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出师门后和师祖HE了》 第1章 《叛出师门后和师祖he了》作者:单十六【完结+番外】 文案: 受视角: 十六岁之前,苏译得师亲传,门派尽心栽培,少年天骄,前途不可限量。 十六岁之后,他一夕之间不仅堕了魔,还剖了师父的元丹。成为整个仙门人人得而诛之,提起都要呸两口唾沫的白眼狼。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苏译本该此生都别踏进仙门的地界半步。 没想到,一朝白释出世,魔帝竟然让他到白释身边当卧底。 已知一,帝尊白释仙门战力天花板,差一步成神,除魔卫道,嫉恶如仇。 已知二,帝尊白释是他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师祖,千百年就收了他师父一个弟子,还被他给噶了。 苏译:emmmmm. 攻视角: 白释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在秘境里困了两百年,一出来。 他唯一的亲传弟子竟然没了? 还是剖丹没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彻查真凶,为徒血仇。 剖丹凶手竟顶了个一眼就能看透的易.容面具来见他了。 白释:???不但孽障而且蠢得挂像。 白释以为师门不幸到这个份上也该结束了。 更没想到,剖丹凶手竟然敢“弑师后还打算欺祖”说心悦他这棵寡了千年的铁树。 白释(闭眼深呼吸):一定是我走出秘境的方式不对。 -- 清心寡欲仙门祖师爷攻vs骄纵狷狂魔族不肖徒受 【阅读提醒】 1.师父不是play的一环,受很敬尊师父,攻也很在乎徒弟,存在误会,第一个副本解释清楚。 2.年上1v1,师祖攻,he 3.双洁,慢热 4.存在大篇幅回忆剧情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仙侠修真 正剧 师徒 群像 双视角 主角:苏译,白释 其它:凌霄x白昙 一句话简介:灭师欺祖,大逆不道。 立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不值一提。 第一卷 【青华】 第1章 帝尊 魔族宫殿内的蓝色烛火明灭摇晃,幽暗的灯光下坐着一名着白色锦袍的青年,他手中捏着一方绣着梨花的丝帕,低头仔细地擦拭着一柄通体莹白的玉笛。 在锦袍青年对面坐着的男子,着一身惹眼至极的赤红宽袍,凤眼狭长,容貌昳丽,只是实在是有些坐没坐像,几乎半趴在了案几上,削弱了本该华贵甚至是有攻击性的气场,显得极为懒散且无所事事。 魔帝抽空将案几上盛放糕点的瓷碟往红衣男子手边推了推,抬下巴示意,“刚做的梅花糕,味道很是不错,你要不尝尝?” 苏译姿势不变,从瓷碟中选了一块糕点,尝道:“甜得有些腻,帝上若喜欢这些,属下可以再寻几个厨师进宫给帝上每日换着花样做。” 魔帝习以为常般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孤也只是偶尔尝一口。” 宫殿内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了一名魔卫,附耳到魔帝跟前说了一句什么,很快消失不见。 苏译略微抬了一下眼,魔帝擦拭玉笛的动作顿了顿,状似无意般开口问:“你知道帝尊现世吗?” 苏译回答得干脆利落,“不知道。” 魔帝的视线落在了苏译脸上,停了一会儿,重新低下头擦拭玉笛,未虞也未恼道:“有一件事情恐怕需要麻烦你。” 那笛子实在是擦得已经足够光滑干净,苏译甚至觉得再继续擦下去,能脱一层皮下来,他努力克制住落在玉笛上的目光,不再继续看,“是什么事?” 魔帝慢慢道:“两百年前帝尊斩杀先魔帝后,罪诏随他一同消失,帝尊这次突然现世,仙门与魔界都想知道罪诏是不是在帝尊身上,未免仙门抢先一步,孤想派你去确认。” 苏译终于把糕点吃完了,他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指上沾染的碎屑,问:“帝上这是商量还是命令?” 魔帝莞尔道:“你若愿意就是商量,你若不愿就是命令。” “帝尊现在在哪里?” “青华峰山脚下的青云镇。” 苏译的眸色刹时冷了下来,他看向魔帝问:“帝尊为何会在青云镇?” “算是一段陈年的旧事了。”魔帝回答道:“差不多四百年前,帝尊外出游历时带回了一个男孩,帝尊本来是打算将他教养在昆仑墟,只是那孩子体质太差,年纪又小,昆仑墟毕竟是仙家之所灵力充盈,他并不能完全适应,帝尊无奈之下将他寄养在了青华峰,只是这一寄养就再也没有领回去过。” 苏译皱眉问:“所以这和他如今出现在青云镇有什么关系?” 魔帝道:“青华峰上任峰主渊和,也就是你的师父,就是那个男孩,他唯一收的徒弟。” 苏译失声质疑,“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听渊和提起过!” 魔帝不疾不徐道:“渊和的性子你不了解?他因为这种原因被寄养在青华峰,他会多提。” 苏译沉默了,师父的性子他当然清楚,最是高傲不过,怎么能允许被认定为体质太差,不说自己主动提,就是旁人在他面前多说一句,恐怕坟头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他虽然依旧有所怀疑,但已经信了七七八八,帝上在这种事上,没有任何理由骗他,而且如果有心证实,也不会特别难,就更没有骗他的意义。 但奇怪也奇怪在了这里,苏译冷静下来问:“帝上既然知道帝尊是渊和的师父,也该知道渊和正是因为我剖了他的元丹,才致使他仙逝。”苏译越说越像是自嘲,“不说青华峰现任峰主陆凉时恨不得杀了我清理门户,就是整个青云镇也没几个人不认识我,我贸然回青云镇和提着人头给陆凉时有什么区别,更别提帝尊还是渊和的师父,他若知道自己的徒弟因何而死,恐怕都不需要陆凉时出手,属下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所以。”魔帝强硬道:“孤想让你隐瞒身份换一副样貌去见帝尊。” 苏译冷嗤出声,“帝上这是真拿下属的命不当命啊。” 魔帝将擦得透亮的玉笛握紧在苏译手心,驽定道:“孤会保证你的安危。” 苏译顺着力道握住了玉笛,语气确是冷淡,“属下与其信帝上的话,不如抱期待与帝尊会看在属下弱小,又不值一提的份上饶我一命。” 魔帝失笑,也不责备,玩笑般道:“你可以期待一下。” 苏译撤身离开座位,向魔帝行礼,“属下告退。” 刚跨出魔族宫殿,台阶还没有迈下去,苏译就毫无预料地猛然呛出了一大口鲜血,面色瞬间变得煞白,但他只略微顿了顿,往下走的步子却不停,从背后瞧,甚至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妥。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了无数遍,他已经习以为常,连站在不远的魔卫看到这般场景,神色中都没有显出丝毫变化,苏译边走边用手背擦净唇角溢出的血迹,拿在手心的玉笛将沾染到的血液很快吸收,变得明净剔透。 苏译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将玉笛完全缩进衣袖,他身侧紧跟着出现了一名环臂抱剑的黑袍男子,剑眉星目,甚是俊朗。 苏译抬手,铁奕上前一步急急就搀扶住了他,担忧地唤,“主子。” 苏译已经强撑到了极限,信任的下属出现,他眉目间这才敢显露出痛苦与虚弱,哑声道:“通知梅姨准备药浴。” 薄纱与珠帘落下来,亮着夜明珠的里间全是雾气,药材的苦涩味混着血腥味浓郁刺鼻,苏译合衣迈进浴桶前,桶内还是浅褐色的药汤,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 血水一桶一桶从房间内提出去,一直换到浴桶里的热水再次变成浅褐色,湿漉漉的乌发散在浴桶外,早已被雾气打湿,苏译闭着眼睛靠着桶壁,明明房间内闷热,他的脸上甚至唇都没有丝毫血色,白得宛如玉瓷,沾染了水滴的睫羽因痛苦轻轻动了动,呼吸浅到几乎没有,若不是胸膛还在略微起伏,都要怀疑这人已经不在。 苏译意识混沌,几乎陷在梦魇里。 面前是铺展开来的血红,天地都是赤红色,以及他手中握着得那枚本该莹润乳白的元丹。 渊和的面目模糊不清,只能看见那一双因不可置信而瞪圆了的琥铂色瞳眸,里面盛着无尽的愤怒与失望,从口齿间一字一字艰难挤出字句,“孽障!” 他被猛然拍飞了出去,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撞向身后的石柱与高台,血再次染红了他的视野。 “师父。”他惶恐哭嚎,在梦境中横冲直撞,寻不到任何可以解脱的办法。 魔族的心魔劫,只有渡过去和疯掉两条路。 着玫红长裙,翠绿褙子的夫人阻止再有人进去,隔着珠帘,她只能看见苏译模糊的影子,提议道:“仙门有转移罪业减轻雷劫的法子,同样魔界也有转移痛苦减轻心魔劫的法子,这份折磨完全可以让他人替主子承受。” 里面并没有什么回应,梅姨再次尝试道:“这法子虽然阴险,但……” 第2章 珠帘突然被掀了开来,苏译只简单披了一件朱红的外袍,散在背后的黑发仍在滴水,他径直从梅姨面前走过,斥责道:“知道阴险就休要再提!” 梅姨慌忙道:“属下失言。” 苏译靠坐在座椅上,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看着还有一丝疲态,但基本与正常时无异。 铁奕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问道:“主子真的要去青云镇?” 苏译恢复了他一贯闲适懒散的坐姿,“倒不想去,有办法吗?” 铁奕正色道:“主子若不想去,属下愿意代劳。” 苏译将玉笛在手心闲闲地转了一圈握紧,铁奕和梅姨看清之后,神色瞬间便变得凝重了起来。 苏译倒是依旧一副笑盈盈事不关己的态度道:“恐怕你们也代劳不了,非得本尊亲自去一趟不可。” 梅姨稳了稳心神,问:“主子是已经有计较了吗?” 苏译道:“陆凉时在青华峰设了一个阵法,那阵是两百年前的禁阵,倒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与罪诏有些感应。” 铁奕急问:“主子打算怎么做?” 苏译将手指划在桌面上,夜明珠柔和的光晕映照下的指甲修剪干净整洁,手指骨节分明,话语在暗夜里掷地有声,笃定异常,“本尊会让帝尊亲自走进这个阵里。” 第2章 狸妖 弯月刚隐进云层,空阔的大街上便卷起了一阵寒风,门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明灭摇晃。 衣角被用力扯了一下,白释低头问只及他膝盖的小孩,“打听出来了吗?这是哪里?” 小孩仰头,咬字有不符合他年龄的清晰沉稳,“青云镇。” 白释蹙眉,“那个青云镇?” 石英伸手给他比划,“青华峰脚下的青云镇,很久之前你将渊和寄养在了青华峰。” 看出白释似乎有了点印象,他松了一口气,问:“只是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 “昆仑墟外设了结界,扰乱了阵法的方向,缩地千里暂时不能用,恐怕只能御剑。” 石英低头沉思半响,道:“现在天色已晚,不若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来,明天再回昆仑墟?” 白释认真道:“为何?晚上并不影响我御剑。” “不是。”石英挠了一把头发,为难道:“明天得找个人问问路,两百年变化太大,我也辨不清方向了。” 他拽着白释的衣袖往前走,拐过一道长街,唯有一家客栈内亮着烛灯,柜台前的老板娘拨着算盘清账,店内空无一客。 石英从白释腰间解下钱袋,噔噔地跑到柜台。 三块小碎银倒到桌面上,老板娘抽空用余光扫了一眼,头都没有抬道:“住店的话不够,还需要加一倍。” 石英急声争辩,“怎么不够?即使住两晚也该有余。” 老板娘啪地一声按住了算盘,气势威然,“哪里来的奶还没断干净的小屁孩,你以为过家家呢?你父母呢?” “我是。”白释迈步跨进客栈,“这些银两不够住店?” 老板娘闻声望向门口的目光微微凝滞,出声的青年着墨色宽袍,内搭白色里衣,衣衫布料虽上乘,但却有些陈旧,也不是时下的款式,腰间挂着一枚通体暗红的暖石,一根莹白的玉簪束住黑发,身形颀长,眉眼清隽。 与略显温润的样貌不符的是声音冷漠疏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老板娘略微讶异后立马换上了笑脸,热情道:“仙长这是从哪里来?你这一身行头都过时几百年了,多亏我在这里开店日久,也算见多识广,不然还以为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 白释又问了一遍,“够住店吗?” 老板娘堆了满面的笑容,不客气道:“不够。”转头见石英欲开口,补充道:“小本买卖,概不赊账。” 白释并不强求,看向石英,“走吧。” 石英踮着脚将桌上的碎银重新装进钱袋,还未转身,老板娘突然开口道:“你们如果真的缺钱,我记得前日雷府张贴了一张告示,说有人若能杀了镇子里作祟的狸妖,必定重金酬谢,何不去试试?” 白释道:“我来时一路,街上商铺皆门户紧闭,也未见行人,都是因为畏惧妖兽?” 老板娘低头继续算账,分心回,“差不多,不过还有其他妖啊魔啊的?反正这些年一直不太平?” 石英插话问:“不该呀,青云镇不是历来受青华峰庇护,怎么会让妖兽肆虐?” 老板娘耸了耸肩,“可能忙不过来吧……” 石英愣了半瞬,反应过来时,白释已经走到了玄关,回头唤他,“石英。” “来了来了。”石英连忙跟上,低声咕噜着问,“青云镇距离青华峰如此近尚且如此,那些远离仙门门派庇护的地方得成什么样子?” “不知。” 他似乎也没有想白释能够回答他,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粒,将整条大街铺成了素色,长街空阔,只有两边影影绰绰的房屋暗影,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这里本该繁华,百年之前他来过许多次,彩灯烟花,琳琅商铺,行人络绎,越是晚上越是热闹。他下意识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抬头见白释注视着长街的目光沉静平淡,他扯了扯他的衣袖,让白释低头看他,“不住了,这般晚了,哪里去找狸妖。” “你若想住,我想办法。” “啊?”石英还没有理清这句话的意思,便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瞬移出了半丈远,墨袍融进夜色里,他撒腿匆忙跟上,随他跃上近处的一栋屋顶。 高处的视野开阔,几乎将大半个青云镇纳入眼底,白释右手掌心浮起了一枚阵印,金光柔和。 石英艰难地移到跟前,白释刚好收回了浮阵,目光沉沉地落于某条街巷,他随着白释的视线往下望,仍是有些不可置信,“找?找到了。” 狸妖行踪莫测,尤善模仿,据记载,他能吞吃生人魂魄,然后强行占据被害者肉身,按照此人生前身份继续生活,修为厉害又机敏的妖兽,即使亲近之人,也难发现端倪。 “嗯。”白释轻应了一声,几个纵跃便落到了一条小巷里。 石英左右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听到白释提醒他,“屏息。” 他慌忙敛住呼吸,注意周围的声响,不过半刻,出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抹黑影贴着墙角迅速移动,依稀能辨别出是个瘦高的男子。 浮阵在白释掌心重新聚起,还没有来得及落阵,男子头顶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张巨网,兜头便罩住了他。 “喵——”尖利刺耳的猫号声响起,男子在巨网内奋力挣扎,网却随着他的踢拽越缩越小,直至将其缠成了一个蛹。 石英眨了眨眼,不愿相信道:“我们被人捷足先登了……” “嗯。”白释击碎了石英最后的一点期冀,他看到从高墙之上跳下来一个少年,宛如一只轻巧的雀,着黑色劲袍,马尾高束,英姿勃发。 白释手里的金光还没有收回,少年顺着亮光侧头望过来,唇齿间咬着一枚铜钱,光暗交映处的五官有些虚幻,但眸子被衬得极为诡谲漂亮。 接着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铜钱,无声地摇了一下头,白释掌心的浮阵紧随着便消失了。 争论声由远及近,“不是说去寻青华剑吗?为什么忽然又要我们过来抓狸妖?” 女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峰主下令自有他的道理。” 男子气急败坏,“那也该分个轻重缓急,狸妖什么时候都能抓,青华剑若落到妖魔手中,要如何是好?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 “郎师兄,狸妖作乱已有时日,再不将其抓获,恐怕会让百姓对青华峰失望。” 石英听了半刻,从谈话里大概弄明白,这些是青华峰弟子过来抓狸妖的,他不知不觉又将视线落回到了地上,这狸妖也是实惨,一晚上遇到了三拨人抓他。 本来已经停止挣扎的网蛹这时却突然动了一下,接着网被从内向外豁然撑开,佝偻着的人型黑影,张开白森森的齿牙,径直向离他最近的少年扑了过去。 “小心。”几乎同时,白释手掌翻转,一张刺目的金阵隔在了少年与黑影之间,黑影嚎哭着被震开数丈远。 少年的反应极快,侧身挥掷,铜钱紧随而至,准确地钉进了人影的额头,狸妖落地时,已经止息。 青华峰的数名弟子被这边巨大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他们穿青华峰统一的蓝白袍,衣领袍角滚绣着蓝色鸢尾花徽,皆手持佩剑,挂浅青流苏玉佩。 “你们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为首的年轻弟子最先开口,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上躺着的尸体时,一把抽出了佩剑。 少年不紧不慢地移到尸体旁边,从狸妖额头取回铜钱,用衣袖擦净上面的血迹,将铜钱重新系回束发的绑带上,两枚铜钱上下错落不到一指,垂下时不及耳廓,“狩妖师。” 年轻弟子厉声道:“别以为挂两枚铜钱你就是狩妖师?如何证明?他又如何解释?”说着用剑端指了一下地上的尸体。 第3章 “你说它?”少年语气轻巧,“狸妖啊。” “你哄傻子呢。”年轻弟子蓦然发怒,“死无对证,你说他是狸妖就是狸妖?” “不然呢。” 年轻弟子抬剑指向少年,“我看你像狸妖,大晚上不睡觉,还穿一身黑。” “确实是狸妖。”白释突然开口,少年及青华弟子的目光全移到了他们身上。 石英没有预料到白释会说话,亦有片刻讶异。 “你们又是何人?”年轻弟子接声斥问。 “白……” 石英在白释吐出第二个字之前,反身抱住他的大腿,号哭出声,“爹爹你说抓到狸妖,换得酬金,就带阿英去吃烤鸡,阿英好饿。” 石英哭不出来眼泪,又生怕太假,只能将脸埋在白释的衣袍间,越哭声音越大。 白释将手抬起了许多次,终于将掌心抚在了石英柔软的棕发上,低声道:“止哭。” 石英抽了抽肩膀,慢慢让声音停了下来,用余光瞟见,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刚刚接连问话的年轻弟子都变了脸色。 其中一弟子弱声道:“郎师兄,我觉得他们没问题。” 郎玨转头瞪了出声之人一眼,“你知道狸妖多狡猾吗?你觉得没问题就能没问题。” “祝师姐……” 从开始就神游太外的师姐被猛然叫醒,茫然地扫了一眼气氛冷凝的场面,慢吞吞道:“我也没办法,带回去让峰主定夺呗。” 有人附和,“对,大晚上出来已经很奇怪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我能证明。” 石英趔趄了一下,帝尊今天异常的爱说话。 第3章 残念 少年侧身让开,白释缓步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指尖一抹白光一闪即逝,快速在尸体眉间一点,手掌下滑,在至胸口处,猛得往出拖拽出了一缕青烟,青烟逐渐汇凝成一只黑色狸猫,蜷缩着有婴孩大小。 郎玨抓紧佩剑,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真是狸妖,你怎么办到的?”有人兴奋地看向白释,狸妖如果进入人类身体,除了将妖与人一同焚烧外,再没有分离的可能,这一手拽魂的手法,他们大多也只在秘册里看到过,今日之前,只当谣传。 石英生怕白释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比如坦诚的告诉他们,“我创的。”他揉了揉眼睛,还略带哭腔问,“爹爹,有了狸妖,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买烤鸡了?” “行啊。”少年爽朗道:“今日能顺利捉住它,多亏你们帮助,让你爹爹带它去换酬金,带你买烤鸡。” “这个恐怕不行。”祝玥将眯着的眼,终于睁开了些,“你们如果求财我们也可以用银钱换,但狸妖尸首不能带走,看你们也非普通人,应该都知道,狸妖尸魂至邪,亦有复生的可能,即使与受害者没有分离的狸妖,都需要焚烧,更何况完全分离的尸体。” 少年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好整以暇道:“我们若不求财呢?” 祝玥眸色渐冷,“你既说你是狩妖师我们暂且相信,不知是何人出财让你捕捉狸妖,但你回去告诫他,百年前昆仑墟便将狸妖尸魂定为禁物,让他好自为之。” 少年眉眼间的笑意愈浓,“即是禁物,不若烧了了事,你一个名门正派要它何用?” 郎玨呛声回道:“你管的着吗?反正今日不许带走。” 狸妖被定为禁物的往事,石英多少是了解些的,当初仙门各派中莫名出现了一种叫做转罪阵的邪阵,设阵者可以将自身罪业,转嫁给旁人,以此来减轻修道路上的雷劫,而设此阵必不可少的一项灵物就是狸妖尸魂,仙门各派趋之若鹜,狸妖被大量捕捉,最终惊动了昆仑墟的无极门,无极门派弟子下至各派彻查此事,使用过转罪阵者,一经查实,废尽修为。 白释是无极门副门主,三界仙门敬仰的帝尊,亦全程参与了此事,虽然下令者不是他,施刑者亦不是他,但他却是查验是否使用转罪阵的负责人,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因为此事被废修为的人,都经过帝尊的手。 事关狸妖尸魂,祝玥话中含义不言而喻,石英匆忙扒拉白释的衣袖,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道:“不要吵架,小英不要了。” 祝玥解下腰间的钱袋和玉佩递到少年面前,“今日出来的急,带的银两不多,不过这些暂且也够买只烤鸡了,这是我随身的玉佩,拿它到青华峰,会有人将剩余银两补足,不会比雷府酬金少。” 少年只接过了钱袋,在手中掂了掂重量,道:“算了,就当一晚上白忙活了。” 郎玨急斥道:“怎么算白忙活了,你没拿……” “好了。”祝玥制止住,向他们道:“多谢。” 一直等一众青华峰弟子的身影消失,少年转身将钱袋放在了石英掌心。 “谢谢哥哥。”石英抓紧钱袋。笑容还没有绽开,就听头顶音色清朗,“别哥哥了,小妖怪,我不一定比你大。” 剩下一半的笑容愣生生僵在了石英脸上。 少年抬头看向白释,“今夜多谢前辈,不知如何称呼?” 石英把钱袋往白释腰间挂,抢声回答:“姓白。” 少年略微思考,评价道:“你这小妖怪挺活波。” 白释纠正,“不是妖是灵。” 活物生智为妖,死物得智为灵。 少年突然凑近,道:“白前辈可要记得我,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狩妖师的二品狩妖师凤一。” 石英挡在白释面前,整个人都有点炸毛,“为何要记得你?” 凤一翻身跳上了高墙,声音被夜风传过来,“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 石英等气顺了,才发现白释已经走远,他急忙跟上,“帝尊。” “嗯。” 石英弱声道:“我刚才不是有意阻止你说真名。” 白释的步子不停,声音平静,“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石英急欲解释,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往下讲,“我……” 白释并不在意,“不是什么要紧事,你想说了再说。” “哦。”石英耷拉着脑袋,道:“刚刚我听他们说青华剑丢了。” “有渊和在应当无事。” “那可不一定。”熟悉的声音去而复返。 石英震惊地回头,“你怎么跟着我们?” 凤一从后面绕上来,“我猜应该不是我跟着你们,而是我们去的是同一家客栈。” 石英不疑有他,问:“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凤一显出的表情比他还震惊,“你们不知道,渊和尊者早已仙逝,少说至今也有一百二十多年了吧。” “什么!?”石英整个人都愣住了,白释亦顿住了步子。 石英努力稳住声音问:“怎会仙逝?” 凤一道:“据说是被他徒弟挖了元丹。” 白释眸色渐沉,“即是他徒弟,为何要挖他元丹?” “堕魔了。” 石英完全不理解,“怎么会堕魔?” 凤一轻飘飘道:“嫉妒同门,觊觎师姐,道心不稳。” 他视线往下,看见白释隐在衣袖里的手指慢慢攥紧又松开,故意问:“白前辈莫不是与渊和尊者是旧识?” 白释道:“吾徒。” 凤一笑了一声,没有表示信也没有表示不信,石英觉得正常人应该都不信,只是刚刚相识,也不太好当面质疑,但是气氛明显变得诡异,他也找不到话说,只能跟着二人一起沉默着走到客栈。 老板娘领他们到二楼客房,房门关闭,石英才终于可以问白释,“帝尊,我们要帮着寻青华剑吗?” “不用。” “可那不是渊和的剑?” “它在这个屋里。” “啊?”石英只见眼前一束青光闪过,白释手中便多了一把剑,那是一柄修长的细剑,剑身薄而透,内里似有浅绿色光华流动,泛出淡淡的生命之泽。 石英努力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青华剑怎么会在这里?” 白释拿起桌上的剑鞘,将剑收回道:“不知。” “那现在怎么办?将青华剑送回青华峰。” “还不能送,我刚查看青华剑上留有渊和残念,即使送回,他们也用不了。” 石英拉了个凳子坐下,盯着青华剑从头到尾的打量,撇了撇嘴道:“那就是自渊和去逝,青华剑再没有认主,难怪那么大个门派,连把剑都守不住。” 白释的手指缓缓滑过剑身,停在了剑柄镶嵌的一颗月白石上,“话不能这么说,青华剑认主本来便不易,当初渊和也费了一番……” 白释的话语戛然而止,石英抬头,便见他的眉峰微蹙,神色逐渐凝重,他慌忙问:“怎么了?残念消不了吗?” 白释撤回手,睁眼道:“渊和恐有未了的心愿。” 石英没明白,白释侧身坐下解释道:“除自身亲手锻造的武器外,武器与持有者并非属有关系,持有者去逝之后,灵器会快速再次认主,但两种情况例外,一种是灵器与持有者感情极深,灵器会主动保留持有者生前残念,拒绝认主,锁灵甚至自焚;另一种是持有者去逝前强行在灵器身上留存残念,这种残念一般以生前心愿,死时执念为主,灵器会有意识寻找能够帮助前主了却心念的人。” 第4章 石英张口结舌,“所以青华剑是?” 白释道:“第二种。” 似乎是为了赞同白释说的对,青华剑用剑身轻轻蹭了蹭白释的手。 石英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终于是知道青华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感情是它觉得帝尊能够解除它身上的残念。 白释打了一个响指,青华剑立马从他手底下滑了出去,晃晃悠悠往门外飞,白释叫他,“石英。” 石英不情不愿地跟上,但青华剑一出屋门,青光一晃就没了身形。 石英左右看了一圈,“剑呢?” “就是这里。”他们住的客房对面还有一间客房,屋门禁闭,里面传出很轻的声响,石英后知后觉的明白了白释的意思,渊和的心念与这个屋子有关,准确来说,是与屋里的人有关。 但他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个屋里的人不是…… 思绪还没有理顺,白释已经抬手敲响了房门。 第4章 玉棺 不过一会儿,房门便被从里面打开了,凤一还是刚刚在外面时的衣服,看是他们显出略微的讶异,“白前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是有什么事吗?” 白释单刀直入,“嗯,能否借你手腕一探?” 石英脚下一软,急急扶住了门框,眼睁睁地看着凤一明显变了脸色,“白前辈莫不是看出我患了什么绝症?” 白释道:“不是,我并不擅医术。” 在气氛往越来越怪异的方向发展前,石英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扑向了凤一。 凤一毫无预料,脚下踉跄,向后倒退着直接被掼倒在了地上,身上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全身灵力对他没有半点作用。 石英用力抱住了凤一的腰,不管不顾地大喊,“帝尊。” 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凤一的手腕,寒意穿过四肢百骸直递识海,他再无暇顾忌石英,用全部的灵力来阻挡这缕外来的洁白神识,但它虽细小如游丝,力量却极其强悍霸道。 口齿之间已满是血腥,凤一很清楚强撑下去并不会改变结果,神识终会突破他识海的屏障,他盯着头顶之人冷漠的眉眼,撤下了最后的防线。 哐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白释猛然侧头,只见石英满头的鲜血,他对面是一个六七岁的漂亮女孩,着青华峰弟子服,手里提一把乌黑的圆锤,锤生倒刺,几乎与其同高,“放开我干爹爹。” 白释下意识移开了放在凤一手腕上的手指,石英丝毫不在乎头上的血迹,已经挡到了白释面前,焦急地解释,“误会误会,我们没有要伤害你干爹爹。” 女孩将信将疑,“那你们起开。” 石英摸不准白释有没有查完,有些犹豫,抿着唇没答,眼看着女孩已经将怀疑变成了确认,突然听帝尊道:“好了,先回吧。” 凤一起身的力道极大,几乎踹碎了旁侧的凳子,隔的近都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石英连连道歉着拉白释出了门,顺手还带了门。 “风清圆!谁准你出来的?” 房门刚闭,女孩扔了圆锤,扑腾一声就跪了下来,垂下头泪汪汪道:“干爹爹我错了,下次一定听你的话。” “若连我都敌不过,你觉得你出来有用吗?” “那……出不出来和敌不敌的过是两码事。” “风清圆!” 女孩继续把头往低的埋,“我错了。” 态度极其端正,把沾了血的衣袖还捱了捱。 “你先给我起来。” “我不,跪着舒服。” 凤一深缓了一口气,蹲下来与女孩平视,问:“青华剑是不是你弄丢的?” 风清圆急急摇头,“我没有,我只是破了他们封剑的法阵,然后剑就飞走了。” “你知不知道剑丢了,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你?” 女孩揪着手指,“那他们也没有怀疑错。” “风清圆!” “我错了。” 凤一头疼的厉害,“你是怎么从青华峰逃出来的?有人发现吗?” “没有,我离开的时候,放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傀儡娃娃。” 凤一都快被气笑了,“你是觉得堂堂青华峰峰主陆凉时是蠢货?你搞那么一个粗制滥造的傀儡娃娃就能糊弄住?” “我错了,下次的傀儡娃娃不用我自己做的。” “先跪着。”凤一起身看向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男子,男子剑眉星目,环臂抱着一把古朴的黑剑。 铁弈向凤一行礼道:“青华剑在此的消息已经传给了陆凉时,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嗯。”凤一点头道:“再去一趟青华峰,不要惊动人,把她送回去。” “是。”铁弈走到女孩面前,弯腰向她伸出手,“小姐。” 风清圆顺势便投进了铁弈怀里,任他把自己抱了起来。 凤一感觉到女孩的视线一直跟着他,没有忍住,还是问道:“怎么了?还有其他事。” 风清圆向她挥了挥小手,“干爹爹再见。” 陆凉时到的比想象中要快,青华峰弟子皆手持利剑,几乎围满了客栈,他站在二楼往下望,与其对峙的白释,手中赫然握着一柄浅青色长剑。 郎玨震惊不已,“竟然是你?” 白释把剑抬起,往前递道:“既然你们寻来了,便拿回吧。” 郎玨面色铁青,“你觊觎宗派神器,甚至不惜潜入宗门破阵偷窃,如今见我们人多势众,自知自己不敌,便想还剑了事,那这么轻松!” 他越说越过分,而白释只是静静听着,未辩驳一句,石英却是气红了眼,“你们含血喷人!哪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偷了剑?” “若不是你们偷的,青华剑为何会在你们手里?” 石英一噎。 白释保持着递剑的动作没变,眸色渐沉,低声道:“若要剑便拿回去,莫要在此放肆。” 明明是平常语气,郎玨却感觉在最后两个字音消尽前,自己的魂灵都跟着颤了一下,他不受控制地去接白释手中的剑。 但他的手指刚碰到剑身,青华剑便剧烈地震颤嗡鸣了一声,眼前青光刺眼,青华剑已经斜擦他颈项而过,直飞向了门外。 还未飞出门,从外面便飞进来一把展开的折扇,与青华剑在半空撞到了一起。 月白长衫的青年男子踏风而至,浅绿丝绦飘动,郎月修竹之姿,他伸手唤回折扇,与青华剑交战。 众弟子看清来人,惊喜地叠声唤,“峰主,师父。” 再没有人有暇管白释,他抬头望向空中交缠的剑光与术法,微微皱了皱眉。 凭心而言,男子修为不低,若想压制青华剑绝非难事,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招式总不敢直接触及青华剑,好几次明明不错的机会,都错失掉了。 石英看了半响,也察觉出奇怪来,“他是怕伤了剑吗?” “不像。”白释飞止半空,在青华剑碰到男子之前,一掌拍在了陆凉时的肩膀上,青华剑借着这点空隙,绕过众人,消失在了破晓的晨曦。 折扇回手,陆凉时向着突然出现的人祭出了杀招,但却在看清面目时,瞳孔收缩,将所有灵力又撤了回去。 他向白释未置一词,只向众弟子命令道:“追!”反身去追青华剑。 刚刚围满了客栈的青华峰弟子,全跟了出去,白释低唤了一声,“石英。” 石英心领神会,化作一束红光,隐进了他腰间悬着的暗红色暖石中。 青华剑弯弯绕绕,在青华峰埋葬历代峰主长老的墓园停了下来。 阳光洒在石青色的墓碑上,显出金色的光影,所有人都静了声,只能听到细微的喘息,许久之后,才有一个人问:“这不是尊者的墓吗?青华剑来这里干什么?” 同伴用手肘撞了一下,“闭嘴。” 青色长剑绕着墓丘转圈,转了几圈之后,忽然越过了众人头顶。 众弟子转身便看见,青华剑飞到长身玉立的墨袍青年手边,讨好般蹭了蹭,乖顺地躺进了他的手心。 白释移步往前走。 有弟子抽剑挡在了他的面前,厉声喝问:“你怎么进来的?” 青华峰外本来便设了法阵,尤其是历代峰主墓园,设的阵法结界更是精绝,往常若无峰主亲手解阵,连只活物都不可能进来,这人不但能跟着进来,还能让青华剑对他如此服帖,简直邪了门了。 陆凉时斥道:“退下。” 弟子不情不愿地收回了佩剑,盯着白释。 整个墓丘是由白玉石砌就,白释目光下落,前面的石碑上纂刻着字迹,“青华峰十三任峰主渊和之墓。” 手中的剑轻轻颤着发出呜咽般的嗡鸣,他毫不犹豫抬剑向着墓丘直接斩了下去,众人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一道耀眼的寒光划过,已经碑裂墓毁,碎石翻滚,金玉雕刻的棺椁从地下被整个翻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众弟子惊的都失了声,“你放肆!” 白释丝毫不受影响,仔细地抚摸着钉住棺椁的棺钉,看他的样子不但要挖棺还打算开棺。 第5章 石英显出身形,抬臂挡住恨不得冲上来把白释抽皮扒筋的弟子,“墓挖都挖了,你听我解释。” 混乱中一柄长剑已经捅进了石英的胸口,鲜血瞬间晕红了他胸前的衣衫,石英低头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继续恳切道:“你们先听我解释,不是有意挖棺的。” 石英的表情太自然,捅剑的弟子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丝惊悚,松手连剑都不要了。 陆凉时这才出声制止道:“听他说。 石英缓了一口气道:“你们的青华剑上留存了渊和尊者的残念,如果残念不消,青华剑便不可能再认其他人为主,在你们手里也就是一把好看点的破铜烂铁。” 有弟子抢声质疑道:“你撒谎,他刚刚还拿青华剑破了……怎么就是破铜烂铁了!” 石英特别想说,“什么灵器神器认主没认主到帝尊手里都一样。”但这句话听着更想胡扯,只能继续语重心长道:“反正要消除渊和尊者的残念,必须知晓他生前的执念或者未了的心愿,你们信不信我无所谓,但如果连青华剑都不信,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砰—— 一根淡金色尺余长的棺钉骤然弹出,接连三四声。 众人循音望去,只见白释单手抚在棺盖上猛然一掀,金玉棺盖应声落地,激起了一地尘土。 第5章 渊和 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弟子向着棺椁全跪了下来。 陆凉时脚下步子凝滞,他站的远,没有跪,似乎也不打算过去。 终究还是有人没有忍住,探头看向了棺内,膛目结舌地道:“怎……怎么没腐化?” 传说渊和尊者仙逝,是因为他弟子挖走了他的元丹,修仙之人所有灵力都汇聚在元丹上,失去元丹便与凡人无异,渊和尊者逝世至今百年有余,早该尸骨腐烂,归于尘土。 但棺内之人虽阖眼紧闭,端严肃穆,面貌却与活人没有丝毫区别,甚至能看清苍白皮肤下浅青色的血管。 白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棺中森寒,他的中指点到了渊和的眉心,皮肤相触的地方,冰冷入骨。 白光散尽,白释将点在男孩眉心的手指收回,锦衣华服的五岁男孩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他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迹,身上却没有什么伤,只是眼里满是茫然,他问面前恍若仙人的男子,“你是谁?” “白释。” 男孩略略思考,又问:“我是谁?” “渊和。”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们什么关系?” 白释道:“现在还没有关系。” 男孩低头陷入沉思,还没有想出接下来该问什么问题,白释已经伸手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仙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昙香,他虽对一切都不明白,却并不抵触,环臂自然地抱住了白释的脖颈,看他踩在仙剑上,带他飞上天空。 恢宏的宫殿留在了脚下,周围是温柔的长风,他有些兴奋地问,“哥哥要带渊和去哪里?” “昆仑虚。” “无尽海上有仙丘,仙丘之间生昆仑,昆仑极门万丈高,其上仙人与天寿。” 渊和不知不觉喃喃出了这首歌谣,白释抚了抚他的发顶,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稍瞬即逝的笑意,轻声纠正,“非与天寿。” 琼楼玉宇建在浮云之间,面前是一条宽阔的仙道,举目望不到尽头,左右皆是高殿楼阁,玉砌金雕,他听到几声杳远沉穆的钟声。 白释领着他走了许久,所遇之人皆恭敬地行礼唤他,“帝尊。” 他轻轻捏了捏白释的手,口齿之间转了一个圈,把哥哥换成了帝尊。 “帝尊。”他试探着唤。 “嗯。”白释应道。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白玉台阶足有数十米高,他站在阶下,举头望不到门庭,殿外站了许多人,吵嚷喧嚣,好不热闹。 白释没有再往进走,一个仙使模样的人走到近前问,“帝君有要事在跟几位宗主相商,帝尊可要传话?” “不用。” 未过半刻,台阶之上影影绰绰走下来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粉白长衫,像是夭夭桃林中的一团薄雾,走近了,才显出他眉间眼角的清朗恣意。 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渊和后,惊讶道:“这是何时的事?怎么连孩子都这般大了?” 他的声音并不小,这一声惊呼,吸引了周围许多人的目光。 白释寒声呵止,“姚真。” 姚真的笑声愈发爽朗,“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你想收个弟子或者身边养个孩子我都不拦着,但他的体质可能不太够。” 渊和不安地握紧了白释的手,他多少明白体质不够代表着什么。 但白释却平静道:“我知道。” 姚真道:“我帮你想想办法,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先给他找个宗门,等修为够了再接回昆仑墟。”他想了一下,忽然郑重地看向白释,问:“还有个要紧问题,你会带这般大的孩子吗?” 事实证明,渊和比想象中更加不适应昆仑墟的环境,白释也比想象中更加缺少照顾一个生病的五岁孩童的能力,昆仑墟没有凡尘的吃食甚至没有水,唯有的灵果灵泉,也不是他的体质可以承受的。 连日的高烧和饥饿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 姚真端着羊奶进到灵昙水榭,见白释陪在渊和塌前,面色看着要比往日都憔悴,他努力忍着笑,“也不知道你俩谁先折磨疯谁。” 白释没说话,他的一只手被昏睡中的渊和紧紧攥着,另一只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姚真眉毛一跳,一边将男孩扶起来,给他一勺一勺地喂羊奶,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听下面弟子说你让人在水榭建了一个厨房?怎么样了?” 白释面无表情道:“拆了。” 姚真没忍住,笑出了声,羊奶都差点全洒了,又立马止住笑,正经道:“挺好的,挺好的,昆仑墟确实不适合这种东西。” 渊和在迷迷糊糊中,被哄灌了半碗羊奶,便抗拒着不愿再喝。 姚真收回瓷勺问白释,“我选了几个门派,你要不要看看?” 白释道:“不用了,我自己选。” “也好。”姚真起身,将剩余的半碗羊奶递到白释面前,“我刚偷尝了几口,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也试试?” 白释咬牙,“姚真。” 姚真见不好就收,“逗你的,等他醒了将剩余的半碗也喂给他。” “嗯。” 渊和对于昆仑墟的记忆,除了星罗棋布的玉殿高楼外,便是白释居住的灵昙水榭,哪里终日寒霜,却在冰天雪地的水面上,盛开着凋谢不尽的白昙花,不论是睁眼还是闭眼,入目都是绵延不尽的纯白。 白释并没有送他到青华峰,而是青华峰峰主常亭远亲自来昆仑墟接他,他看着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眉眼,喉间滚动,不能决定这次分别应该唤他哥哥还是帝尊。 帝尊太遥远,但哥哥似乎更远。 常亭远向着白释诚惶诚恐地行了一个大礼,“帝尊放心,小辈竭尽所能,定会照顾好小尊主,只是让小辈收他为徒,恐承受不起。” 帝尊垂眸问:“常峰主是何意思?” 常亭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不若帝尊还是收小尊主为徒,小辈腆着脸唤他一句师叔,也算不乱了辈分。” 帝尊颔首道:“可以。” 常亭远难掩激动地转头提醒渊和,“快……快拜师。” 渊和连情况都没有弄明白,就云里雾里地跪下向白释磕了一个响头,常亭远焦急道:“唤师父。” 渊和喉中艰涩,两个字像是卡住了,唤不出来。 白释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从台阶上下来,手中祭出了一柄光华流转的浅青色长剑,递到他面前,“你既认我一声师,它便当是拜师礼了。” 常亭远凝在长剑上的视线都直了,“上古神器——青华剑。” 渊和却没有看剑,而是抬头望着白释眼角上扬的那抹极浅的弧度,他忍了许久告诉自己不能哭,这会儿眼睛却有些湿润。 声音忍不住地哽咽问:“渊和什么时候能来看师父?” “等青华剑认你为主。” 他原本以为这个承诺是极简单就可以完成的,却没有想到他用了将近两百年,白释没有来看过他,而他亦不知以什么样的理由去见他,他有时候会想,若他当初不是问“渊和什么时候能来看师父?”而是问“师父什么时候会来看渊和?” 帝尊是不是会因为承诺,来看他一次。 到青华剑终于认主,却是仙魔之战,他亲眼看着帝尊被魔帝拖进了妄生秘境。 十年百年,三界皆道帝尊已死。 “帝尊,帝尊。”声音由远及近,有人连唤了数声,白释才从梦魇般的记忆里回过神来,侧头见石英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石英跟着帝尊数百年,见过他无数次探魂入梦,却第一次见他探魂的指法是抖的。 第6章 “无事。”他展开掌心,手里躺着一枚莹润的白珠,泛着柔和的光晕。 人群中哗了一声,“这是不是渊和尊者的元丹?” “我亲眼刚看见了,就是他从尊者身上取出来的。” “不是说尊者的元丹被挖了吗?怎么还在?” 有人怀疑,“会不会是当年他徒弟没有挖走元丹……” “开什么玩笑,元丹若在,尊者怎么会仙逝?” 白释松手,青华剑从他手心再次飞了出去,这次众弟子已经有了经验,留下几个人收拾园墓,其余人跟上了青华剑。 青华剑一直往上飞,经过了大半个青华峰,停在了峰顶的一座雅轩,轩外植着盛开的白茶花,铺满了整个院子,只留出挂了风铃的门庭。 雅轩外有结界,青华剑象征性地绕了绕,就又回到了白释手里,在白释挥剑打算强行破结界之前,陆凉时快速掐诀解了阵法。 朗玨忍了一路,这会儿实在有点压不住火气,“师父这是什么意思,不管管吗?” 祝玥懒懒地抬眸扫了他一眼,抬步跟上道:“你觉得能制止住,你上呗,峰主都默认了,你就少操点心。” 连峰主都不阻止,其他大多数弟子也默默看开了,不吵不闹地跟进雅轩,边打量还能边好奇地讨论,“这是不是渊和尊者以前住的地方?” “是,尊者仙逝之后,这里就被封了。” “好冷呀,怎么这地方比我住的还简素。” 石英也不太清楚,白释到底要找什么 ,不过也跟着一块找,他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但画是翻挂的,举手拽过来,瞄了一眼,就迅速一把翻回了原位。 头顶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抢走了画,郎玨声音里的烦躁宛如实质,“什么东西?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第6章 吾徒 郎玨展开挂画,愣在了原地。 画上是一位白衣仙人站在台阶上,他身后是缥缈虚幻的楼阁,他垂着眸往下望,衣袂被风吹得扬起,神色淡淡的,虽瞧不出喜怒,但无端令人敬拜跪服,画像旁边还缀着篆体小字,“帝尊白释。” 郎玨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墨色身影,又回头盯着画像怀疑人生,昆仑墟仙人大多避世,他们只知其名和事迹,真的没见过,也没见过画像。 但帝尊白释的名字确实如雷贯耳,千百年前他和帝君姚真创立了仙门各派,又将仙京建在了昆仑墟,数百余年仙门都以昆仑虚无极门为首,虽然如今姚真已经仙逝,白释也消失了近两百年,但无极门还是以前的无极门。 有弟子探头过来看,“郎师兄,你怎么了?” “帝尊?”弟子惊呼了一半就捂住了嘴,求助地看向他们峰主。 陆凉时正在望天,回看过来的目光甚至是有些幽怨。 忽然房间内卷起了一阵阴风,摇响了廊下的风铃,叮铃铃的清脆铃音,越响越密,修为低的弟子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紧随着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也开始震颤,地动山摇,陆凉时呵令道:“别听。” 但为时已晚,风铃像是摇响在他们每一个人耳畔,五感被无限放大,铃声,摇晃声,呻吟声,声声入耳,撕扯着每一根神经,他们在颤动的地面上站不住,有人甚至滚在了地上,场面混乱一片。 “吾徒渊和。”第一遍声音小,第二遍抬高了音量,“吾徒渊和,静神安然,莫生祸端,吾徒渊和,结灵来兮,促膝长谈。” 咒吟声宛如沉穆的梵音,白释一遍一遍念,铃音也跟着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停息。 地面停止摇晃后,从书架上跌出来一个木盒。 白释迈步到近前,捡起木盒,盒子磨损的有些陈旧,白释捏着锁住木盒的铜锁,微一用力,锁便碎成了两半。 盒子里装着满满一盒信笺,最上面的信封上用工整的篆体写着,“吾师亲启。”白释还没有碰到信纸,一束业火便吞噬尽了所有的信封。 他愣了愣神,只见盒底唯剩下最后一张纸,它好像是被随意塞了进去,没有漆封,也无署名,只在信的开头写了两字“吾徒。” 后面便是正文,仅仅八字,“为师有愧,祈还元丹。” 陆凉时沉默了许久开口道:“这个木盒,我曾见师父生前经常拿出来,里面都是没有寄出去的信,这一封应该是打算寄给……”他顿了顿道:“他的小弟子。” 石英急声问:“当年之事可有内情?渊和为何要写这样一封信?” 陆凉时道:“我所知道的和坊间传闻并无区别,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封信,我也不知。” 他向着白释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道:“渊和尊者枉死是青华之过,有负帝尊当年嘱托,帝尊生怒若要惩罚,凉时祈求只罚我一人,恕过青华峰。” 其余弟子这会儿也回过了神,扑通几声皆跪在了地上,“我亦愿替师门受罚,请帝尊怒过青华峰。” 白释将青华剑递到陆凉时面前,“我当年将渊和托付给常峰主,并非命令,渊和生死更与你们无关,让他们都起来吧,青华剑也拿回去好生保管。” 陆凉时摆手让弟子起身,并没有接剑道:“青华剑本来也是帝尊赠予尊者的,如今尊者已经仙逝,我们不好继续留着。” 白释也不强求,顺势收回了剑,“罢了,等残念完全消了,再给你们送过来。” 陆凉时连忙行礼,“凉时恭送帝尊。” 石英双眸圆睁,以为自己听岔了,“不是,天都快黑了,你们不留我们住一晚吗?待客也不是这么待的?” 陆凉时保持着伏身的动作没变。 白释侧步牵住了石英的手,石英把后面的话默默吞了回去,低头道:“石英失言。” 青华峰的山道崎岖,白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石英跟在他身后,胸前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但他还是拉了拉前襟将那块血迹掩住,想了想问:“帝尊,我总觉得这次出来哪里怪怪的? ” 白释回应得随意,“哪里怪?” 石英思忖道:“青华峰对你尊敬也不尊敬。” 白释语气平静道:“正常。” 石英有些急,“哪里正常?” “两百年许多事情都会变。” 石英全身一僵,小心问:“帝尊你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没有。” 石英略微失望的同时,似乎又松了一口气,“哦。” 他们再次到青云镇时,落日刚西悬,街上还有零散的商摊和行人,石英兴奋地在人群中转了几圈,用一串的钱买了两串糖葫芦。 白释跟在他身后,看他满街地蹿。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抓住她!” 两侧行人皆往后退,白释未及反应,一个温软的人影已经撞进了他的怀里。 后面追的人追到了近前,气喘吁吁地骂,“跑啊,砸了店就想跑!” 女孩手脚并用,试图从白释怀里挣脱出去,白释看着女孩略显熟悉的面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望向追她的人群问:“发生了什么?” 旁边围观的人道:“你快别管,她就是咎由自取,前日我还看见她放火烧了老刘家的宅子,今日又不知道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祸事?” 有人唏嘘道:“才这么大点就如此歹毒,不愧是有那么一个爹,以后也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 女孩赤红了眼,“不许说我爹爹!” “我们不说,他干的那些破事就没人知道了,也就是青华峰是名门正派,还把一个魔修的孩子留着,若是我,早杀了祭那些枉死的冤魂了。” 白释更紧地环着风清圆,听到一个青年不解地问:“他爹是谁?做了什么?” “你不是青云镇人?” 青年道:“我刚到青云镇投亲。” 人群中一个老人叹了口气,道:“也难怪,算是一段陈年的旧事了,一百多年前青华峰遭遇了一场灭门级别的屠杀,这屠杀之人就是渊和尊者的小弟子,他啊从小资质就差,尊者不过是见他刻苦努力,便收了他,结果他不但不思回报,还偷习禁法,被尊者发现后,也不过是断了他一身的筋脉,没想到这白眼狼,竟然不知学了什么邪门歪道,习成之后,直接上山,屠了青华峰,当时真是血流成河,死伤数百名弟子,渊和尊者也被他挖去了元丹。” “这女孩就是这人留下的孽障,他从小就倾慕她师姐,可她师姐是谁?渊和尊者的二弟子,柔静慧敏,仙姿绝代,却没成想,哎……简直就是一畜生。” 风清圆气的几乎哭出来, “你们胡说,不是这样的。” 老人语重心长,“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该替你娘亲不值,怎还跟着他一路。” “果真是魔族血统,不辨善恶,喂不熟啊。” 白释静静地听着他们一桩桩一件件罗列风清圆做下的祸事,最终将目光锁在了最开始大喊的中年男子身上,问:“她砸了你的店?” 那人连连道:“是是,不但砸了我的店,还伤了店里的客人。” 第7章 白释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递给中年男子,“此事到此了解,便当是赔偿了。” 钱袋上绣着青华峰的鸢尾花徽,那人双手接过,竟也没再说什么,只忧心地提醒道:“魔族冷情残忍,养着迟早成祸患,让你们峰主尽早做决断。” 白释嗯了一声,抱着风清圆转了一个身,便进了一个无人的暗巷。 风清圆眸中逐渐显出惊恐,她亦认出了眼前之人,当时虽匆匆一眼,但足够印象深刻,脊背紧贴住石墙问:“你……你们要干什么?” 石英从白释身后探出头,露出两颗白森森的虎牙,“报仇,你砸了我的头。” 风清圆的脸色明显白了。 “石英,莫要胡闹。”白释呵斥住,道:“你爹爹在哪里?我寻他有事。” 风清圆回答的极快,还努力昂了昂头壮胆,“我不知道。” 白释盯了她半响,慢慢走到她面前,弯下了腰。 风清圆退无可退,眼睁睁地看着他掏出了自己颈间挂的银铃,她慌忙伸手去抢。 白释顺势也松了手,另一只手却早已祭出了青华剑,凌厉剑气扑面而来。 叮铃铃—— 她没有等到利剑穿透皮肤,身首异处,而是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风声呼啸,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荒郊之外,风清圆努力睁开眼,是熟悉的侧颜,“干爹爹。” 还来不及欢欣,便察觉出了不妥,怀抱的气息灼热,血腥味浓郁,苏译额头全是汗水,紧抿的唇瓣苍白如纸。 风清圆瞄见天幕中只显出一点轮廓的圆月,整个人瞬间慌了手脚,“干爹爹……” 今日是干爹爹的入魔之期,苏译近年来的入魔之状越来越可怕,每次都是从鬼门关兜一圈。 铁弈完全拦不住,白释已经追了上来,苏译顿住步子,看见不远处越来越清晰的墨色人影,他将风清圆往自己怀中紧了紧,站稳身体道:“帝尊若为了给渊和报仇,要杀我,我认了,但没必要连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非要伤她。”白释道,他看着苏译将风清圆交给了旁侧的黑影,一步一步往自己面前走来。 赤红外袍因为走得着急随意套在身上,黑色的里衣几乎被鲜血浸成了暗红色,墨发披散,垂下的右手握着一把宽直的薄刀,有森白的断骨从刀身上直接长出,缠绕住了整个刀背。 白释站着没动,道:“亦非要报仇,是要见你。” 第7章 师父 “师父,师父。”男孩的衣襟里兜着数个鲜红的果子,还没有从台阶上迈上去,就被突然出现的小童拦住了去路,“峰主今日不见任何人,你回去吧。” 苏译眨了眨眼问,“明日呢?” 小童摇头,“明日也不见。” “后日呢?” 小童继续摇头,“后日也不见。” 