” 江夫人连叹了几口气。 她早前已知道那姑子是个专会哄钱骗人的,早就不去供奉什么香油灯烛了,没想到老太太为了三房,竟然能使出这种下作法子来诅咒孙子,她有这种心理,被那姑子利用也不让人意外。 不过,一想到公爹那般威严,老太太犯了这件事,想必公爹不会轻易饶了她去,江夫人的心绪便万分复杂。 崔氏也听说了荣禧堂发生的事。 她打听过后,慌慌张张来了月华院,见了江夫人便道:“大嫂,公爹要把婆母送回金陵老家,让她回家悔过呢!” 江夫人眼睛睁得溜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虽说老太太对她这个长媳一直冷眼相待,但听说她要被送回老家,她的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 老太太快六十岁了,这么大的年纪,几千里的路程回去,身体吃不消不说,只怕也难以适应乡下老家那里清苦的生活。 崔氏同她一样,心情也十分复杂。 想了一会儿,江夫人让儿媳坐到身边来,道:“忆安,国公爷把老太太送回老家去,娘觉着,国公爷对老太太的惩罚太严厉了些,娘想去为她求一求情,你觉得如何?” 她素来听从儿媳的意见,若是儿媳说个不字,她也就不去了。 姜忆安笑了笑。 虽说老太太想对夫君不利,但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也没那么恼火了。 婆母心软善良想要去求情,她这个做儿媳的也不拦着,只是求情可以,老太太该受的罚却不能全免,否则她老人家不吃点苦头和教训,说不定以后还会兴风作浪。 “娘,我记得夫君以前给我讲过一句话,叫做‘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老太太想害我夫君,我们不能这样轻轻放过。府里本就有家法规矩,我们也不能把规矩章法当摆设。照我来说,看在老太太没有丧尽天良的份上,她该受的罚可以少些,却不能免了。” 江夫人受教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儿,你的意思我明白,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崔氏也道:“既然大侄媳妇这样说了,那我叫上二嫂,我们一起去公爹面前为老太太求求情,尽了做儿媳的情分吧。” ~~~ 荣禧堂中,三爷贺知丞跪在国公爷面前,眼中含泪。 “爹,娘有千错万错,我这个做儿子的替她受过,还求爹不要把娘送回老家,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遭不住啊!” 国公爷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虎目中隐约有泪光浮现,响如雷霆的声音却冷硬地道:“简直胡闹!她犯了错,你岂能替她受过?你还有官职在身,要为朝廷办差,当以公务为先,你娘的事,你就不用求情了。” 贺知丞哀求:“爹......” 国公爷微微俯身,大手拉住儿子单薄的臂膀,一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爹是一家之主,处事需得公正,要是偏袒你娘,岂不寒了府里人的心?你娘本就有错,我这样处置,没冤枉她。你莫要哭了,回去吧。” 说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要是孝顺的话,就别让爹为难。” 贺知丞擦了擦有些红肿的眼睛。 从小长大,母亲教导的话,他没记得有多少,但父亲教导的忠孝仁义,他都牢记在心中。 若是再为难父亲,他就是不孝。 “爹......” 国公爷挥了挥手,道:“去给你娘准备些路上用的东西,明日送她出城吧。” 谢氏站在正房外面,小心翼翼靠在门缝处,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 隐约听到公爹让丈夫去给老太太送行,她的心不由凉了半截。 公爹威严,丈夫去求情都没用,她这个犯过大错的儿媳,更不敢去公爹面前为老太太求情了。 想到丈夫跪求公爹无用,老太太又沦落成这样的下场,她的心口便闷得厉害,眼睛也泛着酸楚。 荣禧堂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转眼间,江夫人带着秦氏、崔氏和姜忆安走了进来。 看到大嫂,谢氏不自在地抿紧了唇脸上都是惭愧之色。 她犯下的大错,已经在府里抬不起头来,现在婆母又做出了这样的事,这让她简直更加没脸面对大嫂和侄媳了。 看到谢氏在房外站着,江夫人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三弟妹,三弟是不是在屋里为老太太求情呢?” 谢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大嫂,我听到三爷向公爹求情了好一会儿了,可是没什么用,公爹执意让老太太明天就回老家去。” 江夫人叹道:“公爹是动了怒气了,我们也去为老太太求一求情,让她老人家少受点罪吧。” 谢氏怔了片刻,眼圈突然红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低头飞快抹了下眼睛,道:“大嫂,不管有用没用,我先替三爷谢谢你们了。” 江夫人上前叩响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看到长媳、二儿媳、四儿媳和长孙媳出现在面前,国公爷剑眉拧紧,有些意外。 “你们来做什么?” 看到公爹威严的脸色,再看一眼站在旁边求情无果的三弟,江夫人定了定神,道:“父亲,婆母这次是犯了糊涂,还请您看在她身子骨不好的份上,小惩大诫吧!” 崔氏与秦氏也都附和说:“父亲,老家千里迢迢,乡下日子清苦,母亲受不了的,让母亲少吃点苦头吧。” 看到大嫂二嫂和弟媳都在为母亲求情,贺知丞没说什么,眼圈却有些泛红。 谢氏这时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求道:“父亲,婆母做了错事,三房难逃其咎,儿媳愿意代婆母受过,只求父亲网开一面。” 看着儿子儿媳们,国公爷沉默许久没有开口。 儿孙媳妇们可以为李氏求情,但她想害的是长孙,就算过去的事可以从轻发落,但这件事绝不可轻易原谅! 第164章 突地,他转眸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嫡长孙媳,沉声道:“你也来求情来了?你祖母心存恶念,想要害晋远,难道你不在意?” 姜忆安暗哼一声,道:“祖父,我怎么会不在意?这世间我最在意的就是我夫君!谁要害我夫君,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若是祖母能够受到教训悔过自新,以后再不做这些害人的事,祖父倒是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听到她这样说,国公爷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正在思忖间,荣禧堂外又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转眼间,贺晋远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堂内的情形,朝国公爷拱手行了个礼,道:“祖父,这件事孙儿没放在心上,也不会计较。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风霜,还请祖父听从娘子的建议,从轻发落吧。” 沉沉看了眼嫡长孙,国公爷心中有几分欣慰,可面色依然肃然未变。 上梁不正下梁歪,若非是李氏自身不**里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来。 要是从轻发落她,如何能对得起府里受过委屈的儿孙媳妇们? 堂内寂静无声,国公爷沉默未言,眉头紧锁成一团。 看了一眼祖父沉冷的神色,姜忆安乌黑的眼珠转了转,道:“祖父,治兵讲究规矩章法,赏罚分明,老太太是做了错事,也该受罚,不过兵律中不是还有一条戴罪立功吗?老太太素爱吃斋念佛,不如就让老太太以后常为府中众人念经祈福,如此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话音落下,江夫人、秦氏、谢氏、崔氏眼神都突地一亮,纷纷赞同地附和:“公爹,忆安说得对,就让老太太戴罪立功吧。” 小辈们一直在为继妻李氏求情,国公爷不由微微动容。 思忖许久,他沉声道:“既然如此,看在李氏年事已高的份上后,就改为去家庙中念经祈福,静心悔过,以后没有允许,不得踏出家庙一步。” 家庙条件虽然清苦,但比起千里迢迢之外的乡下老家,已是好了许多。 听到国公爷掷地有声的话,三爷贺知丞与谢氏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齐齐看向姜忆安,眼神中都满含十二分感激。 -----------------------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从荣禧堂回来,直到睡前,贺晋远悄然勾起的唇角就没放平过。 姜忆安困了,躺在榻上便闭上了眼睛。 一只大手忽然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娘子,今天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姜忆安:“哪句?” 贺晋远提醒两个关键字:“在意。” 姜忆安半眯着眼睛看他,“在意什么?” 贺晋远沉默片刻,再次提醒,“娘子最在意的是......” 姜忆安忽地想了起来,抱着被子往他怀里打了个滚儿,嘀咕道:“还用说吗?最在意的就是你啦!” 贺晋远耳根微烫,唇角勾起的弧度,又悄然上挑了几分。 第79章 就亲一下吗? 老太太搬去家庙静心悔过的次日,国公爷让三个儿子到荣禧堂见他。 先前府中接二连三地生事,究其根本,大都是因继妻李氏为三房图谋爵位而起。 治家如治国,国有国本,家有家本,长子的世子之位削去,如今李氏禁足家庙,府中清净安稳下来,他也该向朝廷奏请再立公府世子了。 万一有朝一日他忽然闭眼蹬腿,届时有世子袭爵掌家,不会急中生乱,闹出事端来。 荣禧堂中,国公爷身姿笔挺地坐在上首,虎目威严地扫过堂内三个儿子,视线沉沉地看向二子贺知林。 贺知林坐在轮舆上,身着白色长袍,气质温润儒雅,因自小喜爱书画,双腿残疾后也没改变爱好,反而在书画上颇有造诣。 他这个当爹的,管得了生前,管不了死后,万一那天他撒手人寰,相信自小性情善良的老二继承爵位后,能够主持好家族中的事务,不会亏待了他的兄弟侄子们。 “自从老大被赶出公府去了边境,府中世子一直还未确立,爹本想着,自己的身子骨还硬朗,世子一事可以过后再议,但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宜早不宜晚,”国公爷沉声开口,面色严肃,“今天我把你们几个兄弟叫来,就是要告知你们,改日我会向朝廷奏请立老二为世子,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闻言,贺知林忙转动轮舆向前几步,急道:“爹,您何出此言?老人家身体康健,定然寿比南山!” 国公爷垂眸看着他,眼中露出慈爱笑意。 “凡事应当防患于未然,谁能预料以后会怎么样,就算爹寿比南山,这爵位的传承也该早确立好。” 看出父亲立世子的心意已决,贺知林推辞道:“爹,我虽是家中老二,但三弟是文臣,四弟是武将,论文轮武,我都远不及两个兄弟。况且我只喜欢清净,舞文弄墨、吟诗作画我还勉强可以,若是以后掌管这么大的家业,我却是远远不能的。还请爹三思吧!” 国公爷沉声道:“按照大周礼法,这爵位该传于你,你就不要推辞了,就算你不喜欢掌家理事,还有你媳妇和晋睿帮衬着,这副重担交给你,还望你以后不要辜负爹的期望。” 听到父亲这样说,贺知丞也道:“二哥,你继承爵位合情合理,听爹的话,不要推辞了。” 贺知舟则上前重重拍了下二哥的肩膀,沉声道:“二哥听父亲的安排吧。” 看到老三、老四对此没有什么异议,还真心诚意地拥护老二,国公爷脸色未变,唇边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此等情形下,贺知林只好点头应下。 “多谢父亲、三弟和四弟的信任,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荣禧堂出来,回青云院的路上,贺知林示意秦氏将轮舆停下。 秦氏往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二爷,公爹可是说立您为世子了?那赶紧打发人给晋睿说一声吧。” 贺知林竖掌示意她噤声,秦氏忙闭上了嘴。 拧眉往荣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长指搭在轮舆上重叩几下,唇角牵起一抹情绪难辨的弧度,朝秦氏轻轻点了点头。 ~~~ 因府中出了老太太的那一桩事,贺嘉月相亲的事被耽搁了好些日子。 这日一早,睡梦中想起要帮嘉月打听那刑部郑大人的事来,姜忆安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只是人虽是醒了,脑袋还不清醒,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边的人,唤道:“夫君。” 温润磁性的嗓音在她身畔响起,带着一点刚刚睡醒的沙哑,“嗯?” 姜忆安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道:“夫君,娘前些日子说让你问问秦大人,他那个姓郑的下属为人如何......” 话没说完,她忽地转过头去,看了下还闭着眼睛睡觉的贺晋远,再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色,心里一急,忙用力推了他几下。 “夫君,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去上值?” 自从贺晋远暂时调任忠毅营指挥使后,因营地在京都城郊,一来一去路上得花费两个时辰,每日清晨一大早他就得出门,傍晚日落后才会回来。 这个时辰还没起床,那可就要去迟了! 贺晋远微微睁开凤眸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娘子,今天休沐。” 姜忆安反应过来,高兴地掀开他的被子钻进他的被窝,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一条腿也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太好了,夫君今天不上值,我们还可以多睡会一会儿。” 她下意识与他亲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贺晋远却突然身体一僵,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娘子,要一起睡吗?” “嗯!” 不过,躺在他怀里,姜忆安却没了睡意。 看着眼前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她伸出两根手指扒拉几下他的眼皮,认真地盯着他幽黑深邃的凤眸看了会儿。 自从他眼睛复明之后,她偶尔会担心他的眼睛再出问题,所以时不时会用这样粗糙的手法检查一番。 距离近在咫尺,贺晋远定定看着她柔软的唇,喉结悄然滚动几下,覆在她腰间的大手不自觉缓缓收紧,下意识往她的脸庞贴近。 不过,他倾身靠近的瞬间,姜忆安忽然严肃地道:“夫君,你的眼睛最近有没有感觉发干发涩?” 贺晋远动作一顿,开口时,声音莫名有几分暗哑,“没有。” 他话音刚落,姜忆安却蹭得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不行,夫君眼底有几缕血丝,得熏熏眼睛。” 说话间,她麻利地掀被下榻,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便快步去了外间。 怀里突然空空如也,贺晋远愣了片刻,转眸望着外间的方向,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过了好大一会儿,姜忆安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菊花茶。 第165章 “夫君,菊花有清热明目的效果,你快起来,用它熏一熏眼睛。” 娘子的好意不可拒绝,贺晋远沉默片刻,掀被下榻。 用菊花茶熏了半刻钟的眼睛,天色也不早了,两人洗漱过后,用过早饭,贺晋远要去外书房。 因要去打听那郑大人的为人性情,他约了秦秉正来府里一叙。 他换了身月白色的锦袍,姜忆安为他束着腰间的玉带,道:“夫君,我把藏书阁的书都翻完了,也没找到酿酒的书,你可知道哪里还有?” 贺晋远低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红软的唇,温声道:“我的书房里有几本有关讲解有关酿酒工序的书,娘子可看过了?” 姜忆安摇了摇头,“夫君书房里的书太多了,我不知道怎么找,你有空拿给我。” 贺晋远点了点头,忽然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在她唇角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姜忆安怔住,仰首看着他,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嘴唇。 贺晋远也愣住,不明白自己一向举止端方有度,为何会突然想要偷亲她。 姜忆安下意识舔了舔唇。 回味了一下那滋味,好像还不错,她灿然一笑,揪住他的衣襟,道:“夫君就亲一下吗?” 贺晋远微微一怔,耳尖迅速泛起一层薄红。 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在她唇边落下了一个绵长的吻。 ~~~ 外书房中,听完贺晋远的话,秦秉正不动声色地搁下茶盏,淡声道:“你妹妹要与郑大人相看?” 贺晋远拧眉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道:“他在你手下任职,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他为人如何,你应该一清二楚,说来看看。” 秦秉正默然片刻,莫名冷笑一声,道:“他年纪太大。” 郑大人虽年近三十,但若是性情合适,年龄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贺晋远思忖片刻,道:“先不说年纪大小,他为人脾性如何?” 秦秉正倏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暗暗捏紧了茶盏。 “令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贺晋远回忆一番妹妹择婿的要求,道:“温润随和,性子开朗,风趣幽默......总之,与你的性情截然相反就是了。郑大人可是这样的人?” 秦秉正暗暗深吸口气,隐晦地瞥了他一眼。 同窗旧友幽冷而意味深长的眼神,贺晋远却没有察觉,因为说话时,他时不时出神摸几下嘴唇,似在回味什么。 秦秉正突然冷笑了笑,道:“不知。” 贺晋远回过神来,拧眉看着他,眸光中有几分审视。 “你是怎么当上司的,连属下什么性情都不知道?” 秦秉正沉默许久,勉强吐出两个字,“尚可。” 顿了顿,又立刻补充道,“不过他公务繁忙,外差很多,未必有空相看。” 贺晋远不以为然,“就算再忙,百忙之中应该也能抽出空来,我相信你的眼光,只要你觉得性情尚可,那还是值得相看的。” 秦秉正深吸口气,突地拂袖起身,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一心扑在公务上,休沐之日也不会休息,看他刚来就要走,想来定然又是去署衙看卷宗去了,身为好友,贺晋远不得不提醒道:“秦兄,你年纪也不小了,早日成婚吧,不要再拖了。” 秦秉正顿住脚步,定定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沉着脸拂袖离开。 ~~~ 打听到那郑大人为人性情都不错,江夫人心里很是高兴,忙让媒婆尽快张罗女儿与那郑大人私下相看的事。 媒婆很快定好了相看的日子和地点——三日后,郑大人会陪着母亲到相国寺上香,届时两家便可在相国寺相看一番。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江夫人一早便带着姜忆安、贺嘉月去了相国寺。 到了相寺内时,那媒婆已在等待了,看见江夫人带着女儿、儿媳过来,她便笑道:“大太太,郑大人早到了,这会儿正陪他母亲在殿里上香呢。” 江夫人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也过去吧。” 说话间,一行人走到了大殿外。 贺嘉月抬眸看去,遥遥看见殿里有个中等身高的男子,面白短须,气质儒雅温和,正笑着与他母亲说着话,看上去是个随和好相处的人。 那正是那位郑大人了。 只是还没等她随母亲和大嫂往殿里走去,忽地从外面快步跑进来一个身穿皂衣的小吏。 那小吏神色着急,一见到郑大人便道:“大人,紧急公务,需得您马上返回署衙一趟。” 郑大人一听,便赶忙搀着他的母亲从殿里走了出来。 迎面正好瞧见江夫人一行人,他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朝众人拱了拱手说声抱歉,便匆匆走了。 遇到这等意外,看到郑大人与他的母亲都离开了,那媒婆惊讶之余,难免有些尴尬,“太太,你看看,这说好相看了,实在没想到,郑大人他有事......” 江夫人也隐约听到了那小吏传的话,道:“怪不得郑大人,公务上的事着急,确实耽误不得。” 媒婆讪讪笑了笑,她这做媒人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真是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太,那要不就等改日郑大人有空了再相看?” 江夫人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不急,以后再说吧。” 虽说第一次相看不顺利,但也瞧见了那郑大人的长相,是否再次相看,她还得先过问女儿的意思。 不过,虽说没相看成功,但既然已经到了寺里,也不着急回去。 因相国寺里的斋饭素来好吃,其中的八珍糕最受信众喜欢,府里的人也都爱吃,江夫人便道:“去买些八珍糕带回去,他们这刚做出的新鲜糕点好吃,多买一些,给你们几个婶子也都送些尝尝。” 贺嘉月点了点头,她最爱吃这寺里的八珍糕,也知道寺里供售糕点的地方,便道:“娘,大嫂,我去买,你们先在这里歇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江夫人挥了挥手让她去,又对姜忆安道:“安儿,娘累了,要去客堂歇歇喝口茶,你是随娘一起去,还是这寺里转一转?” 香草还是第一次到相国寺来,闻言眼巴巴看向自家小姐,满眼都是期待。 姜忆安笑了笑,道:“娘,那我带香草去逛一逛,两刻钟后回来。” 江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去玩去,玩够了再回来,娘在客堂等你们。” 暂时与婆母分开,姜忆安带着香草离开前面的正殿,信步往后面的佛殿走去。 走了没多远,迎面走来两个身着绫罗的女子。 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头戴帷帽,遮住了半边脸,另一个则是位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一直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姜忆安下意识看了几眼那上了年纪的妇人。 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年轻姑娘满脸都是不高兴,细细的眉毛也几乎拧成了一团。 因香草左右张望着周边的大殿,没有注意前边的路,也没有及时避让过来的两人,差点迎面与她们撞上。 姜忆安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到路边来。 虽是让开了路,那年轻姑娘还是重哼一声,隐晦地瞪了她们主仆一眼,眼神充满嫌恶厌恶。 因压根没把她们主仆放在眼里,错身而过的瞬间,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继续忿忿地道:“娘,你不是说了大哥娶了那位八字相合嫂子,他身上的病就能好,嫂子也能为我们家绵延子嗣吗?我看她嫁进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大哥的病没见好不说,嫂子的肚皮也一直没见动静,该不会她那八字是假的吧?” 妇人低声提醒道:“淑儿,慎言。” 姜忆安忽地顿住了脚步,转头仔细看了几眼那妇人远去的背影。 奇怪,她总觉得那妇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握拳重锤了下桌子!…… 姜忆安带着香草在相国寺漫步的时候,贺嘉月带着红莲去买寺里的八珍糕。 寺里远离正殿的厨院是供应斋饭之处,也是出售给信众八珍糕的地方,主仆两人到时,已有人在糕铺外面排起了长队。 因买到糕点还需得一大会儿子,红莲自觉去了队末等待,因知道自家小姐喜欢赏花,便对贺嘉月道:“小姐,我在这里等着,你自去逛逛去,等买了糕点,我去寻你。” 贺嘉月点了点头,道:“好。” 春末夏初的时节,厨院外的院墙上爬满了姹紫嫣红的紫薇花,她一边沿着青石甬道慢慢往前走着,一边欣赏着盛开的紫薇花。 与郑大人的相看被打断,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反而因看到了这一番美景,眉眼间露出恬淡甜美的笑意。 忽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166章 贺嘉月下意识抬头看去,待看清了对方是谁,不觉意外地愣住。 秦秉正似乎却并不意外在这里遇到了她,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与她打招呼,“贺姑娘。” 贺嘉月怔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绣帕,有些紧张地道:“秦大人安好,您怎么在这里?是来陪家人上香吗?” 秦秉正不置可否,淡淡笑了笑,“这里风景不错,你在赏花吗?” 贺嘉月抿唇点了点头,“我的丫头在买糕点,我一个人在这边走一走。” 她院子里种了好些紫薇花,现在也盛开了,只是那些花不及这寺院里的花颜色多样,是以方才她全被这些花吸引了去,根本没注意到他何时过来的。 秦秉正道:“我方才在相国寺转了一圈,除了这边有紫薇花,后边还有一片花圃,虽不及你们府上的锦翠园,但圃中的月季、玫瑰、玉兰也已盛开,值得观赏。” 贺嘉月眼神不禁一亮,却也有些惊讶。 这相国寺她以前也来过,只知后面有一片偌大的林子,竟不知什么时候还有了花圃。 秦秉正垂眸看着她,道:“你不知花圃在哪里?” 贺嘉月往远处看了看,道:“秦大人可否指点一下花圃的位置?” 秦秉正沉吟片刻,道:“位置有些偏僻,一时说不清楚,我带你过去吧。” 说完,他便率先向前大步走去。 贺嘉月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秦大人虽生得俊朗,但不苟言笑惯了,又身在刑部任职,行事严谨,恪守刑律,看上去很是严肃,这让她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有些紧张。 她本想拒绝他的好意。 但察觉到她没跟上来,秦秉正一个略有些严肃的眼神扫过来,不容置疑地示意她跟上。 贺嘉月心里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手帕,咽下了拒绝的话,硬着头皮匆匆跟上了他的脚步。 看到她朝他走来,秦秉正便放慢了步子。 肩并肩往前走着,他以拳抵唇轻咳了声,温声叙起了家常,“听说你偶尔去酒铺打理生意,最近酒铺的生意如何?” 贺嘉月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她偶尔会去酒铺的,不过提到这个话题,她不自觉放松了许多,微笑道:“生意还不错,最近有一种南地产的荔枝酒,滋味清甜醇香,还有滋养容颜的效果,特别受京都的女子喜欢。” 秦秉正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略点了点头,道:“早听闻过,日前祖母还说想尝一尝这荔枝酒,只是不知何处有卖的,没想到竟是你铺子里的酒。” 贺嘉月微微一愣,懊悔地抿了抿唇。 秦大人帮过她,她对他感谢还来不及,要是知道秦老太太喜欢荔枝酒,她早该差人送去的。 “秦大人怎么不早说呢?我明日就打发人送到府上,请老太太尝一尝。” 秦秉正淡淡笑了笑,“现在说应该还不算迟吧?你不必打发人去送,明日我下值后,去你酒铺里取吧。” 顿了顿,他又似不经意道:“不知你明天是否在酒铺?” 贺嘉月思忖片刻,既然秦大人亲自去取酒,她也不能失了礼数,最好亲自去酒铺为老太太挑选几坛最好的荔枝酒。 “酉时三刻,我在酒铺等秦大人,可好?” 秦秉正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刚说出口,身后突然响起了哒哒哒的沉重马蹄声。 一匹无主的脱缰黑马竟然在甬道上疾驰着,径直朝两人的方向跑了过来。 贺嘉月也听到了自后方而来的马蹄声。 她转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 那黑马竟转瞬间疾驰到了面前,非但没有停下的趋势,马蹄竟然高高扬起,朝她踩踏过来—— “啊——” 惊呼声还没出口,一只有力的长臂便将她整个人带离原地,护在了自己怀里。 马蹄擦着秦秉正后背的衣摆踏过,转眼间如离弦之箭般奔向了远处。 哒哒的马蹄声逐渐远去,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温声道:“贺姑娘,别怕,没事了。” 贺嘉月惊魂未定,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袖,一张脸煞白如纸,水润的眼眸中净是慌乱后怕。 她仰首看着他,心有余悸地深吸了口气,担心地问:“秦大人,你有没有受伤?” 秦秉正神色轻松地笑了笑,道:“我没事。” 看他安然无恙,贺嘉月暗暗松口了气。 不过,回过神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靠在秦大人的身前! 她的脸蓦然发烫起来,急忙松开他的衣袖,从他怀里撤了出来。 秦秉正也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妥。 他有些不自在得轻咳一声,道:“贺姑娘,方才情急之下,在下有些唐突冒昧,还请你不要介意。” 听他这样一说,贺嘉月抿唇定了定神。 秦大人是为了救她才将她护在身前,若她不好意思,反倒显得扭捏计较了。 “无妨,我还要多谢秦大人出手相助。” “何必言谢?你以后与我不必见外。”深深看了眼她红透了的雪腮,秦秉正不自觉摩挲几下自己微皱的衣袖,温声催促道,“花圃就在前面,我们一起过去吧。 ~~~ 姜忆安与香草逛完了相国寺,与江夫人一同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只是在车里等了半天,才看到贺嘉月带着丫鬟红莲从相国寺出来。 和她们主仆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位秦大人。 姜忆安有些诧异,江夫人也十分意外,道:“怎么这么巧,秉正也在这里?” 不过,转念一想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她自顾自点了点头,道:“兴许是陪他祖母秦老太太来寺里上香来了。” 嘴里这样说着,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秦大人,眼神中不自觉露出几分慈爱与赏识。 以前儿子在国子监读书时,身为儿子的同窗,那时他常到公府来的,对这年轻俊朗的后生,她那时就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江夫人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秦大人成了自己的女婿,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她贬损自己的女儿,毕竟嘉月是二婚,得个如郑大人那样的女婿,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而秦大人这般的长相与前程,拖到这会儿没娶妻,想必眼光极高,只怕等闲姑娘入不了他的眼。 到了公府马车近前,秦秉正不忘失礼,先是拱手向江夫人和姜忆安问好,之后方才带着小厮离去。 待秦大人骑马离开,那背影越来越远,江夫人靠在车窗处往外看了好几眼,又不自觉叹了几口气—要是秦大人是她的女婿该多好! 马车缓缓启动,姜忆安打量了几眼贺嘉月,觉得有些奇怪。 自上了马车,她一直都没说话,脸颊也红红的,抿唇看着窗外的方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妹妹?” 听到大嫂的声音,贺嘉月蓦然回过神来,一双水润的眸子睁大看着她。 “大嫂,怎么了?” 姜忆安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与秦大人遇见了?” 贺嘉月想了想,道:“很巧合,他正好来寺里,而且......” 她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在寺里遇到一匹惊马,幸亏秦大人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该再怎么感谢他了。” 姜忆安十分惊奇,微笑道:“妹妹,真的这么巧吗?那郑大人急匆匆回去办差,秦大人身为他的上司,怎么这么清闲,还有闲情逸致逛相国寺?” 她这样一提,江夫人也觉得太过巧合,眼神不禁一亮,眸中浮现出几分希冀来。 贺嘉月看了眼自己的娘亲和大嫂,十分笃定地道:“大嫂,娘,你们别想歪了,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秦大人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他,她一个二婚的女子,与他隔着难以逾越的千山万水,不用多想,一切都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 从寺中回到静思院,姜忆安换了家常衣裳,靠在美人榻上歇息。 眼睛虽闭着,脑海里却一直回忆着相国寺遇到的那妇人与姑娘。 那妇人她总觉得熟悉。 不过,因那妇人遮住了半边脸,没看清楚面容,她到底想不起是谁来。 突然珠帘哗啦作响,香草拿着一盒香粉走了进来。 “小姐,这薄荷香粉是从哪里买的?还没打开用,就已经潮湿结块了,也太不经放了吧?” 瞥了一眼那盒香粉,姜忆安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除了姜忆薇,还能有谁?她手艺不精,做的香粉香气太过浓郁,我一直没用,幸亏没用,这才放了不到三个月,就......” 话未说完,她神色一凝,突然想起来了——那妇人就是平南侯府的夫人周氏,也就是姜忆薇的婆母! 想到姜忆薇那小姑子说的话,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忽地坐起身来,一只手握拳重锤了下桌子! 第167章 怪不得当初平南侯府那么快把姜忆薇那个蠢货娶进了府,原来是看上了她的八字,要利用她给夏世子冲喜治病! 香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把香粉盒子丢到了桌子上。 “大小姐,是不是二小姐做的香粉有毒?!” 姜忆安:“......” 她屈指弹了香草一个脑瓜崩。 “想什么呢,她只是蠢,又不是坏,谋害我做什么,你快去让人备马车,等会随我去趟平南侯府。” 天色将晚,姜忆安还没出府,贺晋远从城郊大营下值回来。 见她坐在屋里的桌案旁,提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给他留信,似乎要打算出门,他唇边的笑意消失殆尽。 上次才答应了他不会轻易出去冒险,这次不知又要去做什么事? 姜忆安刚画了一个小人,抬头看见他大步走了进来,便将毛笔往桌上一丢,起身披上披风,打算即刻出府。 “夫君,我要去侯府看姜忆薇,今晚不回来了,晚上你自己用饭,自己睡觉,不用等我。” 贺晋远沉默片刻,极浅地点了下头,上前帮她系好披风上的衣带。 “娘子这是思念妹妹了,要去看她吗?” 姜忆安冷哼一声,“我才不会想姜家的人,他们不给我添堵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在相国寺听到的话,她都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上次我见那夏世子还不错,风趣幽默,善于言谈,还以为姜忆薇那个蠢货嫁了个不错的夫婿,心里也为她高兴。谁知道夏世子只是外表看上去不错,身体竟是有病的,也不知是什么要命的毛病,竟然要瞒着人!” 听她连夸了夏世子两句,贺晋远觉得那些话略有些不顺耳。 不过,听到她后面提及夏世子有病,他忽地想起当初与那位妹夫同桌共饮时,他时不时抓挠腿根的异常动作。 贺晋远的神色严肃起来。 思忖片刻,他提醒道:“娘子,你去平南侯府,先把你妹妹接回娘家,之后拿我的腰牌去太医院请个女大夫,让她去姜家看诊。” 他顿了顿,怕她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道:“我怀疑夏世子有不洁之症,也许会传给同房的人。” 听他这样说,生怕姜忆薇那个蠢货也染了什么不治之症,姜忆安片刻也等不得,拿了他的腰牌,立刻坐马车去了平南侯府。 到了侯府外,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香草叩响了侯府的大门,那守门的门房见她是个陌生的面孔,又是个丫鬟的模样,便将脸一沉,道:“你是哪家的,到我们侯府来做什么?” 香草指了指国公府的马车,道:“我们府上大少奶奶是你们府里世子夫人的长姐,来看她来了,麻烦你进去通传一下。” 那门房看到马车上有国公府的徽记,脸上顿时带了笑意,急忙打发人进去传话,又点头哈腰地上前牵马移凳恭请姜忆安下车。 姜忆安踩着车凳下了车,门房便笑着在前面带路。 到了二门外面,门房停住了脚步,高嬷嬷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看到姜忆安来了,她既惊又喜,忙上前问安,笑道:“大小姐,我这两天还念叨二小姐去看你呢,谁想真把你盼来了。” 姜忆安看她一眼,再往后看了看,不见姜忆薇的影子,心里顿时涌出不妙的预感。 “薇姐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高嬷嬷叹了口气,眼眶突然有些泛红,道:“二小姐病了好些日子了,一直懒怠下床,听说大小姐来了,这会儿在屋里换衣裳呢。” 姜忆安没多问,让高嬷嬷在前头领路,走了大约半刻钟,到了一间角落处的偏僻院子,高嬷嬷推门走了进去,道:“大小姐,这就是二小姐住的地方。” 姜忆安打量了几眼姜忆薇住的院子,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 “她毕竟是世子夫人,怎么住这么偏僻?” 高嬷嬷面露愁容,道:“先前住在世子院里的,后来二小姐病了,想住在幽静的地方养病,就搬过来了。”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 是她自己愿意搬来的还好,要是侯府的人慢待她逼她搬来的,那她这个当姐的就得找他们理论一番了! 掀帘进了正房,姜忆薇刚换好了衣裳,正在椅子上坐着。 看到长姐进来了,她脸上现出几分喜色,却把嘴一撇,哼道:“姐你平白无故地来做什么?我刚歇下,又得起来换衣裳,真是打扰我休息。要是你没事,就早些回去吧,我等会儿还要睡觉呢!” 姜忆安皱眉打量了她几眼。 相比于上次,姜忆薇几乎瘦了一圈。 双颊凹陷,两只眼睛黯淡无光,不过也许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病容,她那张脸上的脂粉涂得格外厚重,嘴唇也抹了鲜红的胭脂,乍一看,像个浓妆艳抹的鬼骷髅。 姜忆安二话没说,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按在她脸上,用力擦了几下。 姜忆薇想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奈何被她一只手压着肩膀,根本动弹不了,便高声嚷嚷道:“姜忆安,我告诉你你可别太过分啊!你一进门就欺负我,我现在是病了打不过你,你小心着点,等我病好了,今天的账我一定给你算清楚!” 高嬷嬷一看她们姐妹两个见面又要吵嘴,慌忙劝道:“大小姐,二小姐,多久没见面了,好不容易见一次,怎么又打起来了!” 姜忆安将她脸上的脂粉擦干净了,看到她下巴和两腮处都起了数粒豆大的红疹,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姜忆薇不自在地捂住了半边脸,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我不过就是染了点风寒,身体有些不舒服,脸上才起疹子的,你要是病了,比我还难看!” 姜忆安不想与她争吵,吩咐高嬷嬷去收拾她的衣裳用物,道:“走,现在和我一起回趟姜家。” 姜忆薇一下跳了起来,叉着腰哼道:“好端端的,我回娘家干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啊?我现在可是世子夫人,平南侯府处处都离不开我,我明天还要打理家事呢,你自己走吧,不回去!” 姜忆安冷笑着点了点头,道:“行,你打理家事,在侯府很重要,那你这么重要的人物,该尽快治好病才是,怎么反而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听到她这样问,姜忆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嘴巴死死抿紧,眼圈也隐约有些泛红。 正在这时,丫鬟提着食盒来送晚饭。 她将食盒放下,姜忆安便上前揭开盖子看了看。 食盒里的饭菜极其清减,仅有两样清淡的小菜,一碗白米粥而已。 姜忆安眉头一皱,锐利质问的视线瞥向姜忆薇。 然而不等她开口,姜忆薇便扬起脑袋,高声道:“我只是最近病了,胃口不好,才要用些清淡饭菜的。你不会觉得我这个世子夫人的日子,过得不如你一个公府孙媳吧?” 她嘴硬要面子,姜忆安不想揭穿她,也不想再与她吵嘴,只是冷笑道:“你处处过得比我好,我羡慕嫉妒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过得不如我?不过我劝你还是尽快瞧一瞧病,否则一直拖着这么个生病的身子,以后还怎么有力气打理侯府的家事?” 姜忆薇咬紧了唇,踌躇半天,道:“你等着,我先让嬷嬷去知会婆母一声,要是婆母不让我回去,那就改日再说。” 高嬷嬷应下,正要出去的时候,姜忆安叫住了她,道:“嬷嬷,就说我爹身体不好,需得我们回家一趟去探望,无论如何,务必让周夫人务必应下薇姐儿回娘家的事。” 高嬷嬷一愣,不知大小姐为何要她这样说,但见她神色有些严肃,想必自然有道理,便急忙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高嬷嬷去而复返,高兴地道:“大小姐,太太允了,还说让二小姐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为老爷尽尽孝心。” 一行人登上了回姜家的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离平南侯府越来越远,坐在马车里,姜忆安拧眉看了一眼姜忆薇,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沉默片刻,她又道:“你及早告诉我,请个大夫来诊治,不要耽误了病情。” 猜测长姐已经知道了自己生病的事,瞒她是瞒不住了,姜忆薇缓缓深吸一口气,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自从嫁到侯府后,她的身子就没好过,最近还越来越严重...... 她从没做过什么不守妇道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这种羞于让人启齿,也羞于让人知晓的病,是她私下翻了医书才知道的。 她连大夫都不敢看,更不敢让世子、婆母和小姑知道,甚至,她连高嬷嬷都瞒着。 她双手捂住脸,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长姐,我好像得了脏病。” -----------------------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第81章 一记凌厉的拳势挥了过去…… 夤夜时分,姜宅从太医院请来了一位女大夫。 女大夫在里屋为姜忆薇诊治。 罗氏、姜老爷焦急不安地在外间走来走去。 姜忆安坐在椅子上,虽没有像他们那般沉不住气,但秀眉亦是紧锁,眼睛也一直紧盯着里间的方向。 过了许久,女大夫在里间道:“可以进来了。” 姜老爷避嫌退了出去,罗氏忙走进里间,道:“大夫,我女儿怎么样?” 姜忆薇已穿戴好衣裳,只是因羞耻于大夫进行的诊查,赤红着一张脸,坐在榻上不言语,但心里却紧张得要命,帕子也几乎被她拧成了一团麻花。 姜忆安站在门槛处,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 因女大夫是姜忆安去太医院请来的,此时她先是看了一眼姜忆安,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大夫,但说无妨。” 女大夫点了点头,直言道:“姑娘染上了花柳病。” 话音落下,似是头顶忽然响起个晴天霹雳,罗氏惊得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长女带着女儿匆匆回府,说要找大夫为她诊治,她只当女儿是害了严重的风寒,哪想到会有这种病? 她回过神来,一下抓住女大夫的衣袖,道:“大夫,你莫不是看错了吧?我女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那种脏病?” 女大夫笃定地道:“夫人,我没有看错,令爱确实得了这种病......” 她话未说完,罗氏嘴唇抖了抖,突然转头看向姜忆安,抬手直指着她,冷冷笑了几声,一双眼几乎喷出怒火来。 “放屁,我才不信薇姐儿会得那种病!一定是你看薇姐儿嫁得比你好,过得比你好,心里嫉妒薇姐儿,勾结这女大夫来骗我们的!” 姜忆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道:“继母,你是不是自己的心不干净,看别人都觉得不安好心?是与不是,你让姜忆薇来说!” 罗氏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急道:“薇姐儿,你快说,她们都是骗人的,你根本没有得那种病!” 姜忆薇鼻子一酸,捂住脸哭了起来。 “娘,大夫说得没错,我是得了那种病了。” 罗氏愣住,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可能呢?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边又只有姑爷一个男子,怎么会......” 说到这里,她的话戛然而止,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还是不敢相信,姑爷看上去好好的,听说还是个洁身自好的公子,怎么可能是得了那种病的,又传染给了薇姐儿?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她失神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女大夫见状,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大少奶奶亲自为二姑娘请医诊病,这位继母却率先口出恶言指责,实在让她有几分厌恶。 花柳病难治,不管男女染上这种病,治好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若是病患的家属因为这种病觉得丢脸放弃诊治,那病患的症状便会逐渐加重,不过三年五载,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不过,姜忆安请这位女大夫来为姜忆薇诊病,是因为她医术高明,先前曾有治好这种病症的经验。 “大夫,我妹妹的病还能不能治好?” 女大夫笑了笑,道:“大少奶奶,我正要跟您说这个,好在二姑娘的病发现得及时,没到晚期不可治愈的地步,只要按时服药治疗,还是有希望痊愈的。” 说完,女大夫眉头拧起,道:“不过,治疗的话,需得三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彻底治好,且花费的银钱也不少,治与不治,你们可以先商量下,待商量好了,打发人给我送信儿吧,这病治疗宜早不宜迟,若是治疗的话,请尽快。” 姜忆安点了点头,向她道谢之后,差人将女大夫送回去。 姜忆薇诊病的结果,姜老爷也知晓了。 罗氏眼里含泪,道:“老爷,薇姐儿的病,可怎么办啊?” 姜老爷捋了捋胡须,眼眶有些泛红,道:“治,不管花多少银子,用多少时间,都要给薇姐儿治病!” 罗氏点了点头,道:“老爷,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把薇姐儿送回侯府,让她好好治病,等病好了,以后还能和姑爷好好过日子.......” 她话未说完,姜老爷眼含怒气瞪着她,喝道:“你是鬼迷心窍了不成?她都这个样子了,再把她送到侯府去,夏世子身上有病根,她的病还能治好吗?” 姜忆薇捂住嘴,哇得一声痛哭起来。 她先前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得了这种病,听父亲这样一说,才明白过来,不是她自己得了脏病,而是丈夫传给她的! “爹,娘,我不想回侯府了。夏鸿宝有病却不告诉我,还把病传给了我,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姜忆安看了她一眼,缓缓深吸一口气,决定把真相都告诉她。 “不光是他特意瞒着你,他的家人都知道他有病,只瞒着你一个人。” 姜忆薇哭声噎住,怔怔瞪大了眼,“他们都在骗我?为什么?” “因为你的八字与他相合,侯府夫人兴许是信了什么八字冲喜治病的话,才让你与她的儿子成了亲,这是一场预谋,他们希望你嫁过去之后,夏世子的病能好,你也能为他们家诞下子嗣。” 听清这些话,姜忆薇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死死咬紧了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愣神了半天,反应过来后,悲愤欲绝,嚎啕大哭起来。 罗氏愕然失色,喃喃地道:“侯府......侯府真是这样的吗?” 姜老爷脸色阴沉如墨,气得胡子尖都在发抖,“畜生,简直是畜生!我不能让他们这样欺负人,我现在就去侯府讨个说法去!” 罗氏回过神来,却赶忙上前拦住了他,“老爷,你要三思啊!要是这样去找侯府理论,那薇姐儿以后就再也回不了侯府,也做不成世子夫人了!” 听她这样说,姜老爷额角青筋突突乱蹦,忽地扬起手来,朝她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你眼里是不是只有荣华富贵,连薇姐儿的命和我们姜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罗氏捂住红肿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竟然打我?” 姜老爷气道:“你是该打!我真是听信你的话,被你蒙蔽了!先前侯府来提亲时,安姐儿是不是提醒过我们要去查那侯府?天上掉不下馅饼来,倒是掉下了陷阱来!你却屡次在我面前说安姐儿的不是,说安姐儿嫉妒薇姐儿嫁了好人家,说安姐儿是个白眼狼,我信了你的话,把安姐儿的话当耳旁风!可是你现在睁开眼睛看看,安姐儿为了她妹妹做到了什么地步!你这个当亲娘的,为了让薇姐儿攀上高枝,连她的性命都不顾了,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要打你?” 罗氏放声大哭,“薇姐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为她着想吗?我还不是盼着她高嫁到侯府,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姜老爷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自己的长女,道:“安姐儿,这事多亏了你。明日一早我就去侯府,让侯府给姜家一个说法,让你妹妹与那侯府世子和离,你以为如何?” 难得自己的糊涂爹清醒了一回,姜忆安道:“这事爹拿主意吧,只要二妹愿意就行,我没什么意见。” 姜老爷看向自己的次女,道:“薇姐儿,你可愿意离开侯府?” 姜忆薇哭道:“爹,我死也要与夏鸿宝和离,他让我觉得恶心,这辈子我都不想见他了!” 姜老爷叹气点了点头,眼圈泛红。 “你安心在家里治病,别的都不用管!你放心,爹明日去侯府,一定要与他们理论个是非对错!” ~~~ 翌日一早,南平侯府的周夫人打发丫鬟把儿子夏鸿宝叫到正院来。 见了他,周夫人问道:“昨天你媳妇被她那个同父异母的长姐接回娘家去了,你可知道?” 夏世子毫不在意地道:“她回去就回去吧,又不是不回来了,娘关心这干嘛?” 夏世子的妹妹夏贤淑也撇了撇嘴,道:“我看那蠢嫂子不回来也挺好,她嫁进来这么久,我哥的病没被冲好,她也没怀上孩子,留在侯府有什么用?” 听到女儿提及儿子的病情,周夫人便不由皱紧了眉头。 儿子染上那脏病已好几年了,幸亏有个名医圣手治着,日常觉不出什么来,就是病根处偶尔会有些发痒,但大夫说了,得了这病,病根难除,需得终身用那方子治着才行。 后来她花了一大笔银子请了个僧人算了算,那僧人说,只消娶个八字相合的女子,儿子那顽固的病根便能除去,且女子还能为夏家诞下子嗣。 不过那八字难寻,她也不敢抱什么希望。 恰好那次谢氏邀请她去国公府赴宴,就在赏花宴上,她捡到了一只香囊,那香囊里有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平安符,那八字赫然与儿子相合! 第169章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个姓姜的小官家的次女,生得有几分美貌,她便着人去提了亲。 那姜家夫人罗氏一听,十分高兴地应下了这桩亲事。 生怕出什么岔子,她便尽快与姜家定了个成亲的日子,让儿子将那姜家次女娶进了门。 只是让人心烦得是,那姜家次女嫁进来以后,儿子的病根本没有好转,她也没有为夏家绵延子嗣。 她悄悄留意着,儿子与她同房之后,她的身子越来越弱,脸上还生了些红疹,想必那没治好的脏病已传到了她身上,以后是难以顺利怀孕生子了。 但她是个蠢的,**的那种毛病,她羞于告诉人,更是不知道那病源来自那里。 儿子的病根,阖府上下都瞒着,也就只有他们母子几人知道。 她那蠢货儿媳不知道缘由,染了脏病怕人说她不检点,自然也不敢让人知道,还自称染了风寒,要移到偏远些的院子居住。 既然她嫁进来没什么用,她这个婆母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任她去偏院住着去了。 谁想,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那长姐竟突然来了,还把她接走了! 一开始她听说是那姜家老爷病了,她们姊妹要回家探望,但后来细细一琢磨,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姜老爷病了,她那长姐打发人送个信让她回娘家就是了,为何要亲自到侯府接走了她? 一想到这里,周夫人便有几分心慌。 那位大少奶奶在国公府做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她也大约听说了一些。 她可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拎着把刀嫁进了公府,连那公府里的三房和老太太都被她整治了,实在难对付得很! 若是那大少奶奶真察觉出了什么端倪,要来侯府给她妹妹算账,那可该怎么办? 周夫人心慌地按了按额角,对夏世子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先去一趟姜家,把姜氏接回来吧,别让她在姜家住久了,万一被姜家的人发现什么就不好了。” 夏世子不耐烦地道:“她能发现什么?再说,就是发现了又怎么样?当初是八抬大轿把她娶进来的,又不是强娶来的,要是她不愿意留在侯府,让她走就是了。” 夏淑贤撇了撇嘴,道:“娘,你想多了,我那蠢嫂子什么都没发现,姜家的人又不在咱们府里,怎么可能会发现!照我说,大哥还不如赶紧休了她,另娶一个八字相合的来呢!她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又不顶什么用,白白耽误事。” 听到女儿这样说,周夫人心念一动。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若是寻儿媳个不是,早早将她打发回娘家,也就不必担心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儿子以后也能再娶。 她心里正这样盘算着,忽地有个丫鬟到院里来传话。 “太太,姜家老爷来了,说是要见侯爷和世子。” 周夫人忽地愣住,心头莫名发慌。 那公府大少奶奶不是说她们的爹病了,要回去探望吗?怎么那姜家老爷这会儿来了? “除了他,还有谁?” 丫鬟道:“还有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她与姜老爷一块来的。” 周夫人眉心猛地跳动几下,脸色刷得变了。 ~~~ 平南侯府待客的花厅里,姜老爷捋着胡须坐在椅子上,眉宇间笼着怒气,一双眼几乎喷出怒火来。 侯府实在欺人太甚,他今天来这侯府,势必要为薇姐儿讨个公道! 花厅外响起一串脚步声。 转眼间,周夫人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她的女儿周淑贤则紧随其后,另有几个丫鬟、嬷嬷服侍左右,只是不见夏世子的身影。 看到姜老爷,周夫人神色沉着,客气得微笑着说:“亲家老爷怎么今日有闲到这里来?侯爷不在家,外出办差去了,还得几个月才回来,亲家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姜鸿拧眉,重重捋了几下胡须。 既然侯爷不在,看她是个妇道人家的份儿上,他也不与她为难,只要侯府向姜家郑重道歉,让薇姐儿与夏世子和离,他也就不计较了。 “周夫人,两家结亲,该当坦诚,你欺瞒你儿子身有顽疾,坑骗我的我女儿,实在是让人气愤!我今天来,就是要你们侯府赔罪道歉,让我的女儿与你儿子和离来了!” 周夫人闻言眉头一皱,似有些惊讶地道:“亲家老爷,你何出此言?什么顽疾,什么坑骗,我怎么半点也听不懂?” 说着,她转头向身后看了看,问丫鬟与嬷嬷们,“姜家老爷说世子有疾病,你们可知道?” 丫鬟嬷嬷齐齐摇头,“世子好好的,哪里有什么疾病?奴婢们从没听说过。” 周夫人自顾自点了点头,看向姜老爷,皱眉道:“亲家,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吧?” 她佯装不知,看来是不打算承认了,姜老爷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蹦,喝道:“误会?能有什么误会,我女儿被你儿子染上了不洁之症,大夫都已经确诊过了,你还这里睁眼说瞎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周夫人还没说话,夏淑贤冷笑着上前一步,道:“真是笑话!你的女儿确诊了脏病,说不定是她不检点染上的!你不回家训斥你自己的女儿,还凭空诬赖到我哥头上,你才是不知所谓呢!” 姜老爷一甩袍袖起身,几乎气得七窍生烟,“凭空诬赖?是与不是,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周夫人勾唇冷笑了下,道:“亲家老爷,儿媳染了病,我这个做婆婆的心里也不好受。但你要是非说是世子传给她的,那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儿子他身子好好的,一点儿病都没有的。你要是来特意怪罪我们侯府的,那我请你拿出证据来,证明薇姐儿成婚前身子干净。否则,我就只能说你在污蔑我们侯府了!” 她反过来这样质问,姜老爷不由错愕地愣住。 女儿嫁到侯府大半年光景了,婚前无病的证据,让他怎么拿出来? 他皱眉狠狠捻了几下胡须,下意识看了一眼长女。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一边旁观,闻言只是随意活动了几下手腕,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姜老爷额头急出了冷汗,却一时不知该怎么拿出证据来,只好道:“我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可能有病!” 夏淑贤冷笑了几声,道:“姜老爷,你说你自己的闺女没病,她就没病了?我看明明是你女儿有病,你来这里胡搅蛮缠,就是为了赖上我们侯府!我告诉你,现在你女儿确诊了脏病,要是我哥被她染上了,我们侯府跟你们还没完呢!你今天来得正好,既然你闺女染了病不干不净,我们侯府也不会再要她了,我这就让我哥写一封休书休了她,你们把休书带回去吧!” 她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花厅里便响起了重重一记耳光! 夏淑贤登时捂住了半边红肿紫涨的脸,疼得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姜忆安,“你凭什么打我?” 姜忆安眸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就凭你睁眼说瞎话,倒打一耙,我非但要打你,我还要让你们侯府立刻认错道歉,补偿薇姐儿,写下和离书!” 看到女儿被打了,周夫人惊呼一声,咬牙指使手底下的人去拿姜忆安。 “她竟然敢打人,还不快去把她拿住!” 花厅里登时乱了起来,几个丫鬟、嬷嬷一拥而上,想要将姜忆安押住。 谁料她们刚刚近前扣住了那大少奶奶的胳膊,便觉一股巨大的力道迎面袭来。 几个人同时被猛地掀翻在地,砰的一声,重重撞到青石地面上,一个一个龇牙咧嘴捂住腰腿,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这些丫鬟嬷嬷姜忆安根本没放在眼里,收拾了她们,她便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揪住周夫人的衣襟,用力一提,几乎将她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她冷声道:“你儿子当缩头乌龟躲了起来,你这个当娘的满口谎话污蔑我妹妹,现在我数三个数,把你儿子叫到这里来,让他当面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染了脏病传给了我妹妹!” 周夫人被她勒得简直喘不过气来,忙道:“你松手,我这就让人把他叫来。” 姜忆安猛地松手,周夫人往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得如纸一样。 夏淑贤则被她打人如切菜一般轻松的模样惊住了,待反应过来,忙捂脸哭着跑到周夫人身边,一句挑衅污蔑的话也不敢再说。 不一会儿,夏世子便匆匆赶了过来。 到了厅里,看到周夫人与妹妹心有余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的模样,怒火登时窜了起来。 他看了看神色淡定的姜忆安,又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姜老爷,冷声道:“这是平南侯府,你们到这里来撒野打人,我看你们是......” 姜忆安立掌示意他闭嘴,道:“世子,我只问你一句,我妹妹的病是你传的,你认不认?” 夏世子愣了一下,立刻否认,“你胡说八道,她有病是她不检点,与我有什么干系......” 第170章 话没说完,一记凌厉的拳势便挥了过去。 姜忆安五指紧握成拳头,猛地挥拳砸向他的面门。 她拳势快如闪电,夏世子还没反应过来,那重拳便径直落了下来。 巨大的力道痛击过来,他的头猛地偏向一旁,眼前登时冒出一串金星,鲜血从鼻子汩汩流了出来。 摸到自己温热的鼻血,夏世子头晕眼花地瘫坐在了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斥道:“你这里不是你们定国公府,容不得你在这里作威作福,你等着,我这就让人来收拾你......” 看到他流了血,姜忆安便嫌恶地收起了拳头,没再朝他挥拳,而是道:“你不是说你没有病吗?现在你人既然在这里了,就把裤子扒了,当着我爹的面自证!要是你真的没病,今日我在你侯府打了人,我加倍偿还!” 长女在侯府凶悍的举止,让姜老爷目瞪口呆。 此时听到她这话,他终于回过神来,连声道:“安姐儿说得对,你要是没病,也拿出证据来才是!” 说着,把心一横,上前要扒夏世子的裤子。 周夫人一看他这样,一下从椅子上跳了出来拦住他,大声道:“够了,你们父女不要欺人太甚,真以为侯府没人,任你们在这里放肆吗?” 姜老爷也不是真想去扒他的裤子,闻言便停了下来,只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朝夏世子脊背上狠狠踹了一脚,为自己的女儿出气! 看到儿子被打被踹,周夫人心疼得要命,喝道:“住手,你们再这样放肆,我就去报官了!” 姜忆安双手抱臂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唇边泛出一抹冷笑。 “周夫人,你们这样阻拦不肯自证,分明是心虚吧?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么?” 周夫人气得胸脯剧烈起伏,重声道:“我承认什么?你们分明在污蔑人!” 姜忆安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周夫人,你不奇怪,你们家仅有几人知道的秘密,我为何会知道吗?” 周夫人忽地愣住,神情错愕不已,“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姜忆安抬手点了点她那捂着半脸的女儿,提醒道:“大相国寺,你们母女在路上说的话,我亲耳听见了,如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堂堂平南侯府,竟是这么黑心肠的蛇蝎之家!” 这话落下,周夫人像被甩了重重一个耳光,脸顿时火辣辣地烧疼起来。 看她咬紧了嘴不作声,姜忆安冷笑了笑,道:“行,你们不认也可以,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报官吗?那我们就一纸诉状告到府衙,让府衙来裁决,你们侯府世子身患脏病,隐瞒实情骗婚,到底该怎么处理!” 周夫人霎时慌了神。 若是告到府衙去,儿子染病的事岂不让外人知晓了? 万万不能这样! 她忙道:“大少奶奶,你消消气,千万不要告到府衙去,要怎么办,我们依你就是!” 姜忆安看了一眼姜老爷,姜老爷会意地点了点头,捋着胡须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只顾着自己,不把我薇姐儿的命放在心上,我恨不得......” 姜老爷胸膛重重起伏数息,再开口时,情绪平静了一些。 “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既然你们挨了打,赔礼道歉的事就算了。不过,我要薇姐儿与夏世子和离,现在你们就写下和离书!” 听他说完,姜忆安立刻补充道:“慢着,薇姐儿治病需要花费不少银子,侯府要加倍赔偿。” 周夫人忙不迭点头应下,立即让人拿纸笔来,让夏世子写下和离书,按上了手印,又如数点清了治病的银子,一并交还清楚。 拿到了和离书与银子,姜老爷重重捋了捋胡须,对长女道:“既然事情差不多办妥了,咱们把薇姐儿的嫁妆带回去,从此姜家与侯府再没瓜葛了。” 听到这话,周夫人也如释重负,频频向外看了几眼,巴不得他们父女立刻离开侯府,赶紧了结了这桩婚事,不要影响了儿子以后娶妻。 姜忆安却沉沉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还有一事,我要提醒夫人——” “八字相合,成亲治病,这种愚昧无知的话,你要是还信,并且打算以后再瞒着你儿子的病情,坑骗其他姑娘成亲给他治病的话——” 她冷笑了笑,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把你们侯府的秘密抖搂出去,让京都人尽皆知!” 给儿子娶妻治病的念头被一下掐死。 周夫人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神情灰败无比。 -----------------------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贺晋远将她抱得更紧了几…… 回姜府的路上,坐在马车里,姜老爷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长女。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虽是察觉到她爹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却也懒得理会。 过了许久,姜老爷突然咳了几声清清嗓子,道:“安儿,你妹妹的事,多亏了你了。”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一只胳膊撑在窗沿上,换了个地方靠着小憩。 看出长女并不愿意与自己说话,姜老爷不自在地捋了捋胡须,没再作声。 不过,想起长女今日在侯府拳打脚踢那府中的主子下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当时深感震惊,可现在细想起来,却只觉惭愧自责。 自苏氏没了之后,因长女欺负程哥儿太过分,他狠下心把长女送回了老家。 她在老家一呆就是八年,这一身的本事,想必就是那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慢慢学会的。 以前他总觉得长女大字不识几个,提着把杀猪刀气势凶悍,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如薇姐儿知书达礼,也不如程哥儿贴心孝顺。 可现在他才知道,要是没有这凶悍的长女为了薇姐儿挺身而出,他这个当爹的也未必能为薇姐儿讨回公道来。 他读了许多年的圣贤书,也做着了许多年的小官,经过了这些年的世事人情,却还比不上长女。 以前错怪了长女,他这个当爹的实在对不住她! 想到这里,姜老爷眸底隐约浮起点点泪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姜忆安半眯着眸子瞥了他一眼。 她爹心里想什么她不清楚,但既然处理好了姜忆薇那个蠢货的事,她已大功告成,尽了自己的情分,眼下她不想回姜家,只想尽早回国公府。 想到这儿,她便冷笑几声,提醒道:“爹,到了前面路口停车,我要带香草回去了。” 一听她这话,姜老爷眼底的那点泪光腾得消失,脸色变沉了几分。 “怎么?回趟娘家就让你这么难受,连姜家的宅门你都不愿意进了?” 姜忆安轻嘶一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爹你别过分啊,刚才还感谢我呢,现在又开始指责我了?” 姜老爷讪讪捋了捋胡子,哼道:“爹就是想让你回家喝口茶歇一歇,有什么不行?” 姜忆安冷漠拒绝,“不去。难道只有姜家有茶,公府里就没茶了?两天没回去,也不知道院里的猫儿怎么样了,我得赶紧回去。” 自然,不光是记挂着猫儿,也记挂着人。 马车辘辘而行,已距离多福胡同不远了,姜老爷深深看了眼长女,道:“你随爹回家来吧,在家里用顿饭,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姜忆安疑惑看了他一眼,看她爹面色有几分凝重,不似在糊弄她,便点了点头,道:“成,用了饭我就走。” 姜宅中,听说父亲与长姐已在侯府为自己出了气,还办好了和离的事,姜忆薇忍不住泪眼婆娑。 她身上有病,不敢靠近长姐,便隔着帘子,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姐,谢谢你帮我,要不是你,我掉进火坑都不知道,说不定......” 剩下的话,她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姜忆安掀开帘子朝她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 “行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回,别再放心上了。振作起来,早日把身子治好才是正经。你以前做的那些香粉还不错,等身子好了再做几盒,我还要呢。” 姜忆薇闻言破涕为笑,道:“这么说,我那些香粉你都用完了?” 姜忆安默了默,幽幽看着她,“你那香粉才放两个月就潮湿结块了,品相那么差,我怎么敢用?” 姜忆薇唇边的笑瞬间消失不见,恼火地甩了下手里的帕子。 “那你刚才不还说我做的香粉不错呢?原来你根本都没用,还说我的香粉品相差!” 姜忆安冷笑,“你要做的好,放一年也不会变坏,我还能不用吗?你自己做的不好,还反过来怪我?” 眼看两人又要说嘴吵起来,高嬷嬷却也不急着劝了,而是笑眯眯道:“大小姐,二小姐,先别说了,老爷吩咐人做好了饭,用完饭再说话吧。” 姜忆薇暗暗翻了个白眼,姜忆安冷笑一声,两人站着谁都没动,过了片刻,姜忆薇嘴角一抿,道:“行了,我到时候改进改进那香粉的方子,再给你做盒更好的行了吧?” 第171章 姜忆安重重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用完饭,姜老爷先回了正房寻找东西。 不过在柜子里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便问罗氏道:“先前苏氏留下的那些东西,不是在屋里放着呢吗?怎么不见了?” 罗氏愣了片刻,闷闷不乐地道:“老爷怎么想起找那些东西了?” 姜老爷沉默一会儿,叹口气道:“我想着,虽不值什么,毕竟是安姐儿她娘的东西,咱们保管着也没什么用,不如都给安姐儿吧,让她留个念想。” 罗氏抿紧唇没说什么,眸光暗暗闪烁几下。 她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丈夫早忘了这些事,没想到他还记在心里。 苏氏当年是留下了一些信件札记之类的东西,那最后一封信还提到要把酒坊留给长女,不过,那酒坊早让长女要了回去,现在这信留着也无用,还给她倒没什么。 只是一想到若非是长女去侯府给薇姐儿讨公道,薇姐儿还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她的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 若非是她当初执意想让薇姐儿攀高枝,迫不及待把她嫁到侯府去,薇姐儿也不会得了这样的病。 如今女儿这样,她这个当娘的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罗氏死死咬紧唇,恨不得重重扇自己一巴掌。 她掀开帘子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从屋里拿了只匣子出来,递给了姜老爷。 姜老爷打开匣子看了一眼,见里面有信,还有几本厚厚的册子,怕睹物思人,也没多看,便将匣子合了起来。 日头西移,天色不早,姜忆安正打算离开姜家时,看到她爹与继母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姜老爷双手抱紧手里的匣子,递给了长女。 “这是你娘留下的东西,你带回去吧。”说话间,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眼神中也有几分落寞。 姜忆安有几分奇怪,打开匣子看了几眼,发现有封信静静躺在里面,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她冷笑,“先前不是说信没有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了?” 罗氏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抿嘴没有作声。 听长女这样质问,姜老爷瞪眼道:“先前忘了,这不才想起来吗?” 姜忆安眸光冷冷地盯着他,“那爹你看过我娘信里写什么了吗?” 姜老爷脸色微沉,心中升起几分愠怒来。 那会儿苏氏看见他就厌烦,走之前都没理会过他,他心里也是有气的,她留下的东西,他自然也没看过。 “没有,现留给你了,你自己看吧。” 姜忆安没再说什么。 她爹没看过,她这继母是一定看过的,当初她可是口口声声说这信没有了! 她淡淡看了眼罗氏,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冷笑说:“我觉得,做人还是不要说假话的好,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不然到了假话拆穿那一天,可就不好收场了。” 罗氏抿紧了嘴不作声,脸色却有些发白。 姜老爷没听出什么来,道:“什么真的假的,这本就是留给你的东西,一定是真的!” 话音落下,他捋了捋胡须,又道:“以前爹错怪你了,这回你帮了薇姐儿,爹心里十分感谢你。” 姜忆安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不用谢,应该的。” 就算不是姜忆薇,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姑娘遇到了这种事,她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她话音刚落,突地,熟悉沉稳的脚步声自院外传了过来。 姜忆安微微一愣,下意识朝外面看去。 落日熔金,贺晋远一身白色锦袍,大步流星地越过门槛,朝她走了过来。 看到他来了,姜忆安又惊又喜,抱紧了手里的匣子,提起裙摆快步朝他走去。 “夫君!” 贺晋远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先是朝她点了点头,之后又不失礼数地向姜老爷与罗氏问了安。 女婿这个时候来姜家,显然是来接长女回去的,姜老爷自然不多留他们,寒暄几句话后,便送他们夫妻二人到多福胡同外。 一匹高头骏马停在不远处。 贺晋远翻身上马,高坐在马背上,微微俯身,朝姜忆安伸出手来。 她微微一笑,握着他的大手,脚尖踩在马镫上,稍一用力,便稳稳坐在了他身前。 贺晋远将她虚揽在怀里,两手扯住缰绳,一踢马腹,旋风便带着他们疾驰离去。 目送长女女婿骑马离开的身影越来越远,姜老爷虽是有些不舍,却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薇姐儿没嫁对人,安姐儿到底是嫁了个好夫婿,他也就少操心几分了。 看到长女女婿夫妻恩爱,同乘一骑离开,罗氏用力抿紧了唇,手中的绣帕几乎拧成一团。 苏氏活着的时候,处处比她过得好,让她嫉妒了小半辈子,没想到,苏氏死后,她的女儿也比自己的女儿过得好! 她原以为安姐儿嫁到公府非但没被克死,夫婿还双目复明,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可现在她才忽然发现,也许这与运气无关,而是她这种性子的姑娘,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过得好! 她疼如珠宝的薇姐儿,是永远比不上她了! ~~~ 落日余晖,天边铺着灿烂的绯红云霞,轻快的马蹄声哒哒响起,穿过青石板路的长街,径直向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高坐在马背上,姜忆安下意识转头看了几眼贺晋远,灿然笑了起来。 因最近他一直在城郊的忠毅营上值,每日早起晚归,她没料到他今天会一早回来,还到姜家来接她。 想都不用想,他是担心她去了平南侯府会吃亏,但是不用他担心,她已经大功告成,替姜忆薇出了一口气! 虽是一直在注视着前面的路,但眼角的余光察觉到她在看他,贺晋远的唇畔不觉弯起一抹弧度。 “娘子,事情处理好了?”他温声问。 姜忆安点了点头,把在侯府发生的事都与他说了,道:“那周夫人黑心愚昧就不用说了,也怪我继母一心想让薇姐儿嫁到侯府去,这次虽说吃了亏,好在她人还没有大事。” 听她这样说,贺晋远眉心微微蹙起,轻扯了扯缰绳,让旋风放慢了速度。 当初他双目失明时,罗氏便迫不及待将他的娘子嫁到了公府,根本不管不顾他的娘子会过得如何,而对于她的亲生女儿,则为她的婚事费心筹谋,将她高嫁到侯府。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继女与亲生女儿的结果却截然相反,也不知她那精明算计的继母心里作何感想。 贺晋远出神了一瞬,忽地听到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 “夫君,看那边!” 她拍了拍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示意他向旁边的酒楼看去。 这一条街上有好几家气派的三层酒楼,每家酒楼的栏杆都绑了许多绸制的大红花,楼檐下还挂了许多大红灯笼,上面写着“状元、高中”之类的吉祥话,一派十分喜庆的模样。 想到话本子上看过的故事,姜忆安突发奇想,道:“这些酒楼装扮得这么好,是不是有人要在酒楼抛绣球招亲?” 贺晋远忍俊不禁,温声对她解释说:“娘子,现下到了四月底,也是通过会试的士子们进行殿试的日子。” “待殿试一过,朝中会张贴中了进士的榜单,而点出的状元、榜眼、探花则会打马游街,这酒楼处于长街正中,位置极好,是为了趁那状元游街之日招揽顾客,特意装扮成这样的。”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当初他中了状元之后打马游街,临街的酒楼们也是装扮成这样焕然一新、吉祥喜庆的模样的。 届时京都百姓几乎倾巢出动,这些酒楼之中更是人头攒动,在酒楼上的顾客们都会凭栏眺望,女子从酒楼里抛下的绣帕,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想到这里,贺晋远不禁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 如果当时他的娘子在场的话,看到他一身绯红长袍打马游街,不知会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也朝他抛来绣帕..... 不过,听完他的话,姜忆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似乎这些没有抛绣球招亲让她感兴趣,旁边有家干货铺子很快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捅了捅贺晋远的胳膊,道:“夫君,松子糖。” 她素爱吃松子糖,不等她再吩咐,贺晋远已吁马停下,下马去为她买松子糖。 ~~~ 晚间睡前,姜忆安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解乏,之后便盘腿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拆开信封,把里面的信拿了出来。 从头至尾囫囵吞枣读了一遍,虽还有许多字不认识,但大约的意思还是知道的。 母亲在信中说,等她长大嫁人后,要把酒坊给她做嫁妆。 姜忆安弯了弯唇角。 当初刚回京都时虽没有看到这封信,她却和母亲想的一样,糊涂爹和继母没有给她的东西,她都已经要回来了! 只是她虽有了酒坊,却没有苏清酒的方子,现在酒坊只能维持原样,还不知该怎么把它发扬光大。 第172章 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她吸了吸鼻子,把信放到一旁,坐在床榻上发起呆来。 没多久,贺晋远沐浴完,从隔间走了过来。 卧房安安静静的,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放轻脚步,缓步走近床榻。 本以为他的娘子睡下了,谁料往榻上一看,她双手抱膝坐在榻上发呆,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肩头,那双黑白澄澈的眸子,微微有些泛红。 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她抬眸看向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夫君。” 贺晋远的视线在那白色的信封上停留几瞬,之后扫了眼泛黄的信笺,心头涌起酸楚疼惜。 他屈膝上榻,伸出长臂揽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大手在她清瘦单薄的脊背上安抚地拍了几下。 “娘子想娘亲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靠在他的胸口,手臂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腹。 贺晋远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下巴抵住她乌黑的发顶,温声道:“娘子,岳母大人留的信你读完了吗?” 姜忆安咬唇点了点头,小声道:“读完了,不过还有很多字不认识。” 贺晋远:“那夫君给你读一遍?” 姜忆安靠在他怀里重重点了点头。 征得她的同意,贺晋远便将信拿了起来。 不过一目十行得快速看了一遍,他的长眉忽然凝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他没有作声,姜忆安的视线也再次落在信笺上,道:“夫君,有什么不对吗?” 贺晋远思忖片刻,肯定地道:“娘子,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岳母大人留下的这封信另有深意。” 说着,他修长的食指在信的行首与结尾处点了点,道:“岳母大人的字是为小楷,字迹清新灵动,笔画不增不减,惟有这两个字格外重墨,且各添了一笔,我想,这并非是粗心写就,而是有意为之。” 姜忆安微微一愣,顺着他食指所指的位置仔细看了几眼,果觉那两个字与旁的字不同,忙道:“夫君,你快念出来。” 贺晋远凝神看了几瞬,心里已有了答案,低声念道:“信封。” 姜忆安微微一愣,将那白色的信封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茫然地道:“夫君,这信封也没什么奇怪的,娘为何会要特意提起信封?” 贺晋远从她手中接过信封,仔细看了几眼,道:“娘子,这信封乍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它中间的颜色却比边缘更深一些。” 姜忆安很快有了猜测,“难道我娘在这上面写了字,只是这字后来又消失了?” 否则没办法解释这信封是白纸一张。 她的话让贺晋远眼神微微一亮。 他思忖片刻,道:“娘子,军中传送密信,为了防止人偷看机密,有一种隐藏密讯的方法——用明矾水将信息写在白纸上,外观上与普通白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只要浸入清水中,字迹就会慢慢浮现出来。也许,岳母大人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信封上的字,也用了这种方法。” 姜忆安好奇心顿起,迫不及待地道:“夫君,我们快试试吧。” 不一会儿,桌上便多了一盆水。 贺晋远将信封放到水面上,长指捏着信封的边缘,轻轻晃动几下。 姜忆安期待又忐忑地看着那水里的信封。 过了不久,只见原本没有任何字迹的空白信封浸泡了水后,一行行清晰的黑色字迹慢慢浮现了出来。 -----------------------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状元郎夸官游街啦! 信封上浮出的字迹越来越清晰。 没过多久,整张信封上的字迹全部显出后,贺晋远将湿漉漉的信封从水盆里拿了出来。 姜忆安睁大眼睛看了看,发现有许多不认识的字,忙道:“夫君,快给我念念。” 贺晋远将信封平摊在桌面上,道:“人参、茯苓、豆蔻、胡椒、川芎各一两,南星、槟榔、防风、附子各五钱,再入杏仁、松子各三斤,治酒曲,粗米、糯米、秫米、高粱各半斛。酒曲一斛,粮米二斛,得成酒六斛六斗。” 听他念完,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最近翻了许多制酒的书,大约听得明白,这信上既有治酒曲的法子,又有粮食的配料,应该是制酒的原料配方。 想到这里,她眼神猛地一亮,“夫君,难道我娘留给我的这个方子,是苏清酒的配方?” 贺晋远点了点头。 古酒的原料配方,他也略懂一些,这上面的方子与寻常酒方全然不同,且特意在密信上写就,想来正是岳母大人担心她去世以后那酒坊被人霸占,才用这种巧妙的办法留下秘方,传给了他的娘子。 看着那上面的方子,姜忆安又惊又喜。 不过,信封沾水晾干之后,内容虽都浮现出来,但因存放太久,黑色的字迹很快开始模糊起来。 她忙去拿了纸笔过来,道:“夫君,快帮我誊抄一遍。” 贺晋远拂袖在案前坐下,提笔沾墨,一丝不苟得将制酒的方子原样写上。 姜忆安站在他身边,将灯烛拨得更亮些,待他将方子写完了,纸上的墨迹也晾干之后,她看着那方子,一个字一个字念起来,“胡椒,川弓......” 贺晋远忍俊不禁,提醒她道:“娘子,是川芎。” 说罢,他便拍了拍腿,示意她坐在他身边,“娘子,我来读,娘子跟我认字。” 姜忆安二话没说,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指着那芎字,道:“这个字比弓多了个草字头,为什么读芎,也太拗口了!” 贺晋远温声道:“这酒曲的方子里,前几味都可入药,川芎也是一味药材,娘子可以把它想象成弓箭上面覆盖了绿草,弓箭拉不开,读音便发生了变化。” 姜忆安立刻联想到有一堆狗尾巴草压在她以前进山打猎的那把弓箭上,那可把她气坏了,于是她气势汹汹把弓箭从草堆底下扒拉了出来! 这样一想,这个弓字加上狗尾巴草,就念芎! 她很快记住了这个字,点头道:“这也不难,夫君接着往下念。” 她平时虽不爱读书识字,但这是她娘留下的方子,她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铆足了劲头要学的!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白皙的脸颊,喉结突地滚动几下,耳根也有点发热。 读书认字,明明是件严肃的事情,她却坐在他的大腿上,依偎在他的身前。 乌黑浓密的长发落在他的手背上,带来酥麻的痒意,独属于她的清淡的馨香争先恐后往他肺腑里钻, 他勉强定了定神,压下心底悸动的燥热,修长的食指点着信上的那些字,逐个教她识读起来。 ~~~ 有了娘亲留下的苏清酒的方子,姜忆安信心大增,决定去一趟酒坊,先让人把酒曲制出来。 因有了这个想法,她精神很是振奋,一大早就从被窝里上爬了起来,只比平时每日五更去上值的贺晋远,醒来得晚了已一会儿。 “夫君,今天我去趟酒坊,回来得可能会有点晚。” 贺晋远已在床榻旁穿衣,闻言思忖了几瞬,大步走了出去。 姜家酒坊座落在城南,位置远离繁华的京都中部,距离国公府也足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饶是她会些拳脚功夫,也有勇有谋,他还是担心她在路上来回不安全。 到了院外,贺晋远吩咐了南竹几句,没过多久,便有两个身形高壮的护院走了进来,向他拱手抱拳问安。 这两个护院,名为武大,武二,乃是公府里身手一等一好的。 贺晋远双目失明之前,两人一直担任着护卫的差事,而他失明以后,跟着他这样的主子已没有了前程,两人只能做些抬着步辇的粗活,却也从没误了差事,忠诚可靠,值得信任。 贺晋远吩咐道:“从今以后,你们跟在大少奶奶身边,但凡大少奶奶出行,你们都需随侍在左右,不要懈怠。” 两人当即拱手领命。 看到主子安排好了武大武二的差事,南竹咧嘴一笑,也打算如平常一样,和石松一道随主子去城郊的忠毅营,谁料贺晋远却忽地看了他几眼,道:“你也留下,不必跟着我了,以后听候大少奶奶差遣。” 南竹顿时一愣,不解地挠了挠头。 虽说他早就对大少奶奶敬佩不已,但大少奶奶毕竟是个女眷,大多时间都呆在府里不出门,他跟在大少奶奶身边,顶多只能做些跑腿的活儿,岂不是大材小用? “少爷,石松能给你去,为何偏要我留下?要不您把我也带去吧,再另寻人给大少奶奶使吧?” 贺晋远沉沉看了他一眼,道:“旁人哪有你机灵?大少奶奶要去酒坊,酿酒的事,你本比别人要懂一些,近日跟在大少奶奶身边出谋划策,有你在,我才放心。” 南竹眼神顿时一亮,将胸膛挺起,骄傲地笑了几声。 没想到,在主子心中,他竟然是这么聪明机灵的人,主子都这样吩咐了,他自然要尽心尽力! 第173章 ~~~ 带上制酒曲需要的原料,姜忆安去了酒坊。 只是她没想到,她不过出一趟门而已,除了香草跟着,还另有两个寸步不离的护卫,和一个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南竹。 “大少奶奶,您可不知道,主子中状元那次,身穿状元袍,头戴状元帽,骑着白马游街,那叫一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意气风发,郎艳独绝,要是大少奶奶你当时在,保准也和那些大姑奶小媳妇一样看直了眼......”看到街道旁装扮一新的酒楼,想到今日的状元、榜眼、探花将要打马游街的盛况,南竹有感而发,直抒胸臆。 坐在马车里,饶有兴致地听他说完,马车也到了姜家酒坊外。 姜忆安跃下马车,走进坊中。 因陈管家一直打理着酒坊,现下正好也在酒坊中,听人传话说她来了,他便急忙提着袍摆走出来迎接。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要是有什么事,您打发人说一声,在下去给您回话就是,怎还能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姜忆安淡淡看了他一眼。 陈管家生得四方脸,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暗青色长袍,看上去敦厚老实,放在人堆中,是那种平平无奇,不会让人多注意一眼的长相。 自她记事起,这位陈管家就在姜家打理着府内外的大事小情了。 据说他是老太太的娘家远方侄子,与继母罗氏是又是远房表兄妹,如今人也已到了中年,虽当着姜家的管家,每月的月钱不低,应该也有不少积蓄,却一直没有娶妻成家。 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姜忆安便收回了视线。 这姜家酒坊,自从回京都来,还是她第一次来。 但她小时候经常随着母亲到酒坊来玩的,是以对这里并不陌生。 她慢慢沿着酒坊走着,时而停下几步看一眼工人酿酒的地方,道:“陈叔,先前我看了酒坊的账本,这些年菊花酒的销量并不尽如人意,你可曾想过如何改进?” 陈管家搓了搓手掌,面色露出几分苦恼来,道:“大小姐,不是在下不想改进,实在是咱们酒坊产的酒不及别家,当年苏夫人在世时,酒坊里的苏清酒大大有名,现在这菊花酒,实在没办法与苏清酒相提并论,只是可惜那酒怎么也生产不出来了......” 说话间,到了坊里的酒灶前,那些做工的工人看到陈管家,干活无比地卖力,还都齐齐点头鞠躬问好,还有一个是管这酒坊的管事头子,见了陈管家,脸上便堆起笑来,态度也十分殷勤恭敬。 只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在甑前接酒,连头都没抬一下,只低头默默做着自己的活儿。 不过,听到姜忆安的声音,妇人突地抬起头来。 待看清她的模样,她的眸底突然闪过一抹惊喜,激动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不过,陈管家突然往这边看来时,她却极快地低下了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等出了这处地方,陈管家道:“大小姐,方才酿酒曲的地方您也看见了,那酒曲就只是寻常方子,而苏清酒的关键在与原料配方,没有方子,无论如何生产不出那样的酒来,不知大小姐是否知道苏清酒的方子?” 姜忆安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我娘去得早,那时候我还小,酒坊里的事我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那方子了。” 听到这话,陈管家极是可惜地叹了几口气,眼睛却滴溜溜转了几转,看了看她带来的几口布袋,道:“那大小姐带的这些东西是......” 姜忆安笑了笑,道:“我琢磨过了,这酒坊里的菊花酒不好,应该是酒曲不行,所以特意在古籍上查了一个制酒曲的方子,打算试一试。” 说着,她便让武大、武二把布口袋打开。 那里面是已经按照份数配好的酒曲原料,有人参粉、茯苓粉等物,不过药粉与粮粉混合在一起,已看不出都有什么来。 陈管家隐晦地打量了几眼。 姜忆安没避着任何人,反倒当着酒坊的伙计管事的面,让武大、武二把那些原料都倒到瓮里。 制酒曲是个功夫活,陈曲则需要半年之久,她看了一眼陈管家,下巴一抬,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这些酒曲我以后要用,现在就做,改日做好了,打发人给我送信,要是出一点纰漏,陈叔我可是要拿你是问的!” 吩咐完,她故作得意得轻笑一声,双手抱臂慢悠悠向外走去。 陈管家眉头不由一皱。 他原觉得这制酒曲的原料也许是那秘方,但现在才发现,这大小姐到酒坊来,是明摆着想借制酒曲来为难他来了! 这确定无疑是她的伎俩! 她既然要走了酒坊,那必定是要想法子代替他这个管家管辖酒坊的,他必须得防! 想到这里,他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沉声道:“大小姐留步!” 姜忆安顿住步子,回头看着他,道:“陈叔,怎么了?” 陈管家面露难色,道:“大小姐,这高温灶房现在还要用来制菊花酒的酒曲,耽误不得,再者,制酒曲的人手也不够用,若是现在就制的话,属实有些难办。” 姜忆安似是忽然想到了这点,蹙眉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个,照你这么说,是暂时没办法了?” 陈管家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姜忆安睨了他一眼,唇畔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既然他推拒,那她的酒曲,就必然能做成了。 她似是苦恼地按了按额角,突然眼神一亮,道:“这样吧,酒坊还有没有会制酒曲的,你把他们都叫来,我看若有合适的,直接吩咐他干活,这样既不耽误菊花酒,也不用劳烦陈叔你了。” 陈管家沉吟片刻,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只要不是让他来担责,也不是用他的人,她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陈管家把甑前接酒封坛的几个男女伙计都叫了过来。 姜忆安打量着他们,看到其中有个妇人似乎有几分脸熟,便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 妇人只低着头任她打量,却不发一言。 陈管家指了指那装酒曲原料的瓮,道:“大小姐想要找个会制酒曲的,你们几个以前也做过一些,可有人愿意担此重任?” 几个人虽做过,但手艺早生疏了,且他们虽然不了解大小姐是什么脾性,但若是好事,肯定轮不到他们这些做苦力的伙计身上。 闻言几个人都摇了摇头。 那妇人却忽地往前走了几步,道:“我还会一点,但不保证能做好,若是大小姐不嫌弃的话,让我来做吧。” 陈管家意外地看了她几眼。 这妇人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因做活还算细致,开的工银又低,是以在坊里也做了好些年的活计了。 他虽意外,但现下她愿意出来接下这桩费力不讨好的事,倒省了他的麻烦。 姜忆安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低头微笑说:“我姓牛,大小姐叫我牛娘子就行了。” 姜忆安回想许久,在记忆中并没有搜索到一个叫牛娘子的人,便只好作罢。 交待好牛娘子做酒曲的事,她便离开了酒坊,没再多呆。 从酒坊出来,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她靠在车壁上若有所思。 当年母亲去世之前,将酒方用密信的方式留下,显然是因她年纪太小,担心酒坊和方子被姜家的人把持住不还给她,才特意这样做的。 现如今酒坊虽在她名下,但酒坊中没有她信赖的人,这一回交由牛娘子做酒曲,之后插手酒坊的事务,她会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 马车辘辘而行,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热闹的欢呼声传来,她拉开窗牖向外看去。 遥遥看到有人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喊道:“状元游街了,状元游街了!” 想到南竹提到的贺晋远当年中了状元骑马游街时的盛况,姜忆安忽然起了兴致,也想去看一看, 她叩了叩车壁让马车停下,看了眼骑马在侧的南竹,吩咐道:“去前面的酒楼定个雅座。” 状元游街,两旁临街酒楼的雅间已订满了,只有几个雅座还空着。 姜忆安也无所谓,本就是看一看热闹而已,人多了更热闹。 定了雅座之后,伙计引她们上了三楼。 虽说三楼阁子里都是定了雅座的人,但是这个时候,没有谁能淡定地坐在雅座上吃菜喝酒。 一伙人都挨在外面的栏杆处,凭栏向下面眺望。 姜忆安也寻了个空位置,靠在栏杆处往下看。 此时虽是楼上楼下气氛热闹,四处都挤挤挨挨站满了人,但状元、榜眼、探花刚从宫门处出发,骑马到这里,还得好大一会儿。 等待期间,姜忆安左右看了看,待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时,她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堂妹贺嘉云竟也在这里。 第174章 想来她也是为了看状元探花。 此时虽还没看到状元探花的身影,她满脸都是兴奋劲儿,手里捏了好几条手帕,且已经迫不及待地挥舞起了手里的帕子。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贺嘉云突地转过头来。 隔着人群看到了大嫂,两人视线不期而遇,她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挥了挥手,笑着道:“大嫂!” 姜忆安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贺嘉云越过旁边的人,提起裙摆快步走到她身边,脸上带着笑意。 此前她因为婚事接连不顺,对大嫂可没什么好印象,后来母亲和祖母接连犯错,大嫂非但没有故意刁难,甚至还宽慰母亲,替祖母转圜,这份情,她牢牢记在心里,所以见了大嫂,她心里只有感激与亲近。 “大嫂,你也是来看状元游街的?” 姜忆安点了点头,看她身边没有丫鬟跟着,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 贺嘉云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低声道:“我娘让我在家里做女红,不让我出府,我偷偷溜出来的,没让翡翠跟着。” 姜忆安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绣帕,“那妹妹拿这么多手帕,是为了......” 贺嘉云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把手里的帕子扬了扬,道:“大嫂,人家说状元探花游街的时候,把手帕扔到他们身上,以后自己也能得个才貌出众的夫婿,我特意多准备了几条。” 姜忆安忍俊不禁,贺嘉云也笑着眨了眨眼睛,道:“大嫂你别笑我,虽说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十有八九不能实现,可万一有用呢?” 姜忆安同意地点了点头,“妹妹说得是,反正只是丢个手帕而已,试一试又有何妨?” 听到大嫂也觉着自己做的没什么不对,贺嘉云顿时高兴地笑了起来,兴冲冲地道:“大嫂,你带手帕了吗?我怕我的手帕不够用,等会儿你再借我两条。” 姜忆安从口袋里取出一条绣帕。 她已经成婚了,且贺晋远本就是个状元,她可没必要再去扔这绣帕了,这绣帕借给嘉云也无妨。 贺嘉云心里更加欢喜,高高兴兴挽住她的胳膊,回到早已占据好的最中间视野最开阔的位置。 轻快的马蹄声从远处街道传了过来。 没多久,为首的状元郎一身红袍打马而来,两匹高头白马紧随其后,分别是榜眼与探花。 晴朗日光倾泻而下,年轻的状元郎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很年轻,看上去刚过及冠之年,面如冠玉,气质温润,温文尔雅。 其后的榜眼已过中年,但探花郎却不遑多让,亦生得俊美异常,玉树临风,只是气质清冷,淡淡抬起眼帘之时,有一种将人拒之于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相比于那气质清冷的探花郎,不管男女老少,都更喜欢那看上去温润如玉、平易近人的状元郎。 漫天的绣帕都向他飞了过去。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前后左右的路都被堵住,状元、榜眼、探花只能勒马停驻。 因占据的位置最好,看得也最清楚,贺嘉云激动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大嫂,你快看那状元郎,他又高大又俊俏,与大哥不相上下!” 说罢,不等姜忆安有所反应,她便将手里的绣帕团成一团,用力朝状元郎身边抛去。 只是忽然被风一吹,那绣帕没有扔到状元郎身边,却径直朝探花郎的脑袋飞去,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脸上。 探花幽深的眼眸一凛,循着绣帕飞来的方向看去,清冷的视线落在了贺嘉云的身上。 顶着他那瘆人的视线,贺嘉云双手合十朝他拜了一拜,口里念叨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隔着遥遥一段距离,那探花郎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只是将砸到他的绣帕捏在掌心中,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贺嘉云暗暗松了口气,看向那状元郎,情绪又激动起来,拉着姜忆安的手道:“大嫂,你快看那状元郎——” 姜忆安微微拧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高坐在马背上,一身绯红状元袍的男子,似在确认什么,一直没有作声。 贺嘉云没注意到她有些异常的神情,因自己手里的绣帕都扔完了,便道:“大嫂,你快把绣帕借给我。” 姜忆安回过神来,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状元郎的身上,道:“嘉云,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贺嘉云早听说过了,道:“大嫂,他姓周,叫周文谦,据说老家是在一个叫什么清水镇的地方,去年秋闱他拔得头筹,这次殿试又是状元,当真是才貌双全,年轻有为!” 话音落下,看到大嫂又有些发怔,贺嘉云迫不及待从她手里扯出绣帕,使出吃奶的力气扔了出去。 绣帕飘飘悠悠落到了周文谦的面前。 他下意识抬头,朝绣帕飘来的方向看去。 旁边的阁楼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凭栏而立。 她一身石榴色裙裳,乌黑的长发简单扎了个高马尾,一双黑白澄澈的杏眸微微睁大,白皙的脸颊洋溢着明媚的笑意,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周文谦眸底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翻身下马,提起袍摆走进了酒楼。 围观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状元郎突然进了酒楼,酒楼的老板霎时大喜过望,笑道:“周公子大驾光临,小店实在蓬荜生辉,还请到楼上雅间稍做歇息......” 话没说完,周文谦温声打断了他的话,“老板不必费心,在下有个妹妹在此,一年多未见,甚是想念,在下到酒楼来,是想立即见她一面。” 老板忙亲自引着他去上面的阁楼,“这个好说,上面人太多,我这就让人清场,好让周公子与友人一叙。” 此时阁楼上挤成一团,因为自周文谦走进酒楼那一瞬,阁楼上的姑娘妇人便争先恐后往楼下挤,想要近距离一睹状元郎的风采。 平时一个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妇人们,此时像是战神附体,一个一个所向披靡厉害无比,不但牢牢把住了阁楼进口的位置,甚至连姜忆安和贺嘉云都被挤在了外面。 贺嘉云急得团团转,踮起脚来向人群中看,突地将衣袖撸了起来,咬牙道:“大嫂,这样下去我们根本看不见状元郎,要不我们冲过去吧!” 姜忆安笑眯眯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不着急,先稍等一会儿。” 贺嘉云不知大嫂为什么会这么淡定,但短短一会儿过去,那些姑娘妇人们果真都被酒楼的伙计请了下去。 周文谦顺利来到了阁楼。 阁楼里只有两个女子,他暗暗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姜忆安冲他灿然一笑,道:“周大哥!” 酒楼旁边的街道上,贺晋远一身黑袍负手而立。 锐利的视线盯着阁楼中叙旧的两个人,神色如往常一样平静,长指却下意识握紧了掌心中的平安扣。 ~~~ 阁楼上,周文谦与姜忆安面对面站着。 久别重逢,,见了他,姜忆安有许多话要说。 “周大哥你什么时候进京的?怎么没来找我?” 周文谦温和地笑了笑,“刚到京都没多久,本打算殿试过后去姜家拜访的,没想到提前在这里遇见了你。” 姜忆安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为什么要殿试过后才来找我?你一来就该找我的!你现在住在哪里?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伯母他们一起来的?在这里住的可习惯?吃的可习惯?” 她连珠炮似地发问,周文谦微笑着一一回答,道:“棠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挺好的,如今再次见到你,心中更加高兴。” 姜忆安灿然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眸中映着他清隽的脸庞。 “那太好了!周大哥,我常跟我夫君提起你,他还不知道是你中了状元,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替你高兴,你现在就随我回府,我带你去见他。” 周文谦点了点头,刚要说好,落后几步赶来的探花郎走了过来。 他脸色冷淡,似是不经意扫了贺嘉云一眼,唇畔莫名勾起一抹冷嘲笑意。 不过,他很快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淡声提醒道:“周兄,你我夸官游街之后,还要去文庙祭拜。” 周文谦眉头微拧。 文庙祭拜乃是要事,需得状元诵读祭文,不能延误。 他深深看了眼姜忆安,眸中露出一抹谦意。 “棠棠,我得先去了,过后有机会了我们再见面吧。” 他这是正事,耽误不得,姜忆安忙摆了摆手,道:“你快去吧,迟了就不好了。” 反正他以后也会在京都做官,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想见随时都能见到。 酒楼旁的街道边,突然看到贺晋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南竹大吃一惊,飞快走了过去。 “主子你怎么在这里?” 贺晋远冷冷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道:“状元夸官游街,百姓聚众拥堵,为了防止踩踏意外,也为了保护甲科前三的安全,忠毅营临时受命到这里维持秩序。” 第175章 南竹挠了挠头,咧嘴嘿嘿笑了笑。 就算是这个原因,也不用主子一个指挥使亲自出面指挥吧,主子分明是担心大少奶奶回程遇到堵车,才利用职务之便亲自来的。 不过,看到主子的眼神一直凝在对面酒楼的阁楼处,南竹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待看清大少奶奶与那位身着绯袍的状元郎在说话,且那状元郎手里还握着一方绣帕时,南竹只觉眉心猛地跳了几下。 “少爷,方才三姑娘和大少奶奶在阁楼上看状元游街,那帕子是三姑娘借大少奶奶的,可不是大少奶奶亲手扔下去的!” 虽说阁楼雅座没他的位置,他只能呆在楼下,但护卫大少奶奶的安全是他的职责,所以他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阁楼,大少奶奶与三姑娘的一举一动,他都看见了! 听他这样说,贺晋远淡淡点了点头,眸底的沉凝之色少了些许,斥道:“用你多嘴解释。” ----------------------- 作者有话说:~~~ 南竹;? 第84章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春宫册…… 街旁酒楼的三层阁楼上,目送周文谦一身绯袍骑马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姜忆安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去的,还有贺嘉云。 “大嫂,你与那位状元郎认识?” 姜忆安微笑点了点头。 她十岁回了老家,见面时周文谦也不过十一二岁,她在老家呆了足足八年,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 同住在一个镇上,姜家与周家有点远房亲戚的关系,按亲戚辈份算起来,她该叫周文谦一声表哥。 在老家那几年,他待她亲似兄妹,照顾她很多,弥补了她没有亲兄长的遗憾。 贺嘉云又探头看了看周文谦离开的方向,忽然莫名觉得脊背发冷,好像有人在冷冰冰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转头,看到不远处的街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大哥贺晋远! 她大吃一惊,急忙捂住了半边脸,低声提醒道:“大嫂,大哥在那边呢!” 姜忆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贺晋远一身白色锦袍负手而立,正在听属下向他汇报着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就在酒楼里。 贺嘉云不想被堂哥发现自己偷溜出府,便赶忙道:“大嫂,我先走了!” 说完,她用袖子遮着脸,提起裙摆,一阵风似地下楼跑远了。 堂妹离开,姜忆安却不急着走,她一手托腮靠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贺晋远的方向。 入朝任职后,他兼任忠毅营指挥使,除了去兵部署衙上值,还常去城郊大营办些军务。 她还没见过他处理军务的模样。 忠毅营的士兵没有穿着轻铠,而是个个一身黑色劲装,手提着三尺长的带鞘长刀,行走间肃然有序,纪律严明。 而他一身白袍立在其中,身材修长挺拔,容貌俊美无俦,与那些身材粗壮的士兵一对比,越发显得鹤立鸡群,气质卓然。 姜忆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唇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 待看到他忽地转过头朝她看来时,她便用力朝他挥了挥手。 贺晋远沉沉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朝她点了点头。 正好属下牵马过来,他便撩袍翻身上马,高坐在了马背上,打马缓缓走过街道。 他在办差,姜忆安也不打扰他。 只是有些可惜之前没有早点看到他,否则便可以介绍周文谦与他认识了。 不过,正待她打算下楼离开时,南竹突然如离弦之箭般飞奔上了楼。 看到姜忆安手里捏着那只手帕,他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一些,急道:“大少奶奶别走!” 姜忆安停下脚步,“什么事?” 南竹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一想,咧嘴笑道:“大少奶奶,您看到少爷了吗?” 姜忆安点了点头。 南竹用力抹了把脸,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之后揣着手仰头望天,作一脸苦闷状叹道:“唉,主子先前中状元也曾打马游街,但那会儿可从来没有人给少爷扔手帕,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少爷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万分失落的。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少爷难免回忆起旧事,若是小的带了手帕,这会儿早就扔给少爷了……” 姜忆安:“?” 她白了南竹一眼,迅速立掌打住他喋喋不休的话,“先不说他打马游街那会儿一定有人给他扔过手帕,我只想问你一点,人家都是女子扔手帕,你一个男人扔什么手帕?” 南竹挠头笑了笑,“大少奶奶说得是,小的是不合适,那您为何不给少爷扔一下手帕?” 姜忆安无语地看着他,“出什么馊主意呢你!少爷他这会儿在办差,我给他扔手帕,让他的属下看见像什么样子!” 南竹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正了神色,道:“少奶奶说得对,是小的考虑不周了。” 姜忆安向下望了一眼。 贺晋远打马缓缓远去,不过,骑马走到街道尽头,他突地拨转马头,又朝这边行来。 只是向这边走来,却没有抬头看酒楼的方向,似乎在专心盯着属下办差。 姜忆安停下脚步,一手扶着栏杆,突然灵机一动。 他的属下在旁边开道,暂时无人注意这里。 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双手握成喇叭状,看着他低唤了一声,“夫君!” 她的声音很小,但贺晋远耳力敏锐,一下便听见了。 不过,循声看向她,他的神色依然淡淡的,只是略点了点头,示意他听见了她在唤他。 姜忆安微微一笑。 她纤细的手指飞快将手帕打了个结,之后活动了下手腕。 下一瞬,一只系成叠结的手帕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朝他身前飞去。 贺晋远抬手,长指稳稳捏住了她的手帕。 他的神色依然淡定沉着,唇角却霎时勾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弧度。 不动声色将手帕塞到胸前的衣襟里,他回眸再沉沉看她一眼,抖了抖手里的缰绳,轻快地打马离去。 ~~~ 状元打马游街之前,各科进士的名单也已揭榜,得知自己女婿高中进士的好消息,崔氏笑得合不拢嘴,高高兴兴去了月华院给江夫人报喜。 彼时谢氏、秦氏也都在屋里与江夫人闲话。 看见崔氏兴兴头头来了,谢氏先笑道:“大嫂,看巧娘高兴的样子,不知有什么大喜事。” 话音刚落,崔氏跨进了门槛,拍手笑道:“大嫂二嫂三嫂,你们都在这里正好,省得我各院里跑着去报喜了,言玉中了进士了!” 江夫人眼中闪过惊喜,高兴地笑道:“言玉果真是个有本事的,这下好了,嘉莹的夫君以后越来越有出息,你可就放心了。” 谢氏也替崔氏高兴,“这确实是一件喜事,巧娘你给四弟去信了没有?” 四弟在大同任游击将军,前些日子已离开京都去了大同,崔氏那几天闷闷不乐了好一阵,眼圈都是红的。 有这个好消息一冲,她心里的郁闷也淡了,笑道:“三嫂,我一早打发人给四爷送信去了,要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也是高兴的。” 说到这个,崔氏的眼圈莫名又有些红了,道:“要不是大侄媳妇当初救了嘉莹,我根本就看不到这一天......” 看她情绪忽然又伤感起来,江夫人忙安慰道:“她四婶,这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哭,以后嘉莹的日子越过越好,你这个当娘的不用担心什么,以后晋川还有出息呢,你就等着享福吧!” 崔氏心里一喜,抹了抹眼角破涕为笑,“大嫂,你说得是,晋川那孩子最近习武习得好,连功课也进步了不少,先生总夸他呢!说不定以后他也能像晋远和他姐夫一样,科举高中,文武双全......” 她话未说完,秦氏拧眉瞥了她一眼,突然冷笑了一声。 “中了进士做官,也未必就有出息,不说别的,这每三年中了进士的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大部分不都是做个小官,领着每个月百十两银子的俸禄,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吗?四弟也是个五品的将军,一个月的银子不也就那么多吗?倒是有些胆大贪腐的,万一东窗事发,抄家流放都是轻的。” 崔氏脸上的笑忽然凝住,尴尬地搓了搓手,不知该说什么。 听秦氏提到贪腐,谢氏也抿紧了唇,脸色讪讪的。 二弟媳一向是个寡言少语的,这会儿竟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刺人,江夫人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会儿,才忽地回过神来。 “弟妹你这样说不好吧,先不说做官好不好,能在这么多士子之中脱颖而出中了进士,那就是有本事的!成为佼佼者的确实是少数,但言玉说不定就是那佼佼者之一呢!这大喜的日子,我们做长辈的,要多为孩子高兴才是啊。” 听她这样说,秦氏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冷笑,“大嫂你也就是命好,要不是晋远娶了个与众不同的媳妇,只怕你现在未必能坐在这里打理中馈了。” 第176章 说罢,她一甩手里的帕子,也不管几个妯娌脸上挂不挂得住,叫上自己的丫鬟丁香,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崔氏伸长脖子看了眼二嫂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老天爷啊,今儿这是怎么了,二嫂见谁刺谁,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谢氏拿帕子掩了掩唇,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她多想,她觉着,自从二哥立了世子,二嫂成了世子夫人,她现在说话与以前都不大一样了,也不怎么把她们这些妯娌放在眼里了。 江夫人怔了会儿,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忙对夏荷道:“你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晋睿这次没中?” 夏荷很快去而复返,道:“奴婢去问过了,晋睿少爷这次榜上无名。” 江夫人不由叹了口气。 长子高中状元那年,侄子乡试落榜,秦氏那时脸上便愁云惨淡的。 好在晋睿后来中了举,可谁料这次进士又榜上无名,怪不得她会不高兴! 今天秦氏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大约正是这个缘故,她这个当大嫂的,自然不能与她计较。 ~~~ 从夏荷嘴里听说了月华院发生的这一幕后,香草便原原本本把事情都告诉了自家小姐。 “小姐,二太太让大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难堪,说完就走了。奴婢觉着,二太太以前虽不太爱言语,却也是和蔼可亲的,怎么现在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姜忆安正在翻看一本酿酒的书,闻言眉头微微一拧,道:“二婶她竟这样?” 香草重重点了点头。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靠在美人榻上,伸出手指轻轻按揉了几下太阳穴。 就算二婶因晋睿堂弟落榜而心中郁闷,也不至于性情大变,把妯娌们挨个都刺一遍吧? 难道平时二婶沉默寡言,只是没有显出性情来,现在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如今虽是婆母打理着府里的中馈,但二叔已被立为世子,以后这打理家宅的事,会慢慢移交到二婶手里,如果她果真是这样刻薄的人,以后等她当家理事了,这府里的日子,只怕不会太好过。 大房倒是无所谓,贺晋远有御赐的田产,两个妹妹的嫁妆也已准备好了,不指望府里的月例节赏过日子。 但三房还欠着官中的帐,四房的进项不多,院里主子下人的花销月银,都得依靠府里。 香草也与小姐想到一块去了,发愁地道:“小姐,万一以后二太太当家了,该不会对府里的下人不好吧?” 在外间听到她们的话,桃红突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道:“大少奶奶不用多想,奴婢在这府里当差了好些年,对二太太多少了解些,她素来是个平易近人的良善人,平时连只猫儿都不舍得打的,今儿突然生气,定然是为了晋睿少爷落榜的事。” 听到桃红这样说,香草放心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原来是这样,倒唬了我一跳。”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意外地看了桃红好几眼。 天色将晚,贺晋远还没下值回来,酒坊的事还没理清头绪,她便去他书房里找几本酿酒的书来看。 书房很大,推门进去,靠墙放着几列檀木书架,每个架子上的书都满满当当的。 那些有关酿酒的书,贺晋远特意找了出来,为她放在靠窗的那个书架上。 姜忆安从中取出一本来,翻开看了看,觉得其中有许多字不认识,便不感兴趣地扔到一旁,又取出另一本来。 一连翻了几本,她都半懂不懂的,忽然,一抬头,看到架子最上方还有一本蓝皮册子的书。 那册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下意识踮起脚来,把册子取了下来。 仔细看了一眼封皮,她恍然想了起来。 她记得成亲时箱底有本册子,就是教人圆房的书,没什么意思,她早就看过了。 本想放到一边,她突然想再翻开看几眼。 掀开封皮翻了一页,定睛看了一眼那册子上的画面,她澄澈的杏眸霎时惊讶地瞪大,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页一页慢慢翻动册子的声音。 书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贺晋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攥着那方绣帕。 想到今日那周状元下马与他的娘子见面,他的胸腔中便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一想到手里的绣帕是娘子亲自扔给他的,他的眸底便又闪过一抹笑意。 他看到他的娘子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书,那认真的模样,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她这样求知如渴,用心读书,让他深感欣慰。 不过,走近她的刹那,视线落在她手里的书册上,赫然发现那是一本春宫册时,他猛地顿住脚步,耳根腾得烫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 贺晋远:! 第85章 娘子,我们圆房吧。…… 听到贺晋远的脚步声,姜忆安转过头来。 她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奇东西,提裙快步走到他身边,迫不及待地扬了扬手里的图册让他看。 “夫君,你快看,原来圆房竟有这么多样子!” 这册子上除了他们成亲当晚男女上下交叠在一块的,还有男子侧躺着把女子抱在怀里的,还有女子在前站着,男子俯在其身后的...... 这些她都细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的图画上,男子衣袍下有个若隐若现的东西,让她有些费解。 男子都有男/根,她自然知道,就是不清楚为何要在圆房时,那东西像棍子似得横亘在男女中间。 姜忆安哗啦哗啦翻了翻,找到其中看上去最清晰的一页,用手指点了点某处轮廓,又忽地转眸,看了眼贺晋远的腰腹处。 “夫君,这里是不是画错了?” 她记得他们成亲那天圆房时,他可不是这样的! 贺晋远长指捏紧了她的绣帕,面色虽然淡然无波,耳尖却红得几乎滴血。 他沉默片刻,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道:“娘子,我想,也许册子上没有画错。” 姜忆安却啪得一声把册子合了起来,不太在意地扔到了桌子上。 “算了,管它有没有画错,我还要找书呢。” 她也只是一时好奇,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书房来,目的是为了找那些酿酒的书,不能耽误了正事。 那本引人遐想的册子静静放在桌面上,贺晋远默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燥热。 “娘子,今天你见到周状元了?” 姜忆安在书架前翻了几本书,觉得没什么用,便将母亲留给她的木匣拿了出来,拿出了一本札记翻看。 听他这样问,她眼神顿时一亮,看着他灿然笑道:“夫君,我差点忘了,状元郎就是周大哥!他果真高中了,我早说他学问很好,比别人都厉害!你见到他了没有?” 贺晋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得知周状元的名字与家乡后,他已经知道他就是娘子偶尔提及的邻居了。 状元打马游街后,宫中举办了琼林宴,他与周状元在宴席上有点头之交。 不过,想必对方虽认识自己是前科状元,却还不知道,他是她的夫君。 姜忆安笑道:“今天他打马游街,我们根本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周大哥说了,三日后他要去姜家拜访我爹,到时候我也回去,我们好久没见了,到时候要好好聊一聊。” 贺晋远立刻道:“那我也陪娘子回去。” 姜忆安竖起手指头算了算日子,眉头一皱,体贴地道:“夫君,三日后不是你休沐的日子,公务上的事要紧,你不用特意陪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沉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天色不早了,该到了用饭的时候,姜忆安看了几眼札记,便小心翼翼放回了木匣子里。 母亲留下的东西,她视若珍宝,爱惜得很。 于是一只手抱紧了木匣子,另一只手握住贺晋远的手,与他一同回房用晚饭。 ~~~ 晚间沐浴过后,因刚洗过的头发半干不干的,姜忆安便仰躺在床榻上,将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床沿旁晾着。 人躺在榻上晾头发,一双黑白澄澈的眸子盯着床帐顶若有所思。 酒坊的事有些棘手,好在有牛娘子接手做酒曲,只是以后的事,她需得思量思量该怎么办。 不过凝神思考着,忽地想到今日遇到了周文谦,唇角便不自觉溢出一抹笑意来。 贺晋远沐浴过后回房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她悠闲地躺在床沿旁,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床顶,出神得痴痴笑着。 她想他时,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拧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她今天抛给他的绣帕,轻轻丢在了她的脸上。 姜忆安一下回过神来,两只手指捏住那只的绣帕,抬眸仔细看了几眼。 第177章 绣帕洗过了,干干净净的,还用了她喜欢的石榴花香的皂角,有淡淡的甜香。 她一下翻身从榻上爬起来,笑看着他道:“夫君,你帮我洗了?” 贺晋远淡淡嗯了一声,在榻沿旁挨着她坐下。 姜忆安笑看着他,抬手拨了拨头发,脑袋熟练地枕到他的腿上。 贺晋远便自然而然地拿起干帕子,帮她擦干那头浓密乌黑的长发。 只是有条不紊地擦着头发,一双幽深的黑眸却紧紧盯着她,状似不经意地道:“娘子方才可是在想酒坊的事?” 姜忆安笑眯眯看着他,眼里映着他俊美的脸庞,道:“没有,我在想周大哥中了状元,清水镇的乡亲不知有多骄傲,我心里也为他高兴。” 贺晋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虽没有在想他,但也只是为周状元高兴罢了,算不得什么。 姜忆安歪头看了他一眼,忽地坐起来,双手牢牢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腹。 “夫君,你中状元的时候,虽然我没见过,但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厉害的,我最为你感到骄傲、高兴。” 贺晋远为她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薄唇勾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弧度。 大掌覆住她纤细的腰,他垂眸深深凝视着她的脸庞。 灼热的视线从那双明媚澄澈的双眸流连片刻,下意识移到她柔软嫣红的唇瓣。 突地,饱满清隽的喉结剧烈滚动几下,他毫无预兆地低头,亲住了她的嘴唇。 姜忆安怔了一瞬。 以前每次都是上值前他要亲她几下,不明白这会儿该睡觉的时候,他为何又要亲她。 她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纤长的睫毛看着,嘴巴也下意识动了动,贴着他的唇笨拙地辗转。 然而下一瞬,忽地天旋地转,贺晋远覆在她腰间的手稍一用力,她便被压在了榻上。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烛火偶尔噼啪炸开几下,本来凉爽的室内,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这种燥热的感觉,让姜忆安喘不过起来,她下意识抬起手来想要挣开。 察觉到她的动作,贺晋远有力的大手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腕,长指不容分说得与她的五指紧扣在一起。 “娘子......” 滚烫缱绻的音色落在耳旁,姜忆安的脸腾得烫了起来。 身体莫名软绵绵的,似乎失去了力气一样,她索性没再乱动,任他牢牢亲住了她。 近来连日练习亲吻她,贺晋远已得其法。 辗转亲吻柔软的唇瓣许久,之后叩开她的牙关,灵活有力的舌长驱直入,与她的舌甜蜜地纠缠在一起。 缠绵悱恻的炽热吻息在床帐内漾开,生涩起伏的轻喘暧昧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清冽薄汗从白皙的额角滑落。 垂眸凝视着眼前明媚轶丽的脸庞,贺晋远开口,温润清朗的嗓音暗哑得不像话。 “娘子,圆房不是只有成亲那一天,夫妻成亲之后,每晚都可以圆房。”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过她水光潋滟的唇,低声道:“今晚我们圆房吧。” 因被亲了太久,姜忆安呼吸微微有些不稳。 不过听他这样说,她思忖片刻,突然灵机一动,道:“夫君,那我们用册子上哪个样子?” 贺晋远呼吸悄然一滞。 喉结剧烈滚动几下,与她商量道:“娘子,先从简单的开始吧,据书册上说,简单的也最容易适应,好不好?” 循序渐进,由易到难,这自然是个好办法,姜忆安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同意。 征得她的允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上她的肩头。 寝衣上的系带散落。 滚烫的指腹划过微凉的肌肤,激起酥麻的痒意。 姜忆安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肩头,又看到他单手脱下了寝衣,露出坚实宽阔的胸膛,莫名有些发慌。 虽是同床共枕这么久,她还没有与他这样赤裸相对过。 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理解的范围,她用力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发颤。 温热的吻细细密密落在了肩头。 心神慌乱之中,她忽地睁开眼睛。 看到烛台上那手臂般粗细的坚硬红烛,乌黑的瞳孔瞬间难以置信地放大,一下紧张地攥住了被角。 贺晋远大掌钳住她的腰,清冽的汗珠从下颌滚下,砸到她轻浅的锁窝,激起一朵荡漾的水花。 呜———— 疼痛忽然袭来,姜忆安的眼泪都快涌了出来,一只手掐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握拳猛锤他的肩头。 贺晋远忽地一顿,黝黑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她,视线灼热发烫,似要把她吞入腹中一般。 “娘子莫怕,”他低低喘息,温声哄着说,“我平平无奇,实属正常。” 姜忆安吃痛咬紧了唇,满眼愠怒地瞪着他! 骗人! 在清水镇时,成了婚的妇人们会聚在一起窃窃议论,那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天她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可怕! 他生了这么一张俊美的脸,她还以为他清隽,谁想里外极不相符,简直是骗人,要是这样下去,她的小命都得交待了! 顶着她委屈而愤怒的视线,贺晋远微微一怔,之后一阵慌乱。 衣衫在床帐内窸窣,他低头亲了亲她因疼痛泛白的脸颊上,抱歉地道:“娘子别生气,是我太莽撞了,下次我小心些,保证不这样了。” 姜忆安重重哼了一声,抱着被子滚到旁边,纤薄的脊背背对着他,连背影都有几分怒气。 还提下次,以后没有下次了! 床帐内寂然片刻,贺晋远思忖几瞬,俯身环抱住被子里的她。 被子里的人没把他一脚踢开,只是重哼了一声,他无声勾起唇角,温声道:“娘子,别人都是成婚当晚就圆房的,只有我们迟了些。” 听他这样说,姜忆安的怒气几乎消失殆尽,眨了眨眼睛没作声,耳朵却竖了起来。 沉默几息,贺晋远突然有些沉重地叹了一声,道:“同一天成亲的人那么多,也许以后别人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们的孩子才刚呱呱坠地。如果这是一场比赛的话,我们已经比别人落后了许多,真是一步慢,步步慢,可能以后我们要输了。” 姜忆安悄然握紧了拳头,嘴唇也暗暗咬紧! 哼,她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贺晋远默然片刻,又在她耳旁道:“不过,娘子不要放在心上,就算我们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姜忆安忽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她定定看了他几眼。 他寝衣大敞,腰腹处块垒分明,有力的腰线向下延伸...... 