苏译把衣兜里的果子全部塞到小童怀里,乐呵呵道:“那麻烦你把这些都拿给师父。” 小童纠结了一下道:“算了,我再问问峰主。” 清风摇响了轩外的风铃,白茶花开得盛,苏译站在台阶下等,随着铃音踩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转圈。 小童进去了很久,才掀开轩外的竹帘,向他招手道:“进来吧,峰主唤你。” 轩内布置简雅,最里间靠窗的案桌前站着一位锦衣白袍的男子,男子乌发未束,只在右侧鬓角戴金制云纹发饰,他手里拿着剪刀,仔细地修剪着瓷瓶里的一束绿枝。 苏译脚步放得缓,没敢打扰,直到男子将那束翠绿的枝条剪的满意,才放下剪刀,一边擦手一边问他:“见我有何事?” 苏译仰头道:“师父可不可以教弟子剑法?弟子进峰已经一年有余了。” 渊和冷冷道:“有什么问题,去问你师兄。” 苏译并没有被男子的冷肃吓到,认真地盯着他问:“师父既然不愿教我,为何要收我为徒?” 渊和手中动作一顿,似是不可置信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如此问,“本尊收你为徒,就要教你?” 苏译理所当然道:“是啊,师父既收我为徒,自然要教导我,师父若不愿意,自当可以不收我。” 渊和沉声道:“我许你进师门,在你之上有师叔师伯,与你同行有师兄师姐,那个教不了你?” 苏译道:“他们自然都可以教我,但师父是所有仙门里最厉害的剑修,小译若不是你的弟子,自然不敢奢望,可既然是你的弟子,便希望能得到师父的教诲。” 渊和蓦然发了怒,“最厉害的剑修不在这里,在昆仑墟。” 苏译吓得瑟缩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渊和瞬间步移到了他的面前,问:“为何想让最厉害的剑修教你?” 苏译吞了口唾沫,盯着眼前放大的浅色瞳眸道:“我想成为很厉害的剑修。” “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渊和甩袖退后,青色长剑径直从他手中飞出。 苏译被剑气震倒在了地上,他有些狼狈地滚了好几个圈,身体上还是被青华剑划出了数道血痕。 渊和收回剑,向慌忙跑进来的小童道:“扔出去。” 从峰主雅轩到药堂的路并不好走,苏译伏在陆凉时背上,每颠簸一下,就痛的倒抽冷气,“师兄你走慢些,疼。” 陆凉时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活该,这都第几次了,明明知道师父冷傲严肃,不喜旁人打扰,你还硬往跟前凑。” 苏译却开心道:“但我今天不但见到了师父,还看见了青华剑。” 跟在旁侧的少女闻言一惊,“小译,你身上的伤莫不是青华剑伤的?” 苏译洋洋得意,“差不多。” 陆凉时冷哼道:“别听他瞎说,若真是青华剑,他怎么可能现在还能跟我们说话。” 苏译并不在意,他搂紧了陆凉时的颈项,将脑袋搁在师兄的肩膀上道:“师兄,师姐,明日我们再去求求师父,说不定他就会教我们了。” 陆凉时道:“你若不怕惩罚,要去就自个儿去。” 苏译歪头期待地看向风兮音,“师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风兮音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便不去了,若让师父知道我连最基础的剑式习得都不熟,免不了要惹他动怒。” 苏译失望地哦了一声。 陆凉时补充道:“你也最好消停些,下次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和你师姐绝对都不管你。” 苏译拉长了音调撒娇,“师兄,我错了嘛,你和师姐最好。” 陆凉时把苏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推开,“滚。”风兮音掩着唇笑。 晚间,苏译靠坐在门槛上,月光如水,将他笼成小小的一团,他脚边放着一堆石子,扔向远处的一株嫩草,草茎纤细,被石子砸得摇摇欲坠。 白释接住了扔过来的一粒小石子,低头看他,“为何如此执着想成为很厉害的剑修?” 对于突然出现的人,苏译倒也不惊讶,他摩挲着手心的石子,闷闷道:“惩魔除妖,保护很多人。” 白释道:“那再去试试吧,他定会教你。” 苏译仰头,眸色明亮,“你是谁?你为何如此驽定?”他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脸,像隔着一团薄雾,再睁眼试图努力辨认时,他像是忽然融进了满山月色,消失了。 渊和在空地上练剑,剑法微妙,行云流水,卷起了一地落花,突然一片花瓣裹着凛冽剑意向着一处矮角飞了过去。 苏译哎呦了一声,狼狈地从矮角跌了出来,视线扫过渊和沉肃的脸色,爬起来撒腿便欲逃。 渊和低呵,“站住。” 苏译顿住步子,顺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师父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渊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发顶 ,“就这般想学?” 苏译乖乖点头,“嗯。” 渊和问,“刚看见了吗?” 苏译惊讶地抬头,师父并未动怒,他结结巴巴答:“看到了一些……不多。” 渊和接着问:“记住了吗?” 苏译坦诚摇头,“没记住。” 渊和收剑进了屋,“悟吧。” 师父的脚步声渐远,苏译压抑住兴奋,解了腰间的佩剑,将刚才看见的剑式歪七歪八地走了一遍,他记得并不熟,姿势大多也不规范,走第三遍的时候。 青华剑从窗户飞出,当的一声碰在了他的佩剑上,渊和道:“重头再来。” 苏译循声望过去,看见师父便站在窗前继续侍弄着那株绿植,连头都没有抬,他语气轻快地应道:“好的,师父。” 青华剑陪他过了第三遍,第三遍结束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剑气划得不成样子,渊和抽空扫了他一眼道:“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再过来。” 苏译的欣喜肉眼可见,“那……那师兄师姐呢?” 渊和哐一声阖了窗,“你一个过来。” 小童连忙拉怔愣住的苏译,“快少说一句,你一个已经够烦了。” 第8章 苏译不可置信,“师父嫌我烦?” 小童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 苏译乖顺点头道:“那我努力克制一下。” 他之后常随着渊和习剑,渐渐地对自己这个师父也了解了起来,渊和并非表面上那般不近人情,严苛,大多数时间待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宽柔。 师父一个人住在雅轩,虽是峰主却并不处理峰内事务,各堂长老也不经常来,偶尔大长老驰穆会过来一次,也是匆匆一叙,并不多待。 师父常会在雅轩外的台阶上站很久,即使是极轻的风,也会惊动房檐下的风铃,苏译有时候会觉得师父是在等什么人,有次他尝试问询,师父并未回答。 除了习剑之外,师父常常修剪插花,并非喜欢只是打发时间,他擅丹青,却不见他常画,即使偶尔下笔落画,也都是浮云楼阁,白茫茫一片。 不过他屋内墙上有一副挂画是他亲手绘的,一直翻挂着,几乎无人知晓画了什么,苏译有一日实在没有忍住好奇心,偷看了那副画,画上是位仙人,白衣墨发,仙风玉骨,只是眉眼过于冷漠,与师父的冷傲不同,师父锋芒毕露,那是他刻意竖起的壁墙,只要有人愿细细雕磨,定能看到背后的温情,而画上之人宛如曜石,即使一寸一寸磨尽了,仍是生冷如常。 “在看什么?” 苏译手中一抖,松开了画,唤向突然出现的身影,“师父。” 渊和问:“认得吗?” 苏译小心地观察着渊和的神色,发现他并未动怒,隧道:“听说过。” 渊和坐到旁侧的椅子上,呷了一口清茶,抬了抬下巴道:“你不是想成为三界最厉害的剑修吗?他就是。” 苏译下意识回头去看画。 渊和接着道:“他有一柄神剑唤奉天,曾以一剑之招,击退了十二瑶仙,虽然没有人拿这种俗名恭维他,但他若使剑,必当三界第一,使别的,也是如此。” 苏译眸子都亮了,惊奇道:“他真这般厉害?师父你见过他吗?” 渊和轻轻摩挲着杯壁,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若幸运,或许会有机会见他。” 廊檐下的风铃这时忽然摇响,渊和侧头望过去,只见一切如常,并无微风。 青华峰的时间过的快,寒来暑往,白释看着苏译从男孩长成少年,越发惹眼俊丽,恣意明朗。 他模样生的好,嘴甜,脾气也好,又常持剑抓妖斩魔,不仅在青华峰,就是在青华峰周边数镇,整个仙门,也小有声名,渊和尊者的小弟子,剑术超群,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轩内亮着烛灯,传出沉沉的低咳声,苏译被柳枝拦在了门口,“峰主睡下了,你明日再来吧。” 苏译不情愿地顿住了往进冲的步子,问:“我下山时便说师父得了风寒,我如今都回来了,怎还不见好?” 柳枝把他往门口推,“或许再过两天就好了?” 苏译故意严肃道:“你这躲躲闪闪,慌慌张张的样子分明就像撒谎。” 柳枝叉腰站定道:“你若不信就去问药堂长老。” 苏译将信将疑,“确定是风寒?” 柳枝坚定地点了点头,“确定。” 苏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琉璃瓶,道:“我回来的时候见街上卖糖渍桂花露,便带了一瓶,可润肺止咳,你给师父化些喝。” 柳枝将瓶子收进手心,心虚道:“其实你不用带这些,你每次带给峰主的东西,都是我吃了。” 苏译道:“我知道你吃了,但师父偶尔能尝一口也是好的。”他犹豫半响,道:“我明日结丹,师父若能来,我会安心许多。” 柳枝笑眯了眼,“怎么了?结丹紧张啊?” 苏译一片坦然,“怎么了?不能紧张?” “能能。”柳枝好笑道:“放心吧,峰主记着呢。” 第8章 骗子 “师侄要不先开始吧,老夫在这儿守着,定无意外。”药堂长老捻着花白的胡须,对苏译道。 静室里围站的人并不多,除了药堂长老和他带的两个小侍徒外,就是路凉时和风兮音。仙门弟子结丹是正式步入仙途最重要的一步,也是凶险万分,稍一疏忽,便有可能不但结丹不成还经脉俱损,永绝仙路,正因如此,有些修仙之人,终身卡在结丹前期,不敢再前进半步。一般大的门派有弟子结丹,都有长者从旁设阵护法,以防突发状况,最不济其师也会陪在身侧。 渊和虽然对他收的几个弟子极不上心,但当初陆凉时结丹时,他也是到场的,今日已过午时,着了人去传话,至今也没有个回应。 药堂长老的目光从三张焦急的脸上收回,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做峰主的弟子,是富还是孽? 风兮音轻声提议道:“小译,要不等明日师父来了再结,今日师父许是有事绊住了。” 药堂长老抖了抖胡须,心说“你们师父能有啥事?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面上仍慈祥道:“这多拖一日就有一日的风险,何况苏师侄修为精进刻苦,定没有什么意外,无需再等明日了。” 苏译无所谓道:“没事,今日就结吧。”他看风兮音还是担心,嬉笑道:“师姐莫不是对我没有信心?” 风兮音嗔道:“我怎会对你没有信心。” 陆凉时在冰床周围落了一个阵法,将苏译圈在了其中,道:“结丹期间出现任何意外,都要及时停止,万不可逞强。” 苏译道:“知道了,师兄。” 三人围坐成圈,药堂长老见苏译也已准备好,颔首道:“开始吧。” 苏译盘腿坐在冰床之上,身体慢慢浮出金色的光晕,将其完全包裹,结丹是极其漫长痛苦的一段过程,苏译并不急躁,他把每一步都做到扎实,灵力一遍遍运行全身,拓宽所有经脉,然后汇聚到丹田,刚成型的元丹是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随着灵力的不断吸纳,逐渐增大颜色变浅,最终聚结成一枚莹润的白珠,浮在半空,再被引入丹田。 “成了。”药堂长老激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果真天赋异禀,老夫几百年了再没有见这般灵力充盈,品色上乘的元丹,比起当年的峰主也是不差,甚至在其之上……”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静室的石门被缓缓升起,显出大长老威严冷酷的五官,刑堂弟子皆手持戒鞭围住了整个静室,药堂长老瞬间变了脸色,“驰穆,你这是做什么!” 大长老将冰冷的视线落在苏译身上,一字字道:“经查实,峰主坐下弟子苏译隐瞒身份,偷习禁法,特拿走问罪。” 药堂长老怒道:“把话说清楚,隐瞒了什么身份?偷习了什么禁法?若说不清楚,你敢从老夫面前把人带走!” 驰穆道:“他乃魔族之人,蓄意隐藏身份拜入青华,偷习我派秘法《九玄剑谱》。” 风兮音急声质疑道:“不可能,我们与小译朝夕相处,他若真是魔族之人我们怎会不知?” 苏译道:“我刚结成元丹,若真是魔族之人二长老定会看出端倪。” “对。”药堂长老同意道:“苏师侄元丹纯白,怎会是魔修?” 驰穆已经没了耐心,道:“他自然不会是魔修,否则也不可能至今不被发现,他乃魔尊廖生之子,身赋魔族血统。” 苏译亦有些怔愣,药堂长老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回头问驰穆,“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证据?”驰穆道:“若无魔族血统,他如何这般快就能结成元丹?即使是当年天资卓绝如峰主,也比他迟了整整三年。” 药堂长老仍是怀疑,“峰主资质能力确实令人惊羡,但也称不得绝世无一,有人胜于他当年有何奇怪?” 驰穆沉声道:“师叔,他若真有如此资质,早进了无极门,那轮的拜入我青华峰门下。峰主从不教导他坐下弟子,这在整个青华峰都不是秘闻,若不偷习,他又是如何会帝尊赠予峰主的《九玄剑谱》。” 苏译自辩道:“《九玄剑谱》非我偷学,是师父亲自教予。我有父有母,虽已过逝多年,但想查自可寻证名姓,都是清白普通百姓,廖生魔尊更是只有耳闻从未见过,我不可能与他有关。” 驰穆不理会苏译,只看向药堂长老:“二师叔,你今日是非要阻刑堂拿人?” 药堂长老气得胡须直抖,“老夫看你是独断专横惯了,此事疑点颇多,苏师侄就算有错,也是峰主坐下亲传弟子,那由得你越过峰主,直接拿人问罪。” 驰穆从腰间拽出一枚金制的雕花令牌,让药堂长老看清楚,“已授峰主令,二师叔,现在可行了?” “拿人!”他一声令下,密布的鞭网从四面八方袭来,缚住了苏译。 刑堂的监狱幽冷,苏译抱膝坐着,走道里有蓝色的火焰明灭跳跃,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唤他,“小译。” 苏译猛然惊醒,翻身起来,奔到牢门前,惊喜道:“师姐,你与师兄是不是来接我出去的?” 第9章 风兮音摇头,欲言又止,“小译,你饿了吗?我给你带了饭菜,你要不先吃些?” 苏译敛住失望的神色,接过风兮音递给他的碗筷,努力笑了笑道:“谢谢师姐。” “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们吗?”陆凉时突然出声道。 苏译抬头一片茫然,“我瞒了什么?” 风兮音连忙拉了拉陆凉时的胳膊,道:“这件事小译未必就知道,他不会刻意隐瞒。” 苏译愈发疑惑,“师姐,你们再说什么事?” 风兮音顿了顿道:“刑堂查到你母亲曾也是青华峰弟子,只是在几十年之前的仙魔大战中,被廖生魔尊抓走,她逃出后,并没有回峰,而是有了你。” 苏译攥紧了拳,问:“你们想说什么?” 陆凉时道:“是我们想说什么吗?廖生魔尊在这三界是何名声?那个被他抓走的仙门女修,能逃过他的毒手。” “你闭嘴!”苏译甩手就扔了端在手里的瓷碗,风兮音猛然吓了一跳,看见苏译赤红了眼眶,道:“我娘与我爹伉俪情深,没有这种事情!” 风兮音急道:“小译,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想知道的多一些,看能不能帮到你。” 苏译狠声质问:“他们没有丝毫证据就说我有魔族血统,他们说有就有,又是什么道理?” “你够了,苏译。”陆凉时斥道:“你师姐好心来看你,你甩什么脾气,是我们说你有魔族血统了,《九玄剑谱》又是怎么回事?” 苏译侧身不去看陆凉时道:“师父教的。” 陆凉时的怒意压抑不住,“既是师父亲自教的,你知不知道,师父至今也没有替你澄清?” 苏译无可置信,“不可能,师父不会……” 陆凉时打断道:“不管可不可能,反正至今师父没有替你说一句话,刑堂如果把罪名坐实了,最轻也会逐你出师门。” 苏译白了脸色,直到风兮音和陆凉时的身影从牢外消失,他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喃喃出声,“不会的,师父不会不替我澄清……” 他在监牢关了数天,没有再等来师兄师姐,而是等来了大长老驰穆,他左手戴着五指环戒从他的胸口取走了元丹。 意识昏沉间,他只能看见他冷硬的下颌线,灵力骤然从身体里抽空。他说不清被取走元丹时具体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好像身体里最重要的某样东西丢了,一并消失的还有四肢百骸的温度,监牢里的寒气铺天盖地,瞬间吞没了他的五感。 似乎有人在他手心里塞进了什么东西,叹息着低声叮嘱,“记住,明日上刑台时,将这枚药丸含在口齿之间,万不可吞了,你明日能不能活下来可就靠它了……这刚被挖了元丹,就受七七四十九道戒鞭,是奔着要你性命去的……” 苏译模模糊糊呢喃,“二长老……” 药堂长老见苏译稍有意识,又重复了一遍,“乖孩子,老夫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一个字都不能忘,上刑台前含进口里,千万不能吞。” 下一秒他又陷入了黑暗,他全身冷得厉害,胸口像开了一道口子,里面塞进了空荡荡的寒风,许久之后,又有人出现,但这次倾身落下来的气息温热,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把暖意融进经脉,一点点填满了整个胸口,苏译睁眼,是如第一次见时一样笼着薄雾的容颜,“是你?” 他的声音沙哑,眼侧还留有泪痕,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嗯。” 白释并没有松手,问:“感觉好些了吗?” 苏译把脸颊往衣袖里掩,闷声问他,“失去元丹,还能继续习剑修仙吗?” 沉默了许久,苏译已经快失去了期冀,却听白释缓缓道:“可以。” “骗子。”苏译终于泣出了声,“根本不可能了,他们为何要取我元丹?我犯了什么错?” 第9章 符纹 四周人声喧嚣,苏译套着枷链穿过人群,走上刑台。他的目光扫过刑台前方的高座,今日各堂长老全部来齐,唯独还是不见峰主,药堂长老对着他挤眉弄眼,恨不得开口直接提醒。 苏译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药丸吞进了口里。 在刑台上刚站稳,行刑弟子猛然一戒鞭便甩了他的腿弯处,他吃痛,向着高座之上的空位径直跪了下来。 刑台之上戒鞭一道道落下,倒刺划破衣袍,瞬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刑台之下是无尽的窃语,揣测、鄙夷、可惜应有尽有。而他只是咬牙紧紧盯着空座,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亦无法相信师父真就没有替他澄清半句,甚至连来都不愿来。 鲜血浸湿了白色里衣,行刑弟子每一鞭的位置都找得准,几乎全落在了一处,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闷哼一声,倒在了刑台上,戒鞭却未停,宛如火舌的戒鞭掠过他的胳膊和颈项,留下数道拇指宽的血痕。 “小译。”有人推开人群,向刑台冲了过来。 “凉时。”驰穆沉声一呵,那人便迟疑着顿住了步子。 风兮音疾步奔上刑台,扑倒在已经半昏迷的苏译面前,急声唤他,“小译,小译……” 驰穆怒斥,“谁让你们停的?继续!” 未完的戒鞭再次落下,比之前还加重了力道,风兮音将苏译努力环在怀中,替他承了大半。 “师姐。”苏译一出声,眼泪便涌了出来,口里的药丸已经化尽,满口的苦涩与血腥,他竭力想推开风兮音,“走,不要替我挨罚。” 风兮音的声音时断时续,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小译……抱歉,师姐……没有找到方法救你……” 鞭刑结束后,二人俱已奄奄一息,苏译被扔在了青华峰山脚,周围是平土坡地,死了身体僵在这里,数天半月也不会有人发现,倒是便宜了这儿常出没的山妖野兽。 他躺在地上,望着湛蓝天空中的白云悠悠,许是药堂长老给的药丸起了作用,许是师姐替他受了后面大半的戒鞭,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局,却幸运地还活着。 “可怜……令人唏嘘。”头顶有人挡住了他的阳光,啧啧惊叹。 男子一身暗色红袍,乌发微卷,高鼻深目,五官如刀刻斧凿,利落分明,是很明晰的魔族长相。 苏译下意识摸向了腰侧,却没有摸到佩剑,他拧紧了眉,问:“你是何人?” 男子略显失望道:“原以为你该认识,没想到还要做介绍——廖生魔尊,可有耳闻?” 苏译站起来与他对峙,手心里已经渗满了汗,“你来做什么?” “紧张什么?”廖生哼笑道:“本尊若真要你性命,以你现在的样子,受得住我几招?” 他往苏译面前走近了几步,盯着看他的眉眼,道:“你娘亲还真是藏得深,让本尊费了不小的力气。” “住口!”苏译攥紧了拳,“我娘与你毫无干系!” 廖生轻笑一声道:“有没有关系,你怎么会知道?” 苏译拢圆了拳,向着廖生鼻骨上径直砸了过去,“我就是知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廖生抬掌很轻松便挡住了他拼尽全力的一拳,猛然用力,便掀开了数米,继续踱着步子往苏译面前走,“既然没有,青华峰又为何取你元丹,罚你戒鞭,逐你出峰?你还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 苏译红了眼眶,怔然道:“我没有犯错。” “对,你没有犯错。”廖生道:“青华峰做这些,只不过是想要你的元丹。” 苏译被廖生逼得连连后退,“你胡说。” “你不信?”廖生耻笑出声,“你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能不信,渊和早已失去元丹,他收你为徒,教你剑法,助你结丹,只是想找一颗与他自身灵法相配的元丹。从你元丹结成的那一刻起,你便没用了,七七四十九道戒鞭是为了要你性命,你今日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听本尊告诉你真相,已是奇迹。” “我凭什么就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又有什么可信度?”苏译消化了许久,抬头质问,“我的师父我很了解,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廖生愣了一下,些许奇怪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看不清楚他是一个怎样虚伪伪善之人。你们仙门道宗,各个装的是朗月清风,其实干的龌蹉事不比任何人少,我廖生,再恶心歹毒,也不屑于拿谎话诓人,事实如此,信不信由你。” 从他袖间飞出一只金龟子,落在了苏译颈间,苏译未及躲避,金龟子已经深陷进了他的皮肉,他抬手猛力撕拽,手指划破了颈边大块皮肤,仍是毫无效果,暗红光晕散开,那只金龟子变成了一枚黑色符纹,苏译嘶声问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廖生唇角噙着瘆笑,并没有回答苏译的问题,只道:“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本尊告诉你真相,若要寻仇,可来找我。” 廖生离开后,苏译拉高了衣领,黑色符纹于他的感觉极不舒服,甚至隐隐有些不安,魔族的东西总归大多都不是好东西,但他尝试了许多次,并无好的办法将符纹消除,只能将它先保留着,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作用。 第10章 他身上有伤,走得缓慢,原本是要去青华镇,但他的样子委实吓人了些,鬼使神差般走了另一条小径,那条小径通往万神山,山下有一个小村庄,他小时候和娘亲爹爹住在哪里。 走至半路就下起了雨,秋雨寒凉,滚落在他狰狞的伤口上,他蹒跚着往前走,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脚印,疼痛对他来说似乎很模糊,五感也并不清晰,迟钝的反应让他在短短的路程中,摔了无数次跤。 许久之后,他在昏暗的雨幕中看见了一座只修建了一半的神庙,庙外无门,里面透出火光,有低低的说话声传出来,“这雨来得也真是突然,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也幸亏这庙,话说这庙里供的是谁啊?咱们这万神山上建了那么多座神仙庙,怎就这一座修了一半就不修了。” “管他呢,能给咱们遮风挡雨,就当它是好神仙。” 颈边的符纹渐渐变得灼热,喉间不受控制地咕噜了一声,饥饿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一青年抬头,骤然看见门口满身血泥的人影,吓得往后直跌,扯开嗓子大喊着提醒同伴,“妖怪啊——” 苏译的手脚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他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跨进庙门,口齿间分泌出涎水,他感到很饿,特别饿,吃什么都好,他需要食物。 庙中有四五个人,他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走了过去,那男子从腰侧抽出了一把匕首,扑身向他刺了过来,刀刃落在了他的肩胛上,他像毫无感知般,不知后退不知躲避,抬手掐住了男子脖颈,将他按倒在了供桌上。 其他同伴早已借着这点空档,逃的不知所踪,男子涕泗横流,双手抱着苏译的胳膊求饶,“你放了……我吧……我没洗澡,肉真的不好吃……我给你找其他人……” 苏译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男子的颈项,似乎是在找一个好位置,男子全身抖如筛糠,绝望地闭上了眼。 苏译慢慢伏身,齿牙还没有落下去,四周突然响起了空灵的笛音,心间的躁.欲被压制,灵识恢复了半刻清明,男子一把推开苏译,夺门而出。 苏译转身看见了门口熟悉的身影,他没有理会,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径直往自己脖颈刺了进去。 白释瞬间移到了苏译身侧,在刀尖距他的皮肤只差一毫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心惊道:“你如今并无灵力护体,强行剜取符纹,只会让你丧命。” 苏译侧头盯着白释的眸子,赤红了眼,一字字道:“我非妖魔,不以血肉为食,如此宁可死。” 笛音越来越清晰,苏译眸中的赤色慢慢减退,昏睡在了白释肩上。 白释抽走了苏译手里的匕首,抱着他坐在地上,让他靠着自己,他伸手拨开苏译耳边的碎发,看清了他右侧耳下半寸处的黑色符纹,那一块的皮肤早已经被苏译挠划的不成样子,血肉模糊成了一片,但符纹还是清洗地浮现在他的颈间。 白释眸色渐沉,将抚在苏译颈边的手指攥紧成拳,探魂入梦,他除了亲历被探者的记忆之外,什么也不该做,即使真做了改变,也只是梦境,而非现实。 随着笛音的消失,苏译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但眉头仍是紧紧锁着,白释握住了他的手腕,给他冰冷的身体传递了些温度,庙外风雨渐大,狂风卷着雨滴刮进敞开的庙门,白释又落了一个结界,将雨挡在了门外。 第10章 神庙 秋雨连绵,将近下了半个月,也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苏译大多数时间住在那间破庙里,他避着人群,害怕自己控制不住颈侧的符纹,偶尔实在饿的不行,会出去抓一两只野兔山鸡,意识清醒的时候,他会收拾干净,但更多的时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破庙里供着一座石像,足有两人高,神像的面容只雕刻了一半,鼻梁端挺,侧颜的轮廓并不冷硬,甚至是有些柔和,唯有的一只眼,垂眸下视,不怒自威。他瞅了半刻,只觉熟悉,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万神山上有近百座观庙,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也未曾记清楚过,那座庙供的是那位神那位仙,更何况这样一座废弃的神庙。 门外有脚步声接近,苏译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庙内几乎没有任何陈设,目之所及,一览无余。 他慌乱地起身,还没有找好隐蔽的地方,便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不可置信中又有些小心翼翼,“小译。” 苏译回头看向门口,风兮音着一件水绿色长裙,撑着一把黄色油纸伞,站在庙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伞面上。 苏译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下一秒便急忙拉过衣领掩住了自己的脖颈,倒退着步子往后退。 风兮音将伞撑放在了门外,她想走到苏译身边,却还是在距离他一步之外停了下来,向他伸出手,柔声问:“小译,跟师姐离开这里好不好?” 太久没有说话,苏译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僵持了许久之后,他问:“去哪里?” 风兮音并没有收回手,道:“我在距离这里不远置办了一所宅院,一个人住着不习惯,小译,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苏译这才察觉出师姐与以往的不同,她今日没有穿青华峰统一的弟子服,而是穿了平常女子的薄纱长裙,不好的预感悄然爬升,他失声问:“你不回青华峰吗?” “嗯。”风兮音语气平常道:“我也被逐出师门了。” “因为帮我挡罚吗?”苏译努力压制住字句里的颤抖问。 风兮音轻轻摇头,“不是,与你无关,是我犯了门规。”她掀开衣袖,显出皓洁的手腕,“我动了情,破了千机引,甚至已有身孕。原本我想找个好的时间到刑堂领罚,退出师门,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结果都一样。” 苏译怔愣在了原地,“谁的?” 许是苏译的模样过于呆,风兮音噗嗤一声被逗笑了,“是谁的并不重要,这本来就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理应为此负责。” 苏译缓了许久,才从过往的点滴中,理出一点头绪,“是师兄吗?他人呢?他知道吗?” 不及风兮音回应,苏译已经冲到了门口。 “小译,你回来。”风兮音急忙喊住苏译道:“是我主动的。” 苏译不可置信地停下了步子,“师姐……” 风兮音上前,安抚性地抓住了苏译的手,道:“这件事他知不知道,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师父就收了我们三个,两个都已逐出师门,总该是要留下一个。” 苏译喉间艰涩,猛然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竟有些恍惚,“师父还好吗?” 风兮音道:“还好。”她弯腰捡起油纸伞,将苏译罩在了伞下,“跟师姐先回去,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风兮音用钥匙拧开门锁,院子并不大,但收拾的整洁干净,她一边引苏译进去,一边道:“我刚买下还没有多长时间,许多东西都没有置办齐,等天气好些了,我们到镇上,可以买一些你喜欢的家具。西边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暂时住在哪里,若不喜欢,还可以再换,这里的屋子倒是有几间。屋里抽屉备了伤药,是药堂长老特意嘱托要带给你的,柜子里有几件衣袍,准备的匆忙,款式大小也不知合不合身?你挑件合眼的穿……”说了许久之后,她回头问苏译,“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师姐。”苏译鼻尖酸涩,努力忍住闷声道:“谢谢。” “怎还客气上了?”风兮音勾唇浅笑道。 她见苏译不回应,还侧过了头,显出衣领下伤痕累累的颈项,她认真了神色道:“我相信你没有魔族血统,也相信你没有偷学剑谱,即使真有魔族血统也没有什么,小译,我不知道你这些天经历了什么?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逼问你,只是……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难以解决的地步,你不要一个人扛。” 苏译垂头沉默着没有接话。 风兮音从袖中掏出一枚桃色平安符,拉起他的手给他放在了手心道:“前几日我去了一趟万神山的桃花台,替你求了一枚平安符,你留在身上图个吉祥。” 苏译慢慢收紧了手心的平安符,迟疑许久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魔族血统,我的娘亲因病去逝后,我爹爹殉情,他们感情一直很好,但刑堂查出来的也是事实,半个月前廖生来寻过我。”他伸手拉下了衣领,让那枚黑色符纹完全显露在空气中,“给我留下了这枚符纹,它能让我失去意识,变得嗜血,如果我失控……” 苏译顿了顿,看向风兮音的眼睛,平静道:“你可以绑住我,也可以杀掉我,我不想变成怪物。” 风兮音小心地查看那枚符纹,须臾道:“我暂时帮你拿灵力压制,总有办法的,小译,不许说胡话。” 苏译轻嗯了一声,重新掩住脖子道:“师姐我饿了,做什么都好,你做的我都喜欢。” “好。”风兮音道,他看着苏译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房间门口,短短时间,小译的变化太大,她努力地想抚平他的伤口,却见效甚微,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面看不见的高墙,或许不仅仅是与她,而是与青华峰与身边所有人。 第11章 苏译并不太出门,他大多数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风兮音的帮助下,也在他的不断尝试下,他慢慢能够控制那枚符纹,失去意识的间隔越来越长,不知不觉过了年,到了新一个春天,风兮音也渐渐显怀。 苏译主动承担下了绝大多数的家务,他学习做饭,学习浆洗衣物,是在照顾师姐,也是在让自己适应与融入,成为一个普通人。 风兮音抬步迈下台阶,将苏译从凳子上扶起道:“你去镇子上买些菜,剩下的衣服我来洗。” 苏译站着没动,无声地表示拒绝,他不太想见人,风兮音帮苏译把领口往上拉了拉,道:“没事的,这里离镇子并不远,你也该出去转转,不能总闷在家里。” 苏译犹豫半响道:“好。” 可苏译的模样还是过于惹眼和熟悉,他还未到青云镇,许多行人已经认出了他,他们低声嘀咕着让开了路,避他如蛇蝎。 “不是说死了吗?竟然还活着?” “没死,被他师姐救回去了,两个人都被逐出了师门,现在还住在一起。” “什么!” “嘿,大惊小怪什么,他师姐有孕都大半年了,前几日还看见她一个人来医馆查胎。” “够不负责任的,让孕妇一个人来查胎。” “没脸见人呗,毕竟以前啥样现在啥样。” “天之骄子落泥潭,虎落平阳不如狗。” 苏译攥着菜篮的手指骨节泛白,豁然侧身一把揪住了说话之人的衣领,将他向下按倒在了菜摊上,“有种你再说一遍?” 说话之人艰难地仰头,“再说一遍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译手心用力,将人拽起,向前推了出去。 苏译自认虽然用了些力气,但毕竟凡人之躯,杀伤力并不会太大,但男子却像是受了什么大力裹挟,猛然直飞而起,撞向了身后的矮墙,矮墙应声而倒,滚落下来的石块砸得他头破血流。 男子刚欲破口大骂,却在抬头望向苏译的下一秒,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完全不在意头上的伤,起身拔腿就跑,“魔啊——” 周围围的人,也全扔了正在挑选的菜,逃的不知所踪,苏译抬手看向自己浮现着黑色光晕的手心,愣愣地缩进了衣袖,颈边的符纹炽热灼烫,他选了些菜,放在了菜篮里,带了回去。 他一回去就躲进了房间,坐在了镜子前面,扯开了衣领,他太多天没有在意过这块符纹,上面密叠交错的伤痕已经好了大半,长出嫩粉的皮肉,符纹便清晰地浮现在上面。 他抽开抽屉,找到了一片寸许长的薄刃,刃片还没有划到皮肤上,便听到旁边传来笑声,“别白费力气了,没用,本尊的东西那能说剜就能剜掉。” 苏译循音起身,薄刃抵在了廖生颈边,咬牙切齿地问:“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样才能除去?” 廖生笑看着苏译的眼睛,道:“好东西,本尊的一缕魂识寄在它身上,你今日没有感觉到吗?只要你愿意,本尊的所有灵力,都可供你所用,没有元丹又如何?这三界依然没有几个人抵得过你,你只要想,可以报仇,屠了青华峰,杀掉渊和,拿回元丹,以你的资质,不管成魔成仙都是轻而易举。” 苏译握不住薄刃,“你什么目的?” 廖生抬手挡开了苏译的手腕,道:“本尊说过了认识你娘,可见不得你这般可怜,你娘亲若知晓了,不也得心疼坏了……” 苏译将薄刃又逼近了一寸,“不许提我娘。” “好好好,不提。”廖生举起一只手,往后挪了一步,道:“一个月后是青华峰的收徒大典,那时渊和也会出现,你若还不信本尊的话,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他丹田里的元丹是不是你的。” 第11章 诘问 青华峰的收徒大典是三年一届的盛况,彼时会敞开山门解下结界,迎接五湖四海的求仙修士,那日峰主和各山长老都会到场,一来害怕魔族混入期间,二来也可彰显仙门大派的宏盛。 苏译着白衣戴兜帽,整张脸几乎都掩在了白布里,左右摩肩擦踵皆是人,都竭力往前挤,想一睹青华峰各堂长老及峰主的真容。 最前面一个少年激动道,“我此生有幸竟然见到了真真的尊者。” 周围此起彼伏传出声音,“真是渊和尊者,是峰主。” 日光刺眼,苏译不适地眯了眯眼,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慢慢从间缝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锦绣白袍,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云纹,浮起落下间已经站在了高台上,众人举头去望,阳光给他全身镀了一层金光,挺俊威然,如仙如神。 仙门修士中以尊者的称谓最高,能得封尊者号,更是千万人里挑其一,名望修为缺一不可,除帝尊和帝君外,千百年间就出了二十四位尊者,如今还在世的尊者仅仅三人。 苏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高台之上的身影,师父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身形似乎看着比他最后一次见时更显清瘦,他喉中艰涩,阳光照的他极不舒服。 隔得远他看不太清渊和的表情,但自己的身体却已有反应,从他体内取走的元丹,不论过去多久,使用的人再如何压制,在一定距离之内,他便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渊和脚下步子不稳,伸手按住了胸口。站在他旁边的驰穆立即便发现了不妥,关心道:“峰主。” 渊和摆了摆手,垂眸向苏译站的方向望了过来。 两双视线在半空中相撞,一个平静,一个绝望。苏译努力想克制住颤栗的指尖,却清晰地感觉到理智再一点一点地被抽离,视野之内所有一切全部消失,唯余下渊和。 他一步步往前走,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近乎癫狂,“师父,为什么!” “你竟还敢出现在这里?”驰穆脸色骤变,厉声呵斥。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传出了凄厉的惨叫与呼救,数百魔族修士不知何时混于人群,这时突然大开杀戒。 苏译毫不理会,他只盯着渊和,誓要得到一个回应,“师父!我的元丹为什么会在你的体内?” 渊和并不回答,抬手祭出了青华剑,皱眉问:“你习了什么魔道邪术,可知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苏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周侧魔气环绕,廖生的功法他融合了七八成,不刻意影藏,仅仅只是站着,普通凡人也察觉到他是魔。他低低地嗤笑出声,“师父倒先来指责起我了,弟子的元丹若还在,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孽障!”渊和攥紧了剑,“勾结魔族,残害师门,难道亦是有人逼你?” “跟他废什么话,如此心性,幸亏早便逐出门派,若将他留着,必是整个仙门之患。”驰穆踏步落下高台,长鞭如火链直逼苏译,“今日我便清理门户!” 苏译手中幻化出了一柄暗红色长直宽刀,飞身迎战,苏译虽用刀,但使得却是剑法,虚实交映,变化莫测,将薄刃宽刀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驰穆与他缠斗越久越是摸不清他的路数,融合了魔修招式的《九玄剑谱》,每一招都落在他无法预料的地方。 刀刃刚侧滑过他的脖颈,胸口便猛然挨了一掌,他飞跌着撞向身后的白石柱,五脏俱损,喉间血腥翻涌。 巨大的血色刀影紧接着直劈而下,但却在距驰穆半丈远的高空中,被一束青光截住。渊和持剑与苏译手中宽刀直接相接,浅青光晕萦绕于青华剑剑刃,寸寸增强。 渊和眸色凛冽,怒声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杀生?” 苏译在青华剑绝对的威压下,勉力抵抗,口齿之间已有血迹溢出,他虽有廖生的修为,但在剑术上与渊和根本无法相较,以宽刀杀生抵御青华剑,更是以卵击石。 渊和非常清楚杀生与青华剑的差距有多大,他稳住剑式再次问:“你与廖生做了什么交易?他的佩刀怎会在你手中?” 苏译突然撤力,摔回到了地面上,血迹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衫。 渊和也落到地上,看着苏译撑着刀慢慢站了起来,他抬剑直指其眉心,“堕道入魔,为师今日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苏译抬袖擦掉唇边的血沫,狠声道:“弟子是不该与魔族为伍,弟子就该称了师父的意,死在那七七四十九道戒鞭之下。” 渊和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到此刻,竟还不知悔改?” 苏译眼眶赤红,已有泣声,“那师父告诉弟子,我的元丹为什么会在你的体内?收我为徒,教我剑术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算好了今日?” 渊和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译自嘲般笑了一声,道:“师父不愿答没关系,那就把弟子的元丹还回来。” 渊和瞳孔霍然放大,只见苏译将垂在右侧的手指曲握成爪,迅速向他胸口袭来。 他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莹白的元丹被苏译强行取出。他挥出道劲力,将苏译掀翻数米远,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差点灵力不支跪倒在地。 苏译滚了数圈才停下,他将元丹捏紧在手心,爬在地上笑,“师父既然视我为耻,便当没有收过我。” 第12章 渊和喉间血腥翻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孽障……” 驰穆毫不顾忌身上的伤,几个大踏步奔到渊和身边,将他马上就要滑倒的身体扶住,“峰主。” 本来在与魔修缠战的弟子和长老亦注意到了这边状况,快速围了过来,驰穆松开手,转身直视向苏译,滔天的怒意毫不掩饰。 未及驰穆出招,青华剑穿过人群直逼到了苏译面前,他被倒逼着往后退,跌落下高台,渊和的声浪紧接而至,震穿耳膜,“滚!” 苏译手底结阵,逃出了青华峰,他怀揣着那枚元丹,并没有拿回东西的喜悦,只有无尽的茫然。青华峰举全门派之力追杀他,他东躲西藏了数日,直到听说师姐产子,才再一次回到他与师姐住的院宅。 弯月高悬,蝉鸣不断。苏译全身都隐在黑暗里,轻轻扣了扣门扉,并没有人回应,他用力一推,木门便敞开了,皎洁的月光洒了满院,东边厢房里亮着微弱的烛灯。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才伸手推开了屋门,风兮音从床榻间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微微愣神片刻便慌乱了起来,“你……你怎么敢回来?快走。” 她整个人憔悴不堪,乌发散落在肩上,唇色几乎与皮肤一般苍白,一个小小的婴孩襁褓环在她的胸前,听不到哭声,甚至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苏译喉间滑动,他往床榻边走近了几步,下意识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孩子还平安吗?可否让我看看。” 风兮音手忙脚乱地用被角去掩襁褓,近乎催促道:“平安,你快走,门派若察觉你来了这里……很快会派……” 话未说完,她怀里的婴孩突然啼哭了起来,声音绵软断续,不像婴儿的哭声,倒像小猫的叫声。 风兮音顾不得还站在床边的苏译,手心浮出灵力,将整个襁褓裹住,未过半刻,她的额头便渗出密密的细汗,唇色也跟着更加白了几分。 灵力一收,她甚至连半撑着躺在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苏译急忙跪到床榻边,将风兮音扶住,“师姐。” 风兮音顺势抱住了苏译,她的下巴轻靠在苏译肩膀上,虚弱道:“我……我不行了,你把她带走吧,我照顾不了她……” 婴儿的哭声渐大,风兮音的身体单薄的像风中飘摇的柳絮,“师姐,师姐。” 在苏译一声声的呼唤中,她还是慢慢从苏译的肩膀上滑了下来。院中有凌乱匆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苏译抬袖擦了一把湿润的眼眶,将风兮音放回到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将那个小小的襁褓抱紧在了怀里。 他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握着宽刀,从青华峰层层叠叠的围困中杀了出去,直到逃出很远,他才有时间查看怀里的孩子,婴儿的皮肤白皙娇嫩,把她的半截手指啃的湿漉漉的,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 许是刚从斗杀中缓过来的苏译眼神太吓人,婴儿唇一撇,突然哭了出来,苏译手足无措,想调换一下脸上的表情,给她露出个笑容,但她却哭的更凶了。 苏译尝试了许多办法都不能让她停止哭泣,思考了一下问:“你饿了吗?” 四周是荒郊野外,一时之间,并不知道给她去哪里找吃的,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递到了婴儿唇边,婴儿嫌弃地歪过了头,哭的几乎要断气。 “服了你了。”从旁侧树影里出来一个人,伸手就欲抢他怀里的孩子。 苏译侧退一步躲过了他的动作,右手的宽刀瞬间祭出,“何人?” 柳枝拍了拍衣襟道:“就我一个没其他人,你不用如此紧张。” 苏译谨慎地盯着他,“柳枝?” 柳枝点头,“是我。” 他迈步到苏译身边,将孩子接到了自己怀中,柔和的绿色光晕覆盖住了整个襁褓,婴儿也逐渐停止了哭嚎,“师姐替你受过罚之后身体便受损的厉害,这孩子本该是保不住的,现在即使勉强生下来,也是灵识虚弱,不拿灵力护着,就是随时夭折的命。” 苏译垂着头,不敢再去看柳枝怀里的婴儿,闷闷道:“是我的错,我不在师姐身边的这些时日谢谢你。” 柳枝注意观察着婴儿的情况,抽神道:“别谢谢我,我也是奉峰主的命。” 第12章 风铃 苏译不可置信道:“峰主?” 柳枝将婴儿哄得睡着,抬头看着苏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你……你再缓上几日峰主会将元丹还给你的,算了,已经这样了,说这些也没用。” 他将婴儿递到苏译怀里,道:“现在既然元丹你已经拿回去了,就好好修炼,莫要再修习魔道了,她还需要你的灵力续命呢。” 苏译一把拽住了柳枝欲转身离开的胳膊,用力到指节泛白,“你把没说的话说完,什么意思?什么叫缓几日,师……会把元丹还给我?” 柳枝将苏译抓着他的手扯开,手中摇响了一枚风铃,无奈道:“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听吧。” “前几日下雨,天气有些凉,峰主还是加件衣服再出门。”柳枝把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披到渊和肩上,还没有来得及系,就被渊和掀开了,“不用。” 应是用力过猛,他攥拳抵着唇咳了两声,柳枝放回披风,再次跟上时,渊和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抬手在虚空中摸了一把,皱紧了眉。 “怎么了?峰主。”柳枝快走两步也到了门边,却猛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疼得他叫了一声,“这里怎么会出现一道结界?” 渊和一拳便砸到了结界上,“驰穆你好大的胆子?” 驰穆慢慢从结界外显出身形,道:“我知道即使峰主你没有灵力,我也绝非是你的对手,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望峰主赎罪。” 渊和寒声命令,“把结界解了。” 驰穆并不动作,只道:“苏译根基稳固,又有二师叔在旁边看顾着,结丹不会有意外,峰主不需要亲自过去。” 渊和已在盛怒的边缘,“我的弟子结丹,我过不过去,和你有什么关系,把结界解开。” 驰穆满目痛心,撩开袍子便跪在了结界外,“请峰主恕驰穆擅作主张,我天资愚钝,修道至此,算是走到了尽头。但峰主不该如此,驰穆无法看着你逝在我前面,更加无法看着你变成如今这样。” 渊和隐忍道:“我什么模样,是我的事,那轮到你替我可惜可怜。” 驰穆并没有受影响,继续道:“苏译是你亲自教导,他的元丹与你自身功法最是契合,若得他元丹,有你自身剑术和青华剑加持,这青华峰岂能困得住你,到时候你去昆仑墟还是去任何地方,都没有人敢阻你,成仙成神你亦可以争一争。” 渊和握紧的手指都在颤抖,“你到底要做什么?” “驰穆深知此事不光彩,因为此事造成的因果与罪业,我会一并受下。等我拿到了他的元丹,驰穆会亲自到峰主面前领罚。”他伏身恭敬一拜,退身已经从结界外消失。 “你敢!”青华剑一次又一次大力撞击在结界上,青色光华刺眼,但于面前结界而言,却见效甚微。 一直到风铃声消失,苏译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都没有什么反应,柳枝有些慌神地唤他,“苏译,苏译……” 苏译如果情绪大一些,愤怒质疑,柳枝还知道要怎样应对,但像如今这般平静,他却更加忧心了,“你没事吧?” “没事。”苏译轻轻扯了一下唇角,从衣襟里拿出那枚保护的极好的元丹,放在了柳枝手心,“你将它交给师父吧。” 元丹上还残留着苏译的体温,触手温热细腻,柳枝像被烫了一下,连退了数步,惊恐地看向苏译,“你疯了吗?你千幸万苦把它拿回去,现在又给我是什么意思?” 苏译垂着头,落下了的发丝将他的脸遮了大半,看不到脸上的表情,道:“谢谢啊,其实我挺开心的。”他似乎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不是师父想取我的元丹,我只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法子来拿它,将我陷于这样不仁不义的境地,师姐也因此丧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不能直接跟我要,是驽定我不会给吗?” 柳枝本能想否认,但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出来,他缓了口气道:“元丹我不能替峰主收,你拿回去。” 苏译将怀中的襁褓往自己胸前贴了贴,婴儿睡得熟,呼吸细小绵长,他低声继续道:“将元丹给峰主吧,他需要,留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用,说实话,这几日我有无数次想毁了它,没有这枚元丹,便不会发生这些事,师姐不会因替我受罚,而身体受损致使丧命,孩子也不会一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与青华峰的恩到此了解,我不再欠他们什么,但他们欠我的我亦会讨回来。” “你要做什么?”柳枝惊恐道:“这件事除了大长老,其他人几乎都不知情……” 苏译声音低冷,“所以他必须死,给师姐偿命。” 柳枝慌乱道:“你别再继续做错事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能报什么仇?” 第13章 苏译抬眸盯着柳枝,恳声道:“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不待柳枝反应,苏译便接着道:“魔修的灵力无法护住孩子的灵识,我会暂且将她的灵识锁住,你帮我看顾一段时间,待我找到了彻底修复灵识的方法,我会接走亲自照顾。” “你去哪里找修复灵识的办法?” 苏译道:“幻花谷有一中灵草能够修复灵识……” 话没有说完,就被柳枝打断了,“先不说那灵草好不好寻,幻花谷是魔族的地界,至今就没有听说过有人进去能活着出来,你如此贸然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苏译道:“我若真死在了那里,你就将孩子交给陆凉时。” 柳枝接过苏译递给他的襁褓,急追了两步,气不打一出来,“你够不负责任的,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苏译转身的步子未停,身影已经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幻花谷中树木遮天蔽日,魔界本来又夜长日短,他在里面辗转寻找许久,几乎记不清日月。 大概三月左右后,廖生再一次找到了他。 苏译抚了一把颈边灼热的符纹,握紧了手中宽刀,警惕地盯着面前之人,“你又来做什么?” 廖生唇角扯开一个笑容道:“自然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顺便取回我的东西。”他愉悦道:“渊和死了。” “不可能!”苏译心间一颤,“你胡说。” 廖生道:“本尊有什么理由骗你,苏译,本尊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拿回了你的元丹,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能死。” 苏译无法相信,“我将元丹还回去了,他怎么可能还会逝世。” 廖生眼底阴鸷,一改之前模样,讥讽道:“你真以为渊和是神啊,两次强行刨取元丹,还能继续活着,驰穆顾着青华峰的声名,生怕把你弄死,恐怕废了些心思。但他渊和两次元丹可是实实在在强刨,你怕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本尊行行好,今日也让你试试。” 