想到更多,她头皮有些发紧,但为了不落后于人,她眼一闭,心一横,猛地扑上去,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重重堵住了他的嘴唇。 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像是本就欲燃的干柴又添了一把雷火。 贺晋远的眸底再度升起炙热的欲念。 大掌覆住她纤细的腰身,用力把她按在自己怀中,恨不得永远不松开。 -----------------------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今天非得揍你不可! 翌日一早,姜忆安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来。 香草十分担心。 姑爷一早就神采奕奕地去上值了,临走前还吩咐给小姐炖一锅滋补的汤,可小姐睡到现在都没醒,该不会生病了吧? 香草忧心忡忡地,打算去把小姐喊醒。 正在这时,床帐内传来窸窣的响动。 昨晚折腾了半夜,姜忆安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掀被下榻。 她略有些凌乱的乌发随意垂在肩头,白皙的脸颊就像刚浇过露水的海棠,明媚耀眼得不像话。 香草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她的小姐三遍,也没看出她生病的影子来。 她下意识往床榻上看去。 也不知她的小姐睡觉时怎么在榻上滚来滚去的,那锦被褥单都皱巴巴的。 想到小姐睡觉时不老实,香草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小姐,你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小心受凉。” 姜忆安揉腰的动作一顿,顺着她的视线往榻上一看,耳根不由微微发烫。 她迅速移开视线,红着脸道:“用你唠叨,哪里就受凉了,快去把褥单送去浣衣房洗干净。” 香草莫名其妙,不明白小姐为什么突然脸红了,但是小姐吩咐她的事,她自然会照做! ~~~ 转眼过了三日,这日一早,因周文谦中了状元授官后,要去姜家拜访,姜老爷便急忙打发人来国公府,让姜忆安回娘家一趟。 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多福胡同外时,姜老爷与罗氏早就在宅门外等着了。 看到长女下了马车,姜老爷笑着快步走了过来。 “安姐儿,快回家来,爹让人给你做了红豆糕,热腾腾的刚出锅,尝尝好不好吃。” 第178章 姜忆安脚步一顿,打量了姜老爷几眼。 “爹,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还特意让人给我做红豆糕了?该不会是你们没吃完,剩下给我的吧?” 姜老爷一听她这样说话,不由恼火地捋了捋胡须,“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又在这阴阳怪气什么?给你做几块糕点,也值得你说嘴?” 说着,一甩袖子让罗氏上前替他说,罗氏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道:“安姐儿,真是你爹一早就吩咐厨房给你做的,这些日子你没回来,他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听她说完这些,姜老爷却又一拂衣袖,冷着脸道:“胡说什么,谁想她了,根本没有的事!” 姜忆安也懒得在意这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想才好,想我我才不敢当呢!毕竟我又不是个带把儿的儿子,不能为姜家传宗接代,也不能为姜家光宗耀祖,爹你要是把我放眼里,就算你答应,我祖母也不能答应!” 听她这样冷嘲热讽,姜老爷直觉额角突突直跳,正忍不住要斥责长女几句时,一辆轻便的马车缓缓驶到胡同外,周文谦从车上走了下来。 看到这位刚中了状元的本乡亲眷,姜老爷顿时眼神一亮,笑着快步迎了过去。 “贤侄高中状元,实在可喜可贺,老太太念叨你好几天了,说你是我们清水镇的荣光,一直想见你呢!” 对于姜老爷,周文谦只是年少时寥寥见过几面而已,谈不上有什么印象,至于那位老太太,他连见都没见过,只是以前听姜忆安偶尔提起过。 之所以这次要来拜访姜家,不过是同乡亲朋,全了礼数而已。 姜老爷也知如此,因知长女与他熟识,所以早早便请长女回府,问清周郎君有什么饮食方面的喜好,好尽姜家的地主之谊。 只是刚一见面,父女两个便斗了几句嘴,也还没来得及问。 于是姜老爷便使了个眼色,姜忆安知道他要问什么,对他道:“周大哥喜欢吃干笋烧肉,要肥而不腻的,还有炒菘菜,再煮一锅清淡的丝瓜汤。” 姜老爷听完,与周文谦寒暄几句,先去厨房吩咐厨子做菜,又亲自去告诉老太太状元郎来了。 ~~~ 桂香堂中,陈老太太因近日染了风寒尚未痊愈,正在屋里喝汤药。 那汤药还有些烫,她喝了一口放在桌上,姜老爷走进来时,看到母亲的药还冒着腾腾热气,便端起来亲自吹凉。 陈老太太道:“那老家的侄子可来了?” 姜老爷笑道:“来了,不光他来了,安姐儿也回来了,她也懂事,把文谦喜欢吃什么都告诉了我,我已经让厨房去做了。”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脸色却不大高兴。 因那长孙女嫁到国公府后,越发趾高气扬,一想到她要走了姜家的酒坊,她这个当祖母的便气得整夜睡不着觉。 陈老太太瞥了一眼儿子,生气地道:“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越发惯着安姐儿了,什么好的都给她!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程儿着想,咱们姜家就他一个男丁,以后继承家业,光耀门楣,都得指望他!不指望儿子,你还打算指望女儿吗?” 姜老爷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来,道:“娘说得是,儿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程儿读书没有长进,到现在连四书都认不全,只怕以后难以担起振兴姜家门楣的重任!不是我偏心,公道说一句,三个孩子中,薇姐儿和程儿都笨,惟有安姐儿最像苏氏,脑子也最聪明。要是安姐儿是个男子,定然能文能武,我还用担心什么!” 听他这样贬损孙儿,陈老太太脸色沉了几分。 “你小时候读书也非出类拔萃的,好在刻苦用功中了举人,程儿虽脑子没那么灵活,只要以后用功努力,怎么会没出息?” 母亲这样说,姜老爷也觉得有些道理,便道:“娘说得是,咱们家的女婿是状元,现又有了个侄子状元,有这两个学问极好的状元熏陶,对程儿以后也大有裨益,今天文谦来,我正打算请他看一看最近程儿做的文章,让他指点一番。” 说了几句话,姜老爷刚离开桂香堂,陈管家便给陈老太太送了一包人参来。 他将药放下,先给陈老太太行了礼,又道:“姑母,这人参是我一个朋友药铺里才进的药材,品相上等,外头买也买不着的,姑母风寒好了,拿这个人参泡水喝,保管强身健体的。” 陈老太太笑看着他,眼中露出几分慈爱。 当初,她这个娘家的远房侄子投奔姜家来,她便让他留下,帮忙打理姜家的事务。 因他忠厚能干,又素来把她当亲姑妈一样孝敬,后来姜家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他打理去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视为姜家奴仆,一味地赤胆忠心为姜家做事,甚至没娶妻也没成家,满京都里数数,就算是签了卖身契的老奴,也没有做到他这个份儿上的,让她这个当姑母怎么能不感叹! 想到这些,陈老太太叹道:“你自己留着就是了,何必还要拿来孝敬我。” 陈管家笑了笑,说:“我看大小姐来了,怎么没到桂香堂来给姑母您老人家请安?”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陈老太太登时老脸紧绷,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她现在回娘家来,架子也越发大了,我哪敢受她的礼,她不来我还高兴些!我这一个孙女,有就当没有算了,只要她回娘家不欺负程儿,我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她罢了!” 陈管家想了想,道:“姑母,有些话我不该说,但大小姐确实做得过分了些,别的不提,就咱们家那酒坊,本该是传给程哥儿的,老爷耳根子软,又抹不开面子,被大小姐三两句话忽悠走了,您说,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到了大小姐手里,以后程哥儿还能有什么家业傍身?” 陈老太太叹道:“还是你清醒,多为程哥儿考虑,比我那糊涂儿子还疼他!你提醒得很是,那酒坊还是得要回来,该是程哥儿的东西,不能便宜了外人!” ~~~ 进了姜宅后,周文谦与姜忆安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了几眼姜家的宅院。 见这院子极大极阔,便想起初见她时,她在他面前吹过的牛。 她那时叉着腰与他争辩,说她家的宅子大的能容下整个清水镇的人,怕他不信,一张小脸急得红彤彤的,还气哼哼得要与他打赌! 想到这些趣事,周文谦不觉笑了起来,道:“棠棠,这里就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姜忆安也想起了这些事,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是我住的地方,那时候刚回老家,总觉得乡下的宅院太小太破,比不上我们家的宅子宽阔。不过现在看来,宅子大小有什么关系,住的舒心才最重要。” 周文谦笑问:“那你以前在清水镇的日子,感觉舒心吗?” 姜忆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了,那是我最高兴最快乐的日子!” 想了想,她又笑道:“不过,嫁到国公府后,与我夫君在一起,我也很高兴。” 周文谦的眸中闪过一抹温和笑意,欣慰地道:“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你觉得高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两人说话间,姜佑程拖着步子慢腾腾走了过来。 他今年十四岁了,身体胖得像个球,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两只手里也都抓着红豆糕。 看到长姐和周郎君,他忽地停了下来,快速咽下含在嘴里的红豆糕,将手里的也全部塞到嘴里去,之后得意地拍了拍手,咧嘴大笑起来。 “嘿,我把红豆糕都吃完了!” 姜忆安懒得理会她这继弟,便对周文谦介绍说:“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祖母最心疼的宝贝孙儿。” 姜佑程听到她这样说,不觉得讥讽,反倒高傲地扬了扬脑袋,冲两人吐舌头做起了鬼脸。 姜忆安冷飕飕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立刻让姜佑程想到当初被长姐掐着脖子按到水缸里的恐惧。 他头皮一紧,刚想溜之大吉,姜忆薇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发现他把红豆糕都吃完了,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往他后背和屁股上狠狠拍了几巴掌,骂道:“爹一早给长姐做的红豆糕,你一点儿都没留下,谁让你这么没教养的?” 她最近一直在用药,脸上的红疹早退去了,凹陷的双颊也莹润起来,打骂起人来也有了力气。 二姐打自己,是因为偷吃了给长姐的红豆糕,姜佑程心里不服,狠狠瞪了一眼姜忆安,捂着屁股跑远了。 当着周郎君的面,姜忆薇也不好失礼,与姜忆安说了句话,便回自己院子去了。 等她们两人都离开了,周文谦眉头拧起,道:“棠棠,当初就是因为你揍了你那个继弟,他们才把你送回老家的?”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我娘在世时,就因为没有生下儿子,祖母看她处处不顺眼。后来我娘去世,继母进了门,她还带来了姜忆薇和姜佑程,祖母有了宝贝孙子,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但凡我动她的宝贝孙子一根手指头,她都忍不了。” 第179章 周文谦眉头紧皱,还没说什么,姜老爷负手走了过来,笑道:“贤侄,你到书房来一下,程儿最近做了几篇文章,你看看有何不足之处。” 周文谦去书房叙话,姜忆安便带着香草回了自己的海棠院歇息。 不过,到了院里,她倒是十分惊奇。 先前她回来时,这院子无人打扫,地上都落了一层叶子,现在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廊檐下的花架上摆满了盆花,有月季,有刺玫,花儿开得正盛,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香草去打听了过了,回来笑道:“是二小姐在院里种的,说是闲得无聊,随便种的。” 但谁都知道,二小姐这样说不过是嘴硬而已,其实在这里种花,是为了感谢大小姐。 姜忆安笑了笑,没说什么。 院里虽干干净净的,屋里还没有热茶,香草提着壶出去,谁料,刚走到院子里,她忽然顿住脚步,指着院门处失声叫了起来—— “啊,小姐,少爷扔进来一条蛇!” 姜佑程站在院门处,捏着一条长蛇的尾巴尖,用力抛到了院子里。 姜忆安怕蛇,香草也怕蛇, 主仆两个看到那条暗青色滑溜溜的长蛇,都大惊失色,往后退了几步。 香草抱紧了自家小姐的胳膊,吓得脸色发白。 姜忆安则顺手拿起一旁的长棍,揽着她靠在廊柱旁,如临大敌般盯着那条长蛇。 看到她们害怕的样子,姜佑程得意地咧嘴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差点直不起腰来。 “看你们那胆小的熊样!这下知道得罪我的厉害了吧!要是再有一次,我还往你院子里扔蛇!” 姜忆安将棍子狠狠往地上一拄,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她眼神极冷,虽没有说话,却比说话还要厉害,姜佑程急忙停住了笑,缩了缩脖子贴墙站着,看她们主仆怎么对付那条蛇。 姜忆安收回视线,捏紧了手里的长棍,拍了拍香草的胳膊,道:“别怕,我去把蛇挑走。” 香草瑟瑟发抖,“小姐,你别去,太危险了,那蛇万一有毒怎么办?” 姜忆安摇了摇头,道:“不会。” 不知姜佑程从哪里抓到的蛇,但这种蛇应当是无毒的,再说,否则若真是抓了有毒的蛇,只怕先把他自己咬中毒了! 不过,正当她硬着头皮上前挑蛇时,外面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周文谦一路疾步走来。 他在姜老爷的书房听到有人喊有蛇,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推门而出,朝这边走了过来。 到了院中,看到那条在院中悠闲游走的长蛇,他闪电般伸出手来,两只长指精准地捏住了蛇的七寸,将它提了起来。 三尺长的青蛇在他手中疯狂扭动,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碰到他的手掌分毫。 周文谦看向姜忆安,视线凝在她有些发白的脸上,道:“棠棠,不用怕,我这就把它拿走。” 姜忆安暗暗松了口气。 看他抓住了蛇,她也就不再怕了,只不过还是不敢上前,隔着远远得对他道:“周大哥,你快把它扔到宅院外去,别让它再爬进来!” 周文谦却低头打量起了那条蛇。 看到他捏着蛇,轻松得如捏着一根麻绳,姜忆安也不觉得怎么吓人了,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道:“这蛇有什么问题吗?” 周文谦眸中闪过几抹疑色,道:“这是乌梢蛇,山林中较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宅院中?” 姜忆安微微一怔,眉头蹙了起来,想了想,道:“你先把蛇拿走,我去问清楚我那个好弟弟。” 周文谦点头,提着蛇快步走了出去。 他带着蛇离开,姜忆安便将手里的棍子重重往地上一扔,大步朝姜佑程走了过去。 姜佑程一看长姐怒气冲冲而来,顿时后背一凉,扭头便往别处跑。 不等他跑远,姜忆安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 一股巨大的力道迫使他原地转了个圈。 对上长姐那双几乎喷出怒火的眼睛,姜佑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扯着嗓子喊道:“祖母,救命,长姐又要打我了!” 姜忆安冷冷一笑,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耳朵,使出十二分力道,用力旋了几圈,“别说喊祖母,就算你喊祖宗,今天我也得揍你不可!” 姜佑程顿时杀猪般大喊大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闭嘴!” 姜佑程忙捂住了嘴,不敢说话。 姜忆安拧眉盯着他,道:“我问你,这蛇哪里来的?” 姜佑程不敢撒谎,“从陈叔的院子里找来的,他用蛇泡药酒,治头疼的。” 想到当年他也往自己面前扔过一样的蛇,姜忆安拧他耳朵的力度又重了几分,“那以前那条蛇,你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姜佑程疼得龇牙咧嘴,道:“也是从陈叔的院子里找来的。” 姜忆安微微一愣,听到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皱眉松开了拧他耳朵的手。 ~~~ 老太太闻讯拄着拐杖赶过来时,姜佑程捂着红肿的耳朵蹲在地上,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自己的宝贝孙儿被孙女这样欺负,老太太摸了摸孙子的耳朵,心疼的眼泪都流了下来,火冒三丈地道:“安姐儿,他毕竟是你的弟弟,不过是顽皮了一点儿而已,你怎么下手没轻没重,把他的耳朵拧成这样!” 姜忆安冷笑看了她一眼,提醒道:“祖母,你可别对错不分,什么是顽皮了一点而已?他明知道我怕蛇,还故意丢蛇吓我,我今天只是拧了他几下,已经够留情分了!” 老太太气道:“你别以为你嫁到公府去,有你婆婆丈夫撑腰,你在姜家也可以胡作非为!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你还懂不懂什么是孝道?今天你把佑程拧成这样,我非得打你不可!” 说完,她便举起手里的拐杖,朝孙女的脊背上挥去。 姜忆安眉头一皱,侧身避开。 老太太一下扑了个空差点歪倒,再转过身来,脸上的怒气更盛,手里的拐杖又朝长孙女挥去。 远处传来一道冷喝,周文谦道:“住手!”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没落下去,人愣在了原地。 周文谦快步走来,先是看了一眼姜忆安有没有受伤,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方皱眉看着老太太,沉声道:“老太太,你身为长辈却不讲道理,晚辈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明明是孙子犯错在先,却一味袒护孙子,惩治孙女,身为长辈,你怎能如此行事?” 听他这样指责,老太太脸色沉了几分,哼道:“这是姜家的家事,安姐儿做的不对,我这个当祖母的就能教导她,你不要插手!” 说完,为了体现长辈的威严,她越发怒不可遏,紧绷着一张老脸,猛得用力挥起拐杖,又要朝姜忆安的脊背上敲去。 不待周文谦上前阻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地攥住了拐杖。 姜忆安微微一怔,循着那只手的主人看去,眼神刷得亮了起来。 贺晋远夺走老太太手里的拐杖,面无表情得往地上一掷。 他幽深的黑眸中怒火若隐若现,开口时,声音沉稳而威严。 “老太太,这也是我的家事,你想要打我的娘子,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看到孙女婿突然出现在这里,老太太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来。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现在她的夫婿来了,就算是她这个当祖母的,也不敢轻易教训孙女了。 但是,那周状元和孙女婿都为孙女撑腰,她憋在心里的火气反而更大了! 若非有外人在场,担心丢了姜家的颜面,她非得立逼着儿子,马上把酒坊从长孙女手里要回来不可! 但眼下这件事,本就是孙儿不占理,现在看到孙婿,她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她嘴唇嗫嚅几下,不知该说什么,忽然扶住额头哎呦了几声,道:“我头疼,天旋地转的,快来人......” 海棠院里发生了这件事,陈管家先一步赶了过来,上前扶住了陈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先先回桂香堂休息吧。” 老太太顺势点了点头,道:“走吧。” 陈管家扶着她刚走了几步,姜忆安却忽然道:“慢着。” 老太太眉心一跳,按着额角看了眼长孙女,当着贺晋远的面,想发火却又不敢发火,压着怒气道:“你又有什么事?” 姜忆安冷笑了笑,道:“姜佑程扔我院里的那条蛇是从陈叔院子里拿的,可以泡药酒,能治疗头疼,祖母的头疼病也有好些年了,时不时就犯一回,孙女想着,那蛇泡的药酒,祖母每天喝上一碗吧,这是孙女的一片孝心,祖母可别拒绝。” 说着,她瞪了一眼姜佑程,喝道:“出去把蛇泡酒罐子里,给祖母送去。” 姜佑程摸了摸红肿的耳朵,敢怒不敢言,又不敢不听她的话,扭身跑出院子去找那条蛇去了。 第180章 老太太脸色一片煞白,使劲按了按额角。 她也怕蛇,一想到那长蛇盘踞着暗青色的身体泡在酒力,别说喝下那种药酒治头疼了,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腿脚打颤。 老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惨白着一张脸,扶着陈管家的胳膊,脚不沾地得飞快走了。 看到陈管家搀着祖母离开,姜忆安眸光沉凝,若有所思。 ~~~ 海棠院发生了这件事,姜老爷后来才知晓。 老太太素来疼爱孙子,不把长女放在眼里,他一向知道,也觉得有些过分,可寡母拉扯他长大不易,他不能不孝顺。 当初因为长女打了程儿,老太太头疼难受了好几天,执意要把她送回老家去,再加上罗氏也哭哭啼啼的,他这个做儿子做丈夫的,既要顾全孝顺,又要抚慰继妻的情绪,长女又不是委屈求全的性子,若是住在家里,只会天天鸡飞狗跳,他只得狠心把长女送回了老家。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这个当爹的,也曾深深自责过。 甚至想过,如果当初苏氏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姜家后继有人,老太太挑不出她的错来,那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番模样? 但事已至此,后悔以前的事也没用了。 今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一幕,且还是当着周郎君和女婿的面,这让他的脸差点丢尽了,也让他十分生气。 他动了怒,将姜佑程叫到面前,狠狠数落了一顿,道:“你长姐怕蛇,你还屡次吓唬她,我看她打你一顿还是轻的,要是再有下一次,不用她动手,我先把你脑袋按在水缸里,让你长长记性!” 听到爹这样责骂自己,姜佑程伸出肥短的手指头抹着眼泪,放声大哭起来。 罗氏想劝,又不敢劝,脸色黑沉如墨,带他回院里去抹药油去了。 平息完家里这桩事,挽回了些许颜面,姜老爷暗暗松了口气。 他笑看了眼周文谦,又看了眼贺晋远,不由赞赏地捋了捋胡须。 两个都是状元,一个刚入翰林院前途无量,一个兵部郎中蓄势待发,两个年轻人,都比他这个举人入仕的中年人有本事,他是真心赏识。 “教子无方,让你们见笑了,以后我定然好好管教程儿,不让他再这么放肆,”姜老爷笑了笑,请他们去用饭,“饭菜已备好,特意按照安姐儿说的,做了烧肉和丝瓜汤,文谦,晋远,一起到前厅用饭吧。” 听到姜老爷提到的菜式,贺晋远幽深的眼眸微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己的娘子。 姜忆安没察觉到他眼底的淡淡异样,灿然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 虽不知道他怎么又抽出时间来了,但正好周大哥在这里,他们可以正好认识熟悉一下彼此。 一场家宴用完,姜老爷十分尽兴,送侄子与女儿女婿离开时,他一直走到胡同口外,才停下了脚步。 离开多福胡同,姜忆安也与周文谦同挥手作别。 她笑吟吟道:“周大哥,有空再见,若是有事,你记得打发人往公府里给我送信儿。” 周文谦温和地笑了笑,点头道:“棠棠放心,我会记得。” 说完,他微笑朝贺晋远拱了拱手,道:“在下久仰贺兄大名,托棠棠的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贺晋远客气地拱了拱手,齿间却悄然辗转过“棠棠”两个字,唇畔勾起情绪难辨的淡淡笑意。 “我也是托娘子的福,早就听说过周兄的名字......” 说罢,他微微低头,似是不经意间拨弄了下腰间的平安扣,“周兄也不遑多让。” 周文谦的视线在他的平安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担心产生什么没必要的误会,他没再多言,道了句再会,飞快坐上马车离去。 ----------------------- 作者有话说:~~~ 周文谦:醋王,溜了溜了~ 第87章 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从姜家回去的路上,姜忆安靠在车壁上出神。 看她一直没有出声,贺晋远沉默片刻,眉头微微拧起,长指捏了捏她的耳朵,“娘子在想什么?” 姜忆安回过神来,蹙眉道:“我在想我那个蠢货弟弟往我院子里扔蛇的事。” 祖母一向宝贝姜佑程她不意外,只是奇怪得是,接连两次,姜佑程都是从陈管家那里拎来蛇吓唬人。 先前她没怎么注意过陈管家,但自打上次去酒坊与他打过交道之后,她隐隐觉得这位在姜家呆了多年,深受老太太信赖的陈叔,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忠厚。 贺晋远思忖片刻,道:“娘子觉得其中有蹊跷?” 姜忆安想了一会儿,下意识摇了摇头:“不知道有没有蹊跷,但我以后多会留意些。” 说完,她抬眸看着他,笑眯眯靠在了他的肩头。 最近忠毅营军务繁忙,他要去例行校阅,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她实在没想到他会来接她。 贺晋远默然片刻,棠棠两个字又在齿间辗转了几次。 他淡声开口,似随意问道:“棠棠是娘子的闺名?” 姜忆安笑看着他,眼睛眨了眨,道:“不是闺名。” 贺晋远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成婚这么久了,她不可能不告诉他自己的闺名。 “哦,那为何我听到周公子喊你‘棠棠’?” 姜忆安笑道:“那是我刚回老家时,看到邻村有个小姑娘被常家的恶霸少爷欺负,我把那少爷狠狠揍了一顿,不过担心给叔父一家惹麻烦,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姜棠棠!” 她当初刚当清水镇,就是顶着姜棠棠这个名号行走镇上,助人为乐,打抱不平的!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平直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虽没有见过他的娘子那时是如何行侠仗义的,他却可以想象到她当时的模样。 一定是仰着可爱的脸蛋,扎着高高的马尾,看到有欺负人的坏蛋,便挽起衣袖,一拳将对方打倒在地! 想到这里,贺晋远沉沉看了姜忆安一眼,突地揽紧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用力带了带。 下颌抵住她乌黑的发顶,情不自禁地唤道:“娘子。” 棠棠二字,是她小时候的名号,周文谦不过认识她早一些,可以唤她这个名字。 而他唤她娘子,却是世上独一无二,只有他一人能叫的称呼。 ~~~ 翌日一早,姜忆安揉着酸软的腰下榻,刚打算用过饭后去一趟酒坊时,江夫人突然来了静思院。 还没跨进房门,她便高兴都笑出声来,连声道:“晋远,安儿,你们快出来,秦家打发媒人来向嘉月提亲了!” 两人到外间见江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茫然。 贺晋远拧眉,“母亲,哪个秦家?” 江夫人瞥了他一眼,笑道:“还能是哪个秦家,就是你那同窗好友秦大人!” 贺晋远眼眸中满是错愕,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 那厮一心扑在公务上,怎么会突然有了成亲的打算?且还是向嘉月提亲?该不会是为了应付长辈与同僚的絮叨,随意找个人凑合过日子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与秦秉正同窗多年,深知他是个言行一致,刚直方正的人,既然来公府提亲,那便不可能是儿戏。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妹妹有了别样的情义? 姜忆安已先一步回过神来。 想到那日贺嘉月在相国寺与秦大人的巧遇,定然是人为,而不是意外了。 她笑道:“娘,嘉月是怎么说的?” 江夫人笑道:“她也没说什么,我也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来,只说全凭我们为她做主,你们觉得怎么样?” 姜忆安点了点头,嘉月既然这样说,那至少心底应是不排斥秦大人的。 做为大嫂,她与婆母一样高兴,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 看到贺晋远脸色还有些沉凝,她便笑眯眯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夫君,我觉得秦大人对嘉月是真心的,既然他差媒人来提亲了,嘉月也没有不愿意,这桩婚事就应下吧。” 贺晋远眉头未见舒展,却也淡淡点了点头。 长子长媳也同意这桩婚事,江夫人心里更是高兴。 媒人受秦大人所托来提亲,这是六礼中的纳彩,本该是准备雁酒之类的提亲礼便足够了,可他差人送的提亲礼却拉了好几车。 这些提亲礼,足以说明秦家对这门婚事的重视,江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姜忆安陪着江夫人回院里,将秦家送来的礼品记在单子上,告诉媒人贺家同意这桩婚事,之后便让媒人去给秦家回话。 崔氏、谢氏、秦氏听说了秦家来向贺嘉月提亲的事,都到月华院来道喜。 崔氏笑得道:“大嫂,这可太好了,嘉舒定了郭将军,嘉月又定了这秦大人,两个女婿都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你以后只等享福吧!” 第181章 谢氏心里有些发愁。 两个侄女都定了好亲事,只有她的嘉云婚事还没着落,眼看她都十六岁了,她这个当娘的心里也暗暗着急。 不过,虽然着急自己女儿的婚事,但今日是秦家向侄女提亲的大喜日子,她这个当婶子的,真心为嘉月高兴,也真心为大嫂高兴! “大嫂得了两个好女婿,还有一个好儿媳,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顺心!” 听到两个妯娌这样说,秦氏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道:“确实是好事,嘉月嘉舒的运气好极了,咱们府里的女孩们能嫁好人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为她们高兴!只是可惜我没生个姑娘,只有个儿子,我那儿媳我原本是当姑娘待的,可她太不争气,远比不上别人,性子也是个闷葫芦,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院里,嫁进来三年也没怀上孩子,让我看了好不生气!” 听她这样说自己的儿媳温氏,崔氏、谢氏都有些惊讶。 在她们这些婶子的印象中,温氏虽不爱说话,但没什么失礼之处,看上去就是个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小媳妇,不知二嫂怎么对她忽然这么不满起来。 江夫人也怔住不知该说什么。 自己的儿媳是公府首屈一指的好媳妇,她一百个满意还来不及,也体会不了秦氏看儿媳不顺眼的心情。 她想了想,道:“她二婶,一人一个秉性,谁说爱说笑的就比性子闷的要好?性子闷也有性子闷的好处。我看温氏温柔沉默,手巧得很,女红做得比谁都好,她窝在屋里,大多都是在做女红,又没胡乱挥霍银子,又没好吃懒做,你这个当婆婆的,可不能因为人家不爱出门,就挑人家的毛病。” 听大嫂这样说,秦氏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会做女红能顶什么用?我也不是那等刻薄多事的婆婆,她到现在也没生个一男半女的,要是搁在那些贫民小户之家,只怕婆婆非打即骂,甚至早把她撵出家门去了!” 说罢,她冷冷笑了几声,便起身走了。 剩下三个妯娌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屋里沉默了半天,崔氏笑道:“算了,二嫂可能心情不好,发发牢骚,年轻小夫妻三年没生孩子的也不少,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就怀上了呢!今天是嘉月的好日子,咱们合该都高兴才是。” 谢氏也道:“是这个道理,大嫂,秦家送来的喜饼,你打发人往各院里去送点,让府里的人都高兴高兴......” 江夫人点了点头。 想到温氏总是呆在屋里不怎么出来玩,秦氏那个婆婆又对她是这番态度,她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儿媳与她年纪差不多,小妯娌之间有共同的话说,便让她亲自去如意院送喜饼去,也和温氏说说话解闷儿。 ~~ 二爷贺知林与秦氏住在青云院,这一墙之隔,就是温氏与贺晋睿的如意院。 温氏正坐在里间做靴面,忽然一路靴子重响,贺晋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看到他回来,她似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靴面放下,起身行了个礼,道:“二爷,您回来了。” 贺晋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半闭着眼睛往榻上一躺,温氏便半蹲在榻前,将他脚上的靴子脱下来放到一边。 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温氏道:“二爷,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来吧。” 贺晋睿瞥了她一眼,道:“煮什么醒酒汤,我又没醉,给我倒杯茶来。” 温氏便快步去了外间,不一会儿,手里捧着温热的茶进来,走到榻旁,服侍他喝下。 喝完了茶,贺晋睿斜睨她一眼,道:“这几天我没回来,你都在家里做什么了?” 温氏轻轻抿紧了唇,低头道:“二爷,我给你做了一双靴子,靴底已经纳好了,靴面做了一半,过几日做好了,二爷试试合不合脚。” 贺晋睿睨了她一眼,看到她那针线筐里的缎子靴面,便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他冷冷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又有了和离的心思,想回苏州去呢!” 温氏抿紧了唇没有作声,贺晋睿突地钳住她的下巴,道:“温氏,我早告诉过你了,我的规矩是只有休妻没有和离,你要想走,那我就给你一纸休书,要是不想走,就好好地伺候我,尽好你的本分。” 温氏眼眶里隐约有泪光闪烁,道:“大爷,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贺晋睿冷笑,“还算你识相!我爹现在是世子,以后袭了爵位,这整个国公府都是二房的!想要嫁给本少爷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你娘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小官,于本少爷没有任何助力,你嫁进来三年连个儿子都没给我生出来,我没把你扫地出门,已经是给你脸了!” 说完,他不耐烦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温氏便忙坐在榻沿旁,为他轻轻揉起了肩。 她一直垂着头,不多说一句话,贺晋睿道:“你就不问我去做什么了?” 温氏抿了抿唇,道:“我想,二爷心情不好,应该是和友人出去散心了。” 贺晋睿咬紧牙关冷笑一声。 这次科举又落了榜,他是心情不好,不过想到以后这公府都是二房的,他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看他阴沉不定的脸色,温氏心头一紧,忙道:“二爷,科举落第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依二爷的才智,下次也许就中了。” 贺晋睿冷冷一笑。 下次科举就得三年后了,而他那兄长中了状元不说,如今又入朝为官,现已是三品,以后还不得青云直上,入阁拜相,他拍马也追不上了! 他思量几瞬,冷冷看着温氏,道:“你觉得,我与贺晋远相比,谁厉害?” 温氏咬了咬唇,低声道:“二爷为何要与大房的兄长比较呢?” 话音刚落,贺晋睿脸色一沉,怒气冲冲从榻上坐了起来。 啪的一声,室内响起重重的巴掌声,温氏的脸上登时多了一道鲜红的五指印。 贺晋睿脸色阴沉地指着她,咬牙冷笑道:“怎么,在你眼里,他是天上的云,我是脚底的泥,我连比都不能与他比了?” 温氏捂住脸,死死咬紧了唇,眼泪落了下来,抽泣着道:“二爷,你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晋睿冷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温氏含泪道:“二爷为何要跟兄长比?各人有各人的前程,只要二爷走正道,不要再有别的心思,以后也会有前程的......” 贺晋睿脸色阴沉无比,狠狠盯着她,目露凶光。 “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心思,你还知道些什么?” 温氏急忙捂住了嘴,因怕再挨打,赶忙转身往外间跑去,“二爷误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刚往外跑了几步,贺晋睿已大步追了上来。 他一手拽住温氏的手腕,抡起胳膊,巴掌正要再往她脸上扇去时,一个人影闪电般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姜忆安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稍一用力,推搡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将他按到了椅子上。 她拧眉看了一眼温氏,又沉沉看了一眼这位堂弟,道:“二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刚才想动手打弟妹?” 她忽然出现,贺晋睿眼中闪过几抹慌乱,随即很快镇定下来,笑道:“大嫂,你看错了,我与温氏在闹着玩呢。” 说完,他冷冷看了一眼温氏,道:“你告诉大嫂,我们刚才在做什么?” 温氏放下了捂着脸的手,低声道:“大嫂,刚才二爷就是在和我闹着玩呢。” 姜忆安狐疑地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五指印,没说什么,松开了贺晋睿的衣襟。 似是对温氏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贺晋睿隐晦地扫了她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他理了理衣襟,笑道:“大嫂,这是我们夫妻间经常玩笑的方式罢了。对了,平时大嫂极少到我们院里来玩,今儿怎么突然来了?” 姜忆安皱眉打量了一眼贺晋睿。 他一身蓝色锦袍,容貌俊秀,气质矜贵,脸上也带着微笑,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若非刚才亲眼看到那一幕,她很难把温氏脸上的巴掌印与他联系在一起。 她想了想,道:“嘉月今天定亲,秦家送的喜饼,我来给你们送些尝尝......”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微笑道:“我来这里也不光是送喜饼,今儿天好,风和日丽的,在家里闷着做什么,我要和弟妹一起去后头园子里赏花去。” 温氏不敢说什么,怯怯看了眼贺晋睿,似在征求他的同意。 贺晋睿默了一息,皮笑肉不笑得对她道:“既然大嫂特来邀请,你就别拂了大嫂的好意了。” 温氏抿了抿唇,低声道:“二爷,那我就陪大嫂去玩一会儿,不会呆太久,很快就回来。” 听她这样说,贺晋睿沉冷的眼底方闪过一抹悦色。 之后朝守在外头的丫鬟点了点头,示意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温氏。 ----------------------- 第182章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重重亲了他一下。 初夏时节,锦翠园里姹紫嫣红,花红柳绿,不远处的湖面上,几只黑羽野鸭在游来游去。 赏了一会儿花,姜忆安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旁的温氏。 “走了这么久路,这会儿感觉有点累了,弟妹,我们去那边亭子里歇息一会儿吧?” 温氏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轻轻抿唇点了点头,低声道:“好,都听大嫂的。” 她一路沉默无言,几乎没说几句话,姜忆安看了一眼她右脸颊上还些明显的五指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两人到了亭子里,温氏在长凳上坐下,那丫鬟便寸步不离地站在了她身后。 姜忆安瞥了她一眼,用手当扇子扇了扇风,笑道:“这刚入夏,天就热起来了,出来走这么一圈,我忽然想吃冰酪了,弟妹你想不想吃?” 温氏想说什么,但察觉到背后盯着她的视线,便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摇了摇头说:“大嫂,我不吃,出来逛了这么久了,我得回去了。” 那丫鬟听她这样说,脸上露出笑意来,也提醒道:“二少奶奶是该回去了。” 温氏沉默一会儿,看了眼大嫂,见她正吩咐香草回去取冰酪,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便低头站了起来,小声道:“大嫂,不好意思,你继续玩吧,我先走了。” 姜忆安转过头来看着她,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悦,还抬手重拍了下桌子。 “弟妹你坐下,二弟答应了让你出来玩,你刚出来没多久就要回去,岂不辜负了他的好意?先前他还说过你胆子小不爱出门,让我多和你一起玩,我可记着二弟说过的话,就算你现在执意要走,我也不同意!” 温氏被她唬了一跳,脸色也有些发白,便惴惴不安地坐了回去,道:“大嫂,那......那我再陪你坐会儿。” 姜忆安不太高兴地点了点头,哼道:“这才像话,坐下,我说什么时候走,你再什么时候走。” 那丫鬟虽不乐意地绷紧了脸,但一看大少奶奶那瞪眼拍桌子的气势,连她也有几分发憷的,更别提胆小的二少奶奶,便也没敢说什么。 两人一路走来时,随手折了些柳枝,香草去取冰酪,且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姜忆安便道:“弟妹,听说你手巧,会用柳枝编篮子吗?” 温氏抿唇点了点头。 她娘家在苏州,每年一到这个时节,河畔的柳树垂下丝绦,她就会与姐妹们摘了柳枝编篮子玩。 她低头拿了两根柳枝,一声不吭地编起篮子来,那双纤细的手很是灵巧,不一会儿,一个两只拳头大小的小巧柳枝花篮便编好了。 姜忆安提起那篮子看了看,眸中却露出几分嫌弃来,冷笑道:“都夸你手巧,我看这也不怎么样,还没我编的好呢!” 听到她这样说,温氏脸上现出一抹愧色,两只手局促地握在一起,有些不安地说:“我手艺不精,让大嫂见笑了。” 姜忆安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让你见识见识,以后好好学着点。” 说完,她也拿起柳枝来,在手里胡乱扭了几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个勉强可看出篮子模样的东西便出现在了温氏面前。 姜忆安得意地笑了几声,往椅背上一靠,手指轻叩了叩扶手,道:“弟妹,你觉得我编的篮子怎么样?” 看到那只花篮,站在后面的丫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温氏微微瞪大眼睛看着那只丑陋的花篮,说不出违心夸赞的话来,便如实道:“我觉得,大嫂做的不如我做的好看” 听她这样说,姜忆安很是不高兴得冷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会她。 没多久,香草提着食盒走来。 食盒里放了两碗冰酪,显然是给两个主子准备的,不过,姜忆安只看了一眼那堆成小山似的冰酪,眼中又露出几分不悦来。 “冰酪怎么没浇糖浆?不知道我爱吃甜的吗?” 香草会意,忙笑道:“大少奶奶别生气,想是小厨房的人忘记放了,我这就拿回去让她们重做。” 姜忆安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这一来一回的,冰酪早化了,别拿回去了,我也不想吃了,赏你们了。” 香草便端起一碗冰酪,递给了眼温氏身后的丫鬟。 “大少奶奶把冰酪赏给我们了,这碗你吃,那碗我吃。” 那冰酪是细腻的碎冰浇了牛乳,虽没放糖浆,也是极诱人的,丫鬟暗暗咽了下口水,实在不能拒绝那碗里的美味。 于是便笑着谢了赏,站在温氏身后,将那碗冰酪吃了个精光。 过了一会儿,她脸色突然微微变了,还时不时摸了几下自己的腹部。 兴许是这冰酪太凉了,她吃得又太急,肚子竟隐隐作痛起来。 她低声对温氏道:“二少奶奶,奴婢要去解手。” 温氏看她眉头紧皱,鼻尖都渗出了冷汗,便道:“你快去吧。” 待丫鬟几乎飞跑着直奔茅厕的方向,背影也消失在远处时,姜忆安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温氏,指了指桌上柳枝编的篮子,道:“弟妹,方才我说话过分了些,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 温氏怔住。 似是没想到大嫂的态度为何陡然发生了变化,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看到她十分错愕的眼神,姜忆安道:“弟妹,如果我的观察没错的话,那丫鬟在监视你的一言一行,是不是?” 温氏眼神震动几瞬,眼圈突然有些泛红,低声道:“大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姜忆安指了指她还有些微微红肿的脸颊。 温氏反应过来,低头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姜忆安道:“弟妹,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以告诉我,我要是能帮你的,会尽量帮你的。” 温氏眼睛红红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又警惕地看了眼那丫鬟离开的方向,像是生怕她会突然出现。 姜忆安笑了笑,指着案上的空碗,道:“冰酪里加了点巴豆粉,她怎么也得一时半刻才能回来,如果你有想对我说的话,就趁现在跟我说吧。” 温氏吸了吸鼻子,泛红的眼圈闪过一抹惊喜,不过转而又犹豫了几瞬,有些不太敢相信地问:“大嫂,你为什么想要帮我?” 她们虽说是妯娌,但平时并没什么来往,若说情分,也就仅仅只是妯娌情分而已,没有什么深厚情谊。 而她不过是说错了话挨了贺晋睿一巴掌,连她自己都早已习惯,只想着剩下的这辈子就这样凑合过下去,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姜忆安眉头一皱,道:“弟妹,这个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今天恰好是我撞见了,要是换个人撞见,我婆母,我两个小姑,就算是嘉云妹妹,她们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听她这样说,温氏定定看着她,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儿。 她的娘家在苏州,远嫁到国公府,她心里的酸楚无人可以倾诉,只能默默忍耐。 而现下听大嫂这样说,一想到以后的日子要继续与他那样的人相伴,还要遭受无尽的轻蔑与冷待,她忽然不想再忍下去了。 她突地起身,屈膝朝姜忆安跪了下去,道:“大嫂,我想与贺晋睿和离,你能帮我吗?” 还没等她跪下,姜忆安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弟妹,你要与他和离,可曾直接与他提过?” 温氏抿紧了唇,眼中有泪光闪烁,忍不住低声哭道:“我跟他提过几次,他说只会给我一纸休书,不可能与我和离。” 她没有犯七出之过,最大的错,就是嫁进来三年还没有怀上子嗣。 可她不想被贺晋睿休弃,若是她被休了,不但会连累娘家妹妹们的名声,还会让温家蒙羞,若是那样,她宁愿在如意院提心吊胆一辈子,忍着不适与他那样的人相伴一辈子,也不能回娘家! 姜忆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先让她擦干眼泪,坐下说话。 过了小半刻钟中,解手的丫鬟匆匆去而复返。 她原担心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子,那二少奶奶会在大少奶奶面前胡乱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离开时,本来相处得客客气气的两个妯娌,此时一个双手抱臂站着,板着一张明媚的脸,一副恼火的模样,另一个则忐忑不安地坐在长凳上,紧紧抿着唇,几乎要哭了出来。 丫鬟忙走了进去,如之前那般站到温氏的身旁。 姜忆安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忽地握拳锤了下桌子,怒气冲冲地道:“温氏,我看在你是二弟媳妇的面子上,邀请你出来玩,你倒好,我让你教我绣手帕,你还不愿意了,你这是明摆着不把我这个大嫂放在眼里了?” 温氏眼中含泪,哽咽着说:“大嫂,我现在真的没空教你做绣活,我还要给二爷做靴子呢!” 姜忆安冷冷一笑,“你糊弄谁呢?半天的功夫你都抽不出来,分明是不想教我罢了!真是枉我一番好心待你!” 第183章 说罢,似是瞧那桌上的小巧的花篮不顺眼,她五指握成拳头,一拳把花篮砸扁,狠声道:“温氏,我今天才算是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记住了,这次我不与你计较,再惹我一次,你就和这篮子是一样的下场!” 说罢,她重重冷笑几声,带着香草扬长而去。 温氏捡起被她砸坏的花篮,眼圈一红,捂嘴哭了起来。 那丫鬟大吃一惊,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但转而一想,那大少奶奶提着把杀猪刀风风火火嫁进国公府,本就是个凶悍的性子,现在在二少奶奶面前耍横,倒也不让人意外。 况且,二爷素来不喜二房的人与大房的人过往甚密,现在大少奶奶与二少奶奶闹掰了,反倒是好事。 她神色一喜,扶着温氏起身,道:“二少奶奶,二爷早说过远离大房的人,大少奶奶既然这样,你以后也不要理会她了......” 温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重重点了点头,“没想到大嫂这么凶悍,我只是没空教她做绣活,她就这么吓唬我,以后我再不与她打交道了。” 说罢,她便抱着砸烂的花篮,红着眼圈回了如意院。 ~~~ 二少奶奶与大少奶奶在园子里玩时闹了口角,甚至,大少奶奶一拳把温氏的花篮砸个稀巴烂的事,很快悄然传遍了国公府。 不过,府里的丫鬟们私下议论起这件事来,都觉得难以相信,因为大少奶奶素来善良仗义,还会为弱者出头,怎会突然这样欺负二少奶奶? 但那二少奶奶却也是温柔寡言的一个人,她还抱着被砸烂的花篮在府中走过,许多人都看见了,由不得人不信。 丫鬟们不相信大少奶奶会恼羞成怒欺负二少奶奶,而是纷纷猜测其中有误会! 江夫人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 虽说温氏给她的印象都温柔沉默的好媳妇,但若说是因为误会,儿媳就一拳把人家的篮子砸烂,她却是不信的。 儿媳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于是姜忆安到月华院请安的时候,江夫人就拉着她的手坐下,先是问了几句她酒坊的事,知晓她已吩咐了酒坊的女伙计治酒曲,便提起了这个话头。 “你告诉娘,到底为何与温氏吵起嘴来了?” 姜忆安笑了笑。 不过短短两三日,事情已传到了婆母耳朵里,那就八成快差不多了。 “娘,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是我今天来找您,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江夫人忙道:“你说让娘做什么?” 姜忆安附耳对她道:“你与二婶闲话的时候,多提提别人家儿子娶的媳妇,像那种家世又好,行事又稳重,还生了儿子的的,尽量多说几家,多多益善。” 江夫人纳罕,却也不多问,笑眯眯看了她几眼,点头应了下来。 “这还不简单,你放心,娘知道了。” ~~~ 傍晚从署衙回府,贺晋远大步流星地走进静思院时,屋里亮着一盏悠亮的灯烛,还传来铿锵有力的磨刀声。 听到熟悉的磨刀声,他的脚步便下意识加快了几分。 正房里间,姜忆安正蹲在地上,把箱子里的杀猪刀都挨个拿出来磨着。 磨完一把刀,她屈指弹了弹刀刃,铮的轻鸣声响起,她却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头。 贺晋远凝视着她磨刀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勾起。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回来了,姜忆安把手里的杀猪刀和磨刀石搁在箱子里,道:“夫君。” 箱盖阖上前的一刹那,贺晋远看到那本圆房的册子又被压回了箱子底。 他无言片刻,默默收回了视线,温声道:“娘子刚才在想什么?” 在国公府用不着杀猪,这些杀猪刀难有用武之地,她每过一阵子便把刀拿出来磨一磨找找手感,因磨刀的时候很高兴,嘴里都是哼着歌儿的。 这次却似在凝神思考什么。 姜忆安道:“夫君,你坐下,我有事问你。” 贺晋远闻言撩袍坐下,一双幽深的眸底紧盯着她,眸中有几分疑惑。 姜忆安熟门熟路地坐到他的大腿上。 想到温氏脸上的五指印,她神色有几分严肃地问:“夫君,我问你,你觉得二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贺晋远微微一怔,“娘子为何要问这个?” 温氏想要与贺晋睿和离的事,姜忆安也不瞒着他。 低声与他说完这些之后,她皱眉道:“我本以为二弟生得人模狗样的,应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也就是温氏性子胆小柔弱,又是远嫁过来的,才不得不忍气吞声与他过日子,要换成是她,早一拳还回去了,非得打得他哭爹叫娘不可! 贺晋远也有些意外。 在他印象中,二弟堪为世家子弟的楷模。 他一直勤勉好学,用功读书,虽说此番科举落第,但其人十分聪慧,假以时日定然能够高中,即便他不想再走科举之路,而是荫封入仕做个武官,也会大有可为的。 细想起来,小时候他们曾同在学塾一起读书,只不过后来他去了国子监,堂弟则去了与国子监齐名的泾川书院。 双目失明那几年,需要他出面的事,也多由贺晋睿代劳。 如果要说他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那大约是一起在学塾读书时,他争强好胜,每次比试如果没有拔得头筹,便会将笔墨纸砚摔到地上出气。 他拧眉思忖没有作声,姜忆安自顾自点了点头。 看来她的夫君同她一样,都没看出堂弟贺晋睿竟有那样不为人知的一面,温氏不言不语的,嫁给他三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如今温氏向她寻求帮助,她必然助她一臂之力。 她想了想,趴在他耳旁,神神秘秘地道:“夫君,我要你帮我个忙。” 温热香甜的气息拂过耳畔,贺晋远的大掌扶着她的腰,耳根有些发烫。 “娘子要我帮什么忙?” 姜忆安微微一笑,在他耳旁小声嘀咕了一阵。 听完她的话,贺晋远长眉拧了起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露出几分纠结的神色。 他垂眸看着她,默然深吸口气,道:“娘子......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怕会做不好。”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夫君试试嘛,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好的。再说,除了你,我也想不出旁人来,只有你能帮我。” 听她特意强调了后一句话,贺晋远的眸底浮出一抹笑意。 不过思忖片刻,还是有几分犹豫迟疑。 他的娘子鬼主意多,做出这种事来驾轻就熟,对他来说,却无疑是个挑战。 看他还有些不想答应,姜忆安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重重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夫君快答应吧!” 温软香甜留在唇畔。 贺晋远的唇角霎时翘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弧度,颔首道:“好,为夫答应你。” 第89章 她疑心顿起。 月华院中,江夫人邀请三个妯娌来尝新茶,几人喝着茶,坐在一处说话。 闲聊间,江夫人想起儿媳叮嘱过她的话,便道:“听说忠顺伯府家的小郎君与许御史家的嫡女成亲不到一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儿子,真是一桩好姻缘。” 秦氏听完,沉默不语,眼中却闪过几抹艳羡。 崔氏听到大嫂提起这个这话头,便想起另一件相似的姻缘来。 “大嫂,前些日子那张尚书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知县的儿子,听说是两家指腹为婚的,这知县的儿子娶了尚书的女儿,以后入了仕途,还不得平步青云?” 谢氏也道:“远的不说,就说我兄弟的下属,原来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娶了个继妻是刘侍郎家的庶女,现已外放到江州做知府去了。” 听几个妯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秦氏一言不发,脸色却越发难堪。 这些人家娶的媳妇,都比自己的儿媳出身好。 就算不提别的,只说公府里的,谢氏的长媳贾氏出身将军府,就连大房的庶媳肖氏,也是个五品官宦家的女儿,只有她的儿媳温氏与长房的小姜氏出身比旁人低。 妯娌们这些话,她不爱听,坐了一会儿,便拉着脸走了。 到了外头,只听一阵霍霍磨刀的声音传来,秦氏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姜忆安正在路旁磨刀,不禁唬了一跳,脸色也刷得变了。 她定了定神,隔着远远的距离,道:“大侄媳妇,你在这里磨刀做什么?” 姜忆安抬头,似是才看见她,笑着把刀扔给香草,让她放到箱子里。 之后她走到秦氏面前,看四周无人,方神神秘秘地道:“二婶,先前我夫君不有克妻的传言吗?我找了个道士算了算,那道士说我夫君身上确实是有些煞气的,只有我能解他那煞气。她让我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磨刀驱煞,还说只要坚持照做,不仅我夫君的眼睛能复明,而且以后他还会平步青云,封侯拜相!这不今天又到十五了,我差点忘了磨刀,道士给我指点了方位,说这个地方极好,我就到这里来磨刀来了。” 第184章 听姜忆安提到贺晋远克妻的事,想起被他克死的远房侄女,秦氏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脸上闪过几分疼惜之色。 但下一瞬,在听到她提起道士时,眼睛倏地瞪圆了。 这道士算的真是准极了! 自她这大侄媳妇嫁进国公府之后,大侄的状况可不是一天比一天好转,非但眼睛已经好了,现在入朝为官,也做到了三品,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没可能的! 秦氏想了想,道:“真有这样厉害的道士?我怎么没见你把人请到府里来过?” 姜忆安摆了摆手,道:“这是我在娘家时找的道士看的,那道士与我娘家有点亲戚关系,平时他给人卜卦指点讲究个缘分,且只看一回,极其苛刻的。要不是有他为我指点,就冲我夫君那个克妻在外的名声,我还不敢嫁进来呢!” 说罢,她笑了笑,便打算离开,秦氏急忙叫住了她,道:“大侄媳妇,那道士在哪里?你告诉我,我也去找他算一算。” 姜忆安看上去有些为难,犹犹豫豫的,不想往外说,秦氏急得不得了,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姜忆安想了一会儿,似下定决心般握了下拳头,道:“二婶,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对别人说,那道士这会儿就在我院里,不过他脾性古怪,不爱见人,不然我早让她给各位婶子们都算一算了。现在我去给他说一说好话,要是他答应给你算卜,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他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秦氏便都应下。 到了静思院,姜忆安便让秦氏在正房里坐等。 不一会儿,她高兴地过来,道:“二婶,道士同意了,不过他也是有缘给你算一回,算完之后,你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他算的就不灵验了。” 秦氏一口答应,“我晓得了。” 姜忆安便引她去了跨院一间光线晦暗的屋子里。 此时屋里坐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道,穿了一身白袍,留一把飘然长须,只是头戴斗笠遮住了半边脸,看不太清什么模样。 秦氏看他一眼,觉得有仙风道骨的气质,心里便先信了三分,笑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姜忆安自觉退去,让秦氏在屋里说话。 待屋里没了旁人,秦氏迫不及待地问道:“高人,听说你算卦极准,我想算一算,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道士让她报生辰八字来。 秦氏报了之后,道士屈指念念有词了一番,用沙哑深沉的声音淡声道:“你命里有个克夫的儿媳,她非但不能为你们家绵延子嗣,且还会对你儿子的前程极其不利。” 秦氏一想,果真如此,那温氏嫁进来之后没有生下孩子不说,她的儿子科举也落第了,可不是克夫吗? 想到这个,她不禁拧起了眉头,又道:“高人,那可有破解之法?” 道士又屈指算了算,说:“这个简单,让你的儿子与儿媳和离,让她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离开国公府,免得再留下克夫的煞气。他们夫妻和离了以后后,你再为你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旺夫女就是了。” 说罢,便不再多言。 秦氏大为信服地看了那道士几眼,见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默默退了出去。 到了房外,姜忆安已在等着了,看她走了出来,便道:“二婶,怎么样,他可给你算了?” 秦氏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大侄媳妇,你代我向高人道谢吧。” 说完,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等秦氏离开,姜忆安看了眼厢房的方向,快步走了进去。 房里,贺晋远已摘下斗笠,下巴上的长须也放到了一旁,神色虽十分平静,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有几分幽怨。 “娘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声音有些发闷地说。 姜忆安踮起脚来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道:“夫君,你放心,没有下次了,你这次帮了忙,想要我怎么谢你?” 贺晋远垂眸看了眼她的嫣红柔软的唇瓣,耳根有些泛红。 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娘子,谢我的事,晚上再说。” ~~~ 回到青云院后,秦氏一直没有说话,还坐在那里出神地喝起了茶。 二爷贺知林正在案上泼墨作画,看她坐在那里半天没吭声,便将笔搁下,转动轮舆到了她面前。 “可是有事?” 秦氏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老爷,我想着,以后您要袭爵,咱们儿子成了世子,咱们二房是越来越好了,只是有一点,那温氏至今没生个孩子出来,怎么能不让我发愁?” 贺二爷也眉头紧锁,苍白的脸庞浮出几分不悦之色。 “你我膝下只有晋睿一个儿子,温氏确实当开枝散叶,为二房绵延子嗣。” 秦氏重哼了一声,道:“可不是这个道理!我看,再过几年她也未必生得出来,不如让她与儿子和离,咱们再给儿子另娶一房好的来吧?” 贺二爷长指搭在扶手处叩了叩,目不转睛地看着眉梢眼角已生出细纹的妻子。 嫁给他多年,因他双腿残疾无官无职,妻子在众妯娌中,一直是不言不语最不起眼的那个。 而如今,他身为世子,妻子成了世子夫人,她也终于可以在妯娌中扬眉吐气。 她想做什么,只要她高兴,他这个当丈夫的都依着她。 他笑了笑,道:“这事你与儿子商量吧,若是他愿意,把温氏打发走就是。” 毕竟妻子也常说起,那温氏的娘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另娶一房家世门第更好的妻子,对儿子来说也大有裨益。 听丈夫这样说,秦氏喜不自胜,立刻打发人将儿子叫到了青云院来说话。 “温氏不能生育,我和你爹的意思,都是让你与那温氏和离,你再娶好的来,你觉得怎么样?” 贺晋睿满不在乎地道:“她嫁进来没生出孩子,本就是她的错,和离做什么,休了她就是!” 秦氏一听,想到那道士说过的话,忙道:“你万不可这样,咱们是公府,做事要讲究脸面的,七年无子方可休妻,她才嫁进来三年,休了她也说不过去,你只问问她愿不愿意和离吧。” 贺晋睿想了一想,看向贺二爷,道:“爹,我与她和离倒也容易,不过她嫁进来也有三年了,虽说一直足不出户的,但未必什么都不知道。” 贺二爷眸色一凛,苍白的额角瞬间紧绷,“她知道些什么?” 秦氏听他们父子两个这样说话,眼中露出几分茫然,“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贺二爷暗暗使了个眼色,贺晋睿会意,立刻笑道:“娘,没什么,我先问问温氏的意思吧。毕竟夫妻一场,她要是愿意和离,我就写了和离书送她回苏州,与她好聚好散。” ~~~ 如意院中,贺晋睿翘腿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慢悠悠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温氏在一旁为他轻轻捏着肩膀,看到桌上的茶他一直未动,便道:“二爷,茶有些凉了,我再去给你倒盏热茶来。” 贺晋睿却若有所思地睨她一眼,道:“听说你那天和大嫂出去玩,与她吵架了?” 想到姜忆安叮嘱过的话,温氏抿紧了唇,脸上现出几分生气来。 “她太欺负人了,我以后要离她远远的。” 贺晋睿似笑非笑,一双细长的凤眼紧盯着她的神色,“不过是因为一个花篮吵了几句嘴,也值得你这样?” 温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愤地道:“二爷没在现场,当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你看到她一拳砸烂了我的篮子,就不会这样想了。” 她的神色不似作伪,贺晋睿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你就没对她再说些什么?” 温氏眉头紧拧,气道:“我与她说什么?我有分寸,要是她知道二爷常与长兄暗暗比较,就她那个脾性,还不得处处欺负我,事事压我一头?” 听她这样说,贺晋睿脸上现出几分笑意。 他啪得将扇子合上,道:“你之前不是想和离回苏州吗?我已经想通了,既然你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和离吧。” 温氏愣住,似十分意外地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眼眸瞪大。 她手指因意外欣喜而微微颤抖,但还是强忍住高兴的神色,抿唇道:“二爷为什么想通了?” 贺晋睿不耐烦地道:“你不是一直想走吗?我拦着你做甚?” 温氏眼圈有些泛红,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低声道:“二爷,我千里迢迢嫁到京都来,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住不惯这里的地方,我日思夜想家乡,想回苏州去。” 听她又说起这些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贺晋睿懒得再与她费什么口舌。 “行了,你想回去就回去,我给你写和离书就是。” 温氏吸了吸鼻子,道:“多谢二爷,那我去向伯母、婶子们去辞行。” 第185章 贺晋睿倏地转眸看向她,眸中闪过几分警惕之色。 “不用了,和离的事,我会告诉她们的。你收拾好你的东西,带上你的丫鬟离开,毕竟夫妻一场,我会差人把你送到苏州老家。” 温氏心里一惊,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绣帕。 本想离开之前悄悄见大嫂一面,但他要把她直接送回老家,是在提防监视她。 此时,她不能说半个不字,只得先点头应下。 不过短短几日,一个消息传遍了国公府——二房少奶奶与少爷和离了! 旁人都十分意外,听到这个消息,姜忆安却如释重负。 香草去打听了一下,回来道:“小姐,那二少奶奶是二爷派了丫鬟嬷嬷送走的,说是要把她直接送回苏州娘家去,算算脚程,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京都,在南下的路上了。”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 贺晋睿说是将她送回娘家,八成又是在派人监视她离开,她实在不明白,毕竟是夫妻,他为何会这样对待温氏? 不过,不管怎么说,温氏终于如愿和离离开了国公府,也算脱离了牢笼束缚,虽然以后再难相见,但她遥祝她以后的日子都能顺心如意。 ~~~ 翌日一早,因贺晋远要去城郊大营,天色未亮时,他便醒了过来。 比平时早醒了一会儿,不必急着立刻下榻。 姜忆安依偎在他的身前睡得正香。 她的睡相依然不老实,纤细的手臂横亘在他的胸前,笔直的小腿搭在他的大腿上, 贺晋远轻轻抚摸着她乌黑浓密的长发,视线在她微微泛红的嘴唇上反复流连。 想到昨晚榻上的缠绵,她一拳重重锤在他肩头,嫌他折腾了大半宿耽误她睡觉,他炽热的眸光便冷静了些许。 忍了几忍,在她白皙的额角轻轻亲了亲,动作极轻地下榻,以免吵醒她。 洗漱完毕,到了府外,石松已备好了马。 东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贺晋远撩袍翻身上马,打马前行,石松紧随其后,两人径直往城郊大营疾驰而去。 ~~~ 一早醒来,姜忆安洗漱完毕之后,便翻阅起母亲留下的札记来。 那札记是苏夫人生前的记录,每页都写了很多内容,而这些记录则大多都是与日期,天气,吃食,酒坊和账目收支之类有关。 姜忆安认识的字有限,一个字一个字读得很慢,却读得很认真,看完了一遍,还会从头再看一遍。 翻阅的第一本札记,里面记录的日常琐事居多,诸如某日天气如何,用了什么饭,吃了什么茶,丫鬟玉兰给她熬了什么药。 看到玉兰这个名字,姜忆安怔了怔,脑中猛地浮现出酒坊中牛娘子的面容来。 过了这么多年,她对母亲的丫鬟仅留有一些印象,那牛娘子的容貌,倒是和玉兰有些相似。 她拧眉想了片刻,便又接着翻阅札记。 一页一页读着,札记上的字能认个大半,即便不认识的,连蒙带猜也能弄懂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开始这些札记的内容几乎每页都是满满当当的,到了后来,札记上的内容便越来越少。 她根据记录算了算,大约自母亲提出和离后便生了病,札记的记录便变成了每日简短的几句话,其中还有用药的药方。 母亲生病时,那时她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她见到母亲每天都喝三碗黑乎乎的药,那札记上记录的也是如此。 而母亲的病是逐步加重的。 一开始还经常带她在院子里玩耍,后来便渐渐躺在榻上懒得动弹,再到最后,她的病情更加严重了起来,请来诊治的大夫说了患了严重的风寒,让她注意休养。 札记记录的内容到母亲生前三天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字迹有些凌乱无力,一看便是母亲在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强撑着写下来的。 只是纳罕得是,在那方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凌乱的大字,最后一笔虚浮地撇长,也许耗尽了力气,那大字写得十分潦草。 姜忆安愣住,盯着那字看了又看,隐约看出是个“陈”字。 忽地,她疑心顿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母亲想方设法将苏清酒的方子留下,那这后面所记录的陈字,是不是也另有深意? 姜家,姓陈的只有陈管家与祖母,而管酒坊的,只有陈管家! 想到姜佑程往她面前扔的蛇也是从陈管家院里拎来的,她便更加怀疑其中有鬼。 想了一会儿,她眉头拧紧,霍然起身,立即吩咐人备车去酒坊。 ~~~ 与此同时,姜宅桂香堂中,陈老太太正在与姜老爷说话。 想到那酒坊在长孙女的手里,陈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绷紧着脸道:“那酒坊虽说是苏氏留下的,但她走了,酒坊就是姜家的东西,你不问我的意见,就把酒坊给了安姐儿,以后拿什么留给程哥儿?” 姜老爷忙笑道:“母亲不要动怒,那酒坊到底是苏氏的嫁妆,该还给安姐儿的,再说,一来酒坊本就不大盈利,二来,留给程哥儿,他也不是会经营的,倒不如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退一步说,就算他不会读书不好,家里的田产宅院也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母亲不必为他担心。” 陈老太太瞪他一眼,道:“你糊涂!酒坊就算不盈利,那偌大的地方,那些制酒酿酒的器具,就算卖于别人,也是一笔数不清的银子!” 姜老爷讪讪一笑,那毕竟是发妻留下的东西,已经还给了长女,就算他脸皮再厚,他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的! 但老太太的意思又不能忤逆,他想了一想,笑道:“娘,这事容后再议吧,儿子最近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 陈老太太知他忙着公务的事,也知他不好再向长女张口,便挥了挥手让他去忙,让丫鬟把陈管家叫来。 陈管家到了堂内,老太太语重心长得对他道:“姜家酒坊,我是不指望我那儿子能要回来了,我知道你是最疼程哥儿的,你去酒坊,见了我那长孙女就把她赶出去,不许她去,反正没经我同意,酒坊给了她也不算数,要是她找事,你让她尽管来找我!” 陈管家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立刻道:“姑母您老人家放心,我会定会帮您把酒坊大小姐手里讨回来的!” -----------------------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姜忆安到姜家酒坊时,陈管家早就到了。 见了面,还没等她带人进入酒坊的大门,他便道:“大小姐,上次你在酒坊里制的酒曲,牛娘子已放到酵房发酵去了,这种大曲怎么也得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制好,大小姐过段时日再来吧。” 姜忆安淡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陈叔,依照你的意思,酒曲制好之前,我不能来酒坊了?” 陈管家揣着双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大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老太太说了,这酒坊她没同意要给你,我想这其中可能有误会,不如等事情说清楚了,大小姐再来酒坊吧。” 姜忆安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却道:“陈叔,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境很是离奇,我娘告诉我,她吃的药有毒,有人想害她。” 陈管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眸中一抹惊慌之色闪过。 他定了定神,道:“大小姐,想必您是思念苏夫人,日有所是,夜有所梦罢了。当时夫人在世时,在院中独居,身边有贴身丫鬟服侍,所有饮食用药都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亲自盯着,我想,应该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姜忆安锐利的眼神盯着他,唇角噙了一抹冷笑。 “陈叔,你对这些倒是非常清楚。” 陈管家自知失言,心中暗暗惊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道:“我得老太太和老爷信任,打理着姜家的内外事务,这些事,我当然知道。” 姜忆安微微一笑,却话锋一转,道:“是,祖母一直对陈叔你非常信任,这么些年,你为姜家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倒是奇怪,陈叔你为何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呢?” 陈管家脸色忽而有些发白,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姜忆安双手抱臂往前走着,眼角的余光却在注意着他的反应。 只见过了片刻,他不自在地摸了摸短须,笑道:“多谢大小姐关心,我觉得娶妻生子反而麻烦,还不如一个人自在。” 姜忆安似是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我觉得陈叔你还是娶妻的好,不然一个人孤独终老,没有人养老送终,到了晚年该怎么办呢?” 陈管家面色没什么变化,额头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下意识擦了擦额头,道:“大小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我的事就不用你费心了。倒是这酒坊,你以后还是少来为好,若是老太太生气气坏了身子,谁都担待不起......” 第186章 姜忆安竖掌挥手,冷笑打断他的话,“陈叔你说得不对,酒坊给了我,就是我的,祖母她老人家想不开气坏了身子,与我何干?” 说完,她便目不斜视地往酒坊里走去。 眼看她进了酒坊的大门,陈管家眉头一拧,瞥了几眼身边的伙计,伙计会意,转头叫出了十多个人,纷纷上前拦住在了她的去路。 姜忆安脚步顿住,淡淡看了一眼陈管家,“陈叔,今天这酒坊我是一定要进去的,你派人拦住我,是打算动武了?” 陈管家负手捋了把短须,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小姐,我也只是听从老太太的意思,还请大小姐不要让我为难。” 姜忆安双手抱臂看着他,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之后往后瞥了一眼,吩咐南竹说:“愣着做什么,动手吧。” 南竹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神色一凛,与武大武二同时跨步向前,挥起了拳头。 十多个伙计虽是酒坊里的护卫,也会些拳脚功夫,但遇到了他们三人,却毫无招架之力,不过几招过去,一个个便被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陈管家一看情势不好,趁那些拳脚没招呼到自己脸上,匆匆离开酒坊,回姜家给陈老太太报信去了。 ~~~ 陈管家提袍溜走的时候,姜忆安疾步去了曲房。 牛娘子在曲房检查酒曲的发酵情况,出来时,发现大小姐正站在外头,似在等她。 她微微一愣,眸中闪过几抹欣喜,却警惕地看了眼周围,发现四周没有人往这边看,便快走几步到了她面前。 还没等她上前行礼,姜忆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些变化的面容,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唤道:“玉兰姑姑。” 牛娘子猛地愣住,紧紧抿住了唇,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泪水打转儿。 姜忆安眼神震动。 她怀疑牛娘子娘亲身边的丫鬟玉兰,但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 牛娘子屈膝要向她跪下,姜忆安忙扶住了她,道:“玉兰姑姑,你为何一直在酒坊呆着?” 牛娘子忍不住落下泪来,道:“大小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认得我。” “奴婢有话要对你说!” 酒坊中,牛娘子含泪坐在椅子上,把隐藏在心中多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夫人去世后,院里的丫鬟走的走死的死,都散了......” 想到以前的事,牛娘子的眼泪珠子似地滚落下来,“夫人离世前,每日的药都是经过奴婢之手,夫人每次用药前,奴婢都会先试过。一开始,奴婢总觉得胸闷气短,头脑发晕,我只当是夫人年纪轻轻没了,我心里太过难受的缘故。可后来,病情却一日重似一日,奴婢去找大大夫诊治......” 说到这里,牛娘子抓住姜忆安的手,道:“大小姐,大夫说我中了毒,只是因毒量低微,才没有危及性命,我那个时候才明白,夫人用的药里被下了毒!” “奴婢治了两年,身体才逐渐恢复,但因那毒影响肌肤,脸上生了黑斑,容貌也有了变化。奴婢回到姜家,想要说出真相,为夫人讨回公道,但那个时候小姐你已不在姜家,罗氏当家做主,姜老爷又一向听信她的话,奴婢没有直接的证据,又怕被人发现会有性命危险,所以这些话从未对人说起过。” “夫人生前,奴婢常跟她去打理酒坊,对酿酒的事大都懂得,奴婢想着,小姐长大回来之后,一定会要回酒坊的,于是奴婢便在酒坊找了个活计,这些年一直在等你!” “奴婢觉得,小姐一定会相信我的话,为夫人报仇雪恨的!” 姜忆安神色沉凝,紧紧握住了牛娘子的手。 “玉兰姑姑,我自然相信你的话,因为母亲留下的札记中,也有暗示。” 牛娘子眼神微微震动,道:“这么说,夫人生前就有察觉了,只是奴婢这么多年苦思冥想,到底想不出是谁下的毒手。” 她细想了想,皱眉道,“老太太虽是与夫人不对付,可她只想抱孙子,恨不得夫人早日带着您离开姜家,姜老爷虽说那时与罗氏有了首尾,他心地没那么坏,也没有害夫人的胆子,可要说是罗氏,她那个时候连姜宅的大门都没进来,应该不可能把手伸到夫人的院子里......” 听她说完,姜忆安的脑海中已逐渐浮现出事情的真相来。 她双眸怒火腾腾,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把对方手刃而后快! “玉兰姑姑,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牛娘子眼中闪过欣慰,但继而又忧心地道:“大小姐,虽说你信我的话,夫人札记中也留下了线索,可如果姜老爷不信,那恶人又咬死了不认,该怎么办?” 姜忆安冷冷一笑,道:“玉兰姑姑,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承认,他害了我娘亲,我要他加倍偿还回来!” ~~~ 桂香堂中,听到陈管家说起长孙女气势汹汹地去了酒坊,甚至把酒坊的伙计都痛打了一顿,陈老太太顿时气得浑身乱战。 “她如今的气焰是越发嚣张了,要是不惩治她一下,她是不知道自己还得孝顺长辈了!” 说着,陈老太太看了眼姜老爷,气得拿拐杖重重拄地,道:“你这个当爹的,不能再惯着她了!今天势必要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姜老爷面露难色,道:“娘,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陈老太太气道:“从长计议什么,再晚一步,她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姜老爷嘴唇嗫嚅几下,正不知该如何劝老太太消消气时,忽然砰的一声重响,有人一脚踹开了院门。 姜老爷唬了一跳,急急忙忙从桂香堂出来。 到了宅门前,只见他那长女双手抱臂站在门口,一张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而女婿站在她身旁,神色肃然沉冷。 后面则是一队十多个肃然有序的护院,个个手持长棍,气势凛然。 姜老爷愣了几瞬,视线从踹坏的院门处移到长女身上,恼火地道:“酒坊的人被你打了,你还没闹够?大晚上的,你又要发什么邪火,这门招你惹你了,还带着这些人来,你是要把姜家抄了?” 姜忆安冷笑看了他一眼。 看到长女投向自己的视线,姜老爷神情错愕。 她那样眼神异样极了,有冷嘲,有可笑,有可怜,有可恨,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眉头紧锁,还没再度开口,姜忆安忽然道:“陈管家在哪里?” 姜老爷下意识道:“在桂香堂,正和你祖母说话呢,你找他有什么事?” 姜忆安没回答他,而是竖掌挥了挥手。 一队护院领命鱼贯而入,直奔后面的桂香堂。 不一会儿,陈管家便被五花大绑揪了出来。 看到陈管家被绑住,姜老爷眼神震惊,道:“安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你陈叔犯了什么事?” 可转念一想,不对,就算陈管家犯了事,该有官府的人来抓,怎么也不该长女动用护院来抓他! 那八成是长女与他在酒坊闹了不愉快,她生气报复来了。 “安姐儿,你陈叔也是听老太太的吩咐,不是故意要拦你的,他在咱们家辛辛苦苦服侍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别因为一时怒气上头,仗势欺人!” 姜忆安冷冷瞥了他一眼,狠声道:“你闭嘴!” 长女的气势凛然,眼神凶狠,连声爹都不喊了,姜老爷不觉唬了一跳,惊愕地闭紧了嘴。 听到外面的动静,罗氏也从院里急匆匆走了出来。 看到陈管家被绑了起来,她脸色突地变了,急道:“安姐儿,你要绑人,总得有个缘故,就算国公府权势大,也不能平白无故恃强凌弱吧!” 姜忆安看了她一眼,唇畔泛起冷笑,道:“我已有人证物证,可以证实我娘当年早逝,是他下毒所害!” 听到长女说出这句话,姜老爷只觉头顶忽地响起一个霹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管家沉默不言,眼底却闪过几抹幽暗狠色。 罗氏心惊肉跳,脸色煞白不已。 她嘴唇嗫嚅几下,强装着镇定的模样,道:“安姐儿,你娘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有什么人证物证可以证明陈管家害了你娘?” 姜忆安锐利的眼神瞥向她,冷笑道:“我自然有证据,可现在证据岂能摆在你们面前?今日我来,就是先绑了他,明天一早就要把他送到官府,让官府治他的罪!” 说完,她冷冷一挥手,几个护院便押住陈管家向柴房走去。 看到他被推搡着往前走了几步,罗氏突然开口,道:“慢着!” 姜忆安冷冷看向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罗氏一面使了眼色与丫鬟快去请老太太来,一面强撑着道:“安姐儿,我想,陈管家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其中真有误会,他就这样被你稀里糊涂押住,以后就算洗刷了他的冤屈,他在街坊邻居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了,还请你看在他为姜家勤恳多年的份上,让他先说一说,到底有没有害你娘吧!” 第187章 姜老爷听到她这话,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却也道:“安姐儿,若是你娘真被害死了,别说是你,我也饶不了他!但是,你陈叔忠心耿耿地为姜家忙前忙后,若是真被你冤枉,可就不好了,你也容他为自己辩解两句!” 他话音落下,陈管家立刻道:“老爷,冤枉啊,我没有害苏夫人!” 闻言,贺晋远负手看向他,沉冷眼神锐利无比。 陈管家心头一惊,慌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正在这时,陈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拄着拐杖匆匆走来,喝道:“要抓他,先抓我!我看你是反了天了,回来就闯到我的院子里抓人,姜家都要被你掀个底朝天!你回娘家一趟就非要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人人不得安生,你才罢休是吗?” 姜忆安冷笑看着老太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行,既然你老人家这样说,那我就把你也一块抓了!” 她倏地一挥手,武大武二便上前押住了老太太。 看老太太被两个武夫一左一右按住,姜老爷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喝道:“你反了天了,连你祖母都抓,还不快给我住手!” 姜忆安冷笑道:“你要是觉得我不应该这样做,那就陪着老太太一起吧!” 几个护院顿时一拥而上,押住了姜老爷。 姜老爷气得胡子尖都在颤抖。 长女六亲不认,连他这个当爹的和老太太都被她抓住,这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怒气冲冲地看向贺晋远,道:“女婿,安姐儿这是大逆不道啊,你这个当丈夫的,就任由她胡作非为?” 贺晋远眸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姜家的家事,我只听娘子的吩咐。另外提醒岳父大人一句,身为姜家的一家之主,您是应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如何处理与面对家中的纷争内讳。” 话音落下,砰的一声,姜忆安一脚踹开了厢房的门。 几个护院把老太太、姜老爷押到房中,而陈管家则被关在了厨院里的柴房中。 姜家大门被护院严守把住,不放一个人出去。 厢房里,姜老爷气得拂袖走来走去,脸色阴沉如墨! 长女实在太过分了! 陈管家如果真是杀害苏氏的凶手,他自然不会饶过,但她又不肯拿出证据来,老太太不过是为陈管家说了句话,她就把她的亲爹和祖母关在了房里! 陈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重重拍打着桌子,不断骂道:“我看她是得了失心疯了,连祖母和亲爹都要押进房里!等出了这个门,我就把她告到官府去,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她这个姜家孙女是如何不孝不顺忤逆长辈的!” 姜老爷生气了一阵子,想到女婿提醒的话,现下冷静了一些,既担心老太太被气出个好歹来,又思忖着苏氏的死是否真与陈管家有关。 他想了想,道:“娘,您放心,等我出去后,我一定骂安姐儿!不过,苏氏的死若真是与陈管家有关,她心里肯定怒气冲天,现在她在气头上,难免做得过分了些,您先消消气!” 老太太冷声道:“我消什么气!我还不如被她气死算了!她娘明明是病死的,陈管家怎会害她,她分明是在发疯!苏氏活着的时候闹得家里不安生,现在她闺女比她更厉害十倍!我早说过她是个不值得疼的,你看看薇姐儿和程哥儿,哪一个不比她孝顺!现如今她翻脸不认我们,我们也不用与她留什么情面了,等明日一早她开了这道门,我们就要回姜家酒坊来,与她断绝关系,以后永远不许她踏进姜家一步!”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 姜忆安冷飕飕睨了一眼姜老爷与老太太,冷笑道:“断绝关系不急于这一时半时的,有一场好戏,两位先看过了再说吧!” ~~~ 正房中,罗氏一筹莫展,焦急得在房里走来走去。 姜忆薇也已在自己的院里歇下,听到外面发生了这样一桩事,便急忙到了正院见罗氏。 看到她,罗氏一脸焦灼之色,“薇姐儿,可坏了大事了,安姐儿竟把陈管家抓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哪!” 姜忆薇安慰她道:“娘,你别着急,我想长姐不会无缘无故就要抓陈管家的,也许苏夫人的死就是与她有关,这个时候,我们千万不要给长姐添乱,是与不是,交于官府查一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听她这样说,罗氏一张脸惨白如纸,喃喃道:“不行,千万不能把他关到府衙的大牢里去,那样他会没命的!” 姜忆薇眉头紧拧,道:“娘,你怎么这么担心陈管家?要是他真害了苏夫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罗氏死死咬紧了唇,忽地抓住了她的手,道:“薇姐儿......” 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道:“薇姐儿,娘是担心啊,毕竟陈管家他在姜家这么多年,与我们和亲人无异......” 她话没说完,姜忆薇眉头一皱,正色道:“娘,若说是和我们有亲情的,那也是长姐,你怎么不向着她,反倒偏向外人?你要是再说这样的糊涂话,可别怪我不理你了!” 罗氏被她的话噎住,颤抖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力地扶着椅子坐了下去。 夜色渐深,月色晦暗,姜宅里静悄悄的,罗氏避开人,躲在暗处观察着柴房外面的动静。 看守柴房的武大武二不断地打着哈欠,不一会儿,两人似乎困了,便离开柴房门口,回别的屋里歇息去了。 罗氏瞧了瞧四周无人,便蹑手蹑脚走动柴房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她手里拎着个包袱,装了些金银细软,看到陈管家五花大绑躺在地上,她赶忙从包袱里掏出把匕首,拿下塞在他嘴里的破布团,一边割着绑在他手腕脚腕上的麻绳,一边道:“趁现在天黑没人,你快走吧!” 陈管家握住了她的手,眼中闪过几抹不甘,道:“你别慌,当年我给苏氏下的毒,没有人知情,时隔这么多年,只要我咬死了不承认,就算小姜氏有证据,也不能证明就是我下的,我现在走了,岂不坐实了就是我下的毒?” 罗氏担心地道:“可万一她有确凿的证据呢?你不知道她的厉害!你还是走了为好,我不想让你有一点风险!” 陈管家脸色阴沉,咬牙道:“可我要是走了,就永远不能回来了,两个孩子也见不着了!” 罗氏拍了拍他的手,劝他道:“现在保命要紧,你先不要想这些,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你再悄悄回来就是了。” 陈管家想了想,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又道:“你放我走了,万一被姜鸿发现怎么办?” 罗氏冷冷一笑,口吻嘲弄地道:“他是个好糊弄的,三言两语就哄过去了,你快走吧,别再多说了!” 柴房隔壁的小厨房中,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在窗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姜老爷与陈老太太。 听到罗氏与陈管家的话,姜老爷的眼神错愕,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红,由红变黑,眉宇间笼着浓重怒气,头顶几乎冒出怒火来! 他气愤至极,提袍在房里转了几圈,摘下墙上的长剑提在手里,用力踹开了隔壁的柴房。 震惊过后,陈老太太也拄着拐棍起身,手指颤指着隔壁的柴房,嚎啕骂道:“陈氏,罗氏,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东西,把我蒙在鼓里这么多年,骗得我们姜家好苦啊!” 柴房中,看到姜老爷气势汹汹提剑进来,罗氏唬了一跳,忙上前抱住他的腿,“老爷,你不要杀人啊......” 姜鸿脸色黑沉如墨,狠狠一脚将她踢到柴房外面,“贱妇,滚开!” 他拔剑指向陈管家,眼中怒火升腾,“你杀我发妻,混我血脉,我今天非得杀了你这个狗东西不可!” 陈管家惊愕之后,很快恢复镇定,一双眼狠狠看着他,眸底凶光毕现,俯身抄起了地上的匕首。 姜老爷提剑挥去,陈管家侧身避开,反手握紧了匕首,朝他胸口刺去。 不过,还没等他抬起手来,一股巨大的力道踢中他的手腕。 当啷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姜忆安五指紧握成拳,眸中冷光毕现,一拳砸中他的面门。 咔嚓一声,陈管家登时鼻骨断裂,血流如注。 又一拳挥去。 他猝不及防退后几步,身子一歪,狼狈地跌倒在地。 还没等他爬起来,又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拳用了十分的力道,他虾米似地蜷缩在一起,鼻血糊了一脸。 姜忆安蹲在他身前,冷声道:“你害了我娘,有没有想过自己做的恶事被发现,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陈管家痛苦不堪地捂着胸腹,呼哧呼哧喘着气,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柴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 他扶着姜忆安的肩头,沉声道:“娘子,剩下的我来吧。” 他会让陈管家付出应有的代价,这种人,连脏了她的手都不配。 第188章 与此同时,罗氏回了正院,赶忙收拾了衣物,叫上姜忆薇与姜佑程,道:“薇姐儿,程哥儿,你们都不是姜家的血脉,陈叔才是你们的亲爹,现在他被抓了,姜家发现了真相,我们也没法留在这里了,我这就带你们离开京都!” 听到这个消息,姜忆薇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她怔怔看着罗氏,眼泪流了出来,愤怒哭道:“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罗氏死死咬紧了唇,不知该怎么说。 她娘家落魄,当初刚到姜家时,不过是想着有个寄身之处,寻一门过得去的亲事,嫁人过日子。 可后来,看到苏氏在姜家过的日子富有自在,她艳羡不已,嫉妒得要命! 一开始,她也只是嫉妒而已。 可后来,她渐渐发现,陈老太太对苏氏多有不满,一心想要个孙子,她便起了心思,想要嫁到姜家做妾,生个儿子傍身,也好过上富贵日子。 可老太太为她在外置办了宅子,姜鸿却没踏足过。 她本以为在姜家做妾的愿望要落空了,直到有一天晚上,陈管家摸进了她的宅子,与她出了个主意...... 她把一双儿女,想法子都归到了姜鸿的头上,可后来苏氏发现了这件事,不肯让她进姜家,还竟然要与姜鸿和离! 她心中忐忑,不知该怎么办,陈管家告诉她,让她不必担心,他会想办法的...... 想到这里,罗氏猛地回过神来,道:“薇姐儿,你不要再问了,娘赶紧带你们走,娘这些年存了不少体己,带你们离开,也能过上好日子!” 姜忆薇哭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罗氏怔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她最疼爱的女儿,竟然会这样不理解她! “娘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要是这件事没被发现,这姜家的东西,不都是你和程哥儿的......” 她话未说完,啪的一声重响,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 姜忆薇恨恨看她一眼,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娘啊,我更恶心会有那样一个害人的亲爹!” 她哭着跑了出去。 罗氏手里的包袱散落在地上。 她呆呆坐在地上许久,悔恨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一开始她就错了。 她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姜佑程看着她呆坐在地上,也不知该怎么办,便也在一旁坐了下来,道:“娘,二姐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吃油炸糕。” 罗氏转过头去,定定看着他。 过了许久,她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笑声尖利而疯狂,在夜里久久回荡。 -----------------------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心服口服了吗? 翌日一早,陈管家被送到府衙,因人证物证齐全,很快被判了凌迟处死的刑罚,而罗氏因得了失心疯,不出几日便病故了。 姜忆安再次见到姜鸿时,他的头发胡须灰白相间,额头眼角满是皱纹,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 看到女儿出现在姜宅,姜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哑声道:“安儿,你来了。”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姜老爷,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听到女儿疏离的称呼,姜老爷怔怔看了她一眼,心中酸楚交加。 先前女儿还喊他一声爹,现在连声爹也不愿意再喊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女儿怨他是该的,虽不是他直接害了苏氏,他也难逃其咎。 若非他愚孝糊涂,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姜鸿沉默了许久,道:“安儿,你祖母她受不了刺激,中风病倒了,她想见你一面......” 姜忆安竖掌打住,“先前陈老太太还是说过要把我赶出姜家,与我断绝关系呢,今天又见我做什么?” 姜鸿叹道:“安儿,你毕竟是姜家唯一的血脉,你祖母只有你这一个亲孙女,她如何能不想见你?” 姜忆安冷笑,“那麻烦姜老爷告诉她一声,她现在连一个亲孙女也没有了,从今往后,我与姜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姜鸿面露痛苦之色,花白胡须微微颤抖,“安儿,你毕竟是姜家的血脉,这个时候你提出与姜家断绝关系,你祖母怎能受的了?” 姜忆安冷冷睨了他一眼,讥讽笑道:“受不了那也得受着!谁让她重男轻女,只想要一个孙子,这是她该得的!她不是还想要孙子吗?姜老爷你还没到天命之年,还可以继续娶妻生子,圆了老太太抱孙子的梦。” 姜鸿闭眼叹了口气。 要是以前,听到女儿这番话,他早就跳起脚来与她吵上几句,可如今,他心中只有惭愧。 最后看了姜老爷一眼,姜忆安不想多呆,转身就走。 姜鸿却突然叫住了她,“安儿,你慢着,爹还有一句话要说。” 姜忆安刹住了脚,转眸看着他。 姜老爷眼圈泛红,低声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爹心力憔悴,已向朝廷辞官,明日便带你祖母回老家养病去了,此去一别,以后我们父女相见的日子就不多了。” 说着,他从衣襟中摸出一沓房契地契来,有些哽咽地道:“爹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能弥补爹的过失。这是姜家宅子的房契,还有田庄的地契......” 说到这里,他再度自嘲地笑了笑,惭愧地道:“这些原也都是你娘带来的,现在爹都还给你,以后的日子,望你照顾好自己。” 姜忆安扫了一眼那些房契地契。 她早知那是她娘留下的,原来还顾念几分骨肉亲情,没想要回去,是打算留给他们过日子用的。 现在既然他还回来,那她也自然会收走。 她神色淡淡地取了房契地契,定定看了一眼姜老爷,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又顿住脚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也照顾好自己。” 身后传来呜咽的干哑嚎啕声,她没再回头。 姜宅外的多福胡同中,贺晋远负手而立,正在默默等待。 看到姜忆安走了出来,他大步走过去,温声道:“娘子。” 姜忆安快步走到他面前,一下扑到他怀里。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底隐约有些泛红。 一想到也许姜家老爷与那老太太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他的娘子难过,贺晋远脸色一沉,道:“娘子,可是他们让你受委屈了?” 姜忆安抬头冲他弯了弯唇角,道:“没有,谁能让我受委屈?” 悄悄吸了吸鼻子,她笑道:“我替我娘惩治了凶手,坏人也得到了报应,我只觉得高兴。” 贺晋远暗松口气,大掌轻拍了拍她清瘦的脊背,温声道:“娘子,我们回家吧。” 回他们两人的家,以后的日子,他会陪伴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 许是经历了这场变故,会让人有些疲累,回到静思院后,姜忆安睡前只说了几句话,便枕在贺晋远的胳膊上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微亮时,贺晋远忽地醒来,却发现怀里空了。 他霍然起身,视线在房内快速逡巡一遍,却不见他的娘子。 他立即掀被下榻,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静思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雀鸟在枝头叽喳几声,疾步走进宽阔的庭院,他的神色罕见得焦急慌乱。 突然,看到角落处的习武场有个熟悉的纤细身影,他便顿住了脚步。 晨光熹微,姜忆安一身石榴色的裙裳,头发简单绑了个高马尾,手中挽着一把长弓,眯眼对准了场地上的箭靶。 一阵微风拂过,她微微偏首,感受着晨风的力度和方向。 下一瞬,羽箭从她指间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铎的一声,径直射中了靶心。 身后有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走近。 姜忆安回过头,看到贺晋远大步向她走来。 他只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墨发凌乱地披在肩头,白皙的额角挂着清冽的汗珠。 她冲他灿然一笑,欢呼着朝他小跑过去,“夫君,我射中靶心了!” 贺晋远暗松口气,在她奔跑到他身前时,大手揽住了她的腰,紧紧将她拥在了怀里。 “娘子怎么起这么早,为何忽然想练箭了?” “我睡够了,一时兴起就想练箭了。祖父当初教我射箭,他老人家虽不在府里,我的箭术可不能落下,万一哪天他回来要检查呢?” 说完,注意到他额角的清汗,姜忆安从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有几分嗔怪地道:“倒是你,一大早刚起来,又没练箭又没习武,怎么还出汗了?” 贺晋远微微一笑,大掌握住了她的手。 他方才没有看到她,便分外担心,担心她一时心情郁闷,躲起来黯然神伤。 但他显然低估了她的坚韧乐观。 第189章 此时看到她唇畔又露出灿然笑意,他紧绷的心弦便悄然放松了几分。 回到房里,贺晋远换上衣袍,因今日依然要去城郊大营检阅,需得早早出城。 姜忆安为他束着腰封,忽然停下动作,握拳锤了下他的肩头,哼道:“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忙完这一阵,能不能陪我出去玩一玩?” 他公务军务繁忙,还说眼睛好了后要陪她逛街的,到现在也没抽出来时间过,她能不埋怨他吗? 贺晋远笑了笑,道:“这几天忙完,我一定抽出时间来,城郊湖畔的荷花都开了,我陪娘子去湖边游船。” 听他这样说,姜忆安又高兴起来,三下五除二为他束好了腰封,笑道:“好了,夫君去上值吧。”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唇畔悄然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 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几步,他忽地又折返回来,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在她额角用力亲了一下,方才离去。 ~~~ 忠毅营的营地在城郊一百里外,辰时未到,营地宽阔的校场上,身着轻铠的士兵站姿笔挺,肃然有序地列于校场外。 贺晋远站在校场高台之上,视线在下方的士兵身上逡巡一周,却不见雷副将的身影。 他眉头微微拧起,质询的眼神投向身边的下属,其中一个抹了抹额头冷汗,拱手道:“回大人,雷副将还在营房之中,属下这就差人去叫他。” 话音刚落,雷震虎拖着步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粗声吼道:“谁说老子在营房里,老子来了!” 贺晋远神色平静地看向他。 他迟到还算其次,此时醉眼斜睨,浑身酒气冲天,不知饮了多少酒。 沉沉看了他一眼,贺晋远淡声开口,嗓音不怒自威,“雷将军,军营禁酒,你身为将领该当以身作则,如今违反军律,该当以数倍军规处置。” 闻言,雷震虎咧嘴重重往地上呸了口吐沫,满不在乎地道:“别给老子提什么军规军律,你这个国公府的天之骄子,不过仗着家世好,就来这里充指挥使,老子一刀一枪拼军功时,你小子还在国公府玩泥巴呢!现在你不过当几天我的顶头上司,就在我面前充大爷,罚起老子来了!” 因以往军营提将领,大都在营内选拔,即便有从别人调任的,也都是武官出身,从未有兵部文官兼任的情况。 这指挥使一职,众人本都认为非雷副将莫属,雷副将也自认为如此,谁料贺晋远忽然从天而降兼任指挥使,他心里满是不服气。 几个将领听见他这话神色都刷得变了。 平时他发发牢骚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喝了酒,当着全营士兵将领的面,竟然这样出言不逊! 众人忙道:“雷将军,你休要醉言醉语,快给大人认罪领罚吧!” 雷副将把上前劝他的人一把推开。 他把手里几十斤重的玄铁长刀扛在肩头,斜眼睨着贺晋远,中气十足地吼道:“老子又没什么错,为何要向你这个年轻小白脸认罪!今天老子就要和你单枪匹马比试比试,要是你赢了老子,老子心服口服!” 说罢,他拔刀出鞘,挥舞着长刀便向前奔去。 眼看他要对主子不利,石松神色一凛,当即拔刀迎了上去。 贺晋远沉声道:“退下。” 听到主子的命令,石松蒲扇大的手掌紧握成拳,一双虎目怒瞪着雷副将。 虽不想退,但主子的话如军营铁律,他必须得听。 石松暗暗深吸一口气,提刀退后几步,眼睛却不离开雷副将半分。 雷震虎几步奔到贺晋远的面前,挥舞手里的长刀,当头向他劈去。 刀势如裹挟着千钧之力,地上的黄土卷扬而起,随他的长刀一起毫不留情向对面的人砍去。 周围的将领全都为贺晋远捏了一把冷汗。 校场三千士兵个个屏气凝神,心口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喘一声,视线齐刷刷盯着贺指挥使与雷副将。 “哇呀呀————” 雷震虎粗声怒吼,粗壮双臂挥舞着长刀,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众人只看到那长刀劈下去的瞬间,指挥使大人不退反进,身形如闪电般掠到雷副将面前,之后飞起一脚踢中他的手腕。 铮的一声锐响—— 寒光闪闪的长刀自雷副将手掌中腾空飞出,径直钉在了远处的木柱上,刀尖不偏不倚落在中心,入木三寸有余。 不待他回过神来,贺晋远已五指紧握成拳,带着破风之力朝他面门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 就在短短瞬间,众人再定睛看去时,雷副将已如铁塔般轰然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鼻子里喷溅出来。 贺晋远收回拳势,垂眸扫了眼腰间的平安扣。 玉佩随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又悄然贴回腰畔,没有丝毫损伤。 雷副将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抬头朝指挥使看去。 只见方才被他骂年轻小白脸的指挥使大人,身姿挺拔笔直如松,黑色衣袍没有半分凌乱,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雷副将,心服口服了吗?” -----------------------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温氏,出来说话。…… 雷副将捂着鼻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抹了几把脸上的血,胸膛沉沉起伏着,粗声道:“属下认输,这就去领罚。” 校场上忽然掌声雷动。 那些将领、士兵看向这位临时上任的指挥使大人,眼中无不露出敬意与崇拜。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 如重雷般滚滚响动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持续许久的声响在校场内回荡。 检阅完忠毅营士兵的操练,贺晋远去了趟营地的署房。 雷震虎挨了三十军棍,趴在床榻上歇息,因肩背都受了棍伤,疼得时不时哼几声。 看到贺晋远进来,他趴在榻上拱了拱拳,黝黑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堪来,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不用说,他挨打受罚成这样,大人来这里,一定是看他的笑话来了! 贺晋远撩袍在他旁边坐下,温声道:“雷大人,伤势如何了?” 指挥使没有出声奚落,雷副将有些意外,不自在地伸出大掌挠了挠头,强撑着道:“回大人的话,属下屁事没有。” 石松看了他一眼,唇畔勾起讽笑,“雷大人当真没事吗?在下还没走进营房,就听到大人哎呦哎呦的叫声了!” 雷副将黑脸一红,粗声否认:“放屁,那你一定是听错了!”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从衣襟中掏出一瓶伤药来,放到他面前。 “雷大人,好好养伤,早日恢复。 看到指挥使大人非但没有嘲笑自己,还亲自来给自己送伤药,雷震虎感动地眼眶有些泛红。 贺晋远看着他,又道:“来忠毅营之前,我已听闻过你的大名,你曾在边境甘州做过三年斥候,后因屡立军功,一路破格提拔,是武官之中的佼佼者。” 听到大人这样夸赞自己,雷震虎咧嘴嘿嘿笑了几声,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边境做过三年斥候?”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石松上前一步道:“雷大人,我们大人中状元之前,也在甘州做过先锋斥候,林枭的名号,你可听过?” 闻言,雷震虎眼神剧烈震动。 当年他在甘州做斥候时,先锋斥候林枭的名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鞑靼进犯时,他单骑潜入敌营,烧了对方的粮草库,那一战他们把鞑靼打得屁滚尿流,将他们赶回了边境百里外,连着三年,鞑靼没敢再进犯甘州! 当时他还奇怪,林枭立下这等军功,非但没有提拔重要,之后还了无踪迹。 如今他才知晓,林枭正是眼前的指挥使大人! 想到那时指挥使大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他顿时肃然起敬! 不过,一想到先前自己还借酒奚落指挥使是个小白脸,他黝黑的脸庞满是愧色。 “大人,属下实在对不住......” 贺晋远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当初他只是想去边境历练一年,为免别人因他是国公府的嫡长孙而逢迎巴结,所以隐姓埋名,做了先锋斥候。 “雷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雷副将重重吸了吸鼻子,粗声道:“大人放心,属下养好了伤,尽早回去处理军务。属下还保证,以后以身作则,再不破规饮酒!” 贺晋远微微一笑:“那就好,有雷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还未走到门外,雷震虎忽地撑起半个身子,高声道:“贺大人,改日属下要请你喝酒,比一比酒量,不知大人可愿意赏脸?” 贺晋远顿住脚步,负手看向他,笑道:“那你可未必是我的对手。” 指挥使离开,营房中还回荡着雷震虎粗犷高昂的笑声。 第190章 来给他送饭的士兵见他一改方才哎呦叫疼的模样,正在开怀大笑,满头雾水地问:“雷大人,您这么高兴,难道是贺大人调任,您要提拔了?” 雷副将呸了一声,“你小子,别胡咧咧,以后不管贺大人在不在忠毅营做指挥使,他永远都是我的上司!” ~~~ 到了休沐这一天,贺晋远与姜忆安一起去颐园湖畔游玩。 初夏时节,颐园风景宜人,波光潋滟的湖面上荷花盛开,过往游客或驻足湖畔,或在拱桥上远眺,欣赏着周边美丽的景致。 与其他刚成亲的年轻小夫妻一样,姜忆安牵着贺晋远的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湖畔漫步。 游人如织,湖边也不乏摊贩售卖香饮与小吃的摊位。 远远看到一个卖糖人的摊位,贺晋远温声道:“娘子要糖人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摊位,姜忆安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牵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到了摊位前面,已有几个顾客在排队,贺晋远便自觉站在队末等待。 有他排着队,姜忆安很是有悠闲地举目远眺,欣赏着湖对岸的风景。 等待糖人时,时不时侧眸看她几眼,贺晋远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温和笑意。 今日只有他与娘子两个人,无人打扰他们。 买完糖人,他便会与她一起去湖对岸欣赏风景,享受独属于他们夫妻的美好时光。 然而下一瞬,他看到她的娘子忽然灿然一笑,冲湖对岸挥了挥手。 接着,对岸有个纤细的身影朝这边用力挥了挥手里的帕子,之后,她便快步跑上拱桥,向这边走了过来! 贺晋远翘起的唇角放平,长眉微微蹙了起来。 姜忆安高兴得对他道:“夫君,是嘉云,没想到她也出来玩了。” 贺晋远没有作声,淡淡抬眸朝来人看了眼。 果然是贺嘉云。 她带着丫鬟翡翠小跑过来,一到两人面前,便兴致冲冲地抱住了他娘子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挤到了他们夫妻之间。 “大哥大嫂,你们也出来玩了?” 贺晋远唇角微不可察地抿直了几分,冷冷淡淡嗯了一声。 姜忆安高高兴兴与堂妹聊起了天,“嘉云,你什么时候出来玩了?早知道你也要出来,我们就一块儿了。” 贺嘉云压低了声音,用仅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大嫂,千万别,我偷偷溜出来的,我娘不知道,你也别告诉大哥。” 不是她觉得大哥会去她娘那里告状,而是莫名觉得,每次她与大嫂在一起,大哥看向她的眼神都有几分幽冷,让她有些发憷。 姜忆安保证为她保密。 三人往前走着,贺嘉云突然顿住脚步,眼神刷得亮了起来,高兴地道:“大嫂,你看前面那不是周状元吗?” 姜忆安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前看去,果然看到周文谦就在不远处。 他穿了一身白色锦袍,身材修长挺拔,卓然立在人群中,气质温润如玉,想不注意都难。 而他身旁的年轻男子也同样让人难以忽视,只是对方气质过于清冷,那双清凌凌的黑眸看过来时,无端带着几分审视与冷漠,让人望而生畏。 贺嘉云瞥了一眼那男子,忽然想起他就是打马游街那探花郎,自己还不小心把帕子砸在了他脸上! 她做贼心虚,赶忙用绣帕遮住了半边脸。 但转念一想,当时隔了那么远,又过去了那么久,对方八成早就不记得她了,便放心地把绣帕塞到衣袖里,催促道:“大哥大嫂我们快过去与周状元打个招呼吧!” 贺晋远神色极淡地看了她一眼,还没开口,转眼间,姑嫂两个已携着手,兴高采烈往那边走了过去。 他默然深吸一口气,亦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还没等他走到近前,齐临川便一眼认了出来这位前科状元、现任兵部郎中兼指挥使贺大人。 他知礼地拱手道:“卑职见过贺大人!” 看到他以官场之礼相见,周文谦也拱手笑道:“贺大人。”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道:“在外不必讲究这些礼节,以兄弟相称即可。” 彼此见过礼,原来周文谦与齐临川刚在附近办完了翰林院的差事,便一时兴起,也来这湖畔领略一番初夏的风景。 日到中天,快到了该用中饭的时辰,贺晋远客气地邀请,“周兄,齐兄,听说这旁边酒楼的松鼠鱼做得不错,棠棠也爱吃,不如一起去尝尝吧。” 棠棠? 听到他这样说,姜忆安下意识看了他好几眼。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叫过她这个名字,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喊了起来? 而且他脱口而出,好像叫过对她这个名字千遍万遍,非常熟悉似的。 真是让她觉得怪怪的。 周文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又要托棠棠的福,可以一饱口福了。” 一行人去酒楼用饭。 到了雅间内,看到周文谦撩袍坐下后,贺嘉云羞涩一笑,提起裙摆走了过去。 正在她要在他右手边的座位坐下时,齐探花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率先坐了下去。 贺嘉云唇畔的笑意忽然凝住。 她生气地甩下手里的帕子,对齐探花暗暗翻了个白眼,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微笑着往周文谦左手边的座位走去。 然而不等她走到近前,贺晋远已撩袍坐下。 姜忆安则笑眯眯坐到他身边,招呼她道:“妹妹坐我旁边。” 贺嘉云看了眼大嫂旁边的空位。 虽与那没眼色的齐探花挨着,但好歹是坐在了周状元的对面,位置也不错。 她理了理裙摆,姿态娴雅地坐下。 不一会儿,饭菜陆续端了上来。 贺晋远挽起衣袖,骨节分明的大手提起公筷,夹了一筷鱼肉,如往常那般,先放到了姜忆安的碟子里,“娘子尝尝味道如何?” 姜忆安吃了一口,眼神微微发亮,惊喜地道:“好吃,好吃,酸酸甜甜的,你们都尝尝。” 看到大哥为大嫂夹菜,贺嘉云暗暗看了周文谦一眼,不由灵机一动。 一旁的齐探花正要伸手去取公筷夹菜时,她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提起了筷子。 她在鱼腹处夹了一大块黄澄澄的鲜嫩鱼肉,放到面前的小碟子里,又看了一眼齐探花,抿唇有些羞涩地道:“这鱼放在我面前,别人不方便夹菜的,齐探花,麻烦......” 话没说完,齐临川看了她一眼,清冷的眸色有几分一言难尽的意味。 他眉头皱起,将小碟子端到了自己的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贺姑娘,还请你矜持些。” 贺嘉云怔怔看了眼被他据为己有的菜,再看了眼他脸上露出的嫌弃之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她送给周状元的鱼肉,他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 姜忆安看她雪腮隐约有些发红,饭菜也没吃几口,便给她夹了些菜放到碟子里,道:“妹妹,怎么不吃饭啊,是不合胃口吗?” 贺嘉云咬牙笑了笑,道:“大嫂,我不太饿。” 不是没胃口,她胃口一向很好,不过看到某些人那么厚颜无耻,再好的胃口也吃不下饭去! 用着饭,寒暄闲谈着,贺晋远看了一眼周文谦,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听棠棠说,周兄尚未娶妻,不知你之后可有娶妻的打算?” 他刚说完,姜忆安便惊讶地看了他几眼。 自从眼睛复明之后,他每日都忙于公务,连嘉月、嘉舒快要成亲的事都没过问过,怎么还有闲心关心周大哥的婚事了? 周文谦倒是对他的话并不意外,眉头微挑,温和地道:“过些日子,家母也会到京都来,娶妻之事,家母不知唠叨了多少回,想来她到了京都,就会开始为我张罗了。” 听他提到周大娘过些日子会来,姜忆安登时把刚才的那点惊讶抛到了九霄云外,高兴得与他说起了伯母进京的事。 坐在大嫂一旁,听到大嫂与周状元聊着家常,贺嘉云心里喜滋滋的,方才因齐探花而生的气也快消失殆尽了。 用完饭,离开酒楼时,趁旁人不注意时,她悄悄扯了扯姜忆安的衣袖,道:“大嫂,周状元的母亲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姜忆安被她的这个问题问住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但实在不知道周伯母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妹妹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贺嘉云有些不好意思被她看穿心思,便胡乱找个理由搪塞,“我舅母家好几个表妹都没成亲呢,先前舅母还让我娘留意有没有合适婚配的郎君,我这不是帮她们打听打听吗?” 姜忆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贺嘉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大嫂,你快告诉我吧。” 姜忆安细想了想,道:“伯母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我还真不清楚,但是周大哥就在这里,何必舍近求远呢?我替你去问一问......” 第191章 说完,她就要上前去,贺嘉云忙拉住了她,不好意思地道:“大嫂,你先别去问了,你就告诉我,周状元小的时候,喜欢和什么样的姑娘一起玩?” 这个问题确实不用问别人,姜忆安灿然一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周大哥喜欢和我一起玩。” 话音落下,贺晋远本往前走着的步子突然慢了一些,白皙的脸庞似覆了一层寒霜,转眸看向堂妹的视线,如寒冰利刃。 顶着大哥那冷飕飕的视线,贺嘉云只觉头皮一紧,剩下的话都噎在嘴里,乖乖闭紧了嘴,再不敢向大嫂胡乱打听什么。 到了湖畔,一艘艘游船停靠在岸边。 湖中景致更胜岸边,有些游客租了游船之后,划船去湖里赏水看鱼,近距离欣赏那湖中央的荷花。 姜忆安早就想划船了,贺嘉云也正有此意,姑嫂两个一拍即合,当即吩咐人去租了一座宽敞的游船。 只是登上游船之前,莫名总感觉不远处似乎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姜忆安下意识往人群中看去。 不过周边游人如织,她往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来。 看到她往左右张望,贺晋远道:“娘子,在找什么?” 姜忆安蹙眉摇了摇头,道:“没事,可能是我的错觉。” 贺晋远却往岸畔看了一眼,视线在一个遮着面巾的女子身上掠过,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头。 一行人陆续登上游船。 贺嘉云站在船头凭栏而立,一双眼睛时不时看向周文谦的方向。 待过了会儿,看到他从船舱漫步出来,在船头凭栏眺望欣赏湖光山色时,她心中一喜,提起裙摆走了过去。 不想刚走了几步,齐探花也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两人迎面遇上,狭窄的过道却只容一人通过。 想到方才那碟子鱼被他拿走吃掉,贺嘉云没好气地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齐探花,道:“齐大人,松鼠鱼好吃吗?” 齐临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冷漠地道:“贺姑娘,不要枉费心机了。” 贺嘉云微微一愣,蹙眉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枉费心机,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齐临川退后几步看着他,极冷淡地笑了笑,“那我只能说,抱歉,我不会回应。” 贺嘉云愣住,茫然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动不动说些她听不懂的话,难道只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脑子却是不中用的?那是怎么中探花的? “我要你回应什么?” 说着,不想再与他理论什么,她靠在栏杆处挥了挥手,没好气地道:“齐大人,麻烦你让开,我要去找周大人说话。” 齐临川长眉挑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唇畔的笑也带了几分讥讽冷意。 “欲擒故纵?这样的手段,我见得多了......” 听到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贺嘉云拧眉打量他几眼,只觉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了出来。 这人无礼地拦着她的路不说,还说这些话,该不会以为她对他有好感,在费尽心机靠近他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简直气笑出了声! 她喜欢得是才貌双全,气质温润的君子,才不喜欢他这种看上去冷漠无情的男人,就算脸长得好看也没用! 想到这些,她一只手重重按在栏杆上,瞪着齐探花道:“什么欲擒故纵?齐大人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请你让开,别挡着我的路。” 话音落下,游船猛地转了个弯。 贺嘉云本来站在栏杆旁,猝不及防重心失衡,整个人歪倒压在栏杆上。 年久失修的栏杆撑不住突然的重压,只听咔嚓一声,传来栏杆断裂的声响。 贺嘉云身子一歪,便被甩飞了出去。 甩飞之前,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下意识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袖。 扑通一声巨响,平静的湖面溅起两朵巨大的水花,两人齐齐落进了湖中。 等姜忆安闻讯走到船舱外,挽起衣袖打算跳进湖中救下落水的堂妹时,齐探花已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向船边游来。 贺嘉云不会游水,吓得花容失色,一条胳膊紧抱住他的手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她紧紧抱着自己,半点也不舍得撒开手的模样,齐探花神色冷淡地挑起眉头。 虽没当面揭穿她这种落水的把戏,却在心底暗暗冷笑了几声。 贺嘉云也顾不上再与他说什么,任由他拖拽着自己上船。 出了这桩意外,游船上自是忙乱了一阵,城郊游玩之行也匆匆告一段落。 生怕别人瞧见自己落水的狼狈模样,贺嘉云换过衣裳后,便戴上面纱遮住脸,登上了一辆低调的乌篷马车离开。 齐探花也由周文谦陪着匆匆离去。 姜忆安要陪贺嘉云一同回府,却被她拒绝了,“大嫂,我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今儿我落水的事,千万不能让我娘知道,你也不要与我一同回去,免得她起疑心。” 说罢,便急忙关上车门,让车夫赶出回府。 她虽落了水,此时已无大碍,一个人带着丫鬟回府,也无需人担心什么。 目送她离去,姜忆安不禁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今天这桩意外,幸好嘉云没事,因落水是在湖中央,别人也不知是谁家姑娘,否则若是有人瞧见是齐探花救了落水的她,传扬出去,很有可能会影响她的名声。 她与贺晋远也不欲多呆,打算回府。 岸边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槐树后,不断朝他们看来。 往前走了几步,贺晋远忽地顿住脚步,锐利的眼神倏地瞥向那槐树后遮着面巾的女子。 “温氏,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夫妻二人,没有旁人,你出来说话吧。” 温氏怔了几瞬,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巾,警惕地往旁边张望一番。 见四周确实再没有旁人,她双手有些紧张地交握在一起,快步走了过来。 -----------------------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恨不得把他们揍个半死!…… 湖畔游人太多,温氏一直没开口。 直到坐在马车里,且车里只有她与姜忆安两个人时,她才摘下了脸上的面巾。 姜忆安看着她,眸底全是疑惑,“弟妹,你不是回苏州老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温氏忐忑地咬紧了唇,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定决心般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低声道:“大嫂,你帮了我,有一件事,不告诉你,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姜忆安奇道:“什么事?你快说。” 温氏压低声音道:“大嫂,你嫁进国公府之前,大哥的第二任未婚妻秦姑娘,在出嫁的路上桥面坍塌,花轿落入水里,姑娘因此溺水而亡,你知道这件事吗?”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 以前外面有贺晋远克妻的传言,说是两任未婚妻都被他克死,这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失明之后没多久, 第一任未婚妻昭华郡主坐马车出城时,马车坠入山崖尸骨无存。 之后,婆母做主给他定下了二婶娘家的远房侄女秦姑娘,也正因为秦姑娘出嫁当天意外坠亡,他克妻的名声才在京都之中不胫而走,彻底传扬开来。 温氏一下抓住她的手,想到将要说出口的话,眼睫因害怕而微微颤抖。 “大嫂,那秦姑娘坠桥而亡,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姜忆安愣住,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氏嘴唇抖了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那时我刚嫁进来不久,听说秦姑娘意外落水身亡之后,心里很为她难过,可没过几天,我发现......” 那是一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晚上,她等着贺晋睿回房休息,可左等右等了很长时间,他却还留在青云院与公爹说话,一直没回来。 她想要尽快见到他,有些等不急,便去了青云院找他。 只是,走到院里的书房外时,怕公爹觉得她太不懂礼,便没好意思叩响房门,而是在书房外驻足等待了一会儿。 就在那个时候,她听到书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他们做得很好,桥塌人亡,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以后贺晋远克妻的名声传出去,谁还会嫁给他?他现在双目失明,再加上郁结于心,想必不需要动手,只等过个几年....届时大房自会乱起来,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是了。” “父亲英明。不过,秦家的人不依不饶,说秦姑娘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出嫁到半路却变成了一具尸体,非要让大房的人给个说法不可。” “秦姑娘本是无依无靠寄住在叔父家的,秦家这样说,不过想多得些烧埋银子罢了。贺晋远双目失明足不出户,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世子一向不理会这些事,那江氏又是个性子柔弱胆小的,放心,只要想办法让江氏多给秦家一些抚恤,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人追究了。” 第192章 “父亲说得是,儿子记住了。” “这件事,你娘不知道,你在她面前,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至于你媳妇......”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防着她,不会让她知晓一星半点的。” 听到这些话,她的头顶如同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 之后,再面对贺晋睿那张脸时,她的脑海中便不断响起书房里的那番话。 一开始,她不明白他与公爹为何这样做,可在后来的朝夕相处中,她逐渐发现,二房一直在觊觎国公府的爵位,而丈夫的内心不知积攒了多少对大哥的愤懑与嫉妒...... 