苏译颈项的符纹越来越滚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被它烧灼到沸腾,苏译痛嚎一声,跪扑在了地上,符纹逐渐聚拢成为一枚金龟子,重新回到了廖生手中。 廖生盯着苏译从皮肤里慢慢渗出的血液,浸红了他整个衣衫,痛吟咬紧在口齿间,还是控制不住地溢出,但廖生似乎越发兴奋了,“对就是这样,抽筋拔骨,痛不欲生。渊和斩我一臂,他如今虽然死了,但这口气本尊还是顺不了,不如你替他还我一臂,师债徒偿,也算合你们的规矩。” 跌落在地上的宽刀杀生重新回到了廖生手里,一道红光划过,苏译的半截左臂也落到了廖生手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翻滚在地上殷红到已经辨不清面目的人,缓缓道:“听说这幻花谷有灵药,可以生骨生肉,你若能替本尊找到,我便把你的手臂还给你。” “你利用……我。”苏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才吐出来,“你……休……想。” 廖生往后退了一步,不怒不恼道:“本尊是利用你又如何,怪只怪你容易轻信不该信之人,对于该相信的人,信任又不够坚定长久。” 幻花谷内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廖生早已离开,苏译躺在血泊里。白释设了一个结界,将雨挡在了外面,他在苏译旁边蹲下,雨水已经将他脸上的血迹洗净,露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五官,颈边的符纹已经消失,但伤疤还在。 他帮苏译将断臂上的血止住,手心里握着一枚莹润的元丹,慢慢地运行灵力,将元丹送回到了苏译的丹田。 意识中渐渐听到了隐约的雨声和笛音,苏译艰难地睁眼,视野刚好撞进了白释漆黑的瞳孔里,那双眸子虽温和,但辨不出来丝毫多余的情绪,他喉间滑动,音色戒备嘶哑,“你到底是谁?” 白释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进他的耳膜,“想知道我是谁,就睁开眼。” 第13章 晨曦 白释手指下压的胳腕微微动了一下,他并没有理会,继续将灵力输进苏译的体内,将他身体里阻塞断裂的经脉一点点修复完好,虽然元丹本来就是苏译的,但毕竟间隔时间过长,苏译如今又是魔修的体质,并不能很好的接纳融合。 “干爹爹醒了。”风清圆一直注意观察着苏译的状况,一看见他稍微有了反应,便又惊又喜地喊了出来,擦了一把满脸的泪花,往床榻上扑。 苏译刚有些意识,便见风清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要全蹭到他身上,哑着嗓子呵斥,“下去。” 风清圆悻悻退后一步,站在了床边,“干爹爹你好些了吗?” 白□□收手,苏译却早一步扣住了他的手腕,苏译并没有往下看,只盯着风清圆,他手低的力道重,白释一时抽不出,便由着他去了,听苏译道:“你从青华峰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风清圆缩了缩脖子,铁弈便接话道:“是属下办事不利。” 风清圆急声道:“和铁弈没关系,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苏译从床榻上半坐起来,扫了风清圆一眼对铁奕道:“先带她去休息。” 风清圆不情不愿地被铁奕带着离开了房间,房门关闭后,苏译才将扣住白释手腕的手松开,道:“抱歉。” 像是常年不见日光,白释的皮肤有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他用衣袖掩住被捏红的手腕,问:“感觉如何?可还能适应?” 苏译并没有回答白释的问题,他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要看出些不同来,隐忍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它还回来?” 白释道:“虽说魔修修炼的是魂识,与元丹关系并不大,但强取元丹,对经脉造成的损伤却是不可逆的,你若还有心精进修为,不想魔化陨落,拿回元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苏译蹙眉道:“这我当然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白释静静地看着苏译,他的目光毫无遮掩,甚至可以称得上直白,视线往下,停在了苏译脖颈上,那里有铜钱大小的一块疤痕,应是过去的时间长,痕迹非常浅,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 苏译将衣领往上拉了拉,挡住了那块疤痕。白释也顺势收回视线道:“渊和希望将元丹还给你,我不过顺他的心意行事。” 苏译神色微变,白释想了想又补充道:“原本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你安心留着。” 他伸手接住浮在半空的一柄玉笛,递到了苏译面前道:“你当时入魔已深,情况有些棘手,我便用了你的笛子帮你静神。” 苏译接过玉笛,重新将它放进了衣袖,他犹豫半晌,有些艰难道:“谢谢。”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那些本该断裂的经脉全部被一寸一寸修复好,内里灵力运行畅通充盈,甚至是那枚与他体质早已不相适,应该会排斥反噬的元丹也安稳地躺在丹田里。此次入魔他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渡过去,那场梦魇折磨了他近百年,他甚至想就此结束也好。 “帝尊。”石英将青华剑抱到白释手边,奇怪道:“我怎么感觉渊和的残念还是没有消。” 白释顺手接过,手指触到剑身时,便皱紧了眉。 石英揣测道:“是我们会意错了,还是说他的心愿不止一个。” 苏译突然出声道:“给我看看。” “你别动!”石英急忙阻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苏译的手掌已经抚在了剑柄上,他下意识欲抽回手,略微疑惑地问:“怎么了?” 石英震惊地看着毫无反应的青华剑,“不应该呀……” “无碍。”白释帮忙解释道:“青华剑至真至洁,亦名处子剑,非处子之身不可碰,他应当是害怕你被反噬。” 苏译只觉面前的剑有些烫手,还未来得及收回,白释便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音色低沉地命令道:“闭眼。” 肌肤相贴的地方细滑冰凉,与他手底下压的剑温度几乎一致,鬼使神差般他竟然顺着白释的话闭上了眼。 白释问:“看见了什么?” “廊檐风铃,风动铃响。” “你可能猜出渊和是何意?” 石英纠结了半晌,似乎想通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了苏译一眼,接话问道:“什么风铃?渊和住处外的风铃吗?” 苏译睁眼道:“是,我能猜到几分,不过不能完全确定。” 白释道:“先说说看。” “古籍里有记载过一种阴铃,唤守魂铃,传说古时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儿子成年后被官府征兵入伍,母亲为等儿子胜战归家,死后魂魄久久不愿离开,便附在了檐下的风铃上,风吹铃响则盼者归家。”苏译扫了一眼白释脸上的表情,继续道:“若这些风铃便预示着尊者的执念的话,应当就是在等人了。” 石英问:“等什么人?” 苏译看向白释,缓慢道:“他住处墙上有幅画,等画上人。” 青华剑从白释的手低消失,他跟着也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再去一次青华峰。” 苏译抬头道:“帝尊可否许我明日也跟你一起?” 第14章 白释疑惑地转头,苏译解释道:“尊者的魂魄散在风铃上,若要结魂,必须先聚形,我想再见他一面。” 白释道:“也好。” 白释与石英离开房间后,铁奕便从阴影里显出形貌,唤道:“主子。” 苏译往后靠了靠,问:“陆凉时搞的那转罪阵可还在?” “在。”铁奕答道:“他应当想不到帝尊会再次去青华峰。” 苏译嗤笑了一声道:“他更加想不到明日帝尊若结魂,必须用到阵法。” 铁奕犹豫了一下问:“属下没明白,你为何要让帝尊看见转罪阵?” “转罪阵与罪诏有感应,有人想知道罪诏在不在帝尊身上,我总得帮帮忙。”苏译接着道:“我明日一人去青华峰,你不必跟着。” 铁奕担心道:“主子,你身体未愈恐……” “我明日与帝尊一起,不看僧面看佛面,青华峰不能拿我怎么样,若帝尊不管我死活,你觉得多一个你,能有多大用处。” 铁奕垂头道:“属下无能。” 苏译摆了摆手,“我不是责备你,下去吧。” *** 天刚亮,客栈里便敲门送进了早膳,石英开心地叼了一个包子在口里,咕囔着问店小二,“我们没有付过银钱呀,这些是怎么回事?” “客官放心,住店和膳食的银两早已经付过了,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石英点了点头问:“是隔壁的客人?” 小二道:“客官猜的准,若再无事,小的便先退了。” 小二离开后白释也出了门,石英顺手将桌上的整碟包子全抱在了怀里,急忙跟上。白释走到隔壁门外,伸手一掌便推开了门。 石英艰难地将口里的食物咽完,阻止已经来不及,“要敲门的,万一人家裸睡怎么办?” 万幸房间里并没有石英预想的场景,苏译虽只穿了一件红色里衣,但衣服穿得齐整,头发也已束了起来,他坐在床榻边,风清圆拽了一把小凳子坐在他面前,苏译正在给风清圆梳发。 石英只觉这场面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正不知道怎么办,苏译侧头看向他们道:“麻烦帝尊要等一下。” “无碍,你忙。”白释自然地坐在了房间中央的凳子上,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石英无法,凑到白释跟前,从碟子里面拿了一个包子递给他,“鲜肉鸡汁馅的,帝尊要不要尝尝?” 白释盯着石英手里的包子看了许久,久到石英已经后悔问这个白痴问题了,妄生秘境两百年帝尊也没有吃过几次东西,因为口舌之欲吃,似乎也不大可能。他刚打算收回,白释却伸手将包子接了过去,道:“好。” 白释拿着包子只咬了一口,便看向床榻边。苏译手里握着一把红木梳,一下一下将女孩柔软的黑发理顺,给她在头顶挽出了两个小巧的丸子。风清圆接过苏译递给她的木梳将四朵黄色小花接到了苏译手里。 花瓣上似乎还沾着露水,不是绒花像是真花,衬得苏译的手指白皙修长,他熟练地将花朵缀在了女孩发间。 风清圆从凳子上起身,转了一个圈便面对着苏译,环抱住了他的胳膊,眸子明亮,满是期待地问:“干爹爹好看吗?” 窗外的晨曦照进来,给两人身上渡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苏译眉眼微弯,半是玩笑道:“你若问梳的发髻,自然天下第一。” 风清圆极为认同地重重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应是日光太好,白释不受控地唇角牵起了一抹极浅淡的弧度,连包子的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第14章 结魂 白释一行走到了山门口,陆凉时才匆匆携了弟子来迎接,他伏身向着白释行了一礼道:“帝尊要来怎不提前传报一声,凉时也好着人去山下接你。” 白释道:“不必如此麻烦。” 苏译笑得温良无害,“陆峰主好久不见。” 陆凉时的脸色变了几变,极力控制住道:“确实……好久不见。”他将隐在衣袖里的手指攥紧了,退步让开一条路道:“不知帝尊今日造访,有何要事?” 白释并不在意略显奇怪的气氛,直截了当道:“你派人把渊和住所的风铃解下,给我再寻一块结阵的地。” 陆凉时竭力稳住面上表情道:“恕凉时愚钝,不知帝尊如此是要做什么?” 白释道:“前日我疏忽了,那风铃恐怕有些问题,按理来说,仙门之人逝世后有概率留下几缕灵识附于生前喜爱之物上,但渊和已失元丹,何来灵识,附的是魂魄。” 陆凉时震惊不已道:“凉时这便着人去解。” 他旁边弟子领了命离开,他望向白释,犹豫许久,还是艰难道:“但峰内平常布阵的地方,此时还有他用,帝尊可否多留一日,等明日再设阵。” 白释皱眉道:“渊和的魂魄已经很微弱,当日我甚至都未察觉出,多拖延一日,都有可能再也无法聚形结魂。” 陆凉时脸色渐白,石英不理解道:“不是,你们这么大一个门派,连块布阵的地都找不到吗?” 苏译轻笑一声,揶揄道:“我记得青华峰的后山并不小,陆峰主到底是设了什么阵,连旁人踏入一步都不行,莫不是现今已成了什么禁地?” 陆凉时瞪向苏译,“休得污蔑!” 白释抬步已经迈了出去,“引路吧,我去看看,若确实不方便,我亦不为难你。” 距后山越近,白释的面色便越沉,石英跟在白释后面,亦察觉出了四周灵力波动的不同寻常,他没再说话,直到顺着台阶爬上了后山的瞭星台,抬眼便见一方赤红色的阵法,阵法四周插满了绘制了狸妖图腾的阴幡,中间用锁链绑着一个红衣布偶娃娃,暗朱色的光晕在阵法中流转,上下四方皆覆盖着古老繁复的符文。 风清圆眨了眨眼确认,“干爹爹,那个布偶娃娃好像你呀。” 话音未落,白释抬手便挥出了一道强悍霸道的劲招,阵法周围的阴幡霎时被全部卷落撕裂,又被灵力裹挟至半空从高空坠落,将跌落之处的树木拦腰震断。 风清圆转身一把就抱住了苏译的腰,四周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久久不息。 石英气不打一出来,看向被这突如其来一幕明显吓懵的青华峰众弟子,还有面无血色的陆凉时道:“你胆子太大了,这要搁两百年前,你这一身修为就不用要了。” 陆凉时话语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撩袍便跪,“帝尊恕罪。” 白释并未回头,抬步已经走近了阵法中央,冷声道:“转罪阵于修道一路并无益处,劝你好自为之。” 他弯腰捡起红衣布偶娃娃,那娃娃的背部贴着一张符箓,上面写着年月,白释问跟在他旁侧的苏译,“你的生辰是何时?” 苏译不假思索道:“十月初八。” 布偶娃娃做的精致,眉目间的神采与苏译像了七八成,薄唇挺鼻,姿容俊美。符箓在白释指间化作了齑粉,他顺手将布偶娃娃递给了苏译,“留着吧。” “峰主。”取风铃的弟子一上瞭星台,便见自家峰主和同门师兄弟跪了一地,膛目结舌地不知要如何。 白释听到动静转身,“把东西拿过来。” 弟子抖着双手将风铃接到白释手里,铜制的风铃,有些上面生了青色铜锈,总共有十七枚。 白释让风铃浮在了半空,抬手在虚空画了一张白色光阵,符纹复杂,风铃次第入阵,汇成星盘,青华剑从白释袖间飞出,直插阵眼。 随后白释往后退了几步,光阵扩大下落,从他脚底延伸出光线,绘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将星盘圈在中间。 苏译移步站在了三角形光阵顶点,将灵力注入星盘。 白释看向陆凉时,“还跪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陆凉时似乎不敢相信是在叫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才起身站在了三角形光阵最后的一个顶点,星盘慢慢汇聚出金色的人影,逐渐加深,显出人影原本的相貌,那是一张极为年轻英俊的面容,冷肃严苛,孤傲端洁。 空气中流动的风声似乎都放缓了,渊和的魂魄虚虚实实,停在了一个近乎透明的状态,无人敢出声,似乎稍强一点的灵力波动,就能把他震散了。 许久之后,魂魄睁开了眼,瞳眸的颜色很浅,像是琥珀,他正对着白释,又用了许久,才试探般唤了一声,“师父。” 白释加强了输送给星盘的灵力,让渊和的魂魄凝的更实了一些,温声问:“执念寄剑,渊和,你可有话与我说?” 魂魄轻轻颤了一下,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白释知他刚刚结魂聚形,多半魂灵不稳,对于前尘往事的记忆也可能还模糊,隧道:你既不知说什么,便换我来问你。” 魂魄听话地点了点头。 白释问:“你自己的元丹因何丢失?” “弟子做了一件错事,是我的因果劫数。” 白释见他已经释然,道:“即是你的因果便罢了,若其中有何内情,为师都可帮你讨回。” 第15章 渊和摇了摇头道:“没有内情。”他停顿半刻,似鼓足了极大的勇气,道:“弟子有愧师父的期望。” “我对你没什么期望……”话语未说完,渊和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魂魄都跟着薄了几分,石英微不可见地伸手探进光阵,拽了拽他的衣袍,白释跟着道:“你不管做什么,于我而言都是好的。” 渊和有些落寞地问:“不管什么都是好的吗?” 他悟性迟钝,将近两百年也不能让青华剑认主,他做出错事,被人剜去元丹,他育教不慈,致使徒弟堕入魔道,那件事说出去似乎都不是特别光彩。 “是。”白释道:“我未尽到师父的职责,也未曾教导过你,我想你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你即使不认我也是应该的,不必如此说。” “不是。”渊和几乎是焦急慌乱地反驳,魂魄摇晃得离开,似乎下一秒就要散开。 “渊和,静神!”白释手中白光大盛,完全笼罩住了整个星盘,苏译和陆凉时亦再次结印,才稳住渊和即将散离的魂魄。 白释想阻止渊和继续说话,但他已经开了口,不知是知道自己已死,还是预知到今日若不说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一瞬之间,竟然放下了所有顾虑,道:“渊和一直觉得师父当年收我为徒并非真心。”他闭了闭眼,似乎想起了百年前的场景怎样的荒唐随意,“师父说青华剑认主后我再来看你,我一开始觉得它并不难,但没想到我用了那么久。” 白释叹了口气,“渊和,青华剑是上古神器,让它认主本便不易,两百年,已是机缘绝佳。青华剑有灵,我予你剑本该是护你,没想到让你生此执念。” 渊和并未表示,自顾继续道:“后来我又想师父从未收徒,我定不能侮了你的声名,要告诉世人我是你徒,必须要有与你相配的资格与底气。” 白释蹙眉道:“你怎会有这般偏执的想法?” 跪在不远处的青华峰众弟子屏息静气不敢说话,苏译眸色复杂地在白释和渊和身上来回,陆凉时对白释有些忌惮,一直注视着渊和的表情竟有些惺惺相惜的同情。 石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出声道:“帝尊虽将你留在了青华峰,但你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收你为徒,怎会没有真心?你是他千百年来收的唯一一个弟子,在你之前在你之后,难道你觉得就没人想拜他为师吗?青华峰更不是随意选择,帝尊出生万神山从寺院经青华峰上得昆仑墟,甚至今日今时青华峰大部分的功法也是帝尊创的。” “你如果是因为帝尊当年把你抛弃之事,才得如此执念缠身的境地,实属作茧自缚。”石英话语说得重,渊和飘荡的魂魄都停止了摆动,他继续道:“我跟随帝尊近四百年,亦时常觉得帝尊会随时将我遗弃,他性情寡漠,不止是昆仑墟,整个仙门都有风言,他走到今日境界,与你我早就不同,比起强予俗念,不如放过帝尊,也放过自己。” 这话虽然是在劝渊和,但与帝尊而言,却也不像夸人的好话。 苏译下意识看向了白释,想起那日被强行侵入识海的场景,那样冰冷漠然的眼神,即使现在思起还是令人心悸。 白释神色平静,只是唇角极为浅地扯动了一下,打断了石英的话,对着渊和道:“为师助你结魂转世,莫要在这世间逗留了。” 第15章 红线 渊和深深地看着白释,道:“好。” 这唯一的字说完后,他便沉默了下来,原本悬浮的身体,渐渐生出了双脚,他在灵力的牵引下,走出星盘。转眸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庞,瞳孔收缩,紧跟着音色也冷了,“小译。” 白释的声音适时地传来,“他说想见你,我便带来了,可有话对他说?” 渊和喉间滑动,若不是白释在旁边看着,怒气都快压不住了,“把元丹拿回去!” 苏译自然道:“拿回去了。” “那还见我做什么?” 苏译自嘲般笑了一声道:“师父就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渊和瞪视过来的眸色凛冽,警告意味十足,苏译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道:“但弟子有话跟师父说,弟子不该受魔修蛊惑蒙蔽,强取元丹,致使你身死道消。” 渊和哑声了半刻,道:“我那时已到强弩之末,和你取不取元丹有什么关系。” “不是这样。”苏译摇头,他的瞳孔逐渐布满赤色,体内暴乱的魔气压抑不住,浮现在皮肤之上,他嘶哑着嗓音问:“师父能不能原谅弟子?” 渊和缓了一口气,沉吟道:“剜丹可以,堕魔不行。” 失望和喜悦在苏译眼底交织,不过须臾他就调整好了情绪,得寸进尺道:“那师父能不能还认弟子为徒?” 渊和刚刚凝聚稳固的魂魄,这会儿气的又要炸开,“你唤得那句师父,为师没应?” “堕魔既然无法更改,你就少生祸端与杀孽。”他转身不太想继续看这闹心徒弟。 陆凉时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没想到突然与渊和的视线撞上,退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道:“师父。” 这声师父唤的遥远甚至陌生,渊和思考了一下,才想起他的名字,“凉时?” 陆凉时应道:“嗯。” 他觉得似乎是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但斟酌了许久,脱口而出却是,“峰内事务繁杂,你亦辛苦。” 还未等到陆凉时的回应,耳侧便传来了白释冷淡的声线,“渊和,闭眼。” 白光裹挟,步进轮回,如见昆仑墟苍茫一片。 光阵一消失,风清圆便跑到了苏译跟前,焦急地问:“干爹爹你没事吧?” 苏译身上的魔气逐渐退回,低头道:“没事。” 再抬眼时,众青华峰弟子投向他的视线明显变了,其中已经有人暗暗按住了腰侧的佩剑,处于一种极度的警戒状态,苏译的目光轻轻地扫了过去,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白释从阵法中收回青华剑,握着剑走到了陆凉时面前,“残念已消,拿回去吧。” 剑尖在差点碰到陆凉时衣襟时,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道:“青华剑本便属于帝尊,我们不便拿回。” 白释蹙紧了眉,如此僵持了半瞬,在陆凉时额头已经有细汗渗出的时候,白释抬手将剑浮在了半空,“既如此,便让青华剑自己选。” 青华剑象征性地半空悠悠荡了两圈,便摆着轻快的剑身径直飞向了白释。 还没有到白释身边,他便出声道:“留我手中,不过积尘罢了,你可想好。” 此言一出,青华剑便僵在了半空,像是在思考,须臾之后,又返回到了原位,白释道:“青华峰弟子大多习剑,修的也是无情道,与你自身功法相契,选一个吧。” 青华剑满含怨念地在空中滚了一个圈,白释耐心道:“不必认主,合眼缘就行。” 数道灼热的视线全落到了青华剑身上,上古神器中任何一件,全盛时的威力都不逊于一位仙门尊者的修为,若不是神器大多脾性刚毅,有些甚至宁可自毁封灵也不愿被强迫认主。哪一件神器的出世,都会让整个仙魔两族趋之如骛,可即便如此,许多门派即使明知神器认主的机会渺茫,也愿意倾尽宗门之力拿得一件,留在门派里,候它认主。 绿色剑影飞过众人面前时携带的剑气冰寒纯净,神识似乎都跟着清明了一刹。青华剑几乎在每个弟子跟前都去了一遍,最终却飘飘荡荡地飞到了风清圆面前,浅绿光华流转于剑身,它很轻地嗡鸣了一声。 风清圆有些懵地抬起了手,青华剑便落在了她的手心,青华剑的剑身薄而轻,光华缓缓消散,只有剑柄处镶嵌的月白石泛出柔和的光。 弟子中响起喧嚣和低语,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直接出来质疑。白释收回目光,转身欲离开。 风清圆在苏译抬腿就要跟着一起走的间档,匆忙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语带哭腔地问:“干爹爹也要像帝尊抛下师祖一样,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问的童言无忌,连白释都停下了步子,侧目望了过来。 苏译在风清圆面前蹲下,她穿着青华峰的弟子服,眼睫上挂着泪珠泫然欲泣,连发髻间缀得小花似乎都蔫了,苏译温声问:“待在这里不好吗?” “不好。”风清圆毫不迟疑地委屈道:“他们都不喜欢我。” 苏译眸中的赤色重了几分,他笑着道:“我知道,但你如今还小,并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等你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你若还想修魔,我不拦着。” 风清圆还想说话,苏译的手指在青华剑上极轻地弹了一下,声音空灵清脆,风清圆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低头去看,苏译道:“便当是替我完成心愿。”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刚跨出一步,就又被风清圆拽住了手,女孩从颈项解下了一枚银铃,镂刻成了一只拢翅的金龟子。风清圆将银铃捏紧在掌心,努力了许久,才郑重地将它放回了苏译手中,抬头认真道:“清圆会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第16章 苏译握住银铃,将它融进了自己的皮肤,道:“也好。” 陆凉时不知何时站到了女孩身后,严肃道:“清圆,回来。” 苏译与陆凉时的视线相触,晦暗的戾气沉在眸底,“你若敢让她受半分损伤,本尊荡平你的青华峰。” 陆凉时将风清圆往自己身前护了护,道:“不劳你费心。” 苏译讥讽道:“我对你可是真的没有半分信心。”他最后看了陆凉时一眼,转身跟上了白释,众弟子起身行礼相送,“恭送帝尊。” 一出青华峰地界,石英就活泛了起来,白释话少,他就找苏译说话,睁着好奇八卦的眼睛问:“你一个魔修,怎么感觉并不喜欢魔?” 石英的模样看着比风清圆还小几岁,若是普通孩子,应当刚回跑,以这几天他对石英的观察,发现他除了愈合能力惊人似无痛感外,全身并无任何灵力,如果只是站着,甚至连是人是灵是妖都辨别不出,不过听他刚才说,至少四百岁了。 苏译自顾想,灵的寿命就是长,随便一个,都是能当普通人祖宗的级别,足足比他年龄的两倍还大,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白释,回忆了一下,按书册中不太准确的记载,帝尊可能近一千岁。 以仙门寿命越长修为越深来算,帝尊到底走到了什么境界,恐怕没有几人知道。 苏译莫名生出了些许压力,收回思绪,莞尔道:“前辈哪里就感觉出我不喜欢魔?” “这不很正常?堕魔的魔修就没一个好东西!”话语说的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说完又立马恢复了理智,道:“当然了,也有例外。” 苏译直觉让他这般生气,应该是在针对某一个具体的人,他顺口问:“怎么不是好东西?” “自然是……”石英立马刹住了话头,警惕道:“你诓我话?” 苏译笑了笑,道:“那敢。” 石英一下子失去了搭理苏译的心情,觉得此人就像一只装乖卖巧的狐狸,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还随时会跃起来咬人,果然堕魔的魔修没一个好东西,他坚定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想法,移到了白释跟前,拽他的衣摆,“帝尊,我知道陆峰主为什么不敢碰青华剑了。” “嗯。”白释应了一声,步子并未停。 “帝尊你也猜出来了?” 白释点头。 石英习以为常地又拐了别的话题,“帝尊,我记得青华峰有一种秘法,似乎是你创的,唤千机引,有清心禁欲之效,若离开青华峰或者堕魔,也不会消吗?” 白释道:“不会,若非动情,无法可解。”他当初创千机引,不过是无聊之举,千机引本身也有缺陷,但没有想到青华峰为了管束弟子,会拿来给他们用。 石英了然,难怪苏译入魔是那样一副血淋淋的样子,还能碰青华剑。 苏译白皙的手腕间有红线浮现,又被魔气很快地压了下去,白释的目光还是看了过来,顿了一下问:“你若想解?我想想办法。” “不麻烦帝尊,也不算全无好处。”千机引是仙门的禁锢,与他一身的魔气几乎是相冲的,但若不是这破东西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早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第二卷 【明镜】 第16章 桃枝 万神山除寺庙观宇外,植了满山的桃树,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的春三月,遍山粉色,夭夭灼灼。从山脚到山顶有一条直通的青石长阶,长阶举目望不到尽头,几乎隐在了缭绕的香烟和云雾里,虚无缥缈,恍如仙境。 左右祈神拜佛,春游赏花的行人络绎不绝,石英愣了片刻问,“这若徒步爬的话,天黑之前能爬到山顶吗?” 苏译扫了一眼他的小短腿,道:“可能性不大,但除了徒步之外,还有别的法子。”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石英往旁边看,远处有数架被猴妖抬着的华丽轿撵,从他们面前经过。 苏译道:“普通人若能掏的起银两,那轿子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将人送到山顶。” 石英的眼睛亮了亮,扯了扯苏译的衣摆道:“我爬不动。” 苏译提着石英的后衣领,把他拉开一寸,在这几天的相处中,石英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撒娇撒得越来越炉火纯青。 那天青华峰离开后,苏译一方面因为有命在身,另一方面也确实不喜欢隐隐藏藏,便直接跟着他们在客栈住了几天,期间白释收到了一封慈福寺慧静禅师的传信,苏译被石英缠着逛遍了青云镇所有的小吃摊铺。 他像是被憋疯了终于放了出来,精力旺盛至极,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白释亦深知他的脾性,虽不会与石英一起,但也由着他闹。 苏译刚开始还觉得石英虽然顶着一张三岁稚童的脸,好歹跟随帝尊日久,年龄上也算前辈,应该尊重一下,后来逐渐麻木。 他道:“我也爬不动,要不然让帝尊带我们上去。” 石英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你还是待这里别上去了。” 白释距他们并不远,似乎听见了他们交谈,抬眸望了过来,他身后是一块青色巨石,上面纂刻着古字,隔着流动的人群,可以看见他被微风扬起的纯白衣袂,那是石英拉着苏译一起选的衣袍,一身素白,料子薄而轻,层层叠叠勾勒出白释清颀的身形,腰侧上多了一块装饰用的流云玉佩和他原本系着的暗红暖石交相辉映。 许是周围太过热闹喧嚣,将他眉眼间的冷漠疏离消减了许多,显出些许烟火与温润来。 苏译心间微动,人已经走到了白释跟前,问:“帝尊想不想试试那妖猴轿撵?” 石英生怕帝尊不同意,苏译就反悔,连忙附声道:“帝尊……” 白释迟疑了一下,向停着轿撵的方向移动了步子。 苏译向老板付了银两,转身见白释已经走到了轿撵前,那轿子宽阔华丽,一趟可以坐下八至十人,四周为方便行人观赏山景,垂着珠帘。 苏译快行了两步,在白释刚弯腰时,便帮他掀起了帘子,轿内还坐着两个妙龄少女和一个神棍模样的中年男人。 珠帘掀起的刹那似乎听见了极轻的吸气声,白释那张脸是长到一种堪称完美的境地,脸部轮廓将柔和与凌厉融合的恰到好处,每一个五官都似经过精密的计算和雕磨,增一分减一分都会少了该有的震撼与惊艳。 白释似乎没有预料到里面还会有其他人,微微顿了一下,但也没有说什么,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石英紧跟着上轿,苏译最后上去坐在了中间,他撩开帘子,轻敲了一下窗框,对外面的老板道:“走吧。” 他反身再坐下时,看见他旁边圆脸的姑娘早已从白释身上收回了目光,盯着他看,苏译颔首回了一个微笑。 圆脸姑娘耳根骤红,慌忙错开了视线。 神棍男人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缓解气氛道:“瞧我这脑子,我刚说到哪里了……这万神山上共有一百二十四座庙宇,其中三十九座供奉的是佛像,六十八座供奉的是神像,十七座供奉的是自上古以来的仙门尊者。” “不论是神还是佛都是上古传说里的人物,仙门尊者也都是离逝之人。”他沉思了一下严谨道:“倒是有一位尊者是在世就建了庙,只可惜后来出了一些变故,建庙之事一拖再拖,石像也只雕刻了一半,现今那座庙应该已经被拆了。” 稍微年长一点的少女,半倚在窗边,撩开帘子一直看着外面快速退后的观宇桃树,这时突然出声指了一下问:“是那座石像吗?” 随意立在半山腰的石像只雕刻了半张面容,但即使半张脸,也足矣显出其不容直视的威严与端穆,石像很快从视野中消失,中年男子连声道:“对对对,是他。” 苏译下意识问:“他是谁?遇到了什么变故?” 男子坐直了身体,颇显自得到:“幸亏今日你问得是我,对于他啊,这凡世早就没了多少记载,也没几个人知道,但他在仙门里的名号那是响当当的——帝尊白释。” 石英震惊地从山林间回过头,质疑道:“但雕的一点也不像!” 男子道:“又没有人真见过,不过是根据书中描写雕刻,再说就半张脸,谁管他像不像。” 苏译脸色微沉,稍长的少女接着苏译之前的问题继续问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为何没有建完?” 男子叹气道:“记述的太模糊了,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不过传说万神山山顶的桃花台,那座最大的庙宇原本就是打算供奉他,不过石像还未刻完,仙门各派就出现了一场内乱,昆仑墟下派弟子到各派彻查肃清,他作为掌刑者,此事之后,仙门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观庙建址便从桃花台一退再退,退到了半山腰,后来又遇上了仙魔之战,此战结束,连这雕了一半的石像也不打算继续雕了。” 苏译在石英暴起之前,按住了他,将一块碎银放到了男子手心,转移话题问:“我听说这万神山桃花台的祈福牌特别灵验,不知可否属实?” 第17章 男子将碎银拢进袖中,求实道:“灵不灵验这事因人而异,但山顶的那棵桃树可是昆仑墟的姚真帝君亲手栽种,意义就与旁处的桃树大不相同……”他停顿了一下问:“公子是从远地来?是打算祈平安还是祈姻缘?若求别的倒没有必要非得上到山顶,求姻缘的话可以试试……” 苏译挑眉道:“那里求姻缘特别灵?” 圆脸姑娘轻声羞涩道:“也不是灵……就是求的人多,而且传说帝君姚真才貌丰秀,甚为好看。” 男子意味深长道:“这就不明白了,冲着帝君的声名,年轻男女都爱到那儿求姻缘,人一多缘分就多,可不就特别灵。” 圆脸姑娘鼓足勇气,看向苏译问:“公子如何称呼?来此处可也是一样的目的?” 旁边的少女暗暗拽了她一把,圆脸姑娘的神色却颇为认真。 苏译道:“一样也不一样,已有心仪之人祈愿与他缔结良缘。” “哦。”圆脸姑娘略显失望后,很快便露出笑容道:“那祝公子祈愿成真。” 苏译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他转头与白释的目光相触,白释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似乎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苏译却莫名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这时,轿撵也到了山顶 ,白释下轿,远远便看见观宇之前候着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他对苏译道:“你与石英在外面等我。” “阿弥陀佛。”慧静禅师急忙抬步相迎,他向白释身后多望了一眼,慈眉善目道:“没想到帝尊会坐轿撵上来。” 白释问:“你候了多久了?” 慧静禅师道:“帝尊刚出现在山下,小僧便收到了传报。” 两人走出没有多少步,就迈进了一处结界,周围景物瞬息变换,由庙宇变成了一片绵延无尽的桃林,白释的步子未停,顺手从旁侧的桃树上折下了半截桃花枝,桃林深处有一座孤零的坟茔,墓碑上纂刻着四个古字,“姚真之墓。” 白释弯腰将新折的桃花枝放在了墓碑前,起身问:“给我传信是有何事?” “若不是帝尊出现在青云镇,小僧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寻你。”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镂花木盒,递给白释道:“这是帝君仙逝前留给你的东西,原本该早些交给帝尊,这一拖延,没想到竟迟了近两百余年。” 白释伸手接过,道:“无碍,我在秘境里也用不到,现在给也是一样。” 慧静禅师见白释打算将木盒收进衣袖,出声道:“帝尊要不打开看看。” 木盒外面设了术法,一碰到白释手指便自动解开了。盒盖刚被掀开,从里面便飞出了一条寸许长的红线,顺着白释的指尖绕上手腕,很快便隐进了皮肤。 白释稍稍疑惑,“千机引?” “阿弥陀佛。”慧静禅师道:“帝尊认得不错,确实是千机引,但这道千机引帝君做了些改善,他能助你找到情动之人。” 白释将木盒合上,平淡道:“他费心了。” 慧静禅师犹豫再三,还是道:“帝尊你的魂灯近日越来越弱,如果无法勘破情劫,恐怕修道一路你将走至尽头,望帝尊对于此事万不可轻心。” 白释的手指摩挲着木盒光滑的纹路,问:“人海茫茫,你就没有其他提示,我应该去哪里寻他?” 慧静禅师行了一个礼道:“帝尊恕罪,小僧与你在修为上的差距太大,实在无法给出提示,不过这情动之人可能存在,亦可能不存在,帝尊要寻,但又不可横生执念而误入歧途。只有一点帝尊需谨记,情动之人百无禁忌,只需令你真真动情,如此方谈勘破。此劫帝尊若能顺利渡过,必当大道圆满,飞升成神。” 白释将空了的木盒还给慧静禅师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慧静禅师迟疑道:“帝尊因为误入妄生秘境错失了近两百余年时间,剩下的时日并不多。” 第17章 祈福 白释道:“我知晓了。” 他们原路返回,再次出现在庙宇外时,祈福之人似乎更加多了,远处有一棵百年的桃树,花簇间系满了祈福牌,树下大多是年轻男女,嬉闹交谈声听得清晰。 慧静禅师走到白释身侧道:“帝尊既然来了,不如也写一枚祈福牌挂上去,求个顺意吉祥。” 白释收回视线,未同意也未拒绝。 慧静禅师继续道:“帝尊若不介意,这牌子就让小僧帮你写。”他说着,转身便走到了旁边出售祈福牌的摊铺前,跟小和尚讨要了纸笔,将祈福牌写好,拿到白释面前双手呈给他。 牌子是桃木质地,正面书字,背面雕琢着半截桃枝,下端编制了一枚同心结垂着朱红流苏。 白释伸手接过,抬眸穿过层层人影,看到苏译抱着石英站在一支较高的桃枝下,石英艰难地将一枚祈福牌挂在了枝梢,苏译今日穿了一件红白配色的袍子,不华美,是最常见的装束,但他身量挺俊,行貌昳丽,竟惹的周围不少人侧目。 “留步。”白释说罢,已经走了过去。 慧静禅师本欲随帝尊一起将牌子挂上去,听到这两个字,便停下了步子,低念道:“阿弥陀佛。” 还未走近,石英便注意到了白释还有他手心拿的祈福牌,石英自认被苏译抱着,要比白释高一些,道:“帝尊我帮你挂吧。” “无事,我自己来。”白释错开了石英的手,亲自将牌子挂在了枝叉间。 石英悻悻地收回手,苏译故意逗笑道:“祈福牌亲手挂方可显心诚,你挂又算怎么回事?” 石英被苏译一噎,就不太想搭理他了,但苏译确实将他抱得舒服,他又不太想下去,又不敢让白释抱他,只好别扭地忽视了苏译的调侃,问白释:“帝尊祈的是什么愿啊?” 清风恰巧将牌子吹得反转了过来,苏译抬眸看的清清楚楚,“缔结良缘。” 却听白释音色冷谈地答道:“慧静写的,没注意。” 手腕间的红线不知因何又浮现了出来,心间微悸,他刚打算用灵力压制,白释便垂眸看向了他的胳腕,道:“前几日我便想问你,你到底习了什么功法?为何千机引在你身上的反应如此大?” 石英转头亦好奇道:“对啊,你入魔的样子太吓人了,这不是一般魔修会出现的情况。” 苏译还未及回答,白释的手指已经按在了他的手腕上,灵力灌入经脉,没有一丝阻碍,这副身体的全部经脉几乎都曾被白释修复过一遍,虽是突然外入的灵力,但身体却要比主人更加熟悉。 苏译道:“夔纹腾。” 白释的脸色并不好,他收回手掩进衣袖,盯着苏译道:“你可知你修炼的夔纹腾纵.欲?” 石英满是不可置信,他记得如果没错,千机引禁.欲…… 深缓了一口气,才理清这其中的缘由,急忙问:“帝尊,有没有办法可以减轻这种冲突?” 苏译道:“修习之前不知,如今也更改不了了。”他并不想被欲望控制,所以虽然每次都极为痛苦,却也庆幸有千机引的存在,能够牵制他,让他即使入魔也能残存理智。 白释皱眉道:“夔纹腾本身没有问题,只是你修习的功法不全,甚至可以说是错的,如果还继续习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认真道:“现今只有一个办法,废了重修。” 石英没敢看苏译是何表情,但抱着他的胳膊明显收紧,箍得他几乎呼吸不了,他拽住了白释的衣袖问:“帝尊你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这个也太严重了。” 白释却并没有松口道:“你想一下,夔纹腾原本的功法我略有了解,虽不敢说研究多深,但比你如今习得要强甚多。如果想好,我可以助你重修,你之前已经修习过一遍,即使有错,但大体功法变化不大,第二遍会顺利很多。” 静默了许久,苏译才勾唇浅笑道:“多谢帝尊好意,但容我再想想。” 苏译的手一松,石英便立马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抱住了白释的大腿,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苏译退后一步,向着白释行礼道:“晚辈今日还有其他事,便不陪帝尊回去了。” 脚底出现了一张阵法,眨眼之间人已经从面前消失。苏译离开的并不远,隔着浮云,转头还能眺望到那棵参天的桃树,铁奕紧随着在他身侧现身,“主子。” 苏译眉目冰冷,问:“他是何态度?” 铁奕斟酌道:“似乎并不相信罪诏不在帝尊身上。” 苏译毫无所谓,“随他信不信。”接着看向了屹立在半山腰的石像,道:“找些工匠将那座石像雕完,建座庙供起来。” 铁奕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是,主子。” “另外,再查查当年仙门里到底有什么内情,能让石像至今都没有竣工。” “是。”铁奕拱手应下道:“主子,帝上唤你回去。” “知道了。”苏译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桃色祈愿符,递到铁奕面前,“顺手帮你求了一枚。” 第18章 铁奕迟疑了一下才接到手心,没忍住问道:“主子替属下求的什么?” “姻缘。”铁奕茫然地将祈愿符收起来,“属下谢过主子。” 苏译顿了一下,换了语气认真道:“平安。” *** 魔宫里的光线晦暗,只有几束蓝色火焰映出一些光亮,苏译将一柄莹白的玉笛推还给了对面的人。 祭迟将玉笛拢进袖中,温和道:“此次入魔渡得可还顺利……” 苏译抬手将桌上烛台的火光挑亮,道:“顺利。” 祭迟轻笑着看向他,问:“见到帝尊了吗?” 苏译顺口答道:“见到了,不过仙门对他并没有什么动作。” 祭迟理解道:“再没有摸清罪诏是不是在帝尊身上之前,他们不敢打草惊蛇。”他思考了一下又问:昆仑墟也没有动作吗?” “没有。”苏译道:“无极门代理门主往各派下了传令,虽没有明说,但话语中的意思是帝尊消失近百年生死未知,突然再次出世,未必就货真价实。” 祭迟的神色依然平静温润,“他倒是猖狂。” 苏译尝试问道:“帝上似乎与帝尊熟识?” 祭迟道:“算是。”他起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袍子,“该我去见他了。” 祭迟直接在客栈内现身,他抬手轻敲了两下房门,石英开门看清来人,愣了许久之后,便扑向了他的怀里,激动欣喜道:“祭迟。” 祭迟将石英抱住,道:“轻了。” 石英往他怀中蹭了蹭,“这几日已经长胖了许多,你前几日若抱,还能更轻些。” 祭迟抚着他的背,温声道:“你有什么心愿,我尽力将你在秘境里错失的时光补足。” 石英道:“那我得好好想想。” “好。”祭迟抬头见白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微侧了一下头,“先坐。” 祭迟抱着石英坐下,略微迟疑道:“帝尊。” 白释呷了一口清茶,并不看他,“有什么事便说。” 祭迟无奈地笑了笑道:“帝尊应当都知道了,我实在也没有什么要说,多谢帝尊帮廖生拿回元丹并破除心魔。” 白释颔首道:“你那玉笛不太会给旁人,怎么会与魔修牵扯在一起?你先今又是什么身份?” “魔帝。” 白释抬眸看向祭迟,倒也没有显出多少讶异,只问:“怎么回事?” 祭迟道:“仙魔之战后,魔帝消失,内里群龙无首,内乱不休,外里仙门步步紧逼,死伤惨重,为了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我便顺势夺了位。” 白释道:“我出来日久,没有听说多少关于魔族的消息,魔族近百年来在你治理下倒也行事低调。” 祭迟苦笑道:“与我关系不大,那一战之后,魔族元气大伤,至今没有缓过来,如今的安稳恐怕是镜中月水中花。” 歪爬在祭迟怀里的石英,身体无意识间往下滑了滑,白释提醒道:“他睡着了。” “帝尊,等一下。”祭迟动作很轻地扶住了石英的脑袋,起身将他抱放到床榻上,掩好被角,再次返回到座位上问:“帝尊既已出来,不知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白释又抿一口茶,沉思半响道:“得想法子看能不能把我的情劫渡了。” 祭迟接着问:“不知渡这情劫需要什么条件?” “需我真真动情。” 祭迟猛然咳了一声,艰难道:“那这确实比较棘手。”他想了想看向白释,提议道:“不若我替帝尊寻些民间话本,你思思凡心?” “若真能有效,可以试试。”白释将瓷杯搁回桌面,严肃道:“另有一事比较紧要,你帮我查查,我发现自我进入妄生秘境以来,秘境内经常出现罅隙,外界可有上古妖兽现世?具体都是那些地方?” 祭迟稍稍思考了一下道:“确实有,不过此事庞杂,需要详查。” 白释沉默片刻道:“也好。” “帝尊。”祭迟犹疑许久道:“你现今若不知想去哪里?又不嫌弃的话,不如随我去魇都住一段时间,我也好将此事一查明,就能第一时间告知你。” “好。” 第18章 心魔 魇都是魔界都城,妖魔鬼怪齐聚于此,繁华是繁华热闹是热闹,但也最是鱼龙混杂。宏伟巍峨的魔宫便建在魇都中央,宫门两侧是两根盘龙柱,一轮赤红的圆月高悬在魔宫上方,本该长夜永继,世无白昼的地方,如今城中各个街道却亮满了长明灯,城门口远远排了入都的长队。 除了仙门不屑,人族不敢之外,剩下绝大多数种族都把这里当做摒弃族类身世的逍遥窟。但在传说里此地还有一个名字叫罪城,是上古时期的天神关押囚犯的地方。 石英一进魇都便被祭迟着了人带着去玩了,白释径直入了魔宫。 热气缭绕的温泉中,隐隐约约显出一名男子的身形,满头墨发散在水池里,他伸出一臂向池边摩挲,月光映照下的皮肤冷白如玉,手指还未寻到衣衫,便有人将衣袍接给了他。 白释侧头,视线便撞进了一双狭长的凤眸里,瞳色暗红,眼尾略微上扬,倒影出他稍显诧异的神色。 苏译保持着弯腰递衣的动作不变,“帝尊。” 白释瞬间便披好衣袍从温泉中跃了出来,赤足踩在池边光滑的乌青色暖石上,头发上的水滴顺着发尾往下滴落,他皱眉看向苏译,苏译没再用他那副少年的装扮,这算是他第二次见他的真实面貌。 仍是一袭惹眼的红袍,衣摆袖口处绣着繁复的玄色暗纹,金冠束发,眉目浸笑,五官轮廓比之前更加清晰明朗,是一种间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模样,张扬骄衿又内敛深沉。 白释侧身从他面前经过,“怎会是你?” “帝上担心帝尊在这里住的不习惯,让别人侍候又不放心,便让我来了。”苏译抬步跟进内殿。 白释赤足踩过的地板上洇出了一摊水迹,随着步子露出的脚踝与足指白皙莹润。苏译顺手从旁边侍候着的宫婢手里接过毛巾,不可见地瞪了她们一眼,宫婢皆低头转过了身。 他走到白释面前问:“帝尊需不需要我帮你擦发?” 白释坐到椅子上,沉默地盯了苏译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你可想好了?” 苏译略微怔愣,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白释在问什么,他收回毛巾道:“想好了,谢帝尊的一片好意,晚辈心领了。” “为何?” 明明这两个字问得语气平静,白释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苏译却仍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悦,他装作轻松地扯开一个笑容问:“帝尊,你可知我在这里是何身份?” 白释抬眸道:“魔尊。” “是廖生魔尊。”苏译纠正道:“魔族共有四位魔尊封号,从上古开始,千百年来四个封号从未改变,但封号下的人时时都在更改,其中变换最频繁的魔尊便是廖生,从第一任廖生魔尊算起至今在位最长是一百一十三年。帝尊今日见到的廖生魔尊是我,明日见到的未必便还是我,不是我不敢废尽修为赌一把,只怕我没命赌。” 白释湿发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几乎浸湿了他大半的黑色衣袍,殿里的温度本来便低,而他皮肤又白,便显得整个人都像裹在寒冰里,看着就觉得冷。 僵持许久,苏译以为白释应该对这件事放弃了,他却慢慢道:“你留在我身边,在功法稳定之前,我护着你。” 苏译确认了许久,才敢相信自己并没有听岔。接着便慌乱地转身,从宫婢端在手里的木盘上取了一件外袍,返回披到了白释身上,“殿里冷,帝尊还是加件衣服为好。” 白释反手便扣住了他的手腕。 苏译视线下滑,便是洁白纤细的颈项延伸进暗色的衣领,连嫩白细腻的耳垂上似乎都悬着细润的水泽,他忽视掉白释探进他识海里的的神识,弯腰贴近他的耳廓,喉间滚动,声音无意识间变得暗哑,“帝上让我来侍候,可没说还有其他服务,师祖……”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还未唤完,白释一掌就将苏译推了出去。苏译直直摔向了身后的书架,瞬间口齿间血腥味翻涌。 白释肉眼可见动了怒,“我看你的心魔根本就没有消除!” 扑通几声,殿内的宫婢全应声跪了下来,书册散了满地,苏译抬手擦了一把唇边血沫,道:“师祖乃仙门至尊,不杀了我清理门户,是打算留着我欺祖灭师吗?不对,师已经灭了。” 白释手间祭出一把金剑,眨眼之间,剑尖已经抵在了苏译的颈项,苏译被迫抬头看进了他的眸子。 白释的怒气已经隐了下去,只问:“就这么想死?” 苏译清晰地看见那耀眼的金光下,剑柄处闪烁的“奉天”二字,他道:“能死在奉天剑下,即使下到阎罗殿,说起来也是一件令人惊羡的事。” “奉天剑没有伤过人,我也不打算让他见血。”金剑消失在了白释手中,他看着苏译道:“奉天剑奉天之命斩杀罪孽深重,天地不容之人,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必须死,不论是魔是仙还是人,善恶报应因果轮回自有造化,渊和不想让你偿命,我便没有资格替他来让你偿命。我言尽于此,你如果还是不能消解你的心魔,我亦无能为力。” 第19章 苏译似乎是突然脱力般靠在了书架上。 白释已经转身,“我会将夔纹腾的功法写好予你,修不修看你,只是魔修修炼魂识,死后没有入轮回的资格,下次再这般莽撞求死,也劝你慎重。” 祭迟进到宫殿时,苏译和宫婢早已离开,白释披发斜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干净的书册,执笔写着什么。 祭迟从身后跟的宫婢手里接过锦盒,摆手让她们退下,亲手将锦盒里的龙珠拿出呈放在桌案上,刹时整个宫殿亮如白昼。 他轻步走到白释面前坐下,并未出声打扰他,只是细细地打量着他身上穿的黑色衣袍,样式简洁,唯有衣领处绣着一枝料峭的红梅,衬得白释颈边的皮肤更是莹白如瓷。 白释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不解道:“怎么了?” 祭迟笑了笑道:“从未见帝尊身上有这般艳丽的色彩,觉得奇异。” 白释知道他说的什么,抬手又重新翻了一页,继续往下写,道:“不是你选的衣服?” “祭迟可没能力揣测出帝尊喜欢什么,还不如让其他人选,帝尊若不喜欢,我还能说他几句。” 白释平淡道:“没什么喜不喜欢,都行。” 他似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另外,把人都撤了,我身边不需要人侍候。” “是祭迟思虑不周。” 这一句话结束,殿内重新陷入了静默,只剩下毛笔笔尖滑过纸张的细微声响,祭迟拿过石砚帮白释研墨,余光扫见纸页上苍劲飘逸的字迹,问:“帝尊在写什么?” “夔纹腾功法。” 祭迟稍稍诧异,“是写给廖生?” “嗯。”白释突然停了笔,抬眸问:“我倒有些不解,苏译为何会习到不全的功法?” 祭迟叹气道:“帝尊有所不知,魔族的功法传承远不如仙门,大多需要争夺,许多情况下越是强的功法都是从前一位修习者身上抢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功法遗失,一部分会遭到蓄意篡改。魔修中将近七成都是因走火入魔失去理智而死亡,没有死亡的身上亦携有各种问题,轻则损命伤身重则不人不鬼。” 白释神色变了变道:“我在昆仑墟水榭的灵阁里储藏收集了许多功法,其中魔族的亦不在少数,若它们还在,有机会我交予你。” 祭迟道:“之前先魔帝也想过修改魔族修习的功法,但委实比想象中要困难许多。” “耀魄?” 祭迟点头道:“是。” 苏译往椅子里靠了靠,示意站在一旁的铁奕坐下说,“查到什么了?” 铁奕道:“在修建帝尊观庙时,仙门里爆发内乱的起因正是转罪阵,无极门派弟子下往各派彻查,负责此事的便是帝尊,经他手将当时诸多仙门弟子甚至长老掌门废尽了修为。” 苏译挑眉道:“怎么了?仙门干的龌龊事多了,把他们罚的重了些,就不服气,背地里蓄意报复?” 铁奕迟疑半响道:“不全是,还有一种说法是转罪阵其实是帝尊创的。” “张嘴就来。”苏译差点笑出来,他可不觉得一个连贴身佩剑都没有沾过血的人,能有多大罪业,需要用到转罪阵,“他们可有证据这么说?” 铁奕道:“证据目前不祥,但无极门为了让传言止息,处罚杀掉的仙门之人没有千也有百。” 苏译面色渐沉:“还有呢?” “再就是仙魔之战,原本在交战之前,先魔帝已经答应将罪诏还给仙门,两方停战。但却在当天帝尊随魔帝一起消失,这才促使了仙魔之战的爆发。” 苏译沉默了许久,继续问:“还有吗?” 铁奕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个传言……” “说。” “先魔帝当时在魇都算是横空出世,未到半年便斩杀了数位魔将魔尊夺得了魔帝之位,靠的便是一柄可御万兽的魔笛,据说此笛正是上古神器长云。但长云笛长风琴是无极门的镇派神器,长风认主帝君,长云认主帝尊。”苏译攥紧了手指,注视着铁奕,铁奕顶着压力接着道:“云间楼汇总记载世间神器的归属,在此事出现之后,专门派人求问过帝尊长云的所在,帝尊的回答是赠予。” “没说赠予谁?” “没有。”铁奕思考了一下,严谨道:“也可能是云间楼有意将名姓抹去了。” “先魔帝叫什么?” “耀魄。” 第19章 龙角 “耀魄?”苏译重复了一遍,“听着不太像人名,是真名还是尊号?” 铁奕想了想道:“这便不知道了,历代魔帝的封号都是重新定,可能用原名也可能另外起。” 苏译兴致缺缺地抬了一下下巴,“再没有什么事就下去忙吧。” 铁奕起身刚走出两步,又返了回来,行礼道:“还有一事属下需要禀报。洞瑶魔尊昨晚便入了魇都,但并未进宫觐见而是去了身似客,石英小公子也在那里,至今为止两人都未出来。” 苏译面色骤变,“谁带石英去的那种地方?” 铁奕道:“我们的人应当不敢。” 苏译已经瞬移出了房门,“我不管敢还是不敢,洞瑶若勉强没把他弄死,也不要让我在魇都再见到他。” 身似客是一座七层高塔,整座建筑金碧辉煌,炫彩异常,高塔的每层飞檐上都悬挂着金制的风铃,雕梁和窗棂上用极为鲜艳绚丽的色彩绘着仙女飞天图。 苏译到达高塔时,里面已经被清空,老板身后缀着一条流光溢彩的七色狐尾,勾着娇媚的嗓音指了指楼上,“洞瑶魔尊在第七层。” 