她内心煎熬,可生怕遭到他的报复,她不敢说出真相,这三年来,她困在如意院,时时处在他的防备与监视之中,几乎度日如年...... 她偷听到的,惟有这一件事,至于他有没有还做了其他害人的事,她便不再知晓了。 但她莫名有一种直觉,大哥大嫂成亲那天路上遇到的獒犬,还有国公府中时不时出现的扑人的野猫,也与他分不开干系。 听到这些话,姜忆安眼神震动,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眼中的怒火若隐若现。 她万没想到,二叔与贺晋睿竟是这种阴暗算计的卑鄙小人! 温氏想起了一事,又道:“大嫂,你要小心些,我觉得你们院里好像有他们的耳目,但凡你们院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话,姜忆安的怒气更盛了,一双澄澈的杏眸几乎喷出怒火来。 怪不得当初贺晋远的眼睛好转之后,第一个知晓这个消息且来静思院探望的,正是贺晋睿与二婶秦氏! “他们竟往我院里安插耳目了?妹妹你知道是谁吗?” 温氏蹙眉摇了摇头,道:“大嫂,我不清楚。” 姜忆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感激地道:“妹妹,他不是派人把你送走了吗?你是怎么又回来了?” 还冒着不知有多大的风险,来告诉她这些真相。 温氏道:“我假装染了风寒,说要在客栈休养几日,让我的丫鬟假扮成我在屋里呆着。我本想着,如果没有遇到大嫂的话,就写一封信,让人转交给你,不过,好在我运气比较好,竟然遇到了大哥大嫂出行......” 姜忆安感动地握住了她的手,道:“妹妹,谢谢你。” 温氏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大嫂,你不必谢我,你不求回报帮我,我不告诉你这些事的话,会内心有愧,一辈子都不安的。只是......” 她微微咬紧了唇,低声道:“大嫂,对不起,我告诉你这些,但是却不能为你们出面做证。现在我依然还在他的监视中,我担心我的家人,怕万一他知道是我告的密,有一天会报复我们......” 姜忆安道:“妹妹,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让你再承担风险?” 温氏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她便不再多呆,匆匆下了马车,再次与姜忆安贺晋远道别后,便很快消失在了如织的人流中。 回府的马车上,一想到二房竟在暗处做了这么多谋算贺晋远的事,姜忆安双手握成拳头,恨不得把他们揍个半死! 只不过,温氏虽告诉了他们她知道的事,但并没有证据,这个时候,她不能冲动,应该更加冷静才是。 贺晋远亦是眉头拧紧,但看到她气鼓鼓的脸颊,便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娘子,莫要太生气,现下当务之急,是确认温氏所言是否属实,再有,想办法把我们院里的耳目查出来。” 谁是耳目,姜忆安心里已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对方到底是不是二房的人,还需要试探一番。 “夫君,秦姑娘的事,我会去向母亲求证,耳目的事我也会去查清,”她默默深吸一口气,气得握拳锤了一下桌子,“就是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有没有在其他的地方对你下黑手!” 那成亲路上遇到的獒犬,是贺晋睿去处理的,国公府里总是无故出现的扑人的野猫,是贺晋睿建议放到乡下庄子里捉老鼠去了,这些事情发生时,每次他都在场,而当初正因为对他十分信任,他们从没有往深处想过! 现在细细想来,若是他在幕后操纵了这些事,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想到当年在问竹楼上发生的意外,贺晋远长眉锁成一团,无言沉默了许久。 ~~ 回府之后,姜忆安先去了一趟月华院。 彼时江夫人正在屋里与几个妯娌商议为国公爷操办寿宴的事。 江夫人道:“前些日子给公爹去了信,他老人家已准备启程返京,想必赶在寿辰前,是能回来的。” 因此前南地有叛乱,国公爷奉命前去平叛,一去数月有余,如今叛乱已定,正在回京复命的路上。 他老人家戎马一生,十年里有九年都是在京外奉职。 当年六十大寿时,府内儿孙打算为他庆祝寿辰宴,却因接连发生了贺晋远失明、先帝驾崩的事,家事国事变动,他老人家哪还能吃得下什么宴席,不过是一碗清汤面过了寿辰罢了。 江夫人一直记着此事,因眼看公爹的寿辰又快到了,便想着这回为他老人家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寿宴。 听江夫人说了这件事,崔氏道:“大嫂,这我是第一个赞同的,公爹也上了年纪,还为了国事日夜操劳,咱们为他老人家办一场寿宴,阖府上下的人都为他老人家磕头祝寿,也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谢氏也笑道:“那是自然,公爹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也是府内小辈们的榜样,我常跟三爷说,不奢望晋衡、晋承能有多大的出息,只要能有公爷一半的本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秦氏闻言斜睨她一眼,撇了撇嘴冷笑说:“他俩有没有公爷一半的本事不好说,闯祸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谢氏脸上的笑意凝住。 她的两个儿子确实是府内闯祸最多的,被二嫂这样一噎,她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崔氏忍不住道:“二嫂,你怎么这样说两个侄子呢,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知错就改就是好的。” 秦氏掸了掸衣袖,不高兴地睨她一眼,道:“四弟妹,不提他俩,我记得先前晋川也不怎么学好吧,偷偷从学堂溜出来,在后面园子里打猫儿撵狗的,也不是个听话省事的。” 崔氏脸色变了几变,气得涨红了脸,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谁让二嫂是世子夫人呢,以后这国公府是她当家,她得罪不起。 听到秦氏时候这样刺人,江夫人忍不住皱眉道:“她二婶,你别这样说孩子,我看几个侄子都有长进,以后都会有出息的......” 话没说完,秦氏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道:“大嫂,这事先不说,我看给公爹过寿辰的事,还是我来操持吧......” 她慢悠悠笑了笑,道:“公爹既然立二爷做世子,这就是对二房的信任,反正以后公府的事也得由我来打理的,这些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谢氏与崔氏怔了怔,都不知该说什么。 江夫人也愣了一会儿,道:“行,她二婶,既然你愿意操持,就劳累你了。” 秦氏将头点了点,没说什么,也不顾几个妯娌呆怔的神色,唇畔噙着得意的笑,信步走了出去。 姜忆安大步走了进来。 看到秦氏,她顿住脚步,似笑非笑道:“二婶近日气色越发好了。” 秦氏也立刻停住了脚步。 对几个妯娌不怎么放在眼里,但一想到这动不动磨杀猪刀的大侄媳妇,她心里倒是有几分发憷的。 她清清嗓子,一五一十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我最近在给晋睿说亲,官媒婆说那户部刘尚书家还有个待嫁的嫡女,模样又好,性子又好,我只等选个好日子,让媒婆过去提亲呢。” 姜忆安淡淡一笑,提醒道:“二婶,堂弟与温氏和离了这才多长时间,现在就提亲另娶,别人会不会觉得堂弟薄情?” 秦氏一听,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讪讪笑了笑,道:“你说得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等给公爷过完大寿,再提这事不迟。” 说罢,便带着丫鬟快步走了。 不一会儿,谢氏与崔氏也散了,江夫人微笑对姜忆安道:“我刚才还想提醒你二婶别急着给晋睿定亲呢,但这话又不好说,她现在又听不大进去我的话了,亏得你提了这一嘴,现在也只有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了。” 姜忆安笑了笑,没多解释。 她提那一句,可不是为了二房,而是为了顺手帮那素未谋面的刘家姑娘一把,如果温氏说得都是真的,刘姑娘嫁给贺晋睿,岂不就是跳进了火坑? “娘,先前夫君定亲的那秦家姑娘,她成亲当天意外殁了,秦家的人可来闹了,你又是怎么安抚他们家的人的?” 听到儿媳这样问,江夫人拧起了眉头,不清楚她为何突然提起了秦姑娘的事。 第193章 但长媳这样问,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江夫人想到过去,眼圈不由泛红,哽咽道:“是来闹过。那秦姑娘也是个可怜见的,是你二婶的远房侄女,爹娘早没了的,跟着她叔父一家住。姑娘意外没了,她叔父一家子不依,到府里来闹了好几回,还是你二叔从中调停说和,我给了她叔父家一笔银子,让他们好生把秦姑娘厚葬,他们方才不追究了。” 姜忆安无言许久,手指悄然握紧成拳。 婆母这样说,也就与温氏先前所说的对上了。 没想到二叔这么心狠手辣! 那还是二婶秦氏的娘家亲戚,在他眼里,为了谋取爵位,害死侄子,连一个无辜姑娘的性命都不值一提! ~~~ 回到静思院,姜忆安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到了里间,她便悠闲地靠在美人榻上歇息,抱起猫儿老虎逗弄了一番。 桃红端着茶进屋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把茶放到桌子上,看了那花狸猫一眼,笑说:“大少奶奶,我去给老虎洗澡吧。” 姜忆安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把猫儿递给她,微笑道:“好,给它洗完澡,再把它送回来,我等会儿抱它出去玩儿。” 桃红点了点头,抱着猫儿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香草在廊檐底下坐着做绣活。 桃红看了眼她手里的手帕,便先把猫儿放在了地上,道:“香草,你又做手帕做什么,可是大少奶奶吩咐你做的?” 香草笑着点了点头,说:“大少奶奶今天出去玩,帕子落湖里了,吩咐我再做几条。” 桃红暗暗转了转眼珠,追问道:“好端端的,帕子怎么会掉湖里?” 香草把绣活放到一边,说:“桃红姐姐,那有什么奇怪的,风一吹就落水里了啊,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桃红笑了笑,从荷包里摸出两块雪白的梅花糖放到她手里,道:“我就是好奇,大少奶奶带你出去了,没带我出去,你们在外面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没有好玩的事,你也都与我说一说。” 香草连忙摆手拒绝,不要她的糖。 因为大小姐吩咐过,不许她要任何人给的东西,尤其是吃食。 不过,桃红问的这些事情,大小姐没叮嘱过不能往外说,她便道:“少奶奶与少爷出去玩,还遇到了嘉云小姐和周状元,之后他们坐船去游湖赏花了,我没去,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桃红听完,眼珠子又暗暗转了几转,又拿出来两块糖,不由分说地塞到了香草的荷包里。 香草只得放下绣活,推拒一番,又把糖还给了她,“桃红姐姐,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吧。” 桃红见她不收,只好把糖放回了自己的荷包里,又道:“那大少奶奶还有没有再见到其他的人?” 香草想了一会儿,眨了眨圆圆的眼睛,笃定地摇了摇头。 桃红便央求道:“好妹妹,你是大少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大少奶奶最疼你,下次大少奶奶要是再出去玩,你替我说两句好话,也带我一起出去吧。” 香草笑看着她,道:“桃红姐姐,我知道了,下次我在大少奶奶面前给你说好话。” 桃红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抱着猫儿去洗澡了。 待她离开,香草又低头做起了绣活。 只是她心里有些奇怪,小姐的绣帕分明没掉湖里,为何却让她谎称帕子掉湖里了,引得桃红一个劲儿追问,都耽误了她绣帕子了! 一窗之隔,姜忆安悄无声息地站在窗旁,已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待桃红抱着老虎再回来时,她从美人榻上起身,做出刚睡醒的模样,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之后从她手里接过老虎,道:“走,带它出去溜溜,顺便去三婶院里玩一会儿去。” 桃红心里顿时一喜。 她虽也是静思院的大丫鬟,但这些贴身出行的活,大少奶奶平时都是带香草出去的,现在要带她出去,她自然乐意。 她忙点头应下。 出了静思院,她抱着猫儿跟在后面,姜忆安则慢悠悠往前走着。 快到如意院附近时,她忽然顿住脚步,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回院里把桌上那盒茶叶拿来去,上回三婶说想喝来着,我一直忘了给她送去。” 说着,她便把猫从桃红手里接过来,让她回去拿茶叶。 桃红去了一会儿,便托着茶罐走了回来。 不过,待她定睛看去时,却发现大少奶奶焦急地站在如意院外徘徊,猫儿老虎也不见了! 看见她走过来了,姜忆安急忙冲她招了招手,道:“老虎也太调皮了,我一个转眼它就跑了,你去院里找一找去。” 桃红点了点头,快步去了院里。 有个干粗活的丫鬟在院子里扫地,看到她突然来了,便过来行了个礼,道:“桃红姐姐,你这会儿子来有什么事?” 桃红往正房探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二少爷可在家?” 丫鬟摇了摇头,道:“二少爷出去了,还没回来。” 桃红点了点头,道:“刚才大少奶奶的猫儿跑院里来了,你看见了没有?” 丫鬟道:“我刚才扫地呢,没见着有猫儿进来。” 桃红想了想,道:“这院里没有,应是去屋里了,你快帮我找找。” 丫鬟点了点头,去正房看了眼,桃红则驾轻就熟地去了东边的书房。 她找了一会儿走了出来,顺手把门带上,那丫鬟也没找到猫儿,便道:“桃红姐姐,猫儿兴许没跑进来,你再去另外的屋子里找找看。” 隔着门缝,看到桃红熟练得在如意院里穿梭找猫儿,姜忆安转眸看了几眼那一墙之外的青云院,不由冷笑着握紧了拳头。 ~~~ 与此同时,书房的桌案上,铺着一张画轴,盯着那画上的山景图,贺晋远眉头紧蹙。 如果那位素未谋面的秦姑娘成亲当日坠亡是二叔的计谋,那么,他暗算的计划,也许开始得比这还要早...... 忽然,他脑中蓦然回想起问竹楼时,与挚友林文修饮酒的情形。 “长风,知道你不喜出来饮酒,不过为了庆贺你高中,今天你一定要破一回例,我们不醉不归!” “你放心,我钱袋鼓得很!我才在松林斋卖了几幅字画,那松林斋的掌柜说,有个人对我的画十分赏识,一幅画就给我出了五百两银子!这些银子够用了,还清我那个不成器弟弟欠的赌债后,还剩不少呢......” “那是,我自然感谢慧眼识画的买家,不过可惜得是,对方根本没见露过面。对了,我还听人说问竹楼的一品香最好,我特意提前十天订好的位置,今天我们必须喝个痛快!” “奇怪,今天的酒怎么这么醉人,喝了半坛而已,竟然觉得头晕了......” 沉沉看着林文修留下的画卷,一遍遍回想着他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贺晋远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石松正在书房外等着,见主子出门,便打算备马去城郊大营。 贺晋远却忽地顿住脚步,低声吩咐道:“乔装打扮一下,随我去趟松林斋,不要惊动任何人。” -----------------------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应该付出代价! 闲日客少,松林斋中,身穿蓝色长袍的掌柜坐在柜台后头打瞌睡,忽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他睁开眼睛一看。 只见一个相貌俊美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着普通的白色长袍,看上去像个书生,身边的小厮则背了个竹筐,筐子里还装了几卷画轴。 猜测两人是来铺中寄卖字画的,掌柜起身拱了拱手,客气地笑道:“公子,请问您是来买画,还是卖画的?” 贺晋远道:“掌柜,在下有幅画想要出售,麻烦您给估个价。” 说完,他自竹筐里拿出那幅山景图来,掌柜双手接过,在柜台上摊开细观。 他看了几眼,又看了下画上的署名,突然眉头一皱,道:“公子,这画从何而来?”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友人所赠。” 掌柜若有所思地捋了几把胡须,道:“怪不得呢,我看到这上面的署名,突然想起来了,四年前,你这位友人也在本斋中卖给画。” 贺晋远道:“掌柜,可还记得当时卖价多少?现在再出售的话,又能卖多少?” “公子,实不相瞒,若是四年前,这幅画定然能卖个好价钱,因为有个买家尤其喜欢这位画者的大作,曾经为了买下他之前的画,花了五百两银子,但现在嘛......” 掌柜遗憾地摊了摊手,“那位买家早就不在本斋买画了,公子在这里寄卖的话,估计也只能这个数了......”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贺晋远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对这个卖价不满。 “二十两,掌柜你莫不是骗我不懂行情?” 第194章 听他这样质疑,掌柜生气地道:“我在这里做了多少年生意了,岂能骗你这么个年轻的读书人?” 贺晋远道:“掌柜莫要生气,在下手头紧,才想要把画卖个高一些的价钱,能否麻烦您再联系一下之前那位买家,让他看看我这幅画。” 掌柜摆了摆手,道:“年轻人,不是我不帮你,是那位买家早就不来本铺买画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他。” 贺晋远微微蹙起眉头,道:“那你可知他住在哪里,姓甚名谁?” 掌柜捋着胡须回想了一会儿,道:“说来奇怪,那买家根本没来过本店,你这样一问,我好像连那买家真实的名字住处倒也不清楚,只记得有个小厮替他跑腿来着。至于那小厮生得什么模样,都四年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沉声道:“那买家的名号可是山中居士?” 听他提到这个名号,掌柜顿时眼神一亮,道:“对,对,我想起来了,小厮好像提过他主子这个名号来着。” 饶是已有了猜测,听到掌柜笃定的语气,贺晋远面色丝毫未变,眸底却闪过沉痛悲愤之色。 他默然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带着侥幸的期待问:“掌柜可记得,对方除了在你这里买过我友人的画以外,可还买过其他人的画?” 也许,一切都是误会,二叔并没有在背后这样暗算谋划...... 掌柜摇了摇头,笃定地道:“我记得很清楚,他只买过那一幅五百两银子的,那跑腿的小厮还说过,那幅画若是别人出售的,他们根本不会买,只有那位林公子的画,才值那个价钱。” 最后一丝希冀落空。 贺晋远的视线落在那幅画上,略点了点头,便将画收了起来,道:“多谢,打扰了,这画的卖价太便宜了,容在下回去先想一想。” 掌柜想赚银子,却也无奈,眼巴巴看他将画卷了起来,叹气道:“我也盼着那大主顾再来,不过,公子我劝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要是你想卖画,再来找我。” 从松林斋中出来,石松回望了一眼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书画铺子,压低声音道:“主子,那掌柜并不知情,当初买走林公子画作的,确定是贺二爷吗?” 贺晋远沉沉深吸一口气,蹙眉点了点头。 买家行事谨慎,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有一点,已经确定无疑了——他是个懂书画的人,且曾用过山中居士的名号。 而整个国公府中,平时喜好书画,且用过山中居士名号的,只有二叔一个人。 也许连他自己都忘了,在许多年前,他曾毫无避讳地在年幼的侄子面前提到过这个隐秘的名号。 但他过目不忘,记性极好,直到如今,依然记得。 想到因双腿残疾不便出行,平日爱在书房中挥墨作画的二叔,贺晋远用力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 买了林文修的画后,想必二叔早已料到,身为挚友,林文修一定会庆贺自己高中状元,所以,他们在问竹楼饮酒的那晚,早已在谋划之中...... 贺晋睿与他年岁相近,当年问竹楼失火时,他也不过十七八岁,还在泾川书院读书,能悄然密谋这件事,且从头到尾不让人发觉的,主谋定然是二叔无疑。 天色将晚时,姜忆安在院子里频频向外张望,直到暮色四合时,贺晋远才从外面回来。 一看到他出现在院中,她便迫不及待得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夫君!” 贺晋远神色依然如常,只是乌黑深邃的眸底泛着复杂的情绪。 看到她,他便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手。 “娘子。” 听到他低而沉的声音,噙着一丝沙哑,姜忆安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一双黑白澄澈的眸子几乎喷出怒火来,双手也不自觉紧握成了拳头! 果然是二叔指使人对她的夫君下黑手,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到了屋里,喝了盏茶,贺晋远沙哑的嗓音略好转了点,姜忆安安抚地抱住了他。 知晓他难过悲愤,她抱了他很久,久到他再开口时声线平稳时,她才松开了他。 “夫君,当年你与林公子在酒楼出事后,那酒楼还有吗?” 贺晋远沉默着摇了摇头。 当年问竹楼失火,整个酒楼已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那时他双目失明心情沉郁,没有亲自派人去查问竹楼的情况。 之后没过多久,先帝突然驾崩殡天,祖父日夜兼程从边境回京奔国丧,再之后扶持萧奕登基...... 国事繁忙,等一切平稳下来后,祖父命人再去细查他在酒楼中突遇火灾的事时,已没有任何踪迹可循。 “那问竹楼的老板姓赵,当年酒楼失火以后,他也曾接受过府衙审讯,因一口咬定酒楼失火是意外,府衙便对他按律做出了处罚,之后他没再经营酒楼,不知去了何处。” 姜忆安气恼地握紧拳头锤了下桌子。 现在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切都是二叔所为,但偏偏他指使的人行事周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无法将他们直接定罪! “夫君,这件事绝不能放过他们,林公子丢了一条命,秦姑娘香消玉殒,你也被他们害得双目失明,不论如何,他们在背后作恶,都应该付出代价才是!” 贺晋远眸底隐约泛红。 虽是心情难过,却也毫不犹豫地颔首。 若是二叔与堂弟只伤了他一个人,他可以选择宽恕他们,可秦姑娘与挚友因此丢了性命,他必然要让他们得到相应的惩罚。 他默然片刻,道:“娘子,我已有一个计划,可以引蛇出洞,让二叔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 翌日一早,起床后,姜忆安便在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不断地嘀咕着什么。 桃红从后罩房过来时,看到她那副有些不安的模样,便忙过去问:“大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姜忆安似是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先是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才低声对她道:“真是奇了怪了,我昨天晚上做了个离奇的梦,那梦就像真的一样,现在还在我脑子里呢!” 桃红暗暗转了转眼珠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少奶奶做了念念不忘的梦,兴许就是她最近关注的事,她需得一问究竟。 “大少奶奶做了什么梦?告诉奴婢,奴婢会解梦,兴许能给大少奶奶说说这梦是什么兆头呢!” 听她这样一说,姜忆安似是十分信服,便拉着她坐下,低声道:“我这几天心神不安的,总是莫名其妙会想起少爷失明的事。就在昨晚,我竟然做梦梦见少爷与林公子在酒楼喝酒,有人趁机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药,还放了一把火,想要把少爷烧死!你知道那放火的人是谁?” 桃红微微一愣,睁大眼看着她,下意识道:“是谁?” 姜忆安在她耳旁低声道:“是二房的二叔!” 桃红大吃一惊,忙道:“这怎么可能呢?二爷为什么要放火害大少爷?少奶奶只是做了个梦,当不得真的!” 姜忆安用力拍了拍胸口,深吸口气道:“虽说做梦当不得真,但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做这个梦,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说到这里,她睨了一眼桃红的神色,接着道:“你想想,我为何梦到那放火的不是别人,偏是二叔?” 桃红动了动唇,不知该怎么回答,其中的事她不知情,但大房的人这样怀疑,显然会对二房不利,她自然是要维护二房的。 她想了想,道:“莫非是因为大少奶奶之前与温氏吵架,连带着心里不喜二房的人,才做梦二爷会做这样的恶事......” 姜忆安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道:“不是这回事,那天我在书房,发现了大少爷在让人查当年问竹楼失火的事,说是林家觉得当年的事有蹊跷,非要大少爷再查一查,给林家一个交代不可。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说的,说是那问竹楼失火之前,曾看到二叔去过几次。大少爷也怀疑二叔牵涉其中,现已命人去查了,不然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梦......” 说到这里,她似是发现失言,忙一把捂住了嘴,正色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许往外说!大少爷还没查清呢,到底是与不是我也不确定。我倒是希望二叔不要做出害夫君的事,毕竟他们是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么亲近的关系,要是二叔真有这样害人的心思,那岂不是猪狗不如了!” 桃红满眼惊愕,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附和她骂道:“二爷要是真做了害人的事,是猪狗不如了!” ~~~ 青云院中,贺二爷坐在轮椅上,拿了一本医书闲闲翻阅,旁边桌案上摆了数罐药粉,则是他挥墨作画之余,亲手制作的各类用药。 正看着,贺晋睿突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都是急色,额头挂了一层冷汗,到了里屋,先挥了挥手让服侍的丫鬟都退出去,之后附耳低声与贺二爷说:“爹,静思院那边的桃红送来消息,说是小姜氏闲话时提到,贺晋远忽然开始查当年问竹楼失火的事,甚至怀疑到了您......” 第195章 贺二爷神色一凛,苍白的额角瞬间紧绷。 “他是如何发现的?” 贺晋睿拧眉摇了摇头,“儿子也不知道,莫非是爹你安排的人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让他发现了端倪?” 贺二爷长指叩了叩轮椅的扶手,拧眉思忖了片刻,道:“我会着人查清楚此事。” 贺晋睿急道:“爹,现在先不管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他已怀疑到了您身上,要是再让他查出什么证据来,那岂不是......” 剩下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事情若是败露,那他们二房即将到手的爵位,还有他自己大好的前程,岂不都要飞了! 贺二爷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捋须淡定地笑了笑。 “你莫要慌,即便他怀疑,也不会查到什么证据,那赵掌柜早已离开了京都,除了来福与你我,没有别的知情人。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也记着瞒住你娘,剩下的,爹自会处理。” 看到父亲胸有成竹的模样,贺晋睿不禁暗舒了口气。 “爹,当真不用儿子做什么吗?” 贺二爷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告诫道:“儿子,你可以知情,但什么都不许做,这一切都是爹在行事,你这双手永远是干净的。” 贺晋睿受教地点了点头,“父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 贺二爷欣慰地笑了笑。 贺晋睿沉默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不自在的神色,道:“爹,儿子不想再参加科举了。” 虽暗中一直在与贺晋远较量,但这次科举落第让他明白,以自己的才智,别说中状元,只怕中进士也难,若是再次参加科举落第,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贺二爷笑了笑,道:“你现在已是国公府的继承人,何需再走科举的路子?你祖父年事已高,五军都督的重担,还能担到几时?待你祖父退下,为父会向朝廷请奏,为你请封官职,到时候,不止整个国公府会是你的,五军都督府也会有你一席之地。再说,你娘还要再为你娶个能有官宦世家的妻子,有这些助力,以后,你也能走到你祖父那位高权重的位置。” 贺晋睿眉眼舒展,细长凤眼闪过得意之色。 他科举落第又怎样,没中状元又怎样,二房要继承国公府,他不会比贺晋远差! “父亲放心,儿子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以后势必越过贺晋远,与祖父比肩!” 待贺晋睿笑意沉沉地离开,贺二爷眉头紧锁,招了招手,吩咐外面的丫鬟道:“去把来福叫来,说我要见他。” ~~~ 夜色渐深,青云院的书房中,夜烛光线幽暗。 看着面前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来福,贺二爷重重叩了叩轮椅扶手,眸光沉沉,神色担忧。 “当年问竹楼的事,大房兴许已有所察觉。” 来福愣住,随即下意识摇了摇头,道:“二爷,我表弟当年做做事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那问竹楼也早已烧了个一干二净,连府衙都根本没查出什么来,怎么事到如今反而被人寻到了蛛丝马迹了呢?这不太可能吧?” 贺二爷眸中亦闪过一抹疑虑。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问竹楼,那会出在哪里? 他思忖许久,低声道:“莫非是几年前小秦氏落水坠亡,让人发现了端倪?” 来福想了想道:“二爷,那更不可能!我表弟让人在桥上做的手脚,当年都没人发现,如今过了几年,怎还会有人察觉什么?再说,那小秦氏是是个寄住在叔父家的孤女,秦家也已得了不少银子,谁会细究当年的真相?” 贺二爷重重叩了几下扶手,若有所思。 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事已至此,也无需追究其中原因。 若是贺晋远当真开始着手查那年的真相,那他必须告诉赵掌柜,让他有所防备。 “他现在在哪里?” 来福低声道:“二爷,他现在去了江州,在那边还是做酒楼的生意。” 贺二爷道:“事不宜迟,你即刻打发人去一趟江州,告诉他,让他离开江州,去南地躲一躲风头。” 来福重重点头,道:“二爷放心,我今晚就差人去。” 贺二爷拧眉叮嘱:“快去快回,莫要让人发现。” 来福应下,出了青云院没多久,很快让跟在自己身边跑腿的小厮准备干粮马匹,往江州去了。 只是待那小厮骑马离开国公府没多久,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色劲装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不能坐以待毙。 因七日后就是国公爷的寿辰,秦氏要操持寿辰宴,一早便将管事婆子们召集到花厅里,说起了寿辰那日的事项安排。 她是头次当家理事,这种大事还没经手过,席面酒水这一宗事难住了她。 “我也不知公爹的喜好,这席面酒水该怎么安排?” 江夫人与谢氏、崔氏都在一旁帮衬着她,闻言都说:“公爹素来不爱奢侈,就算饮酒,也只喜欢喝些普通的烧酒,这寿宴要办,却不能浪费,席面就按照寻常家宴来做,酒水也只用公爹喜欢的烧酒就是了。” 听到几个妯娌的话,秦氏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 待将她们打发走了,她撇了撇嘴,冷笑着对丫鬟丁香道:“我这是第一次给公爹办寿宴,我看她们出这些主意,是存心想让我丢脸!” 丁香是什么也不懂的,以往也只是跟在二太太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所以听到这话,便懵懂地点了点头。 秦氏看了她一眼,心中也有些不大满意,几个妯娌的身边,心腹丫鬟个个都是能干的,只有她的丫鬟是个笨的。 她只盼着儿子能与那刘尚书家的嫡女定亲,待儿媳嫁过来,以后也好帮衬她打理国公府。 秦氏想了想,对分管大厨房的周娘子吩咐道:“这寿宴,要用最好的席面,方才能体现我们公府的脸面来,你去拟一个单子来,只管将好菜拟上来,让我过目。” 先前府里无论是寿辰还是年节家宴,席面都是有定例的,周娘子想说循着旧例,但看到秦氏睨来的眼神,便咽下了嘴里的话,叉手应了个是。 定下了席面,酒水的事,秦氏自己拿不准主意,回了青云院,便问起了贺二爷。 “二爷,是按照公爹喜欢的烧酒来准备,还是另备好酒?” 只不过,她说了这些话,贺二爷却像没听见似的,苍白的额角紧绷,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 秦氏奇怪,便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二爷,你想什么呢?” 贺二爷蓦然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秦氏便又说了寿宴上酒水的事。 贺二爷沉吟片刻,道:“用贡酒吧。” 听他提到贡酒,秦氏心里一喜,高兴地道:“还是二爷你有办法!我这就差人去酒窖里看看,还有多少贡酒。” 那贡酒是宫廷用酒,外面的酒肆是买不到的,寻常官宦之家也喝不到,但国公府不一样,因为国公爷得过先帝的贡酒赏赐,现在酒窖里应该还有好些坛没开封呢! 待秦氏出去安排酒水的事,贺二爷神色不复之前的平静,脸上隐约现出了焦灼之色。 贺晋睿看出父亲异样的神情,不由道:“爹,你怎么了?” 贺二爷沉默几息,拧眉道:“先前我让来福打发人去了一趟江州,不知为何,那小厮至今未回。” 算算行程,小厮快该回来了,就算回不来,也该打发人先送封信来,谁料到现在竟然音信全无,由不得他不多想。 贺晋睿一听,也觉得不妙,道:“莫不是在江州绊住了脚,出了意外?爹,要不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二爷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道:“江州路远,若是行路不顺,一来一去得将近一个月,再等待几日,若是还没有信儿传来再说。记住,不用你去问,也不用你管。” 不是他过于自信,这世间,除了他与心腹来福,无人知道赵掌柜在哪里,就算贺晋远起了疑心,也不可能往江州去调查。 贺晋睿道:“爹,那我告诉桃红,让她盯紧了静思院,一旦有风吹草动,即刻来向我回话。” 贺二爷想了想,叮嘱道:“行事谨慎些,莫要让大房和你娘发现端倪。” ~~~ 一连几日,桃红都注意到,大少奶奶不像以前那样皱着眉头愤愤不已,而是神色轻松高兴,照常磨刀练箭,照常出府去管她的酒坊,再没提过之前问竹楼失火的事。 再一次看到她在美人榻上悠闲地歇息时,暗中注意到香草端着茶去了里间,桃红便蹑手蹑脚躲到外面,偷听里面的谈话。 “大少奶奶,喝盏茶润润嗓子吧。” 里面传来轻快的笑声。 “这几天可真是把我忙坏了,酒坊里一堆事呢,天天累得我腰酸背痛的。这眼看祖父要过生辰了,我还盼着他老人家早些回来,好指点我练箭呢!” 第196章 “大少奶奶,你忙着料理酒坊,少爷这几日也忙着公务,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府去玩啊?” 听到这句话,桃红的耳朵紧贴住了门缝。 她在静思院服侍,大少奶奶的事多少可以窥探一二,但大少爷的事,她却只能听大少奶奶来说,所以,这回得听得格外仔细。 里面的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之前我说是做梦梦到二叔放火谋害大少爷,现在大少爷已经证实了,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不过是林家那个兄弟现在要娶媳妇,手头缺银子,想法子从大少爷手里要走些银子罢了!问竹楼的事本就是已定下的铁案,不会有错的,平白忙了这几天,气得少爷大骂了他一顿!” “那林家兄弟还是死性不改吗?竟为了要银子离间少爷与二爷的关系,真是太坏了!” “改还是改了的,但要彻底改掉先前那些恶习也没那么快,至少现在不去赌了......” 桃红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了说话的声音,她便悄悄退了出去,之后找了个机会去了如意院。 彼时秦氏正在与儿子说话。 因一直想给儿子娶个高门官宦家的媳妇,那户部刘尚书家待字闺中的嫡女没有定亲,她已等不及悄悄着人去打听了,刘家夫人也有意,只等过了国公爷的寿辰后去刘家提亲,这桩婚事就能定下了。 “娘已经见过那刘姑娘了,知书达礼,温婉大方,还是个孝顺懂事的,因是为她祖母守孝才耽搁了几年没有定亲,待过段时日婚事定下,今年就能迎娶她过门了。”说到这个,秦氏高兴得合不拢嘴。 那刘姑娘家世门第都比温氏好不说,且还生得珠圆玉润,一看便是好生养儿子的,得个这样的儿媳,她明年就能抱上孙子了! 贺晋睿点了点头,笑道:“娘,我知道了。” 娶个这样的娘子于他的前程大有助力,且又得爹娘喜欢,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正说着话,看到桃红来了如意院,秦氏奇道:“平时不常见你来,怎么今日来了,可是大少奶奶打发你过来的?” 桃红暗暗看了贺晋睿一眼,摇了摇头,笑着道:“奴婢经过这里,想到好些日子没给二少爷来请安了,来问二少爷好。” 贺晋睿会意,暗暗朝她使了个眼色,桃红行了礼,便去了外面等待。 贺晋睿找了个借口离开正房,出去与她说话。 看到他出来,桃红压低声音道:“少爷,我听到大少奶奶说,那事原来是一场误会,不过是林家的人想借机要银子,大少爷已撂开手不管了。” 贺晋睿眸中闪过一抹暗笑,“你都听真切了?” 桃红道:“奴婢听得千真万确,那大少奶奶这几日举止也十分正常,除了府里的事,就是她的酒坊!奴婢觉得,以她那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若真是大少爷查出什么来,她可不会这么冷静的。这下二爷总可以放心了!” 秦氏坐在屋里,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外的方向。 看到儿子与桃红特意避开她去外面说话,她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有什么事,要躲着她说,难不成他们有什么事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 ~~~ 青云院中,知晓了静思院那边的动静后,打发儿子离开,贺二爷一如往常坐在书案挥毫泼墨。 只不过,提笔沾墨画了一笔,却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笔尖的浓墨悄然凝聚,在贺寿图上留下了突兀的一汪黑墨。 秦氏进来时看到他出神,便忙走了过去,道:“二爷,笔墨晕了。” 贺二爷回过神来,垂眸看了眼墨迹,淡淡笑了笑,道:“走神了。” 秦氏看了一眼那画了大半的贺寿图,有些可惜地道:“那这幅画怎么办,这是特意为爹祝寿用的,是你一番心意,好不容易快画完了,却多了一点黑墨。” 贺二爷想了想,似是意味深长地道:“将要大功告成,多了一点黑墨而已,总有办法处理的,不足为虑。” 秦氏笑看着他点了点头,“二爷你总是神机妙算的,你方才走神,在想什么?” 贺二爷笑了笑,将书案上的画卷收了起来,淡声道:“没想什么,爹寿宴的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秦氏奇怪地看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忽然转移话题,是避免她再追问下去。 一想到今天儿子避着她与桃红说话,丈夫也好像有什么瞒着她,她便莫名有些心慌。 倒了茶过来,秦氏坐在贺二爷面前,一边给他锤着腿,一边道:“宴席定了,那贡酒也备好了,只等爹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贺二爷一眼,道:“二爷,你背地里不会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吧?” 贺二爷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她眼角的细纹,笑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哪有什么坏事?你现在是世子夫人,以后是国公夫人,只管好好享清福,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听他这样说,秦氏一颗心定了下来,笑道:“那就好,我们二房现在扬眉吐气,现在在妯娌面前说话,我腰杆子都是硬的!现在虽说三弟、四弟都有官职,大房的大侄子也有前程,但我们二房可不差!等儿子娶了儿媳,我们抱上孙子,儿子做大官,孙子也做大官,我们当祖父祖母的是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咱们二房这一支越来越好,他们谁都比不上。” 听着妻子描绘的前景,贺二爷唇畔现出深深笑意,眉头却悄然拧紧。 ~~~ 夜间歇息时,确保屋外没有人听墙角后,姜忆安栓好门关好窗,连床帐都掖得严严实实,坐在榻上与贺晋远商议。 “夫君,桃红这两天已悄悄往如意院跑了好几趟了,想必消息已经传了过去,二房也打消了疑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晋远默然片刻,长眉紧拧。 此前二叔已有疑心,便差小厮离开京都去向赵掌柜暗递消息。 他已差石松等人暗暗跟踪小厮,去江州拿那赵掌柜。 二叔行动不便,若在府外行事,必得借助旁人之手,也就是说,他谋划的事,从始至终,都必定会有赵掌柜参与。 日前,石松已让人先一步送来了信。 他们已拿了人在路上,只等数日之后,将赵掌柜押到京都来。 接下来,只需将赵掌柜交于府衙,待他供认出罪行,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沉默片刻,贺晋远沉声道:“娘子稍安勿躁,也无需特意再做什么,不出数日,事情便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届时二叔将会难逃罪责。” 姜忆安握紧了拳头。 一想到二房就像躲在臭水沟的老鼠,这些年在背后使用卑劣的伎俩谋害她的夫君,就连静思院都有他们的耳目,她就恨不得立刻把他们绳之以法,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 转眼七日已过,这日也是国公爷的寿辰。 一大早,秦氏去了花厅理事,自她离开后,贺二爷坐在轮椅上,愁眉不展。 晨光熹微时,来福从外头进来回话。 贺二爷道:“你差去江州的人,可回来了?” 来福拧起眉头,道:“二爷,真是奇怪了,差去的小厮到现在还没回,也没有传信回来,要不我再着人去一趟?” 贺二爷神色一凛,“去了几日了?” 来福屈指算了算日子,说:“已去了半个月了,我早说过,不管能不能找到我那表弟,半个月之内必定要回来,就是回不来,也要传信。他现在音信全无,该不会路上遇到意外了吧?” 贺二爷眉头紧锁,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是意外?还是计谋? 难道是他小瞧了大房的侄子,之前所谓的查案是他的幌子,而躲在暗处循着他派出去的人追踪赵掌柜,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转动轮椅往前走动几步,神色有几分慌乱。 来福细细一想,也觉得不对劲,不过转瞬一想,又觉得不用太担心。 “二爷放心,事情未必像咱们想的那样。退一步说,就算是府衙再次将我那表弟抓捕回去问案,他嘴严得很,不会吐出一个字的。” 若真是遭府衙审问,说出当年的事必死无疑,而闭嘴不说,还尚能有一条活路,孰轻孰重,他自然清楚。 不光是他那表弟,若自己被传到府衙里去问案,他也是宁死不会说出当年的真相的。 听到心腹这样说,贺二爷沉默许久,冷声笑了笑,道:“我原以为如此。但思来想去,只怕是着了我那侄子的道了!” 若是让他抓到了人,送到府衙的刑房去,碰上个审案厉害的,只怕不超过三天,便能从赵氏嘴里撬出东西来! 来福大惊失色,“二爷,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贺二爷眉头紧锁。 现如今他是世子,距离国公的爵位只有一步之遥。 只差这一步,他的妻子便可以安享国公诰命,他的儿子便可以继承偌大的家业,拥有无限风光的前程。 第197章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将这一切拱手让人。 思忖许久后,转眸看到案上摆满的药罐,他勾唇冷笑了笑,忽然下定决心。 当初做那一切的时候,他早已预估过最坏的结果,而今走到这个地步,宁愿拼着自己一条性命,他也要以自己为刃,为妻儿挣下这一份家业! 缓缓深吸几口气,他挥了挥手,先让来福耐心等他安排,之后对丫鬟道:“去把太太找来,我有话对她说。” ----------------------- 作者有话说:~~~ 过渡,明天尽量把这一段写完~ 第96章 二叔真是丧心病狂! 丫鬟听从贺二爷的吩咐,去请秦氏时,她正在花厅理事。 因国公爷刚打发人送来了信,回京之后,他先去宫中复命,傍晚时分会回府,所以,这寿辰宴现在就该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了。 前几日,各管事分别领哪几宗事项都已安排得明明白白,今日,秦氏就如这府里真正当家理事的当家人一样,将各管事婆子们指使得团团转。 她端坐在花厅中,唇角噙着傲慢得意的笑。 寿宴大事,江夫人,谢氏,崔氏也没有袖手旁观,都在旁边为她帮衬。 想到二嫂定下的席面,崔氏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意味,忍了几忍,还是劝道:“二嫂,趁着那熊掌、鹿茸还没买来做菜,还是尽快把这些菜撤了吧,公爹出行在外,都与将士们一起用饭,从不用这些奢侈的菜式,今儿是他老人家寿辰宴,添上这个菜,他老人家未必高兴。” 秦氏瞥了她一眼,道:“弟妹,你怎知他老人家不会高兴?咱们偌大一个公府,又不缺那些吃的用的,别说寿宴用些贵重的食材,就是天天吃都使得。小门小户出身,见识未免短浅了些,把这都当做了不得的东西了。” 崔氏被她噎住,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索性什么也不劝了。 谢氏听不惯她这样明嘲暗讽崔氏,冷笑道:“这与什么小门小户没什么关系,这是会过日子。咱们虽是公府,也是一大家子人过日子,府里这么多人吃喝用度,哪一项不需要忖度着用?公爹不奢侈浪费,是在树立榜样,也是我们公府的家风,咱们做小辈的也应该学着。” 秦氏淡淡睨她一眼,道:“弟妹你打理过中馈这么多年,还好意思说这个?我这是孝敬公爹!你倒是该反省反省,给公爹过寿宴,连些好的菜都不用,你是真孝顺吗?” 不孝这顶帽子扣下来,一语堵住了谢氏的嘴,她张口结舌半晌,气得咬紧了牙,点头道:“行,我也不劝了,我以后好好反省反省,二嫂你就尽力尽你的孝心吧。” 说罢,她也不再开口多说一句。 看到秦氏这样我行我素,且把妯娌们好心当成驴肝肺,江夫人正色劝道:“她二婶,大家都是好意,孝顺二字,既讲究孝,也要讲究顺,咱们孝敬公爹他老人家,也要顺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来,你这样万一弄巧成拙,惹得他老人家生气,岂不是不好吗?” 秦氏冷笑了笑,道:“大嫂,你不说这个倒好,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这整个国公府里,除了先前老太太有个吃素斋的小厨房,就只有晋远有个小厨房了。他那院子里的厨子都是御厨,每天都能喝上黄芪山药粥,晋睿小时候还常问我,为什么别人院里都没小厨房,就偏只有他有?我就告诉他,晋远聪慧,小小年纪就把《千字文》倒背如流,祖父特意奖赏他的。要是他能有这样的本事,祖父也能奖赏他一个。怎么,依大嫂的意思,晋远能破例,我为公爹办一场寿宴,连破例添上几道好菜都不能了?” 不等江夫人开口,崔氏便急道:“二嫂,晋远用小厨房,那是事出有因的。当年他身体弱,先帝见了他喜欢又心疼,特意吩咐公爹请御厨来给他熬药膳粥调养身体的,这不是破例,是公爹奉先帝口谕办事。你怎么能与晋睿说这样有失偏颇的话?要是孩子心里有了计较,处处要比本事,处处要争强好胜,要是太过了,那岂不是容易偏执?再说,那小厨房的花费,从不走官中的账,都是大嫂自掏银子。你可不要把这个混淆一谈,也不要拿这个破例做比较。” 秦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倒不是要与几个妯娌作对,只是以前自己总是最不言不语那个,现如今说话有了分量,总要自己拿主意行事,才能让几个妯娌真正明白,这个国公府里,谁才是以后当家理事的人! “不管是不是,反正今天我已经定下了这个主意,大嫂,弟妹,你们都不用说什么了。” 江夫人、谢氏、崔氏对视一眼,三人便都没再说什么,也压下了不适的情绪,打起精神帮衬着她操办寿宴的事。 正在这时,青云院的丫鬟来请秦氏,她便先撂下了花厅的事,回了青云院。 到了院里,贺二爷已在院中等她了。 看到她,他便转动轮椅向她走来。 秦氏忙快走几步到他面前,矮身蹲在他腿旁,看到他白皙的额角挂了一层汗,便急忙拿帕子帮他擦了擦。 “二爷,你找我什么事,在屋里等我就是了,怎么出来了?” 贺二爷垂眸深深看着她,道:“先前你说,寿宴上要给父亲准备贡酒,你可准备好了?” 秦氏一笑,道:“你惯会替我操心,这点小事我还能办不好吗?” 贺二爷笑了笑,苍白的额角隐约浮出几道青筋。 “你去拿一坛贡酒过来,待会儿给父亲庆祝寿宴时,我亲自带过去,为父亲斟酒祝寿。” 秦氏笑道:“二爷,还是你想得周到,以前我还常向你抱怨,说我们二房处处都排在后面。现在你是世子,这给父亲祝寿,该是你来第一个斟酒敬酒的。” 贺二爷没说什么,只是沉沉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国公爷从宫中回府后,坐在松风堂的厅内,接受府里儿孙、儿媳、孙媳们的磕头祝寿。 先是二爷贺知林、三爷贺知丞磕头,因大爷贺知砚在边境历练、四爷贺知舟在大同领兵,国公爷没让两人回来祝寿。 接着是江夫人、秦氏、谢氏、崔氏四个儿媳们上前磕头祝寿。 之后则是府里的孙子辈,以贺晋远为首,贺晋睿、贺晋承、贺晋川在后,因贺晋衡还在广安任职,国公爷也没有让他回来。 几个孙子一起磕了头。 孙女辈,则是贺嘉月为首,贺嘉舒,贺嘉云,贺嘉莹在后,几人都为国公爷磕了头。 再就是孙媳辈。 孙媳辈惟有姜忆安一个。 因贺晋平进牢房受刑后,肖氏以与他和离后离开了国公府,这事国公爷是首肯的了,只是那温氏与贺晋睿和离,却是先斩后奏,事后才写信告知了国公爷。 国公爷眸光沉沉,视线锐利地瞥了一眼贺晋睿。 虽没说什么,剑眉却悄然拧紧了几分。 磕头祝寿完用宴。 国公爷身姿巍峨笔挺地坐在上首,贺二爷在其左下,其后依次是三爷贺知丞,长孙贺晋远,次孙贺晋睿,以及贺晋承、贺晋川等。 坐定之后,丫鬟仆妇们陆续摆上膳食。 当看到一道参茸蒸熊掌端了上来时,国公爷粗浓的剑眉紧拧,肃然坚毅的脸庞露出不悦。 看出父亲的神色,贺二爷道:“爹,这是儿媳们的一片孝心,您可不要不领她们的情。” 花厅里妯娌们因为这道菜而起了几句争执,这件事,三爷贺知丞并不知晓,所以闻言也笑道:“二哥说得是,爹,今日是你的寿宴,就破一次例吧。” 国公爷皱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沉声说完,用饭途中,国公爷并没有举筷伸向过那道菜。 席间用的是贡酒。 贺二爷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亲手为国公爷倒满一盏酒,笑道:“爹,这是府里以前御赐的贡酒,今天是您的寿辰,儿子敬您。” 国公爷举目望向那盏酒。 这酒曾是先帝所赐。 想起先帝在世时,既是翁婿相合,又是君臣相知,谁料女儿早逝,先帝走时也不过天命之年,神色不免肃然,心情也难免悲怆。 贺晋远倏地看向那盏酒,视线锐利如刃。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国公爷已举盏将酒一饮而尽。 贺二爷再次为国公爷斟酒时,贺晋远突然起身,道:“祖父,您一路舟车劳顿回府,不宜多饮酒。” 闻言,贺二爷转眸看向他,笑容亲和,“晋远,今日是你祖父的生辰,饮几盏酒又何妨?”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道:“二叔所言极是,高兴无妨,但身体要紧,祖父还是该以身体为重。” 贺二爷没说什么,而是笑看了眼贺三爷,顺便为他倒了一盏,道:“三弟,你说呢?” 贺三爷捋了捋须笑道:“二哥说得是,晋远提醒得也对,我看,父亲小酌几杯就是了。” 国公爷沉沉一笑,先虎目瞥了眼长孙,接着瞪了眼两个儿子,道:“我这个做长辈的想喝几杯酒,还得经你们同意不成?” 第198章 话虽是这样说,却谨记了长孙的劝诫,席间只饮了三盏,没再多喝。 寿宴快要进行到尾声时,秦秉正打发人来送信,贺晋远因要去府衙一趟,便先行告退。 因要庆贺公爷的生辰,这会儿锦翠园的戏楼里唱着戏文,国公爷不好这个,府里的女眷却很喜欢,都在园子里的大戏楼里看戏。 姜忆安没惊动旁人,悄悄从大戏楼回了静思院。 贺晋远正在院中等她。 彼此对视一眼,看到他凝重的神色,她已知晓是那姓赵的掌柜押送到京都来了。 她低声道:“夫君,今晚几时回来?”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娘子,今晚要先将人交给秉正审讯,不知几时,我会尽快回来。不过......” 他思忖片刻,又叮嘱道:“祖父今日寿辰,多饮了二叔的几杯酒,你留意些。” 姜忆安登时拧起了眉头,眸中闪过一抹忧色。 二叔行事心狠手辣,可不是个良善之辈,她不担心他万一察觉了异常,对静思院动手脚,只担心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歹事来! 她不得不防。 她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夫君,府里有我,你放心吧。” ~~~ 夜色渐晚,宴席散去。 国公爷坐在厅内喝茶,老管家彭六在一旁伺候着,道:“公爷,您也不是年轻那时候了,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头督军,什么时候才能颐养天年,在府里好好歇一歇。” 国公爷笑道:“我正有此意。现如今外有老四为朝廷守卫边境,内有晋远为朝廷效力,儿孙辈有他们两个,我也不必再担心什么,可以卸下肩头的担子,好好歇一歇了。” 彭六突然想起府里众人给国公爷孝敬的寿礼,笑道:“老奴年纪也大了,差点忘了,各房里都给公爷送来了寿礼,您现在过目一下?” 国公爷点了点头,让他呈上来。 先是老太太在家庙里祈福念经,送来亲手抄就的一本经书。 国公爷看了几眼,道:“她最近在那里,身体可好?” 彭六道:“老奴昨天还去探望老太太了,三房的三爷也常去孝敬,老太太身体挺好的。” 国公爷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彭六便将另一份礼也打开了来,是大爷贺知砚从边境托人送来一尊金佛,还附着一封家书,说想回京探望父亲,请求国公爷同意。 国公爷扫了几眼,喝骂道:“不争气的混账东西,哪来的银子买金佛,不必理他。” 彭六笑了笑,将各房的礼让国公爷一一过目,有儿媳、孙女们做的鞋靴衣帽,也有儿子们送来的字画等物,也有孙子送来的大字,寿礼不必贵重,都是亲情心意,甚合他老人家心意。 只不过看过寿礼,彭六却有些奇怪,其中却没有长房长孙与二房送来的礼。 虽还没到平时入睡的时辰,国公爷却有了几分沉沉困意。 他按了按眉心压下困意,道:“长风和他媳妇送的什么?” 彭六因方才在席间也饮了几杯贺二爷送与他的贡酒,现下也困了,打了个哈欠道:“什么都没送。” 国公爷皱起眉头,哼道:“方才吃酒还不准我多吃,现在连份寿礼都不舍得送,亏我还一心器重他们,竟这么抠门!” 知晓公爷不是真怪罪他们,而是玩笑,彭六揉了揉眼睛,也捋着胡须笑了,“明儿我就去催他们,让他们补上。” 国公爷笑道:“那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下,外面的小厮进来传话,道:“公爷,二爷来了。” 不一会儿,来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二爷走了进来。 看到国公爷,贺二爷苍白的脸庞浮出笑意,道:“爹,儿子来给您送寿礼来了。” 国公爷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道:“你说要送寿礼,我怎么不见你带东西来?” 贺二爷笑道:“儿子画了一幅画,那画有三丈宽六丈长,不便拿过来,现挂在青竹楼里,爹随我去看吧。” 国公爷虽有些困意,听他这样说,便知为了这份寿礼,儿子是费了心思的,便道:“既然这样,我去看看去。” 因彭六在犯困,国公爷便让他先歇下,之后随贺二爷一同去往青竹楼。 ~~~ 与此同时,从刑房出来,回到署衙的值房时,秦秉正眉头紧锁。 “人已验明正身,是当年问竹楼的赵掌柜,现已押送到刑房了。” 贺晋远正在等他,“人虽已收押,事关两条人命,想必他不会轻易招供,接下来的事,就有劳你审讯了。” “长风......”话已说出,秦秉正却又突地改了口,道,“兄长,交于我,你放心吧,在我手里,还没有不开口招认的可疑刑犯。” 听到他这样称呼,贺晋远拧眉看了他一眼。 虽还没有与嘉月成亲,但他现在俨然已以妹夫自居。 迎着他情绪有几分复杂的视线,秦秉正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两人很快说回正题。 日前小厮奉贺二爷的指使去了江州,石松带着府衙的捕快一路悄然跟踪,在他与赵掌柜碰面时,当场将赵掌柜抓捕带回京都,关进了刑房。 那小厮虽只是送信,并不知情,为免泄露消息,也还是先将他暂押到了刑房。 当年的案件秘密重启,秦秉正会亲自审问过。 想到刑房里的赵掌柜,即便没有在供纸上按下指印,结果也已与所想没有差别,贺晋远唇角紧抿,神色越发沉凝。 秦秉正的脸色,亦沉冷肃然。 过了许久,他沉沉看了一眼贺晋远,语气沉重地道,“以前我曾怪过你。怪你高中状元之后得意忘形,破例去外面饮酒,害得文修葬身火海。” 贺晋远开口,嗓音有些干哑,“我知道。” 所以他双目失明以后,别说同窗好友埋怨疏远他,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深恶痛绝! 秦秉正深吸一口气,压下沉沉起伏的情绪,道:“现在事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我要为曾经的疏远向你道歉。” 贺晋远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道:“你无需道歉,身为好友,你从未失职过。” 秦秉正眸底隐约泛红,“我即刻就会去审问,等赵掌柜供出背后主谋,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按律量刑后,我们总算能给文修一个交代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哑声道:“还有那位受我牵累,枉死的秦姑娘。” 秦秉正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你放心,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贺晋远默然深吸一口气。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如何,二叔终将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 夜色沉沉,锦翠园的漱石斋,却亮着几盏灯。 此斋位于锦翠园的山坡之上,这原是先前老太太带领众人中秋赏月的地方,不但可以俯瞰整个锦翠园的美景,斋内花木扶疏,竹楼翘檐,还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景。 斋内的青竹楼,是贺二爷闲暇作画的地方。 因竹楼在山坡上,地势陡峭,晚间不易行走,贺二爷由四人抬着步辇走了上去,来福则在后推着他平日坐的轮椅与拄的拐杖。 因担心那步辇行走不稳,老二会从上面摔下来,国公爷一手搭在步辇的扶手上,稳步循着石阶朝山坡上走着。 贺二爷偶尔侧眸,看一眼父亲。 月色清朗,他老人家迈着大步向前,看着前方的眼神冷肃犀利,但坚毅的脸庞,却带着一丝笑意。 国公爷突然道:“爹还记得,你小时候调皮,喜欢爬上爬下,没个消停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话头,沉沉看了眼身畔的儿子。 贺二爷沉默没有作声。 小时候,他是调皮好动,但自从那年从山坡上滚下摔断了腿,他的双腿,就没再动弹过。 而他的父亲,因在外征战,直到年底回来,才知晓他断了腿。 贺二爷忽地一笑,眸中浮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国公爷叹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这个当爹的,于国无愧,做爹却不够称职,几个儿子中,惟有老二身体残疾,若是能用他的腿换回儿子的腿,他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惜没有如果。 国公爷举目望向远处,压下胸中沉闷起伏的情绪。 贺二爷的画作放在了青竹楼三层阁楼内的书房里。 到了楼上,他重新坐在轮椅上,几个抬步辇的小厮去楼下等待,来福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 庆贺国公爷寿辰的画,高悬在阁楼的东墙上。 是一幅寓意福寿康宁的祝寿图。 因要看得更清楚些,阁楼内点了许多盏灯烛,四周的书架满满当当,存放的都是贺二爷闲暇时看的书画。 国公爷目不转睛地看着祝寿图,隔空点了点那一处突兀的墨迹,捋须微笑,“画上怎有一处浓墨?怎么,作画时分心了?” 第199章 贺二爷笑道:“是儿子技艺不佳,让爹见笑了。” 国公爷沉沉看他一眼,“瑕不掩瑜,爹很喜欢。” 贺二爷没说什么,低头不自在地摩挲几下扶手,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国公爷欣赏了一会儿画作,浓倦的睡意便涌来,实在撑不住有些困了。 贺二爷道:“爹,您累了,要不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国公爷叹气笑了笑。 年轻的时候行兵打仗,几日不眠不休依然不觉疲倦,现如今年纪上来,不服老不行,这困意上头,似乎要立刻倒头就睡才行。 “你去让人给我倒盏浓茶来,喝了醒醒神。” 贺二爷朝来福点了点头。 来福会意,端了一盏浓茶过来,国公爷喝过之后,感觉困意更是来势汹汹,便靠在罗汉榻上闭眼歇息片刻。 只是刚躺到榻上,不一会儿,房内便响起了沉稳均匀的呼吸声。 贺二爷道:“爹?” 连唤了几声,国公爷依然闭眼睡得深沉。 沉沉看了几息父亲的面容,贺二爷将早已写好的遗令拿了出来。 来福看向那遗令。 二爷模仿国公爷的字迹,上面遗令的大体意思是,如果有朝一日,国公爷与世子均遭遇不测,则将国公爵位传于贺晋睿。 贺二爷看他一眼,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 来福鼻子一酸,眼中隐约有泪浮现,“二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贺二爷举目眺向窗外浓浓的夜色,苍白的脸庞挤出一丝意味难辨的笑意。 他没料到大房侄子会有双目复明的那一天,更没料到他会着手查当年的案子。 先前大侄年少,又对他这个叔父不设防,躲在暗处陷害他并不费力。 而今他步入朝堂,羽翼渐丰,他这个困在轮椅上的残疾叔父,根本无法与他斗智斗勇。 不过,他也并非无计可施,如今他先走一步,凭着这份父亲伪造的遗令,他的儿子依然可以继承国公爵位,他的妻子也可以敕封诰命,安享尊荣。 这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贺二爷沉默许久,道:“去按照我吩咐的做。” 来福点了点头,从国公爷的衣袋里摸出私印,先在遗令上盖了他的印章,之后又按上了他的指印。 贺二爷道:“你把遗令放到我的书房之中,办完这件事,你便离开京都,不要再回来了。” 来福含泪应下。 他将遗令揣进怀中,之后将灯烛推翻在地。 烛火引燃了竹楼内窗幔书画,火苗猛地窜起,滚滚浓烟在房内逐渐弥漫开来。 ~~~ 姜忆安让香草抱着她给国公爷静心准备的寿礼——一副上好的弓箭,快步去了松风堂。 松风堂院里亮着灯,却静默没有一点儿声音。 因国公爷平素不喜欢人服侍,这院里除了老管家彭六,另有几个做粗活的嬷嬷,这会儿嬷嬷早就去后罩房歇息去了,也只有彭老管家会在院里当差。 姜忆安叩了叩门,却不见有人回应。 香草透过门缝往里看,院子里空无一人,门也紧闭着,便道:“小姐,是不是国公爷已经歇下啦?” 姜忆安想了想,道:“先进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彭老管家来开门,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不过,直到走进正房,也不见有彭老管家与国公爷的身影。 姜忆安在房里转了一圈,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竖起耳朵听了听,隐约听见厢房传来阵阵鼾声。 她重重拍响了厢房的门板。 厢房的门在里头拴着,敲了几下没人应声,她等不及,索性提起裙摆,从窗户里爬了进去。 到了厢房里头,彭老管家睡得正沉,姜忆安在他耳边道,“彭老爷子,祖父呢?” 喊了半天,彭老管家也没醒来。 她一时心急,也顾不上什么尊老爱幼,伸手在老管家的人中处用力一掐,喝道:“老头儿,快醒来!” 这人中猛然刺痛,彭老管家也只是半睁开了一条眼缝,迷迷瞪瞪地问:“你来干啥?” “祖父呢?”姜忆安大声问。 “去看二爷的画去了......”嘀咕完这一句,彭老管家便又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种嗜睡的情形与平常不同,像是喝了迷魂药似的,姜忆安直觉不对劲,吩咐完香草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看一看,便急忙跑出了松风堂。 匆忙跑出去的时候,顺手从堂内拿了一把削水果的刀,别在了腰间的绦带上。 想到彭老管家说的话,她什么都来不及做,只一路不停得往锦翠园的漱石斋疾奔过去。 还没到山坡上,晦暗的月色下,已隐约可见斋内的青竹楼冒出了浓烟。 姜忆安暗骂一句,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到了漱石斋外,院门却在里头紧锁着,她用力锤了几下院门,不见有人应声,便提起裙摆退后几步,猛得抬脚踹去。 哐当一声,两扇门板重重砸落在地,震起地上一层尘烟。 她捏紧了手里的果刀,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边走边喊道:“祖父!老头子!” 斋内没有国公爷的声音,院中东边的青竹楼上冒出了滚滚浓烟,来福与几个小厮从院里走了出来。 “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姜忆安看了几人一眼,冷声道:“祖父呢?” 来福暗暗摸了下衣袋里的遗令,道:“国公爷与二爷在楼上赏画呢!” 姜忆安神色一变,一双杏眸几乎喷出怒火来,抬手指向那阁楼的方向,喝道:“楼里起火了,你们是瞎了没看见,还是故意不救火?” 来福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似是才刚刚发现,装作惊慌的模样道:“大少奶奶,幸亏你提醒,我这就进去救国公爷与二爷!” 人虽是这样说,却没有动一下脚步,还对四个小厮道:“这里太危险了,你们几个先把大少奶奶送回去,再叫人过来救火。” 四个小厮只听来福的吩咐,闻言便都走了过来,道:“大少奶奶,小的们先送你离开。” 姜忆安睨了他们几人一眼,再看了一眼来福,暗暗活动了下手腕。 她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话音落下,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她冷冷一笑,悄然拔刀出鞘。 下一瞬,来福只觉面前一个人影闪过,再回过神来时,脖颈已被冰冷的刀刃抵住。 刀刃毫不犹豫地送入脖颈间一寸深,鲜血霎时冒了出来。 尖锐的刺痛传来,他顿时汗毛倒竖,背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襟,慌乱间,衣襟里装着遗令的信封也不小心掉了出来。 “大少奶奶,手下留情啊!” 姜忆安拿刀抵住他的脖颈,俯身捡起信封,扫了一眼里面的遗令。 囫囵看了一眼,虽字认不全,但看到有国公爷的私印与指印,已清楚这是什么用处。 她将遗令塞到衣襟里,冷声吩咐道:“其他的人,立刻滚出去喊人来救火,否则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马上让他做我的刀下亡魂!” 说着话,她手里的刀刃又往前递了半寸。 鲜血顺着脖颈汩汩流下,来福倒吸一口冷气,额上渗出涔涔冷汗,忙道:“你们快去让人来提水救火!” 四人见状,只好赶紧退了出去。 不过,因这青竹楼处于山坡上,最近的水榭也将近有二里路,就算让人来提水救火,也得花费许多功夫,只怕没等灭火,这竹楼就烧塌了! 想到这一点,姜忆安眉头拧紧,心底的怒火蹭得窜到了头顶! 二叔真是丧心病狂,选择这个地方谋害祖父,他是打算与祖父同葬火海! 她怒气冲冲挟持着来福往竹楼走去。 待走到了楼前,握拳在他脑后猛得一击。 来福身体晃了晃,扑通跌在了地上,手脚抖动两下便晕倒了过去。 姜忆安握紧手里的果刀,冒着楼里的滚滚浓烟,循着里面的台阶,飞奔往三层阁楼而去。 -----------------------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竹楼轰然倒地。 阁楼之上,贺二爷神色淡定,不慌不忙地看着红色的火舌在房内肆虐。 热浪迎面扑来,四周书架上的书画化为燃料,火焰从房内蔓延到外面的走廊,进而如火蛇般上下攀沿,以竹木为梁柱的三层阁楼,很快陷于火海之中。 肆虐的火光明灭不定,黑色的灰烬随着灼热的气流翻飞,噼啪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书房内呛人的浓烟密布,已到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国公爷昏睡未动,呼吸却逐渐粗重起来。 一双剑眉紧锁,似感受到周边的浓烟热浪,人却难以醒转过来。 咔嚓几声沉闷的断裂重响,烧焦的书架轰然垮塌,砸在近前的地板上,又引燃起一片火光。 透过四周升腾肆虐的火焰,贺二爷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依然在昏睡中的国公爷。 第200章 他突然哑声笑了起来。 笑声突兀地拔高了音调,一声比一声更高,却在几瞬后,因吸入了浓烟戛然而止,捂住胸腹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儿子对不住您,但儿子会陪您一起上路,咱们父子两个作伴,黄泉路上不会寂寞,”他一边哑声咳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道,“爹,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您应该能体谅我的被逼无奈......”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极快的脚步声! 贺二爷神色一凛,捂住口鼻向外面看去。 只见一个人影走到门外,一脚将燃着熊熊火焰的门板踹倒,不顾屋里的浓烟烈焰肆虐,大步走了进来。 外面呼呼的凉风忽然吹了进来。 火势越来越猛得同时,浓烟却被吹散了些许,眼前的视线陡然清晰了许多。 那人影走到近前,贺二爷逐渐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姜忆安已五指握成拳头,澄澈的杏眸中冒着怒火,挥起拳头猛地砸向他的下颌! 咚的一下沉闷声响,贺二爷从轮椅上摔下,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脸,口鼻处涌出的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袖。 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贺二爷暗暗咬紧牙关,看向姜忆安的眼神,难掩震惊与恨意。 “你是怎么发现的?” “混账二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找死,还要拉上祖父垫背!你真是丧心病狂!” 姜忆安冷冷一笑,狠声唾骂他几句,之后怒气冲冲地收回拳势,视线在浓烟滚滚的房内逡巡,寻找国公爷的身影。 定睛看去,国公爷躺在靠窗附近的罗汉榻上闭眸昏睡。 榻旁的火焰窜起,已燃着了他的袍摆,虽是还在昏睡中,眉头却紧蹙成一团,似还能感受到外面灼热的火焰与呛闷的浓烟。 姜忆安几步走过去,迅速扑灭他身上的火,之后探手在他鼻端试了试。 探出他老人家还有呼吸,她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些许。 “祖父,醒醒!” 她刚刚掐住国公爷的人中,然而不等她用力,贺二爷不知何时已扶着旁边的拐杖坐回了轮椅上。 他目露凶光,一只手举起拐杖,狠命朝她的脊背挥来—— “你休想把父亲带出去!” 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姜忆安眉头一皱,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 之后,几乎不过瞬间,她疾步掠到贺二爷的身前。 还在他愣神之际,飞起一脚踢中他的手腕。 咚的一声,拐杖从他手中腾空飞出,落到了远处的角落中,迅速被火焰吞噬。 贺二爷捂住震痛的手腕,仓促地转动轮椅退后。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房梁从屋顶倾斜坍塌下来,裹挟着热浪与火焰,猛地砸向了地面。 浓烈的烟尘与火光溅起,断裂的房梁将地板砸出一个大洞。 火苗忽地窜了起来,整个书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在烈焰浓烟中摇摇欲坠。 贺二爷看了眼房内越来越大的火势,苍白的额角青筋毕现,冷笑道:“大侄媳妇,你走不了了,今天与我们一同葬身火海吧!” 火焰升腾,温度灼热,姜忆安暗暗呼出一口气,双眼紧盯着他,冷笑道:“竹楼失火,这个时候,公府里发现火光的小厮丫鬟应该已经赶过来了,再晚不过半刻,他们会纷纷提水来救火,二叔你不用担心我能不能走得了,还是拭目以待,你辛苦谋划一场,最后到底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完这番话之后,姜忆安没再理会他。 这书房已经没法再多呆一刻,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她必须赶紧带国公爷离开! 四周浓烟渐拢,热浪扑面,国公爷昏睡不醒,也没时间再叫醒他老人家。 她当机立断,两手扶着国公爷的肩背让他坐起来,之后微微躬身,双手握拳用力,将他背了起来。 双脚踩实了地面,也背稳了国公爷,眼看头顶燃着熊熊火焰的房梁又要砸下来,她提步穿过四周的浓烟与烈火,背着他冲出这间火势最凶猛的书房。 与此同时。 遥遥看到漱石斋的方向在暗夜中亮起火光,锦翠园值守的丫鬟仆妇吩咐惊慌不已,一个个急得高喊:“失火啦!失火啦!快来救火啊!” 这番动静也惊动了前院的主子们。 先是江夫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看到那冒着滚滚浓烟的青竹楼,又听说儿媳和国公爷还在里面,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晕倒过去。 不过还是勉强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面吩咐人去打水救火,一面让赶来的护院们去竹楼里救人。 不一会儿,秦氏、谢氏、崔氏也都赶了过来。 听说丈夫还在青竹楼里,秦氏望着起火的竹楼,脸色煞白不已,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哽咽着哭喊道:“二爷行动不便,你们快去救他啊!” 谢氏、崔氏也急得团团转。 谢氏眼里含泪,骂道:“这个节骨眼上,三爷喝了些酒,偏生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喊也喊不醒!公爷二弟和大侄媳妇都在楼里,万一有个好歹......” 崔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一边安抚着秦氏,一边呼喝着让小厮丫鬟去楼里救人。 但那样大的火势,别说进去了,甫一靠近,烫人的热浪就迎面扑了过来,众人都不敢上前。 几个护院勇猛些,冒着火光冲到了楼里。 但不过一会儿,都急匆匆从楼里退了出来。 “大太太,里面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路,小的们实在没法再进一步!” 正在这时,贺晋睿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了眼面前火势凶猛的竹楼,脸上的血色几乎霎时褪尽,对秦氏道:“娘,我爹呢?” 秦氏已哭成了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爹他们都在楼里,儿啊,这么大的火,可怎么办啊!” 贺晋睿看了一眼丫鬟小厮打来救火的水。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提起水桶,将桶里的水自头顶浇下打湿衣袍,然后拿了一块湿帕子捂住口鼻,提袍冲进了竹楼中。 秦氏看到儿子也进了楼里,心里又急又怕,不由嚎啕大哭起来。 饶是再强装镇定,江夫人此时也快撑不住了。 望着那火势越来越大的竹楼,想到儿媳与公爹只怕凶多吉少,她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正在不知该怎么办时,忽地,几道又快又急的沉稳脚步声传了过来。 转眼看到儿子带着两个小厮疾奔而来,江夫人哽咽着高声道:“晋远!忆安和你祖父还在楼里!” 面前的竹楼火势汹汹,火光映在幽黑深邃的凤眸中。 贺晋远却如没有看到那些烈焰浓烟一般,神色平静沉着地大步走进青竹楼。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长指暗暗捏紧了腰畔的平安扣,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看到主子闯进了大火之中,南竹与石松有些担心得彼此对视一眼,加快步子跟上。 走进火海之中,即便眼前浓烟弥漫,但凭着记忆当中的熟悉之感,贺晋远屏气凝神,一路穿过浓烟烈火,转眼间便疾步到了三层阁楼。 阁楼处的木梯已燃起火焰,时刻有坍塌的风险。 贺晋远提步跃过最后一阶木阶,到了转角之处时,只见半人高的残梁断柱不知何时坠落下来,堵住了前方的去路。 南竹与石松迅速上前,合力将其移开。 贺晋远的视线在回廊处快速逡巡一遍,之后快步向贺二爷常作画的那间书房走去。 书房火势最为凶猛。 火舌肆虐地舔舐着窗棂木椽,热浪滚滚,犹如地狱烈火一般,根本无法踏进一步。 “娘子!祖父!” 四周传来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吞没了他干哑的声音,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贺晋远平静的神色未变,衣袖下的长指却紧握着平安扣,拳头在不自觉微微发颤。 像是压根没有看到眼前的火势一般,他疾步往书房走去。 饶是南竹与石松无惧火势,此刻也变了神色,两人齐声道:“主子小心!” 贺晋远似没有听见,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两人担忧得对视一眼,暗暗咬紧了牙,一边掠身跟上,一边挥刀扑灭近旁的烈火。 突地,不远处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微弱声音,“夫君!” 贺晋远猛地顿住脚步,循声看向那尽头一间不起眼的杂物房。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只是方才还沉稳的步伐,此时仓促而焦灼。 杂物房的房门半开着,姜忆安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国公爷则靠在房间的墙壁上,虽还闭着眼睛,但眼皮微微颤动,已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贺晋远眸底一片赤红。 深深看了一眼姜忆安,他撩袍蹲在她面前,先是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抹去她脸上一团团黑乎乎的烟灰。 第201章 几瞬后,平息了胸腔中激荡起伏的情绪,他哑声道:“娘子,你怎么样?” 姜忆安眼神炯炯发亮,看着他灿然一笑,“夫君,我没事。” 笑着,却坐起身来靠近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双眼紧盯着他深邃的凤眸。 眸中只映着她的面容,并无半分之前遇到火灾时,心病诱发的应激症状。 看到他安然无事,她悄然松了口气。 之后眉头一皱,握拳轻轻锤了几下自己的肩头,烦恼地道:“就是祖父太重了,楼梯还被堵住了,我背着他老人家吃力,实在跑不动了。” 听她这样说,贺晋远眼睛虽是红的,唇角却悄然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娘子辛苦受累了。” 石松与南竹不待吩咐,已一个背起了国公爷,一个在后扶着,趁着四周的火势还没蔓延至近前,匆匆循着木梯下楼离开。 咔嚓一声重响传来,是一侧梁柱倒塌的声音。 姜忆安循声望去,只见那书房方向的房檐木墙卷入漫天火焰中,半边青竹楼开始向下垮塌。 周边的温度滚烫,这里很快就有燃成灰烬的风险,事不宜迟,得赶紧离开。 贺晋远在她面前蹲下。 看到他坚实的肩背,她二话不说,麻利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两条胳膊熟练地环住他的脖颈。 双手托着她膝窝,将她稳稳背起后,贺晋远迈着沉稳的步子,快步往木梯处走去。 浓烟弥漫过来,在火光与黑暗中前行着,忽地,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转眼间,贺晋睿背着贺二爷,从浓烟烈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 他的衣袍烧了几个窟窿,脸上也都是黑灰,贺二爷的模样则更加狼狈,衣袖袍摆烧毁了大半,身上散发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苍白的脸庞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意外看到面前的大哥大嫂,贺晋睿蓦然停住了脚步,贺二爷则吃惊地愣住。 他看了眼贺晋远,又看了看姜忆安,苍白的额角浮出道道青筋,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惊愕之色。 周围这么猛的火势,他以为那小姜氏与父亲根本逃脱不了,兴许早已葬身在火海中,可谁知她竟然安然无恙! 贺二爷胸膛沉闷地起伏着,开口时,嗓音惊颤,“国公爷呢?” 贺晋远神色极冷地看着他,淡声开口:“二叔,你的谋算落空了,祖父已经被救了出去。” 贺二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血色刷得褪尽,惨白如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神情错愕。 贺晋远冷冷一笑,没有看他,而是转眸看着近前愈燃愈烈的火焰。 风卷着火焰愈来愈近,四周尽是难以望穿的浓烟,滚烫的温度陡然上升,空气中漂浮着烧焦的窒息味道。 他似乎又回到了问竹楼失火的那一天。 只是,那时他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挚友为救他被烈焰吞没,而今,他看到的,则是二叔事情败露之后,神色颓败的狼狈模样。 他收回视线,淡淡扫了眼贺二爷身上黑一块红一块烧焦的痕迹。 “二叔,当初蓄意谋害我,是否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身处烈火之中,尝一遍被烈焰炙烤的滋味?” 贺二爷唇角扯起,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你查到了当年的事?” 姜忆安哼了一声,不答冷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二叔,事到如今,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贺二爷嘴唇嗫嚅几下,脸上泛起苦笑。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这世上有后悔药吗?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贺晋远最后瞥他一眼,锐利如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不是每个犯下过错的人,都有悔过自新的机会。” 背着他的娘子,在木梯被火焰吞没之前,他疾步循着台阶跃下,背影很快消失在呛人的浓烟中。 轰隆一声巨响,木梯应声断裂,脚下的阁楼失去支撑,也开始坍塌陷落。 四周剧烈晃动起来,贺晋睿惊慌失措,背着贺二爷转身往另一边跑去,道:“爹,这里走不通了,我们去看看那边还有没有出路。” 仓促地奔跑了几步,贺二爷却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命令道:“放我下来。” 贺晋睿愣住,蹲下身将他靠着墙边放下,急道:“爹,你是怎么了?火势越来越大,我们要赶紧走啊!” 风呼呼吹来,隐约夹杂着秦氏嚎啕的哭声,“二爷,你和儿子在哪里,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活着!你们快出来啊!” 贺晋睿道:“爹,你听到娘在喊我们了吗?咱们先逃出生天要紧!” 贺二爷双目赤红,用力闭了闭双眸,悔恨的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落下。 如果不是用那些阴谋算计谋划爵位,他本可以与秦氏白头偕老,看着儿子稳步迈入仕途,如老三老四那样,以后膝下儿孙环绕,颐养天年。 可他居心不正,太过贪心! 就算逃出生天又怎样,他又有何颜面面对父亲,面对妻子,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 脚下传来阵阵轰隆声,似乎伴随着来自地底深处的火焰呼啸—— 看到父亲老泪纵横,贺晋睿酸楚涌上心头,低声抽泣起来,道:“爹,我们走吧!要不是您想让我和娘过得更好,您也不会谋害大哥,谋害祖父,我们向他们认错,求得他们的原谅......” 贺二爷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哽咽着打断了他的话:“为父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一步错,步步错,就算是想让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也该凭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踩在别人的尸骨上,处心积虑的算计!现在落到这一步,是爹罪有应得!望你引以为戒,以后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再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害人。” 贺晋睿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贺二爷哑声笑了笑,又道:“你娘还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等到她知道的那一天,就让她怨我吧。以后的日子,望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娘。” 听他这样说,贺晋睿心头慌乱,道:“爹,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话未说完,烟尘和火焰裹挟着无数碎片向四周扩散,整个竹楼开始猛地晃动起来。 贺二爷忽地伸出胳膊,用力将儿子推了出去,“快走,别管我!” ~~~ 晦暗夜色中,红色火光肆虐,翻滚的浓烟四处飘散,沉闷轰隆的巨响不断传来,青竹楼在大火中层层坍塌陷落。 江夫人看着竹楼望眼欲穿,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忽地,旁边响起小厮丫鬟热烈的欢呼声。 “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出来啦!” “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平安无事!” 江夫人定睛看去,只见漫天火光下,儿子与儿媳穿过浓烟烈焰,手牵着手从竹楼里疾步跑了出来。 她忍了半天的泪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而另一边,秦氏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火光,不断地问旁边的人:“二爷呢?晋睿呢?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突然,砰的一下,有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传来。 小厮往那边看去,忙叫道:“是二少爷从楼里掉下来了!” “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紧接着,下一瞬,三层竹楼轰然倒地。 姜忆安与贺晋远并肩而立,转眸向后看去。 浓烈黑烟与漫天火焰升腾而起,曾经的三层阁楼变成了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 竹楼中的一切,尽数付之一炬。 -----------------------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留下一个睡前的重吻。…… 青竹楼坍塌毁灭后不久,国公爷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松与南竹将国公爷背出青竹楼后,已一路疾奔将他老人家送回了松风堂。 来给彭老管家诊病的府医,还没上前为国公爷把脉,看到他老人家已经撑着榻沿坐了起来,便拱手请安。 “国公爷,您昏迷沉睡了很久,容在下为您把脉吧。” 自知是饮的酒水与浓茶里放了迷魂药,国公爷并不需要他诊病,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府医听命拱手离开。 屋内寂然无声。 国公爷身姿巍峨挺拔地坐在榻上,一双大掌握拳置于膝头,虎目望着青竹楼的方向,素来坚毅沉肃的眉宇间,浮出哀伤心痛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几道匆匆的脚步声。 江夫人,谢氏,崔氏先走了进来,贺晋远与姜忆安则紧随其后。 看到国公爷不动如山地坐在里间,剑眉紧紧拧成一团,江夫人鼻子一酸,道:“爹,您怎么样了?可用请太医来瞧一瞧身体?” 国公爷回过神来,略摇了摇头,沉声道:“无妨。” 第202章 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嗓音有几分干哑地道:“竹楼的大火可扑灭了?” 江夫人与谢氏、崔氏彼此对视一眼,三个妯娌还不知晓真相,都因贺二爷大哭了一场,到现在眼圈都还是红的,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对公爹说。 国公爷沉沉看了三个儿媳一眼,道:“你们先回去吧。” 之后,又沉声道:“晋远和你媳妇留下。” 待三个儿媳都离开之后,国公爷撑膝缓缓起身。 只是,起身的时候,似乎气血不畅,大脑瞬间空白,竟然身体一歪,踉跄朝前跌倒过去。 贺晋远与姜忆安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了他。 国公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到外间坐下。 过了许久,似乎平复了胸中沉闷起伏的情绪,哑声开口道:“晋远,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晋远没有马上回答。 祖父中药之后,身体尚未恢复,他担心他老人家知晓真相后,气愤震痛,郁结于心,伤了身体。 正在他垂眸思忖间,国公爷沉沉看他一眼,道:“不必瞒着我,如实道来。” 贺晋远正色点了点头,撩袍在国公爷面前跪下。 “祖父,先前娘子从温氏口中得知,二叔蓄意谋害秦家姑娘,目的是为了给孙儿造成克妻的名声,孙儿发现端倪,顺藤摸瓜,查出当年问竹楼失火,也是由二叔一手谋划。孙儿已知会府衙,重启调查当年的案件,也已将相关人等拿到刑房。” “孙儿擅自调查当年的案子,没有提前知会祖父,还望祖父恕罪!” 国公爷大掌置于桌案上,握拳猛地拍了下桌子,虎目泛着泪光与怒火。 “老二做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畜生不如!”他闭眸深叹口气,之后缓缓睁开泛红的眼眸,伸出大掌示意贺晋远起身,“你查清真相,何错之有?莫要跪着。” 姜忆安从衣袋里摸出那封遗令来,道:“祖父,二叔发现事情败露,借给您老人家贺寿之名,引燃竹楼,伪造遗令,想在案件查清定罪之前,让二房的堂弟按照遗令继任爵位。” 国公爷略一颔首,素来沉毅的脸庞,现出痛苦哀伤之色。 老二在青竹楼里所做的疯狂之事,他已经一清二楚,因他体魄强悍,当时虽中了迷药,却还残留着一部分意识,也知晓当时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府衙那边,可已审讯出结果了?”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方才刑部已送来消息,刑房审问的嫌犯,已对以前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国公爷道:“可是你的同窗秦大人审的案子?让他来见我。” 秦秉正本正在国公府的外书房中等待,听到国公爷传见,不一会儿,便快步来了松风堂。 见了国公爷,没有行参谒之礼,而是撩袍笔直地跪在地上,沉声唤道:“祖父。” 国公爷怔了片刻,才恍然记起来,他是长孙女的未婚夫,因此喊这一声祖父虽是早了点,却也不为过。 眸光沉沉打量几眼这位长孙女婿,国公爷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道:“都招供了吗?” 秦秉正看了眼贺晋远,见兄长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便如实道:“回祖父的话,赵掌柜等人已签字画押,人证物证齐全,孙女婿来此,也是为了传来福等案犯回去受审。” 贺二爷已在大火中殒命,来福等人做为从谋,该受审问罪的,一个也不能落下。 国公爷神色肃然,沉声叮嘱:“按律严惩,不可姑息!” 得了国公爷的指使,来福等人很快被府衙的捕快带走。 ~~~ 府衙拿人的消息传到如意院时,秦氏失神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早已经哭得红肿。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抬头向里间的方向望去。 不一会儿,看到大夫从里间出来,她怔怔扶着椅子站起来,道:“大夫,我儿子醒了吗?” 大夫先是点了点头,之后沉默几息,神色凝重地道:“太太,二少爷从楼中坠下,身体虽侥幸没有受伤,但磕碰到了后脑——” 秦氏嘴唇颤抖几下,道:“会怎么样?” 大夫道:“二少爷已双目失明,以后复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如同头顶又响起一个霹雳,秦氏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一想到丈夫瞒着她害死了林公子,还害死了自己的远房侄女,秦氏的心便如刀绞一般。 她双眼含泪,呆怔望着外面,泪眼模糊中,似乎又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丈夫,微笑着向她慢慢走来。 秦氏泪如雨下,颤抖着捂住了脸。 如果她没有经常向他抱怨二房不如其他几房那般有前程,如果她没有不经意教导儿子与大房的侄子较量,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这一切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身为二房相夫教子的主母,二房落得今天的下场,她也难辞其咎。 她又恨又怨,无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哭道:“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 当年的案件审讯调查之后,很快有了结果,所有涉案的犯人,均量刑定罪。 只是,关于贺晋睿知情不报以及助谋的罪行,在刑部量刑决断之前,贺晋远差人送了一封信过去。 对于这位双目已经失明的堂弟,他没有追究他之前犯下的过错。 秦氏愧对公爹,也无法再面对妯娌与侄子侄媳,几日之后,她去向国公爷认错求罚。 彼时国公爷坐在松风堂内,原本乌黑的须发,不过短短几日,竟灰白了大半,因加之半夜咳了几回血,巍峨挺拔的身形消瘦了不少。 秦氏眼中含泪,跪下向国公爷重重磕了三个头。 “父亲,二爷犯了错,儿媳无论怎么赔罪,也不能赎回他的过错。儿媳没脸再在公府待下去了,也不配再自称是贺家人,就算父亲把我们逐出公府,儿媳也不会有一句怨言,请父亲责罚吧!” 国公爷不置可否,沉默许久后,道:“晋远没有追究晋睿的过错,是还顾念手足之情。你带着晋睿回老家去,让他好好反省己过,以后,你们就在老家守陵耕种,不要再回来了。” 秦氏抹了抹眼泪,感激地道:“儿媳多谢公爹,公爹的话,儿媳都记住了。” 默然片刻后,国公爷又哑声道:“回老家之后,为老二立个衣冠冢。” 秦氏含泪应是。 青竹楼一场大火燃尽,贺二爷尸骨无存,秦氏收拾了他生前的用物,带着贺晋睿回了老家。 ~~~ 夜色朦胧,静思院的正房中灯烛悠亮。 只是,往常这个时辰,本已该到了入睡的时候,外间却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且似乎没有停下的迹象。 在卧房等了又等,贺晋远看了眼那已到戌时的更漏,长眉拧紧,拂袖走了出去。 彼时,外间厅内,贺嘉月、贺嘉舒、贺嘉云与姜忆安团团围了一桌,姑嫂几个人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一会儿脸上都有喜色,一会儿又都拧起了秀眉,有些发愁的模样。 贺晋远冷眸看去。 先是贺嘉月抱住姜忆安的胳膊,恋恋不舍地道:“大嫂,以后要拜托你多照顾母亲和祖父了。” 贺嘉舒也凑了过去,脑袋贴在她的肩头,红着眼圈说:“大嫂,以后不能天天见到你们了,照顾好母亲和祖父的同时,你与大哥也要好好的。” 贺晋远皱了皱眉头,负手立在门口,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贺嘉月与贺嘉舒闻言都识趣地站了起来。 只有贺嘉云坐在原地,眸光闪烁几下,还悄悄扯了扯姜忆安的衣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 贺晋远垂眸扫了她一眼。 那眸光沉冷,像是在警告什么,贺嘉云登时觉得头皮一紧,忙不迭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几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静思院。 姜忆安也十分依依不舍,久久望着几个小姑离开的方向,一直没有回头。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扭向自己的方向。 “娘子还看什么,早都走远了。”贺晋远开口,声音有些发闷。 姜忆安吸了吸鼻子,习惯性往他怀里一趴,脑袋抵住他的下颌,闷声道:“妹妹们快要嫁人了,我舍不得。”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不用太过伤怀,两个妹夫家距离公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她们什么时候想回来就能回来,或者你想她们了,也可以去探望她们。” 他这样一说,姜忆安郁闷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伤感地道:“虽是能经常回来,却不能天天作伴一起玩了。” 贺晋远默了默,大手轻拍着她清瘦的脊背,温声道:“娘子放心,还有我天天陪在你身边。” 姜忆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哼道:“那能一样吗?你是会做绣活,还是会讲话本里的故事,还是会偷偷溜出府去玩?” 第203章 “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夫君你又不懂!” 说罢,握拳忿忿锤了他两下,挣开他环住她的长臂,不高兴地回里间去了。 望着她还带有余怒的背影,贺晋远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怀抱,默然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躺在榻上,姜忆安像在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掰着手指头数两个妹妹出嫁的日子。 “嘉月、嘉舒三天后就要成亲了,嘉云也快定亲了,三婶这段日子把她拘在院里,不许迈出去一步。唉,府里差不多年龄的就剩我一个,想想就没意思......” 贺晋远幽黑深邃的凤眸看着她,半晌,低声道:“娘子,我虽然不会做绣活,也无暇带你偷溜出府去玩,但是,我可以给你讲话本里的故事。” 姜忆安眼神刷得一亮,一个利落的翻身滚到他怀里,脑袋也枕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现在虽然识了不少字,但话本子上陌生的字太多了,还有好些不认得。 她看到那些不熟悉的黑字就脑袋发晕,更懒得自己去读,那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听嘉舒讲的。 “那夫君晚上给我读话本?” 贺晋远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道:“好。明日娘子先去书肆买一些话本来,娘子喜欢哪本,我们就先读那本。” 姜忆安顿时心情大好。 不过一想到自从混账二叔故去后,祖父身体抱恙,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她不禁又拧起了眉头。 “算了,明天先不买话本了,等改日有空再买,我还是先去探望祖父,希望他老人家快点好起来。”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 有他机灵活泼的娘子经常去探望祖父,再加上府里有两个妹妹成亲的喜事,他老人家的心情好转,也许身体也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夜色不早,靠在他的怀里,姜忆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夫君,别说话了,你明日一早还要上朝,早点睡吧。”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光线朦胧的床帐内,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贺晋云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 虽是眼睛早已复明,却还是保留了失明时的习惯,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唇,将她早已印深深在心底的模样,一遍遍仔细勾勒。 想起那夜青竹楼失火,四处寻她不见时,他的呼吸悄然一滞,长眉几乎紧拧成一团。 谁都不知道,当时他神色看上去虽是平静沉着,心脏却早已如在烈焰地狱中灼烧了千遍万遍。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找到她,他会怎样。 好在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眸光沉沉地看着怀里的人,贺晋远低头,在她柔软嫣红的唇瓣上,留下一个睡前的重吻。 -----------------------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之时,贺晋远如往常一般醒来。 姜忆安还在睡梦中,纤细的手臂习惯性横亘在腰腹上,笔直纤细的小腿大喇喇搭在他腿上。 因睡得正沉,葳蕤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有规律得微微颤动。 贺晋远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深深看了她好几眼,方才动作极轻得移开她的手臂,无声下榻穿衣。 东边泛起鱼肚白时,按时到了太极殿参加朝会。 只是先帝在位时,每日都会例行召开朝会,且京官五品以上官员皆需要参加,而自从咸德帝登基后,朝会已逐渐改为每十日一次,参加朝会的官员,也需在三品以上。 此次朝会,待众官员都已到齐了,又等了两刻钟左右,咸德帝方到了太极殿。 高坐在龙椅上之后,咸德帝半靠在椅背上扫了眼殿内的臣子,视线落在贺晋远身上后,看到他笔挺的站姿,不由眉头一拧,下意识掸了掸衣袖正襟危坐。 之后,他扫了眼高太监,高太监会意,高声道:“诸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臣为首的曹阁老,闻言拂袖站了出来。 因接连多日求见咸德帝无果,今日朝会,他便趁此机会谏言。 “皇上,臣有话要说。近日户部上报了预算,大周拨往西北边境的军费连年递减,去年一百万两,明年还不足五十万两。将士在外戍守,没有军饷、粮草,如何能操练兵力,抵御外敌?以内阁之见,此举应当慎重,军费不可再削减了,还望皇上深思熟虑。” 高太监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曹大人,皇上岂能不知?皇上为国日夜操劳,夙兴夜寐,只是国库不丰,皇上又能怎么办?你要是能变出银子,还用皇上忧心吗?” 曹阁老冷眸瞪视他,喝道:“这些年,国库拨出的军费皆有定数,边境军费少了,剩下的军费挪到哪里去了?我问你,单单一个左林卫,军费预算用银竟高达五十万两,你倒是说说,左林卫为何要拨用这么多军费!” 因高顺深得咸德帝器重,除担着秉笔太监、司礼监太监之外,还授任左林卫监军之职。 这左林卫乃是宫中卫队,担着护卫皇宫的要职。 自高顺监军之后,军费逐渐攀升,今年更是异常高涨,一个三千人的卫队军费,几乎与大周西北边境十万将士的军费相当。 曹阁老怒斥之后,高太监脸上并无惧色,反倒揣着手,冷嘲道:“曹大人,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军费如何使用,自有皇上定夺,轮得着你来质问我?” 一个宦官,当朝对文官之首的曹阁老这样出言不逊,满朝文武眼中都显出震惊之色。 咸德帝却只是淡淡扫了眼曹阁老,似笑非笑地道:“曹爱卿,高太监一腔忠心为国,你莫要误会了。国库不丰,内阁该想办法充盈国库,为朕分忧,而不是反过来指责高太监。” 皇上这样偏袒高太监,曹阁老满腔愤怒,连胡子尖都气得微微发抖。 他咬牙看了一眼右列。 因国公爷养病没有上朝,这右列之首便是空的,没有他老人家镇守在此,也难怪高太监气焰嚣张,仗着皇帝宠信,连他这个阁老都不放在眼里! 曹阁老沉沉暗吸一口气,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没再多言。 大殿内寂然无声,满朝文武也无人再谏言,贺晋远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咸德帝,道:“皇上,充盈国库并非一日之功,而先前西北边境曾屡遭外寇侵扰,虽说现在边境安然无事,却不可掉以轻心。自先帝在时,左林卫军费的开支用度每年不过五万两,现在军务未变,士兵与兵备也并无变动,军费却要增加十倍,莫说曹阁老,微臣心中也有不解。为了服众,不如就请高太监说一说,这五十万两的预算,打算如何使用。” 高太监嘴唇嗫嚅几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脸色变幻莫测,头上也急出了一层冷汗。 看高太监着急紧张的模样,曹阁老不由挺直腰杆,暗含赞赏地看了眼贺晋远。 有贺家这位后生在朝堂说这番话,就如国公爷在此坐镇一样,让他有了底气! 身为内阁首辅,他此时更会直言进谏,以大周军民为先,绝不容权宦随意染指军政用银,中饱私囊! “贺大人说得是,如果高太监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那内阁也就只好否决这项提议,令户部再拟草案来!” 高太监抹了抹额头冷汗,求救似地看向咸德帝。 知晓贺晋远担任兵部郎中,对当朝边境、卫所军政花费了如指掌,且这内阁首辅也不好对付,咸德帝讪讪笑了笑,开口道:“贺爱卿与曹阁老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散朝之后,朕会让高太监写个预算的折子出来,交于内阁再议。” 听到皇帝松了口,曹阁老捋了捋胡须,昂首阔步回列。 早朝散去,百官告退。 咸德帝走下龙椅,看了眼正要离开的贺晋远,道:“长风,你留步,朕有话要对你说。” 贺晋远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咸德帝顺利登基,祖父功不可没,但他并非对贺家全然信任,相反,他疑心甚重,对贺家还多有提防忌惮。 之前朝堂议事,他支持曹阁老的提议,为免咸德帝觉得他有结党的嫌疑,他思忖片刻,神色平静地解释道:“皇上,方才议事,微臣是以边境军务为先,就事论事,并非忤逆圣意,还请皇上明察。” “朕岂能不知?你是为国着想。高太监才担任监军不久,有些不周之处也在所难免,此事以后再议,”咸德帝摸着鼻子笑了笑,话锋突地一转,“朕听说公府出了大事,国公已病了好些日子,现在如何了?” 问竹楼失火一事,刑部调查之后,案件也呈送到了御书房,所以,咸德帝早已知晓来龙去脉。 贺晋远道:“多谢皇上关心,祖父已有所好转。” 闻言,高太监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咸德帝也不自在地笑了一声,道:“那就好。你让国公安心在府里养病,朕改日就亲自去探望他老人家。” 第204章 ~~~ 因贺嘉月、贺嘉舒明日便要出嫁,国公府中布置得焕然一新,四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松风堂也不例外。 国公爷身姿笔挺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如饮酒般,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 之后,垂眸扫了眼院门处挂着的喜结,虎目闪过一抹淡淡笑意。 两个孙女婿一文一武,都是青年才俊,孙女定下这样的亲事,他心中满意。 因老二带来的心中闷痛,也已好转了些许。 院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姜忆安带着贺晋承、贺晋川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长孙媳与两个孙子的模样,国公爷忍不住微微一笑。 姜忆安穿了一身黑色武袍,足瞪鹿皮小靴,头发高束马尾,手里拎着把弓箭,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庭院中。 贺晋承、贺晋川则紧随其后,一溜小跑。 见了国公爷,姜忆安单膝跪地,神色严肃地拱手道:“启禀贺将军,宅院防守已经布置完毕,请将军检阅。” 国公爷亦正了神色,抬手虚点了点地面,道:“大门、角门如何防守,守卫者都有何人,何时换岗,何时休息,你一一道来。” 姜忆安拿起一把羽箭,以箭为笔,在地上横七竖八地划了几道后,煞有介事地指着那幅潦草的公府布防图,道:“回禀将军,明日辰时,秦家、郭家一同来到公府,意图带走我方珍宝。卑职已将护院分为三队,一队二十人戍守南大门,一队十人戍守西角门,一队五人戍守东角门,每隔一个时辰换岗,待秦、郭两家离开之后,再行休息。” 国公爷思忖数息,盯着她虚点的西角门处,道:“此处是防守要地,换岗之时会有片刻空隙,该如何布防?” 姜忆安想了想道:“卑职会将此处另外安排盯梢看守之人,以防换岗空档之时有人偷袭。” 国公爷捋须点头笑了笑,道:“这是外防,内防如何布置?” 姜忆安灿然一笑,指了指内院的方向,道:“卑职在内设置了三重防守。一重设在二门处,待迎亲的队伍前来,两个妹夫需得经过一关“飞沙走石”方能顺利通过,此为体力考验;二重设在紫薇院、兰香院外,秦、郭两位妹夫到了此处,需得回答三个难题才能进入,此为才学考验;三重设在两院的厢房中,两个妹夫能够顺利找出两个妹妹,才算最终突破防守。” 国公爷虎目含笑,暗暗打量了贺晋承、贺晋川一番,道:“这两人担任何职?” 姜忆安笑看了两个堂弟一眼。 “回禀将军,这是我的两个副将,关于二人,卑职正有问题要向您请教。” “讲。” “卑职拿不准主意,两个副将哪个管外防,哪个管内防?” “哦,他们都什么特点?” 姜忆安道:“一个机灵会打算盘,一个沉稳善用弹弓。” 国公爷沉吟片刻,道:“前者管内防,后者管外防。” 顿了顿,又看向两个孙子,笑道:“不管外防内防,一样重要。” 贺晋承、贺晋川笑着跳了起来,都猴到国公爷身边,道:“祖父,大嫂是将军,我们两个是副将,您老人家是坐镇账中的大帅,什么时候您的病好了,教我们挽弓射箭!” 下值回府,贺晋元还没走到松风堂,便听到院里传来了国公爷铿锵有力的笑声。 到了松风堂内,看到祖父身姿巍峨挺拔地站在院内,一双虎目也炯炯有神,他暗暗舒了口气。 之后,视线便移到了他的娘子身上。 姜忆安看见他便眼神一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又突地敛去嬉笑的神色,郑重地朝他拱了拱手。 “卑职见过贺大人。” 看到她一副黑袍劲装利落的打扮,还在扮将士逗祖父开心,贺晋远唇畔露出微笑,不自觉深深看了她好几眼。 国公爷打量了他一眼,剑眉一皱,忍不住暗啧一声。 他这个长孙自小行事沉稳端方,只有每次见到他媳妇时,那视线根本难以移开,连眼神都柔和得不像话,变化也太大了。 晚间陪国公爷在松风堂用过饭,又侍奉他老人家喝过药,姜忆安与贺晋远方携手回静思院歇息。 因明日是两个妹妹一同出嫁的日子,一想到自己灵机一动布置的内外防守,姜忆安便高兴激动地睡不着觉。 “夫君,我今晚不睡了,现在就去嘉月、嘉舒的院子里看看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她一骨碌想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及时轻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按了回去。 “娘子不必着急,辰时迎亲,妹妹提前一个时辰起床梳妆打扮便可,你这个时候去她们院里,反而会影响她们休息。” 一想到两个妹妹明天嫁人,晚间需得睡眠充足养好精神,姜忆安便没再坚持。 不过乖乖在榻上躺了几息后,她眨巴着乌黑的眼睫盯着帐子顶,有些苦恼地道:“夫君,可是我很兴奋,睡不着。” 贺晋远似乎早有对策。 他轻笑了笑,自榻旁的小几上拿出一本书册来,道:“娘子要听话本吗?” 姜忆安眼神一亮,惊喜地道:“夫君你已经帮我买回来了?” 贺晋远勾起唇角,淡淡点了点头。 下值回府时,想起她要听话本故事,他便从书肆买了一些回来。 姜忆安满眼期待,“夫君,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你快读给我听。” 贺晋远看了裹在被子里的她一眼,随后垂眸扫了眼自己这边的被窝,不动声色地道:“娘子离我近些,这样听得更清楚。” 姜忆安迅速滚到了他怀里,脑袋靠在他胸前,与他一同看他手里的话本。 贺晋远下意识看了她几眼。 她盯着他手里的书,澄澈的杏眸睁大,似是很感兴趣的模样,还迫不及待呼啦啦翻了几页。 动作间,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带来丝丝酥麻的痒意。 “夫君怎么不读?”姜忆安仰首看他一眼,伸手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提醒他快点开始。 贺晋远回过神来,压下心头那点燥热,清清嗓子温声道:“这本《海棠记》,讲的是一个姑娘路上遇到歹徒追杀,被一个猎户救了一命,自此两人坠入爱河......”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 他自来不看这些姑娘们喜欢的有关儿女情爱的话本。 若不是想到他的娘子兴许感兴趣,他很难会说服自己,在书肆掌柜异样视线的注视下,一连挑选了数本。 姜忆安也奇怪地看了那话本子几眼。 她还以为这些话本会像嘉舒院里的书册一样,讲治水种田,讲捞鱼捕虾,还有些是行兵打仗,经营生意,甚至于江湖轶事之类的,没想到是歹徒追杀的内容。 听上去似乎也不错。 想了一想,她点了点话本,道:“夫君,你读一读那姑娘是怎么被歹徒追杀的。” 贺晋远有些意外她只对这些感兴趣。 但细想一想,他的娘子本就与众不同,喜欢这些,也在情理之中。 他翻了几页,开始读了起来,“姑娘一路疾奔到悬崖边,几个歹徒穷追不舍,姑娘看到那提着刀的歹徒,提心吊胆,脸色煞白——” 读到这段,下一段就是猎户从天而降救了话本里的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喜结连理,过上了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甜蜜生活。 贺晋远已一目十行地看过了下面的内容。 因此,在读到追杀的部分时,唇角已不自觉弯了起来,长臂也下意识揽紧了怀里的人。 然而刚读完这一段,他轻咳几声,正要接着读接下来最为重要且甜蜜的内容时,姜忆安忽地从他怀里爬了起来。 她皱着眉头,赤足站在榻上,先是活动了几下手腕,打了几记又快又重的勾拳,之后看了眼贺晋远,道:“夫君,你也起来。” 贺晋远意外,却也按照她的吩咐来做。 两人面对面站好了,姜忆安仰首看他一眼,道:“你扮歹徒,我扮那姑娘,我试试能不能把你这个‘歹徒’一拳撂倒。” 贺晋远:“......” 不等他开口,一记重拳便挥了过来。 贺晋远侧身避过,拳风扬起他的寝衣衣摆。 “娘子,我们......” 话未说完,姜忆安不服输地喝了一声,又一拳挥了过去。 拔步床内空间有限,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贺晋远一手负在身后,见招拆招。 连对了十余招,眼前的“歹徒”应对轻松自如,还没有丝毫把他撂倒的迹象,姜忆安不由眉头一皱。 正当她打算再多使出几分力气时,贺晋远忽地变守为攻,大掌掐住她的腰,一下将她抵在了墙上。 他气息有些不稳,一双幽黑深邃的凤眸紧紧盯着她,道:“娘子还没说清楚,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第205章 姜忆安挣了几下,没挣脱出来,气喘吁吁地道:“赢了输了该如何,赢了的人说了算。” 这一点他大可以放心,就算输了,她也不会耍赖! 贺晋远低低笑了一声。 他俯身上前,炽热的视线在她的柔软唇上流连。 “娘子有困意了吗?” 姜忆安看他一眼,微微噘起嘴,因为眼前这个会拳脚功夫的“歹徒”赢了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 “刚打了一场,怎么会困?要不我们再打一次,夫君你再扮一次歹徒,要是你还能赢了我,我心服口服......” 贺晋远低头重重亲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她的话。 他不想再扮歹徒了。 如果她是那位遇险的姑娘,他要做与她一见钟情的猎户,与她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那是贺大人的妻子。 辰时未至,国公府喜庆的鞭炮声已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得了两个一表人才的女婿,江夫人对出嫁的女儿虽有不舍,脸上却全都是喜色。 崔氏、谢氏也都为两个侄女高兴。 月华院的厢房中,江夫人殷切叮嘱两个待嫁的女儿:“嘉月,嘉舒,嫁到婆家后,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做一个贤妻良母。” 还没等两个侄女点头,崔氏便急忙道:“要是公婆或丈夫对你们不好了,千万别忍着,回来告诉我们,由娘家的人给你们撑腰,什么都不用怕!” 谢氏笑道:“都用不着我们当婶子的,只要你们大嫂出面,就保证你们受不了委屈。” 崔氏笑着连连点头,“都没忆安鬼点子多,还弄了什么内防外防的,也不知道两个侄女婿能不能顺利进来呢!” 一语落下,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贺嘉月下意识望了窗外一眼,轻轻抿紧了唇,眼中既有不安,也有期待。 贺嘉舒则眨了眨乌黑的长睫,清凌凌的眼神扫了眼窗外,淡定的神色中,隐约有几分忐忑。 好在没多久,两个新郎官都顺利穿过重重防守,找到了自己的新娘子。 吉时已到,身为长兄长嫂,姜忆安与贺晋远要送两个妹妹出嫁。 两对新人给国公爷、江夫人磕过头后,便由贺晋远牵着大妹手里的红绸,姜忆安牵着二妹手里的红绸,向国公府的大门走去。 缓步往前走着,姜忆安看了一眼盖头下的二妹,低声道:“嘉舒,你紧张吗?” 贺嘉舒轻轻点了点头。 毕竟她与郭继山只见了几面,与陌生人差不了多少,还不知他是什么秉性,什么喜好,一想到未知的生活,难免有些紧张。 “大嫂,你出嫁那天紧张吗?” 姜忆安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右边不远处的贺晋远。 不知为何,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转头看了过来。 晴朗日光倾泻而下,他一身绯红长袍,身材修长挺拔,修眉斜飞入鬓,与成亲那天模样十分相像。 不过,不同得是,那个时候他双眸覆着黑缎,肤色苍白身体病弱,而今一双凤眸深邃幽黑,长袍下的手臂肩背都蕴藏着蓬勃的力量,比以前还要俊美无俦。 姜忆安挑起眉头,唇角俏皮弯起,冲他灿然一笑。 看到她脸上绽放的笑容,贺晋远神色淡定如常,唇角却根本难以压下。 右手牵着大妹手里的红绸,他的步子放慢了几分,同时不动声色地左移了几步,与姜忆安并肩而行。 往前走着,却下意识深深看了她几眼, 他们成亲那日,他双目失明,虽看不到她那时的模样,却清楚地记着那日的情形。 他朝她伸出手来,本要牵住她手里的红绸,她却主动伸出了手,与他的手握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贺晋远眸底闪过一抹笑意,转眸深深看了几眼他的娘子,宽大袍袖下的手掌,悄然捉住了她的五指,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两只手紧紧交握五指相扣,姜忆安耳根不由一热。 众目睽睽之下,她有些不好意思被人瞧见。 她朝贺晋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撒开手。 但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面不改色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用力甩了几下他的手没甩开,姜忆安只好任他去了。 将两个妹妹送出府门后,秦秉正与郭继山便接过了他们二人手里的红绸。 只是两人本都是从容淡定的,接红绸时,却都有些迫不及待。 隐隐僵持了片刻,贺晋远才把红绸的一端交给了秦秉正。 “好好对嘉月。”他沉声叮嘱。 秦秉正:“兄长放心吧。” 另一边,姜忆安也把红绸的一端交给了郭继山。 “郭将军,好好对嘉舒。” 郭继山咧开嘴角,黝黑的脸庞挂着微笑,牙齿格外白。 “大嫂放心吧!” 鞭炮声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喜庆的锣鼓声回荡在四周,看新人成婚的街坊邻居挤满了公府门前的大道。 “是公府大房的两个姑娘成婚,两个新郎也都是一表人才,啧啧,大房的太太可真是好福气!” “哎,你看到站在台阶上的那姑娘和少爷了吗?那是府里的大少奶奶和大少爷,瞧瞧男才女貌的,多养眼!” “江夫人命也太好了吧,得了个好儿媳,还得了两个好女婿,做梦都得笑醒吧?” “你看看,那不就是江夫人?一看那面相,就是个有福气的。” 众人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躲藏在人群中的大爷贺知砚,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被父亲赶去边境快一年了,也许久没见到他的妻子儿女了。 江氏已到中年,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此时看上去,竟比柳氏还要温婉貌美。 两个女儿也都嫁了人,女婿也都不错,可没人通知他这个当爹的,就像他已经死在了外面一样。 贺知砚恨恨咬牙皱紧了眉头。 察觉到人群中似乎有个人一直在盯着婆母,姜忆安眉头一拧,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看到那拎着杀猪刀嫁进门的儿媳妇,贺知砚心里便发慌。 怕被她看见,忙躬身抱住了头,挤到人群后方,贴着墙根飞快走远了。 ~~~ 从公府离开,贺知砚先去了趟吴公子的府上。 这次他是偷偷从边境回来的,没敢让国公爷知道,因手头的银子所剩无几了,便打算问以前常在一起吃酒玩乐的朋友借些银子使。 谁料,到了吴府,那门房见了他,便像不认识似的把他往外赶。 “我们爷现在忙,没空见你,大爷你还是另找他人去吧。” 说完,吴府的大门便砰得一声关上了。 贺知砚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骂道:“没长眼的狗东西,等我见了你们主子,看不收拾你!” 他要去大狱探监柳氏与儿子,手里没有银子不成,左思右想无处可去,便干脆蹲在吴府的大门外等了起来。 等到日头西斜,吴公子与几个朋友说笑着从府里出来,那几个人都是过去的老熟人,贺知砚心里一喜,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便走了过去。 “吴二,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可把你等着了!” 吴公子等人看见他,都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只见贺家大爷比先前瘦了黑了,精神倒比以前好,只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身上套着的是件小卒的兵服,衣袖都磨白了,哪还有过去身为世子时的富贵模样? 吴公子轻蔑地看他一眼,不屑地扇了扇手里的折扇。 “抱歉,我等还有要事,贺家大爷,恕不能相叙了。” 贺知砚看出他们眼中的轻视,顿时气上心头,但想着先前毕竟是一起吃酒玩乐的好兄弟,还是有情分在的,便忍下了心头的怒火,暂不与他们计较。 “行,你有事,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最近我手头紧,你先借我一千两银子用。” 吴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摇着折扇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蔑视嘲讽。 “一千两银子?贺家大爷,你在开玩笑吧?我们不过是面熟而已,你就问我借一千两银子?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两,在下也不能借给你。” 说完,几人没再理会他,嬉笑着坐上了马车离开,前去教坊司寻欢作乐。 看着吴公子等人的马车远去,贺知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恨恨骂道:“真是怪我瞎了眼,怎么会把你们这些酒肉朋友当成了好兄弟,今天我才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德行,简直是一堆臭狗屎!” 骂完之后,突地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种德行,便生气地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不过,扇完之后,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口袋,眼圈一红,蹲在路边唉声叹气。 当初在公府时,一旦没有银子用,他便会去找江氏要钱花。 第206章 少则一千,多则三千五千,江氏都会拿给他,而他一向当成理所当然的事,甚至不给她几分好脸色。 想到这里,贺知砚用力抹了把有些泛红的眼睛。 那时他怎就鬼迷心窍了一般,看不出她的好呢? 无计可施,也不敢被旁人瞧见,他拱肩缩背双手揣在衣袖里,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吴府。 到了府衙大狱,报了名号之后,先进去探监柳氏。 狱卒在前方带路,不一会儿,走到女牢最尽头的一间牢房时,狱卒停下脚步打开了房门,道:“就是这里,一刻钟的时间,探视完就离开。” 柳姨娘本躺在狱中靠墙的狭窄木板床上,听到锁头打开的声音,便急忙坐了起来朝外看去。 待看到贺知砚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兵服走了进来时,不由眉头一皱,眼中的希冀也消失了。 看到她消瘦了许多,贺知砚半是难过半是感慨道:“你受苦了。” 柳姨娘打量他几眼,道:“大爷,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贺知砚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无奈又忿忿地道:“我何尝不想接你出去?只是我现在被父亲赶出公府,哪有这个本事?来你这里之前,我去找吴氏借银子,他都装作不认识我,真是气煞了我!” 听他提到银子,柳姨娘眼睛发亮,但紧接着听到他没借到银子,不由拧起了眉头。 没有银子,又没有权势,她还能指望他把自己救出去吗? “这么说,我要在这牢房里关一辈子,大爷是帮不了我们娘儿俩了?” 贺知砚想了想,安慰道:“你也莫要灰心,若是有朝一日赶上朝廷大赦天下,你们就能出来了。” 柳氏一听,抿唇暗暗瞪了他一眼。 照他这样说,若是没有大赦天下,那她不就得在牢房里关一辈子了? 不是她不念情分,如今他无能救不出去他们母子,她也不能指望他了。 临走之前,贺知砚把身上的几两银子都掏了出来,留给了柳氏。 “我只有这些了,你先花着,等三个月后我发了兵饷,再给你送来。” 柳氏将银子都收了,道:“大爷,你可记着,这牢里也要使不少银子的,别忘了送。” 待贺知砚离开,柳氏出了一回神,从发髻上拔下根簪子来,用手帕包了,给了狱卒一两银子,道:“兵爷,你想法子帮我把这根簪子送到庆王府,事成之后,我再谢您一两银子。” 狱卒接过来看了看,见那簪子也没什么特别的,送出去也不违反律规,且还有银子拿,便应了下来。 ~~~ 国公爷养病已有一段时日,这日,咸德帝亲自来国公府探望。 他微服而来,轻车简行,只带了高太监一个随从,也没有惊动府里的人。 到了松风堂,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先前皇贵妃在世时,回府省亲,他也常跟着过来,是以,对国公府分外熟悉。 国公爷正在里间上药,听到外面略有些虚浮的脚步声传来,神色有些惊讶,对彭六说:“去看看是谁来了。” 彭六推门而出,看到咸德帝微服前来,不由大吃一惊,跪下磕头拜见的同时,扭头对里屋道:“公爷,是皇上来了。” 咸德帝进了正房时,国公爷已披上外袍,从榻上起身。 正要行君臣之礼时,萧奕上前虚扶了一把,笑道:“国公不必行礼,朕是来探望你的。” 饶是自己在养病,但君臣之礼不可废,国公爷拱手行礼。 只是拱手时,粗浓的剑眉几乎拧成一团。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当年左右两臂都中过毒箭,近日新病诱发旧疾,右臂上的伤处溃烂流血,方才彭管家正在为他上药,是以身上披了外裳,左右臂上均缠了一层厚厚的细布,拱手行礼的动作,有些艰难。 行礼之后,肃然坚毅的脸庞已出了层薄汗。 萧奕负手打量了几眼松风堂内,见堂内只有几张桌椅,剑架上横放着几把刀剑,铺设一如从前简单,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他笑了笑,道:“国公的病可大好了?朝中军务繁忙,离不开国公,朕也希望早日看到国公回去处理军务,为国分忧。” 国公爷脸上浮出些许愧色。 非他不想再为朝廷效力,实在是年事已高,加之双臂旧伤复发,挽不得弓拉不得箭,甚至连提笔都不能,恐怕无法再承担军务重任了。 国公爷沉沉叹道:“皇上,恕臣无能为力,这身上的病恐怕难以好转,以后只能在府内养病了。” 萧奕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暗喜,却也叹了几声,道:“国公不必多虑,国事虽重,身体更重要,你先安心养病。” 说着,环顾了四周一圈,关切地道:“国公堂内如此清净,朕看着只有彭老管家一人在你身边服侍,这怎么能够?” 国公爷笑道:“多谢皇上,我喜欢清净,这院里有他近身服侍就够了。再者,我那孙媳、孙儿们每天亲自为我熬药送药,也用不着旁人。” 在松风堂呆了半刻钟,萧奕脚步轻快地出了院子。 只是,走到院外时,遥遥看到一个姑娘提着食盒大步流星地经过旁边的走廊时,便忽地顿住了脚步。 借着山石的遮掩,他微微眯起眸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打量起来。 高太监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去。 只见那姑娘纤细高挑肤白若雪,穿了身石榴红的裙裳,一头乌黑的长发半披半束,眉眼说不出的明媚轶丽。 高太监不禁纳罕。 国公府里竟有这样貌美的女子,不知是哪房的女儿,皇上充实后宫,京中适龄未婚的姑娘都可参加选秀,也不知这姑娘是否定亲。 若是没有定亲,便可下旨入宫侍奉皇上。 萧奕暗暗转动几下拇指上的凉玉扳指,似正有此意,吩咐道:“去打听一下。” 高太监点头应诺,很快去而复返。 看到他回来,萧奕低笑了笑,颇感兴趣地道:“可问清了,是哪房的姑娘?” 高太监面露难色。 迎着皇帝期待的眼神,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回皇上的话,那是国公府的大少奶奶,贺大人的妻子。” 萧奕微微一愣,长指捏紧了掌中的冷玉扳指,眸底浮出几分不悦的冷色。 -----------------------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永远不要分开。 西苑的宫殿中,咸德帝揉着额角坐在殿中的龙椅上,眉眼之间全是不耐。 层层软纱遮掩的龙榻上,衣着轻薄的女子若隐若现。 他皱眉挥了挥手,高太监便快走几步走到龙榻旁,吩咐道:“都下去吧。” “喏。”几人拢好了衣衫,躬身退了出去。 殿中寂然无声,高太监觑着咸德帝变幻莫测的神色,道:“皇上,前儿还从江南采选了美人,您还没见过呢,奴才让她们来伺候您?” 咸德帝转了转拇指上的凉玉扳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唇边挤出一丝冷笑。 “还用看吗?让你采选美人,挑选来的都是什么模样,有几个能入得了朕的眼的?” 听到这话,高太监头皮一紧,讪讪笑了笑。 暗中奉皇上之命,左林卫的巨额军费,他都挪用来采选美人充实西苑了,可皇上阅美无数,如今等闲美人入不了眼,他也是无计可施啊。 “奴才差事办的不好,请皇上恕罪。” 咸德帝重重哼了一声,负手走下龙榻,赤足踩在金石铺就的地面上,神色不耐地来回踱步。 行走间,衣袍荡起不悦的弧度。 “朕做太子时,有贺晋远这个楷模在旁,每天只能早起读书习武,不沾女色不好奢侈,这是父皇对朕的期待与要求,朕只能拼尽全力,才能不被他落下,才能得到父皇的赞赏,身为太子,朕还不如一个普通皇子自在!”咸德帝顿住脚步,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狭长的眸子似隐隐盛着怒火,“如今朕做了皇帝,还要处处受掣肘,内阁那帮老头子动不动劝诫罢了,朕当他们是耳旁风,不过来这西苑放松放松,却连个看得过去的女人都没有!” 高太监忙道:“皇上消消气。奴才何尝不知皇上以前辛苦,如今您是一国之主,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奴才就是上天入地,也会给您找出来!” 咸德帝睨了他一眼,拂袖在龙榻上坐下。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冷笑道:“朕就不明白了,贺晋远那个时候不是瞎了吗?他一个瞎子娶的妻子,竟比朕几十万两银子选进宫的美人还要出众,他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 高太监想了想,道:“皇上,奴才这就让人照着那贺夫人的模样去采选美人,一定给皇上挑到更好的美人送来!” 咸德帝靠在椅背上回忆着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出神地转动着掌中的凉玉扳指,喉结急促地滚动几下。 “照着画像去找,找来的终究差了几分......” 第207章 听到皇上的感叹,高太监面露愁色,不过想了一想,顿时计上心来。 “皇上,听说那贺夫人是在乡下杀猪长大的,依奴才之见,她也只是样貌好了些,毕竟是乡野长大的,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有什么见识。而贺大人自幼饱读诗书,先前他的未婚妻昭华郡主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两相对比,他与那杀猪夫人勉强凑在一块儿过日子,能有什么话说?” 提到昭华郡主,咸德帝眉头一皱,下意识捻动几下扳指。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神色,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道:“你是什么意思?” 高太监知晓咸德帝看重皮相,无所谓出身学识,便压低声音,附耳与他出起了主意。 ~~~ 从酒坊回府的路上,姜忆安坐在马车上,看见路边的糕点铺子,便叩了叩车壁让车停下。 铺子里有松子糖,也有刚出炉的桂花糕、八珍糕、山楂糕,看起来卖相不错,她各样买了一些,打算带回府去,让祖父、婆母和婶子们都尝尝。 伙计包好了糕点,她提着要走时,旁边走过来了一男一女。 他们很年轻,姑娘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行走姿态娴雅端庄,男子看上去也不过及冠之年,身高腿长,眼神睥睨,意气风发。 两人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看上去像是富贵之家的公子小姐,在看到糕点铺子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姜忆安好奇,便多打量了他们一眼。 那姑娘虽保持着得体的姿态,眼睛却忍不住一个劲地盯着铺子里的糕点看,而男子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咽了几下口水。 两人对视一眼,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男子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走进铺子,屈指敲了敲柜台,大声道:“喂,伙计,能不能先赊我们一点儿糕点,过后有钱了再还给你?” 伙计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四个大字——概不赊账。 男子不甘心,继续道:“商量一下,破个例吧,需要多少铜板,回头我加倍送上,这样,我给你立个字据行不行?” 看到铺子里的伙计摇头拒绝,姑娘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走吧,别再问了。” 男子眉头一皱,低声道:“大小姐,你肚子不饿吗?” 姑娘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往前走去,男子便大步追了过去,道:“大小姐,要不我今晚去街头卖艺吧,铁头功,铁砂掌,胸口碎大石,要不我去说书也成......” “未知身份,岂能随意抛头露面?” “喂,大小姐,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兜比脸都干净,能不能别讲究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了?” 他们往前走着,错身而过时,姜忆安道:“两位,我这里的糕点是刚买的,你们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 姑娘有些惊讶地顿住了脚步。 男子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我和我们家大小姐谢谢你......” 话未说完,姑娘拧眉看了下男子,男子便敛去了嬉笑的神色,无奈地摊了摊手,低声道:“好吧,大小姐,我都听你的。” 姑娘看着那些糕点,迟疑了一会儿,轻抿了抿唇,道:“姑娘,萍水相逢,多谢你赠我们二人糕点。敢问你住在何处,等我们有了银子,一定如数还给你。” 几份儿糕点而已,姜忆安本没打算问他们要银子。 但姑娘的神色很认真,大有不让他们还钱,她便不会收下的意思,姜忆安想了想,与他们说了酒坊的地址,又道:“二位若是手头紧,也不必着急,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听她这样说,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男子把糕点接了,深深行了个万福礼,方才走了。 京都常有外地来的百姓,他们初来乍到对此地不熟,或是暂没找到亲人投奔,或是丢了财物,猜测两人可能也是这样的情况,举手之劳而已,姜忆安也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 马车辘辘而行,不一会儿,便回了国公府。 谁料,刚到静思院,便有个太监来传口谕,说是三日后西苑举办赏花宴,让国公府大少奶奶与贺大人一同前去。 傍晚时分,贺晋远下值回府,姜忆安便把太监传的话告诉了他。 “赏花宴?”听她说完,贺晋远蹙眉,似是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姜忆安重重点头,“夫君,这赏花宴是不是有点奇怪?” 虽然宫里的赏花宴她还没去过,但她估摸着应该与公府的也差不多,只是参加的对象变成了宫里的妃嫔和一些贵女命妇而已。 不过她有些纳罕,这非年非节,又不是什么赏花的日子,宫里为何要举办赏花宴? 想到几日前萧奕曾微服来过公府,而几日后便是先帝的忌日,而他似乎像忘了这件事一样,竟还有闲情逸致举办赏花宴,贺晋远的长眉不由拧成一团。 他沉默半晌,大手忽地揽住了姜忆安的腰,将她往身前带了几分。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将她拥进怀中,力气之大,简直像是想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永远不要分开。 察觉到他的异常,姜忆安在他怀里挣了挣,仰首看着他有些沉凝的神色,道:“夫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贺晋远默然片刻,淡淡笑了笑,道:“无事。娘子可听说过西苑?” 姜忆安疑惑,“西苑不是皇宫里的宫殿吗?” 贺晋远摇了摇头。 西苑在皇宫西边,是一座方圆几十里的园子,先前萧奕还是太子时,先帝为他建了这座园子,乃是为他读书骑射所用,常人很少去过。 只有偶尔先帝兴起,考察他的功课时,他与昭华郡主会陪同先帝左右,一同前去。 听说他登基之后,甚少留在宫中,而是大部分时间独自呆在西苑消磨时光。 他也已经有数年没去过西苑,虽未去过,却还记得其中的宫殿与路线。 沉默许久,贺晋远忽然拿来了笔和纸,且提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一幅西苑的草图便在纸上跃然而出。 姜忆安惊讶地看着他画的图。 “夫君画这个做什么?” 贺晋远沉沉看着她,温声道:“西苑比我们府里的锦翠园还要大上数倍,娘子没有去过,我担心你在里面迷路,找不到我。” 姜忆安眼神一亮,在他大腿上坐了下来,感兴趣地道:“那夫君快指给我看,这苑里都有什么地方,各有什么用处,我都记下来。” 她还正担心,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万一要与他分开宴饮,找不到出来的路呢! -----------------------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结结实实砸中了高太监…… 三日后的午时,国公府的马车在西苑外停下后,贺晋远率先从马车下来。 之后便负手立在一旁,待姜忆安从马车里出来时,朝她伸出手来。 与他对视一眼,姜忆安微微一笑,扶着他的手,轻盈地跃下马车。 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前来,早有宫人迎了上来,道:“贺大人,姜夫人,请进去吧。” 姜忆安左右打量了几眼门口,不见有其他来参宴的人,便问那宫人:“除了我们,还有人谁来参宴?” 宫人道:“回夫人的话,瑞王府世子,庆王殿下,左林卫的仇大人,还有各京营的指挥使,都已经来了。” 这些宗室王爷与朝廷官宦,姜忆安都没见过,闻言便点了点头。 不过,听到宫人提京中十二营的武官时,贺晋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起来。 到了西苑里面,经过一座巍峨肃穆的正殿后,宫人恭敬地道:“姜夫人,贺大人,女眷在左边的兰芳阁,大人们在右边的怡然亭,请姜夫人随我往兰芳阁去吧。” 姜忆安看向贺晋远,道:“夫君,那我去了?” 她神色轻松,贺晋远却担心不已。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低声嘱咐道:“娘子,兰芳阁想必会有皇上的妃嫔,庆王殿下的王妃以及各位大人的妻子来参宴。娘子与她们不熟,宴席中不要多言,不要随便为人打抱不平,不要乱走,也不许饮酒,宴席一散就离开。” 想了想,他又道:“要是有人对娘子说了什么,也不要随便相信。” 姜忆安连连点头,眉头却悄然拧了起来,还暗瞥了他一眼。 虽说没见过那些贵人命妇,但嫁到国公府这么久了,她什么规矩礼仪不知道,哪用他叮嘱那么多,她既不会随便轻信旁人的话,也不会随便揍人。 “夫君放心吧,我都记下了。” 她转身要走时,贺晋远突地又拉住她的手,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比之前沉凝了几分。 他不知萧奕是不是别有用心。 祖父因病致仕在府内休养,四叔虽远在边境任职,但只是个五品游击将军,自己虽是忠毅营指挥使,不过兼任而已,明年便会卸职。 第208章 就算他之前对贺家有忌惮,此时应该也不用再忧心什么,况且贺家本就一心为国绝无二心。 看他神色有些异常,姜忆安愣了愣,道:“夫君,你怎么了?” 贺晋远沉沉凝视着她,眸中有几分忧色。 他自小启蒙读书,修习文武,科举进入仕途,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改革大周积弊,富国强兵,让大周的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在遇到他的娘子之前,他从不在意儿女情长,与昭华郡主的婚事,也是先帝所赐。 如果说人生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没有更早一点遇到她。 贺晋远默了许久,突然低声道:“娘子,无论什么时候,请你相信我。”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也有些莫名其妙,姜忆安拧眉看了他一眼,哼道:“夫君,你说这句话傻不傻啊?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宫人提醒道:“夫人,我们走吧。” 与贺晋远挥手作别,姜忆安随着宫人往兰芳阁走去,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不远处,曲折游廊,山石错落,亭院遍布,既有京都庭院的开阔疏朗,又有南地园林的精致秀丽。 甚至,远处碧波荡漾的河面上,十多个穿着轻薄衣裳的女子坐在小舟上,手中提着篮子采莲,轻吟着婉转小曲儿,看上去不太像在采莲蓬。 姜忆安愣了一瞬,忙从衣袖里掏出贺晋远画的那张西苑的图纸来。 只是对着图纸左瞧右瞧,才发现,眼前的景象,与他之前所画的布局已经全然不同了。 她只好把图纸塞回了衣袋里,指着舟上吟唱的女子问那宫人,“那些女子到底是采莲蓬的,还是在唱歌的?” 宫人看了她一眼,似觉得她大惊小怪。 “夫人,那是皇上闲暇时喜欢欣赏的美人采莲景,这些女子都是从江南采选来的,个个能歌善舞,她们不是真的在采莲蓬,而是在表演歌舞。” 姜忆安惊讶,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那些歌女。 锦翠园的湖里养的是一群野鸭,这园子养的却是许多美人,皇帝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到了兰芳阁,宫人进去传了话。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身上穿着淡紫色的裙裳,神色冷冷淡淡的,是这西苑里的掌事女官。 女官面无表情地看了姜忆安几眼,叉手福了个礼,道:“姜夫人。” 姜忆安回了个礼,她淡淡看了一眼,表情冷漠往前走去。 姜忆安缓步跟在她身后。 不过奇怪得是,女官没往花厅里走,而是径直掉转脚步,向一座建在高台上的宫殿快步走去。 姜忆安左右打量着,看她要往宫殿那边去,奇怪地道:“我们不是要参加赏花宴吗?为何不在方才的兰芳阁,又换了地方?” “夫人先去宫殿,回来再参加赏花宴。”女官嗓音冷淡地道。 姜忆安看她一眼,觉得她板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寒冰般的冷气,像别人欠了她一大笔银子不还似的。 她不欠她银子,所以没把她的脸色放在心上。 女官态度冷漠,但周围的风景很好。 姜忆安环顾左右欣赏了一番景色,正要迈上前面的玉石台阶时,忽然,有个尖细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不好,有只獒犬从笼子里跑出来了!” 她顿住脚步,觅声看去。 女官顿时神色大变,左右看了看能藏身的地方,很快弯腰躲在了一旁的山石后。 看到姜忆安停在原地,还探头往那獒犬来的方向看去,她眉头一皱,冷声提醒道:“姜夫人,你愣着做什么?獒犬可是能咬死人的,你还不快躲起来?” 话音落下,只见一只体型宛如狮子般大小的黑色獒犬从甬道尽头跑了过来。 它跑得很快,龇着一对尖利的犬牙,发出呼哧呼哧的气喘声,转眼间便逼近了过来。 这皇家西苑不能带刀兵,姜忆安手边没有短匕,她看了眼旁边手腕粗的柳树,便随手连根拔了起来。 短短几瞬间,三下五除二掰断头尾,只剩中间长长一截,做了根简易的打狗棍。 “过来。”待那獒犬跑到近前,她微微一笑,提着打狗棍对獒犬招了招手。 獒犬龇牙蹲在地上摇了摇尾巴,看着她手里的打狗棍,预见了可能的危险,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之后,它转过去脑袋瞥见躲在山石后的女官,忽地四足蹬地一跃而起,喉咙里发出呜的长吠,朝那女官猛地扑去。 姜忆安神色一凛,反手握紧了打狗棍。 那獒犬扑过来的瞬间,女官脸色煞白,身子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双手用力抱住了脑袋。 “啊——” 一声惊呼还未喊完,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女官眼睫颤抖着,小心翼翼移开了护住脑袋的手臂,待看到那倒在地上的獒犬后,眼睛登时震惊地瞪大。 姜忆安抬起脚尖踢了踢那挨了一闷棍獒犬,确定是真晕过去了,便将手里的打狗棍扔到了一旁。 她神色轻快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好了,没事了,你出来吧。” 震惊之后回过神来,女官直起身子,满脸感激地道:“多谢。” 姜忆安:“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不多时,驯养獒犬的太监匆匆忙忙赶来,待看到那獒犬四足朝天躺在地上像死了一半,顿时惊慌不已。 要是獒犬死了,皇上怪罪下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但试了试獒犬尚有鼻息,只是晕死过去,且这獒犬逃出笼子他们也有责任,便也不敢声张,几个人合力抬起獒犬,匆忙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姜忆安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道:“这园子里为什么要养獒犬?” 女官道:“皇上喜欢豢养猛禽猛兽逗乐,西苑里养了豹子,老虎,狮子,还有獒犬,偶尔看守不严,便会有禽兽跑出牢笼。” 姜忆安蹙眉点了点头。 路上发生的这个小插曲一闪而过,两人继续往高台上的宫殿走去。 不过,一路上,女官若有所思地看了姜忆安好几眼,末了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在近旁,便低声提醒道:“贺夫人,高大人在殿里等你。” 姜忆安惊讶,“哪个高大人?” “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高顺,也是皇上的心腹。” 姜忆安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我不认识他,他见我有什么事?” 女官极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夫人只有进去自己问了。” 说话间到了宫殿外。 女官拧眉往殿中看了一眼,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之后低头躬身退了出去。 接着有宫人往里引见。 随着宫人到了殿前时,姜忆安提裙跨过门槛,大步走了进去。 高太监立在殿中,听到脚步声,含笑转过身来。 姜忆安打量他一眼,福身行礼,“臣妇见过高大人。” 高太监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忙道:“夫人不必多礼,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已等了你很久了。” 姜忆安微微蹙起眉头,“高大人等我有事?” 高太监笑道:“贺大人与皇上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现在他入朝为官,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他双目复明,皇上听说你立了大功,嘱咐我要感谢你才是。” 姜忆安愣了愣,反问道:“原来皇上与夫君关系这么好,那夫君失明的时候,怎么没见皇上去看过他?” 高太监哑然片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姜夫人,皇上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这不现在才有时间嘛。今日的赏花宴,算是皇上为贺大人赔罪了。” 姜忆安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高大人见臣妇,是只为了这件事吗?” 高太监甩了甩手里的拂尘,似笑非笑道:“夫人,老奴那日着人翻找过去的旧物,竟然发现了贺大人留在这里的东西。老奴想着,今儿您既然来了,就把东西转交给您,您带回去给贺大人吧。” 姜忆安微微一愣,好奇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高太监命宫人捧了一个匣子过来。 匣子打开,里面有一些字帖与时文,那字迹端正有力,笔走龙蛇,姜忆安认得出来,那应当是贺晋远的字。 她不由灿然一笑。 “原来是这些啊,夫君习的字,我都认识......” 话未说完,她唇畔的笑意缓缓凝住,一双澄澈的杏眸下意识瞪大。 匣子里有一幅画像,是个端庄美貌姿态娴雅的姑娘,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高太监似是才注意到那匣子里的画像,之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脸上异样的神情,忙道:“姜夫人,你不要误会,这是以前昭华郡主的画像,不知怎么是落在了这里,想是贺大人放进去的。昭华郡主已经......就算贺大人对她情深义重,念念不忘,也只会放在心里,不会对别人说的。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别在意,也别计较。” 第209章 这画上的昭华郡主,就是贺晋远的第一任未婚妻。 听到高太监这番话,姜忆安拧起眉头看了他几眼,没有作声。 高太监继续道:“姜夫人,想必您并不知道,贺大人与昭华郡主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老奴还记得,先帝在时,他们经常一起进宫来,进宫之后,两个人就坐在那里谈论琴棋书画,谈论诗词歌赋,感情无人能及。我想,如果昭华郡主没有意外亡故的话,就算贺大人那个时候眼睛失明,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嫁到公府去的。只是可惜得是......” 说到这里,高太监似是察觉自己失言,又道:“姜夫人,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别往心里去。” 姜忆安扶着椅子坐下,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冷眸盯着他,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高大人,说了这么多了,该说不该说的你都说了,还废这个话做什么?” 高太监愣住,没想到她说话这样直白呛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脸色也有些讪讪的。 看到他闭嘴没再吭声,姜忆安微笑道:“高大人,不好意思,我方才言重了,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高太监悄然松了口气,又道:“老奴不是夸大,昭华郡主犹如天上的皎皎明月,世上无人能及,只是逝者已逝,贺大人只能将她深深埋藏在心底,这份哀思是人之常情,还请姜夫人理解。” 姜忆安思忖许久,慢慢点了点头,眉头蹙起,脸上显出很是难过的神色。 “多谢高大人提醒,我知道了,原来在夫君心里,我永远比不上郡主。” 说完,她忽地别过脸去,还重重吸了吸鼻子,似乎忍不住想哭。 高太监心里一喜,忙递了一方帕子到她面前。 “姜夫人,是老奴多嘴了,您擦擦眼泪,不要哭了。您放心,就算在贺大人的心中,您比不上昭华郡主,也不碍事的。虽说皇上与贺大人相识得早,但皇上一向帮理不帮亲,如果以后您在定国公府受了委屈,随时来西苑告诉皇上,皇上定然会为您做主的。” 只是那帕子递到姜忆安面前的时候,她忽然起身,五指紧握成拳头,用力朝前挥去。 只听砰的一下沉闷声响,拳头结结实实砸中了高太监的面门。 他的鼻血顿时飞溅而出,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姜忆安慢条斯理地活动了几下手腕,道:“抱歉,刚才还以为有人偷袭我,出手重了点,高大人,您没事吧?” -----------------------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 看到高太监被姜夫人一拳打倒在地,吃痛捂着鼻子,连爬都爬不起来,旁边的宫人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去扶他。 高太监由宫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用手帕捂着流血的鼻子,疼得额角冷汗涔涔。 移开手帕一看,触目惊心的鲜血几乎将帕子都要浸透了,只觉脑袋嗡得一声,险些晕倒过去。 身为御前红人秉笔太监,别人只有敬着他的份儿,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流之辈打成这样,偏偏对方振振有词说以为他偷袭,他还发作不得! 他气不打一处来,指头发颤指着姜忆安,气愤不已却无可奈何。 “姜夫人,简直荒谬!老奴怎么会偷袭你?你这一拳下来,老奴的鼻骨都快要被你打断了!” 姜忆安在他对面坐下,关切地看了几眼他的鼻梁。 “高大人,你放心,我只用了一成的手劲,你的鼻骨不会断的。” 高太监闻言一愣,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度。 “一成的手劲?那这样说,夫人你要是用尽了全力,老奴只怕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姜忆安笑着晃了晃拳头,道:“高大人消消气,怪我没看清。以前我在乡下杀猪卖肉时,总会遇到一些别有用心的龟孙,这一来二去的,揍的人多了,手劲也就练出来了。幸亏我没带杀猪刀来,不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恐怕高大人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听她这样说,高太监瞬间觉得脊背发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从没见过生得这么貌美,性子却这么凶悍的女人,光是听她这样说,就觉得瘆得慌! 姜忆安看了一眼那匣子里的画像,眉头一皱,突然道:“高大人,你该不会是故意想让我看到郡主的画像,借机挑拨离间我和我夫君的关系,好让我们心生嫌隙,彼此疏远吧?” 高太监神经瞬间紧绷,不自在地扯了扯唇角,讪讪笑道:“姜夫人想多了,老奴只是好心把贺大人的东西交还给你,怎么会存有那样的坏心思?” 姜忆安笃定地道:“高大人当然有所图谋,不然怎会特意趁着我参宴时,把东西交给我?” 顶着她审视质问的视线,高太监心里发虚,额上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姜夫人,您真的想多了,老奴能图什么......” 姜忆安弯唇冷冷一笑,皱眉紧盯着他,高声道:“图什么?我猜高大人你是觊觎我的美色,想离间我们夫妻之后,趁虚而入接近我。” 高太监目瞪口呆,脸色肉眼可见得涨红起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你简直在血口喷人!我一个无根之人,怎会对女子有这种想法?你......” 姜忆安竖掌打住了他的话头,笑道:“高大人,你别着急,如果是我误会了你,那我说句抱歉。” 高太监气得胸膛重重起伏,捂着鼻子冷哼几声。 “你臆测老奴,欺负我这个残缺之人,理当给我道歉!” 姜忆安连连点头,“抱歉,高大人别生气,不过趁此机会,我还想告诉高大人一个秘密。” 高太监一愣,道:“什么秘密?” 姜忆安慢悠悠踱步到他身边,微笑低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只会哭哭啼啼的娇气美人儿,这世上的男人有很多,不过我只喜欢我夫君一个,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狗男人想在中间横插一脚不让我好过,那我舍下这条命来也要一刀捅死他,送他早日归西!” 听她说完这句话,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高太监僵坐在原地,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凶悍耍横的女子,这与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正在这时,有个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到了高太监面前,附耳低声对他道:“高大人,方才那笼子里的藏獒跑了出来,让姜夫人一棍子打了个半死,好在救治及时,又醒转了过来。” 高太监大吃一惊,看向姜忆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惧色。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真是怕了她了! 幸亏发现得早,他无论如何都要劝阻皇上歇了心思,不要再去觊觎这个凶悍的姜夫人! 敲打他完毕,姜忆安抱起那只匣子,幽幽叹了口气,道:“高大人,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去参加宴席了?” 高太监捂着隐隐作痛的鼻子,忙起身送她,“姜夫人慢走。” 姜忆安抱着匣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宫殿。 ~~~ 与此同时,另一边怡然亭的演武场中,咸德帝高坐在将台上的龙椅上,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掌中的冷玉扳指。 将台左右,依次坐着庆王,萧世子,左林卫仇大人与京中各营的武官。 身为忠毅营指挥使,贺晋远坐在末尾,紧挨在他身边的,则是副将雷震虎。 这西苑中的赏花宴,雷震虎还是第一次来。 看到这宽阔的演武场,想到一会儿也许要与其他各营的武官比赛骑射,他兴奋地搓了搓大手,压低粗狂的声音对贺晋远道:“贺大人,你放心吧,待会儿上场比试,我绝对不给忠毅营丢脸。” 贺晋远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面前的演武场,淡声道:“不是骑射比赛。” 雷震虎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挠了挠脑袋,“不是比赛,那是什么?” 贺晋远眉头紧蹙,道:“且等等看。” 这是他双目好转以后,第一次到西苑来。 且不说里面的布局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就连这演武场的用途,也已和以前全然不同。 不一会儿,一个黑沉硕大的铁笼被宫人合力运到了演武场中。 笼中关着一只精壮的猛虎。 它黄黑条纹的皮毛油光水滑,双目似闪烁着精光,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发出低沉的虎啸声。 雷震虎惊愕了一瞬,不解地挠了挠头,转目看向四周。 除了他以外,其他武官大口喝着酒,对那笼里的老虎见怪不怪,只有坐在上首的萧世子垂眸看着演武场上的情形,神色沉冷而严肃,面前的酒盏没动过分毫。 雷震虎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皇上难道要我们比赛擒虎,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贺晋远眸色沉凝,望向演武场角门的方向,长指倏地捏紧了面前的酒盏。 下一刻,那角门被人打开,两名侍卫推搡着一名宫女到了演武场中。 第210章 高台上的武官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嬉笑着看向演武场,目露期待。 坐在上首的庆王笑了笑,低声对咸德帝说:“皇上,今天看点不一样的。” 听他这样说,咸德帝回过神来,坐直身子,缓缓捻动着冷玉扳指,饶有兴致地道:“皇兄,有什么不一样的?” 庆王低笑道:“以前都是将宫女和虎豹关在一起,少了追逐的乐趣,今天就把老虎放出笼子,看看那宫女能活到几时。” 话音落下,便见两个侍卫上前将铁笼的门打开,之后两人便快步离开,锁上了角门。 刹那间,铁笼内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黄黑相间的身影猛地从笼中窜了出来。 看到那老虎跃出铁笼,宫女吓得膝盖一弯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一边惊恐地喊叫着,一边绝望地看向看台上的贵人们。 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哄堂笑声。 似乎那宫女越恐惧,便越能激发出他们的兴致。 有个武官大笑:“喂,别跪在那里,快跑起来!” 那宫女手脚并用在地上滚爬,嘶哑地哭喊着,“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咸德帝皱了皱眉头,庆王见状,忙道:“这声音聒噪,下次把宫女的嘴封上。” 听到那宫女的声音,饥饿已久的老虎眼中顿时冒出精光。 它威风凛凛地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吼叫着朝那宫女扑了过去。 宫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跑去。 看台上又爆发出大笑声,有人道:“来,打赌打赌,看她能撑到几时。” “我赌一炷香的时间。” “我赌两炷香的时间。” “我看她挺能跑啊,比之前的都机灵,干脆赌半刻钟!” 看到那些营卫武官嬉笑作乐,雷震虎圆目怒睁,忍不住低声骂道:“一群狗娘养的混账!” 宫女跑了一会儿便体力不支,膝盖一软,扑通倒在了地上。 老虎盯着倒地的宫女,猛地向她扑去,喉咙里滚出吼声,如闷雷般在演武场回荡。 雷震虎不忍直视,双手紧握成拳,用力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他察觉身边一空,好像贺大人不见了。 他陡然睁开眼睛。 只见千钧一发之际,贺晋远从高台一跃而下,跃下的同时,顺势扯下了看台旁悬挂的红色帷幔。 那帷幔以锦缎织就,被他反手一拧,便成了一条结实的长绳。 老虎的前爪已搭在宫女的肩头,血盆大口张开,尖利的虎牙下一刻就要咬断她的喉管。 贺晋远疾步奔去,手中帷幔拧成的长绳腾空抛出。 瞬间之后,老虎的脖颈被绳索套住。 长绳瞬间绷紧,虎口迸发出一声怒吼。 到嘴的猎物近在眼前,老虎拼命往前挣去,却被绳索死死牵制。 看台上的武官们都惊得目瞪口呆,咸德帝也敛了神色,正襟危坐,意味不明地盯着演武场。 有人大声道:“那是贺大人吗?他不要命了?” “贺大人想徒手制服老虎?我看他太自不量力了吧!” “啧啧,今天有好戏看了,如果贺大人能制伏老虎,老子佩服他!” 演武场上,猛虎挣脱绳索不得,很快掉转头来,嘴里发出雷鸣般的虎啸,挥起一双利爪,朝手拿绳索的人扑去。 贺晋远眸中映着老虎黑黄相见的精壮身形。 他神情平静,似乎早有预料,手中的长绳随之一转,快速绕到它的身后,闪电般飞起一脚,踹中那畜生后腿的要害之处。 巨大的力道袭来,老虎低吼一声趴在了地上。 趁它踉跄着从地面跃起时,贺晋远再度收紧手中的绳索。 老虎被硬生生压回地面,四只虎爪徒劳地拍打着地面,那绳索越勒越紧,它挣扎不得,只得匍匐在地,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看台上的人震惊不已,情不自禁地拍手称绝。 “我还从未见过能这样制伏老虎的!” “贺大人,今天真是让我等开了眼界!” “虎口夺食!贺大人瞧着清隽温润,竟这般威猛,以后他忠毅营想争什么军务,我可不敢跟他抢!” “以前只知道他是状元,没想到武力也这么厉害!别说你,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不敢跟他抢东西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咸德帝不自在地转了转手中的冷玉扳指,眸光闪烁不定。 纷乱热烈的掌声中,萧世子拂袖起身,道:“皇叔,既然贺大人已经制伏了老虎,就莫要再伤宫女的性命了。” 咸德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关心宫女,朕的爱宠都快被长风勒断气了,是朕的爱宠重要,还是宫女的性命重要?” 萧世子沉默片刻,低声道:“皇叔,皇祖父在世时,常教导我们爱民如子,皇祖父的忌日快到了,祭祀之前不宜杀生。” 良久,咸德帝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吩咐道:“既然世子为她求情了,就留她一命,把人放出宫去吧。” 另一边,雷震虎回过神来,激动得从看台上一跃而下,几步跑了过去。 “贺大人,卑职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着,他便从贺晋远的手中接过绳索来,与几个侍卫一起,合力将那老虎重新关进笼子里。 不一会儿,萧承玉命人来给贺晋远传话。 知晓萧世子已为宫女求情,贺晋远便对宫女道:“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宫女劫后余生,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感激地跪地重重磕了个响头,眼含喜悦的泪水离去。 演武场这边散场,贺晋远要离开时,萧承玉叫住了他。 许久不见,再次见到,看到他的眼睛已恢复如常,萧世子很是高兴,也很是感慨。 “长风,如果盈盈还在的话,知道你的眼睛复明,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世子,郡主的尸骨找到了吗?” 萧世子眼眶泛红。 昭华郡主对外声称生病早逝,但只有他们知道,妹妹是在坐马车回城的路上,意外落入水中而亡。 意外发生以后,他派人几乎打捞遍了整条河,却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尸身。 他勉强笑了笑,道:“为她立了衣冠冢。父王母妃一直深陷悲痛之中,关于盈盈的事,我们从不敢提及。这些年,我极少去探望你,也是怕勾起他们的伤心处,还望你谅解。” 贺晋远道:“世子何必这样说,郡主遇到意外,我却什么都没做,已经深感惭愧。” 萧世子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不要自责,你那时眼睛失明,尚处于危险中,如何能帮我?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听说你的夫人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我想,盈盈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会衷心地希望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 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时,郡主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贺晋远沉默着点了点头。 ~~~ 宴席散去,姜忆安抱着木匣从苑中出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马车旁的那道熟悉身影。 看到她,贺晋远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姜忆安也加快步子走过去,与他携手一同登上马车回府。 马车缓缓启动,距离西苑越来越远,姜忆安收回视线,看向放在面前的木匣。 她深深凝视着那匣子,神色说不上不悦,也说不上平静,纤长的秀眉微微蹙起,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似在思忖什么。 车内寂然无声,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木匣,贺晋远道:“娘子,里面可是我过去的笔墨?” 姜忆安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贺晋远默然片刻,眉头拧紧:“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东西?” 姜忆安伸手拨开木匣的锁头。 咔哒一声,匣盖打开,最上面放着的郡主画像,赫然出现在眼前。 瞬间了然萧奕邀请他们夫妻二人参加这次赏花宴的目的,贺晋远眸中闪过一抹冷光,长指悄然紧握成拳,用力到指节青筋暴起。 他眉头紧锁,久久沉默后道:“可是有人告诉娘子,郡主是我深藏在心底的人?” 姜忆安微微一笑,道:“说这话的高大人已经被我揍了,夫君放心,我想,以后不会有人再做离间我们夫妻的事。” 贺晋远倏地抬眸看向她,唇角抿直。 自上车后,她没有如往常那样同他说话,也没有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 甚至,她都未曾看过他几眼,而是一直盯着那只匣子发呆。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默然片刻后,低声道:“那娘子能否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听到他的声音罕见得有些不稳,姜忆安奇怪地看他一眼。 “夫君以为我会介意吗?你想多了,我怎么会介意这个呢?” 贺晋远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听到她语气轻快地说:“以前我在清水镇时,镇上的李大牛打猎是一把好手,他常跟着我和叔父一起进山打猎,那时我还想要嫁给他呢,可惜他去从军了,后来便没有了他的消息。” 第211章 贺晋远倏地抬眸看向她,眸色暗了几分,道:“大牛?以前没有听娘子提起过。” 姜忆安微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年少时谁还没有遇到过特别的人,我同夫君一样,默默把他放在了心底,不会再提他了。” 贺晋远欲言又止,沉默没有作声,只是俊美的脸庞似笼了一层寒霜,唇角也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姜忆安转眸看了他一眼,将匣子里的画像拿了出来。 她轻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灿然笑道:“夫君,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郡主还活着,我见到过她。” -----------------------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救人要紧。 马车辘辘而行,看着匣子里的画像,姜忆安眼前浮现出昭华郡主的模样。 “夫君,我那日与郡主偶然见过一次,送给她了几样糕点,她问我要了住处的地址,还说要把钱还给我。” 贺晋远长眉微拧,幽黑深邃的凤眸闪过一抹讶异,“娘子见过郡主,可确定没有认错人?” 姜忆安想了想,将匣子中的画像拿了出来,又低头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道:“夫君,我清楚记得那姑娘的容貌,与你为郡主画的这幅画一模一样。” 遇到郡主那次,因她气质娴雅,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矜贵的姿态,就连与她道谢时行的都是万福礼,所以她印象分外深刻。 贺晋远沉默片刻,视线落在那幅画像上,沉声道:“娘子,我画艺不精,这并非是我为郡主所画,而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 而西苑会出现昭华的画像,也在他意料之外。 姜忆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将画像又放回了原处。 她还以为他们青梅竹马,这画像是他亲手为郡主画的呢。 “那,画像与郡主本人一模一样吗?” “极为相似。” 姜忆安:“哦,那我没有认错,郡主她还活着,那个姑娘一定是她。” 听到她如此笃定昭华还活着,震惊之后,贺晋远不由替她的家人感到庆幸喜悦。 也许当年她落水之后得人搭救,并没有性命之忧,之所以现在会出现在京都,可能是刚刚回来。 可片刻之后,想到姜忆安方才说的话,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娘子是说,郡主连买糕点的银钱都没有?”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记得,郡主与一个年轻男子同行,两人好像暂时落入了窘迫的境地,身无分文。 按理来说,一个尊贵的郡主应该不缺银子,就算她手头暂时没有银子,也可以报上王府的名号,过后让人送银子回糕点铺,可她根本没提瑞王府。 “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奇怪的,我不清楚郡主为什么会这么落魄,要是改日去瑞王府见了她,当面问一问她好了。” 贺晋远思忖片刻,道:“可如果她不回王府呢?” 姜忆安微微一愣,眉头拧了起来。 他这样提醒,她便想起那与郡主同行的年轻男子还提到什么去街头说书卖艺,好像两人没有回王府的打算,反而要流落街头似的。 “郡主说她会来酒坊还我银子,那我就在酒坊等她。” 虽是只见了一面,但她莫名觉得郡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说了会来还银子,就一定会来的。 到时候,她就问一问到底郡主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些,感觉有些累了,姜忆安便靠在车壁上,打算休息一会儿。 发现她没有如以前一样,依偎在他的肩头睡觉,贺晋远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唇角悄然抿直。 “娘子这样休息,会累的。”他沉默片刻,低声提醒。 姜忆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夫君不用担心,我眯一会儿就行了。” 说话间,她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贺晋远默然半晌,视线落在她的纤纤素手上,大掌慢慢移了过去。 谁料还没握住她的手,姜忆安突地捂嘴打了个哈欠。 “夫君说得是,这样睡是不太舒服,脖子有点疼。” 她低低嘀咕几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侧身靠在车窗旁,一手支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手中空空如也,贺晋远的长指蜷了蜷,眉头蹙成一团。 不一会儿,车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垂眸看了会儿身畔的人,他动作极轻地伸出长臂将人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小憩。 迷迷糊糊间,姜忆安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在他胸前蹭了蹭脑袋,便沉沉睡去。 ~~~ 西苑大殿中轻歌曼舞,咸德帝姿态慵懒地靠在龙椅上,随意把玩着掌中的冷玉扳指,唇边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高太监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 到了咸德帝身旁,因鼻梁还隐隐作痛,时不时苦着脸轻抚几下。 “皇上,姜夫人实在凶悍,性子又烈,一拳快要了老奴的半条命去。” 咸德帝睨了他一眼,嗓音幽冷地道:“她只是给了你一拳,贺晋远可差点把朕的老虎勒死。” 高太监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低声劝道:“皇上,这两口子都远非常人,那姜夫人虽然貌美,却招惹不得,您还是不要想了。这世上的美人儿千千万,老奴再去给您挑选更出色的美人来,保证让您满意。” 咸德帝脸色阴沉不定。 纵使心有不甘,但这次无功而返,还吃了暗亏,也只得先撂开手去。 正说着话,庆王撩袍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慌张之色。 到了近前,他压低声音道:“皇上,今儿有属下来向臣回报,说在城门例行检查时,见到了一个女子,生得极像昭华。” 咸德帝倏地坐起身来,道:“昭华?看真切了吗?” 庆王道:“属下说看得倒是真真的,不过一个眨眼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再暗中寻找,也没找出人来。” 这些年,因没有见到昭华郡主的尸骨,怀疑她没有溺水而亡,他在京都各处都暗中安排了人盯守,也让他们都记住昭华的模样,一旦见到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都要严格盘问,不能放过。 咸德帝用力按了按额角,眸中露出冷光。 “皇兄,不管到底是不是她,都务必将人找出来,绝不能掉以轻心。” 庆王连连点头,以手作刃,在脖颈处做了个杀的动作。 “皇上放心吧,我会再安排人手去找,只要她一露面,不管她是不是昭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通通格杀勿论!” 咸德帝转动着冷玉扳指,唇边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他睨了眼殿中衣着轻薄的歌女。 这是西苑里姿色上等的女子,不过他已看腻了的,便对庆王道:“皇兄喜欢的话,带回去府里做个侍妾吧。” 伸长脖子盯着那些身姿曼妙的美人儿,庆王摸着胡须咽了咽口水,笑道:“臣哪敢再带人回去?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府里那个母老虎,当着我的面,都能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的,臣在这里享享艳福就是了。” 说话间,他已经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扯开了衣衫,让那歌女上前来侍奉。 ~~~ 国公府,月华院中,打理好府里的中馈,江夫人与谢氏、崔氏坐在一起说话儿。 因国公爷病了好些日子,虽说精神头很好,但双臂上的旧伤还是不见好转,江夫人听说西域有一种专治刀剑旧伤的奇药,而四弟在大同任职,毗邻西域边境,便想让崔氏给四弟写封信,托他送些药回来。 谁料,她提了这个话头,崔氏却忽然眼圈有些泛红,咬牙道:“大嫂,你别再提他,我真是气死了。明明上次离府前说好了,每月都送一封家书来,这都快两个月了,竟然一封信都没送来,我看他在外头乐不思蜀,说不定另有相好的,都忘了京都还有个家了!” 听她这样说,江夫人忙道:“弟妹,四弟可不是这样的人,你别冤枉了他。” 谢氏忍俊不禁,递过去帕子让崔氏擦擦泪。 “弟妹你就放心吧,四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不过是晚一个月送信来,你就这样编排人家。” 被两个妯娌又劝又打趣儿,崔氏不好意思地擦擦泪,破涕为笑。 “他上次来信说,又有什么瓦剌部骚扰大同边境,还连抢了好些村子的粮食,他要奉总兵的命令去追击那些敌寇,也不知怎么样了。” 近来边境屡有外敌侵扰的消息传来,妯娌几个唾骂完了那些不要脸的敌寇,谢氏叹气道:“我听三爷说,现在国库吃紧,拨到边境的军费还不知原来的五成,也不知四弟在那里行兵打仗,军备粮食够不够用。” 江夫人的神色也有些担忧。 她虽不如谢氏知道得多,但儿子女婿都身在朝堂,她也隐约听说了一些。 这些国家大事,虽说轮不到她们这些后宅妇人操心,但四弟就在边境任职,事关他和他的士兵安危,由不得她们不在意。 第212章 崔氏吃惊地瞪大了眼,道:“怪不得四爷来信说军饷不够,他手底的兵走了大半,那国库里的军费削减,都花到哪里去了?以后还能添上吗?” 谢氏不由冷笑了一声。 几个妯娌对朝堂之事半懂不懂的,她回娘家时可隐约听说了一些,她那致仕在家养病的爹,提到此事便愤愤不已,直呼荒唐。 她压低声音道:“宫里的那位不在宫中呆着,一味地淫逸奢侈,得他重用的权宦想法设法从国库里挪用银子,私底下都供宫里那位挥霍享乐去了,这军费不就少了吗?还怎么能添呢!只怕以后越来越少不说,还得再添几项苛捐杂税敛财呢!也不知先帝那般贤明,怎就教养出这么个儿子来!” 崔氏一听,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且不管那皇帝享乐不享乐吧,要是真如三嫂所说,军费不添再减,万一四爷手底下的兵吃不饱穿不暖,他还怎么去与那瓦剌打仗? 她得赶紧给那榆木脑袋的丈夫写信,让他在外行兵打仗小心着点,万不能掉以轻心! ~~~ 接连几天,为了再次见到昭华郡主,姜忆安每天都去酒坊等着。 这日一早,她用过早饭,便带着香草坐马车去了酒坊。 走到半路时,有两个身着轻铠的士兵拦住了国公府的马车。 “我等奉命缉拿嫌犯,还请打开车门,让我等核验身份。” 车夫勒马停车,转身叩了叩车壁,道:“大少奶奶,有人要核验我们的身份。” 姜忆安拉开窗牖,打量了一眼那两个士兵,道:“请问二位奉谁的命?缉拿什么嫌犯?又如何核验身份?” 车窗大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两个士兵瞥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也没做解释,只是抱拳拱了拱手,便走向了下一辆马车。 香草有些疑惑,“小姐,他们怎么只看了我们一眼就走了?” 姜忆安也纳罕。 他们声称奉命缉拿嫌犯,手中却没有嫌犯的画像,也不看行人的身份凭贴,只是看了一眼过往行人的脸,便放行了。 马车辘辘而行,她趴在车窗处,又往后看了好几眼,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到了酒坊,玉兰正在门口张望着,看到她的马车来了,便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小姐,那位姑娘来送银子了,我让她留下等你一会儿,她无论如何不肯,这会儿刚离开。” 姜忆安急忙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她往哪边走了?” 玉兰忙往前指了指,道:“往西边去了,刚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估摸了一下她大约走了多远,姜忆安让车夫把马牵过来,翻身上马往西追去。 策马前行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遥遥看到昭华郡主与那男子走进了一家糕点铺子,她便翻身下马,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糕点铺子门前,忽然一队身着轻铠的士兵疾奔了过来。 他们动作很快,立刻将糕点铺子包围起来,其中为首的士兵挥了挥手,留下两个一左一右守在铺子门口,其余的人都冲了进去。 姜忆安讶然愣在原地。 看眼前这些士兵的装束,与先前核验行人身份的那些士兵应当是一伙人,她不由道:“你们到底要抓什么人?” 士兵亮出了手里的长刀,喝道:“缉拿嫌犯,闲杂人等退后!” 铺子里忽然响起了打斗声。 不一会儿,那男子牵着昭华郡主的手跑了出来。 他捂着胸腹,身上好像受了伤,白皙的脸庞上也沾染了斑斑血迹。 逃跑间回头看到十多个士兵追来,他不知对昭华郡主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停下脚步,握紧手里的的匕首,盯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转身迎了上去。 为首的士兵已经冲到近前,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径直砍向那男子的胸膛,招招刀势致命,显然是冲着取对方的性命去的! 姜忆安眉头拧紧,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不知昭华郡主和那男子到底为何会被他们追杀,但他们二人看上去不像是嫌犯,反倒这些士兵像是持刀行凶的歹徒! 就在那男子与士兵缠斗间,昭华郡主双眼含泪,提起裙摆往前跑去。 有士兵发现她想逃,立刻道:“快抓住那女人,别让她跑了!” “主子吩咐了,遇到嫌犯,格杀勿论!快去杀了她!” 昭华郡主不敢回头,用尽了力气往前跑,然而踉跄着跑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已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从后面包抄过来,眼神凶狠地盯着她,扬起了手里的刀。 她望着士兵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刀,转头深深看了眼那还在与士兵搏斗的男子,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预想当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当的一声,耳旁却响起了兵刃落地的沉闷声响。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去,只见一个帕子蒙着脸的姑娘抬脚狠狠踹在了其中一个士兵手腕上,那人手里的长刀也瞬间脱手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之后,不待那士兵反应过来,她握起拳头,猛地砸向对方的面门,那士兵简直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吃痛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另外一个士兵,她也如法炮制。 转眼间,两个士兵先后倒地,他们惨叫着捂住了脸,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昭华郡主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发现的一切,眼中全是惊色。 姜忆安摸了摸遮脸的帕子,看到那与士兵缠斗的男子此时已占据了上风,便一把拉起了还坐在地上发愣的昭华郡主,低声对她道:“郡主,跟我走。” 听她称呼自己郡主,昭华茫然片刻,皱眉摇了摇头,“姑娘,我不是什么郡主,你认错人了。” 姜忆安也不由一愣。 不过,不管她到底是不是郡主,这个时候救人要紧,若是把她留在这里,肯定性命不保。 姜忆安没有说什么,而是以指抵唇打了个唿哨。 转眼间,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方才留在铺子外的马儿循声奔了过来。 “赶紧上马。”她吩咐道。 昭华反应过来,赶忙踩着马镫坐上马背。 待她坐稳了,姜忆安也翻身上马。 她脚尖一踢马腹,握紧手里的缰绳,带着昭华郡主向酒坊的方向疾驰而去。 -----------------------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郡主失忆了。 避开街上的行人,一路骑马风驰电掣回到酒坊,姜忆安先让昭华郡主在酒坊后院休息。 僻静处的厢房里,昭华郡主坐在椅子上,手中紧紧握着一盏热水,虽坐姿依然端庄娴雅,眼中却难掩惊魂未定的恐慌。 她转眸往外看了一眼,不安地道:“姑娘,那些人不会追上来吧?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姜忆安道:“放心,不会的。” 当时意图杀害郡主的两个士兵已被她用拳头撂倒在地,至于剩下的几个士兵则还在与那个男子缠斗,根本无暇分神来追她们。 再者,她用帕子蒙住了半边脸,那些士兵本就不认识她,也无法看到她的面貌,所以也不会追究到国公府的头上。 昭华郡主咬唇唇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窗外,道:“也不知昱川受伤严不严重,还能不能找到我。” 姜忆安思忖片刻。 方才郡主与那位公子一同来酒坊还糕点钱,且他应当看到了自己的脸,如果有意来寻找郡主,一定会来酒坊的。 “郡主,我想他应该会找来的,你稍安勿躁,先在这里等待,要是半个时辰后还没他的消息,我就差人出去打听。” 昭华郡主暗舒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听到面前的人再次称自己郡主,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道:“你为何说我是郡主,你认识我吗?” 姜忆安微微一笑,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但我见过你的画像,你与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不是郡主又是谁?” 昭华郡主皱起了眉头,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道:“姜姑娘,不好意思,我这里以前受过伤,过去的事,有许多都不记得了。” 姜忆安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直否认自己郡主的身份,原来竟是失忆了。 “那郡主你还都记得些什么?” 昭华郡主想了许久,道:“我隐约记得我的家在京都,之所以受伤是不小心落了水,其他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 看来贺晋远之前猜测得没错,昭华出现在京都,是刚刚从外地回来。 至于她回京之后没有去瑞王府的原因是失忆记不起家人,这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那郡主到底为何遭人缉拿?缉拿你的人又都是谁?” 昭华郡主茫然地摇了摇头。 第213章 她初到京都寻亲,关于之前的事她实在记不起来,也不知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成了让别人缉拿的嫌犯。 好在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与裴昱川很是小心谨慎,没有轻易抛头露面,也没让对方发现行踪,否则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天色渐晚,姜忆安让酒坊的人送些饭菜过来,不过因为担心裴昱川的安危,昭华郡主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热粥,便什么都吃不下了。 暮色降临的时候,还没等到那裴郎君前来,姜忆安正打算让人去出事的那糕点铺子前打听他的下落时,香草突然小跑着到了后院,道:“小姐,有个郎君在门口,说要找人。” 姜忆安与昭华郡主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后院中,昭华郡主便快步从屋里走了出去。 裴昱川捂着胸腹走来,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脸色也有些煞白。 看到昭华,他便神色轻松地站直了身体,好像安然无恙一般。 昭华郡主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一眼便看到了他胸口衣襟上的暗红色血迹。 她眼圈泛红,忍不住哽咽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 裴昱川却勾唇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就是身上多了道口子,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我。” 他这样说,昭华郡主却不相信,只是也不好意思扒开他的衣襟去瞧他身上的伤势,便道:“受伤了还能没事吗?先去找大夫来瞧一瞧吧。” 裴昱川一改方才风轻云淡的模样,拧眉摇了摇头。 “算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京都,等以后你都记起来了,再带你回来寻亲。” 说完,他朝姜忆安抱拳拱了拱手,郑重地道:“姑娘,多谢你出手搭救,今日就此别过,改日若有机会,一定答谢救命之恩。” 昭华郡主眉头紧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三郎,我们先别走,姜姑娘认得我。” 裴昱川怔了怔,转眸看向姜忆安,星眸中浮出几分惊讶。 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遇到的这位姑娘竟与他的大小姐相识。 只是不知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何没有认出大小姐来? 其中原因暂时不便解释,先请裴郎君在后院安顿下来后,姜忆安便打发人回国公府去给贺晋远传信。 夜色渐深之时,贺晋远来了酒坊。 再次见到昭华,惊喜过后,他将匣子里的画像拿了出来。 那画像与昭华郡主的模样极为相似,裴昱川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起来。 “贺公子,这么说,大小姐当真是瑞王殿下的女儿昭华郡主?”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正是如此,王爷与世子都以为郡主已经落水而亡,若是知晓郡主还活着,一定会高兴极了。” 裴昱川沉默几息,道:“那你是郡主的什么人?为何会有她的画像?” 贺晋远亦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间,下意识看了一眼姜忆安。 不过她双手抱臂站在窗畔在与昭华说话,未曾注意到他沉甸甸的视线,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 贺晋远默默收回视线,沉声道:“裴公子,我与郡主早就相识,至于其他的,等她记起过往之后,就由她告诉你吧。” 裴昱川没再多问,剑眉却悄然拧紧,道:“多谢。” 默了片刻,又道:“今天郡主遇到的意外,贺公子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两人遇到的追杀,贺晋远眉头亦紧锁,道:“裴公子放心,今天的事,我会尽快去查清楚。为防再遇到危险,就请两位暂且住在这里,等明日一早,我会去王府告诉世子,让世子亲自来接二位回府。” ~~~ 西苑。 听到暗卫禀报昭华郡主被人半道救走,庆王眼冒怒火,抬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身上。 “蠢货,废物,让你们去抓个人都抓不到,要你们何用!” 暗卫磕头求他息怒,“王爷,不是属下不尽力,实在是郡主身边的男子武力高强,后来又来了个女人,那女人十分厉害,三下五除二把人撂倒在地,救了郡主就跑了。” 坐在龙椅上的咸德帝闻言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道:“一个厉害的女人?看清她什么模样了吗?” “那女人蒙着脸,属下没看清,但从身手功夫来看,绝非是等闲之辈,属下猜测是郡主请来保护自己的贴身女护卫。” 庆王气急败坏地捋了捋胡须,道:“她身边有两个高手,这次被她侥幸逃脱,要是让她回到王府,把秘密说出去,那该怎么办?” 咸德帝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里的冷玉扳指,道:“她这些年没回京都,这次突然现身,竟然没有回王府,而是逗留在外,还去一间平平无奇的铺子买糕点,实在不合常理。莫非她当年落水之后生还,受伤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庆王细想一会儿,连连点头:“皇上说得是。如果她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那绝对不可能不与王府的人联系!” 说着,他大喜过望,自顾自拍掌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这下好了,她忘了以前的事,也不怕她泄露出去什么,只要把她这个知情人除掉,就万无一失高枕无忧了!” 咸德帝淡淡掀起眼皮,提醒道:“皇兄,她来京时,身边只有一个男子,那女子是半路杀出来救她的,未必是她的护卫,而极有可能是认识她的人。” 庆王闻言一愣,神色慌张起来。 “皇上的意思是,咱们那兄长的人已经发现昭华回来了,派人去救的她?” 咸德帝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不管到底是不是瑞王府的人,对方既然认出了她,一定会想办法送她回王府。派人盯着瑞王府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现身,就即刻来报信。” ~~~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之时,贺晋远便去往瑞王府。 到了王府的街巷前,坐在马车里,他撩起车帘向外瞥了一眼,长眉突地拧了起来。 巷口的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贩蹲在街旁卖水梨。 他的衣衫容貌看上去都平平无奇,与寻常市井小贩所差无几,但一只手下意识按在腰旁的位置,那里一把长匕的轮廓若隐若现。 凝眸看了小贩几眼,贺晋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又向别处看去。 街角的茶摊前,一名茶客头戴斗笠,笠沿压得极低,他面前放着茶碗,碗里的茶却未尝一口,而是频频抬起头来,望向王府门口的位置。 贺晋远眼神锐利地瞥了四周几眼,抬手叩了叩车壁。 外面传来石松压低的粗声,“主子,有何吩咐?” “掉转方向,回府。” 石松愣了愣,往那茶摊前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按照吩咐照做。 马车走出两条街巷,在一处僻静的胡同外停下车,石松道:“主子,王府外好像不对劲,怎么回事?” 沉沉看了一眼王府的方向,贺晋远道:“瑞王府外有暗卫盯梢。” 石松大吃一惊,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主子,那可是王府,谁会在王府外盯梢?要不小的去查清他们的底细吧,主子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 贺晋远沉吟不语。 这些人,毫无疑问就是追杀昭华的那伙人。 对方会在瑞王府外布下眼线,显然是冲着昭华来的,而大周当朝有人敢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这是萧奕的授意。 沉默片刻,他立掌挥了挥手,道:“不必去查了。你想办法给世子送一封信,我要见他。” -----------------------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辰时左右,天色大亮。 萧世子身边的小厮回瑞王府时,先是暗暗瞥了几眼潜藏在王府外盯梢的人,之后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从角门进了王府。 