高塔的每层装饰都用了同一种色系,按着赤橙黄绿青蓝紫排列,到达第七层入目便一片紫色,深浅不一,苏译没心情评价这垃圾品味,看久了都觉得头晕。 面前隔着一道浅紫色薄纱幕布,上面缀着珍珠和流苏做装饰,苏译停下了步子,“出来吧,需要我放把火将这里烧了你再出来?” “果真是你的地方,不知道心疼。”随着一声轻笑,面前的浅紫纱帘被撩了起来,流苏拂过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出声之人的整个身形也现了出来,身量极高,着一袭质地柔软轻薄的深紫宽袍,衣领开的长,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的胸膛,黛眉棕瞳,玉貌降唇。 苏译蹙紧了眉,“石英呢?” 洞瑶径直走到了旁边的一张软榻上斜靠着,姿态慵懒,“我之前来也不见你这般热情,怎么这次就这般快来迎接我,那孩子很重要?” 苏译沉声道:“我劝你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将人放了。” 洞瑶随手从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在指尖打转,“我若杀了他会怎么样?” 苏译道:“你若能杀得死他,我今日就当没有来过。” “今日这么大阵仗你瞒得住吗?” “瞒得住,只要你敢。” 洞瑶倏忽之间便笑了,“你就不好奇帝上和帝尊是什么关系?帝上亲自将帝尊迎进魔宫又是什么目的?我们一起问问那只灵妖,我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苏译心下了然道:“一晚上了,你就没有问出什么?这事恐怕没你说的这么简单。” 洞瑶语气虽如常,但眸色却凛冽了几分,“苏译,你就不能委婉一点。” “于子卿。”苏译低眸注视着洞瑶道:“我也告诫你,在我的地盘上,你最好收敛些,事情如果闹僵,没那么好收场。” 洞瑶将捏在指尖的葡萄重新放回果盘,起身走到了苏译身边,附耳压低了声音道:“我也好心提醒你,仙魔之战时,先魔帝与帝尊一起消失在了妄生秘境,至今二百余年,无极门都不敢认回去的人,帝上却亲自迎进了魔宫,你有想过那张皮囊之下,回来的到底是谁?如果帝位易主,新帝登基,我们这些人可还能继续活着,你居于魇都,首当其冲第一个就是你。” 苏译侧头躲过他身上过于浓重的脂粉味,“不劳你费心,有这闲心,不如多花些时间管管你手下那群疯狗。” 洞瑶眯了眯眼,“看来是我多嘴了。” 屋内中央显出了一团魔气,一名戴兜帽的魔卫跪地道:“两位魔尊,帝上传召。”话语一闭,魔气便瞬间消失不见。 洞瑶转身拍了拍衣袍,意味深长道:“帝上虽然言行温和,但若真把他当无害的绵羊,最后定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苏译接话道:“你既然有这认知,想来应该把人交出来了。” 洞瑶掀开纱帘,径直往里间走,苏译抬步跟上。石英便待在一间坠满紫色薄纱厚锦的屋子里,屋内的桌子上摆了许多吃食,石英一边啃着一只鸡腿,一边惴惴不安地看向门口。 木门一被推开,石英确认出了来人,甩手扔掉鸡腿,眨眼之间便扑进了苏译怀里,声音里已满是哭腔,“吓死我了,你怎么才来……” 苏译抚住他的背,将他抱稳,“知道吓?怎么还乱跑。” 石英委屈地控诉苏译身后站着的人,“我没有,他骗我说这里的东西好吃。” 第20章 洞瑶挑了挑眉,视线扫过狼藉一片的菜品,“所以,不好吃?” 石英被噎了一下,但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坚定道:“好吃也改变不了你骗我的事实!” 洞瑶看向苏译,神色变了几变,还是没忍住道:“就这么喜欢给别人带孩子,送走一个又来一个,何不自己要一个?” 苏译抱着石英侧身从他面前经过,冷声回道:“管好你自己。” 一出身似客,苏译便道:“走开很远了,别装了。” 石英吸了吸鼻子,闷声不服气道:“怎么算装了?真的很可怕。” 苏译顺着石英的话语问:“所以他对你做了什么?” 石英耳根微红,不自然地抬了抬下巴道:“也没什么……灵力幻境毒药对我又没什么用。” “这不挺好。” “哪里好?”石英突然侧头盯着苏译道:“可也没有痛觉,没有感知。” “所以呢……” 石英低头一口就咬在了苏译的肩胛,隔着衣料,苏译都感觉自己应该被石英咬破皮了,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空出一只手掐住了石英的两颊,拇指摸过他尖利的虎牙,沉眸道:“属狼狗的?不怕我把你牙拔了?” 石英撤开苏译的手,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你根本就不懂,给你根本就说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苏译把指尖上沾的口水,默默擦回到了石英身上,“绝大多数人只会对自己经历的痛苦刻骨铭心,别人的痛苦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完全感同身受。” 石英愣了愣,苏译接着道:“有时候让你烦恼的东西,有可能是别人求也求不得的东西。” 石英完全不赞同道:“这长不大的小破身体,给你你要不要?” “有得必有……嘶。”石英照着原先的位置又咬了下去,比上次更加用力,苏译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提在了半空,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真的把你的牙拔了?” “你拔呗。”石英毫无所谓,“试试是你拔的快,还是我长的快……”最后一句的声音弱了下去,“反正也不疼……” 苏译听得清晰,他反手面无表情地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 石英伏在苏译的颈边,轻轻动了动问:“我是不是每次都哭的很假?我哭不出来眼泪,也不知道难受是什么感觉?” “难受就是你现在的感觉。” 石英抬头看着苏译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你就不会安慰人吗?” 苏译怀疑道:“帝尊会安慰你?” “除了帝尊别人都会。” 苏译莞尔,“看来这招你对很多人用过?”他抬手摸了摸石英的头发,似是感概道:“帝尊把你养的倒是好,四百年只长年龄,不长心性。” 石英撤开他作乱的手,“感觉你在嘲讽我……” 苏译笑眯了眼,似真似假道:“不是嘲讽,是羡慕。” 石英虽然半信半疑,但这句话确实也非常受用,纠结了半晌,便环住了苏译的脖颈,支吾道:“再求你件事呗,我去了那种地方的事情不要给帝尊说。” “为何?” “就……”石英涨红了脸颊,“就那种地方让帝尊知道不太好。” 苏译略微思考了一下,答应道:“行。” *** 魔宫主殿洞瑶要比苏译先到,他弯腰向主位上白衣玉冠的青年行礼,“洞瑶拜见帝上。” 祭迟温声问:“廖生怎还不见来?” 洞瑶起身应答,“他后面就到。”抬眸却瞥见祭迟座位旁边今日多加了一张座椅,墨衫的青年端坐,垂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沉静。 洞瑶吞咽了口唾沫,再次伏身行礼,“洞瑶拜见帝尊。” 祭迟出声道:“起来吧,我吩咐你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洞瑶道:“已经查明。” 从殿外突然滚进来一个黑衣少年,一直滚到了洞瑶旁边才停了下来,凌乱的黑色卷发中隐约显出两只小巧的龙角,其中一只龙角仅有一半,像被大力折断,断裂处参差不齐,但少年的样貌却极为漂亮,甚至是带了些邪性。 城欲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试探般问:“帝上,我没有来迟吧?” 洞瑶往后退了一步,“不迟,你来不来影响也不大。” 城欲像是松了一口气,睁着纯澈的眼睛认真道:“那你们聊,有事再叫我。”说完,便又把自己缩成一团,滚进了殿中一个漆黑的角落。 苏译一跨进门槛便是这般场景,他习以为常地从黑影身上收回视线,弯腰行礼。 祭迟侧头看向洞瑶:“都查到些什么?详细说说。” 第20章 罅隙 “帝尊自两百年前消失于妄生秘境之后,秘境确实时有动荡也产生了诸多罅隙,不过每次裂开罅隙的时间不定地点不定,也不是每次都会有上古妖兽出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灵力低微的小妖,连我幻花谷稍厉害点的魔兽都比不了。”洞瑶不屑道,“也就仙门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大惊小怪,觉得天都得塌。” 他抬手在半空绘了一张巨大的画图,上面点缀着明亮不一的光点,宛如浩瀚星河,他继续道:“我汇总了一下近两百年来出现罅隙的地点得到了这张图。” 躲在角落阴影里的人突然出声道:“这些星点若连起来,好像一个阵……” “我之前也这样觉得。”洞瑶道:“不过试了很多方式,也查阅了诸多古籍残卷并没有找到与此图相似的法阵,帝上可曾见过?” “不曾。”祭迟侧转了一下身体询问白释,“帝尊见过吗?” 白释道:“没有。” 洞瑶无所谓道:“那看来是我想多了,这星罗棋布的地点排列不过是巧合罢了,不是有什么人想破除秘境封印。毕竟妄生秘境损毁对三界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除了困在秘境里的妖兽想出来以外,应该没有人希望封印真的解除。” 角落里又默默插进一句,“还有之前困进去的人。” 祭迟皱眉问:“秘境封印松动仙门对此是什么看法?” 洞瑶看向苏译,附声问:“廖生与人族和仙门走的最近,仙门对此的传言你应当最清楚。” 苏译的视线在白释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发现他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大的反应,才斟酌着词句回道:“帝尊消失于妄生秘境之后,秘境才开始在各地出现罅隙,时间凑的巧合,仙门对于帝尊的评价并不容乐观。” 洞瑶跟着便道:“仙门这次倒是难得长了双眼,帝尊与我们帝上这般关系,评价再乐观就是缺心眼了。以前一直不明白帝上何止于有那般实力与魄力,能够力挽狂澜救仙魔之战后的魔族于水火之间,原来竟与帝尊相识,这一下便都说得通了。” 祭迟道:“孤的身份没什么好猜测,并没有什么奇特的点,还有其他事吗?若没有就可以退了。” 洞瑶似才想起来,“倒还真有一事,我在往魇都的路上碰到了几个岩水城的逃民,便派人打听了一下,他们说岩水城爆发疫病,欲进魇都求拜帝上。也不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携病,我便将人全部拦在了魇都外。”他转头对苏译道:“这事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若让他们真进了魇都,后果可不堪设想。” 苏译道:“魇都的警卫不是摆设,你万可以大胆试试,看他们进不进的来。” 洞瑶眯眼笑道:“你错了,不是谢我把他们拦住,而是谢我没有把他们带进来。” 苏译轻掀了下眼皮,评价道:“你还真是个疯子。” 洞瑶道:“多谢夸奖,我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你便全当欠我一个人情。” 祭迟出声打断道:“这人情就当孤欠你,那些逃民现在在哪里?醉鹤为何不处理?竟能让他们求到魇都来。” 洞瑶道:“逃民我已经派人关押了起来,据他们说醉鹤闭关已有一年,就是他居住的断荡崖也无人上的去。不过根据逃民的描述,我感觉不像是爆发了疫病而像是中了百灵咒。” 苏译皱眉问:“百灵咒?哪里出现过罅隙?” 洞瑶颔首道:“三年前确实出现过一次,不过这和罅隙有什么关系?”他蓦然想通道:“百灵咒是上古妖兽下的咒术?” 白释解释道:“上古有灵蛇唤百灵蛇,阴阳相生,一念成善一念成恶,善者下咒,恶者解咒,那里既然曾经出现过罅隙,应当是从秘境里逃逸出来的。” 祭迟沉思半瞬道:“廖生你亲自去一趟岩水城看看真实是什么情况,若真是百灵咒,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咒。” 苏译勾唇道:“我去倒是可以去一趟,但只怕这件事是醉鹤蓄意放纵。” 祭迟心累地按了按眉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需要你亲自去。” “离开魇都啊?”洞瑶意味深长道:“希望你下次回来,魇都还是你离开时的魇都。” 苏译直接被气笑了,“于子卿你是真的对你家里养的那群疯狗放心,有时间担心我不在魇都,会不会有人打魇都之主的注意,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你再迟些回去,幻花谷可能真成蛊盅了。” 第21章 祭迟适时道:“洞瑶你要不还是回去看看?” 洞瑶咬牙对苏译道:“回去自然是要回去,但你就放心让城欲一个人留在魇都……” 角落里的声音微弱,“我就不用了吧……” 苏译转身看向那团黑影道,“我前几日收了一张古籍残卷是一张藏宝图,地点便在你的葬龙滩。” 城欲眨眼之间便瞬移到了苏译面前,眸光发亮,“真的?” “真假不知但是可以试试。” “行。”城欲满含期冀地望向祭迟,“帝上……” 祭迟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去吧,今日就先到这里,都可以退了。” 出了主殿,城欲便急忙伸手向苏译讨要,“藏宝图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取。” 铁奕却忽然显身抬剑挡在了城欲面前,“藏宝图不在尊主身上,在我这里,如果想要就跟我打一架,赢了便给你。” 城欲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廖生!” 苏译侧步已经距他们很远,“他想比试你便指导他几招,还担心输了不成。” 洞瑶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交手的二人,慢慢收回视线迈步到苏译跟前,“你是真不怕他死在城欲手里?” “那也是他技不如人咎由自取。” 洞瑶赞道:“还真是舍得。” 两人还未走下台阶,就有一位魔卫现身道:“两位魔尊,帝尊有事请廖生魔尊过去一趟。” 洞瑶意味不明的视线在苏译身上扫了好几圈,“难怪你一点也不担心帝尊入魔宫有何目的?原来是早就把自己的后路铺好了。” 苏译从袖中掏出一份信笺递给洞瑶,“霍成得的密信,别怪我没有再三提醒你,劝你早些动身出发。” 洞瑶将信笺捏紧在手中,眸色阴鸷,“截我书信,现在又来装好人,做人不要这么两面三刀,怪恶心的。” “彼此彼此。” “苏译,你知道我最讨厌你那点?” 苏译轻笑着道:“愿闻其详。” 洞瑶凑近到苏译跟前,低声道:“真假参半——虚伪,魔族帝位上的人只能是帝上,除此之外,不论换谁,本尊都会血洗魇都。” 苏译道:“这话不要对我一个人说,建议你写张告示贴城门上,或许还能震慑住几个宵小之徒。” 话闭,他便转身返回,白释居住的宫殿偏远,距上次来时更显僻静,连四周的魔卫和宫婢也撤了,但进去才发现屋内除了白释外,还有被石英拉着盘坐在地毯上玩棋牌的祭迟。 白释坐在屋中主位上,身后是一副双龙戏珠的墨玉浮雕,他着黑衫束玉簪,一身的清冷和淡漠,唯一的异色是低束领的内袍上绣着一枝盛开的红梅。 苏译的眸色暗了暗,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抹红过于喧宾夺主,与白释并不相衬。 “帝尊。”他行了一礼道。 白释手中拿着一本湛蓝封面的书册,递到苏译面前道:“这是夔纹腾的功法收着吧。” 苏译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与白释陷入了诡异的僵持,许久之后,苏译才听到自己略显艰涩的声音,“帝尊明知就算我拥有了正确的功法,废掉重修的可能性依然不会太大,为何还要如此?” 白释将书册放在了旁侧的桌子上道:“不论修仙修魔总有要求的东西,你如果所求非此,我亦不会强求你更改。” 祭迟出声劝道:“帝尊既然给你便留着,全当是帝尊予后辈的一份心意。” 苏译攥紧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稳住声音问:“所以帝尊予我功法,是因为认我是你的弟子?” 白释道:“没有什么认不认,我与你师的师徒之谊算是名不副实,你与你师亦是多灾多难,我尽一份心不希望看着你误入歧途,你若愿唤我一句师祖我亦应,你若不愿便算了,不勉强。” 苏译沉默了许久,才撩开衣袍缓缓跪了下来,他额头触地的那一刻眼眶似乎都湿润了,“弟子多谢师祖赠予功法。” 祭迟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接到了苏译手中,“既如此,今日便把这迟来的礼做全了。” 苏译双手接过茶盏呈到了白释手边,“师祖。” 白释盯着茶盏,似乎有片刻的迟疑和茫然,但对上苏译极为认真的眸光,还是接过浅抿了一口。 白释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石坠子,放到了苏译手心,“这个你也一并留着。” 玉石坠子是墨玉质地,马马虎虎感觉像是雕磨成一只猫,但明显雕刻的人技艺并不精熟,猫的头身比例怪异,玉石上还残留着诸多凌乱的划痕,说它是个坠子都有点抬举它。 苏译没忍住问:“这是何物?” 白释看着苏译手里那团黑乎乎的玉石,不确定道:“不知,许是个普通玉坠子?” 苏译哑然半刻,锲而不舍道:“那帝尊赠弟子此物可有含义?” 白释摇头,“没有含义,这是我身上唯一可以赠给你的东西。” 苏译很郑重地将坠子握进手心,“弟子多谢师祖。” 苏译离开后,石英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白释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袖问:“帝尊撒谎了,那枚墨玉坠子帝尊存了很多年,怎么会忽然赠给他?” “原本便是他的东西,便当物归原主。” 石英诧异道:“帝尊之前认识他?” “不认识,一面之缘。”白释并不欲多说,转头对祭迟道:“事关罅隙并非小事,我打算去一趟岩水城,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祭迟思衬道:“罅隙一事不一定就与你有关,帝尊无需在意外界的谣传,当年误入秘境你与石英皆是受害者。” “倒不是说非得与我有关我才要管这件事。”白释停顿了一下道:“只是这件事我必须做,秘境若开启,三界很难不乱。” 祭迟凝重道:“既如此我会联系无极门,若容繁出关,我亲笔给他写封信,看能否抛下前嫌合力共筹。” “容繁在闭关?” 祭迟道:“据说仙魔之战后,他时常闭关,无极门的门主之位由他的徒弟莲山君代掌。”他唏嘘道:“两百年的时间并不短,仙门里帝尊有印象的人大多都已经辞世,四位尊者如今也只剩下两位,容繁闭关,蘅芜也失踪了近三十年了。” 白释疑惑道:“这两百年,仙门就没有再封其他尊者吗?” 祭迟道:“恐怕要让帝尊失望了,仙门已有没落之势。”他接着认真道:“近千年来没有一个人飞升成神,最长寿的修仙者也就二三百年光阴,如今修仙还不如十年寒窗考取功名来的实在。” “魔界呢?” 祭迟笑着道:“我已经让他们开垦荒田种地了。” 第21章 百灵 “又输了。” 铁奕一边把手心的黑布缠紧,一边轻嗯了一声驽定道:“总有一天我会打赢他。” 苏译扫了一眼他的手问:“伤的重不重?” 铁奕道:“问题不大。” 两只巨大的丹顶鹤从头顶飞过,发出尖利刺耳的鹤唳,他们走在一处陡峭的山路上,往旁边多跨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有一座白墙青瓦的府院建在高崖之侧,被一颗巨大的古木缠绕托举着,府院上空数只仙鹤盘飞。 苏译与铁奕走过通往府院的唯一一条铁链桥,站在了府门前,四周是绿意盎然的古柏老松和闲静悠然的流水瀑布,紧闭的府门只垂挂着两只生了锈的铜环,满地落叶败花,像是从来没有人造访过这里。 苏译抬了下眼皮,“叫门。” 铁奕的身体突然爆长,凌空飞止半空,幻化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全身覆盖着黑金色鳞片,原本盘飞在府院上空的丹顶鹤纷纷退避,黑蛇压低了头颅,俯视向下,两只大到不可思议的瞳眸内似藏着涌动的血海,它轻轻摆动了一下蛇尾,猛然向那扇年久腐朽的府门撞了过去。 蛇身所经之处,地上的树木岩石皆被碾的粉碎,但却在三角形头颅就要撞到府门的最后一刻,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着青色布衣的俊秀青年站在门内,平静地与黑色巨蛇相视。 铁奕慢慢收回原型,退到了苏译身边。 醉鹤看向狼藉一片的门口,被铁奕损毁的断木碎石滚了满地,他幽幽开口,“有必要每次来都将我这里毁一遍吗?” 苏译道:“若真毁了,我给你另赔一所新的宅院。” 醉鹤转身兀自进了府,“不用,住习惯了。” 醉鹤的院子并不大,院内放置了许多木架,上面凉着各种药材,还未进去,便闻到了极为浓郁的药香。醉鹤进去便径直坐回到院内石凳上,他面前的石桌上堆了许多晾晒好的蝎子,他握着一把小巧的银色蝴蝶剪仔细地将蝎子一一肢解,并根据不同的部位摆放进一旁的瓷碟里。 苏译撩袍坐到了醉鹤对面的石凳上,看向满桌的人脸赤蝎道:“听下面那些人说你在闭关?如今看来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有事说事,别绕弯子。”醉鹤一剪便剪断了一只蝎子的鳌肢道:“是我不想见他们。” 第22章 苏译道:“那你有没有听说整个岩水城都被下了百灵咒,满城哭嚎宛如炼狱,城民上不了断荡涯求拜无门,都逃到魇都了。” 醉鹤毫无所动道:“麻烦你杀了他们,岩水城的祸患没必要影响魇都。” 苏译轻笑道:“看来此事你早已知晓,是有意放纵不管。” 醉鹤放下剪刀,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你可知这百灵咒要如何下?又要如何解?” “你精通毒术与医术,应当比我清楚太多,何须问我?” 醉鹤盯着苏译的眼睛,缓缓道:“百灵咒是百灵蛇用性命下的咒术,想要解咒需要另一只百灵蛇拿性命解咒。不说百灵蛇乃上古灵蛇,千载难遇,即使真能找到一条,你凭什么会觉得它会拿性命来替这些无干之人解咒?” 他重新握回剪刀,慢条斯理地肢解下一只蝎子,“若非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百灵蛇不会以死下咒,很难说岩水城落到今日境地是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回去吧,帝上要问责我一力担着,这趟洪水没必要趟,没什么意思。” 苏译低笑了一声,似是觉得荒唐,“岩水城内近两万城民全部都是咎由自取?” 醉鹤握剪刀的手顿了顿,不屑道:“你在这里都快待了一百年了,还是把你从仙门里学来的东西改不了,岩水城内我未取一分一毫,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不过你若真想解咒,比起专门跑一趟来问我,不如问问你旁边那位,他可比我清楚这百灵咒要如何解。” 苏译下意识看向旁侧,铁奕面色如常,紧抿着唇并不吭声。 醉鹤轻飘飘接着道:“但他到底想不想告诉你,我就不知了。” 苏译已经起身,“今日多有打扰,拜辞了。”他脚下步子走的快,脸上明明白白显出怒气。 铁奕最是清楚苏译这般情况有多难见,他急跟了两步唤,“主子。” 一直等下了断荡崖,苏译才侧身回头问:“当着我的面,你跟他打什么哑迷?” 铁奕手心里都渗了汗,“属下不敢。” 苏译挑了下眉,问:“以前认识?” 铁奕不敢隐瞒,“认识。” “方便说吗?” “方便。”铁奕连忙道:“醉鹤魔尊之前救过我。” “他什么行事作风,为何救你?” 铁奕磕绊道:“属下……不知。” 他在苏译越来越晦暗的眸色里,心也慢慢沉到了谷底,苏译的信任太浅,耐心太少,一句“认识。”就总够把建立了几十年的主仆情意全部打碎扔掉,他不会杀他惩罚他,只会不要他。 廖生魔尊是从幻花谷的蛊盅中走出来,以半残的身躯捧着一朵生骨花送到了前任魔尊面前,在他身边蛰伏近二十年,最终生抽了魔尊的全身骨髓,重铸了杀生刀,夺走了夔纹令。 苏译在魔界待了百年,前二十年是为报仇,后八十年只是为了救风清圆,在风清圆被锁灵期间,他数次进幻花谷寻药,上断荡崖求医。他杀伐果决但大多数情况下不会真的要人性命,他阴晴不定,但真真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与整个魔界格格不入,留在魇都似乎都像是只能留在这里,身边亦没有近亲之人,用人不在乎出身种族,更不谈忠不忠心,顺手就留着不顺手就扔掉另换一个。 铁奕以为救治好风清圆,将她妥善地安顿在青华峰,苏译这种特质会慢慢减轻,但却发现,他似乎连活都不想活着了。 苏译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铁奕开口辩驳一句,直接气笑了,“没其他话说了?” 铁奕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将头埋得低,“醉鹤魔尊确实救过属下,但属下与他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关系。” “罢了。”苏译缓缓落下这两个字,就将此事揭了过去,似乎没什么心情与耐心跟他扯清这件事的虚实,“他说你知道解咒的法子,能否告诉我?” 铁奕内心涌进一股巨大的不安感,慌乱焦急地开口,“属下的血肉可以解咒。” 苏译言语冰冷,“你身上有几两肉,把你扔锅里煮蛇汤吗?” 铁奕略微思考了一下就道:“主子若想让属下直接解咒,属下亦愿意。” 苏译眸色暗了暗,有些不可置信,“你是百灵蛇?” 铁奕点头道:“是。” 苏译缓了一口气,才勉强接受道:“知道了,你莫擅作主张。” *** 岩水城外围了魔兵,将各个入口全部控制住了,苏译到城下时,副城主出来相迎,是名女子,面容清秀,她行礼道:“廖生尊主。” 苏译问:“城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致道:“事发之后我们便封锁了城门,至今并未派人进去查探。” 苏译笑得有些愉悦,“所以你们是奉了醉鹤的命,打算把这一城人全困死在里面?” 林致面无表情道:“主子并未下令,我们不敢拿此等小事扰他。” “看来是我多余来这一趟。”苏译沉眸道:“既然副城主都说这是小事,本尊也没有纡尊降贵来管的必要。” 林致见苏译转身就要离开,着急之下匆忙跪了下来,“尊主,求你救救岩水城一城的百姓。” 苏译顿住步子,听她继续说下去,“主子接任醉鹤尊者位时下过令,即使三界亡了也不准我们为公事上断荡崖。属下自知岩水城造此劫难,一月不出必当会成为一座死城,本欲将此事一力担下来,但终究还是因为疏忽让城中百姓逃到了魇都,惊动了帝上与尊主。” 苏译眸中多了些兴味,居高临下地问:“既已决定放任不管,现在为何又来求本尊?” 林致犹豫了一下道:“城内有属下的夫君和孩子。” 苏译略微惊讶,“现在还在城内?” “在。”林致如实道:“岩水城被下咒当天,属下带兵捕杀城外一只食人鱼妖,三日后回城便接到下面呈报。百灵咒毕竟罕见认识的人并不多,在未引起惊乱之前,属下就下令封锁了城门,阻止再有人入城,造成更多伤亡。属下的夫君和孩子一直待在城内,受咒无可避免,即使救出也无用。” 苏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道:“可有其他入口?本尊要进去看看城内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林致起身回道:“还有一条水道可以走,尊主若想进城,属下去寻只船来。” 传说百灵咒是以百灵蛇血下咒,下咒之地或一村一镇一城,百年之内寸草不生无一生灵可以存活。之后百年外人也不可以乱入此地,十二时辰之内走出当无碍,若十二个时辰还没有出来,不论这个人走到哪里,百灵咒都会如影随形,子孙后辈亦会受咒术影响。 自二百年前妄生秘境有罅隙出现以来,百灵咒只出现过两次,两次都是在人界同一个村庄,但第一次时,百灵咒被解了,第二次未能解,那里至今还是处无人敢往的荒野。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态度 魇都着火我拍照——洞瑶 三界大乱我睡觉——醉鹤 大难临头不知道——城欲 大不了我就上吊——廖生 祭迟:y(^_^)y 第22章 贵人 苏译把这些信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林致已经着人寻到了一只小船,道:“属下担心贸然进城恐会引起暴乱,此行人数不易过多,隐秘些为好。” 苏译颔首道:“可以,便铁奕和你随本尊一起进去,其他人不用跟着。” 林致划动船桨,小船缓缓往前驶进,随着距城墙越近,河中逐渐显出漂流的尸首,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和腐臭味外,还有一种奇特诡异的花香。苏译蹲到了船边,指尖触到了河中的血水,他道:“往前一些,把那个尸体打捞过来。” 林致让小船接近尸体,铁奕伸手便将尸体拎出河水,躺放到了船上。 以前只是在记载中见过,这是苏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百灵咒受咒者尸首,像是在人的脚底种了一粒花种,花种以人的血肉为养料,逐渐生根发芽,在皮肤上抽枝生叶开花,在花朵开得最盛大糜烂时,那一块的整片血肉随着花朵一瓣瓣凋零,不断开花后又不断凋谢,直到死亡这一切才算结束。 林致凉凉地扫了一眼,道:“这具尸体还算完好,我们这几天打捞上来的尸体大多被砍去了双脚或双腿,有些甚至直接没了下半身,但没什么用,没有了脚,那花就从腿上开始长,没有了下半身,就从腰上开始长,最后总会开花。”她顿了顿,怖然道:“甚至会结果……不过传说食了它的果可以解咒,但没几个人能撑到花树结果。” 苏译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只觉头皮发麻,他抬头看小船马上就要到岸,问:“既然进城了,不去看看你的夫君和孩子吗?” 林致有些诧异地看向苏译,缓缓摇了一下头,“不了。” 静默了许久之后,她道:“尊主与其他魔族之人不太一样。” 苏译笑了下,问:“怎么不一样?” 林致的目光落在远处越来越近的岸口,有数具尸体随意地躺在地上,像是从树上掉落下来的花枝,绚丽鲜红,她的表情很淡,抬手拨开被风吹到颊边的发丝道:“太负责了吧。” 第23章 苏译道:“那几个逃民是你有意让他们来魇都的?” 林致道:“如果连帝上和尊主都不管,整个魔界恐怕没有人会管了。” 苏译抬步踏上岸口,道:“那你看错了,本尊亦不想管。” 城中街道上除了随意摆放的尸体外,并没有一个活人,家家门户禁闭,一阵微风吹过,将掉落在地上的纸灯笼吹的滚了数圈,才堪堪停下来。 他们一行往前走出了许久,才听到除了风声外的其他声响,像是有人在敲门,一下一下,缓慢,沉闷。 不远的街角有一个蹒跚移动的血红人影,每到一处家户门前,便抬手敲一敲门,然后垂着头等上半刻,没有人应答就再换另一家。 人影敲得很认真,连忽然出现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苏译听到他在敲门时口中还喃喃低念着话语,“慈悲为念,血肉为药,救泽苍生……” 苏译皱眉问林致,“他是什么人?” 林致摇头道:“不知,应当是这几日才出现的,以前在城里没有见过。” 许是苏译并没有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人影终于注意到了他们,缓缓地转过了身。 苏译怔了怔,那几乎不能称作还是一个人,全身的皮肤像是被活生生剥了下来,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血淋淋的骨肉与血管,五官全部糊在了一起,只依稀辨别出几个窟窿,人影移动步子往他们跟前走来。 苏译听到了骨头摩擦和肉块掉在地上的声音。 人影从自己身上轻松地取下一块血肉,像是没有看见苏译与林致一样,径直捧到了铁奕面前,“你可要药?神佛慈悲,可解咒术。” 铁奕脸色苍白,未及反应,苏译一刀已经将人影震飞了出去,人影反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顺着街角迅速逃离。 苏译下令,“追!” 铁奕与林致飞身便追了上去,刚追进一个拐角,从旁边茶楼上跃下来一个青年,白衣如雪,乌发如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白释开口,音色清冷,“莫追。” 林致暗暗握紧了手中软剑,“你是何人?” 苏译迈步到近前,扫了林致一眼,答道:“贵人。” 石英爬在茶楼的窗户上给他们招手,“别追了,快进来。” 苏译虽然诧异,但面上神色并不显,自然地走到白释跟前问:“你与石英怎么会在这里?” “先进去,我给你解释。”白释边转身推开茶楼虚掩的门扉,边道:“你刚才见到的那个血人,有些怪异,还是暂且不要接触得好。” 苏译问:“哪里怪异?” 白释稍稍思考道:“如果有人接了他递的东西,那人也会变得与他一样。” 林致已经将剑收回到腰间,接话道:“魔界这种类型的魔物并不算少,其他地方或许能称得上怪异,在这里算不得稀奇。” 白释虽然没有出手,但他身上纯澈的灵力波动还是太过明显。林致即使不能确定白释的身份,但基本可以肯定是位实力不俗的修仙者,她有些忌惮,但因为苏译的态度,又只能强压下来。 白释侧头问林致,“这座城里可曾出现过神器?刚才那人身上似携有品阶不低的神器。” 林致道:“贵公子说笑了,这里是魔界城池,即使真有灵器也是魔器,怎会是神器?” 林致的表情太认真,似乎并不觉得这个称呼哪里不对,苏译压了压唇角,亦没有提醒纠正的意思。 石英从二楼的楼梯上跑下来,边跑边焦急道:“我不会感觉错!”他抓住了白释的衣角,驽定道:“爹爹得相信小英,就是神器。” 林致蹙眉,只觉的这两人越看越奇怪。 苏译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这家茶楼,道:“白前辈带我们来这里,是这家茶楼也有什么异常之处?” “嗯。”白释走到了楼梯下,哪里有一块木板上扣着一把铁锁,他弯腰捏碎了铁锁,将木板整个掀了起来,木板下漆黑一片,隐约显出模糊的直梯轮廓,“百灵咒是以地域下咒,越接近施咒中心,咒术越严重,我已经查探过一遍,如果没错,这里就是最初施咒的地方。” 铁奕从旁边拿了一个烛台点燃,最先跳了下去,石英紧紧拽着白释,探头大声问:“下面有什么呀?” 铁奕静默了许久,才传出声音,“是个血阵。” 话音刚落,白释也跳了下去,他手心里浮着一枚光阵,那光芒比铁弈手中烛台的光芒还盛,他进去后,整个地下室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 地下室里左右堆放着杂物,杂物间有一个小小的床铺,上面卷着一张破烂陈旧的被子,有几件粗布衣服随意扔在上面,旁边一个小木桌上放着已经馊了的饭菜。 木桌本来应该摆在中央,如今却紧靠着床铺,将地下室中间一大块地腾了出来。 鲜血画阵,咒纹繁复古老,一圈圈暗红色的咒纹中间盘着一条小蛇,它像是睡着了,三角形头颅静静地搭放在盘曲着的身体上,蛇尾摆放在头侧。 石英震惊地捂住了嘴,害怕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它就是百灵蛇吗?和普通的小蛇好像没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没有敢往那个咒阵近前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白释微微拧眉:“它全部的灵力和血液都用来画这个咒阵了,若没有,不会是这样。” 哐当一声,铁奕手中的烛台跌落到了地上,他眸中逐渐显出血色,身体也在发生变化,幻化出完整的蛇形,不断变大,顺着咒阵的符纹盘曲爬行,所经之处留下殷红的血痕。 石英惊的舌头都有点打结,“他在干什么?” 白释回道:“解咒。” 白释话音刚落,苏译再次祭出了杀生刀,铁奕的蛇身已经庞大到整个茶楼装不下,他身躯摆动,茶楼内房梁断裂,坍塌成了一片废墟,几人跃开数丈远,唯有苏译握刀飞至半空,急声厉呵,“铁奕,停下来。” 巨蛇将小蛇护在身下,丝毫不理会苏译,蛇尾经过之处,将一切都夷为平地,它用腹部的鲜血再画一个更大的法阵。苏译一连呵斥数声,铁奕都没有反应,他亦失去了耐心,杀生刀上晕开红光,还没有挥斩到巨蛇身上。 巨蛇突然摆身,张开血口,向着苏译吞扑了过来。 苏译迅速抬刀,身体却突然一轻,白释凌空一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手中强悍凌厉的刀式完全化开,带他飞跃到了巨蛇上方。 他看见白释并拢双指,一点白光在指尖萦绕,俯身飞下,直抵巨蛇眉心。 巨蛇哀嚎痛吟,摆动的身躯将周围无数房屋震塌,白释接着猛然收指握拳,从它眉间生拽出了一物,甩手扔了出去,那东西一从巨蛇的身体里拽出,巨蛇似乎也瞬间失去了力气,慢慢退形变成了人形。 “铁奕。”苏译匆忙落地,将铁奕从地上扶到了怀里,他依然已经意识昏迷。 林致和石英将白释扔出去的东西抓住了,石英像八爪鱼一样将他紧紧抱住,压在地上,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石英压的动弹不得,面上青白交加,情急之下,张口就咬在了石英的胳膊上,白齿森森,眸底狠厉尽显。 “石英让开。” 石英刚一起身,白释抬手便落下了一张金阵,将少年困在了阵中。 少年被法阵闪烁的金光刺的睁不开眼,皮肤一碰到浮动的符纹便惨叫不止。 那符纹古老神秘,蕴藏的力量纯正澄澈,林致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离那法阵远了些,少年因挣扎疼痛而面容扭曲,林致辨认了许久,才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怎是你?你弟弟呢?” 少年被符纹折磨的痛苦不堪,听到这个问题,却突然不顾一切地撞向了法阵,双眸赤红道:“死了,被你们给逼死了!” 铁奕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法阵外,道:“不是旁人,是你逼死了他。”他缓缓道:“我与他同类,我可以继承他的记忆。” 少年暴怒地否认道:“你胡说,不是我,你胡说!” 铁奕道:“百灵蛇血可以活骨生肉解百毒,你用他的血制茶送给旁人,不知节制,不问他愿不愿,逼迫他至死。” “和我有什么关系?”少年转身指着不知何时远远围拢在四周的百姓,控诉道:“明明是他们,是他们贪心不足,求不到血茶,不但打我还打我弟弟,把我们两个关在了阴暗潮湿又逼仄的地下室。” 苏译厉声质问,“你明知人心贪匿,又为何不一开始就保护好他,替他隐藏好身份,要大张旗鼓拿他的血制茶送人?” 少年低着头呢喃,“慈悲为念,血肉为药,救泽苍生,他在用他的血行善事,我在帮他。” “荒唐至极。”白释突然开口道:“你不是在为他,你只是在为你自己,沾染太多人的七情六欲或爱恨嗔痴怨都有可能让死物生智化灵,灵器修行更是大多以万物情念为食。明镜,你修行所需的就是普渡众生的慈悲,但怎感教唆强迫别人以血肉行善,而汲取慈悲之情?” 第24章 石英叉腰站在法阵旁边,鄙夷道:“如此行事,妄为神器。” 少年瞪向石英道:“吾乃神器明镜,你个小小灵妖,你有什么资格对吾无礼。”转头对着白释却嗤笑出声,“慈悲?慈悲?你说的倒是轻松我不强迫教唆,你让我去哪里找这种东西!明明就差一步,只要让那条百灵蛇解了这咒阵,我吸取其善念就可修为大成真真化为人形,拥有一个灵魂,不需要继续沦为灵器,被一些乱七八糟肮脏不堪的东西强迫认主。” 石英不理解道:“灵器化人形就是走火入魔,对修行一路并无好处。” 不知那个字刺激到了少年,明镜从地上直接爬了起来,面目狰狞道:“灵器化人形就是走火入魔?那你又怎么算?他又怎么算?”他说着看向了白释,满含恶意与艳羡道:“你以灵之体,到底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化为人形有了今日修为?” 白释瞳孔骤缩,有一瞬间的怔愣,“你是何意?” 明镜却似癫狂般拍着手,一派天真愉悦道:“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是灵吧?你们两个还真是神奇,明明两个都是化人形的灵,一个有人形没心脏,一个修炼到了这般境界,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灵?” 明镜的身体上已经盘覆满了百灵咒的花纹,他慢慢坐回到了地上,金色符纹绕着他旋转,疼痛久了似乎麻木了,他抬手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在白释和石英还没有从震惊和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时,他的视线扫过周围许多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抬掌灰飞烟灭,“既然这世上没有了神明,神器也该全部陨落。” 第23章 使命 石英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扑到了金阵里,但明镜早已消散,“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没有心脏?” 白释已经恢复如常,似乎不论多大的事情都不会引起他太明显的情绪波动,“石英。” 石英返回抓住了白释的手,求证道:“帝尊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没有心脏,你早就知道。” 白释缓缓摇头,“我不知道。”石英身上的特殊之处实在太多,没有痛觉,长不大,愈合能力惊人,和这些放在一起比较,只是每次都探不出脉搏,这点并没有引起过他的注意。 石英却不依不饶道:“可我一直长这样,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心脏?我的心脏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白释低头继续道,他难得神情中显出了一抹痛心和为难。 若有眼泪石英一定已经哭了出来,而他现在只是痛苦地深深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抓紧白释的手,呢喃道:“帝尊把我捡回昆仑墟的时候,是不是我已经丢了心脏,可我也没有之前的记忆……” 许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白释在石英一句一句的提问中,有些手足无措。苏译走到了他们两人跟前,抓住了石英的胳膊,蹲下来对他温声道:“时间不早了,先出城,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 刚才铁奕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在他们站着的废墟四周如今已经围满了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大多用衣服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遮掩住,只露出一双麻木血红的眼。 他们盯着铁奕,像盯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译起身,握紧了杀生刀,看向林致道:“副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林致摆了一下手,围在四周的百姓突然全部跪了下来,他们将额头深深地抵在地上,混乱的声音中依稀辨出词句,“求尊主救救我们。” 苏译连表情都没有变,冷笑了一声道:“副城主好大的计谋,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费尽心力搞这么一处,本尊就必须得救他们?” 林致撩跑也跟着跪了下来,她恳声道:“尊主恕罪,林致此前让人到魇都求尊主与帝上,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属下甚至没有想到尊主真的会亲自来,还随属下进城查看。更加没有预料到尊主手下副将,竟会是百灵蛇,林致携岩水城一城百姓拜求尊主,能让铁奕救救他们。” 苏译沉声道:“他虽是本尊手下副将,但本尊让他救,他就得救吗?你怕是求错了人。” 铁奕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苏译,这会儿却突然开口,虽然声音轻但很坚定道:“主子让属下救,属下便救。” “闭嘴!”苏译侧头狠瞪向了铁奕,“轮得到你说话了。” 四周百姓全都抬起了头,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石英默默抓紧了白释的手。 “让他们让开,莫要让本尊说第二遍。”苏译话语说的缓慢,但周侧暴虐的杀伐之气已经荡开,铁奕也抽出了佩剑,准备随时出招护着苏译杀出去。 林致站起往后退了数步,“属下不敢,恭送尊主。” 他们退开到两边让开了一条通道,苏译走到林致面前,驻步警告道:“今日之事你若敢让任何一个人传出去半个字,本尊定让你领教到我的手段。” 说罢抬步一路畅通无阻走至城门口。城门打开时,才看见外面已经围满黑压压的魔兵。 为首的黑袍将领见苏译神色并不好看,没有敢触霉头,迎住铁奕,好奇地问:“怎么回事?谁惹到咱们主子了?难得这么生气。” 叶琅见铁奕沉默着并不回答,换了一个问法道:“你们在城里发生了什么?我都打算攻城了,话说帝上是真的会给我们主子找差事,每次都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话语未尽,铁奕便严肃道:“主子与帝上的事慎言。” 叶琅讨了个没趣,无奈地抽了下嘴角,道:“行,我不问了。” 白释与石英随苏译一起出的城,但一迈出城门,石英便再没有找见苏译的身影,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寻到了铁奕跟前,“苏译呢?他去哪里了?” 铁奕看向白释,犹豫片刻,突然慢慢道:“帝尊不必找主子,岩水城的咒我解。” 石英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白释亦微微蹙眉,沉吟道:“我瞧苏译的反应,他并不希望你解咒。” 铁奕道:“主子是不希望,但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白释盯着看他的眼眸,道:“你可知解除百灵咒需要你以性命为祭?” “我知道。”铁奕垂眼,轻声道:“解咒是百灵蛇的使命,我已经逃过一次了,不能再逃脱第二次。” 白释没明白他说的话。 铁奕接着道:“百灵蛇是上古神明座下灵妖,未有神明旨,不得下咒,若下咒则必须解。” 石英没忍住道:“可自罚神之战后,天地间早就没有神明了?你何必守这根本没有人管的使命?” 铁奕道:“可我总归是灵蛇而非妖兽,更何况……主子定不愿看到这一城近两万民众全部殒命。岩水城的事情出现之后,他花了很多心思寻找解咒的方法,他会因为我而放弃解咒,但此事终究会成为他心中揭不过去的遗憾。” 他补充道:“我并非没有私心,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一百年前我从妄生秘境开启的罅隙中出来。”他语气温缓道:“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一个小大夫,唤阿禇,她家中没有父母,一个人以行医为生,她经常进山采药,有时甚至会救治山林里受伤的动物,我常偷偷跟着她,偶尔会帮她采她采过的药。我以为我藏匿的很好,但其实她早就发现了我,我害怕我吓到她,她虽然常在山中,但也害怕山林里的毒虫怪蛇,但后来她告诉我,她也怕我害怕她。阿禇是一个很好的人,除了腿瘸,但她说她不想成亲,只要我一直陪着她,她也不会孤独,她要勤习医术,悬壶济世。但不久山村中却突然爆发了疫病,起初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疫病,无药可医,阿禇也没有办法。” 石英敏锐道:“不是疫病,是百灵咒?” 铁奕点头道:“是,只有我的血可以医治,阿禇慢慢也发现了,她一开始用我的血救治过几个人,可后来求她医治的人越来越多,那时我修为尚浅,取一两次血已是奄奄一息,她并无真真的医治之法,被逼迫的毫无退路,又不敢告诉村民实情亦不愿交出我。便带着我逃出了村庄,村民很快发现,找到了我们,她情急之下抱着我滚落了山坡,我被人救醒而她丧命。”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想我会保护她,而不是让她违背信念来保护我。” 石英还想再劝,被白释拦了下来,白释道:“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不便多说,只是此事你还是再对苏译说一下。” 叶琅离的并不远,看铁奕转过身,似乎是询问苏译的所在,他不假思索道:“主子上断荡崖了。” “什么!”铁奕一把就拽住了叶琅,“主子一个人走了?” 叶琅把铁奕揪住他衣领的手撕开,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断荡崖那种鬼地方主子除了带你去过几次,也没有带别人去过。” 石英不解地探头问:“断荡崖是什么地方?很危险吗?” 铁奕道:“醉鹤魔尊的住所。”他说罢便匆忙掀开叶琅离开。 第25章 石英抬头看白释,白释道:“你先化形,我们亦跟去看看。” *** 苏译一脚就踹塌了醉鹤府院的木门。 醉鹤从晾晒草药的架子中间抬起头,神色不变道:“怎么了?这是连叫门都嫌麻烦了?” “孟津河你到底要做什么?”苏译强按住怒气道:“摆这么一处到底什么目的?” 醉鹤从袖中取出一片绣着暗纹的蓝色巾帕,不紧不慢地将手指上沾染的药材碎渣擦干净,道:“我没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倒是你……”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木门,道:“这门你得陪。” 苏译咬牙道:“你装什么糊涂?我不信铁奕是百灵蛇的身份除你之外,还有第二个人知道,林致明知百灵咒只有百灵蛇可解,为何那么凑巧就能着人求到魇都?” “原来是这么个事。”醉鹤颔首冷笑道:“是我暗示林致去魇都求你又如何?毕竟你原是仙门弟子,手下副将又是能够救他们的百灵蛇。他们若想活,你便是唯一的希望……” 苏译攥紧了拳,“孟津河。” 醉鹤眸中划过一抹不耐与狠厉,道:“廖生我对你已经总够忍让,你莫要不识好歹,此事到此为止,滚!” 苏译不怒反笑,祭出了杀生刀,“醉鹤,你觉得我今日能独自一人上断荡崖找你,是抱着我能活着走下去的希望吗?” 醉鹤因不可置信,瞳孔微缩。 苏译握着刀往醉鹤身前一步一步走,魔气在周身游荡,“前仇旧怨,今日一并做个清算好不好?一百年前你诱迫一条百灵蛇在锁河村落下咒术,挖取了前往查看的一名仙门尊者的元丹,那名尊者不是旁人,正是我师。百年后的今日,你作为岩水城城主,罅隙开启有百灵蛇出世你怎会完全不知?却蓄意放任不管,让百年前的悲剧在岩水城再次重演。明明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两次了,可你还是不满足,又让林致着人到魇都求我,引铁奕入局,你是巴不得每一条百灵蛇都被逼迫到走投无路,然后以性命下咒。” 醉鹤却道:“原来我挖取了渊和的元丹,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我就是因为这枚元丹才堕魔,我总得查清楚师父的元丹到底被谁挖走了。以前我想着你好歹医治过清圆,于我亦算有恩,一仇一恩便当是相抵了。”他狠声道:“今日我才发现,你所做的桩桩件件,根本就抵不了。” 第24章 夙仇 门口传来无法相信的问询:“锁河村的百灵咒是因你而下?” 醉鹤与苏译闻声全部转过了头, 铁奕抓着剑站在他们数步之外,他盯看向醉鹤,努力克制着又问了一遍, “锁河村的百灵咒是因你而下?既如此,你为何又要救我?” 白释抬步也落到了府门口,径直踏过倒塌的木门, 进到院内, “渊和的元丹是你挖的?” 醉鹤心情不错道:“今日倒是热闹, 一个一个都来兴师问罪了, 都是我做的又能如何?难道他们就不该死吗?锁河村一村之人早在两百年前就该死了,勉强让那个村子多存在了一百年,已是恩赐。渊和亦罪该万死, 不过是挖取了他的元丹而已, 这惩罚够轻了。” 他全身开始覆盖满银白色的鳞片,身体暴涨,幻化成了一条白色巨蟒,“既然你们都知道了, 那就把性命全都留在这里。” 铁奕后退了数丈,抬头看向面前的庞然大物, “百灵蛇?” 白色巨蟒环绕住了整个府院, 声音沉穆如钟鸣, “廖生, 今日你杀不死我, 本尊会让整个魇都给你殉葬。” “疯子。”苏译眸色赤红, 还未及抬刀,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少施法用功, 我来。” 苏译还没有反应过来,白释已经收回了手,他注视着巨蛇,双手缓慢结印,半空之中凭空显出了一张金色符箓,白色巨蟒拼尽全力的一招全部撞碎在了符箓上。 巨蟒很快发现了符箓的诡异之处,想要挣脱已经来不及,全身的灵力都被符箓倒吸吞没,周围金光越积越盛,白色巨蟒却嘶吼着失去了全身气力,幻化成人形跌落回了地面。 整场战斗耗时不过半刻,白释连脚下站的位置都没有变,醉鹤已经被他禁锢在了金阵内。 醉鹤这才正眼看向白释,满目惊恐,“你到底是谁?” 白释站在金阵外,明明不见怒容,但落下来的威压,压的他连呼吸都困难,听他漠然开口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为何要挖取渊和元丹,你今日说不清楚,我便取你妖丹。” 醉鹤一股莫名的力量逼迫着仰头道:“二百年前,第一次罅隙开启,我父亲从妄生秘境出来便偶遇了一名药谷女弟子。娘亲为了与我父亲相守,不惜退出师门,两人成亲后隐居在了锁河村,婚后二人行医救人,伉俪情深,然而好景却不长,锁河村村民大多以采药捕捉药虫为生,不知如何招惹到了一条百灵蛇,那蛇虽灵力低微,却足够下咒。在咒术起效时,我父亲便发生了端倪,他给我娘解了咒,让我娘亲带我离开锁河村,自己却留了下来,他原本是想以性命为祭解这百灵咒。但还没有来得及解咒,药谷和青华峰派弟子便封锁了出锁河村的唯一道路,我和娘亲被抓回村子,渊和持剑逼出我父原型,视我与父亲皆为妖邪,甚至认定这百灵咒就是我父亲所下。” “我娘苦苦哀求,以死起誓,他们亦不相信这场咒术与我父亲毫不相干,药谷甚至以清理门户为由杀死了我娘亲,我被一名曾受恩于我娘亲的老者救出,我父亲被渊和下令活活烧死在了囚室。” 他突然笑了起来,“但荒唐的是,我父亲死后咒术竟然解了,药谷杀了我娘,火烧我父时满村人咒诅谩骂,拍手称快。他竟然在明知自己必死无疑的情况下,替那些与他毫不相干,将他逼到绝境的人解了咒术。” “我父亲天真愚昧,他能不仇恨,我做不到,我不会忘记我娘亲是怎么死亡,亦不会忘记他们对我和父亲是怎样一副除之而后快的痛恨嘴脸,更不会忘记近百年药谷的医书上都记载着——百灵咒为百灵蛇所下之咒,烧死施咒之蛇,咒术则解。” 苏译道:“现在的药谷医书上并无此记载。” 醉鹤道:“那是渊和有愧于我,我挖了他的元丹,他让药谷删除了那段记载,可那又如何?他至死都没有勇气承认当年他做了什么。惩妖除魔,拯救苍生,他永远都是正道楷模光风霁月,不会做错任何一件事。” 白释收回了困住醉鹤的金阵道:“他误杀你父,你取他元丹,算是因果缘劫,我不会因为此事而伤你。” 醉鹤有些怔愣地看着身上的金光消散,问白释,“你与渊和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白释道:“他是吾徒。” 醉鹤不可置信地转头求证苏译,苏译颔首问:“百年前锁河村的百灵咒是你的报复?” 醉鹤自知在白释面前实力相差悬殊,虽然没有金阵,他亦有些忌惮道:“是,是我的报复,若没有我父亲解咒,他们原在两百年前就该死了。” 铁奕似乎犹疑了许久,才出声问,“你救醒我之后杀了阿诸?” 他清楚地记得,他与阿诸一起滚落山坡后是醉鹤救了他,当时阿诸虽然摔伤严重,但并非没有一丝医治的可能。 醉鹤讽道:“是我杀了她,我若不杀她,你打算怎么救她?挖丹吗?” 铁奕痛苦道:“你不该连她都不放过,她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我只是想逼你下咒,没想到你与我父一样冥顽不化。”醉鹤以一种不可理喻的语气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恨?他们追捕你,拿你的血肉治病,伤害你在乎的人,视你为妖邪,怎能不狠不怨,甚至还打算救他们。” 铁奕闭眼缓了很久才道:“阿诸想救他们,我便不能伤他们,而且百灵咒不辨善恶,落咒之地百年之内寸草不生,他们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有错。他们视我为妖邪其实也没有什么错,我本来也是妖,应该生活在妄生秘境里,不该出来,若有人进入妄生秘境,那里居住的妖兽也会将视他为异类和盘中餐。” 苏译下意识看向白释,罚神之战后,残存下来的神明在原本的空间内生生撕开了一道罅隙,创建了另一个空间,定名为妄生秘境,妄生秘境内没有一个人族,只住妖兽。他无法想象,若有人误入哪里,两百年是如何生存,人族中出现妖,境遇艰难,妖族内出现人,羊入狼群。 醉鹤嗤道:“所以呢铁奕?我杀了阿诸,你要不要杀了我替她报仇,你也不恨我吗?” 铁奕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注视着醉鹤,摇头道:“我不杀同族,何况你算救过我,此事就这样吧。” 醉鹤神色变了几变,低骂出声,“蠢货,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愚痴的蠢货。” 铁奕不再看醉鹤,转身望向苏译,认真道:“主子,岩水城的咒我来解。” “铁奕。”苏译失声道:“你没必要管这件事。” 铁奕努力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以性命来解百灵咒,岩水城中近两万百姓,其中有一个人像阿诸或像主子,于我而言,便是值得。” 第26章 苏译看着铁奕的身影从视野内消失,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醉鹤侧头打量苏译,道:“不是找我来同归于尽吗?怎么现在对杀我没兴趣了?” “你自认遭遇和你一样的事情,所做出的决定未必就会如你。” 醉鹤似乎愣了一下,才道:“苏译,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心慈手软,我有时候不但觉得你不如魔,甚至也不如仙门之人。” 白释缓缓道:“心慈手软并非缺点,对待生命本该敬畏,而非滥杀。渊和杀害你父该是他的错处,没有当年之祸,也不会有此后种种,我是他师,代为道歉。你……回头是岸。” 白释说罢便转身欲离开,苏译急忙追了上去,“师祖。” 白释稍慢了步子,回头看他,眼底浮现了一抹几乎察觉不出的笑意,“魔气暴虐,你还能怀有如此心性,实属难得。”他向苏译伸出了手,“去看看铁奕。” 苏译稍稍犹豫,便将手递给了他,眼前一抹金光,瞬息之间已经到了岩水城外。 苏译站在不远看铁奕与林致交谈,让她打开城门,他没有再往前走,只是沉默地立着。 城门刚打开,天边旋过一缕青影,醉鹤也跟到了城门外,他在铁奕身后站定,青色布衣卷起地上的尘土。 林致立马反应了过来,携围城的守卫全部俯身行礼,“属下见过主子。” 醉鹤并不理会,他又往前迈了两步,问铁奕,“这咒你今日是必须要解?” 铁奕道:“是。” 醉鹤长缓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道:“还有其他解咒的法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醉鹤,听他道:“百年前锁河村的百灵咒并非是百灵蛇所下,而是我用蛇血为引制的毒,既然能制出与百灵咒效果一样的毒,就能制出解咒的药,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赌一把?” 铁奕蹙眉问:“怎么赌?” 醉鹤道:“现在岩水城内还有多少人活着我们并不知,具体需要多少碗药更加不知,一碗解咒之药需要你的蛇血三滴为引才会有效,赌你是先替他们解完咒还是先血尽而亡?”他勾唇道:“最起码还有活着的一线希望不是,赌不赌?” 苏译掩在衣袖里的手指都在抖,“醉鹤,你不要太过分!” 如果铁奕鲜血流尽还没有解完,根本就是蓄意拉长了他痛苦的时间,是折磨,那能算希望。 铁奕望向苏译,极深地看了一眼回答道:“我赌。” 第25章 告别 苏译跨步上前, 一拳就砸在了醉鹤脸颊上,“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岩水城一城之人不说每碗药需要三滴血,就算只要一滴铁奕也熬不住。 醉鹤毫无防备, 被猛然一拳砸得往后退了数步,但他却毫不在意地掏出巾帕拭掉了唇边血迹,抬眸道:“你真不知道铁奕救这一城之人, 你在其中占了多大原因吗?没有人真就能完全心甘情愿为救旁人献出生命, 妖也一样。” 铁奕却接话道:“主子与你无关, 我心甘情愿, 因为值得。再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出妄生秘境。我想赌不是舍不得以性命解咒,而是我还想继续跟着你。” “好,好。”醉鹤却被气笑了, 连道了几声好, 摆手对林致下令,“熬药!” 城门外很快架起了一口熬药的大锅,醉鹤着人从断荡崖取来了各种药材,岩水城内也排好了领药的长队。醉鹤拿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递到了铁奕手边, 将一碗浓黑的汤药放到木桌上,冷冷道:“割吧。” 铁奕并未犹豫, 匕首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手腕的血管, 鲜红的血滴滴落进药碗, 醉鹤又接过另外一碗。随着时间推移, 醉鹤瞥了一眼铁奕逐渐惨白的唇色, 讽道:“要不化形再放血, 还能熬久一点, 多救几个人?” 铁奕思考了一下道:“可以。” 铁奕还没有如醉鹤所言化形, 就被醉鹤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走了他手里握得匕首,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真是死一个少一个。” 下一瞬,刀刃已经割破了醉鹤的胳腕,血迹从苍白的皮肤上渗出,滴落进铁奕手侧的药碗。 铁奕因失血过多,脑子眩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尊主。” 醉鹤的脸色极为难看,“不想死,就闭嘴!” 苏译从他们开始施药就没有过去,他站得远,似是不忍看,又忍不住不看。白释不知何时在苏译的身侧出现,出声道:“铁奕应当无碍。” 苏译也看见醉鹤已经让铁奕离开了药摊休息,他坐在凳子上端着一碗补血的药粥在喝,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醉鹤。 苏译并没有显出多少情绪,他很清楚如果醉鹤铁了心不帮忙,没有人能强迫他,铁奕在解完咒后定是凶多吉少,他张口,声音沙哑,“他没有理由必须解咒,完全可以不管。” 白释道:“那是他自己的决定,百灵蛇天性良善,亦如明镜,世人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待世人,他甘愿以性命救人,是因为遇到了阿诸和你,而醉鹤便没有这般幸运。” 苏译注视着白释沉静的眸子,自嘲道:“其实我私心并不希望他救,他是我在魔界百年来唯二可以完全信任的下属,我知有多难得,亦很珍惜。” “正常。” 苏译扯了一下唇角道:“我以为师祖会嫌弃我私欲太重。” “不会,我觉得很珍贵。”白释的声音很轻,话语刚出口,似乎就被风吹散了。 微风将白释颊边的发丝吹得浮动,苏译盯着他端严亦温润的面容,有片刻愣神,觉得他似乎并不属于这凡尘。 “师祖。”他唤得小心,努力压制住腕间浮现的红线,玩笑道:“莫不是在夸我?” 白释颔首,极为坦然,“嗯。” 城门口有一位老者接完药后向着药摊跪了下来,这一跪,身后排着的长队像是受到了牵引,跟着也全跪下了,劫后余生的痛哭与拜谢声不绝于耳。 林致逆开混乱的人群,走到了苏译跟前,俯身行了极为郑重的一礼,“岩水城能渡过此劫,幸蒙尊主大恩。” 苏译抬手阻止道:“本尊什么也未曾做,要谢副城主也该谢对人。” 林致道:“铁奕副将的恩情,岩水城自当永远铭记。”从她身后跑来一个着鹅黄襦裙的四五岁小女孩,皮肤上暗红色的花纹已经变浅,依稀可以辨别出可爱漂亮的五官,她跑到了林致身侧,抱住了她的腿,怯怯地唤,“娘亲。” 林致轻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女孩手里捏着一朵小白花,仰头小心地往苏译手中递,弱声道:“叔叔和姨姨说,要谢谢尊主救了我们。” 女孩的眼睛漆黑澄澈,苏译弯腰将小花接到了手里,无意识间温和了语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袍,“林灵。”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致转身后退了一步行礼,“主子。” 醉鹤平淡开口,“退下。” 苏译挑了下眉,“你这个点来找我不合适吧。” 岩水城城门口百姓的拜谢还未停息,场面依旧喧嚣,醉鹤却冷硬道:“我出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管他们死活。” 他手中拎着几副汤药,接给苏译道:“这几副药生气补血,你转交给铁奕。另外我闭关一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擅自上断荡崖,别扰我清净。” 醉鹤的肤色本来便偏于冷白,这会儿却更是白的惊心,一丝儿血气也无,似乎拉个棺材直接就能躺进去,原来眉目间的清倦气现在也变成了沉郁。 苏译道:“我给帝上呈报,你安心闭关。” 醉鹤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视线后移,看了白释一眼,便离开了。 苏译用手指轻碰了一下白花娇嫩柔软的花瓣,中间是很浅的黄色花蕊,花瓣层层簇拥着,绽开到最盛,每一片花瓣都卷曲到恰到好处的弧度,颜色洁白无瑕。 他侧身将花朵递到了白释面前,极为诚挚道:“这朵花予师祖才合适。” 白释怔怔地盯着白花,似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静了许久之后,他才伸手从苏译手中接了过去,花朵的茎叶娇嫩,力气稍大一点就能掐断,白释却拿得很慎重,虽眸中仍有茫然,但神色却难见的柔和。 苏译没忍住问,“师祖是第一次有人给你送花?” “不是。”白释回答的严谨,“石英也喜欢倒弄这些东西。” 苏译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他鬼使神差般抬起了手,在马上要碰到白释头发的时候,白释毫无情绪的目光垂落在了他手上。他心间一颤,匆忙攥拳缩进了袖中。 “师祖。”他在白释开口之前道:“从断荡崖下来就再未见到石英,他去了哪里?” 白释蹙眉道:“他说去帮忙施药,我也半天没看见他了。” “我派人去找找。”苏译转身的步子都有些凌乱,走出很远之后,苏译才心有余悸地喘了一口气,白释身上渗出来的威压太可怕,即使毫无表情,亦并未动怒,他什么也未做,荒唐的心思不过一闪而逝,也让他觉得不该有,不能碰。 第27章 他在岩水城里漫无目的地寻了几圈,在一个小巷找到了石英,他身边围拢着七八个小孩,石英样子看着最小却盘腿坐在中间,字语清晰沉稳地问周围的小孩,“中百灵咒很痛吗?有多痛?” 其中一个小孩道:“就像拿刀子在你身上割肉,一片一片割。” “不对不对。”另一个小孩道:“像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你皮肤里面啃咬,又疼又痒,你会忍不住想挠它,但越挠越难受,虫子还会往更深的皮肉里面爬。” 又一个小孩接着道:“皮肤上的花纹都像是拿开水烫的,最好不要碰,碰的话哪里的肉还会往下掉……” 石英期冀道:“我也想试试,你们有刀刃还有滚水,虫子吗?” 小孩满脸惊恐和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问:“试什么!?” 石英毫无耐心地从一个小孩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刀,卷起衣袖,刀刃顺着小臂一路向下,刮下来一大块皮肉,鲜血殷红,溅落满衣。 小孩们瞬间弹跳了起来,惊叫着往后撤开了一大段距离,稍大胆的一个孩子,试探般问,“你……不疼吗?” 石英侧头露出了一个极为天真的笑容,“不疼,很疼吗?” 一句话便拽断了小孩们紧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四散奔逃了出去,“怪物!” 很快小巷里就只剩下石英一个人,苏译走过去,蹲下来问:“好玩吗?” 石英胳膊上原本触目惊心的伤痕,不过片刻,已经愈合了大半,他毫不在乎地把衣袖拽下来盖住,坐在地上怏怏道:“不好玩。” 苏译用手指擦掉他溅到脸颊上的血迹,道:“伤害自己很愚蠢,以后别这么做。” 石英伸手顺势环住苏译的脖颈,语气却不软道:“反正又不疼,我乐意。” 苏译抚住他的背,将石英从地上抱了起来,“回去吧,帝尊在找你。” 石英的身体僵了僵,将脑袋放在了苏译的肩膀上,更加用力地拥住,“我不回去。” 苏译心平气和地问:“你不回去打算去哪里?” 石英安静了许久,才闷声回道:“我想去找我的心脏。” 苏译其实并不敢确定石英是不是真的有过心脏,也无法理解石英为何那般坚信自己的心脏丢了,但又觉得此话问出来,未免太过残忍,沉默半响道:“不论你想怎么找,现在都得回去。” “我想一个人去找,我不知道怎么给帝尊说。” 苏译抬手想把石英拉到面前,确认他说这话的虚实,石英像是预料到了苏译的想法,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就是不撒手,也不给苏译看他表情的机会,继续闷闷道:“我想离开帝尊,自己去找。” “为什么?” 石英不回答,只是重复道:“我想自己去找。” “帝尊待你不好?” “不是。”石英急声否认,声音因为委屈已经带上了哭腔,“帝尊是这个天底下最好的人,但我想要的,帝尊给不了。” 苏译没再问石英想要什么?他想他能猜到一点,孩子心性,喜欢玩闹,想要宠爱,这些东西本来无可厚非,想从任何人身上获得都很正常,但唯独从白释身上求取,却像是强人所难,帝尊似乎压根没有这些尘世里的凡欲。 是不知不懂,还是斩断了,无人清楚。 似有人落在了小巷外,映着落日的晚霞,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白释的声音很平静,辨不出哀喜,“去找吧,不需要想要怎么告诉我,你要走,随时可以。” 石英匆忙从苏译的怀里跳下来,奔到了白释跟前,伸手拽他的衣袍,哽咽道:“石英不是这个意思,帝尊不要不要我。” 他想把白释拽下来看他,着急慌乱道:“帝尊可不可以抱抱我?” 白释蹲下身,将石英很轻地揽进了怀里,他的动作生涩,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是环着道:“我并非不要你,你有属于自己的机缘,万没有一直待在我身边的道理,妄生秘境两百年已是我对你的亏欠。” 石英泣声道:“帝尊很好很好,是石英不好。” 白释揉了揉石英的头发,道:“去吧,去找你想找的东西。” 石英深喘了几口气,抬头唤,“帝尊……” 白释从腰间解下了那枚暗红色的石头,放到了石英手心,石英却推拒后,重新系回到白释腰间,道:“石英的本体留在帝尊身上,不论石英走到哪里,都能回来找帝尊。” 白释任他重新系上,道:“好。” 第26章 星辰 夜风清爽, 满天繁星。 苏译飞跃上屋顶后,便见白释坐在房脊上,他膝盖上铺开着纸笔, 不知低头认真绘着什么,皎洁的月光洒了他满身,披在肩上的乌发柔顺如丝缎, 垂脚的衣摆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侧颜朦胧, 像是一位泼墨写意的画中人。 他一人独坐高处, 却不觉孤寂,似乎他理应如此,从上古鸿蒙坐到至今, 沧海桑田, 斗转星移,唯他不变分毫,无人擅入此景,才不至于毁了此间画意。 他抬步过去, 将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到了白释身上,白释头都没有抬, 下意识去按颈边的系带。 放在膝上的纸张被他抬手的动作带落, 苏译在纸张被风吹走之前, 眼疾手快地捡到了手里, 上面似乎绘着星图, 旁边列着密密麻麻的神秘符号与公式, 他只扫了一眼, 便知不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 他拿着纸张坐回到房脊上, 见白释已经单手将披风的系带系好, 转头过来问,“怎没有休息?” “暂且睡不着。”他将纸张还给白释,“帝尊在绘什么?” 白释接过去,又在纸上添了几笔,才道:“星辰推演,我根据这一处的星辰轨迹和时间可以推算出下一次罅隙开启的时间和地点。” 苏译有些吃惊,“只这一处就可以推出?” “外界的星辰运行轨迹和妄生秘境里是一样的,我之前在秘境里推算过许多次,只用这一处的星图推算出来并不是难事。” 苏译侧头,视线落在了白释握笔的手指上,即使和他说着话,白释的推演依然没有停,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执笔落墨的动作漂亮,苏译被吸引着盯看了半响,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妄生秘境里是什么样子?” 听到他的问题,白释握笔的手指似乎顿了顿,淡淡道:“和外界没什么区别,只是外面居住的是人魔仙,秘境里居住的是妖兽怪。” 苏译在魇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滚了那么多年,听言辨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但白释这回答,答的委实无波无澜,平铺直述,让他没有感觉出一点情绪起伏,似乎那不是困了他二百年的地方,和天地山川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无差别。 堵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往下接话。 有黑衣魔卫落在屋顶,将两小坛酒接到了苏译手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苏译打开其中一坛,递到白释手边,“夜晚天凉,师祖可会饮酒?” “可以。”白释并没有犹豫,很自然便接住了。 苏译一并打开了另一坛,他抬头喝了一口,辛辣刺激着口腔与肺腑,酒性要比他以为的烈许多。 白释喝的慢条斯理,两人坐的并不远,甚至很靠近,垂落的衣摆,一红一白都交缠在了一起,但却不是对饮,而是各喝各的。白释话很少,苏译不主动找话题开口,白释便当他不存在。 但好在苏译倒不觉得气氛诡异尴尬,事实上,待白释身边,莫名让他有些心安,在魇都常年紧绷的神经都能有片刻放松,他不但不排斥,甚至是有些喜欢。 一坛酒很快要见底,他有些微醺,他的酒量并不差,但也称不上很好,多年的习惯和警惕,让苏译在自己将醉未醉之时就能立马察觉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酒坛里还剩余的酒,不打算继续喝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许久过去,白释酒坛里的酒也将要饮尽,他的面色还是如常,不像是喝了一坛烈酒,倒像是喝了一坛白水。 苏译丢了几时年的胜负欲,这一刻突然有点冒头,他有些受打击,虽然帝尊那那都出挑,但确实看着不太像会喝酒,他试探般问:“师祖以前经常饮酒吗?” “嗯。”白释将空了的酒坛搁在了旁边,重新执起了笔,道:“姚真擅酿酒,确实经常饮,但喝像今日这般烈的,倒是第一次。” “帝尊和姚真帝君很熟悉吗?你们是知己?好友?”苏译借着微醉,似乎连五感都变得格外明晰,除了酒味,他还闻到了白释身上很浅的清冽昙香,他下意识靠近了些,歪头往上,看到了他微垂的睫毛,宛如蝶翼,遮住了眸中所有神色。 白释落在纸张上的笔墨似乎划错了一刹,“算是好友。”他道:“我与他所走之道不同,称不上交心。” “帝君走的是什么?师祖又走的是什么?” 白释捏着毛笔的手指骨节稍稍用力,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道:“他习无情道。我习的道,没有名字是我自创,走至如今,不知前路,混沌一片。” 第28章 苏译有些讶异,“帝尊为何要自创道法?” 不论修魔修仙功法秘籍并不在少数,走前人走过的路,都会少走许多弯路,容易很多。虽然自创道法确实更好也可能更加适合自身,但其中分险也极为大,不说这条路从一开始是不是就是错的,会不会误了歧途,即使开始是对的,天道容不容认不认这样一种道法的存在,都是无法预料和堪知的。 白释却平静道:“因为旁的我习不了,我最开始修佛,还未入门,便转修了剑术与无情道,又未走到多远,便再难进寸步,只好另习符箓与阵法,不论修佛修剑修术结果都相差无几,大道万千但三千道法皆不适我 ,便只好自己创了。” 苏译思忖道:“这便是师祖几乎未曾收徒的原因?” 白释道:“此路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走到最后是个什么样子,不敢误人。” 苏译端详着白释樱红的唇瓣,燥热慢慢往身体上开始浮,他扯了把衣领,与白释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身形不稳差点从屋顶上跌下去。 白释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没事,弟子去休息了。”他匆忙撂下这么一句,便跃下了屋顶,抬头扫了一眼繁星点点的天幕,残月明亮,按理说入魔之期还有几天,怎会突然提前? 为了保持理智,他口齿之间已经咬出了血迹,推门进到屋子,用最后残留的一点意识落下结界。 体内魔气紊乱暴走,与千机引的禁锢互相排斥冲撞,震断了全身多处经脉,苏译满头的虚汗,皮肤上已经有鲜血渗出,将他暗红长袍的颜色染得越发深。 苏译的里衣大多是白色是为了及时发现自己的不适与伤处,外袍大多偏红偏暗色调,是为了掩藏血迹与伤痕。 如今不过片刻,白色里衣已经全部变成了赤色,他对夔纹腾与千机引的冲突毫无办法,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任他们在体内肆虐,只要熬过去一夜或者一天,便是劫后余生。 断了的经脉明日再修便是,他以为这样近百年的时日他早已习惯,可每次都会疼到喘息,哭出眼泪,真的太疼了。 他从床榻上翻滚跌落地面,掩面低嚎出了声,死了,死了也比受此罪来的畅快。 房屋外的结界似乎被人破了,有人推开了木门,月光洒进了屋内。 苏译看不清来人,暴怒道:“滚!” 那人并未离开,只静静端立在门口。 苏译握紧了手底的杀生刀,入魔除了生不如死以外并不会减损魔修的半分功法,恰恰相反,还会大增,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几个人会专门挑魔修入魔的时间来寻仇,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体内暴虐的魔气无处宣泄,比起伤己不如伤人。 没有任何招式,依着刀意,裹着无尽的罡风,便向门口的人挥砍了过去。 那人步子未动,只是微侧了一下身,不知怎样鬼魅的动作,单手已经抓在了他握刀的手腕上,腕间酥麻,刀从手中滑落。 白释的注意力全在苏译手中的杀生刀上,没想到他失了刀,竟会侧头一口咬在了他的颈边,唇瓣的触感灼烫,他一时之间忘了反应,苏译已经抬臂按着他加深了齿牙穿入皮肤的深度。 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血腥味,白释低嘶了一声,但并没有阻止,而是顺势安抚住他,空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经脉。 苏译暗红的瞳孔稍有褪色,他将白释颈侧滑落的血滴全部卷进口里,似魇足般,压着伤口轻轻地舔了舔,湿软的舌尖触过皮肤与伤口,喘息凌乱,与进食般的啃咬不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情愫。 白释全身一僵,一掌就将人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苏译并无防备,身体撞到了床榻上,被敞开的木门里吹进来的凉风,带回了一点意识,身体里暴乱的魔气已经平缓,但痛感并没有减少半分,他靠着床檐滑倒在了地上,全身使不上任何力气,只能盯着屋顶等待疼痛的减退与功法的恢复。 屋门被白释挥手合上,确定苏译不会死,便没有再继续管他的意思,抬步坐在了屋内靠窗的一张椅子上。 柔和的月光从窗棂映进屋内,窗外似有蝉鸣,夜静谧安详,白释单手撑着额头,靠着座椅似乎睡着了。 苏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才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起身后洗了个澡再回到屋内,白释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苏译拿了一张毛毯,轻盖在了他身上,白释的呼吸清浅,他站着看了半响,莫名涌起一些无奈与温柔。 没有把他扔在屋里直接离开,还能坐在这里陪他,已属实难得。他在白释脚边蹲下,借着月光,看他微蹙的眉峰和垂掩的睫毛,白释的面容并不是一眼惊艳,每一处都太过完美,若只一眼,便不知先看那一处,需要静下来仔细地端详,眉,眼,鼻,唇都是精雕细磨出来的艺术,倾尽了雕琢者一生所有的心血。 他没有敢伸手碰,只觉胸腔中流淌过一片温热的暖意。 第27章 纹令 苏译端了药酒与纱布, 推门进到屋内,白释靠着窗棂,在低头看书。 他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出声唤,“师祖。” “怎么了?” “让弟子帮你看看昨晚的伤口。”苏译对昨晚的记忆并不模糊,视线落在白释有意穿的束领外袍上, 清晰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白释的手指搁在纸张上, 并不在意, “无碍, 不要紧。” 苏译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白释身旁,道:“弟子知昨晚违逆, 深知有愧, 药膏已经带来了,全当弟子道歉。” 白释似乎叹了口气,抬起手拨开了脖颈上墨色的缠花扣,他的皮肤白, 越发显得那处咬痕狰狞可怖,两排牙印周围一大片青紫。 苏译用手指取了药膏, 帮白释仔细涂抹在了伤处。 冰凉的药膏触到皮肤, 白释微微皱了皱眉头。 苏译问:“师祖, 我涂药的力道可是重了?” “无事。” 白释靠着座椅, 侧过了头, 脖颈肤色白皙莹润, 弧线流畅, 滑动的喉结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亦清晰可见, 一副任苏译胡作非为的样子, 苏译不知为何有些失笑,他不知这些下意识的动作,是不是在与石英相处中留下来的习惯,没有丝毫防备,是毫无所惧?还是把他当孩子,完全信任? 他的手指正打算拨开垂落到颈边的发丝时,白释却突然往后退了一下,抬手挡开了他的胳膊。 苏译看着白释将那缕发丝拨到了颈后,迟疑道:“师祖不喜旁人碰你的头发?” “不喜。”白释回答的毫不犹豫,顺手拉紧了半敞的衣领问,“药可涂好了?” “好了。”苏译收拾好药膏,用巾帕擦干净手指,却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坐在了白释书桌对面,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看他手侧摆的书籍。 苏译只大概扫了几眼,便知道白释看的是什么,桌子上垒放的书籍很是熟悉,是祭迟让他专门搜集的民间话本,大多是些痴男怨女的故事,但祭迟明显从搜集的书册里又重新筛选了一遍,留下来的类型极为一言难尽。 什么书生与女鬼,女扮男装的女驸马,仙女与凡人,甚至里面有宫廷话本,倍受冷落算计的皇子与后妃,皇上与太上皇,怎样禁.忌怎样来,里面内容也是诸多不可言说,但最后都成了佳话。 苏译心情微妙,若不是他清楚白释看的到底是什么,单从白释甚为平静的面色来看,怕只以为他看的是什么功法秘籍。 苏译将抽出来的话本重新放了回去,迟疑再三问:“师祖喜欢看这些?” “嗯?”白释抬头,一时之间似乎没有明白他在问什么,低头又扫了一眼手底下压的书册道:“还可以,怎么了?” 苏译的思绪跑的有些远,想起白释在桃花台上系的那枚祈福牌——缔结良缘。 他眨了下眼问,“师祖是打算寻位道侣?”除青华峰外,仙门中寻道侣双修结良缘的修仙者并不在少数,帝尊孤了近千年,突然思凡心,想找个道侣似乎也并不算非常难以理解。 白释没否认。 苏译起了玩闹的心思,“师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弟子可帮你留意留意。” 白释眸中划过一刹的茫然,慢慢陷入思索,许久之后才认真道:“都可以,不忌种族,不忌年龄,不忌……”他顿了顿,吐出最后两个字,“性别。” 仙门里龙阳并不是大事,可以理解,苏译顺势安慰了自己一把,努力控制住诧异至极的心情,但嘴比脑子反应要快太多,意识到不对时已经问了出来,“如此说来,弟子也可以?” “休得放肆!”白释的斥责斩钉截铁。 “弟子玩笑,师祖莫恼。”苏译连忙道歉。 白释收回视线,冷冰冰道:“若再无事,便出去。” 苏译保持着半爬在书桌上的动作,并未改变,严肃些道:“弟子其实今日过来,想问师祖可算出下次罅隙开启的地点是哪里?打算何日出发?” 第29章 白释回答的简练,“向南神女岛,明日出发。” 苏译道:“师祖之前说如果我废了夔纹腾护我的话可还当真?” 白释没有预料到,已经过去许久,苏译会突然再次问这件事,他抬眸确认他说这话的虚实,颔首道:“当真,在你功法未恢复之前,我护你。” 苏译弯了眉眼,“我今晚便废,师祖可否许我跟着你?” 苏译的眼睛生的漂亮,认真注视着人的时候,明亮璀璨,几乎可以勾人。白释的呼吸无意识间乱了一拍,道:“可以。” “师祖绝不言而无信?” 白释道:“绝不诓你。” 他看着苏译起身,轻拍了一下衣袍,阖门离开。白释忽然对书卷没了兴趣,他合上书,按了按眉心,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太阳已有西斜之势。 侍候的人给他往屋里端了饭菜,不管白释吃不吃,苏译都会着人准备,次数多了,白释偶尔也会尝几口,今日是鲫鱼汤,温火熬了许久,肉质细嫩,浓郁鲜香。 白释喝了小半碗,等侍候的人收拾完之后,自己一个人出了屋,一顿饭的时间,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苏译住的屋子距他并不远,屋子旁边栽着一棵紫槐花树,已过了最盛的时节,满地的落花。 屋外设了结界,白释站在树下,没有继续再往里走,即使隔绝了声音,也看不见里面是何场景,白释也很清楚强行废除功法要经受什么? 他一边接住落下来的槐花,在指尖搓摩,化成齑粉,然后被风吹散,一边计算着时间,觉得苏译应该彻底废除了功法,他才抬手破了结界,进到了屋内。 他把人从地上抱起,放在床榻上,按着手腕,给他检查一身的经脉。 苏译昏睡的模样脆弱,乌发散乱,铺了满枕,睫羽浓密,鼻梁端挺,本该红润的薄唇,如今的颜色却极为浅。 白释检查完,觉得并无大碍,便收回了手,但没有立马离开,而是保持着姿势看了半响,才想起拉开被子,帮苏译盖到了身上。 翌日的阳光移进来,苏译睁眼便见白释靠着床框睡得正沉,他慢慢坐起,伸手便触到了白释光滑冰凉的头发,他的手指稍稍顿了顿,便收进了袖中,出声唤,“师祖。” “嗯……”白释的声音有些混沌迷糊,本能地转头向唤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毫无准备便四目相对,苏译几乎看到了白释瞳孔中的自己,心跳骤停,他慌乱地侧过眼,稳住声音问:“师祖何时过来?” “早上。”白释道,他伸手又想去抓苏译的手腕,“感觉怎么样……” 还没有碰到,苏译却反应极为剧烈地缩回了手,白释的动作僵了僵,并未继续,转了话道:“你现在应当还虚弱,我们多留几日,等你恢复些了,再去神女岛。” “嗯。” 白释不太明白苏译突然的情绪转换是怎么了?只当他是刚刚废除修为,心情不好,温和了声音道:“我一直未曾问你,你如今修炼到了几缕魂识?” 仙修修炼元丹,每升一步都要渡雷劫,魔修修炼魂识,一共七缕,每修炼成一缕都要渡心魔劫。仙修即使渡雷劫失败,但是魂魄不灭,亦可轮回转世,再次为人或者修炼。但是魔修修炼的魂识,确是拿七魂为祭,死后魂魄不全,不能入轮回,于魔修而言,竭力修炼求的不仅仅是修为的增长,更是求的命,每修成一缕魂识便多了一条命,魂识是他复生的关键,只要世间存在一缕便可复生,七缕魂识七条命,但大多数魔修根本修不到七缕,便早早殒命了。 苏译倒也没有隐瞒,“五缕。” “都还完好?” “完好。” 白释安抚道:“你如今只是废了功法,但魂识还在,其实于魔修而言修为并没有多大的损伤,而且你还有元丹,自当可以过渡,功法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 苏译点头道:“多谢师祖,我确实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等一切都安顿妥当,便可以出发。” 白释张了张口,道:“不需勉强。” 苏译眸中浸了些笑意,勾着唇角问:“师祖怎知我在勉强?而不是在给自己赌条生路?” 白释缓了口气道:“你能如此想便挺好。” 苏译在白释马上就要离开房门时,突然叫住了他,问,“师祖,你待我费心到这般地步,仅仅是因为师父?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子吗?” 白释触在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不全是,你好好休息,夔纹腾功法若有哪里不懂,可随时来问我。” 一直等到白释离开很远,铁奕才在屋内现身,铁奕走到苏译身边,给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立身道:“主子。” 苏译指了指旁边凳子,“坐下,仰得头疼。” 他看着铁奕拉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床边,侧头打量他的面色,问:“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铁奕忧虑道:“主子如此贸然废除功法的风险太大了。” “我知道。”苏译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暗红色铁令,令牌上的花纹古老繁复,正背两面都雕刻着夔兽,他递到铁奕手边,“我暂时不回魇都,魇都一切事务与夔纹令都由你接管。” 魔界不认人只认令,夔纹令便代表着廖生尊者位,铁奕震惊地从凳子上直接站了起来,撩袍下跪道:“望主子收回,属下不敢。” 苏译语气轻松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夔纹令放在我身上,和催命符没什么两样。而且你独自一人回到魇都,各项事务若没有夔纹令也办不成,拿着。” 铁奕权衡了一下利弊,将夔纹令接到了手里,犹豫道:“主子什么时候回魇都?” 苏译笑问,“你想我还回魇都?” 铁奕整个人都慌了,“属下不敢……” 苏译打断他道:“好了,我即使不回去,你接了这位又如何?对自己没有信心?” 铁奕盯着手里的令牌,声音低,“不是,属下希望主子回来,属下会竭尽全力守好夔纹令,主子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拿回去。” 苏译顿了顿,认真道:“保护好自己。” 第三卷 【奉天】 第28章 耀府 距离罅隙开启还有一段时间, 他们亦不着急赶路,因此,虽然岩水城到神女岛的路程并不远, 他们却走了大半个月。一方面白释有意放缓了速度,让苏译借这一段时间将夔纹腾功法的根基打好,之后再继续修习也能更顺利, 另一方面, 每到一处苏译都喜欢拽着白释出去游玩一番, 虽然看不出来白释喜不喜欢, 但通常情况下他也不会拒绝。 就这样走走停停,初夏都快结束了,才到了无尽海边, 远处是一望无垠的蔚蓝海面, 有白鸥在半空翱翔盘飞,近处停泊着几艘鱼船,有赤脚的船夫摘了一片巨大的棕榈叶盖在身上休息。 看见有人走近了,才起身迎到面前, 热情地问,“两位公子, 打算出海捕鱼还是去邻岛?” “神女岛走不走?” “走。”船夫道:“公子是要现在就出发?如今天色稍晚, 如果执意出海, 恐怕天黑之前到不了?” 苏译道:“无妨。”他付了银两, 随白释一起登上了船, 船夫健谈, 见两位公子虽然气度不凡, 但只有那位着白衣墨衫的公子看着冰冷, 像长久处于高位, 让人望而生畏。另一位红袍小公子,样貌生的昳丽俊美,但唇角一直挂着笑,甚为平易近人,船夫尝试问,“公子如何称呼?这个时间去神女岛莫不是去参加耀家主的婚礼?” 苏译佯装好奇问:“免贵姓苏,我倒没有收到请帖,不过不是听说耀家主与沧澜宗二小姐有婚约,这蓝二小姐并不接受这门婚事,这时成亲是与谁成?” 船夫唏嘘道:“能与谁成?自然还是与蓝二小姐。” 苏译表现出诧异。 船夫道:“两家早早就有的婚约,如今都拖了几十年了,其实不怪蓝二小姐一直不愿意。耀府本就势微,家主也没有个脾性,根本就撑不起来家业,不说在外,在耀府内也是任人可欺。” “那倒是奇怪,耀家主好歹在仙门里挂着逍遥君的名号,不管怎么说亦是一家之主,仅能把自己活成这个凄惨样?” “嗐。”船夫擦了把汗继续道:“人善被人欺,家主就是没脾气,谁都能在他面前说两句。” 苏译笑了笑,“听你口气,你倒是很敬崇他?” “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那个没有承过家主的恩,这海上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内里可怕的东西多了。”他说着,似心有余悸般顿了一下道:“我这条命都算是家主捞回来的。” 白释出声问:“有什么东西?” 船夫没预料到白释会突然开口,稍稍惊讶后,给他描绘述说海上碰到的妖物。苏译抬头间白色海鸥中飞着一只乌鸦,径直向他近前飞来,苏译转身经过船舱到船尾。 乌鸦飞到苏译胳膊上,向他手心吐出一枚墨珠,他将墨珠在指尖捏碎,飘出一缕青烟,很快在半空中聚拢成了一个小小人影。 第30章 祭迟的声音借着人影传出来,“廖生,走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是否令人心寒了些?” 苏译坐在船沿上,将一条腿支起,海风卷着他高束的马尾,姿态潇洒自在,“属下以为帝上已经习惯了,还有这称呼该换了,祭迟。” 祭迟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没大没小。” 苏译道:“我将夔纹令交给铁奕了,帝上若有事,可以直接寻他。” “他并没有到孤面前呈令,廖生的位子孤还是只能认你。” 苏译脸色微变,祭迟道:“不若孤现在派人拿他问罪?” 苏译咬了下牙,“什么差事?” “私事。”祭迟笑眯眯道:“耀家主与我算是旧识,不过他并不知道我魔帝的身份,他成亲给我送了请帖,孤想着不论如何理应回礼,你既然到了神女岛,便麻烦走一趟,帮孤给他送份贺礼。” “送什么?” “孤让你寻到的那枚留影珠。” “行。”苏译兴致缺缺地应着祭迟的话,视线却穿过整条船,落在白释的背影上,亦不知道船夫再给白释说什么,手舞足蹈,连说带演,白释清清冷冷地站着,往后还退了几步,给船夫的表演腾地,“那晚狂风大作,海浪翻涌……庞然……黑影……” 祭迟问:“你与帝尊在一起?” “嗯。”苏译回头道:“帝上可还有其他差事?” “没有了。”祭迟依旧温和,“此行你与帝尊一起,全当是游历修行,待你功法恢复,孤期待你回来。” 苏译问得随意,“如今夔纹令已不在我手上,若再次回来,帝上准备给我什么职位?” “你若乐意,孤将魔帝的位子给你又有何不可?” “没兴趣。”苏译回答的毫不犹豫,他转了话题问:“城欲可回到魇都了?” “算时间,应当快了。” 苏译迟疑了一下道:“麻烦帝上看顾一下,不要让铁奕折在城欲手里。” “孤会注意。” 他们又简单说了几句,苏译没忍住还是问出了一直困惑的问题,“帝上与帝尊是如何相识?” 祭迟弯了眉眼,轻笑道:“你这是关心帝尊?以前也没见你好奇孤的来历和身份?” 苏译不接他的话,直接猜测道:“帝上以前也是仙门之人?” 祭迟沉吟道:“猜的不全对,但也不能说全错。孤之前确实在仙门待过一段时间,但算不上仙门之人,孤与帝尊相识也与仙门无关,而是与帝尊有缘。” 苏译:…… 船身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苏译低头便见船底往下沉,吃水越来越深,他顾不得其他,抬袖就挥散了青烟,“帝上,有些事,下次说……” 船夫不知从哪来捞了一根木棍向水中捅去,努力镇定住大喊着提醒道:“船下有海妖,你们站稳了别动。” 他连在水中捅了数次都没有找到东西,船舱中央却听到了木板被大力咬合撕裂的声音,海水很快涌进船舱,他们脚底下全是积水,船夫满头的汗,握着木棍的手都有些打颤。 眼看着水下的东西很快就要从船底裂开的缝隙里爬上来,从旁侧迅速驶来了一艘小船,船上是个青年,着一身简素的白袍,手中握剑,迎风而立。 白释一把就抓住了船夫的肩膀,在船沿上轻踏了一步,飞身已经落在了驶来的小船上,苏译紧跟着也移到了小船上,那青年在他们站稳的瞬间,祭剑而出。 白色剑虹,宛如游龙,他们原先乘的船在迅敏密集的剑影里很快四分五裂,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嚎,海面上散开了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青年收剑归鞘,重新回到了小船上,刚刚因为与海妖缠斗,他全身多处衣料被海水打湿,头发上也滴着水珠,青年随意地抬袖擦了擦,样子有些狼狈,目光与刚才凌厉果决的剑式也完全不同,甚为柔善轻缓,“你们可有受伤?” 船夫感激道:“家主大恩,我无以为报。” 青年道:“份内之务,无需多礼,你们没有受伤便是万幸。”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珠递到了船夫手里,“我知你家中有母亲需要求药治病,才在此时还冒险出海,只是近段时间海上并不太平,耀府因为要筹备婚事,也大多无暇顾及,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家,你暂且在家中休息一段时间。” 船夫连连点头应下,青年转身对着白释与苏译,拱手向两人分别行了一礼,道:“在下耀府逍遥,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此行又打算去哪里?如今天色将晚,公子若不嫌弃,可否允许在下送你们。” “耀家主客气,刚刚若非家主出手相救,我们恐已葬身于此。”苏译回礼道:“姓苏,也是缘分,我们正是来参加家主的婚宴。” 逍遥微微震惊,随后又郑重地行了一礼,“逍遥有失远迎。” 到达神女岛时已经子夜,逍遥将他们安顿在了耀府的一处宅院,苏译很自然地接受了耀家主的盛情与好意,在路上白释并没有说什么,进到屋子,逍遥离开后,白释才疑惑地问,“参加什么婚宴?” 因这几日赶来参加耀家主婚宴的客人较多,耀府剩余的客房甚为紧缺,他们暂且住在了一个房间里,苏译顺手帮白释铺好被子,坐在床边道:“帝上说他与耀家主是旧识,下令让我帮他参加此次婚宴。” 白释微微皱了下眉,倒也没再说什么。 苏译道:“师祖觉得帝上与耀家主认识很奇怪?” 白释走到了苏译跟前道:“不奇怪,逍遥性情柔静,祭迟确实会更容易对他产生好感。” 苏译让白释也坐下,往他身前轻轻凑了凑,眸中浸满了笑意,问:“师祖觉得,人与人相交,只要性情相投便够了?” “我以为足够了。”白释把苏译推开了些,他不知道苏译是什么毛病,总喜欢往他跟前凑,以前石英也没有这种习惯,他虽不介意与人肢体上的接触,但也谈不上喜欢。 苏译略显受伤地退开了点,听白释问他,“今晚还要习功吗?” “嗯。”苏译起身道:“师祖早些休息,弟子便不打扰了。” 白释点了下头,提醒道:“戒急戒躁,莫要心急。” 【作者有话要说】 苏猫猫,白薄荷。 第29章 婚宴 成亲当日, 天还未亮,院府外便开始喧嚣。 仙门除了各大宗门之外,在各地还有世家传承, 其中的无尽耀府就是世家里最兴盛的一脉,虽近年来,耀府有没落之势, 远不及辉煌之时, 但门下弟子与各地产业和名望也不是其他世家可以比拟的。 耀府家主与沧澜宗宗主蓝二小姐的婚礼, 各大宗门世家几乎都有到访, 也是史无前例的盛大。耀府在数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布置婚礼,神女岛上的大小街巷都挂了红绸,锣鼓沸天。 从岸口到耀府的街道早已清空, 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端坐在华撵上, 盖着龙凤呈祥的盖头,轿撵外坠着珊瑚玉串,五色彩鸟口衔红缎飞在最前方,后面是十里红妆队, 街道两侧,高楼之上, 围满了观礼的百姓。 逍遥也是一身的大红喜服, 被一众亲朋簇拥着出了府门, “快去迎亲, 新娘已经到门口了。” 轿撵停落的地方, 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苏译看不到迎亲的依仗, 也没有兴趣和他们一起挤, 而是与白释一同去登记贺礼, 他将一个木盒递给负责记录的耀府弟子道:“此物你务必亲手交给你家家主,万不可中途转接他人。” 弟子连声接住道:“公子放心,婚宴马上就开,公子里边请。” 白释从木盒上收回视线,随着苏译找了一处酒席入座,迟疑道:“留影珠?” 苏译惊讶道:“师祖认识?” “以前见过。”白释道:“只是留影珠一般都是耀府弟子随身携带之物,除了身死之外并不会离身,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苏译压低了声音给他解释,“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长话短说,十几年前城欲在无尽海寻宝,无意中遇到了逍遥,他们两个打了一架,逍遥不敌被城欲夺走了留影珠,耀府多年来一直在搜寻这枚珠子的下落,帝上听闻,并查出因果原委后,便从城欲手中要了回来,命我此次将留影珠还给耀家主。” 苏译见白释轻轻点了一下头,接着补充道:“师祖许久未接触外界的人与事,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若知道一定毫不隐瞒。” 流水宴席设在院内,客人分列坐在两侧,随着喜乐奏响,丫鬟端着美酒佳肴从旁侧鱼贯而入,次第布菜。朱红喜道尽头,童贞貌美的少女提着莲花宫灯在前面引路,两位新人各执红绸一端,在飘洒的花瓣中步进府门,这场婚事尽善尽美,极近铺张与隆重。 同席的一个男子,环视了一圈,道:“今日差不多的门派几乎都来了吧,耀府的排场就是大……” 他近处的女子道:“没有看见无极门。”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无极门本来就不关注这些俗事,没有派弟子来也不奇怪。” 第31章 有人不赞同道:“不一定吧,许是来得迟。” “都这个时辰了,定是不来了。” 他们各执一端,一时争辩不出结果,一人提议道:“这样单纯猜多没意思,不如下注赌一把,看无极门来不来人?” 白释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苏译轻声问:“师祖要不要玩?” 不待白释回答,苏译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墨水珠,“我赌无极门会来人。” “哎呀,公子说说你是如何推的?” 苏译笑着道:“我不是赌无极门派不派弟子,而是赌莲山君今日会来,莲山君出身耀府,与逍遥君幼时便相识,他今日真不来才奇怪。” “对对。”男子连声道:“我怎么忘了这一茬……”他说着就打算改变原先下的注。 苏译抬手就挡了回去,“阁下如此,就是玩不起了。” 男子悻悻地收回了手,“行行行,不改。” “我觉得倒不一定。”一锦衣的公子摇着折扇道:“沧澜宗二小姐与耀家主的婚事拖了这么多年,系因蓝二小姐钦慕莲山君不得,他若真来,不就是砸场子……” 话语还未落,府门外迈进了一抹金影,来人臂挽拂尘,脚踏莲花,五官华贵俊丽,眉间描着赤金莲花钿,发冠上垂坠着珠玉珊瑚。 本来鼎沸热闹的婚宴,随着这一个人的到来,突然全部静了下来,只剩下惊讶至极和不可置信的吸气声。 两位新人正在拜堂,此时也停了下来。莲山毫不理会,径直往进走,快到喜堂时,有机敏的弟子连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旁边,舌头都有点打颤,“仙君……请坐。” 莲山坐到了椅子上,道:“继续,都停下来做什么?” 丝竹管弦重新凑响,司仪的第三句“夫妻对拜”还没有喊出来,新娘却突然松了握着红绸的手,花结坠在地上,新娘往后退了一步,掀开了红盖头。 周围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更密。 “阿渔。”逍遥小心地唤,弯腰捡起红绸,试图递还到新娘手中。 “耀玦。”蓝渔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大半,她做了许久的决定,才认真地对逍遥道:“对不起,蓝渔深负家主的情深义重,家主还是另觅良配。” 她说罢不待逍遥说话,提着裙摆已奔出了府门,来观礼的沧澜宗弟子反应过来,慌忙追了出去。 原先的锦衣公子晃着折扇,啧声道:“这婚抢的。” 逍遥将手心里的红绸捏到骨节泛白,强忍住声音里的颤抖,转身问,“为什么?” 莲山盯着逍遥,回道:“她到底愿不愿意嫁你,你感觉不出来?” 逍遥近乎绝望,“你明明说过今日不来。” 莲山语气里满是讥讽,“自欺欺人是不是会显得你特别深情?” 主事的长者见事情不对,连声赔礼,“诸位远道而来,耀府招待不周,今日暂且先回,来日耀府定当登门道歉。” 苏译将赢得的财物装进锦囊,塞回了袖中,白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苏译心情很好地隔着衣料抓住了白释的手腕,“师祖走吧,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去别的地方。” 白释已经习惯苏译一些下意识的动作,任他拉着出了耀府,问:“去哪里?” “这岛上有一家酒楼唤天海楼,据说里面做的海鲜,新鲜味美,天下一绝。还有一所戏馆,里面有位幻术师,幻术以假乱真,精妙绝伦。今日天气又好,海岸边应当还可以放风筝,师祖想先去那个地方?” 苏译瞳孔的颜色漆黑偏红,像是一汪浓黑的血海,认真看着别人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诡谲漂亮感。白释喉间轻轻滑动了一下,道:“都可以。” “那我来决定。”苏译道,他们一起先去天海楼吃了鱼,还看了幻术,逛了夜市,一直到很晚才回到客栈。 苏译沐浴完出来时,白释合衣倚着床榻已经睡着了,苏译走近到他跟前弯腰帮他盖好被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释格外嗜睡,并不是说今日跟他去了许多地方,因为疲累,而是只要他一放松下来,很快就会睡着,之前苏译还会在他睡着后,动作尽量轻一点,防止吵醒他,后来逐渐发现,细微的声响根本就惊不醒他。 他时常会产生一种隔世的惶恐感,那是幼时娘亲重病,他与爹爹陪在床前照顾才有的感觉。 鬼使神差般,他伸指探到了白释的脉搏,跳动平缓,并无异常。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窗外有雀鸟扑扇着翅膀,苏译犹豫了一下,落了一个结界,出了屋子,铁奕守在门边,看到苏译出来,急忙唤道:“主子。” “出去说。”苏译径直出了客栈,跃到了一栋屋顶上,才转身问:“什么事?需要你亲自来?” “昆仑墟算出秘境不日将在神女岛再次开启,他希望主子能进秘境找寻罪诏。” 苏译低嗤道:“他们那里来的信心就觉得罪诏一定在妄生秘境里?” 铁奕道:“不在仙门,不在魔界,还不在帝尊身上,如今只剩下秘境了。” 苏译声音冷寒,“我若拒绝呢?” 铁奕毫不迟疑道:“属下帮你担着。” “你能担住什么?”苏译深缓了一口气,“罢了,帝上怎么说?” “是属下无能。”铁奕低头道:“帝上说尽力而为,无需强求。” 苏译再次返回房间时,白释保持着他一开始睡着的姿势并没有变,呼吸清浅,苏译翻身在白释身旁躺下,一夜安眠。 白释醒来时,看见苏译睡在他旁侧,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袖,他睡的乖顺,虽同榻而眠中间却隔着一拳的距离,即使睡着也很是安稳。多日相处下来,白释对于醒来看见这般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他正欲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衣袖拽出来。 苏译竟睁开了眼,手心用力,将衣袖握得更紧了些。 白释蹙眉,“苏译,松手。” “整个神女岛都被今早赶来的沧澜宗弟子封锁了,也无其他事,师祖不如多睡会儿。” 白释果然不再纠结衣袖,问苏译,“发生了什么?” 苏译道:“也无其他事,就是早上出海打渔的渔夫在海里捞到了蓝二小姐的一件衣物,蓝二小姐昨天从婚礼逃走后,至今也未曾回家,也无人再看见。” 白释沉眸道:“以她的修为不可能失足落水,一般妖物也近不了身。” “是,若真的是丧命海中,不是自杀就是他杀,”苏译手指间挑玩着白释的衣袖,问得随意,“师祖觉得会是谁呢?” 白释见不得苏译这般轻佻地动自己的任何东西,他抬手拢回了自己的袖子,往后还退了几寸,眉头直接拧在了一起。 手心里光滑细腻的触感骤然消逝,苏译略微怅然了一下,翻身坐起,与白释平视,“若是无极门弟子做的师祖会如何?” 白释审慎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译眨了下眼,“师祖快些洗漱,痴男怨女的故事看话本,那有看真的来的有趣。” 他们到耀府时,耀府门外已经围满了沧澜宗弟子,昨日成亲都未曾到场的沧澜宗宗主亲自上门问责,“你们耀府就是这般气量,即使这婚结不成,也不该恼羞成怒杀害我女儿?” 逍遥看着极为憔悴,眸中布满了血丝,哑声道:“此事我亦是今早才接到呈报,宗主心情耀某理解,只是如今仅仅见到阿渔的一件衣物,并未看见尸体,她还有很大可能并未受难,既然还有希望,耀某定当倾尽全部找到她。” “呸。”不知谁对着逍遥直接啐了一口,“你到今日还要装深情,恶不恶心?得不到就毁掉不是你们耀府一直以来的行事理念,二小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没有,沧澜宗与耀府的梁子今日也是结下了,在这无尽海上,你们别想讨到任何好处。” 苏译渡步跨进府门,还未走近便轻笑道:“好大的威势呀?不分青红皂白就来乱吠,莫不是真真的凶手,你们知道自己得罪不起?” 沧澜宗宗主身旁弟子一把就抽出了手中佩剑,“你是何人?这里由得你颠倒黑白,大放阙词?” 逍遥慌忙道:“苏公子,此事与你无关,你的好意耀某心领了,快些回去。” 不及苏译说话,从客厅旁侧走出来一抹金影,蓝宗主略微震惊后,匆忙行礼,“仙君。” 苏译道:“这不,真真的凶手出来了。” 莲山沉眸不虞,无需莲山开口,已经有人替他驳斥道:“你少不知天高地厚,胡乱污蔑!” 苏译停到了蓝宗主身旁,温声道:“蓝二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回宗了,事实如何,蓝宗主不如自己去问。” 蓝宗主急声求证,“我女儿果真回去了?” 苏译颔首,“宗主见到蓝二小姐,自当一切皆可明晰。” 蓝宗主临出门时还向莲山行了一礼,携着众弟子匆匆来匆匆去。 客厅很快变得空旷,逍遥不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公子刚刚所说之话又是何意?” 第32章 苏译笑吟吟道:“家主想知道,不如问你旁边这位,各种细节他可比我知道的详尽。” 逍遥闻言回头,却见莲山用力攥紧了拂尘,他根本就来不及阻止,裹着凛冽攻势的杀招已经向苏译袭去,“你个小小魔修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放肆,果真是欺仙门无人了。” 未到苏译面前,左侧突然横出一掌,径直击在了拂尘上,力道是从未见过的强势霸道,莲山几乎在这一掌的猛然攻击下,跌落拂尘,他急忙收招,欲看清出掌之人。 “眼力倒是挺好。”苏译上前一步,一手环住白释腰身,一手落下一阵,在莲山抬眸的瞬间,二人已经从耀府消失。 