到了萧世子的书房,他小心翼翼从衣袋中取出信笺来,道:“世子,小的回府路上遇到了贺大人的随从,他给了小的一封信,让小的务必带给您。” 打开信笺看了一眼,萧承玉有些惊讶。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没有署名,反复看了几遍信笺,确定没有看错后,他眉头深深拧紧,道:“确定是贺晋远差人送来的?” 小厮低声道:“回世子的话,确定无疑。多亏贺大人的随从提醒,小的进府时发现外面有几个可疑之人,应当是盯梢王府的暗卫。” 萧承玉猛地愣住,眸中浮出几分难以置信。 “盯守王府?” 小厮重重点了点头,“世子,这事奇怪,要不要告诉王爷?” 萧承玉神色凝重。 父亲身体不好,经受不住刺激,若是让他知晓,只会凭添忧虑。 思忖几瞬后,他眉头紧锁,沉声吩咐道:“先不要声张。” 第214章 过了辰时,该到了为父母请安的时辰,他与世子妃陈氏一起去王府的景贤堂。 去的路上,发现世子沉默不语,神色也有几分凝重,陈氏轻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道:“夫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萧世子回过神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神色如常地笑了笑,温声道:“无事,夫人不用担心。” 到了景贤堂,屋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汤药味。 因瑞王跛足不便行走,又喜好闲散,以前常呆在在府中垂钓为乐,可自从先帝驾崩、郡主落水溺亡后,便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虽才四十多岁,汤药却没离过口,看上去也苍老了许多。 而瑞王妃思女心切,常常以泪洗面,以致有时会精神恍惚。 萧世子与世子妃走进屋里时,便看到母亲怀中抱着一根乌木拐杖,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那根拐杖,本是妹妹特意给父亲准备的生辰礼,只是落水之前,拐杖她差人送回了府中,人却没有再回来。 睹物思人,看到瑞王妃抱着拐杖时哭时笑,世子妃难过地抹起了眼泪,萧世子的眸底也有些泛红。 侍奉完父亲母亲用药以后,萧世子乔装成小厮的模样,从王府的暗门离开,去往城郊的酒坊。 彼时贺晋远已在酒坊等待萧世子。 而与此同时,酒坊外他已安排了人手暗中盯着—雷副将装扮成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士兵则装扮成卖水果的小贩,个个挎着篮子,在酒坊前后左右的位置沿街叫卖。 但凡有跟踪萧世子的暗卫出现,都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 到了约定的时辰,萧世子准时出现在酒坊外。 贺晋远先是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打量了几眼,确认他没有被跟踪,才拱手向他行礼。 “世子。” 见他行事如此谨慎,萧世子放心的同时,更觉事关重大。 “长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晋远沉默几息,低声道:“世子,郡主还活着。” 萧世子愣在原地,巨大的惊喜霎时间从眸中浮现,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长风,你说的是真的?盈盈她人呢?”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郡主到了京都之后遭到追杀,现在暂住在我娘子的酒坊,此时就在后院之中等待与世子相见。不过郡主丢失了记忆,可能暂时认不出世子来,世子先随我来见她吧。” 惊愕之后,萧世子一路脚步匆匆到了酒坊的后院。 厢房中,昭华郡主坐立不安,激动的同时,又十分忐忑。 她不知道见到自己的兄长,能不能唤起以前的记忆。 先前她被裴昱川救下后,大夫为她诊治过,曾告诉她,如果见到自己最为熟悉亲近的人,便极有可能恢复之前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她逐渐想起自己是京都人士后,便让他陪自己回京都寻亲。 正在她焦急地踱来踱去时,房门吱呀一声,姜忆安推门走了进来。 “郡主,世子来了。” 话音落下,萧世子从外大步走了进来。 亲眼看到妹妹还活着,萧世子胸膛沉沉起伏,眸底一片赤红,有些哽咽地道:“盈盈,我是你兄长。” 昭华郡主怔怔看着他,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过去的的事情虽然还有很多记不起来,但一看到他的脸庞,一股熟悉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母亲,父亲,还有嫂嫂的模样,都齐齐涌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她确定无疑,这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哥哥!” 昭华郡主哭着扑到了萧世子的怀里。 待两人情绪都平复下来,想到王府外那些盯守的暗卫,萧世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长风,王府外盯梢的那些人,可是追杀盈盈的人?” 贺晋远沉默点头。 听到兄长这样说,昭华郡主大惊失色,“他们在暗中盯守王府?这么说,如果我回去见父亲母亲的话,岂不会被他们发现,给家人招来大祸?” 说话间,她哽咽着吸了吸鼻子,又道:“哥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做了什么事,他们要这样杀我?都是我的错,也许我不该回来......” 萧世子沉声安慰道:“盈盈,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他的妹妹善良乖顺,唯一一次任性是想要自己做主婚事,落水之前,她不过去了一趟城外,会犯什么错? 是有人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想要暗中加害于她,而不是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事关王府安危,贺晋远与萧世子到别处密谈。 “世子,躲在暗处意图对郡主不利的人,你可知是谁?” 萧世子沉默半晌,拧眉点了点头。 瑞王府与世无争,在官场上从未树敌,会肆无忌惮杀害郡主,且在王府外盯守的人,他心里已有猜疑。 “长风,不管盈盈为何会被追杀,我想带她去见父亲母亲。” 贺晋远道:“世子要小心,如果郡主被他们发现,届时要对王府不利,该怎么办?” 萧世子眸中浮出痛色。 父亲与母亲因思念妹妹过度,已难以支撑下去,他只想让他们尽快见面,阖家团圆。 “长风,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 默然片刻,他又道:“你们为盈盈做了这么多,我十分感激,但此事只与王府有关,你莫要牵扯进来。” 贺晋远沉默许久,沉声道:“若是王府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不是因为昭华,而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 萧世子弯唇笑了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 差去的暗卫在瑞王府外盯守了几日什么都没发现,这日属下又来回报时,庆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 他那皇兄与嫂子都是病秧子,且瑞王府不过只有些功夫平平的护院,而他派去的暗卫可是左林卫中数一数二的士兵,他们在外暗守,王府的人不可能发现端倪!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得意之色,吩咐道:“继续盯着王府里几个主子的行踪,只要昭华不离开京都,府里的人就一定会想办法与她见面的。” 暗卫拱手称是。 待暗卫离开,府里的下人拿了根簪子匆匆走了进来,呈给庆王细看。 “王爷,这是大狱那边的人送来的,说女牢里一个姓柳的女人转交给您的。” 庆王低头看了半晌那簪子,脑中逐渐浮现出二十年前教坊司柳氏的模样来,唇边不由浮出一抹冷笑。 当年他与国公府世子贺知砚都常去听柳氏唱曲儿,后来贺世子纳了那柳氏做妾,实在让他气恨。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柳氏进了大狱,竟把这一样信物送了过来。 庆王想了想,嘱咐那送簪子的下人道:“先别告诉王妃这件事,本王去一趟牢房见见柳氏。” 女牢中,柳氏一丝不苟得将头发梳好了,挽了个溜光水滑的发髻,对着水盆照了又照,之后,便坐在牢房中那一张窄小的木板床上,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请狱卒把发簪送到了庆王府,只要那发簪到了庆王的手里,想必他就会来探望她的。 届时只要她告诉他一件事,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把她与儿子接回王府的。 想到这里,柳氏不由抿唇冷笑了笑。 江氏婆媳害她被关进牢房又怎样,等她进了王府享受荣华富贵,到时候,她在这牢房里受到的苦楚,一定让她们婆媳加倍偿还! 忽地,暗无天日的大狱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氏忙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牢房门处,双手抓着房门的横木往外看。 不一会儿,狱卒在前面点头哈腰地引路,一个身穿紫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待看清了他的面容,柳氏心里一喜,道:“王爷,妾身在这里。” 庆王在牢房外站定,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几眼。 “你找本王做甚?” 柳氏朝他深深一揖,抬头时,含泪哽咽道:“王爷,这些年,有一件事妾身一直想告诉你,可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见了王爷,妾身终于能告诉您真相了。” 庆王皱眉捋了捋胡须,道:“何事?” 柳氏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他道:“妾身在公府诞下的儿子,是王爷您的血脉。” 庆王大吃一惊,先是左右看了看,见他那正妻不在眼前,方才暗松了口气,道:“你怎么确定是本王的儿子?” 柳氏道:“他与王爷一样,后腰都有三颗黑痣,王爷要是不信的话,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庆王立即让人去提了贺晋平来。 细细一看,容貌与他有三分相似,再一看腰间,果然如柳氏所说有三颗黑痣,便确定无疑了。 因膝下一直没有儿子,平白得了一个亲生的儿子,庆王心中顿时大喜。 得知自己的亲爹是王爷后,贺晋平双膝跪地给庆王磕了个头认爹,激动地哭道:“爹,我和我娘在公府差点被他们害死,你要为我们做主,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第215章 庆王扶着他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好儿子,你跟爹回王府,你放心,爹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 夤夜时分,贺晋远从城郊大营回来时,静思院中还亮着灯。 姜忆安这会儿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看话本儿。 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她揉了揉眼睛放下话本,掀开被子下榻,自顾自嘀咕了几句。 自从昭华郡主回京后,这几日他从大营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不知在忙什么军务,她还以为他今天不回来了呢! 刚要去打开内室的门,贺晋远便带着一身的风尘与夜间的寒凉走了进来。 平添凉意,姜忆安下意识拢了拢衣襟,道:“夫君晚上用饭了吗?” 贺晋远沉沉看了她一眼,见她只穿了藕荷色的寝衣,没有披外袍,便随手从旁边的衣架上拿来他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 “用过了,晚上冷了,记得下榻添衣。这么晚了娘子怎么还没睡?” 姜忆安给他倒了一盏热茶,打着哈欠说:“正要睡呢,夫君这两日有没有郡主的消息?” 虽说昭华郡主随萧世子回了王府,应该也早已见到了她的爹娘,那狗皇帝与庆王爷也没再有什么动静,可她总觉得这是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说不定等到了明日,瑞王府便出了大事。 因为有些担忧,这两日她吃不好也睡不好,就连手里有趣儿的话本也看不大进去。 贺晋远道:“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娘子先不必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那裴郎君呢?” 其实那天她看得出来,裴郎君身上受的伤不轻,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昭华郡主,强撑着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在酒坊的时候,因担心郡主的行踪泄露出去,他连大夫都不肯看。 听到她提起裴郎君,且语气十分关切,贺晋远抬手扯下腰封的动作一顿,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应该无事。” 姜忆安一想也是,有萧世子照应他们,应该早就暗中请大夫为他诊治伤势,也为郡主诊治失忆之症了。 “夫君先去洗漱吧,天色太晚了,我们早点睡。” 贺晋远点了点头,脱下外袍去了浴室。 简单沐浴了一番回来,方才还催促他早点休息的人,此时已躺在榻上睡着了。 只是睡姿依然那般不端正,手臂搭在他的枕上,纤细笔直的小腿伸在他的被窝里。 他不自觉笑了笑。 不过转眸时,看到枕旁还搁着一本书,是她方才看了一半之后随手放下的。 他下意识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一册话本,曾是先前他给她买的,没想到她很喜欢。 他眸中浮出轻浅笑意,却在看到话本上主角的名字叫李大牛时,唇边的笑意忽地凝住。 暗暗深吸一口气,他立即起身下榻,将话本放到了姜忆安看不见的书架最高处,方才返回榻上,眸光沉沉地看了她几眼,拥着她睡下。 -----------------------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娘子等我回来。 西苑。 咸德帝斜靠在铺着白狐裘的龙椅上,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 阶下歌舞正酣。 舞姬们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殿角乐声交织,靡靡之音绕梁不绝。 殿外响起两道脚步声,庆王穿过大殿,提袍快步走了过来。 咸德帝看到他来了,便挥手屏退舞姬,道:“昭华的事有眉目了?” 提到昭华郡主,庆王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道:“皇上,真是奇了怪了,暗卫在王府外盯守好几天了,昭华的影子都没见着,她该不会是已经悄悄离开京都了吧?” 咸德帝睨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转动几下掌中的冷玉扳指,意味深长地道:“不管她藏身在哪里,瑞王府的人是逃不了的。” 庆王捋了捋胡须,突然眼睛一亮,抬手比划了个杀的动作。 “依皇上的意思,就算她躲了起来,瑞王府的人却逃不了,不管昭华知道多少内情,不如一劳永逸,给瑞王府安个造反谋逆的罪名,直接解决掉瑞王府的所有人!” 咸德帝淡淡颔首时,眉头却忽地一皱,眸中显出厌恶之色。 之前朝会时提及边境军费之事,满朝文武都不作声,惟有曹阁老与贺晋远出言阻止,实在是让他这个做皇帝的心里不痛快。 曹阁老也就罢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有病,过不了多久就要告老还乡了,只有贺晋远不好对付。 若是给瑞王府安个谋逆的名头,他定然又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况且国公爷虽已致仕余威犹在,若是他再出面要求彻查真伪,只怕事情不好收场,反而会给他这个当皇帝的安上弑兄的罪名。 咸德帝眸色幽暗,冷笑道:“旁人倒好说,只怕国公府不同意。” 庆王捋了捋胡须计上心来,附耳低声道:“皇上,这还不简单,最近大同总兵递来折子,说是瓦剌部骚扰边境,贺家老四率兵进击,这一去两个月没有消息,生死不明,趁着这个机会,给国公府罗织罪名......” 他抬手,暗暗比划了个抄家流放的手势。 咸德帝心中大喜,却有些不安,犹豫良久,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此计甚好,届时国公府自顾不暇,瑞王府也可斩草除根,双管齐下,除掉这两个大患,以后他这个皇帝尽可以高枕无忧,随心所欲得纵情享乐。 “两边同时动手,要秘密行事,不可走漏风声。” 庆王笑道:“皇上大可放心,臣保证,三日之后,瑞王府与国公府都会从京都消失。” 咸德帝转了转手里的冷玉扳指,眸中闪过得意之色。 “皇兄,三日后,我在西苑摆上庆功宴,等你得胜归来。” ~~~ 傍晚时分,瑞王府景贤堂的僻静小院中,摆好了晚膳。 自从看到自己的女儿还活着,瑞王与瑞王妃的病顿时好了多半,用晚膳时,两人不住地往昭华面前的碟子里夹她最爱吃的菜。 望着自己碟子里满满当当的菜,再看着自己敬爱的父母兄嫂,昭华郡主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要夺眶而出。 看到女儿眼眶发红又要哭鼻子,瑞王拄着女儿送给他的拐杖起身,笑道:“好端端的,又哭什么,你娘还给你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蟹粉酥呢,多吃一点。” 昭华郡主笑着抹了抹眼泪。 只是看到父亲手里的拐杖时,脑袋突然嗡的一声,落水之前的记忆雪片般纷至沓来。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水润的眸子不可思议地瞪大,表情也逐渐变得惊愕不已。 过去的事,她此时全都想起来了! 皇祖父驾崩以后,有一天,有个宫人给她传话说想要见她一面。 那宫人原在皇祖父殿中服侍,不知为何私逃出了宫,到了约定的地点,宫人给了她一卷明黄色的绢布。 “郡主殿下,先帝是被太子毒死的!这是先帝留下的东西,请您转交给瑞王殿下!” 她当时震惊不已,为了皇祖父留下的东西不落入别人之手,便急忙先将那绢布塞入到了为父亲才买的拐杖手柄里,之后打发人先送回王府。 只是还没等她顺利回府,便有人持刀追了上来,记忆定格的最后一瞬,是她的马车坠落水中的画面。 思绪回笼,昭华郡主接过父亲手里的拐杖,旋动了那铜手柄之后,将那卷绢布取了出来。 她神色凝重地看着手里的绢布,道:“父亲,皇祖父是被皇上害死的,这是他老人家留下的遗诏!” 打开先帝留下的遗诏,瑞王一目十行地扫过。 按照父皇遗诏所书,太子萧奕沉迷声色,耽于享乐,与庆王暗中勾结,意图谋害父亲,大逆不道,着令削去他的太子之位,另命贺国公朝堂辅政,将皇位传于世子萧承玉。 看到这些,震惊心痛难过之余,瑞王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太子早已登基大权在握,国公爷又已致仕,而瑞王府从无争权夺利之心,这封遗诏拿在手里,就像头顶悬着一把铡刀,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 想到瑞王府外那些盯守的人,他抹了抹额间的冷汗,吩咐妻儿说:“快,我们马上收拾东西,赶紧离开京都。” 萧世子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却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裴昱川。 父母、妻子和妹妹可以离开京都,他却不能走,护送他们安全离开的重任,便交给裴郎君了。 ~~~ 贺知砚从边境返回,再去牢房里探望柳氏时,才发现她已经离开了。 “贺家大爷,您还不知道呢?柳娘子与贺公子已经离开,都去了庆王府。”狱卒道。 贺知砚愣住,道:“他们为何会去王府?” 狱卒看了一眼他头顶戴的帽子,不知该怎么说,便道:“您去庆王府问问,就一清二楚了。” 第216章 贺知砚忙不迭去了庆王府。 到了府外,被门房拦了下来,他道:“你们府里,最近可来了一个姓柳的娘子,还有一个叫贺晋平的郎君?你去传个话,就说我要见他们。” 门房不知他的身份,推搡他往外走,道:“什么姓柳的娘子?那是王爷的妾室,那公子也是王爷的亲儿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贺知砚登时如五雷轰顶,脸色隐隐发绿,气得浑身发抖。 他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贺晋平是王爷的亲儿子?” 门房不耐烦地道:“那还能有假?郎君已经认祖归宗了!” 只不过王爷多了个妾室,王妃这几天都黑着脸,还频频打发人往那柳氏的院里送山珍海味,想来用不了多久,柳氏就得一命归西了。 贺知砚额头青筋暴起,因恼怒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个门房拦根本拦他不住,他怒气冲冲地往王府里冲去。 “柳氏,你个毒妇!我竟被你骗了这么多年,你别躲在王府里,给我出来说清楚!” 看他暴跳如雷歇斯底里的模样,门房便赶忙进去传话。 彼时贺晋平正在与几位将士商议三日后的要事,听说贺知砚找上门来,便出来见他。 见了面,贺晋平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贺家大爷,我知道你生气,但这事你也怨不着我娘,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如今我们已不是一家人,今天你闯到王府来,我顾念咱们曾经父子一场过,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若想在这里生事,我就不客气了。” 听到曾经的儿子这样说,贺知砚只觉喉头一股腥甜,抹了抹嘴角,竟然气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还没等他说话,贺晋平便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人把他叉出去。 贺知砚破口大骂,喝道:“你个畜生,枉我白疼过你一场!你把柳氏叫出来,让她与我当面对质!她一日不出来,老子就在府外等一日!” 他的这些话,贺晋平置若罔闻,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在牢房住着的那些日子,他想了千万种对付国公府的法子,当初他们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到了监房里,现在他一定让公府里的每个人都付出代价,一个也不放过! 至于他这个曾经的爹,对他来说已是无用了,留他一条性命,已算是他顾念父子之情。 而一想到要将国公府抄家流放,曾经气焰嚣张的大嫂要被充入教坊司,他便激动得心头发痒浑身燥热,恨不得那一天赶紧到来! ~~~ 傍晚时分,国公府的松风堂中,江氏、谢氏、崔氏与贺三爷,都在侍奉国公爷用药。 只是,以往堂中其乐融融,此时气氛却有些沉闷。 崔氏开口时,忍不住落了泪。 “爹,四爷两个月没来信了,他该不会是......” 国公爷搁下药碗,肃然坚毅的脸庞浮出担忧之色,但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大周边境与鞑靼、瓦剌等部毗邻,二十年前瓦剌部势力微弱不足为惧,而近些年瓦剌已有壮大之势,他将老四放在大同,正是为了对付瓦剌。 老四的刀剑功夫,用兵御敌之策,是他亲自传授。 统领几百士兵追击瓦剌残兵,是他教过的深入击敌之策,此招虽险,却能直击要害,事半功倍。 老四性子沉稳谨慎,没有胜算与把握的事,是不会去做的。 国公爷沉声道:“不必忧心,等他消息。” 听到父亲这样说,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崔氏含泪点了点头,贺三爷也暗松了口气。 不过,虽说在府内养病,朝堂的事,国公爷也并非没有在意。 打发走几个儿媳,国公爷对贺三爷道:“听说皇上最近懒怠朝政,终日呆在西苑沉迷享乐,可有此事?” 贺三爷唉声叹气点了点头。 此事朝堂上百官心知肚明,上奏劝谏的折子纷纷交了上去,但都成了宫中龙案上的摆设,咸德帝根本未曾批阅回复过。 好在有曹阁老勤恳主持政事,否则皇帝如此荒唐下去,只怕贻害无穷。 国公爷沉默半晌,终是沉沉叹了口气。 当初先帝驾崩之时,他身在边境巡视,闻讯回京奔丧已是一个月之后。 本以为咸德帝身为太子时勤俭用功,做了皇帝应是个勤勉的贤君,谁想他现在的表现与以前大相径庭判若两人,由不得人不失望! 若是先帝知道太子的孝顺勤勉都是伪装,不知该作何感想! 与此同时,静思院中,贺晋远擦拭干净了自己的长刀。 想到萧世子暗中打发人送来的信,他神色平静地屈指弹了弹刀刃。 铮的一声清脆嗡鸣,在房里久久回荡之后,他收刀入鞘,负手起身。 “娘子,我要去了。”他温声道。 知晓他要去做什么,姜忆安定定看着他,澄澈的眸中尽是担忧与不舍。 她不想他去涉险,但那狗皇帝丧尽天良作恶,又事关瑞王府的安危,若是换做是她,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猛地抱住他的腰,低声道:“夫君,你要安全回来,不可以受一点儿伤。” 贺晋远勾唇笑了笑,沉声道:“娘子放心,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顿了顿,他又道:“不必告诉祖父,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又是个忠诚刚直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脾性,若是知道了,只怕急火攻心,加重病情。” 姜忆安道:“放心,我知道。” 贺晋远垂眸,沉沉凝视着她的眼睛,俯身亲了亲她的白皙额头。 事情若成,他会按时归来,若是败了,他也不会连累公府。 “娘子等我回来。” 姜忆安哽咽着点了点头。 贺晋远沉默片刻,大步流星得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地又停了下来,嘱咐道:“娘子,公府的安危,我就交给你了。” 姜忆安重重点头,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头,“夫君放心,我会守好家,等你回来的。” 贺晋远深深回望她几眼。 之后,如去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席,神色平静地离开了静思院,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三日后的傍晚,西边天际残阳如血。 一队手持长兵利刃的卫兵,悄无声息地来到瑞王府外,将整个府邸把持得密不透风。 看着瑞王府紧闭的大门,庆王一手负在身后,得意地捋了捋胸前的胡须。 他率两百左林卫的士兵突然前来,神不知鬼不觉,整个瑞王府的人都毫无防备,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想着,眸中尽是沾沾自喜之色,他却还故作惋惜得暗暗叹了口气。 “不是本王与皇上不顾念与瑞王的兄弟情分,实在是瑞王府存了谋逆之心,本王与皇上就算是有心袒护他们,也不能置之国法不顾哪!” 奉命宣旨的太监以及京都营中几位将士均连连点头,拱手顺着他的意思道:“皇上与王爷圣明仁慈,但谋逆之罪罪不容赦,还请王爷莫要迟疑,将大逆不道者立刻绳之以法!” 庆王笑着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宣旨,将瑞王府所有人都绑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过!” 瑞王府的门房打开大门时,看到门外的士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后,故作慌张地退后几步,脸上现出了惊恐的模样。 卫兵开道进府,一路看到瑞王府的下人吓得纷纷抱头蹲在地上,庆王心中更是得意。 萧世子负手立在正院中等待。 听到士兵的脚步声,看到庆王趾高气扬地率兵进来,他神色十分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皇叔安好。” 庆王捋了捋胡须,发现这院里除了萧世子外空无一人,自顾自点了点头。 原来还担心过瑞王府的人会抵抗,现在看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收拾瑞王府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他斜眼环顾四周,道:“瑞王与王妃呢,出来接旨。” 萧世子道:“父亲母亲在后院佛堂上香,皇叔有什么旨意,对我说就是。” 庆王冷冷一笑,挥手让士兵去后院搜人,之后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迫不及待地示意太监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瑞王伪造先帝遗诏,犯下谋逆大罪,罪证昭彰,天地共愤,赐死,钦此。” 念完圣旨,太监端着一壶毒酒走了过来。 “世子,皇上宽宏大量,顾念亲情,特意赐了酒,您与王爷喝下,体面地上路吧。” 萧承玉看向庆王,眉峰微微拧紧,开口时,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凛然正气。 “皇叔,你们谋害皇祖父,篡权夺位厚颜无耻,今日竟还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番栽赃陷害的话来,改日若是地下面见皇祖父,你们可会问心无愧?” 听他提及先帝,庆王顿时心中大骇。 第217章 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颤手指着自己的侄子,惊慌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谁谋害父皇了!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胡说八道!” 萧世子冷笑了笑,自衣襟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来,高举在手中。 “皇叔,这才是真正的先帝遗诏,上面所言字字清楚,都是皇祖父亲笔写就!你们暗杀昭华,试图隐藏这个秘密,但上天明鉴遗诏幸存,你们犯下这等恶行,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听到这番话,庆王顿时又惊又怕,脸上闪过惊疑之色。 他们只知道昭华知晓了秘密,竟没想到,她还有先帝留下的遗诏! 但现在遗诏就在眼前,他惊怕的神色忽地一变,很快变成洋洋得意之色。 瑞王府的人已是瓮中之鳖,有这遗诏也是无用! “来人!世子手里的遗诏一定是假的,给我拿过来,让本王过目!” 萧世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厢房的方向,任士兵将遗诏拿走。 院里卫兵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那封遗诏上。 庆王屏住呼吸,颤着手指头缓缓将遗诏打开。 突然,铮的一声清明劲响,有兵刃破风划过,径直向面前挥来—— 就在庆王抬头的瞬间,院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十多个戴着黑色面巾的人。 “不好,有埋伏——” 话未说完,为首的一个蒙面人身手极快,不待他喊出声来,泛着森森寒光的刀刃已横在他的脖颈前。 瘆人凉意紧贴着皮肉,庆王惊呼一声,身上顿时惊出了一层冷汗。 “大胆,你们竟敢袭击本王,公然违抗圣旨,不要命了吗?” 话音落下,对方的刀柄往前递了三分,刀刃立时划破皮肉,刺痛猛地传来,感觉到自己的鲜血汩汩渗出,庆王惊恐地闭紧了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而院中的其他士兵刀未出鞘,剩余的蒙面人已抽出长刀,刀尖指向了他们。 与此同时,瑞王府外,忠毅营的精锐士兵迈着整齐肃然的步伐出现,与守在瑞王府外的左林卫形成对峙之势。 萧世子沉沉看了一眼挟持庆王的蒙面人。 得到对方颔首的示意,他环顾一周,掷地有声地道:“所有人放下兵器,脱下外袍,卸下腰牌!” 担心自己丢了性命,庆王哆嗦着嘴唇,忙不迭地道:“快,快,都放下兵器。” 庆王带来的卫兵束手就擒,无一人逃脱。 将他们一干人等锁在王府后院,命人看守之后,雷震虎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巾,摸了摸才换上的衣裳和腰牌,满意地点了点头。 穿上这些衣裳后便可以以假乱真,再拿上些左林卫的卫兵的腰牌,他们可以轻松进入西苑,之后再行奇袭。 一想到那位耽于享乐怠于朝政,把宫女丢给老虎,谋害先帝陷害皇子的皇帝,他不由咬紧牙关,蒲扇大的手掌也紧握成了拳头! 今天,他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与贺大人一起惩恶扬善,让他得到报应!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贺晋远看了眼暗沉的天色。 暮色降临,西苑轻歌曼舞音色靡靡,咸德帝宴饮歌舞放纵享乐之时,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眸光沉沉地看了眼萧世子,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刻钟后,一队穿着左林卫兵服的士兵离开瑞王府,顺利地进入了西苑。 ~~~ 夜色渐深,国公府的静思院中传来霍霍磨刀声。 最后一把杀猪刀磨完,姜忆安拎起一把最趁手的别在腰间,之后开始带着护院在府里巡视。 彼时国公爷刚喝完了晚上的药,正在松风堂外溜达散步。 远远看到长孙媳带着丫鬟和几个护院在府里各处巡视,且手里都拿着刀兵,个个神色十分严肃,他皱眉思忖片刻,挥了挥手示意彭六把长孙媳叫到面前来。 “丫头,府里可是有事?” 姜忆安按了按腰间的杀猪刀,勾唇一笑,含糊地道:“祖父,哪有什么事?我就是一时兴起,担心府里有贼人偷盗,这才加强巡视的。” 贺晋远离开之前特意叮嘱过,先不让她告诉祖父他老人家先帝遗诏的事,所以她是能瞒得一时便瞒得一时,以免他老人家气坏了身体。 谁料,她这些话却没有瞒过国公爷的眼睛。 想到近两日没见长孙的身影,长孙媳还如临大敌般在府内加强防守,他皱眉道:“不对,你如实告诉祖父,是不是外面出了大事?” 眼看这事瞒不过祖父去,姜忆安一提裙摆跪了下去,道:“祖父,孙媳告诉您一件事,但您要答应孙媳不要动怒。” 国公爷让她起身,沉声道:“好,祖父答应你。” 待听孙媳说完先帝是被咸德帝谋害而死的事后,国公爷气的胸膛沉沉起伏,过了半晌,愤怒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 身为国公,他受过先帝嘱托,绝不该让瑞王一家因此蒙难,但他此时已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国公爷抿唇不言,肃然坚毅的脸庞浮出痛色。 看到他老人家难受得要紧,姜忆安挥了挥手示意护院离远些,之后低声道:“祖父,瑞王的事,夫君没有坐视不理。” 闻言,国公爷倏然垂眸看向她,“丫头,你是说......”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 国公爷眸中霎时一片赤红。 沉默许久,强忍着满腔担忧,颔首道:“不愧是我贺家子孙,他做得对!” 想起先前咸德帝在自己面前半是恭敬半是疏离之态,国公爷暗暗深吸几口气。 他之所以那样表现,分明是惧怕当初所做的事东窗事发,忌惮于他这个手握兵权的九省提督发现真相。 如今虽说他已卸任回府休养,但咸德帝会向瑞王府下手,也难保不会向国公府下手! 似是看出国公爷所想,姜忆安道:“祖父,我已在府内安排了三重防守,如果有人想要给公府安罗织罪名,我不会让他迈进公府半步!” 事关国公府安危,国公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丫头,备好弓箭刀兵,祖父与你一道镇守公府!” ~~~ 与此同时,一队身着左林卫兵服的士兵到了西苑的大殿外后,蒙上了遮面的黑巾。 殿中舞姬翩翩起舞,咸德帝斜倚龙榻,嘴角噙笑盯着那身姿曼妙的美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掌中的冷玉扳指。 高太监跪坐在一旁,一边为皇上倒满琥珀色的佳酿,一边笑道:“皇上,庆王殿下这一去,定然不久就会传来好消息了。” 咸德帝得意笑了笑,眼含轻蔑。 瑞王府只有些府兵护院,圣旨传下,他那皇兄及侄子只有喝下毒药自尽的份儿,翻不出什么风浪。 倒是庆王才得的那个儿子自荐领兵去查抄国公府,让他有几分担心。 想到这里,咸德帝微微眯起眸子,道:“公府那边,贺晋平已去了吗?” 高太监低笑,“皇上放心,贺公子在国公府生活了二十年,对国公府十分熟悉,他去抄国公府的家最稳妥不过,保证公府的人一个也逃脱不了,公府里的金银财宝也一样少不了。” 咸德帝唇角扯起一抹笑意,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移向殿中的歌姬舞姬。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兵刃出鞘的肃杀声响。 高太监微微一愣,忽地起身向外看去。 不等殿外的侍卫出声喝止,长刀横上他们的脖颈,鲜血飞溅的同时,殿门已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之后,数十名身着左林卫兵服蒙着面巾的士兵,手持长刀鱼贯而入。 他们迅速进入殿中,身法快如闪电。 殿中侍卫手中的长刀刚刚出鞘半寸,便有一记重拳当面挥来,几乎全然来不及反抗。 而为首之人的刀刃,已指向了龙椅上的咸德帝。 舞姬们瞬间惊惶四散,高太监大吃一惊双腿发软,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强撑着大声喝道:“你们身为皇宫近卫,要造反不成?” 他话音落下,为首的士兵掌中一抹寒光脱手而出,短刀带着破空锐响,径直插入了他的胸膛。 砰的一声,高太监捂着胸腹,直挺挺倒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鲜血溅上明黄帐幔,桌案上的酒盏骨碌碌滚在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咸德帝霍然起身,面露惊愕,眼中尽是不敢相信。 盯着那蒙面的男子半晌,看到那双犀利幽冷的凤眸,他突然明白过来,不由抚掌重重拍了几下,闷声笑了起来。 “贺晋远,好胆量,好计谋!朕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早有预料早有对策,是朕大意了!” 殿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萧世子大步走了进来。 冷眸看着咸德帝,他举起手中先帝的遗诏,沉声道:“皇叔,身为人子,你谋害皇祖父大逆不道,身为兄弟,你陷害手足罔顾人伦,身为皇帝,你沉迷享乐荒废朝政,今日,我便奉皇祖父之命,讨伐你这逆君,以慰皇祖父在天之灵!” 第218章 看着眼前泛着寒光的长刀,听到萧世子的正义言辞,咸德帝无力地坐在龙椅上,神情颓丧灰败。 他动了动手里的冷玉扳指,后背不知何时冒出一层冷汗,洇湿了身上的龙袍。 半晌,他瞥向面前蒙着面巾的男子,勉强动了动唇,咬牙冷笑道:“成王败寇,朕已无话可说,不过,你冲锋在前,该不会忘了国公府吧?这个时候,想必国公府已被查抄殆尽,血流成河了!” 贺晋远神色平静地盯着他,“萧奕,你多虑了。有我夫人守在家中,你们任何人都不会得逞的。” ~~~ 夤夜时分,吩咐高举火把的卫兵将国公府的大门围住,贺晋平手持明黄圣旨,冷笑不已。 这次再次回到国公府,他定然让府里的人加倍偿还他受到的苦楚,一个也不放过! “游击将军贺知舟私通瓦剌,通敌叛国,我等奉旨查抄定国公府,打开大门,否则格杀勿论!” 国公府的大门紧闭。 听到外面的高喝声,崔氏气红了眼,恨不得破口大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四爷在外辛苦征战生死未明,为了查抄定国公府,竟然给他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若不是大侄媳妇早有吩咐,她定然容不下这种污蔑丈夫的话,就算冒着被刀兵加身的风险,她也要指着贺晋平的鼻子痛骂! 叫嚷了一番,国公府的大门却纹丝不动,贺晋平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把大门撞开!谁敢阻拦,就地拿下!” “慢着!” 一声重喝突然从府内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国公爷手持佩剑在前,姜忆安提着杀猪刀,祖孙媳两人神色沉着地走出了府门。 其后跟着几十名护院,个个左手持刀右手挽弓,眼神冷肃。 到了府外,他们迅速呈雁翅状护卫在两个主子身后,与前来查抄公府的卫兵形成对峙之势。 国公爷负手立在阶前,眼神锐利如刃。 “我贺云峥戎马一生为国效力,我儿忠心耿耿护国驱敌,现在深入敌部生死未卜,我敢以性命担保,我儿绝不会私通外敌!你等不分青红皂白查抄府邸,到底是何居心?!” 铿锵有力犹如洪钟的声音落下,国公爷不怒自威。 前来查抄的卫兵谁不知晓贺老将军精忠为国,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时闻言无不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三丈远。 只有贺晋平与卫兵将领高坐在马背上,留在原地。 他扭头看了看那些退后的卫兵,脸色瞬间铁青,咬牙暗骂一句,又回过头来瞪向国公爷,举起手里的圣旨,重声道:“你可知阻拦查抄乃是死罪?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若再在这里废话阻拦,休怪我等不客气硬闯了!” 姜忆安冷冷看了他一眼,高声道:“我问你,皇上是不是明君?” 贺晋平挑起眉头,紧紧盯着她,“皇上自然是明君。” 姜忆安弯唇一笑,隔空点了点他手里的圣旨,笃定地道,“皇上既然是明君,怎么会故意陷害忠良?贺晋平,你原是国公府的子孙,犯了害人的罪被投进大狱,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庆王的儿子,我看你手里的不是真圣旨,而是为了报复国公府,伪造的假圣旨!” 一语落下,像是热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前来奉命查抄的卫兵顿时沸腾起来,有人面色煞白目露怀疑,有人窃窃私语开始议论。 “贺郎君竟原是国公府的人,他还犯过害人的罪?” “这事我略知一二,他是国公府大房的庶子,当初意图害死贺指挥使,被发现后关进了牢房,现在他和他娘都成了庆王府的人!” “啧啧,怪不得呢,挟私报复国公府吧,我看他手里的圣旨真假存疑啊!” “依我说,这国公爷与大少奶奶都说得对,边境还没传来消息,贺四爷只是还未率兵归来,既然生死不知,谁能证明他通敌?皇上若是明君就不会下这道圣旨!” “够了!”听到这些议论声,贺晋平恼羞成怒,怒喝查抄的卫兵,“都上前来,谁敢再退一步,以军法处置!” 卫兵们立时噤声。 跟随在贺晋平身边的将领翻身下马,提着马鞭前去指挥卫兵们,“莫要再退后,国公府的人若再阻拦,大人一声令下,你等不必手下留情,阻拦者杀无赦!” 卫兵们面面相觑,提着手里的刀,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 姜忆安挥了挥手,护院们则握紧了手里的弓箭长刀,严阵以待。 府内外一时寂然无声,两方对峙,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贺晋平高坐在马背上,死死盯着国公爷与姜忆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猛地挥起手中的马鞭,道:“给我......” 话音未落,斜刺里忽然闯出个人来。 那人三两步冲到他的马前,劈手夺下他手里的马鞭,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朝他身上抽打起来。 一边抽打着他,贺知砚赤红着眼,高声骂道:“我打死你这个孽障,畜生,不孝子!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养你这么大,什么好的都给你,如今你认了亲爹便翻脸不认人,竟然还来查抄贺家!” 贺晋平狼狈地滚下马来。 周围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鞭劈头盖脸迎面抽来,贺晋平双手抱住头,道:“贺老大,你疯了,你以前是我爹,现在又不是了,竟然还敢这样教训我!你快给我住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贺知砚愤怒地抬脚,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膝窝处,将他一下踹倒在地。 “畜生!我养你长这么大,就是你的爹!你敢在国公府门前撒野,我非得抽死你不可!” 贺晋平抱头鼠窜,道:“都愣着干什么,阻挠军务,还不把他抓起来!” 周围的几个士兵正要上前,贺知砚抬起手里的马鞭指着他们,高声道:“这是家事,不是军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上前阻拦我这个当老子的教训儿子,我一样抽他!” 贺晋平吼道:“你再不停手,就别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了!” 贺知砚穷追不舍,叫骂道:“畜生,撤走你的人,离开国公府,我就不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了!” 看到公爹这样教训贺晋平,姜忆安愣了一瞬,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杀猪刀。 下一刻,看着抽打自己的前爹,贺晋平眼露狠光,突地从腰间摸出把匕首来。 姜忆安神色一凛,在那把匕首将要刺入公爹的胸膛时,她飞起一脚,猛地踹向他的手腕。 当啷一声,匕首滚落在地。 短短瞬间,还不待贺晋平有所反应,一记重拳猛地砸向他的下颌。 猝不及防受到重击,他的脸猛地偏向一旁,鼻血瞬间喷溅出来。 又是一记重拳袭去。 他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士兵被这一幕震慑,竟一时没有动作,只有那卫兵将领反应过来,疾步提着刀上前。 只是还没等他近前,铮的一声,杀猪刀冷然出鞘,刀刃横在了贺晋平的脖颈间。 姜忆安转眸看向那卫兵将领,澄澈的杏眸中冷光毕现,喝道:“放下你手里的刀,喝令所有卫兵退后,否则他这条命不保!” 看着姜家大少奶奶那横在贺晋平脖子前的杀猪刀,卫兵将领倒吸一口凉气,头上冷汗都流了下来。 那可是庆王殿下的亲儿子,万一他有性命之忧,别说官职,只怕他这个将领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他立刻将兵刃扔到地上,一边吩咐卫兵退后,一边道:“大少奶奶,你手下留情,千万不要冲动!” 贺晋平狼狈地跪在地上,捂着糊满鲜血的脸,咬牙道:“姜忆安!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清楚,你这样对待王爷的儿子,就不怕等国公府抄家流放后,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姜忆安冷冷看了他一眼,笃定地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不会得逞的!” 不知何时,暗黑的夜色中,遮月的乌云悄然散去。 西苑方向突然响起清亮的烟火咻声。 烟花升入空中,炸开一团耀眼的红色,在黑色的夜幕中,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这是贺晋远传来的大功告成的信号。 紧绷了一晚的心弦终于放松,姜忆安神色轻松地吹了吹额前的乌发,手中泛着森森寒光的杀猪刀重重拍了拍贺晋平的脸。 “庆王殿下的儿子,你们罗织罪名谋害忠良,等着明日接受审判吧!” ----------------------- 作者有话说:~~~ 预告预告,大剧情写完,马上要正文完结啦~ 第109章 正文完结。 三日后,风清日朗,咸德帝下诏禅位,新帝萧承玉登基,朝堂百官无不跪拜山呼万岁。 没过几天,这日午后,国公府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此前四爷贺知舟音信全无,原来是率兵奇袭瓦剌,之后,他一战生擒瓦剌部王室及丞相数十人,已押送敌首回京。 第219章 看到丈夫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崔氏不由喜极而泣。 丈夫保卫边境立了军功,她为他高兴,但她更高兴得是,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而回到国公府,见到大哥三哥与父亲之后,知晓二哥因自愧在大火中了结了性命,贺知舟撩袍跪在了国公爷面前。 “父亲,先帝被太子蒙蔽遭其毒手,而二哥蓄谋世子之位,暗中算计多年,不惜设计晋远,甚至连父亲也没放过。太子、世子之位向来有争,本朝礼法虽是嫡长有序,但惟有贤能者才能造福社稷,荫庇宗族。国公府能有今日之安稳,离不开晋远和忆安夫妻两人的鼎力相护,也只有他们二人,能够挑起府里的重担来!还请父亲莫要再考虑长幼,将世孙之位传于晋远,也将管家之责,交于忆安吧!” 丈夫的话,崔氏连连点头认同,她也屈膝跪了下去,道:“父亲,忆安有勇有谋,光是她敢在府外与抄家的那强盗对峙,胆量也非常人能及!更不用说她嫁进公府以后,保护了这个家的大大小小,只要看到她,有她在,我心里就别提有多踏实了!请父亲三思四爷的话吧!” 听到四弟与四弟妹忽然说出这番话来,江夫人忙站了起来。 国公府长幼有序,二弟殁了以后,父亲的爵位以后该传给四弟的,四弟两口子说出这番话来,是在歉让! “四弟,弟妹,你们莫要这样说,他们两个是孙辈,也还太年轻,哪能担得起这样的重担来?” 不等国公爷开口,谢氏与贺三爷也齐齐跪了下来,道:“父亲,晋远与忆安虽是孙辈,我们这些长辈却远远不及他们,将府里的事交于他们,是众望所归,我们心服口服!” 国公爷沉吟未语,唇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他本已有此意,只是不知该如何张口,毕竟老四不是他亲生的儿子,若是本该传于他的爵位反而交给了长孙,他担心老四心里会不痛快。 而眼下,看到儿子、儿媳们都没有异议,他便沉沉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我改日就奏请朝廷,立晋远为世孙。不过府里打理中馈的事,还是老大媳妇先担着,等忆安什么时候会熟练地读书写字了,再逐步移交给她。” 父亲决心已定,弟、妹们又都全力支持,歉让了几回,因宫中事务繁忙,儿子与儿媳这几日一直呆在宫中没有回府,江夫人便点头替他们应下。 “那儿媳就代晋远和忆安两口子,谢过父亲,弟、妹们的信任,我也会督促他们尽力做好,不辜负长辈们的期待。” 很快,国公爷召集贺家宗族族老们聚于祠堂,在祖宗灵位之前祭拜之后,宣告贺晋远为定国公府世孙,亦为贺家宗族族长,其妻姜氏乃为贺家宗妇,同管公府及族中事务。 知晓长子被立为世孙,大爷贺知砚心绪复杂得长叹口气。 他是公府长子,以前父亲早早将他立为世子,希望他这个做大哥的能成为弟妹们的表率,也希望他能扛起家族的责任。 而他纨绔享乐,不学无术,宠妾灭妻,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也愧对自己的妻子儿女。 他后悔至极。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 再见到江夫人,贺知砚深深看了她几眼,满面惭愧地道:“过去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江夫人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她不光自己过得好,儿女媳妇和女婿们,也一个比一个出色,因为现在的美满,对过去他的所作所为,她都懒得去计较怨恨。 “大爷,还说这些做什么,日子还要朝前看,就算我们不是夫妻了,也算不上什么仇人,从今往后,各自安好吧。”她仰起头来,看了眼外面和煦的日光,笑意盈盈地拿出了和离书。 看到她递来的和离书,贺知砚眸底一片赤红,心脏隐隐揪疼。 他费力地提起似有千钧重的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落笔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他低下头悄悄抹了抹眼睛,泪水打湿了衣袖。 定国公府曾经家风清正,他自幼也学过“勤勉修身、忠君爱国、孝悌守礼”的祖训,只是他这个不孝不能之人无视家规,还害得公府的家风差点沦为一纸空文。 现在想想,后悔之余,他也感到庆幸。 庆幸有那拎着杀猪刀的长媳嫁进了门,拨乱反正,诛奸除恶,整顿家风,若非如此,万一他这个无能昏庸之辈继承了公府,只怕会让父亲戎马一生奠定的基业毁于一旦! 看到他签好和离书,江夫人如释重负,脸上也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贺知砚定定看了她一眼,道:“以后,还请你多孝敬父亲,也照顾好几个孩子。” 江夫人微微一愣,道:“你要走了吗?” 贺知砚勉强笑了笑。 他无颜面对父亲,也无颜面对妻子儿女,还有何脸面留在公府。 “我要去边境,以后很少回来了,”他沉默了几息,自嘲地笑了笑,“我活了四十多年,简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趁着还没耳聋眼花,在外边多历练历练,也不枉活这一辈子了。” 他要走,公府无人挽留,只有江夫人给他备了些盘缠衣裳,让他在外面别冻着饿着。 带着那些行李用物离开的时候,贺家大爷嚎啕大哭,悔恨的泪水洒满了西行的路。 贺知砚离开之后,公府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和睦欢乐。 不过,数日之后,静思院中却笼罩了离别的忧伤。 因鞑靼部觊觎大周丰饶物资,富庶国土,刺探到国公爷因病痛致仕,新帝登基的消息后,趁着大周朝堂革旧出新,尚不稳定之时,他们倾尽举国之力进犯大周西北边境。 敌方来势汹汹,在此关系大周边境安稳的紧要关头,贺晋远主动请缨前去边境驱敌。 朝廷授其为兵部尚书、征远大将军,不日后即将率兵赶赴边境,驱除鞑虏。 一想到这个,姜忆安眼中现出冷光,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头,恨不得贺晋远立刻率兵奔赴战场,将那些敌寇除之而后快! 但一想到他要去打仗,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她握紧的拳头又微微松开。 她担心他的安危。 收拾完他春夏两季的衣物,又收拾好了他秋冬两季的衣物,还有他爱看的书,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总共装了好几大箱子。 但光是这些,她还觉得不太够,便连她常用的杀猪刀,她喜欢看的话本子,她喜爱吃的松子糖,也给他准备了一些。 夜色渐深,贺晋远从府外回家,看到静思院中堆了一堆木箱,房里还有几个硕大的木箱也装得满满当当,不由哑然失笑。 姜忆安还在房里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突然一条坚实的长臂揽住她的腰,贺晋远将她带到了他的怀里。 他微微一笑,温声道:“娘子不用为我准备这么多东西,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在家中安心等我,莫要挂念。” 听他说得如此轻松,好像一去三个月就能回来似的,姜忆安哼了一声,不高兴地握拳锤了一下他的肩头。 “怎么用不着?边境多风沙,又没这么多吃的用的,万一天冷了,又或是天热了,衣裳也得及时替换,还有,万一你想吃糖了怎么办......” 话未说完,她眼圈突然泛红,用力甩开他的长臂,气呼呼躺到了榻上。 她知道他为国征战,自己不该生他的气,可她却忍不住朝他发脾气,对他发完脾气以后,她又生起了自己不识大体的气! 一想到明天要送他离城,她的泪珠儿就莫名落了下来。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自私地想着,她宁愿他是个普通的男人,不必是什么状元,也不必是什么大将军,只要他安然无恙地陪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在清水镇嫁人算了,至少夫君能在我眼前,我杀猪就能养着他,不用他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贺晋远脸色发沉。 一想到他那日藏起来的话本子,她又翻找了出来,且还尤其喜欢看有李大牛的那部分内容,甚至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的脸色便更沉了。 他屈膝上榻,伸出一双长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娘子莫要说这样的胡话,等我回来,就会好好陪你的。” 姜忆安呜地哭了一嗓子,含泪锤了他几下,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你要好好的,答应我,回来的时候,你不许少一根毫毛!” 贺晋远勾唇笑了笑,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 “娘子放心,你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听过?” 姜忆安不由破涕为笑。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来,紧紧盯着他乌黑深邃的凤眸,那十分认真的模样,似乎要把他的脸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只不过,那眼神本是不舍的,却被人读出了缱绻的意味,贺晋远低头亲上她的唇,绵长炙热的吻之后,床帐挥落下来。 第220章 榻上凌乱一夜。 姜忆安疲惫不堪,一觉睡到大天亮。 待她揉着有些发酸的腰起身时,才知道贺晋远五更时分已经带兵出征了! 她心头登时冒出一股火气来,怀疑他故意在榻上用尽全力,是想阻挠她去为他送行!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下榻,看到院子里还有好几口箱子他没带走时,火气又无端熄灭了。 因为昨晚他在她耳旁说,她可以每天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件,等她取完了,也许他就回来了。 姜忆安站在院里发了会儿呆,在心里头默默算了算箱子里的物件,大约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看到小姐在那里怔怔的出神,香草隐约有些不安,但是突然想到姑爷临走之前吩咐的话,她眼神不由一亮。 “小姐!姑爷吩咐说让你记得给他写信!姑爷还特意说了,一定要小姐一笔一划亲自写的信才行!” 听到贺晋远让她写信,还要她亲笔写信,姜忆安眼中离别的愁绪瞬间消失殆尽,气恼地抓了抓额前的几缕乱发。 哼!他也太会为难人了! 她宁愿回乡下老家杀猪,也不想写字! 饶是觉得为难,在他离开的第一天,她却也像模像样地坐在他的书案后,打开他的字帖,又在桌上铺开一张宣纸,凝神思考起来。 看到小姐一手托着腮,许久都没有动弹,香草停下了研墨的动作,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姜忆安回过神来,郑重地道:“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写字,第一个字至关重要,我要写一个最吉祥的字才行。” 香草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小姐,那哪个字最吉祥?”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灵机一动,自顾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最吉祥的字,莫过于过年时贴的福字,她就临摹贺晋远这个字好了! 于是她翻开字帖,在字帖上找了福字,便用心地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一晚上,临摹了十多个字,累的手腕都酸了,方才停下了笔。 这日江夫人到静思院来时,看到屋里桌案上摆了一摞福字,且那字一个比一个写得好,顿时惊喜不已。 “我的儿啊,你的字什么时候写的这样好了!”她连声夸赞,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又道,“我拿给你婶子们看看去。” 先前国公爷说过,儿媳什么时候会读书写字了,便将家里的中馈移交给她,她今日来,就是特意来督促她学习的,没想到,儿媳竟然这么用功! 这让她实在高兴! 那是无用的字,姜忆安大手一挥,让婆母带回去欣赏。 江夫人骄傲得把字裱了起来,悬在正房的堂中,让谢氏崔氏都来观赏。 “哎呦,大侄媳妇这个字真是不错,力透纸背,笔走龙蛇,比外面那卖的字还要好呢!”谢氏夸道。 崔氏道:“大嫂,忆安的字竟写得这样好了!赶明儿也给我写一个,晋川那字跟狗爬似的,他大嫂初学写字就写得这样好,也让他学着点!” 贺嘉月、贺嘉舒、贺嘉莹回娘家时,看到大嫂写的字,也都夸赞不绝。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姜忆安不禁有些飘飘然,于是还没等第二个字写好,就迫不及待给贺晋远送了过去。 收到她的第一封信时,是在与鞑靼第一次交锋胜利之后。 贺晋远一身肃然气势未敛,掌中还残留着长刀的冷意,刚在军帐中坐下,石松便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主子,夫人送来的信。” 那信封摸起来十分厚重,不知写了多少页内容,也不知叙了多少思念,长指反复摩挲几番,贺晋远唇畔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然而展开第一页信笺后,他唇边的笑意忽地凝住,眉头悄然拧了起来。 一尺见方的信纸上,只有笔墨浓重的一个福字。 下一页也是。 一连十多张都是单单一个福字。 贺晋远默然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到最后一页信纸。 粗略看去,信纸上全都是字迹,他不由勾起了唇角。 但细细一看,除了几个常见的她会写的字以外,整张纸上,涂涂画画得都是细胳膊细腿像寻常字体那么大的小人,其读懂难度之大,简直堪比加密的军报! 贺晋远沉默片刻,摊开信纸,自左至右自上之下,认真地看了起来。 第一列字是说祖父身体很好,让他不用担心,第二列字是说母亲身体很好,让他不用担心,第三列字是说妹妹们很好,不用他担心...... 就在贺晋远脸色越发沉冷,眉头也几乎拧成一团时,视线掠到了最后一列字。 是一个孤单的小人坐在书案后,眼巴巴望着远处,在盼他归家。 贺晋远无声笑了笑,将信纸珍而重之地放到了自己贴身的衣袋中。 雷副将大步走进军帐中,看到桌案上的福字,知晓是姜夫人寄来时,不由热泪盈眶,大为感叹! 姜夫人身在京都,心系边境将士,为了大家得胜归来,亲笔写了一摞福字,希望他们征战平安,福运满满,得胜归家! 那一摞福字,被众将士奉为珍宝,高高悬挂在了营帐中,深深激励着他们! 但是,第一封信寄出去之后,姜忆安却迟迟没有寄出第二封。 因为,身为公府下一任打理中馈的当家人,又担着宗妇的重任,她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习字! 府里的事不消说,白天看账本,处理琐事,还要偶尔打理自己的酒坊,就已经够忙了,宗族之中,谁家两夫妻打了架要评理,谁家儿女不孝顺要告状,谁家爹娘偏心儿女不忿,都求到她面前来,让她秉公处置! 姜忆安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分身乏术,感慨还不如回老家杀猪自在! 这日为了躲清闲,她早早坐上马车出府,去了林文修林公子的家,探望吕娘子与林婆婆。 青儿个子高了半头,见了她便亲热地抱住她的胳膊。 林有才在衙门当差,回到家后,便挑水劈柴,还将赚的月钱都交给林婆婆补贴家用。 “现在有才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亲事也定下了,过了年就要成婚了,我从没想到,还能看到他有这一天。”林婆婆说着便哽咽起来,吕娘子安抚完婆母,拉着姜忆安的手到院里说话。 “姜娘子,家里都挺好的,不用你惦记,”她笑吟吟地说着话,乌黑的眸中闪着亮光,“我的豆腐摊子现在也做大了,开了豆腐坊,还雇了好几个人哪,你走的时候,带些豆腐回去。” 姜忆安带了满满一筐豆腐,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走到半路,遇到前面有两个女人吵架,马车停了下来。 听到有些熟悉的嗓音,姜忆安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路旁的脂粉铺子外,姜忆薇双手叉在腰间,将来她铺子里偷香粉的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女人理亏,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丢下一串铜板付了香粉钱,羞愧地捂着脸走了。 姜忆安看了一会儿那铺子,便叩了叩车壁,示意车夫继续赶路。 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马车不疾不徐地拐过前方的岔路,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忽地停了下来。 车外响起压低的说话声。 不一会儿,车夫的声音传来,“大少奶奶,有家脂粉铺子的娘子非要送来两盒香粉,说是以前答应过送您的。” 姜忆安微微一愣,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放下香粉,因为惭愧不敢面对她,姜忆薇已经快步走远,转眼间,身影消失在了岔路口处。 姜忆安低头嗅了嗅那香粉,气味清新淡雅,比之前改进了许多。 她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马车缓缓启动,往国公府驶去。 身在边境,连续克敌,捷报频频传到京都,但贺晋远却迟迟没收到第二封信。 最后一次决战时,他率兵直捣鞑靼部都城。 鞑靼遭遇重创无力再战,其首领鞑靼大汗亲自到大营请罪求和,愿意割地献城,赔偿牛羊金银,向大周俯首称臣,并承诺岁贡马匹。 大周大胜,贺晋远班师回朝。 只不过,属下们发现,贺将军回京的路上,一改沉稳谨慎的作风,日夜兼程地赶路不说,那脸色也偶尔凝重发沉,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旁人不明白,身为主子的贴身近卫,石松最清楚。 连他都收到了好几封信,偏偏主子只收到了大少奶奶一封信,每次他拆开信封时,都不敢当着主子的面,否则主子的脸便像覆了层冰霜,接连几日看他都有些不顺眼! 这眼看到了京都,终于能够见到大少奶奶,想来主子总不会再冷脸,石松终于暗松了口气。 回到京都,去了皇宫复命后,贺晋远片刻没有多呆,便回了国公府。 骑马疾驰到府外,勒马减速得同时,他高坐在马背上,眸光沉沉地看向公府前迎他回府的人。 第221章 视线几乎本能地定在了那抹朝思夜想、最为熟悉的身形上。 看到贺晋远打马前来,姜忆安不禁瞪大了眼打量他。 离开京都三个月,他晒黑了些,也瘦了,不过紧绷的下颌棱角分明,幽黑深邃的凤眸添了几分杀伐果决的沉稳锐利,经过风沙淬炼,更显英挺硬朗。 不待他翻身下马,她便连跃下几级台阶,快步走了过来,灿然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夫君!” 晴朗日光倾泻而下,她笑望着他,乌黑澄澈的杏眸亮晶晶的,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这一声清越有力的夫君,似融化了山涧寒霜的春泉,贺晋远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立即撩袍翻身下马,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如双目复明之后,第一次看到她明媚轶丽的容貌一样。 定定看着她,大手紧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他神色沉着未变,心脏却像又被撞了一下似的,难以抑制得狂乱跳动起来。 -----------------------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谢谢大家,撒花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