这瞬移的阵法是白释教他的,今日是第一次用,效果比他以为的还要好。他们已经再次回到了客栈,不过还保持着刚才匆忙之下的动作。 白释将苏译搭在他腰上的手扯开,已经有点被苏译磨的没脾气,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被苏译带着走了一圈,不但没有解开谜团,心中的疑惑还更多了。 苏译按着他坐在椅子上,给他倒茶,“我昨晚习完功法后,去海边转了一圈,无意中看到莲山与蓝二小姐,隔得远,我也未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见莲山君骤然出招,将蓝二小姐击进了海里。 白释眸色稍沉,但没说话,苏译察觉出了一点细微的怒意,白释只是情绪的表达极为浅淡,但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一毫不缺,甚至浮现时要比很多人都直接坦诚,只要相处久了,再细心一点,便能很容易发现他的情绪变化。 “我自知以我如今的修为一定不是莲山君的敌手,便等他离开后,才将蓝二小姐救出,幸她有灵器护体,并无大碍。” 白释静了一下问:“那衣物又是怎么回事?” 苏译舌头打了下结,轻咳一声,驽定道:“需是落水之后,被水流或者海里的礁石珊瑚带走的,我自知男女授受不亲,除了带她出海之外,并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即使看也未曾多看一眼。” “我不是问这个。”白释无奈道:“罢了,蓝二小姐无”恙便是万幸。” 白释想将此事就此揭过去,苏译却不依道:“师祖就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因何到了这般地步?” 白释不可置信,“你知道?” “嗯。”苏译道:“师祖还记不记得我交还给耀府的那枚留影珠?那是逍遥随身携带的珠子,耀府本家弟子出生之后都会拥有一颗留影珠,起初是为了规束弟子言行,弟子中有任何一个人做出有违家规之事,都能以留影珠为准进行惩处,但后来留影珠的作用,仅仅变成了给横死的弟子寻仇。不过不管留影珠之前之后到底是什么用处,它都能记存携带者一世生平。” 白释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查看了那枚留影珠?” “嗯。”苏译道:“城欲特别喜欢搜藏各种珍宝玉珠,留影珠本就难得又色泽莹润漂亮,他抢夺的不再少数,我当初为了准确找到逍遥的留影珠,确实每一颗我都查看了。” 苏译见白释又开始沉默,他引导着白释,提问道:“师祖就没有察觉出逍遥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白释回忆道:“他身怀菩提骨的无上机缘,却没有修佛。” 白释其实第一眼就看了出来,虽确实可惜,但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自有他的缘由,也不是旁人该惊异过问的。 “那不是他的菩提骨……” 第30章 佛骨 天气溽热, 屋内的软榻上懒懒地爬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漂亮男孩,男孩身上穿的衣袍裁制华丽轻薄,旁边有小童执扇扇凉, 手侧还摆放着各种冰镇的新鲜瓜果,可他还是将手腕与脚腕的大部分露在了外面,赤足在半空轻轻晃着。 小童忧虑道:“公子, 你再不去温习功法, 家主若知道了又得罚你。” 男孩安抚他, “你放心, 罚我又不会罚你,爹爹没有那么不讲道理。” 小童淳淳善诱道:“我听说无极门百年一届的入门测试就要开始了,家主似乎有意想让公子去, 你如此懒散懈怠, 万一测试不过,家主就不是罚你禁足抄家规那么简单了。” 男孩用竹签插了一块瓜果扔进口里,无所谓道:“我才不想去无极门,这里待着不潇洒自在吗?” 小童止言又欲, “可前几日有无极门仙者到访,选中了府里一个小家奴, 说他身怀菩提骨, 已经与家主相商, 入门测试开始后, 会专门派人来接 , 公子总不能被一个小家奴比下去。” 男孩眨了下眼, 歪头问:“真的吗?” 小童以为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 终于劝出了一点斗志, 连忙点头, “千真万确,无极门已经将他的玉简带走了。” 男孩翻了个身,依旧懒洋洋的,“替我给他道句贺呀。” 小童缓了一口气,继续心平气和地诱劝,“但蓝二小姐从沧澜宗专门过来看他了。” 男孩迅速爬了起来,“你说阿渔来了?到了没有?现在在哪里?” 小童努力忍住扶额的心情,“应该先去面见家主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再抬眼,刚刚还爬在塌上,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多动的人影已经消失。 还未走到门口,便见走廊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女孩,女孩着海蓝色纱裙,棕褐色头发微卷,垂及腰间,上面点缀着小巧精致的珍珠,皮肤白皙,身姿纤细,即使小小年纪,已是一个美人胚子。 蓝渔提着裙子蹲下来,他对面是一个与他差不多一般大的男孩,身上穿的衣衫虽旧,但洗的干净,他手里抓着抹布,正在擦青石的台阶,见到有人蹲下来看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往旁侧退了退,绕开女孩脚下的位置,继续擦别的地方。 他右手手心似乎有伤口,不浅,已经不流血,只是被水泡得泛白,蓝渔轻声问他,“你是叫谢玦吗?” “嗯。”男孩礼貌性地应了一声。 蓝渔伸手欲拉他起来,“天气这么热,别擦了,会中暑的。” 谢玦却猛然往后撤开了一大短距离,蓝渔的手僵在了半空,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声音极为愉悦轻快,“阿渔。” “耀酌。”蓝渔霍然站起,瞪向出声的男孩,“是不是你让他擦台阶的?” 耀酌疑惑地看向女孩身后,看清之后,连忙摆手否认,“不是我,怎么会是我,这种洒扫的活哪里需要我管。” 蓝渔噗嗤一声就笑了,“想也不是你,你那么懒,怎么会管这种事。” “那里懒,我一点也不懒。” 蓝渔问,“你这里有药膏吗?他手心似乎受伤了。” “有的,你等一下。” 耀酌跑进屋子,很快找到了治愈伤口的药膏出来,女孩拉着谢玦坐在台阶上,男孩很是拘束与不自然,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蓝渔接过耀酌手里的药膏盒子,耀酌顺势也坐在了谢玦身边,他并不看谢玦,只盯着女孩问,“你今天怎么会过来呀?” “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手吗?再不擦药,会恶化的更严重的。”蓝渔低头对谢玦说话时语气温柔,对上耀酌却满是女孩子的娇纵,“我想来就来你管我。” 耀酌并不恼,似已习惯,乐呵呵地顺着女孩的视线去看谢玦,“你别弄脏了裙子,我帮他擦药。” 谢玦被二人夹在中间,身体僵硬,几乎动弹不了半分,他努力攥紧指节,乖顺道:“多谢二小姐和公子好意,不用了。” 耀酌立马抬头去看蓝渔,“他说不用了。” 蓝渔隔着谢玦不动声色地踹了耀酌一脚,掰开了谢玦握紧的右拳,轻声安抚道:“不必害怕?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她手指上取了药膏,一手小心地捧着谢玦的手,给他擦药。 耀酌拿过药膏盒子,挖取了一大块药膏,也想帮忙,但他手上没个轻重,动作可以说是笨拙,谢玦没忍住,痛哼出了声。 蓝渔并不轻的一巴掌就拍在了耀酌手背上,嗔道:“你不会就别添乱行不行?弄疼他了。” 耀酌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地唤,“阿渔。” 谢玦将手缩回了背后,眸色晦暗,起身对着两人行礼道:“奴还有其他活,先退下了。” 蓝渔在谢玦离开之前,将剩余的药膏塞给了他,谢玦没拒绝,极为恭顺地又道了一谢。 蓝渔转身捏着帕子给耀酌擦眼泪,“能别哭吗?大不了你打回去。” 耀酌很快就止了眼泪,可怜兮兮地问,“你怎么来了不先找我?” “又不是我一个来的,我爹爹也来了。” 耀酌疑惑地眨了下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也不是啥重要的事,就是关于无极门的入门测试。” 耀酌歪头道:“阿渔要去吗?” 蓝渔点了下头道:“嗯,去试一下,测试能过就过,过不了就算了,我爹爹说让我不要有压力,便当去玩玩。” 耀酌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蓝渔轻轻戳了一下他,不解地问:“怎么了,你不去吗?” 第33章 耀酌摇了下头,并不答话,蓝渔只当他是担心自己过不了测试,才发愁,遂道:“每届无极门的入门考核,排名前十的门派都会有一个内推弟子名额,耀府肯定是你呀,你不用担心。” “那你呢?” 蓝渔无所谓道:“沧澜宗的内推弟子名额肯定不会落在我身上,内推弟子需要七海长老中超过半数以上同意,他们座下都有弟子,这几天为了此事争吵的可厉害了。”她起身拍了拍裙子,“我爹爹跟耀叔叔应该谈完话了,我先回去了,该天再来找你。” 耀酌跟着她起身,“我送你。” 蓝渔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注视着耀酌,咬了咬唇瓣,问得声音低 ,“我爹爹说想和耀府联姻,你愿不愿意娶我?” 耀酌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又惊又喜,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 蓝渔似羞似恼地娇嗔道:“登徒浪子,你想得真美,我才不愿意嫁你呢,耀叔叔说耀府适龄子弟我可任意选。” 耀酌一直目送蓝渔和蓝宗主出了耀府,转身就被耀家主罚跪在了前院,“既然不愿意在屋里温习功法,就跪在这里试试能不能靠吸收日月精华增进修为。” 耀家主甩袖进屋,耀酌跪在大日头底下,很快汗流浃背。院内几乎无人,只有走廊下有一个青色的小人影,身旁放着水桶,半跪着擦拭台阶。 盆里的水脏了他就再去打干净的水来继续擦。耀酌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谢玦来回去打了多少次水,意识开始逐渐昏沉,手边却落下了一个湿手帕,帕子凉湿干净,耀酌急忙攥紧了这抹难得的清凉,抬头便与谢玦四目相对。 男孩有些瘦削,瞳孔并不是完全的漆黑,颜色稍浅,趋于灰色,盯看着他的目光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郁。 耀酌将帕子往手心紧了紧,不受控制地在这样的目光下,他竟然有些怵,嘶哑着声音回他:“谢谢。” “不用。” 耀酌一直跪到落日西沉,才被允许起身回院子,这样的惩罚往日里也很平常,虽然确实难熬,但他多少是蛮习惯的,父亲一方面强势严苛,另一方面待他却又极为偏爱宠溺。 下午挨了罚,晚饭时便让厨房给他备了他爱吃的饭菜,他沐浴完又用了晚膳后,数个丫鬟小童忙活着给他跪出淤青的膝盖上药。 耀酌闭眼咬牙忍着痛,泪花已在眼眶里打转。 “实在疼可以哭出来,没外人。”很清爽干净的嗓音。 耀酌觉得声音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他缓缓地掀开一点睫羽,谢玦半跪在地上,给他膝盖擦药。 他下意识把小腿往后缩了缩,问,“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的?” 谢玦道:“家主让我来伺候公子。” “为什么?我这里并不缺人。” 谢玦回答的冷淡,“奴并不知道。” 不清楚为什么,谢玦给他的感觉特别不舒服,他身边大多数的小童丫鬟都样貌好看,性格讨喜,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戳一句答一句的闷葫芦,一副虽行为恭顺,但神情绝对不卑不亢宁折不屈的样子,甚至还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倨傲。 他伸手挡开谢玦道:“不需要你,你下去休息吧。” “是。”谢玦起身行了一个礼就退下了。 候在一旁的小童在谢玦离开屋子后,接下了给公子擦药的活,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公子,他就是那个身怀菩提骨的家奴。” 小童的手法轻熟,耀酌感觉要比谢玦擦药时好了许多,他哼哼着回答,“我知道,怎么了?” 小童道:“家主让他过来伺候主子,应该不止是伺候,可能是希望公子与他能处好关系,若一起进了无极门,将来也能互相照应。” 耀酌皱眉道:“我不喜欢他。” 小童些许震惊,“他那里冲撞到公子了吗?” “没有。”耀酌烦躁地推开小童,翻身盖着被子就躺回了床榻上,“好了,我要休息了,都退下。” 谢玦不但没有冲撞过他,某种意义上还帮过他,可他就是喜欢不起来,没有什么明晰的理由,就是感觉不舒服所以不喜欢,或许是样貌不合他的眼缘,也或许是性格不在他会接受的范围内。 第31章 换魂 “怎么一早上都没有看见谢玦?” 小童边研墨边回道:“许是知道公子不待见他, 到家主跟前请命去别的院子了。” 耀酌搁回毛笔,像是受到了打击,“我虽不待见他, 可也没有让他干什么活,这么清闲的差事去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 丫鬟接话回道:“公子莫听他诓你,是家主一早派人传谢玦去议事堂了。” “有说是什么事吗?去这么久。” 丫鬟摇头道:“没有, 公子若实在好奇, 不妨亲自去看看。” “那你们给我打水, 我净一下手就去。”耀酌将手指上沾染的墨汁洗干净, 试探着问,“你们觉得会是什么事呢?需要去议事堂?” 小童道:“许是关于无极门的入门测试,剩下不到几天了。”他说完, 停顿了一下看着耀酌一副纯澈天真, 忧虑道:“家主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为公子好,公子万不可意气冲动。” “知道了。”耀酌随意应了一句,“你们好好待在院子里, 等我回来。” 耀酌一个人悄声悄息地摸到了议事堂,议事堂建在耀府正院, 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小殿, 耀酌不常来这里, 记忆中, 除了府中有比较重大的事件需要各个旁族相商外, 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用到议事堂, 在爹爹的书房里就能商讨定下来。 他过去时, 里面的交谈并没有结束, 偶尔飘出一两句零散的字句, 他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来,将一枚窃听符从关闭的并不严实的门缝里传了进去。 堂内的说话声逐渐在耳边清晰。 首先传出的是父亲的声音,沉缓且不容置喙,“利弊已经给你说清楚了,你考虑一下,谢玦。” 静默了许久,谢玦才回道:“我若拒绝,家主会怎么做?” “耀府之内死个人很平常,即使无极门拿走了你的玉简,也不会对你的生死上多少心,你信不信?” 耀酌勉力稳住施术法的手式,他不敢相信这样冷肃的威胁话语,竟然是从一向端雅的爹爹口中说出。 另一位声音熟悉的叔伯接话道:“拿你菩提骨,给你耀府本家弟子的身份,这买卖你亏不到哪里去,你真以为你身怀菩提骨,能平安活到今日,是因为你运气好,命大?怀璧其罪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莫要吃里扒外,以怨报恩?以为自己攀上了无极门就可以一飞冲天,每届过了入门测试但经不过考核,被退回玉简的天姿惊世之人不计其数,你有多少把握,觉得自己过的了测试就能过的了考核 ,还能顺利留在无极门,只要中间行差一步,就是空欢喜一场。到那时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里面的人不知做着怎样的挣扎,半刻之后哑声问:“你们想怎么取菩提骨?” “一劳永逸,换魂。” “与谁换?” “公子。” 耀酌忽然听不到堂内任何声音,他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打算逃跑,议事堂的门却在身后敞开了,耀家主沉声唤他,“小酌,既然来了就进来,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耀酌脚下步子凝滞,他转身视线穿过内堂,与主位上父亲的目光刚好相触,语无伦次地焦急解释,“我就刚刚路过,没有偷听……什么也没有听到……” 耀家主将那枚窃听符夹在指间,又说了一遍,“进来。” 堂内左右依次摆放着十几个座位,有几个空置,但大多都坐着人,有的面貌熟悉,有的却也毫无印象,叔伯看他跨进了门槛,笑吟吟道:“既然什么都没有听见,可需小叔给你再重复说一遍?” 耀酌瞬间垮了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听见了。”他着急给爹爹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不要换魂,我也不要菩提骨,更加不想去无极门!” 耀家主并不生气,只是冷声道:“换不换,去不去,什么时候由得着你来做决定。” 耀酌鼓足勇气道:“我不要他的身体,也不想修佛,你不能任何事情都罔顾我的意愿!” 一边有旁族出声接话道:“这若进了无极门,修不修佛其实都不重要,百年前还有修魔的呢?你最终想习什么都……” “耀暝。”耀家主低呵了一声,那人立马止住了话头,“失言,等下我去领罚。” 耀家主没再多说,转眸便对耀酌道:“压下去,再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不准让他踏出寝院半步。” 最终耀酌还是被强行与谢玦换了魂,耀酌总是违逆不了爹爹的任何决定,他清醒后摔碎了屋内所有能摔碎的陈设,身边有丫鬟小童,但早已全部换了新的人,全垂头站在屋内,任他生气发火。 耀家主推门进到房间,摆手让丫鬟小童退下,中午端来的饭菜瓷碟碎了满地,他毫不在乎地径直踩在上面,迈了过去,“脾气发完了,就给我换衣服去昆仑墟。” 第34章 耀酌眼睛都哭肿了,看到父亲走近,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毫无气势地坚持道:“我不去!我不要用这副身体见人。” 耀家主侧步让开了一步,不见发怒,语气冷寒入骨,“你今日若不愿踏出这个房间,以后就永远别想踏出去。” 耀酌以为自己听岔了,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爹爹,止了抽噎,脸色虽已经一寸一寸变得煞白,但仍残留最后一点期冀和固执,“我不出去!” 耀家主低头看着耀酌,唇角缓缓化开一抹嘲弄至极的笑意,“我觉得我对你不舍得动手?” 耀酌踉跄一步,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连连摇头否认,“你不是我爹爹!” 耀家主蹲下来,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确实不是你爹爹,我养不出来这么不堪大用的儿子!” 耀酌看着父亲完全冷下来的失望目光,这时却突然慌了,伸手过去抓耀家主的手,眼泪鼻涕满脸,“我错了爹爹,小酌知错了,爹爹不要生小酌的气,我去无极门。” 耀家主抬手将男孩脸颊上的泪水擦净,一闪即逝的疼惜被他完全隐在眸底,轻声道:“别哭了。” 耀酌试探着环手抱住了父亲的脖颈,虽心有余悸但仍努力蹭过去撒娇,“爹爹。” 耀家主的神色已经完全软了下来,他将男孩抱住,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无奈道:“我要拿你怎么办?” 海风清爽,耀酌抱膝坐在前往无极门的云舟上,云舟上除他以外,还有十几名通过无极门入门测试的男孩以及耀府公子——与他换魂后的谢玦,他们隔的很远,两人似乎都不太想看见对方。 负责护送的无极门仙长,依着玉简在认人。 耀酌盯着船板发呆,面前忽然走过来了一个人影,俯身落下了一大片阴影,那人捏着玉简细细地打量他,“耀玦?” 耀酌侧过头没说话,他不太想认这个名字,似乎不认,他就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还是耀酌,那人并不在意,顺势靠坐在了他旁边的船壁上,“难得看见一个进无极门这般不开心的,有眼光。” 耀酌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闷声问:“为什么有眼光?” 那人眸中像璀了繁星,神秘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认识一下,无极门留芳仙君座下亲传弟子杜康。” 耀酌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袭白衣,五官英俊逼人,手握白玉剑,束发稍显散乱,极为落拓不羁。 杜康抬手给他指不远处的另外一袭青衣的男子,男子腰间挂着一把青玉剑,清隽儒雅,“雁回春,虚壶仙君座下弟子。” 耀酌扫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他问,“你们不收女弟子吗?” “谁说的?”杜康道:“分开不在一处而已。” 耀酌哦了一声继续发呆,他不知道蓝渔有没有通过入门测试,袖中藏了许多符箓,还有传音符,但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联系问她,以什么身份? 杜康看他表情,立马就心领神会道:“有同伴?” 耀酌道:“沧澜宗通过入门测试的弟子都有谁?” 杜康答得毫无心里压力,“你若问的是女弟子,那我不知道。” 杜康陪了他一会,便离开了,耀酌踌躇了许久,走到了谢玦跟前,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谢玦的眸色很冷,耀酌实在不想看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他甚至从未设想过,自己的脸上会露出这般压制不住的冰冷与厌恶,他隐隐明白,父亲的行为,虽然确实经过了谢玦的同意,但胁迫与威胁占据了太大的地位,他低声先道歉,“对不起。” 谢玦表情里的烦躁似乎又升了一层,耀酌尝试设身处地的想,自己用谢玦的身体来道歉,似乎也不妥当,他咬了咬唇瓣,不纠结这个问题,道:“你能帮我用传音符问一下阿渔吗?” 谢玦克制住,“我不会用传音符。” 耀酌拽了一下谢玦的衣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的身体要比谢玦的身量高,他竟然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我教你,很简单的。” 女孩轻快的声音从传音符里传出来,“阿酌,你怎么现在才传音?你们什么时候到啊,我们都已经先到无极门了。” 耀酌刚要开口回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求助地看向谢玦。 “你到了就好,没事了。”谢玦的敷衍和不耐烦几乎可以化为实质。 “阿酌……”蓝渔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玦就燃尽了符箓。 耀酌膛目结舌又忧心忡忡,“阿渔会生气的,你怎么能话还没有听完,就把符箓烧了。” 谢玦一点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你不是说只想知道她过没有过测试吗?过了。” 耀酌几乎下一秒就要被气哭,“但你不能不听她把话说完。”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谢玦捏在袖中的手指根恨攥紧,低声警告他,“你以后不准用我的脸,在我面前哭。” 耀酌更委屈了,“我的脸也露不出这么凶的表情,你以后也不准在我面前这么凶,更加不许对阿渔也这样。” 耀酌不想倒好,一想谢玦以后都有可能用自己的脸对阿渔又冷又凶,胸腔里就涌进了无尽的心酸,哭的更大声了。 谢玦一边气的要死,一边毫无办法,“给我闭嘴!” 第32章 无极 云舟刚落下, 不远处的女孩跺了一下脚,提着裙子便小跑到了近前,拦住谢玦, 劈头盖脸就是责问,“你干嘛不听我说完话?” 谢玦抬了抬眉,没应腔, 耀酌倒是连忙挡在了他面前, 着急解释道:“不是有意的, 当时突然有事。” 蓝渔将信将疑地看向耀酌, 转头对上谢玦,不解道:“阿酌,你今天怎么了?是因为刚离开家, 不舍耀叔叔吗?” 蓝渔见谢玦表情依旧冷谈, 本来的一点了恼意逐渐换成了担忧,她伸手似乎想拉谢玦的手,声音都跟着温柔了,“没事, 你若想家了,我便来找你玩。” 但手指还没有碰到谢玦, 旁侧便出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耀酌忍不住, 瘪了瘪嘴就想将这两个人隔开。 蓝渔脸颊微红, 急急撤回手, 缩进了衣袖里, 轻咳一声道:“我不能离开太久, 先回去了, 该天再找你。” 蓝渔一离开, 耀酌就拽住了谢玦,控诉道:“你怎么能这样?” 谢玦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又怎么了?我怎么没有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谢玦撤回衣袖,鄙夷毫不掩饰,“才多大!” 耀酌说不出来太重的话语,气的全身都有点抖,“哪里乱七八糟了,你真的太过分了!” 谢玦没心情搭理耀酌,抬步便越过了他,每年无极门通过入门测试的弟子有两百名,其中包括云殿的女弟子和风殿的男弟子,但最后经过入门考核能真真留在无极门的却仅仅只有十三人,无极门每届录取弟子都是极其严苛,从千万人里挑其一,资质心性悟性无一能差。 浮云缭绕间,是星罗棋布的琼楼玉宇,中间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长道,玉石铺地,金玉雕灯,虽极尽铺设与华丽,但因为脚下飘渺的云雾,耳畔沉穆的钟鸣,又让任何站到此处的人都不会怀疑,这里就是仙京,凡尘仙门世家不计其数,修炼百年若成不得神,这里便是他们最高的去处。 无极门不属仙门百家,它本身就是仙人之所,除帝尊帝君外,还位列十二瑶仙,每一个都是凡尘之人修炼几生几世都有可能永远企及不到的人。 一群小萝卜头,站在仙道上,举头遥望,眼里闪着光,有个孩子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去拜见仙君吗?” 雁回春道:“不去。” “拜见什么?”杜康回头扫了一眼,轻飘飘道:“你们现在还没有资格。” 他低头摩挲着剑柄漫不经心接着道:“等下会有人带你们去风殿,今日一路劳顿都辛苦了,都早些休息。”他抬了下下巴指了指雁回春,“在考核结束之前,遇到的所有小事都找他,大事找我。” 有男孩仰头问,“什么是小事?什么是大事?” 杜康注视着男孩,温和道:“坚持不下去,想讨回玉简退出考核是大事,剩下的全是小事。” 男孩转头去求助雁回春,“我饿了,到那里找吃的?” 雁回春平静道:“这里没有食物。” 杜康轻笑了笑,“你们身上带的东西我嫌费力又麻烦,也都没有收,相信有人身上带了吃食,不过我建议,你们今晚最好什么也别吃,之后也是一样。” 男孩震惊地瞪圆了眼,“我们都没有辟谷,不会饿死吗?” “会。”杜康认真道,说着就抬手排开了一列玉简,“要不现在就退,少受些罪。” 男孩连连摇头,坚定道:“我不退。” 杜康重新收回玉简,“明天见。” 一众男孩看着杜康快速变了神色,嬉皮笑脸地去揽雁回春的肩膀,“去喝酒吗?” 第35章 雁回春拍开他的手,“你少打那几坛桃花酿的主意,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他们脚底白光一闪,两人已从眼前消失。 仙侍引他们去风殿,各自都分配了暂时的寝屋,房间内除了桌椅床柜以外,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简奢素雅到了极致。 耀酌坐在榻边,摸了摸肚子,他总感觉从踏入无极门开始,胸腹处便汇聚了一团暖流,温暖柔软,缓缓往四肢百骸流淌。 无极门建于昆仑墟,此处灵力最是充沛纯澈,耀酌隐隐可以猜测出身体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原因,有菩提骨加身,就是得天地造化的天生灵体,即使什么也不用做,在这样一个地方,经脉也能自行充愈洗涤。 许是这样的感觉像陷在棉花里,他迷迷糊糊倒在了床榻上便睡着了,到半夜,却听到屋外有混乱的哭嚎吵闹声。 他被吵醒,简单披好衣袍,便推门走了出去,与他同院住的是一个药谷的弟子,身形微胖,样貌生的圆润可爱,耀酌对他有些印象,就是开始便同雁回春说自己饿了的男孩。如今却脸色惨白,抱着一个玉盂,坐在台阶上,吐的天昏地暗。 耀酌走过去,低头看他,“你还好吗?” 男孩向他摆手,“不好,特别不好,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随后突然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耀酌,“你怎么……能一点事没有?” 耀酌没明白,茫然问:“什么?” “灵力……淬体啊,”男孩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一下,“忘了……你……你有菩提骨,今晚除了像你这样的……天生灵体,应该都不好过。”他抬手艰难地给自己喂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药丹,放下玉盂,盘腿开始打坐纳息。 耀酌匆忙燃了符箓没有联系到蓝渔,这个时间点又无法过去找她,原地着急地转了数个圈,才退而求其次,进了同院谢玦的寝屋。 谢玦屋子的房门禁闭着,里面悄无声息,耀酌手抖了一下,才掐了一个诀,强行打开了屋门。 入目便见谢玦盘腿坐在床榻上,额头布满汗水,濡湿了全身的衣衫,自己原本的身体是什么修炼资质耀酌很是清楚,虽然不能说差,但放在整个修仙门派里,最多混一个中庸。 耀酌手脚都乱了,他能看到谢玦几乎被四周的灵气淹没,耀酌知道身体无法吸收也无法承受这样充裕的灵气,强行吸收只会撑破经脉,爆体而亡。 “谢玦,谢玦。”耀酌已有哭腔,他不敢碰他,强行打乱纳灵入体后果只会更严重,只能竭力祈求,“这样你会死的,别继续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杜康的声音依旧随意,“今晚淬体不成功,只能退出考核。” 耀酌急声便道:“退出也比死在这里强!” “说的有理。”杜康赞同道:“他只要点一下头,我就帮他。” “谢玦,别继续了。”谢玦对于耀酌的着急呼唤没有丝毫回应,周侧汇聚的灵力还更加多了。 杜康看着谢玦,只要谢玦不开口求他,似乎爆体死在这里,他也不打算出手。雁回春也迈进了房间,杜康问,“其他都没事了吧?” 雁回春轻扫了床榻上的谢玦一眼,无波无澜道:“嗯,将近一半都没有熬过去,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了。” 杜康退开了一步,“你劝劝吧,好歹是耀府公子,真死在这里,蛮麻烦的。” 雁回春看了谢玦半晌,道:“慢慢来,若暂时无法吸纳,不如先尝试运行少许灵力拓宽经脉。” 杜康眸色微变,嗤笑了一声道:“就这么看重他?觉得他熬的过去?这种资质若非是耀府公子,基本连通过入门测试的资格都没有。” 耀酌手心里渗出了些许薄汗,他突然不敢再去看谢玦,如果不是如今情况不允许,他想谢玦能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雁回春没接话,只注视着谢玦,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房间内只剩下呼吸声,谢玦四周的灵力慢慢一寸寸变薄,直至完全被吸收,他身体上的力道一松,径直便滑摔在了床榻上。 雁回春上前一步,搀扶住了谢玦的胳膊,手指尖捏了一枚丹药,喂进了他的口里,“含着,不要咽。” 耀酌急忙询问,“雁师兄,他没事了吧?” 雁回春松开手,退开道:“无碍了。” 耀酌接住谢玦,将他平放在床榻上,再转头,杜康与雁回春已经离开。 虽然雁师兄说了无碍,但是谢玦昏睡后的呼吸总是时断时续,他又生怕他无意识间将口里的丹药咽了,后半晚上再也没有心思睡觉,陪的提心吊胆。 谢玦睁眼就将耀酌一掌掀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沉着惨白的脸色穿鞋下榻,屋外撞响了钟声。 耀酌亦不知道说什么,道歉似乎只能让他脸色更差,气更不顺,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谢玦出了院子,昨日来的男孩全部站在风殿主殿内。 杜康与雁回春站在最前面,杜康将玉简退还给昨晚淬体失败的男孩,耀酌略略数了一下,来时一百名男孩,如今殿内只剩下五十四名,一晚上的时间,刚刚到时的兴高采烈与志得意满全部没有了。 杜康看着他们,眉眼之间皆是笑意,说的话却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笑出来,“还有谁要退?你们昨晚有多少人的淬体借助了丹药,灵器,外力我都不说了,毕竟是第一晚,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当没有看见,不过今晚就别继续故技重施了,实在觉得自己熬不住就别硬撑,无极门的考核即使退出也不丢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受这种罪呢?” “你们早些退得只剩下六七个人,我们也好尽早结束这差事,省的和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其中有男孩似被吓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我昨天还觉得雁师兄冷冰冰的不好相处,原来真真可怕的是杜师兄……” 杜康的视线扫了过来,旁边急急撞了他一下提醒,“别说了,他能听得见。” 杜康夸张地伤心了一下,“为你们好,果真是不识好人心,好了,昨天折腾了一晚也该都饿了,领完灵丹便选择宫殿去听课。” 小胖墩温良紧盯着手里的灵丹,恨不得盯久了就可以变成别的东西,“昨晚吸收的灵力,身体根本就没有完全适应,再吃灵丹真的会死人的。” 杜康道:“知道自己身体承受不住就退出考核,不甘心退便挨饿。” 温良讷讷着不说话了,雁回春接话道:“此次授课是十二仙君亲自传道,所教导的术法皆不相同,不论你们之前修习的是剑孺道佛还是其他,都尽力选择一位自己最适合的仙君到他哪里听课,可以多听多习,也可以专跟一位仙君。每七日会有一次擂台比试,淘汰排名最末尾的十名弟子,直到最后只剩下十三名,与云殿的女弟子进行一对一比试,胜则留,败则退。望各位谨慎选择,勤习修炼,不论最终能不能成为无极门弟子,都能有所收获。” 第33章 归处 耀酌低头看着手心的木牌, 上面详细写着十二位仙君所传授的道术,只要用一点灵力,再集中注意力, 它就可以引他到目地的。 耀酌还没有想好,四周的景物已经改变,他独自处在大殿中央, 殿台之上立着一座金身佛像, 宝相庄严, 双手合实立于目前, 并不睁眼,有梵音响在耳畔,“听说他们给老衲寻了一个修佛的好苗子, 非得让老衲亲自来瞧瞧。” 耀酌看不到人, 只能听到几乎环绕于整个大殿的苍老声音,脚下凭空变出了一张蒲团,那人继续慈爱道:“请坐。” 耀酌依言盘腿坐下,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遂问:“阁下是哪位仙君?” “老衲法号若梦。” 耀酌伏身跪拜,“弟子见过禅师。” 那人似愉悦般轻笑了一声, 便有一道柔和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 道:“老衲今日只是来看看你, 不必多礼。” 佛像的黄金瞳刹那睁开, 倏忽之间又阖目道:“菩提骨加身却是千载难遇的佛缘。” 耀酌捏着衣襟没有接话, 刚刚一眼, 几乎让他无所遁形, 他的菩提骨从何而来他太清楚, 因为清楚, 在佛祖面前便弄不得假,撒不得谎。 似是看出了耀酌的三心二意,若梦问,“施主在想什么?” 耀酌摇了摇头。 若梦倒也不恼,道:“老衲虽不如白释,不会他那探魂入梦的术法,看不到你的前尘却看得到你的归处。” “你与我佛有缘亦无缘,尘劫不渡,皆是虚妄,望施主看清已道,莫生痴念。” 耀酌迷迷糊糊听明白了他的话,“弟子不适合修佛?” 若梦却不答反问,“你因何来此?可谓求佛?” 耀酌再次摇头,“弟子不知。” 若梦喟叹了一声道:“菩提骨不过只是一块骨,与三千万物本无不同,它不该左右你的选择,也不能左右。” 耀酌仰头问:“弟子不明白,世人皆竭力放大自身优势来选择所修之路,无极门也是先以资质为准来选择弟子,为何禅师认为我不适合习佛?” 第36章 若梦道:“那是无极门的标准,并非是老衲的标准,世人若对一物太过执着而生了痴念,便成枷锁,便易酿错。放下菩提骨放下无极门,你才能找到最适合你自己的道。” “没有菩提骨亦可成佛,拥有菩提骨亦可能成不了佛,入了无极门未必是仙,不入无极门未必就不能是仙。” 耀酌垂头怏怏道:“我也这样觉得,可很多人不这样觉得,我未曾想修佛,也没有想过来这里。” “你们耀府的弟子果真都有趣。” 耀酌没听清,抬头茫然,“?” “你若想习,老衲自当尽力教你。”若梦的声音逐渐变轻,直至消失,周围的陈设再次破碎汇聚,变了模样。 耀酌依旧盘坐在蒲团上,只是眼前的金佛变成了一位正在讲经传道的白衣袈裟老僧,周围还有其他弟子与他一样合掌闭目静听,敲击木鱼和低吟的梵音,在殿内缓缓流淌。 许是若梦的话起了作用,又许是耀酌压根没有努力修习留在无极门的雄心壮志,也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用谢玦的菩提骨修炼,不论是修佛还是修习其他,他盼望着无极门的考核早日结束,甚至计划着能再次换回身体。 每七日的擂台比试总是如期举行,他看着身边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孔离开,直至剩下最后二十三个人。在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谢玦的耐力与强大的意念感,震惊了所有人,夜夜的淬体对他而言每次都是涅槃新生,本该在最初就会离开的人,每一场比试看似都是毫无悬念必输的局,却都被他一次一次地反胜留了下来。 资质不如人他便认真对待每一次淬体,改变资质,以前任何术法都没有学过,他便比更多人刻苦从头开始一步一步学。 擂台之上,谢玦又一次被对手击着半跪在了地上,唇角鲜血如柱,他似不知疼痛般,满不在乎地擦了一把,提剑又迎了上去,刀光剑影,兵器相撞,术法相击,谢玦似乎把每一次的比试都当成了殊死搏斗,执着到近乎偏执疯魔。 耀酌侧过了眸,不太敢看擂台上那般惨烈的场景。杜康按剑站在擂台下,道:“如果每次都要靠拼死才能获胜,真的没有比的必要,也没有赢的意思,这里不管怎么说也是正道仙门,不是魔界的幻花谷。” 谢玦似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一个字,猛然抬手握剑将对手捅了个对穿,他摇摇晃晃地抽出滴血的剑刃站起来,白衣破烂浸血,眼底乌青,形似罗刹。 周围窃窃私语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四起,杜康啧了一下,竟然有些见怪不怪,,摆头吩咐道:“抬下去看救不救得活。” 他迈下来时,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杜康笑看着谢玦,“你这样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说实话真挺像。” 雁回春打断道:“杜康。” 杜康转身对着剩下的零星几个弟子,意有所指道:“擂台比试生死不论,但如此杀性过重的心性即使最后能勉强留下来,亦不知那个仙君敢收。” 谢玦眸中浸的情绪太浓重,耀酌走过去想扶他,被他一个眼神便吓得止住了所有动作,耀酌深吸了一口气,质疑道:“既然不收杀性过重的弟子,又为何要设这擂台比试还注明了生死不论?” 温良刚刚亦比试完,鼻青脸肿地连话都说不太连贯,“对啊,那个……登上擂台的不想赢,都上去了,生死面前,谁有心思顾及对手的死活,你们无极门不诚心想收弟子……就算了,何必玩我们。” 此话一出,被这半个月来高强度的考核比试,逼得濒临崩溃的弟子全部哗然,“你们到底要收什么样的弟子?验完资质查悟性,现在还要看心性。” 有弟子突然将剑猛掷在地上号啕大哭,“这无极门我不入了,我在宗内连个妖怪都没有杀过,如果不是来这里,我怎么可能会伤人……” 雁回春将剑捡起来,递还给扔剑的弟子道:“不看心性,只要过了考核都可以留下,既留下便是无极门的正式弟子,十二仙君皆是其师。” 弟子极懵的抬头,“什么意思?” 杜康插话道:“什么意思?就是无极门的入门考核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惊才绝世的异类,考核的规矩为他一个人做过更改,原本通过考核的十三名弟子,如果没有拜任何一个仙君为师,他便还是算考核失败,理当退出无极门。” 雁回春接道:“但他实在难遇,虽未拜师,但无极门还是留下了他,甚至不惜为他更变了入门考核的规则。” “十二仙君皆是其师?” 雁回春微微蹙眉,像是思考了一下才道:“不止,门主副门主亦在期内。” 弟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一个人怎么可能所有都学,不怕学混入魔吗?” 雁回春道:“所以他是异类。” 这般闻所未闻,玄之又玄的介绍,激起了很多弟子的兴趣,“他是谁啊?叫什么名字?怎会如此厉害?” 杜康眸中划过一抹烦躁,“够了,他的名姓在无极门内是禁词,也早死了,不该是你们可以打听的。” 雁回春侧头看了杜康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这些时日待你们确实严苛了些,晚些我们会带一些酒食去云殿,你们也借此放松休息半日。” 各种珍馐果蔬佳酿摆了满桌,剩下的所有弟子围坐在长桌上,他们太多天不说吃,见都没有见过这些原本稀疏平常的东西,眼睛都有点发绿光,温良没有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礼数,掀起衣袖就拽了一条鸡腿大块朵颐,随后所有人都开始动手,果真是像一群饿了几十天的饿狼。 杜康灌了一口酒,靠着座椅的姿势,随意潇洒,欣赏了一会儿之后,唏嘘道:“还真是生的好,不如生的巧?把你们看久了我都心疼?” 有弟子塞得满嘴油污,还是礼貌地接话问,“杜师兄不是这般过来的?” 杜康轻笑道:“本来应该是和你们一样,但我们确实没你们惨。” 雁回春执着茶盏,喝的斯文儒雅,道:“我们考核时,帝君和帝尊还在,帝君的桃源花榭里埋藏了许多桃花酿,帝尊的灵昙水榭里有厨房。” 这么多天,第一次在雁回春的脸上,看到了很浅的笑意,许是那段记忆对他来说真的很美好,他的语气温柔,“会有师兄偷酒回来我们一起喝,我们也会潜进厨房里做些东西吃。” 虽然这样的考核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每天都有人离开,但也可以有互相扶持和鼓励,只要在这段暗黑的时间里有那么一缕光亮,一个人就足以温暖照亮所以人,如果那个人还优异到你只能仰望,可能确实会有人被他的光亮照花了眼,嫉妒到恨不得摧毁他,但更加会有人诚挚地感激敬慕过他。 杜康亦沉默半响。 温良好奇问:“那桃花酿还有吗?帝尊水榭的厨房还能进去不?” 杜康斜扫了一眼,不无嘲讽道:“别想了,帝君仙逝,帝尊失踪之后这两个地方全被封禁了,即使开着又有几个人敢冒着犯门规受罚的风险进去偷酒,那样的人千百年就出了一个,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屡次犯戒还不被扔出无极门。” 第34章 退简 杜康见他们吃的差不多了, 起身拍了拍衣袍道:“明日是与云殿女弟子的比试,都不要轻敌。” 弟子问:“怎么选择对手?相互选吗?” “想什么呢,抽签。” 弟子中发出抗议的哀嚎声, “这也太不公平了……” 耀酌其实蛮理解他们的质疑,云殿风殿各十三名弟子,在此之前都没有比试过, 实力修为各不相同, 如果原本自己的实力正常排可以顺位排在前十三名, 本来是可以通过考核的, 但抽签选择对手就太随机了,万一恰巧抽到一个刚好比自己实力强的,因此输掉比赛自然不甘。这就像田忌赛马, 两方比试只要筛掉下等马就可以, 但如果让中等马比上等马,中等马输了被筛没有道理,上等马对上等马比试,其中一方输了被筛也没有道理。 这种比试机制与规则, 某种方面来说,谈不上公平, 就是在比运气。 迭声的抗议与反对越来越多, 杜康却点头道:“就是在比运气, 修仙此途, 想要走的远, 机遇运气道心缺一不可, 不要在这里跟我讨要公平, 有人出生便大富大贵, 有人资质远超常人, 甚至是天生灵体,这种情况又有什么公平。” 雁回春温声道:“你们今日能够走到这里,已经足够幸运,都是天之骄子,无极门的考核机制却有许多问题,但在创立之初,也诚心的希望即使你们其中某些人最后没能顺利留在这里,此行也能从这里学走一些东西。”说着,他拱手弯腰行了极为郑重的一礼,“天远路长,日后再见,诸位自当道途坦荡。” 杜康拍了雁回春肩膀一下,“行了,跟他们说这么多累不累,走,陪我再去喝几杯。” 雁回春皱眉推开杜康的手,“破戒了。” 杜康拉他跨出了门,口里叨叨着,“我喝酒你喝茶算什么破戒。” 第37章 杜康与雁回春离开后,落在耀酌身上的视线也陆续消失了,气氛并不轻松,甚至是有些凝重与伤怀,脚步响动,很快殿内只剩下他与谢玦两个人。 谢玦手中捏着一只酒樽,似有微醉,侧头凝视着他,讽刺道:“确实,这世界上没什么公平。” 即使耀酌特别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在昆仑墟,这样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他根本就没有怎么修炼,因为菩提骨的关系,修为亦是一日千里,毫无瓶颈,他甚至觉得他离结丹都不远了。他也并非没有因为如此轻松留到如今,听到过一些讨论与微词,但在绝对的天赋碾压之下,根本不值得注意。 耀酌对着谢玦每次开口似乎只剩下道歉,“对不起,我会想办法把我们的身体换回来。” 谢玦垂着眸,耀酌没有听到谢玦对他冷言相向,却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少女的声音欢快清脆,提着裙摆跨进了门槛。 蓝渔今日打扮的漂亮,应当是为了见“耀酌”特意换了好看的裙子还描了妆,眉眼如画,娇俏灵动,人未至声已至,“阿酌。” 耀酌手脚僵硬,看着蓝渔拉了一个椅子熟稔地凑近到谢玦跟前,轻嗅了一下,询问道:“你喝酒了?” 谢玦往后扯开了一些距离,摇头道:“不多。” 蓝渔似乎已经熟悉谢玦下意识的动作,继续道:“喝就喝呗,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才不管你。” 耀酌感觉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像要哭,蓝渔转头这才注意到“谢玦”。少女眨了下眼,对他微笑道:“这么晚了,明天还有比试,你不去休息吗?” “我……”耀酌卡了一下,“这就去。”脚下的步子却移动不开半分。 谢玦歪侧了一下身体,哑声道:“我醉了,走不回去,他得留下送我。” 耀酌整个脑袋都被这一句话给击炸了,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谢玦。 谢玦却根本没有看他,对蓝渔道:“你怎么这个时间点过来了?” 谢玦的一句话确实很有效果,蓝渔不再纠结耀酌,自然地问,“你是不是特别想留在无极门?” 谢玦没有迟疑,缓缓点了下头。 蓝渔眸过闪过了一抹困顿,“你以前不是说你不想留在无极门吗?耀叔叔逼你了?” 谢玦继续点头,“嗯。” 蓝渔垂头想了想,再次抬眼时,眼神突然变得很坚定,“我帮你。” “不行!”耀酌不知道蓝渔要怎么帮谢玦,但本能的已经喊了出来。 耀酌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蓝渔,少女奇怪道:“和你又没关系,你怎么这么大反应,你便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谢玦亦没有问蓝渔要怎么做,却乖顺地道:“好,我信你。” “不行!不行!”耀酌动作比脑子快,一把就上前抓住了蓝渔,“你不能帮他。” 蓝渔豁然站起,冷呵道:“放肆。” 耀酌赶忙退后了数步道歉,“对不起。” 少女的怒容这才缓和了一些,不解道:“你身怀菩提骨,进无极门理当胜券在握,我帮他又不影响你,你如此阻拦是为什么?” 耀酌回答不出来,直到少女离开,耀酌才颓然地抱头坐了下来,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连哭都做不到,他以前哭是确实觉得自己委屈,但现在一件一件的事情好像都是他的错,除了道歉以外,似乎根本就不配哭。 谢玦那还看得出醉意,跨过他抬腿就要走,耀酌抓住了他的衣衫,近乎祈求,“我们换回来,换回来,让一切恢复原样。” 谢玦微微俯身,盯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想进无极门,那么在乎那枚菩提骨吗?” 耀酌感觉有一条蛇在耳侧吐出了蛇信子,身体因为极度害怕都在颤抖,“为什么?” “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件东西是真真属于我的,我是奴是仆,所有的东西都是你们耀府赏赐给我的,给我什么我便有什么,想毁什么就毁掉什么!很小的时候我捡了一条白斑狗,只是因为有一次它跑出来无意吓到了你,府内掌事便下令烧死了它。这些如果都是命,那我都认了。我有菩提骨,你知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天,有多开心,让我相信,天道总归是公平的,一个人再卑贱凄惨,也会得到一点儿垂怜,可结果呢,耀府又拿走了它。” 耀酌眸内涌出眼泪,胸腔剧烈起伏,说不出话来。 “你哭什么。”谢玦眼里的烦躁毫不掩饰,揪着他的衣领,低声咆哮,“你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耀酌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换了身体之后,他爱哭的毛病早就好了很多,可如今莫名涌出一股巨大的哀凄,几乎要将他笼罩,他说不清楚是为自己,还是替这个身体哭出来的。 谢玦一拳便砸在了耀酌身侧的桌面上,“不许哭,我告诉你,耀酌,你的身体,身份我一点儿也不屑,你们耀府的所有东西,我多沾一点儿,我都觉得厌恶,你想换回去,我求之不得,但我要你,用我的身体拿到进入无极门的弟子名额,否则我绝对不会称你的意。” 这个要求实在说不上过分,耀酌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不要利用阿渔,我的身体不需要进无极门。” 谢玦振袖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你先拿到名额再跟我来谈条件。” 距离考核的时间不过一晚,耀酌以为蓝渔就算想帮谢玦,最多不过是多给他一件灵宝灵物护体,或增强战力,但蓝渔却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帮助方式,她与谢玦分在了一组!蓝渔不战而退,将名额留给了谢玦。 抽签,比试,退出,一切发生的太快,耀酌直到他们结束,似乎都没有理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懵懵然拿着抽签的结果,上了擂台,他对面与他比试的同是一位女弟子,手中握剑,白衣蹁跹。 但双方的剑刚交锋,天空突然开始电闪雷鸣,一大团浓重的乌云覆盖淹没了整个擂台比试场。 人群中有人低骂了一句,“艹,这个时候谁的雷劫呀!” 耀酌连忙撤剑退后了一步,对面少女盯着他头顶的面色一寸寸变白,“是你的……雷劫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问题,就是他的雷劫! 天生灵体会比旁人在修炼一路上走的更加顺畅,但毕竟祸福相依,雷劫亦会更强,他没有预料到,这个祸,既然连结丹也要渡雷劫。 雷声轰鸣,头顶乌云的颜色越聚越深,似乎随时会从那翻涌的云层之间劈下一道裹着雷电之力的闪电。 耀酌匆忙盘腿坐下结阵,他长这般大除了听说之外,也是第一次见这般阵仗,因为慌张,连结了数次阵都没有结成功。 原本和他比试的少女这时竟然没有下去,而是同他一起坐了下来,似乎也要抗雷劫,耀酌焦急阻止,“你快离开,都离开这里!” 少女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结阵的手势却很快速熟练,口里声音极低地爆了一句粗口,“你安什么心呢?是不是存心的!这还没比呢,从这擂台上下去我就等于认输了!” 耀酌劝不动她,情况紧急,他也没有多余的心神管别人,第一道雷劫毫无准备骤然劈下,将耀酌刚刚结的法阵瞬间击穿,强悍恐怖的力量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体上,全身的骨头刹那间似乎都被全部震碎了。 耀酌根本就没有抵御的任何胜算,仅仅生抗下了第一道雷劫,经脉里的灵力便已经完全混乱冲撞,不受控制。 可还有第二道,第三道……七道雷劫,要么全部抗下,要么神魂飞散。 脑海一时间闪过了无数声音,但只有一个声音叫嚣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股无名的力量用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心脏的跳动完全脱离了躯体可以承受的频率,“抗不过去的,抗不过去的,他抗不过去!” 瞳孔中出现了一大团金光,宛如咆哮巨龙,俯冲而下。 他认命地刚要闭上眼,天边却突响起了一缕清悦的琴音,银白弧形光锋突破重重黑云与闪电,与已经近在咫尺的天雷碰在了一起,天雷被光锋拦腰斩断,刹那如烟四散。 黑云退散,天际放晴。宽袖白衣,怀抱玉琴的青年,从半空中落回地面,脚底踏雾,缓步行来。 周围迅速跪地俯身,此起彼伏皆是叩拜,“拜见门主,拜见尊者。” 那人玉颜温润,眉目却冰寒,他未抬手让众弟子起身,而是移走到了耀酌面前,垂眸凝视着他。 耀酌在这样冰冷如刺的目光中,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那人开口声音比眸色更加冷绝刻薄,“连自己雷劫都渡不过去的废物,菩提骨在你身上简直是糟践!” 杜康飞跃到容繁身旁,恭敬道,“门主。” 容繁没有再多看一眼,转身吩咐,“退玉简。” 杜康微微讶异,还是尝试劝道:“他毕竟身怀菩提骨,也算天姿绝世,难得一遇。” 第38章 “天姿绝世?”容繁侧头盯向杜康,问:“你没见过天姿绝世之人?他也配这四个字?” “杜康失言。” 第35章 回府 耀酌握不住退回的玉简, 他甚至无法完整回忆自己是如何从无极门再次回到耀府。 他原本明明从未想留在无极门,是那般渴望回来,可真真回来了, 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不仅是与谢玦换回身体,变得可能飘渺, 更加是以为可以胜券在握的事情以这样潦草的方式结束失败, 还被从头至尾打上了废物的标签。 耀府亦如他离开时一样, 表面并无变化, 但某些地方似乎又完全不一样了,身侧有耀府弟子经过,瞄了他一眼, 毫不避讳地窃语道“:我早就说仆就是仆, 天生的卑贱无能,即使有菩提骨,也不可能和我们公子比。” “我要是他一头都撞死了,竟然还有脸回来, 那么大的机缘加身都留不在无极门,可见根本就不是修仙的这块料。” “要我说, 菩提骨放条狗身上, 说不定都比放他身上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轰笑着渐行渐远。 耀酌掩在袖中的手指几乎将手心掐出了血来, 才堪堪稳住面上的无恙, 他一直都知道也承认自己的天资确实不行, 但不该是这样, 从他们口中变得一无是处, 连修炼都不配。 引他的小童, 在书房前停下, 对着他极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趾高气昂地道:“家主现在有事,你站在这里等吧。”说罢,径直转身离开。 耀酌一直从天明等到了天黑,中间再无一个人过来与他搭话,绝大多数都是匆匆瞟一眼,避他如瘟神。他从前并不是没有独自一人被父亲罚跪从天明至天黑,每次都觉得每一刻都难熬至极,却都不如今日的度日如年。 炊烟升起又渐渐消散,晚膳过后,耀酌才看到了父亲的一片墨色衣角,他和人一边交谈,一边从游廊拐出,“家主客气,蔡某一定尽心竭力。” 耀家主颔首道:“有劳了。” 他们走到了近前,似乎才看见书房门前候着一个人,耀酌等了一天,这会儿猛然看见父亲熟悉的面容,满腔的埋怨生气都变成了委屈,“爹爹。” 耀家主看都没有看耀酌一眼,倒是与他同行而来的商贾问:“这位是?” 耀家主平静道:“一个奴才罢了。” 耀酌全身僵立,商贾笑得满面和善,瞬间便心领神会出了耀酌的身份,道:“奴才就是奴才,即使再有机缘,得到厚遇,也比不上真真金尊玉贵的主子半分,还是家主宅心仁厚,若得是蔡某,早便打他出府了,怎么还会留他在这里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耀家主道:“说得极是。” 商贾见耀家主赞同,越发说得起劲,天花乱坠地将“耀酌”夸了一遍,“谢玦”贬低了数遍,才作揖离开。 只剩下两个人后,耀家主推开了书房门迈进去唤,“进来。” 耀酌站着没动,他怔怔地注视着父亲,几乎感觉不到手脚的任何温度,仰头期冀地问:“爹爹也觉得小酌很差劲吗?” 耀家主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温和,又重复了一遍,“先进来。” 耀酌缓慢地移动步子,刚跨进门槛,身后的木门便被关上了,书房的书桌上只点燃着一盏灯火,照得耀家主的面色晦暗不明。 耀酌的心往下沉了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本能地跪在了地上。 父亲没有动怒,似乎才更加可怕,极度的失望面前,才会无话可说,连指责都觉得多此一举,白费气力。 耀酌声音慌乱地完全听不出是自己的,“小酌错了,爹爹不要我了吗?” 耀家主满是疲惫地望着跪地的耀酌道:“是我无用无能,才把你教导成这般懦弱无刚的模样。” 耀酌伸手试图去抓父亲的衣摆,连连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是小酌无用,与爹爹无关。” 耀家主任耀酌抓住了他的衣袍,并没有像以往无数次一样,蹲下来安抚他,只是轻轻道:“你走吧,离开耀府,离开我,或许还能成长一些。” 爹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既然这样说了 ,便不只是这样说说,耀酌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为什么啊!”他泪流满面,接近垂死挣扎与歇斯底里,“我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会因为我没有完成你要我做的事,你就不要我了,这没有道理!而且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想要菩提骨,没有想进无极门,今日事情变成这样,不该全是我的错!” 耀家主俯身看着他的眼睛,冷静地问他,“你想怎样?你想要什么?耀某补偿给你。” 耀酌径直跌坐到了地板上,脑袋一片空白。 耀家主往后撤了一步,视若无睹地继续道:“耀府家谱上从未有过耀玦,不管你离不离开,耀府都没有你的位置了。” 耀酌瞬间似乎想通了什么,他震惊地望着父亲问,“是不是从一开始,你让我与谢玦灵魂互换进入无极门起,你就打算把我从耀除名?” “是。” “为什么!”耀酌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因为不可置信在战栗,“为什么要这么做?” 耀家主一字一字道: “耀府不需要一个会辱没门楣的本家弟子,耀某更加不需要。我冒着天大的风险连菩提骨都换给你了,可是你交给了我什么?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耀酌连连摇头,“血浓于水,我是你的儿子,不管我是好是坏,愚钝还是优异你都会爱我,你都不会不要我,父亲那又不要儿子的道理!” 耀家主闭眼缓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许多,“父子相弑,兄弟相残,从小至今,你听到的看到的还少吗?” 耀酌找不到任何思绪,脑子一片混乱,他只能抓住父亲口中一两个字眼,“那是别人,那是故事与话本,真实不该是这样,你不会如此待我。” 耀家主直腰站了起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走!若还想留最后一点父子的体面,便别逼我着人赶你出府。” 耀酌滚在地上,突然开始毫无形象地撒泼,“我不走!你赶我我也不走!就算你要打死我我也不走!” 耀家主因为用力,攥紧在衣袖里的骨节捏的咔嚓响,字句从牙缝间挤出,“你真就驽定了我不会对你动手?” “我不驽定。”耀酌还轻轻抽噎着,但神色变成了从未有过的执拗与坚定,道:“你可以不要我不爱我,但小酌永远不会不爱你,你是我爹爹。” 耀家主被儿子气笑了,在屋内来回踱步,束手无策,毫无办法,“我耀某人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了你这么个天真愚昧的蠢货!” 耀酌已经把跪换成了坐,他乖巧地坐在地板上一边抓着衣袖一边看着父亲,“爹爹。” 耀家主转头瞪向他,暴怒出声,“你别叫我!” 耀酌轻“哦”了一下,便静了声。书房内便只下耀家主气极的喘气声和脚步声。 有弟子在书房外传报说有急事,耀家主心情似乎极为烦躁,不再管耀酌,便出去了。 没有父亲的命令,耀酌也暂时不敢离开,他保持着半跪半坐的姿势候在书房里,忽然半敞的窗户外闪过了一抹黑影,屋内的烛灯明灭摇晃,耀酌瞬间从迷糊的状态中被惊醒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父亲去而复返,匆匆推门跨了进来。 耀酌连忙唤,“爹爹。” 屋内的光线实在是不好,耀酌没有注意到父亲阴沉的脸色,更加没有注意到他墨绿色锦袍上的血迹,耀家主急步走到耀酌跟前,抬手便落下了一个隐身结界,语气严肃道:“今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给我出声。” 耀酌有些懵,一时之间也破不了结界,已经被拉过屏风挡在了后面,他焦急想询问,再迟钝,也发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爹爹,发生什么了?” 书房外有脚步声接近。 耀家主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总归是对你永远不能完全狠下心,如此也好。耀某作为弟弟,丈夫,父亲失败至极,便在最后教给你一点东西,这个世界上伤你最深的往往不是旁人,而是你身边至亲至近之人。” 跨进书房门槛的人影着一身华丽的橙红,面貌熟悉至今。耀酌慌忙捂住了差点溢出口齿的声音,“小叔父。” 耀家主握紧了手中银白长剑,道:“我想你歹毒,没想到你能歹毒到这般地步,你怎么敢给府内所有人下毒?” 耀明夸张道:“所有人,不是吧,你这不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他逼近耀家主一步,“我再歹毒能比得过你狠心,耀辰!”他突然暴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耀魄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奉天剑下,神魂俱灭,你看的清清楚楚,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死咬着这件事不放,还试图把他再次翻出来,对你!对整个耀府有什么好处?” 耀酌呼吸凝滞,却见自己父亲决绝道:“为什么!那是我的兄长,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坦然让他蒙受这么多年的不白之冤,甚至将他从耀府家谱上轻松除名,但我做不到,你们对他做过什么,如何背叛如何污蔑,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让他们都曝在阳光下。” 第39章 耀明却低嗤出了声,“你真的以为你拿走了我的留影珠知道的就是真相?你真的以为你能将留影珠里你以为的真相顺利交给云间楼?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半分长进?你连你真真在与谁作对你都不知道,还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兄长,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他的人就是你。” “你闭嘴!” 第36章 神罚 耀明丝毫不在乎耀家主的动怒, 继续道:“他不自量力,以为自己天资惊世,就可以救所有人, 将所有不公和暗黑都斩在剑下,可最终结果是什么?他不但没有救下百年前关月城的百姓,没有找出转罪阵的真相, 还几乎搭进去了耀府所有的弟子和他自己的性命。我不站出来, 不将所有错误都归结到他身上, 你以为现今还能有耀府, 你还能站在这里,当你的耀家家主。” 耀家主赤红了眼眶,“即使如此, 那他也没有错, 这不是他被误解污蔑,整个仙门除名的原因。” “他怎么就没有错!”耀明嘶吼道:“他那里没有错!那都是他应得的,是他认不清自己,是他妄图当救世英雄的代价。他如果自己一个人当英雄没有人怪他, 但他最不该让我们跟着他拿性命,陪他成就他的一腔孤勇, 他救那些无关紧要之人时, 可想过后果, 可在乎过我们的死活。” 耀家主弯腰按着胸口, 已经撑到了极点, 唇角鲜血殷红, 他苦笑着问, “这么多年了, 这就是你们的心里话, 他何时没有在乎过我们的死活,他拼了性命才将我们送出关月城,自己几乎被狸猫撕咬吞食,你都忘记了?” 耀明道:“可他不是没死吗?他是谁?无极门都愿意为他一人更改考核规则,我们连通过测试的资格都没有,那是他应该做的!” 耀家主缓缓地半蹲了下来,“我与你无话可说。” 耀明像是受到了刺激,他跨步上前一步,用力揪住耀家主的衣领,逼问道:“什么叫无话可说,我说的有什么错,你知不知你这次一意孤行的举动,会害死耀府的所有人,你除了和耀魄一样,惹怒那个人以外,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耀家主却轻轻撕开了耀明的手,凉声道:“你们不是都背叛他了吗?既然我更改不了什么,就都下去给他赔罪。” 耀明震惊地退后了数步,“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为了一个死人做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耀家主抬头轻声问:“那你呢?为了隐瞒真相,不惜给我,给耀府所有人下毒,又值得吗?值得你如此认贼作父,丧尽天良吗?” 耀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不下毒,他们就活得了了?你跟耀魄一样永远认不清自己的错误,永远自负!” 耀酌耗时许久,终于解开了父亲落的结界,他身上并无武器,赤手空拳便袭向了耀明。 耀明毫无防备,倒真被他有模有样的几掌侧劈击在了身上,连连败退。 “小酌,住手!”耀家主瞳孔收缩,一句话还没有呵斥完,便猛然咳出了一大口鲜血,撑剑在地才勉强稳住的身体,这会儿脸色煞白,似乎立刻就要滑倒下去。 耀明生挨了耀酌几招,倒不见生气,他一边躲避,一边兴致昂然道:“在无极门果然学了些东西,也不枉费你父亲为你如此耗尽心力。” “但是还是太绵软迟缓了。”耀明侧头躲过耀酌砸到耳侧的劲拳后,豁然抬手,一掌就掐在了耀酌的脖颈上,猛然翻转,将他的整个身体都紧紧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耀酌脸色憋得赤红,竭力挣脱,掐着他颈项的五指便越用力。 “你放了他!”那毒药的药效猛烈,将耀家主折磨的痛苦不堪,即使抓着剑尝试了数次也无法从地上站起来,明晰自己无能为力之后,近乎祈求,“你到底要做什么?都冲我来,放了他。” “爹爹,别管我。”耀酌的挣扎并没有减缓,他袖中藏着符箓,开始便没有用,耀明也便没有注意,这会儿被擒住紧贴着耀明,才悄无声息地掐了一个诀,将指尖的符箓燃尽。 一张普通的引火符,跳跃出火苗,瞬间便烧灼吞噬了耀明华丽的衣袍。耀酌趁小叔父分心,挣开了他的禁锢,瞬移到父亲跟前,挡在了他面前。 那火虽起的迅速,但灭得也快,耀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你去无极门这么久,就学会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不止,你也中毒了,最好不要再动用灵力,不然毒性会蔓延的更快。”耀酌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冷静道:“解药呢?把我爹爹的解药给我。” 耀家主喝问,“你那里来的毒?” “他本来就中毒了。”耀酌观察的仔细,他被隐在结界里,外界所有事情本来就一览无余,又因为震惊紧张幻灭,几乎紧绷着自己所有的神经,耀明虽然隐藏的很好,但与父亲争吵时,还是无意识地抚胸,微弯了数次腰,他其实本来也不确定,但经过刚刚一番打斗,现今已经完全确认了。 耀明啐出了一口鲜血,道:“没有,我若真有能跟着你爹一块中毒。” 耀家主脸色骤白,满是不可置信,“你为何给自己也下毒?” “我给自己下毒?”耀明讥讽出声,“我疯了吗?给自己下!”他抬手用力擦了一把唇边血迹盯着耀家主问:“家主,你满意了吗?所有人都要为你的莽撞愚蠢不知天高地厚接受惩罚。你那儿来的自信觉得耀魄都招惹不起的人?你招惹得起!” “耀魄已经死了,被整个仙门除名了,你勉强帮他洗清怨屈又能如何?除了你这个世上没有人记得他,无极门不需要一个叛门的弟子,魔族更加不需要一个失败的帝王。”他狠声道:“事实如何?真相如何?就那么重要吗?一个死人能比这么多活着的人重要?” 耀家主后知后觉地瞪圆了眼,他呼吸急促,只剩下最后的一线生气,“不可能……不能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耀酌匆忙将父亲揽进怀里试图抱他起来,声音颤抖,泪如泉涌,“爹爹,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解毒。” 耀明坐下来按住了耀酌的手腕,道:“别白费力气了,走吧,这是一场迟来了百年的屠门,逃不开的,你离开,不要学你爹。” 耀家主伸手想抚儿子的脸颊,终究是没有触到。 耀酌感觉怀里的身体逐渐冰冷,哭嚎到不能自抑,“爹爹。”他不管不顾地抱紧父亲刚欲出门,门外迎面撞上沧澜宗弟子,为首的是蓝渔。 她来时一路已经知道耀府发生了什么,劈头便着急地问,“耀酌回来了吗?你看到耀酌了吗?”看清他怀中之人时,踉跄一步,不敢确认,“耀叔叔?” 耀酌的声音已经哑了,“他中毒了,给他解毒,再不解毒就来不及了。” 蓝渔怔愣地看着耀酌,不知是察觉出了什么,想问什么,终归是情况不允许,他连忙转身让随行而来的药修查看耀家主的毒势。 药修搭完脉,轻摇了下头,便退下了,耀酌跪在父亲再无生气的尸体旁,表情木讷。蓝渔张了张口,还是橫下心问,“耀酌昨晚从无极门突然消失,他可有回耀府?” 耀酌反应迟钝,他抬头望着蓝渔,思考了许久,才慢慢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再见过他。” 蓝渔咬了下唇,安慰道:“你节哀,我已经传信给无极门了,是谁下此狠手,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耀府内一具一具尸体被从屋子里抬出来,整齐地摆放在院子里,皎洁月色下,大多数尸体的神色安详恍如睡着。 耀酌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眼泪是有限的,哭多了就没有了,他摸了一下肿胀疼痛的眼眶,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一名沧澜宗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混乱焦急道:“耀……耀公子找到了,在祠堂!” 祠堂内一片赤红,鲜血躺了满地,飘荡的黄色垂幕内,隐约显出一个端跪在蒲团上的人影,人影高昂着头,举望着他面前一座神龛,胸口掼入了一柄银白色长剑,长剑穿身而过,背后尖端淋淋漓漓地往下滴着血。 场面妖邪诡谲至极,耀酌喉中咕噜了一声,嗓子艰涩发不出完整的音节,面前场景在一寸一寸破碎,但他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人的脸,不是旁人,正是自己。 “耀酌!”蓝渔哭嚎出了声,跌跌撞撞冲进了祠堂。 “救不活了吧?” “失血太多了……” “耀府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死法是神罚吧?我记得一百年前有家仙门被屠门,他们少主也是这样。” “低头见苍生,抬头见神明,多半是不敬鬼神。” “胡说八道什么!没话说就闭嘴,罚神之战后,神明全陨落了!” 耀酌伸手扶住了门框,他身体颤抖几乎站不住,一抹白影落在了台阶上,旋身便入了祠堂,堂内瞬间只剩下叠声恭唤“尊者”的声音。 数十名无极门弟子紧跟而至,握剑候在了院内。医修颤颤巍巍回话,“筋脉俱损,内脏皆碎,恐怕没救了。” 第40章 “谁说没救了!”容繁冷硬的声线从身后传来,“只要有一缕残魂在,就能救!”他手心浮出一枚莲瓣状鳞片,柔和的光晕完全笼罩住了谢玦。 银剑被逼出体内,身体上的伤痕缓慢愈合如初,最后,莲心鳞纳入了谢玦眉心,在额头上幻化成了一枚妖冶的赤金莲花钿。 容繁弯腰将谢玦从地上抱进怀里下令,“耀府所有事务,暂由无极门接管,等你们公子醒了,无极门会转交给他。” 无一人有异议,全部恭敬从命。 第37章 信任 苏译将放在桌面上的留影珠拢进了袖中, 认真凝视着白释问,“帝尊看完了,便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释轻摇了一下头, “没有。” 苏译似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并未失望,眨了眨眼问, “那帝尊猜猜, 我告诉你这些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白释低眸看向苏译的眼睛, 眸色明亮, 并无祸心或恶意,停顿了许久才道:“我想你是有的,什么目的?” 苏译从座椅上起身后, 缓慢地蹲在了白释脚边, 他仰头温和道:“帝尊,两百年的时间并不短,不论是仙门还是魔界都有很大的变化,对于任何一个人的态度也都在随着时间更改, 包括你。” 白释神色微动,“什么意思?” “耀府屠门仙门怀疑是你。” 白释下意识攥紧了手指问, “为何怀疑是我?” 白释的茫然之色不似作假, 苏译缓了口气继续道:“除你之外, 没有人能一夜之间几乎屠尽耀府满门, 还能从无极门掳走耀府公子, 你若一直困在妄生秘境里不曾出来, 这件事也只能止步于谣言, 但现在你出来了。” 白释蹙紧了眉, 像是不能理解, “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止。”苏译道:“先魔帝耀魄是被帝尊斩在奉天剑下吗?” 苏译的话题虽然跳的快,白释却仍旧没有犹豫道:“是。” “师祖为何杀他?” “罪孽深重。” 苏译半蹲在白释面前,是一个弱势甚至虔诚的姿势,但这句话却问得逼人,“只是因为罪孽深重吗?还是为了罪诏?” “仙门千年间若问谁已修到陌路,最想成神,除帝尊之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所以三百年前转罪阵一出世,仙门内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师祖你。先魔帝已经答应将罪诏还给仙门,是帝尊斩杀了他,不但引起了仙魔之战,而且你就此连同罪诏一起消失,即使有人说你进了妄生秘境,但没有一个人可以证实,百年后,耀府打算说出当年转罪阵的真相,却无辜满门横死。” 白释眼帘微垂,他就这样沉思了许久,抬手握住了苏译的胳膊,欲扶他起来,“我知道了。” 苏译按住了白释的手背,保持着半蹲姿势不变,近乎执拗地问,“师祖就没有什么要说吗?” 白释倒不强迫他,他不打算起身,白释便由他去了,道:“某些方面来说,有一些确实是事实,我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也不欲解释。” 苏译倏忽之间却是笑了,“我不清楚师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弟子告诉你这些,也并非是强人所难的问询,实话说,不管是转罪阵还是先魔帝,还是耀府与我都毫无关系,弟子只是希望师祖能对如今的仙门和魔界有所了解,知道自己的处境,能够多些防备与警戒。师祖知不知道,这些天,我若想对你不利,早不知道得逞了多少次了?”他在白释抽回手之前,反手就掐住了他的手腕,竟似不悦地抬头问:“你对我就这般不设防吗?还是说,换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叫你一声师祖,你就能这般全然信任?” 苏译指尖的力道并不重,白释稍用力便缩回了袖中,道:“我猜测到你有目的?” “既己猜测到,为何还信我,我刚给你所看,对你所说,亦可能也有假。” 白释道:“我知道,但我想作为人,即使想修道成神,目的也不是为了对所有事情都洞察明晰了如指掌,那并非我所求。”他道:“你可以对我不利,便当是我的劫,我认了。” 苏译的手心几乎要掐出鲜血来,才勉强维持面上的无恙,“如果师祖全然信任的人,欺你骗你伤害你,你也认吗?” 白释道:“认,那是他的错,并非我有错。” “可……”苏译哑声再次问,“可那个人若利用你的信任伤害你在乎的人呢?师祖也能认?也能毫无所谓?” 白释想了很久,道:“即使如此,信任本身也当无罪。” “不是这样。”苏译急声道:“不是任何事情都是除了对就是错,不是这样分明的。” “我知道。”白释侧身,转过了视线道:“我不愿揣度怀疑,这仅仅是我的处事准则,任何人都可以有自己不同的准则,起来吧。” 白释的语气平静冷淡,苏译缓了一口气道:“师祖是不是对弟子蛮失望?” 苏译站起后,便需要白释仰头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两人之间气氛逐渐凝重诡异,白释抬了一下手,并没有触到苏译,便收了回去,略微茫然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与师祖相对,弟子似乎做什么,都会落于世俗。”苏译的心上像压了一团棉花,不沉重却也憋闷至极,他纠结折磨了那么多天,才说服自己不该对一个帮助过自己那么多次,甚至是自己师祖的人有欺骗和隐瞒,他今日几乎把话全部说开了,白释不论有怎样的态度,他都能接受,但绝对不该是这样。 白释道:“你觉得我的处事便对吗?” 苏译愕然半刻,才摇头否认,不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对任何人都毫无芥蒂的全然信任。 “既如此我有什么立场对你失望,我只是对于很多事情辨不清楚,便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我明白了师祖。” “你不需要明白。”白释见苏译就打算转身离开,近乎焦急开口,“苏译,我的话不是金规玉律,你没有必要接受明白。” 苏译顿住了步子,他花了些时间平复好凌乱的心绪才重新返回到了座位上,认真道:“师祖,弟子走到至今,自有我的认知和坚持,但亦深知信任要比不信更需要勇气,你所说弟子并不觉得哪里不对,但我因畏惧怯懦,也确实做不到。” 白释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觉得畏惧怯懦或顾忌猜测有什么不妥,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讲它们不仅是人之常情,也弥足珍贵。” “帝尊这样觉得?” 白释轻轻颔首。 苏译道:“看来弟子自认这些天来对师祖有些了解,却原来还是误解偏多。” 白释疑惑道:“什么误解?” 苏译道:“弟子以为师祖待后辈应当严苛,品性规矩稍有差池,不惹你生气也当令你失望。” “不会。”白释道。 苏译低头轻笑出声,“弟子忘记了,师祖其实对师父说过,于后辈并无期待,怎样都算好。” 白释似乎是有些窘迫,“是这样,但不是这个意思……” “弟子这次明白师祖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伴着轰鸣的雷声,裹着雨滴的狂风吹开了窗户,风雨全部灌进了屋内。 “师祖,我去关一下窗。”苏译还没有走到窗前,地面突然开始震颤,白释手边的杯盏被震下了地面,摔得粉碎,白释脸色已变,抬头问苏译,“怎么了?” 明明正当中午,窗外却乌云压顶,昏黑一片,只有偶尔的闪电在浓厚的黑云间闪出一刹光亮,极远的天际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黑线,迅速向前推进吞噬,海水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全部倒灌向了神女岛。 苏译口齿间声音都有点咬不稳,“海啸!” 客栈内传出急切呼嚎的奔逃声,脚步凌乱密集,互相推搡撞倒,混乱一片。 苏译快速旋身到白释跟前,把刚刚自己仅一眼看到的场景告诉他,“除了海啸外,伴随海水涌进岛的还有海妖,他们藏身在水中,随浪潮伺机而动。” 如果说只是海啸,如果善水运气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海中还藏匿着大数量的凶残海妖,恐对任何人而言都将是十死无生。 白释已经祭出了奉天剑,夺目的金剑浮在白释身侧,他起身走到窗前,举目遥望。 高可百丈的巨大浪头,宛如庞大妖兽,遮天蔽日,完全笼罩在神女岛上空,随时会扑涌而下,将整个岛屿吞吃入腹。 浪头之下人们无妄奔逃,跌倒被海水吞没,或被突然出现的海妖拖拽进水,瞬间只剩下一点血红。 白释低声开口,“去。” 奉天剑瞬间夺窗而出,飞至天幕的过程中剑身缓缓增大,足与那百丈浪头一般长度,似是岛屿之外有神衹执剑,奉天剑身金光流转,雷电跳跃,剑落浪断,骇人潮浪刹那化成千万雨滴,坠落人间。 白释也已飞了出去,手中结阵,以奉天剑落之处为界,生生在神女岛上起了一道金色屏障,一边是汹涌扑撞的海水,一边是残垣断壁的神女岛,半截身体浸泡在水中的人们皆震惊抬头。 第41章 奉天剑退回了一般大小,悬在白释上空,将连绵不断的金光汇进法阵,一起维持着屏障的稳定。 被截在另一半的海妖像是忽然没有了控制,不再继续隐匿,全部显了出来,冲扑向了白释。苏译一刀飞掷而出,掼穿了一只齿牙就要碰到白释衣摆的海妖。 海妖半人半鱼,全身覆盖生锈的青铜鳞片,一张脸上辨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一道开到耳根的巨口,口内无舌,生满高低起伏的密结齿牙,所以无声不会嘶吼,随浪潮而行,极难被发觉,一但被他撕咬住,绝对没有松口的可能,最轻也得断条胳膊或腿。 苏译落到白释身旁,从已经毙命的海妖额头抽回杀生刀,迎面便于更多的海妖厮杀在了一起。 雷声不停,雨越下越大。 逍遥携了一众耀府弟子,全身湿透,握剑也加入了这场战局。苏译又将离白释较近的一只海妖拦颈斩杀,逼近到逍遥面前,“他我能护,不需要你管!护送岛上所有人离开,这结界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白释面色沉静,实在是看不出来他维持这屏障,是费力还是不费力,逍遥的视线在苏译手中握的杀生刀上犹豫了一下,又转头看向正上空的奉天剑,迟疑不定。 苏译心下朗然,奉天剑这么大阵仗,想不认出帝尊几乎不可能,他退回到白释身后,解下了异行换貌的术法,显出自己真实的样貌,暗红宽袍,黑发金冠,容貌昳丽到了极致。 虽已猜测到几分,但猛然确认,逍遥还是震惊不易,“苏……廖生魔尊!” 话音未落,天边成百仙门弟子御剑而至,以莲山君为首,另有两位仙君分列两侧 。原本昏暗的天色,被他们手中法器与身上光辉破开了一道曙光。 苏译攥紧了杀生刀,仰头讥讽道:“你们无极门这速度是越来越感人了,再来迟些,就可以给着一岛人挂白幡了。 虚壶仙君沉声开口,“你蓄意跟在帝尊身边,是何目的?还不即刻从帝尊身旁离开,今日还能饶你一条生路。” 苏译并不理会,转身很轻地唤了一声,“帝尊。” 白释灵力消耗巨大,勉力维持屏障,几乎不能分神,但听到苏译的声音,还是下意识侧头看向他。 苏译身上亦有伤,但因为穿着红衣,看不太明显,如今突然纵跃向上,才能看见有淋漓的鲜血顺着袖口滴进了水里。 天边有人着急呵斥,“阻止他,不要让他拿到奉天剑!” 苏译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奉天剑剑柄,剑身上游走的万千雷电全部涌进了苏译体内,金色屏障再也维持不住,应声而碎,奔涌的海浪没有结界阻挡,再次以毁天灭地之势吞扑向了整个岛屿。 那样浩瀚的雷电之力,苏译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一场绝无生还可能的雷劫,剑柄脱手,他缓缓下坠,沉进了一片蔚蓝。 第38章 悬剑 呵斥与潮涌消逝, 四周逐渐变得寂静,苏译手心里握着一枚沉水珠,用尽了全力还没有捏碎, 头顶视线所及之处,却划开了一道光亮。 有人同他一起坠进了海里,将他环到怀中, “苏译。” 莫名的怒意完全压制不住, 苏译抬手便想将人推开, “管我做什么!” 拥着他的人身体似乎有一瞬僵硬, 却并未说什么,而是覆住了他的手背,将沉水珠缓缓捏碎, 淡蓝色的光晕从碎开的珠子中散开, 汇聚成了一个透明泡泡。 数条彩色游鱼顺着光亮围了过来,摆着尾巴亲昵地触一下泡泡,又迅速逃开。 白释按着苏译坐在泡泡里,神色难得变得郑重严肃, “这里不还是外面,是秘境。” “我知道。”苏译摆开了白释的手, “帝尊怎知我不是有意进来?你明明知道进到秘境里有多难出去, 你还跟进来做什么?更何况我是因为觊觎奉天剑被反噬, 才跌进了秘境, 算咎由自取, 你不生气被欺骗就罢了, 还管我死活!” 白释盯着苏译看了许久, 才道:“既是你有意进来, 便是我多虑了。只是奉天剑虽然无主, 但剑已生灵,脾性霸道,我想要完全控制它,也不容易,你勉强夺去,恐怕也很难为你所用,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苏译深缓了一口气,“帝尊,我不理解你,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你怎么能一点儿也不生气?” 白释蹙眉道:“还是生气的,你不该抢夺奉天剑,致使结界破碎,如果无极门救助不及时,会造成多少伤亡。” 苏译不依不饶道:“除此之外呢?” 白释道:“我也不太能理解你,你为何如此执著我对你生气?” 苏译破罐子破摔,“我骗了你,帝尊生气我能好受点。” 白释叹气道:“我若不想被骗,没人骗得了我,我若想知道什么,也无人瞒得住我。” 苏译怔愣半刻,“探魂入梦?帝尊的探魂入梦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白释的瞳眸中有一刹金光闪显,他似困顿又似痛苦道:“我不愿触及的境界,与我所求之道背道而驰的境界。” 苏译道:“背道而驰?与成神之路背道而驰?” 白释见苏译面色奇怪问:“算是,怎么了?” 苏译摇头道:“没怎么。” 白释并不继续追问,有一只老龟随着鱼群游到泡泡跟前,音色苍老,“帝尊,他来了。” 白释起身从泡泡里面跨了出去,对老龟道:“先带他离开这儿。” 苏译毫无预料,着急仰首,“你要去哪里?帝尊。” 白释道:“我进来亦不全是担心你,也有我的目的。” 不及苏译继续询问,便有强大的声波从四面八方层层递过来,给了他答案,“白释,你竟然还会回来?” 苏译感觉自己的鼓膜都要被震碎,每一个字都像回响在耳侧,游鱼群推着泡泡迅速往远处逃离,苏译抬眼已经看不见白释的身影,“刚刚出声的是什么东西?” 青鱼小妖畏惧道:“鲲鹏。” 苏译不明所以,“它是这秘境里的大妖,与帝尊有仇?” 一群彩色游鱼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答,“不算有仇,帝尊还帮他挡过雷劫。” “只是之后他靠残杀其他妖族增进修为,被帝尊制止过多次,甚至打伤过,便有些不愉快了。” 老龟叹气道:“帝尊在时,在这秘境里有帝尊压制,他倒也安生并未犯多少恶事,但自从帝尊离开秘境,他便大肆吞杀大妖,引发水患,搅得秘境生灵涂炭,不得安稳,如今幸是帝尊又回来了,不论是镇压还是除掉他,于这海里岸上的生灵而言都是好事。” 小鱼妖连连点头,“对的对的。” “我们都以为帝尊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四周海水向一个方向汇涌,携带着珊瑚礁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越转越大,宛如海中飓风,彩鱼群顾不得继续回话,惊慌失措地逃跑,但仍然有不少鱼族被卷进了飓风,瞬间吞没消逝。 苏译心下骇然,有小游鱼边逃边哭啼着问:“帝尊能赢吗?” 青鱼小妖驽定道:“帝尊一定能赢,帝尊不可能输。” 小游鱼还未及舒缓神色,老龟忧虑道:“不一定,帝尊与他的修为差距并不大,而且这短短半年时间,他靠抢夺大妖妖丹,修为增进迅速,已经化鹏,不再算妖兽而是神兽了。” 妖与神虽然一字之差,但却是云泥之别。 数道强悍的攻击落在了海里,地动山摇,将眼前之地眨眼间便夷为平地,苏译即使待在泡泡里,身形也不稳当,被余波震的几乎摔倒,他看不到战况,更无法准确得知谁略胜一筹,但可以确定,这场战斗有断山平海之势,谁输谁赢,两方都不可能有人毫发无损。 被推着离海岸越来越近,苏译越来越无法平静,他转身掐了一个诀催动泡泡往回返。 老龟抬颈挡住他,已猜出他此举的目的,严肃道:“他们都是近千年的修为,不是我们可以掺和的。你年纪小,修为浅,即使去了,与老夫也无区别,都是帝尊的累赘。” 小游鱼点头,“对的,帝尊分心护你还会更危险。” 苏译毫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我知道这些,但你们说那鲲妖已经化鹏,早已不同往日,而且师祖刚刚在外面损耗灵力巨大,他如今到底是以什么状况在迎战,谁能知晓?我放心不下,必须去看看!” 小游鱼面色也变了,“帝尊在外面消损过灵力吗?那怎么办?” 老龟阻止住打算随苏译再次返回的所有小鱼妖,强硬道:“当初要不是帝尊帮他挡雷劫,他百年前就身陨了,哪还有今日这些祸孽,帝尊即便不抵,与你们也没有关系,何必跑过去送死。” 老龟的话未说完,苏译的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刀刃出鞘,虚虚一招,围拢在泡泡周围的鱼群便全部散开了, “和你们都没有关系,与我有关系。” 游鱼群还想阻拦,苏译已义无反顾地向战况光波最盛得地方游了过去,老龟收回视线道:“要去便让他去,这秘境里本就不该有人族进来。” 第42章 小鱼妖犹豫迟缓半瞬,也都停下了跟随的动作。 苏译在翻涌的海浪和飓风中穿行艰难,一条庞大的鱼尾从海面直直拍到了海中,击起千仞白浪,“白释,你明明清楚这秘境封印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即使没有本座它也是要破的,何必跟我在这里耗了百年?如今好不容易出去了,还要再次回来。” 白释声音平稳,“秘境封印毁坏,对这秘境里的万千生灵而言,算不得好事。” 鲲鹏毫无耐心地动怒道:“本座管对他们是不是好事,本座只想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这封印,只想出去!” “冥顽不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鲲鹏大笑出声,“本座说过甘愿向你俯首,只要我能出去,本座助你成为这三界之主,秘境内秘境外除你与本座之外都是蝼蚁,本座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白释持剑站在海面上,金色光晕渡满全身,奉天剑上雷电嘶鸣跳跃,他缓慢开口,“既如此,我今日自当除你。” 鲲鹏刹那间便收了笑声,低狠道:“白释,你之前帮我渡雷劫拼死救我,今日又要杀我,你不觉得矛盾吗?” 白释道:“我当日帮你时你不该亡,我今日杀你是奉天命,你罪孽滔天,不容于世。” “你总是这么坚定清晰,但你真的辩得清对错吗?你当初若不救我,我也到不了今日天地不容的地步。”鲲鹏似是感叹道:“白释,你好狠的心,予救予杀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若真成神,才是整个天地间最大的灾祸。” 苏译被浪潮冲到了坚石上,目之所及之处,不是毁塌散落的碎石,就是刺目强大的蓝光与金光,苏译完全到不了白释身前,连稍微再靠近一些都难如登天。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战场,方圆百里除苏译之外,恐再无生灵。千年前神明全部陨落至今,这怕是最接近两神相战的一场殊死战役。 不及苏译震撼,从海面上径直坠下来一抹白影,掉进了一片红色的珊瑚丛中,灵力余波从那人身下散开,汪洋肆意的珊瑚丛瞬间全部被震断,或化为碎末。 庞大的蓝色鱼鲲紧跟着破开海水,俯冲而下,鱼鳍摆动间,便是万千海涛巨浪,“白释,你早灵力不支,却还说要除本座,简直不自量力,今日到底是谁除谁,还真不一定!” 苏译握刀,在鲲鹏迫近到白释身前最后一刻,从侧面骤然出招,用整个身体挡在了白释面前,刀刃抵上鲲鹏庞然的鱼吻,竟真将鲲鹏逼退了一寸。 鲲鹏看清之后,勃然大怒,“哪里出来的?竟然敢拿这么一把破刀来挡本座。” 四周海水全部向苏译奔涌而来,施加在杀生刀上的威压强大汹涌,源源不断,甚至越来越强,鲲鹏嘲笑道:“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杀生刀上缠绕的白骨便碎裂了一根,震断的声音在苏译耳侧清晰可闻,威压与灵力通过杀生刀丝毫不落地全部传递到了他体内,断掉的并不仅仅是杀生刀上的白骨,苏译身体里的骨头似乎都在跟着一起碎裂。 白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一根一根断裂,暗红古刀上也显出了一道明晰的裂痕。 下一刻,海水扑涌而至,杀生刀应声而碎。 鲜血不及从口齿间涌出,苏译便被海水吞没了,铺天盖地全是深蓝,他闭眼等待着身体砸向岩石或海底,或者只要鲲鹏再出一招,他都不需要沉底,就能立刻身陨毙命。 他感觉自己等待了很久,或许也可能只是一刹,没有等到坚硬冰冷的岩石,却被紧紧地拥进了一个怀抱。 苏译伸手触到了一片冰凉柔滑,白释一头的黑发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白,束簪遗落,白发在身后随着海水漂散,唇瓣紧抿,一双瞳眸亦成了不可直视的纯金之色。 白释一手将苏译紧环在怀里,一手向着鲲鹏缓慢抬起,天地间风云变色,黑压压的乌云汇聚到了上空,电闪雷鸣,在浓黑的乌云与闪电之间显出了一柄金光无垠的巨剑。 奉天剑悬在鲲鹏头顶,白释低沉的声音在苏译耳畔轻轻落下,“降罪!” 刹那之间,鲲鹏连逃跑抵御的任何反应都不及有,奉天剑急坠而下,掼穿了他庞大的身体,□□与神魂全部消散于天地,只留下最后一句不甘的咒骂,久久不息,“白释,天道无常,你不可能永远都对,奉天总有一日,也会悬在你的头顶。” 第39章 涅槃 “师祖。” 环着苏译的手臂突然失力, 甚至松开了。 苏译在白释松开的瞬间,反应迅速地将他反手回抱住,惊乱地呼喊, “师祖,师祖……” 怀中的人那样轻,贴近他胸口的体温冷寒如冰, 甚至连颈项都没有了脉搏的跳动。 “怎么会这样?”苏译将额头几乎都抵在白释的颈边, 不死心地一遍一遍确认, “师祖, 师祖你说一句话,你别这样……” 他唤了许多遍,他叫不醒白释, 不知何时起, 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手指轻颤着抚过白释鬓角,苏译低下头, 想将身体里残余的最后一丝灵力全部渡进白释体内,护住他微弱到几乎没有的一点生命体征。 可是失败了, 灵力渡不进去, 唇瓣相触, 唯余苦涩, 他绝望地祈求, “师祖, 你醒醒啊, 你告诉我, 我要怎么做?你这样, 我要怎么救你啊……” 四周本该寂静无声,却从远处传来沙沙的声响,目之所及,便有几十只海妖向这边围拢了过来,一边迫近,数量还在一边快速增加。 苏译重新捏碎了一枚沉水珠,将泡泡的结界加固,他环顾四周,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逃出这场围杀的可能。 除了杀出去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余的路,他收回视线,将额头抵在白释的冰冷的肌肤上,决绝偏执,“师祖,我即使死在这儿,你也不能尸骨无存,丧生于此。” 他将白释背在背上,从泡泡中站了起来,杀生刀已碎,他再无武器,以血肉之躯对抗成群的妖兽,注定九死无生。 但并非丝毫没有一线的生机,杀生刀本来便是他用前任廖生的臂骨所铸,前任廖生的骨血可以重铸杀生刀,他的也可以。 自断一臂,于绝境处求一线生机。 并不需要犹豫,这样的决定他做过太多次,可挥掌还没有劈到自己的手臂上,一抹刺目的金光从上空急落而下,停在了他的面前,周围的海妖惧于那骇然的雷电之力,纷纷往后退了数丈。 古老的奉天二字便篆刻在剑柄处的剑身上,熠熠生辉。苏译对刚刚不久前触到剑柄时,身体承受过的雷电之力还心有余悸,他犹豫再三,才伸手慢慢地再次握住了奉天剑。 柔和的灵力漫进了体内,如春风化雨,源源不尽,苏译已经做好了再次因为承受不住松手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次会是这样的结果,心惊之余道谢道:“谢谢。” 苏译本以为他此生再也不会使用剑了,他自从离开青华峰,也再也没有勇气握住任何一把剑,可即使过去了许久,他刻意遗忘,剥离他与青华峰的一切。但再次握剑时,记忆里的一招一式仍然清晰如昨。 时隔百年,他又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了丹田里元丹的存在。困了他许久,让他不能再增进寸步的心魔劫似乎也跟着一起解了。 修为恢复,夔纹腾步进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魔族功法与仙门元丹亦能相辅相成。 他耗费了大量气力摆脱海妖,找到海岸,举目是一片茫茫林海,郁郁葱葱,走近了似乎有一股逼人的潮湿寒气往人身体里钻。 苏译松开了奉天剑,让他浮在自己身侧,而他空出手将白释抱在怀里,白释仍然没有丝毫气息与灵力的变化,他紧紧的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甚至不太能确定白释还活着吗? 他不愿再确认,也不愿意承认,只是近乎执拗地将人抱着。 深谷密林中偶有野兽的低嚎声,脚底树根与灌木错综复杂,他走的艰难,荆棘枝叉划破了他的衣袍,甚至皮肉,血迹蔓延了一路,他能感觉到尾随接近的妖兽,喘息沉重染满血腥味。 奉天剑突然向侧面飞出,在一只白虎妖兽还未及张口之前,揽颈划断了妖兽的颈项,白虎妖兽身体坠地的瞬间,□□与神魂全部消散不见,它重新飞回苏译身侧,剑身金光烨烨,纤尘不染。 苏译听到地动山摇,其他妖兽踯镯不前,甚至往回退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再往前走多远,找到了一棵参天古树,枝叶繁茂翠绿。 他靠在树下,将白释拥在身前。奉天剑插进地面,几乎将整棵古树包裹,设下了一道透明结界。 夜色沉重,只从繁盛的树叶间洒下几缕皎洁的月光,落在白释银白的长发上,触手的柔滑成了渗骨的寒,他将头轻轻埋在白释怀里,压抑坚持许久,终于哭出了声,“师祖,我错了,我不该进来,更不该偷取奉天剑,你不为护我,不是担心我也不会这样。” 他抚着头发,几乎想将白释揉进身体里,呜咽道:“师祖,你给我一点救你的希望好不好?” 第43章 他一遍一遍尝试,一次一次失败,不论是魔气还是灵力于白释都是毫无效果,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探知他的生命体征,清晰地感受着他在自己怀里,体温心跳逐渐消逝。 他抱着白释在树下靠坐了许久,树叶落了他满身,在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再无希望时,他恍惚间感知到了白释很缓慢的脉搏跳动,他抓着这一点微弱的变化,几乎喜极而泣,白释的身体开始愿意接纳苏译的灵力。 白释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很紧的拥着,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胸前,颈边的皮肤能感觉到很温热的湿意,那人的情绪很激动,但也很克制。 他伸手缓缓抚了抚怀中柔软甚至是有些凌乱的乌发,嗓音嘶哑地制止,“别哭,别哭了。” 苏译不知是这两日熬的,还是哭的,眼眸通红又憔悴,他小心翼翼地抓住白释的手,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像是确认又像是不敢确认。 白释轻蹙了下眉,并不知道要怎样应对这般灼热殷切的视线,依着本能反应,轻轻地碰了一下苏译低下来的额头,温声道:“我无事。” 苏译只怔愣住了一瞬,下一秒便熊抱住了白释,声音里满是一颗心终于落下的欣喜,“我便知道师祖定当无事。” 白释被抱的几乎不能呼吸,他本该想阻止或推开,但这样的拥抱实在是太过温暖与真诚,苏译的欣喜传递给了他,他不自觉地笑了,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无事,吓到你了?” 苏译坦诚地点头,“是有些。” 白释与苏译拉开距离,往后移了移,靠在树身上,侧头道:“我若灵力消耗严重,经常会如此,你不必害怕,稍微休顿一下,就能恢复。” 苏译略略震惊,“经常?” 白释回答的很耐心,一边思考一边道:“我以前也不太明白为何会如此,但现在,大概是猜测到了一点,可能因为我是灵体,肉身本来便是灵力所塑,若损耗过大,受创严重,会自行锁灵护体。” 白释说的很自然,对他可能是灵体的事实接受的也很平静。他的头发很长也很柔顺,如今散发,侧身依着,整个人几乎被白发笼着,五官被隐在阴影里,不近人情的冷漠被消减,甚至透出一份很浅谈的温柔,瞳眸早已恢复了曜石般的漆黑,但头发依旧还是银白。 苏译下意识伸手碰了一下,白释这次竟很反常地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苏译竭力克制着问,“那师祖的头发呢?是因为这次比往常损耗都严重?” “不是。”白释摇头,“早便白了,以前一直是幻术,与这次并无关系。” 苏译喉结滑动,眸色变了几变,才将胸腔中莫名涌起的情绪压下去,他感觉白释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能接受,但这样的接受和不在乎,让他有些难受。 他得寸进尺般,问:“师祖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执意要进秘境吗?不管怎么说,没有我不计后顾一意孤行,师祖也不用经历这一遭?即使师祖现在性命无忧,可毕竟也曾命悬一线过。” 白释凝视着苏译,皱紧了眉,他很多情况下不太能理解苏译的所思所为,缓了口气道:“你想说可以说,不想说也无碍,这个并不重要。” 苏译仍坚持道:“师祖只要问,弟子便告诉你。” 白释顺着他问,“为什么?” “为了罪诏,师祖知道罪诏吗?”苏译道,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白释的神色变化,他已经确定罪诏确实是在帝尊身上,可他并非没有找机会寻找过,但也确实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只是现在他看着白释已经恢复漆黑的瞳眸,有了另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猜测,仙门魔界为了找寻罪诏,几乎把一切能找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可至今无人知晓罪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神器,是一段卷轴,一本书,还是说根本都不是,而是一个人。 灵化人形艰难异常,甚至是天道所不容许的,可即便如此,也并非没有先例,更何况若真是神器,一切不可能便皆有可能。 白释思考道:“听说过,但你为何要找它?即使找,也不该进秘境来寻?” 苏译稳住表情,温声问,“帝尊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吗?据传说罪诏原本是在前任魔帝手里,可魔帝陨落后,罪诏便随帝尊一起消失了。” 白释驽定回道:“罪诏并不在耀魄手中,是谣传!” 苏译了然道:“这点我也猜测到了,罪诏也不在魔界,可仙门跟魔界要,我们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和态度。” 白释沉默了许久,想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道:“是无极门跟魔界要吗?” 苏译摇头,“准确来说,是整个仙门。” “所以你不惜抢夺奉天剑,让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跌进妄生秘境,只是为了向无极门表明魔界也在协助仙门竭力寻找罪诏,罪诏并不在魔界。” 苏译朗然道,“差不多是这样。”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白释道:“不过之后或许还会有其他理由,弟子突然并不希望仙门拿到罪诏,找到也不行。” 第40章 鸟巢 “弟子倒有些好奇, 罪诏一事,仙门趋之若鹜所有人几乎都在找寻,帝尊怎么似乎对它一点儿兴趣也无?” 白释道:“罪诏也算是神器, 不属魔界,也算不得属于仙门,如此大费周章, 非得给它争个归属出来, 本便没有什么道理。” 苏译眸中似有讥讽, “不说神器, 一座城池,一条河,即使一花一草也是要争个归属出来的, 若所有人都明白万物无主的道理, 会少很多纷争。” 苏译起身,拢了拢身侧的树叶,将绿叶铺平,又解下外套盖到白释身上, “师祖刚醒,其他事情等你恢复些再说, 你再休息会儿。” 白释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上赤红的外袍, 有片刻迟疑。 “对了, 师祖。”苏译补充道:“师祖是灵体的事情, 除弟子之外不要对任何人说。” “并没有人敢来直接问我。” 苏译闻言, 整理叶子的动作有片刻僵硬, 他回头, 见白释保持着动作一直未曾变, 很专注地看着他忙, 他似被噎了一下,“那也挺好。” 白释并无睡意,看苏译用叶子在傍边铺了一张绿油油的床出来,似乎觉得神奇。苏译手臂有伤,是杀生碎裂时跟着被灵力震伤的,算不得严重,他没有处理也没有刻意隐藏,便被白释看出了不妥,“你右手怎么了?” “老毛病。”这话也并不假,他真真的右臂很早之前便被廖生砍断了,如今的右臂是生骨花重生,毕竟是外力重生的手臂,再怎么适应,也不可能没有一点点的差异。 看出苏译不愿多说,白释也不继续追问,转了话题道:“你的杀生刀呢?可还在,给我看看。” 苏译皱了下眉,“师祖刚醒,还是不要动用灵力得好。” 白释已经向苏译伸出了手,“只是查看一下无碍。” 苏译犹豫半响还是祭出已经断成三节的杀生刀,接到白释手里。 刀身上缠绕的白骨已经化成齑粉,消散不见,也没有了萦绕不退的魔气,如今在白释手里的杀生刀,就是最普通的三段黑铁薄刃。白释的指尖抚摸过刀身,刚将三段残刃组在一起,刀身上突然爆出一股黑色力量,白释毫无预料,竟然被这股古怪的力量逼得使出灵力阻挡。 “杀生!”苏译也没想到会突然有这样一幕,他着急扑身,一掌将已经浮到半空的杀生刀击回了地面,杀生刀落地重新断成了三节。 他心跳未平,便听到旁侧白释极为低沉的声音,“手腕给我。” 白释明显有愠怒的前兆,相处这么久,苏译第二次切实感觉到白释不容丝毫反驳拒绝的威压,“师祖。” 不给苏译拒绝的机会,白释抬手已经准确抓住了苏译的手腕,他被拽着,几乎半跪在了白释面前。 “你已修炼到六缕魂识,可如今体内只有三缕,还有三缕呢?” “我寄在了杀生刀上。” “你可知杀生刀能够吞噬魔族魂识?” 苏译依着白释的力道,靠近到他跟前,乖顺地承认,“知道。” 白释拧眉问,“既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做?” 苏译把自己的手腕从白释手指下抽回,道:“我控制不住杀生刀,不以魂识为饲,便用不了它。” “魔修魂识何其重要,想要修成真魔,七缕魂识一缕都不能少,若少一缕,再怎么修,也没有修成的可能。而且就算你以魂识做饲,杀生刀的真真威力你仍是连十成一都未必使得出,就算想要用它,也不该尝试这样的方法。” 苏译轻声接道:“弟子以后不用了。”他微垂着头,白释看不清苏译脸上的表情,但莫名觉得有些颓然和落寞,他缓了一口气,手掌抚在了苏译的发顶,道歉道:“对不起。” 苏译仰眸看向白释,有片刻的不可置信和懵,“师祖何故突然道歉?确实是弟子不该用这种邪魔歪道来控制灵器。” 他在魔界许久,并没有人会管他用什么方法增进修为,但如果还在青华峰,渊和知道,免不了还要再被逐出师门一次。 第44章 白释道:“我想你应该有不得如此的理由,只是以后别用了。” 苏译自嘲般否认,“所有理由和苦衷都是借口,做了就是做了,也没有人逼我如此做,弟子很早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白释察觉到苏译眸底极为浓重的偏执之色,他微蹙了下眉,不论修仙修魔,大忌都是对于某事过于执著,走向极端,他本该劝告一句,但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苏译抓住了白释放在他发顶的手,往白释跟前凑近。 白释身体僵硬地任苏译把他抱了个满怀,听他闷声道:“师祖与师父很像,但又完全不像,若师父还在,与师祖定当是仙门中最令人艳羡的师徒。” 白释无奈叹气,“与我眼中,你与渊和并无不同,修仙修魔也无区别。” 天幕繁星闪烁,月色皎洁,白释将苏译往怀中揽了揽,“睡吧,别想这些了。” 黑夜中苏译的眸子明亮,“嗯,师祖以前在秘境,住在哪里?” 白释半梦半醒间,迷糊糊糊地回答,“你若想看,我明日带你去。” 苏译将下巴靠在白释的肩膀上,在月光下,他清晰地看见缠绕在他的手腕上,那条鲜艳的红线,慢慢消失褪色。 他牵了下唇角,没有意外之色,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唇瓣擦过白释的白发,近乎低喃,“师祖,弟子大逆不道的罪行,似乎又多了一条。” * 山路很是崎岖,两侧都是高树和灌木,正值初秋,漫山遍野一片金黄,苏译随白释走了许久,才看见不远处的高坡上,出现了一座简陋的茅屋,夕阳从树隙间洒下来,整座茅屋都被浸在暖红色的晚霞下。他们二人踩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还没有走近,从茅屋后面突然飞出了一只巨大的灰鹰,面前本就简陋至极的茅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坍塌成了一堆废墟。 苏译被击起的灰尘,呛得往后退,下意识往白释身前挡。 灰鹰本来极为激动地在往他们二人近前飞,听到声响,猛然回头便无可置信地愣在了半空,它看了看茅屋,又回头看白释,如此来来回回几遍,才敢确认茅屋确实因为它没有控制好起飞的力度和方向被震塌了。 尾随了他们一路的松鼠兔子全从山林间显了出来,有的原本藏在草丛里,有的隐在树叶间,这时都好整以暇地往这边探头望。 苏译感觉白释似乎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灰鹰转身一头便扎进了背后的废墟里,底气十足道:“啁啁,没事帝尊,俺很快就能重新给咱搭起来。” 白释并不见恼,似乎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他熟练地边往近前走,边弯腰捡起了散落一地的茅草。 苏译看他的样子,倒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走到白释跟前,将他怀里的茅草接了过来。 白释盯着他看,表情有些茫然。 苏译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笑来,“师祖旧伤刚愈,我来帮忙把茅屋重新搭起来,你休息一会儿。” 白释思考了半响,认真道:“我无事,不必如此。” 苏译语气里带了些哄的意味,道:“弟子知道师祖无事,便当是弟子孝心,好不好?” 白释还想拒绝,苏译已经先他一步拉着他坐在了一旁天然的一块圆石上,在弯腰起身时还顺手将沾在白释衣袍上的稻草拍干净,“弟子既在,这些事便无需师祖来做。” “苏译,不必如此,我……”白释的话还没有说完,旁侧突然显出了一个尖嘴的毛茸茸脑袋,“帝尊,这人谁啊?”灰鹰拢翅蹲在白释与苏译中间,从头到脚将苏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疑惑问道。 苏译没出声,同样侧头看向了白释。 “弟子。”白释并不犹疑。 这个答案苏译却并不满意,他跟着便略显委屈道:“只是弟子?” 白释顺口便斥道:“莫要胡闹。” 灰鹰从苏译身上收回视线,怅然般自顾自嘀咕,“又来了个狐狸精,帝尊的体质是真招狐狸精。” 苏译磨了下后槽牙,笑眯眯地将灰鹰与白释隔开,问:“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灰鹰不假思索道:“你当俺在夸你。” 苏译微微弯唇,“晚辈恐怕做不到。” 灰鹰乌黑明亮的眼珠非常快地转了好几圈,似乎觉得很难办,最后破罐子破摔道:“俺没别的意思,你要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俺去重搭茅屋了,没时间和你多说。” 白释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苏译,秘境妖族的交流体系与人族并不完全一样,你费心适应一下。” “好,师祖。”苏译应道。 第一遍重建茅屋,苏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直到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出现的茅屋,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鸟巢,苏译实在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他严肃地对灰鹰道:“前辈如果希望最后建成的……”苏译又看了一眼,艰难道:“屋子。帝尊可以住,晚辈建议再拆一遍,我来。” 灰鹰扇着翅膀,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诚恳地问:“这个不能住人?” 苏译笃定,“不能!” 第41章 九尾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只剩天际一线赤红的晚霞,苏译与灰鹰并没有再多说,但配合的还算默契, 月上柳梢头前,茅屋再一次被搭成了。 苏译伸了下腰,蓦然抬眸看见原本一直坐在圆石上的洁白身影消失了。 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停了好几拍, 无可相信地问出声, “帝尊呢?” 灰鹰微歪了一下头, 看了看槐树下的圆石, “应该是又去找那只狐狸精了。” “什么?”苏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灰鹰却再不回答他了,苏译顺着小径寻出去, 夜色幽静, 苍苍树林没有尽头,寻得越久越是心慌和无措。 “师祖。”他努力压制住发颤的声线,唤了一声。 微风拂过树梢,枯叶沙沙地响, 苏译等了许久,并没有听到回应, 正当他抬步打算先返回时, 听到了熟悉的平缓声音, “苏译。” 声音在背后出现, 苏译回头, 便见白释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站在林间, 皎洁的月光透过繁盛的枝叶, 在他衣袍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散发白衣, 身影虚幻如烟。 苏译张了张口,突然有点哑声,他没有发出声音,甚至不太看得清白释的五官,只是习惯性知道白释的神色应当和以往一样平淡。 “弟子以为师祖离开了?”苏译道。 白释接话问的极为自然,“去哪里?” 苏译的目光落在了白释怀里的白狐身上,是一只幼年狐狸,通身洁白如雪,没有任何杂色,唯一的异色是一双乌黑眼睛,眼尾的弧度生的漂亮,微微抬眸,就能勾魂摄魄,如今乖乖巧巧地歪在白释怀里,双爪搭在白释的胳膊上,轻轻仰着下巴,从喉间溢出一声媚柔的轻唤。 苏译努力侧过视线,看向白释道:“只要是师祖想去的地方,弟子想师祖都能够去。” 白释颔首道:“差不多该是这样,但我并没有想去的地方。”白释说完,并不等苏译的回应,从袖中取出两个熟透的苹果,递给苏译,“之前石英喜欢,不知你会不会喜欢,可要尝一下?” 苏译怔了片刻,才接到手里,忍不住问白释,“所以师祖突然离开是?” 白释却问道:“你饿了吗?” “弟子差不多算辟谷了。” 白释轻轻垂了下眼,但仍甚为平静道:“石英喜欢,我以为你也会喜欢。” 白狐用耳朵小心地蹭白释的下巴,似安抚似亲昵,白释伸手便挡回了白狐越来越不安分的动作。“莫闹。” 苏译心间莫名微悸,他捏紧了手心的苹果道:“喜欢。” 白释的眸中似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温柔,他抱着白狐侧身从苏译身边经过低声唤他,“先回去吧,不早了。” 茅屋已经重新搭好,虽然简陋但好歹算可以暂时避雨,灰鹰蹲在茅屋周围,这次看见白释回来,没有敢有大的动作,很克制地扇了几下翅膀,“啁啁,帝尊。” 但看清白释怀里的白狐时,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唳鸣,“狐狸精!” 白狐被吓到,蜷缩在白释怀里的身子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自己全部埋进白释的衣袍,让任何人都不能看见为好。 “扶风。”白释甚至没有看灰鹰,只是在径直往茅屋走的空挡抽空唤了一声,灰鹰便知错般缓缓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大步,让出了路。 茅屋里应当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如今又是再次重建,更是一贫如洗,进去一眼就能望到头,只在窗下仔细铺了一张茅草席。 白释抱着白狐坐到草席上,将狐狸的后腿托到了掌心。苏译这才看清,白狐的后腿其实用白布仔细地包扎了一层,因为同是白色,刚刚又是在月色下,苏译并没有注意,如今白释拆开白布,便见白狐后腿上有一道可怖的抓痕,像是野兽捕猎时,猎物拼尽全力逃脱时留下的伤口。 第45章 白释疗伤的动作说不上轻,狐狸澄澈漂亮的眼眸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动,但它还是紧紧贴着白释,温热的鼻翼甚至触到了白释颈侧的皮肤,似感激又像是存心故意的。 苏译上前一步,“师祖,弟子帮你。”他状似无意地从白释怀里接抱过白狐,让白释疗伤的动作更加顺手。 白狐还没有到苏译手里,全身的毛都炸了,它想拒绝想挣扎,但白释并没有制止,甚至还有意顺势将白狐接给了苏译。 白狐的后颈被苏译不轻不重地抓住,它躺尸般躺在苏译怀里,一动不敢动,眸子都蒙了一层委屈不甘的水雾。 苏译的手掌抚在白狐顺滑的白毛上,发觉手底下的狐狸果真就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一丝可能会有的灵力波动或者修为也没有,他找话问白释,“刚刚听师祖唤灰色大鹰为扶风,扶风是他的名字吗?是帝尊起的?” 白狐的伤口在柔和的白光下,缓慢愈合,白释轻轻点了下头,“嗯。” “那这只小狐狸有名字吗?帝尊可也给起了?” “九尾。” 白狐的全身都是僵硬的,连因畏惧不适而颤抖的动作都不敢太大。苏译倒是有些震惊,他如何也无法把怀里这只不说秘境就是外面也资质平平的狐狸和“九尾”这个名字扯上关系,不可置信道:“九尾狐?” “不是。”白释收回手,白狐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如初,他补充道:“它天生灵智不全,并不能修炼,九尾一名,算是个祈愿。” 苏译低眸,视线直直地望进了白狐漆黑的瞳眸里,小狐狸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惊吓,四脚并用地试图往回白释怀里爬。 苏译奇怪地问,“那为何扶风要叫它狐狸精?”都说是“精”了,好歹要能修炼吧。 白释顺势抚了抚白狐的脑袋,道:“不知,不过它也说你是狐狸精,许是有它自己的评判标准,你若实在想知,可以明日亲自问问它。” 苏译生涩道,“这……倒也不用了。” 白狐极想再次回到白释怀里,白释却只是轻轻抚摸了两下便收回了手,他没有再说话,屋子陷入了一片静默。 白狐蹭着苏译的衣袖,并不敢主动,它认命般垂下了头,把自己缩的更小了一些。苏译感觉到了怀中小狐狸情绪的低落,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他挠了挠小狐狸颈边的毛,九尾舒服地轻叫了一声。 “师祖。”苏译抬头看向白释问:“师祖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弟子与师祖相处这般久了,从来没有见师祖对任何东西显出喜爱之情。” 白释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苏译的话,“嗯?” 苏译解释道:“记得师祖曾经简单说过,每个人一生都有要求的东西,弟子觉得也该是这样,有的人爱美食有的人爱美酒,有的人喜爱广结好友,有的人愿意仗剑天涯看遍山川万河,师祖呢?你可有喜爱或者想要求的东西?” 白释并没有思考,便道:“没有。” 苏译并不死心地问:“一件都没有吗?” 这次白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侧头凝视着苏译,反问,“你呢?你求什么?” “我?”苏译笑望着白释,道:“我很贪心,我求得东西很多。” 白释问:“比如呢?” “比如,我希望我在乎喜爱的每一个人都平安,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们。” 白释神色中显出些许茫然,“这样的人多吗?” 苏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里的狐狸,道:“不多。”他在白释的沉默中接着问,“那师祖修炼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成神吗?如果成神,师祖想做什么?” “不知。”白释道:“求索千年,我早已辨不清一心成神,是我道心坚定,还是已成执念。” 苏译弯了弯眉眼,道:“不论是不是执念,弟子相信师祖一定可以成神。” 白释稍有不解道:“为何这般肯定?”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弟子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比师祖更加适合。” 白释却摇头道:“我倒觉得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比我适合成神。” “师祖。”苏译没有预料到白释会这样说,震惊不已,“怎会这样觉得?” 白释抿唇没有答,苏译道:“那我与师祖的想法不太一样,弟子以为世间要么无神,若真有神,最起码对待万物万灵应该平等,不该有任何偏见,而至此一点,做到的人弟子没有见到几个。” 白释保持着开始的动作一直没有变,看着苏译,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苏译倾身凑近到白释跟前,“师祖在想什么?” 一双漂亮的眼睛突然在近前放大,眸中像揉进了璀璨的星辰,白释呼吸微窒,手指下意识抬起来,抚了上去,道:“我在想你刚刚问我的问题。” 白释的指腹冰凉细腻,苏译虽然惊讶,但却没有躲开,而是顺着白释抬手的方向,轻轻歪了一下头,让白释的指尖准确碰到了他的眼尾肌肤,“嗯?” “你问我喜欢什么,我喜欢你的眼睛,生的很漂亮。”白释并没有停顿许久,便收回了手。 白狐竖着耳朵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白释话语刚落,白狐便眼巴巴地看向了白释,似乎是想给白释证明,它的眼睛也很漂亮。苏译抬掌便遮住了白狐整张脸,不依不挠地问:“师祖是喜欢我的眼睛,还是漂亮的眼睛你都喜欢?” 白释不假思索道:“你的。” 苏译这才算满意,笑意完全浸满了眸子,白释不可抑制地也跟着苏译牵了下唇角,他侧身背对着苏译躺了下来,轻声道:“若再无事,便休息吧,不早了。” 苏译撑着下巴,半躺着注视白释的背影,白释的头发差不多及腰,如瀑布一般在背后散开,没有过去多久,便传出白释清浅的呼吸,苏译并无睡意,小狐狸从他的怀里也已经逃了出去,在屋子里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睡觉。苏译指尖绕了白释的一缕发丝,玩了许久,才松开手,从草席上翻身起来。 他走到屋子的另一边窗户处,外面的月色很明亮,他袖中有半截树枝,还有一把小匕首,他便借着月光,用匕首将树枝雕刻打磨成了一支简雅的木簪。 木簪差不多雕刻完成后,他取出白释给他的苹果,仔细地擦干净,慢慢地咬着吃,苹果的皮很薄,果肉清甜。 他吃了没有几口,感觉头顶出现了一双无法忽视的灼热视线,苏译抬头便对上了扶风青灰色的巨大鹰眼,“啁啁。” 苏译犹豫再三,将剩下的另一个苹果递给了灰鹰,扶风压根不怀疑给他吃的东西会不会有问题,欢快地囫囵吞进了口里,眨眼之间,就下了肚,继续抬头瞅苏译。 苏译:…… 苏译在灰鹰的殷切注视下,剩余的苹果吃的极快,吃完了,才后知后觉的感觉白释给他的苹果,应该只是长得像苹果,全身都像被澄澈的灵力洗涤了一遍。 东方天际开始泛出了一点白,苏译转身,发现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偷摸移到了白释身旁,一人一狐睡得正熟。 苏译走过去,将小狐狸提着后颈拎了起来,小狐狸刚有意识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在苏译威胁般得眼神里,制住了嚎叫。 他将小狐狸带出了茅屋,小狐狸昏昏欲睡,被强迫陪在苏译身边,看他用枯藤,枯草,枝叶在两棵相距较近的槐树之间,绑起了一架秋千。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小狐狸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并没有沾染泥垢,便可怜巴巴地望着白释咕噜叫,希望白释看在他可怜又可爱的份上能抱它。 可还没有成功,苏译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他忽视掉小狐狸,径直走到了白释跟前,也顺便吸引走了白释所有的视线,“师祖醒了?” “嗯。”白释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苏译伸手牵住了白释的手,白释本能想拒绝苏译如此亲近的举动,但最终并没有抽出手。 苏译便借着白释纠结迟疑的空挡,带他坐到了秋千上。苏译站在了白释背后,秋千轻轻晃动,幅度并不大,白释眸中却显出一抹惊异的光。 苏译将木簪接到白释手里,用手指一下一下慢慢理顺白释的头发。 木簪雕刻的虽然有些粗糙,可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来雕刻者应当花费了不小的心思,木簪整体线条流畅优美,簪端还刻着两片叶子。白释摩挲着簪子木质的触感,并没有阻止苏译帮他梳理头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 苏译回道:“大多只会些皮毛,师祖能不嫌弃,已是弟子莫大的荣幸。” 白释诚心道:“已经很厉害了。 第42章 神殿 苏译唇角微扬, 但却在看到白发间的一根黑发时,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白释问道:“怎么了?” 苏译自然地将那根黑发夹在了白发中间,从白释手里接过木簪, 将满头银丝仔细地束好,道:“一直没有问,师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白发的?” 第46章 白释不疑有他, 道:“记不清了, 似乎是一夜之间便全白了。” 苏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常地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释缓缓摇了下头, “没有, 生老病死,该是常情。” 苏译哑然片刻,白释却伸手过来, 握住了他的手腕, 拉着苏译转到他的面前,灵力从胳腕的经脉传递到全身。 苏译盯着看白释微垂着眼眸的认真神色,他知晓白释只是给他检查还未痊愈的伤势,但却控制不住地心跳越来越快。 他绷紧了神经, 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白释还检查出来其他东西。 白释这次搭在苏译手腕上的时间, 格外漫长, 他蹙紧了眉峰, 像是无可置信还有霎那的茫然和不解, “你的千机引何时解了?” 苏译克制着心跳, 在白释脚边慢慢半蹲了下来, 他抬头凝视着白释, 牵动唇角道:“几日前, 没有多久。” 白释越发茫然了, “何人?” 苏译低头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望向白释,笑意温柔道:“弟子这几个月来一直和师祖在一起,是何人,师祖不妨猜猜看。” 白释皱眉道:“我如何猜的出。” 苏译似是诱哄般,继续道:“师祖试猜一人,不论猜对猜错,弟子都如实告知你。” 白释绞尽了脑汁,“沧澜宗的蓝二小姐。” 苏译低笑出声,“不是,弟子还是告诉你吧。” 他盯着白释的眼睛,说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是师祖。” 白释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苏译在说什么,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苏译说了什么时,眸色骤冷,“放肆!” 苏译虽然已经有预料,但真真看到白释这般反应,心脏还是无可避免地刺痛,他眼眶有些红,克制着发颤的声线,依然语气轻松自然地道:“弟子莽撞,只记得师祖曾说过想寻位道侣,不忌种族,性别,年龄,便以为弟子也可以。” 白释深缓了一口气,竭力心平气和道:“我是这样说过,但说过并不代表真的可行。” 苏译受伤道:“原来师祖也会骗人。” “苏译。”白释静了许久,道:“我也有说到做不到的权力。” 苏译点了下头道:“弟子知晓了。” 白释伸手将苏译从地上扶起,道:“你以后不要这样,不要仰视我,此事到此为止,也休要再提了。” 苏译犹豫许久,“那弟子有关此事,可以再问师祖最后一个问题吗?为什么不能是我。” 白释掩在宽袖里的手,攥紧又松开,“你知不知道?本座长你八百岁不止。” 苏译连声便道:“我知道,所以师祖是嫌弃我小?” 白释似乎是想否认,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只缓了口气,绝然道:“你便当是如此。” “那弟子明白了。”苏译后退了一步转身欲离开此处。 可走出去还没有多远,白释却突然出声唤了一声,“苏译,你不是进秘境的目的是找罪诏,我倒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试试,如果罪诏不在哪里,基本也可以确定罪诏并不在秘境。” 苏译转头看向白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半是玩笑道:“师祖这是担心我?” 白释低斥,“苏译!” 苏译稍稍收敛问:“是哪里?” “神殿。” 据传说上古神明在陨落前便居住在神殿里,可至今千百年从来也没有人找到过神殿遗址,确有猜测神殿可能在妄生秘境,但也只是猜测,如今猛然听白释提到,苏译震惊不已,“神殿真的在妄生秘境里?” 白释颔首道:“在,你若想去查看一番,我陪你。” 苏译迟疑道:“哪里危险吗?” 白释回答的很驽定,“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苏译听出了白释的话外之音,“师祖是不是曾去过?” “去过一次,只是那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恐怕会让你失望。” 苏译道:“既然已经进来了,不管如何,弟子确实想去看看。” 白释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不过还需要等几日,距离下一次天梯降世应该还有半个月。” 苏译无所谓道:“反正暂时也出不去,时间不是问题。” 白释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再跟苏译能说什么话,只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垂头兀自看向了自己的胳腕,他的皮肤很白,甚至有些像是病态的苍白,腕间血管清晰可辨,若不是他确切地知道千机引还在他的体内,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从未种下过那根红线。 情动?怎样才算情动?他眸底是无尽的不解。 万丈的阶梯从浮云间降落,一直延伸到地面,苏译举目遥望,除了湛蓝天幕外,完全看不到天梯尽头。 白释慢慢撩起衣袍,在苏译身边向着天梯跪了下来。苏译猛然侧目,几乎失声,“师祖,你这是做什么?” 白释并没有在意苏译的惊讶,他俯身叩了一个头,起身跨上三阶台阶又再次跪了下来,重复之前的动作,抽空淡声答道:“天梯降世,需有人三步一叩首,才能维持天梯不坍塌。” 苏译急步走到白释面前,欲扶他起来,“既然是弟子想进神殿,原该我来拜。” 白释却并没有停下,道:“这段天梯,少算也有近万级的台阶,前面我来。后面若我累了,再换你。” 苏译还想再劝,白释已经经过了他。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非得叩拜。” “苏译慎言。”白释低低斥了一句。 苏译很想质疑,既是神明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规则,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全部都吞了回去,他跟在白释身后,见偶尔有飞鸟掠过浮梯,发出悦耳的长鸣。 过去许久,白释叩拜的动作依然端雅规范,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视线中的景物霎那模糊,神丝穿过记忆看到了另一副画面,儒秀清俊的男子背着重病的妻子一步一拜,三步一叩,爬上万神山的千级台阶,四周开着灼丽绚烂的桃花,花瓣落满了青石阶梯,也落在两人的衣衫上,他们身后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 男孩眸中有期冀也有疑惑,“爹爹,我们这样爬上去了,神仙便会感动,娘亲就会醒吗?” 男子转头柔声回答,“译儿,爹爹相信会的。” 男孩站着迟疑了许久,学着父亲的样子也缓缓跪了下来,他的动作还不熟练,但每一拜都极尽认真虔诚。 苏译微微仰了一下头,把眸中突然涌出的眼泪逼进了眼眶,娘亲病逝,爹爹殉情,他的幼年幸也不幸,幸在父母恩爱,与他极尽宠爱呵护,不幸也在此,母亲去世后,父亲与他与这世间尽然能没有半分留恋,紧随而去。 苏译上前一步,在白释起身的间隔,抬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师祖休息会儿,剩下换弟子来。” 白释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继续阻止,抽出自己的胳膊往旁边退了退道:“好。” 白玉浮梯两侧是悠悠白云,五色彩鸟在期间盘旋翻飞,全身羽毛绚丽夺目,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天梯尽头的天际处,洒下一片耀眼的金光,似有金碧辉煌的巍峨殿宇在金光中显出隐隐绰绰的轮廓。 苏译向着尽头,屈膝叩首,俯身敬拜,拾步而上,他心中谈不上多么虔诚,一板一眼,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但还没有前进多少步,浮梯却突然开始震颤,从底部开始坍塌跌落,速度极快,已经逼近到近前,数只庞大的五色彩鸟穿过浮云,向他猛然俯冲而止。 苏译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躲避。 “苏译,别动!” 白释的声音急迫,苏译未及反应,他便被一片纯白的阴影笼罩,浅谈的昙花幽香扑面而至,唇瓣被一抹温软噙住。 他愣怔在了原地,根本无暇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大了眼,盯着眼前放大的精致五官,那人的睫羽很密很长,微微抬眼,几乎能扫到他的脸侧皮肤。 冰凉的指腹扣在他的颈边,他要比白释站的高一级台阶,本来相差不多的身高,如今却是他完全地俯视,白释竭力扣紧了他的颈项,他顺力弯腰,才让唇瓣想贴,纯澈的灵力渡进了他的口中,身体里游走的魔气全部被包裹覆盖。 距他们脚下只差一节,天梯停止了坍塌,俯冲而下的五色彩鸟失了目标,围着他们在白云间茫然盘飞,洒落一片彩色光华。 片刻之后,白释撤开了身体,微垂了一下眸侧身而过,平淡道:“抱歉,若非情况紧急,不会出次下策。” 苏译抬手便抓住了白释的手指,他稍作思考,笑意浸满眸子,甚为愉悦道:“无事。” 白释的视线在苏译抓着他的手上扫过,顺便把自己的手也抽了回去,面上并无变化,但步子确乱了一刹,他语气平静地继续解释,“你身怀魔气,按理说这天梯你根本上不来,能走这么久,也有你身体里那枚元丹的作用,不过也并非长久之计,越接近神殿越容易被发现不妥,如今我只是暂时用我的灵力把你体内的魔气封锁,你之后不能再动用任何修为。” 第47章 第43章 姑衹 越往上走, 天梯慢慢变得越来越宽,左右开始是玉雕的花灯,一路走来, 苏译甚至没有看见两朵一样的花灯,再往上,变成了立侍两侧的金童玉女像, 到了神殿的最后一段阶梯, 两边的石像已经变成了装扮与神态皆不相同的神像, 神像全由白石精心雕刻, 身上穿戴的衣裙饰品颜色鲜艳夺目,披帛轻薄若烟霞,似下一秒就会随风浮动。 苏译开始每一步都踏得沉如千金, 他往后下意识转了数次, 总感觉从踏入这片庞大的神像群开始,隐隐约约总有眼睛跟着自己,可是回头,看到还是一动不动的石像。 白释一直有意注意着苏译, 见他不安便问:“怎么了?” 苏译缓步等到白释,与他并列同行, “这里真的除弟子与师祖之外, 便没有其他人了?” 白释道:“即使神明全部陨落, 这里毕竟是神殿, 也会留存下几缕他们的残识。” 苏译哦了一声, 继续往上走, 可走到天梯尽头, 显在眼前的场景却令他惊诧不已。 天梯上的神像还都算保存完整, 可整个巨大的神殿前, 立站四周的神像,少说也有成百上千,竟然没有一座神像是完好的,将近一半都被推翻摔倒,玉制或石雕的饰品与残肢断臂滚了满地。 举目所见,一片混乱破败,苏译见过最衰旧的破庙里的石像也不过如此,就差上面再结一层蛛丝,他还未及移动步子,脚尖无意间碰到了一颗白色流苏玉珠。苏译弯腰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枚耳坠,他环视了一圈,看见不远处立着的一位眉眼冰冷的真神像,他左耳也戴着一枚形制差不多的白色流苏玉珠,神像手中托着一对玲珑白塔,着一身银蓝色华服,银制莲花状高冠束发。 苏译走过去,将捏在手里的耳饰,准确地给神像戴上,后退一步刚欲转身,却撞在了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白释身上,“师祖。” 白释站着看了神像许久,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对玲珑白塔上。 苏译顺着白释的视线也仔细看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开口问:“双子塔?” “嗯,千年前神器散落,或多或少每件神器都寻到过一些行踪,唯独这对双子塔,至今也未曾有人记载过。” 苏译虽生在万神山下的小村庄,但实话说,他对这些神明并不了解,比起神明,他倒是对他们每个手中的神器了解的更多,毕竟神器有些他是真的见过,苏译接话道:“师祖有所不知,双子塔其实也差不多显世了。” 白释转身问,“你见过了?” 苏译跟上白释道:“嗯,不过目前我还不能完全确定。” “它可有主?” 苏译思考了一下,严谨道:“算有,但和一般情况不太一样。” 白释沉默了一下道:“仔细找找吧,看看哪一个真神手中拿着的可能是罪诏?” 苏译与白释分开寻找,基本全部找了一圈后碰头,两人相视,白释缓缓摇了一下头,苏译也是苦笑,道:“师祖,幸苦了。” 白释神色如常道,“无碍,可以再进神殿找找看。” 神殿入口处,立着一座足是其他神像三倍高的神女像,神像身披五色彩缎霞披,腰间饰花,眉目慈悲,神色含笑。左臂不知何时被砍断了,唯余的右手,撑着一柄金色长剑,尖端轻轻触地。 剑柄下一寸处,篆刻着“奉天”二字,苏译即使隔得并不算近,也看得一清二楚。 白释在苏译身边,俯身恭敬一拜。 苏译就算对神明了解再少,也认识她,上古真神之天地主神姑袛,掌奉天,司灾厄与刑罚。他脚下的步子突然很难再移动。 白释拜完后,疑惑地回头看他,“不进去吗?” “不了,回去吧。”苏译有些闷闷的,他心情委实说不上好,都到这里了,他却反悔了,“好歹是神明之所,即使陨落了,如此贸然进去搜找,恐怕还是不太妥当。” 白释并不劝,只顺着问他,“那便回去?” “好。”苏译走到白释跟前,他轻声试探着问:“在师祖心中,神明是什么样子?” 白释并没有思考,语气平常地道:“万物由神创也便由神护。” 苏译没说话,白释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太信神是吗?我能感觉到。” “嗯。”苏译没有否认,“我见过很多人不知神明陨落或不信神明陨落,不辞千里倾家荡产,祈神拜佛,只愿灾病消解,及第登科,可他们无一例外,大多都未得偿所愿,我便觉得求神倒不如求己。” 白释却缓缓笑了,他温声道:“我听过一句话,神明永远不会陨落,你若信神,见山川草木皆是神明,你若不信神,便只需过好自己的生活。神明不会怪罪你不信他,只会无力于你盲信他。” 白释的容颜温润,瞳中似有一抹金光闪显,稍纵即逝。 “帝尊。”苏译有片刻恍惚,觉得那般温缓的话语不像是白释说的,周侧清风柔和,他抬眼并未看到任何人,只见白释已经敛下了眸色,道:“既如此,回去吧。” 入秋之后天气很快转寒,苏译感觉进秘境也没有几日,竟然就开始飘起了细雪。他看着只有四面墙壁的茅草屋,根本无法想象白释两百年在这里还带着石英到底是怎么过的,思索再三后,他觉得其他家具都可以往后稍稍,先要制张床出来,不然三九寒天绝对无法入睡。 他手上的工具唯有一把匕首,杀生刀至今还是三节,其实就算杀生刀完好,他也不能拿它到来砍树,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白释祭出了奉天剑,递到了他的面前。 苏译的嘴角狠狠抽了两下,“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很怀疑,他没有用奉天剑削完树皮,奉天剑会反过来先把他皮削了。 白释垂眸看了一眼奉天道:“它若不自己愿意,我不会拿出来给你。” 苏译舌头打结,满是不可置信,“它愿意?” 白释已经把奉天剑放到了苏译手心,“试试看。” 剑身上笼罩的金色光晕完全退尽,若不是篆刻着“奉天”二字,看起来几乎与普通兵器无异。苏译抱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把奉天用的胆战心惊,生怕它磕着碰着。 白释帮不上什么忙,坐在秋千上看苏译花费了许多天,真的做了一张木床出来,他将奉天剑放在一边,用匕首仔细在床侧刻上雕花做装饰,盛放或含苞的昙花交缠在床壁上。 他腰间挂着一枚赤红的玉珠,微微闪了一下光,苏译将玉珠解下来,随手放到面前,掐了一个诀,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玉珠内显出完整的形貌。 铁奕轻唤了一声,“主子。”再看清苏译弯腰在忙什么后,声音都紧了,“主子,你在做什么?” 苏译伸展了一下握着匕首,微微酸涩的胳膊,抬头扫了铁奕一眼道:“别问我在做什么,先说你,有什么事?” 没有听到铁奕接话,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笑着接道:“他没什么事,是孤找你有些事。” 苏译收了手上动作,“帝上。” 祭迟问得很是温和,“帝尊在你身边吗?我与你和帝尊有些事商量。” “在。”苏译起身走到白释身前,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腕,那边顺利看到了白释,祭迟缓声道:“帝尊。” 白释应的甚至是有些冷淡,道:“嗯,怎么了?” 祭迟并不在意,继续道:“无极门那边传信,希望能联和魔界这边的力量将秘境开启,接你出来。” “接我?” 祭迟稍严肃道:“信中是这般说的,但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便暂且不知了。我此次是想问帝尊可要回无极门,帝尊若回去,我便答应无极门的拜请,帝尊如果暂时不回无极门,我再想其他办法打开秘境。” 白释道:“秘境的封印本来便已经不太稳固了,不能开,要真开启了,也要用尽快关闭。” 祭迟沉思半响道:“我知帝尊的担忧,只是如今封印不稳,秘境开启是早晚的事。” 祭迟见白释不说话,他犹豫了一下道:“帝尊如果实在不希望秘境开启,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有些冒险。” 白释抬眸,听祭迟道:“妄生秘境的封印不论开启还是关闭都需要仙魔两方的力量,若想要再次加固封印,魔界由我做主,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仙门那边,容繁的态度始终不明,恐怕需要有人来替他定夺。” 白释问,“如此说来,我需要回无极门?” 祭迟道:“帝尊如果真的想加固秘境封印,仙门那边,恐怕只有你能回去做主。帝尊如果决定了,我便给无极门回信,先开启秘境迎你出来。 苏译越听眉头皱的越深,“我不同意。” 祭迟微微诧异,“廖生。” 苏译咬了咬牙道:“帝尊你根本不知,自你进秘境后,容繁尊者便宣布闭关了,这两百年出关的时日屈指可数,无极门各项事宜都交给了他的弟子莲山君,可莲山君毕竟资质尚浅,又出生耀府,不满者众多,各个仙君间争斗不休,无极门早已不似往昔,如今的无极门就是一滩深水,甚至已经失去了对众仙门的掌控权。帝尊就算出来的时间短,也该有所察觉。” 第48章 白释颔首道:“我确实也听到了一些,可不管如何,无极门我还是要回去。” 祭迟沉吟道:“廖生说得不错,到底回不回去,帝尊还需三思。” 白释道:“没什么选择,我必须回去。” “帝尊……”苏译还想再劝。 白释打断道:“无极门变成今日局面,归根结底起因在我,当年转罪阵之事和之后牵扯起来的屠门案,早就为今日埋下了祸端,我终究是要面对。” 第44章 风雪 气氛很是凝重, 苏译攥紧了手心,才让自己没有再多说。 祭迟缓和道:“廖生,既然帝尊要回无极门, 你什么打算?要不回来,孤派人去接你。” 苏译回答的干脆利落,“不用。” 祭迟收敛了笑容道:“魇都果真让你一点儿留恋和在意的人与事都没有, 让你不打招呼说走就走。” 苏译转头看向祭迟模糊的虚影, “也不是, 除清圆以外, 我在意的人基本都在魇都,但我在不在与他们区别不大。” “谁说的。”祭迟不满道:“最起码你离开这些时日,孤一日好觉都没有睡过, 你是真的放心把魇都的所有事务都交给铁奕。” 苏译奇怪道:“铁奕行事没什么问题, 不至于事事都需要帝上帮忙处理。” 祭迟往后退了一步,显出旁侧安静站着的铁奕,“你问他。” 铁奕喉结滚动,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面无表情道:“属下无能,望主子恕罪。” 苏译气不打一出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给你得胆子, 如此渎职懈怠的?” 铁奕垂眼道:“梅姨和星星都想你了, 黑水巷卖肉的老丈属下每次去巡街他都会问起你……” 祭迟趁热打铁接道:“不止如此, 洞瑶也写信问了你许多次。” 其他就算了, 洞瑶这个简直就是胡扯, “他问我什么?问我死了没?” 祭迟低咳了数声, 掩饰被戳破的尴尬, “不管目的如何,大家确实都记挂着你。” 铁奕又唤了一声,“主子。” “知道了。”苏译伸手将玉珠握紧在了掌心,两个虚影也便跟着消失了,他呆站了一会儿,白释出声道:“回去吧。” 苏译慢慢转身,居高临下般注视着白释,小心问:“我若回了魇都,帝尊也回了昆仑墟,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师祖会不会想我?” 白释静了许久,在苏译以为白释不会回答他了,白释却慢慢开口道:“会,我想我会很难忘记你。” 神色很真挚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同样,苏译也从白释的脸庞上找不到任何多余的心思,不会忘记,也仅仅只能停留在不会忘记。 苏译眼眶微微酸涩,视线流连在白释的唇瓣上,他的唇色并不艳,恰到好处的樱红色,唇形漂亮也柔软。他碰过两次,一次情况特殊,并不允许他有多余的心思,一次也只是触到了而已,他压制着心底的渴望,只轻轻弯腰环抱住了白释的肩膀。 他不是正人君子,既然已经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与他朝夕相处,甚至同榻而眠的每一日都是煎熬,但又是另一方面的心甘情愿与甘之如饴。 白释微扬着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苏译的手心,另一只手抬起收回了奉天剑,道:“既然要离开,便把奉天剑带着?” 苏译瞳孔收缩,觉得自己可能听岔了,“什么?” 白释的语气却半点也不像在开玩笑,“那日我虽然昏迷,但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毫无所知,奉天剑难得认你,你便将它留在身边。” 苏译抗拒道:“我拿走奉天剑,师祖要如何?” 白释道:“奉天剑即使留在我身边,意义也不大,我说过奉天算不上认我,只是被我的力量压制,受制于我而已。” 苏译还是不太能相信,“为什么会认我?”神器认主有多艰难,他太清楚,那把宁愿断成三节,也不愿意被他所控的杀生刀,就是例子,更何况奉天剑这种级别的神器。 白释摇了下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它既然认你,你身上自有吸引它的东西。” “可……” 白释制止苏译开口,道:“即使没有奉天剑,这三界也没有几人会是我的对手,这点你何须怀疑?” 苏译否认道:“我不是怀疑,我只是担心。” “你不必担心。” 苏译:…… 傍晚外面便下起了大雪,苏译早些时间加固了门窗,风雪倒不至于吹进来,那张木床是一张双人床,够两人睡,但也仅仅只够两人躺下,翻身都有可能碰到彼此。 白释总是嗜睡,睡得格外早,夜间也极容易醒过来,他转了一个身,苏译便睡在他的旁侧,微微曲着身子,样子很乖,唯有的一张草席几乎全盖在自己身上。 门外有呼啸的风声,屋内倒是静谧,白释轻轻抬了一下手,指尖小心地触到了苏译的眼尾眉梢,似是害怕吵醒他,他勾画他眉眼的动作很轻,苏译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尤甚,像是里面揉碎了星辰,五官明丽惹眼,如今睡着了,倒是显出另一份不多见的乖巧与柔顺来。 身形与魁梧毫不沾边,有些清瘦。白释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锋,抚着他的头发,将人往自己怀中揽了揽。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左手,苏译的手心有薄茧,指尖还有没有处理的细小伤痕,已经不流血,只是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刺眼。 白释帮苏译将伤口治愈,下意识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人往自己怀中又紧了紧。他腕间的红线至今毫无动静,白释垂了下眸,眸底闪过的神色竟有些嘲讽。 小狐狸迈开轻快的步子还没有移到床边,抬头就对上了白释沉静冰冷的眸子,九尾把刚抬起的步子往后退了一大步,瑟缩着身体重新退回了小角落,盘起尾巴捂住眼睛,乖巧装睡。 第二天苏译一睁眼就对上了小狐狸一双漆黑的眼,苏译还没有清醒,小狐狸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亲昵地拱了拱,苏译毫不留情地提着狐狸的后颈把它拎起来,“你昨天晚上受什么刺激了?” 之前不是还怕他怕的要死,怎么突然就改“投怀送抱”了。 小狐狸眸子里一片水雾,委屈地哼哼,白释再进来,它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往白释跟前凑,苏译惊异了一整天,只觉得见了鬼了。 白释倒是一直神色如常,对此没有表现出半分奇怪。自那日商量之后,没有等多久,祭迟便再次传信来说秘境开启了,让白释与苏译前往无尽海上的罅隙,从哪里出来后,他们再协力关闭秘境。 原先的那只老龟送他们到无尽海中心,找到开启的罅隙,在要迈出罅隙之前,苏译唤住了白释,“师祖。” 白释侧头看他,有些疑惑,“嗯,怎么了?” 苏译手心里捏着一只拢翅的金龟子,他倾身到白释面前,帮他戴到了脖颈上。 白释蹙紧了眉,抬手就想解下来,不赞同道:“魔族魂识,怎么能随便送人!” 苏译无所谓地浅笑道:“并非无此先例,帝尊如果真的觉得这缕魂识对我很重要,不如替弟子保管好。” 白释抓紧了苏译的手腕,不悦道:“你的魂识还真是乱七八糟。” 苏译弯了下唇角,“没这么夸张。” “够夸张了,之前清圆戴的银铃上就寄了你的魂识,杀生刀上也有一缕,你是嫌这东西多吗?” 苏译没有跟白释争辩,抬步首先迈出了罅隙,在经过白释身侧时,轻声道:“不多,所以师祖要替弟子保管好。” 罅隙之外的沙滩上站满了泾渭分明的仙魔两族弟子,仙门弟子大多着白衣配玉穗长剑,以无极门,沧澜宗和耀府为首。 魔族这边就有些奇形怪状花红柳绿了,洞瑶一身曳地薄纱紫色宽袍,站在整个歪七扭八的队形最前方,抬起的手指上朱红丹蔻艳丽夺目,像刚从秦楼楚馆里跑出来一样。 背后不但有凶兽魔兽,还有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找出的魔兵,每个都有些肉眼可见的硬伤,似乎不歪嘴斜眼,断胳膊短腿都不好意思往这站。苏译打眼看过去,一大群兽与人之间,最正常也最格格不入的是站在洞瑶身边一脸无动于衷的铁奕。 洞瑶最先看见罅隙内有人出来,他将无聊碾在脚下的碎石子,抬脚踢进了海里,眯着眼向他这边望了过来。 苏译没有停留径直迈步到魔族这边,还未走近,便听到了背后集体下跪的骇然声势,应是白释也随后出了罅隙,还未站稳。 无极门首位的弟子半跪行礼道:“回春携无极门众弟子,恭迎帝尊。” 沧澜宗,耀府也紧跟着行礼,“恭迎帝尊。” 苏译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刚到洞瑶身边,便听到他轻呵了一声,“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帝尊两百年来第一次出秘境呢。” 苏译没心思计较仙门那边到底是多大排场,问洞瑶:“怎么是你过来?” 洞瑶挑了下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本尊亲自来接你,你不感激涕零就算了,怎还如此不情愿。” 第49章 苏译往洞瑶身后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塞,顺口便呛了回去,“你能安什么好心。” 洞瑶却难得没有计较,视线从仙门那边收回,落到了苏译身上,笑了一声道:“我就是来看看,听说你为了偷取奉天剑掉进了妄生秘境,如今竟然能和帝尊相安无事的一起出来,也不知道茶楼酒肆要怎么编排这一段。” 苏译简直是不能理解,“你一天天真的是闲的发慌。” 洞瑶阴阳道:“你忙,你忙的撂挑子跑路,就算把魔界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像你一样的第二个。” 苏译不虞不恼,微笑道:“你不是总觉得我觊觎魔帝之位吗?这下放心了没?” 洞瑶翻了一个白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搞这么一处。” 苏译点头道:“是,我故意,我一天闲的没事做,专门给你演戏。” 洞瑶转身苏译已经走远了,他抬步跟上,骂骂咧咧,“苏译你是不是有病,你没事多去找醉鹤几次,看看脑子,我就是多余来这一趟,要不是觉得仙门那么大排场,铁奕一人气势太弱,本尊需要亲自来吗?不但一句好听话没落着,竟然还是这种态度。” 苏译深吸一口气回头,“你增气势,带了这么一群……”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他们绝对每个都能以一敌十,仙门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只是看见就能胆寒。” 苏译道:“你没事也可以多去找醉鹤几次 ,看看你的眼睛还有治吗?” 铁奕跟在后面,听两位魔尊小孩子掐架般互相讥讽了一路,能说的不能说的老底全部挖出来涮了一遍,一直到魔宫,两人才消停。 第45章 共识 魔宫宫殿里燃着熏香, 里面格外暖和。 苏译与洞瑶隔着珠帘行礼,“拜见帝上。” 祭迟掀开帘子走出来,着一身绣着梨花纹的锦袍, 腰间别着一支玉笛,与离开时并无丝毫变化,唇角笑意清浅温和。苏译看着魔界的一堆牛鬼神蛇久了, 每次面见魔帝都会恍惚, 帝上实在是看着和魔修毫不沾边, 说是仙门的某位仙君都不会有人质疑。 “回来了。”祭迟笑看向苏译道。 “嗯。” 祭迟紧随着将目光转向洞瑶, “此行你辛苦了,可还有事?若无事便可退下休息,孤与廖生单独有些话说。” 洞瑶侧眸扫了苏译一眼, 后退一步行礼道:“无事, 属下告退。” 洞瑶离开后,祭迟抬步重新返回,对苏译道:“进来坐。” 檀木案几上摆放了一碟红豆薏米糕,祭迟顺手倒了一杯茶, 接到苏译手里,让他坐下, “刚刚派人做的糕点, 孤还没有来得及用, 你可要尝尝?” 苏译将茶杯放回案面, “不用了, 属下不饿。” 祭迟倒也不强迫, 只是莞尔道:“孤瞧着 你倒是比离开时消瘦了。” 苏译没接话, 转了话题道:“属下并未在秘境里找到罪诏, 罪诏恐怕并不在秘境。” 祭迟浅抿了一口热茶道:“没找到便没找到, 不是什么要紧事。” 苏译轻皱了下眉,“帝上是不是早就知道罪诏并不在秘境里?” 祭迟抬眸看向苏译,并不隐瞒,“知道。” “帝上既然早知道罪诏不在秘境,为何还让属下去秘境里找?” “毕竟仙门那边不知道,做戏不得做全套?” 苏译微微敛眸,把所有情绪遮掩住,继续问,“所以,帝上是不是也知道罪诏在哪里?” 香炉里的熏烟升起又慢慢消散,静了许久,祭迟转换了一下坐姿,笑声清朗,“廖生是不是也猜到了?” 苏译蹙眉没应声,只沉沉地盯着祭迟。 “猜到便猜到了,实话说,你若一直猜不到,那倒挺麻烦。” 苏译把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沉重地换了一口气,跟他连做戏的兴致都没有了,“帝上既然知道罪诏在那里,还让我进秘境,此行若非帝尊和我一起进去,属下倒未必能这般快从里面活着出来。” 祭迟失笑道:“这是怪孤?” “命都差点搭里面了,不能怪帝上。” 祭迟好脾气道:“确实是孤欠乏思虑,但此行你也不能算全无收获?” 苏译后靠向椅背,让自己坐的舒服些,“帝上如果能早点告诉属下,倒也不用耗费时间精力绕这么大一圈。” 祭迟摇了下头,纠正道:“你若一直发觉不了,孤也不会直接告诉你,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更与帝尊的安危息息相关,孤并不想多生枝节。” 苏译脸色微变,“属下开始一直觉得帝上很是在乎帝尊的安危,认为仙门那边错综复杂,对待帝尊也是态度不明,便担心仙门会对他不利,甚至让属下能在暗中保护。可是这次又为何劝说帝尊返回无极门,不忧心帝尊的安危了?” 祭迟帮苏译把茶杯填满,“那是你的错觉,孤从未觉得帝尊需要被保护。” 苏译哑声问,“那开始为何让属下……” 话未说完,祭迟便打断了,“那次,倒不是担心帝尊的安危,只是你状态太差,孤实在是忧心你渡不过心魔劫,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帝尊能够帮你。” “帝上怎么就驽定了帝尊会帮我?” “你是渊和的弟子,怎么算也是他的徒孙,更何况还有我给你的玉笛,他定会帮你,没有意外。” “你在利用他。” 祭迟吃惊般抬起头看向了苏译,短短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眸色极冷。祭迟并非没有见过苏译气极失态的样子,但蓦然如此,还是令他诧异不已。 他理了理衣袖,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道:“孤是真没想到,短短时间,你竟然对他这般在意了。” 苏译深吸了口气,垂眸掩住神色,“帝上不妨摊开来把话明说,也让属下有个计较,知道对待帝尊应该是何态度?才算妥当。” 祭迟失笑,“倒成孤的问题了,罢了。”他接着道:“孤身边需要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下属,孤确实并不希望帝尊有何意外,可同时,孤也不希望魔界因此而受战祸。不论魔界还是帝尊孤都想尽力护,廖生,在这两件事情上,你与孤可能达成共识?” 苏译掩在衣袖里的手指,慢慢攥紧,他没回答。 祭迟眸中竟有些受伤,“廖生,孤就这般不值得你相信?” 苏译松开了手,道:“帝上,不论有没有今日的谈话,魔界与帝尊属下也会尽心相护,只是其他便免了,帝上的信任和期望,属下承受不起。” 祭迟抬头看着苏译向他行了一礼,退步离开,“属下告退。” 苏译出了魔宫,便看见铁奕已经在外面候着他了,他抬步走过去,“怎在这里?” 铁奕从苏译脸上收回视线,回道:“城欲尊主听说主子回来,到府上找你,已经候了许久。” “我嘱咐你拍下云间楼的龙髓晶,你可拿到了?” “拿到了。” 苏译点了下头,“我回府见城欲,你去取过来。” 苏译到府院后,等了半刻,拿到铁奕取来的龙髓盒子,才抬步跨进了房间。 城欲半爬在桌子上,稍显凌乱的黑卷发中间两个半截龙角,短的几乎看不见。他面前放了一堆彩色糖果,城欲用手指碰碰这个,又挑挑那个,愣是一个都没有舍得拆开吃。 苏译将盒子放到桌面上,坐到他对面,道:“若喜欢这些口味,你离开的时候,我让梅姨给你装些。” 城欲姿势没变,只是抬头看向苏译,把糖果往自己怀中拢了拢道:“谢谢。” 拢好后,想了想再次抬头,迟疑道:“你上次让铁奕给我的藏宝图似乎有问题。” 苏译坦诚道:“嗯,确实是假的。” “哦。”城欲哦了一声,就没了后文,只不自在般缩了缩身体。 苏译盯着铁奕乌发间残碎的龙角,打开手边的盒子,取出里面蓝色龙髓晶,柔和了声线,“低一下头。” “啊?”城欲虽然不解,但已经顺着苏译的声音低下了头,龙髓晶柔和的蓝色光晕包裹了两只龙角,在逐渐修复重生上面的裂痕。 城欲伸手就想碰。 “别动。”听到苏译开口阻止,城欲又立马收回了手,他眨了下眼,虽然看不见,但能清晰地感觉到龙角的变化,“我听说龙髓晶只有云间楼偶然得到了一枚,前个月拍卖被买走了。” 苏译分神道:“就是这枚。” 城欲显出不安,“是不是很贵?花了多少?” “你问这个做什么?打算还我。” 城欲犹豫道:“如果便宜,就还好,但如果真的很贵,我就未必舍得还你。” 城欲轻笑出声,“那就别问了。” 龙髓晶的光晕消散后,两只龙角也已经全部从断裂处重新生长了出来,城欲忍不住伸手去摸,眸中显出掩不住的惊喜,还没有开心半会儿,唇角就又垂了下去,很是忧虑,“你想我做什么?我要怎么谢谢你。” 苏译把盒子合上,推到一边,“不用,当是那张假藏宝图的补偿。” 第50章 城欲弱声道:“其实没事。” 苏译转头看,城欲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往漆黑的角落缩,一双眸子很是干净,“你当我就骗了你一次?” 城欲道:“我知道不止一次,这是第七张假的藏宝图。”他还用两只手一起比了一下,接着道:“但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害,便无事。” 苏译深呼吸了一口气,道:“那你便当我骗你次数太多,良心难安。” 对于这个理由,城欲垂头想了许久,说服自己接受,半响后,他又补充道:“以后铁奕再来找我比试,就算他不敌我,我也尽量不打伤他。” 房门并没有关闭,苏译还没有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表示,侧头便看见铁奕站在门口,视线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 城欲肉眼可见地慌乱,他把桌上的糖果迅速塞进袖子里,抬腿就站了起来,“那……那再没事,我就先回了。” 城欲侧身而过,很快就没有了身影,铁奕迈步跨进屋子,“主子。” 他似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才纠结道:“其实,主子不需要为属下如此费心。” 苏译整个眉头都皱紧了,“你觉得我砸千金拍下龙髓晶是为了让城欲不在你找他比试的时候把你打死?” 铁奕缓缓点了一下头。 苏译撑着座椅扶手,缓了口气问:“你需要我如此做吗?” 铁奕又缓缓坚定地摇头,“不需要。” “你既然不需要,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铁奕垂头,“属下想多了。” 苏译平心静气道:“不是想多,铁奕 ,只是你的事我不会全部插手,尤其是这种,我也相信你不会一直输下去。” 第四卷 【倾城】 第46章 灵昙 雁回春跟在白释身后, 迈上玉石台阶道:“帝尊离开昆仑墟后,灵昙水榭便被下令封禁了,偶尔只有留芳仙君会过来打理池子里的昙花。” 灵昙水榭里的池水并非普通泉水, 昙花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灵花,过了两百年,池子里的昙花仍是兀自开得静谧盛大。 一位黄裙的女子蹲在水池边, 边用手拨水, 边絮叨, “你这一池子昙花都快全死了, 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在它们死之前,一天拔一株, 保证在你回来之前只能看到干干净净的一池清水, 不,浊水!我还要叫所有弟子过来拿池水洗脚,花瓣摘了泡澡……” “帝尊。”不及雁回春阻止,白释已经走了过去, 女子从池边站起,似没有看见任何人一般, 从白释身体上穿身而过, 坐到了院子里的躺椅上, 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发呆, “姚真留了几坛桃花酿存在我哪里, 我那个极不省心的破徒弟天天惦记着, 为了防止他那天偷走, 我又埋回了桃源花榭里, 你回来了记得去寻, 我已经忘记埋在那棵树下面了……” 白释转身,轻唤了一声,“留芳。” 女子抬起头向白释望了过来,微微弯了一下眉眼,唇瓣开合,“记得……记得去取哦。” 笑意未尽,身影已经完全消散了。 雁回春解释道:“留芳仙君几十年前便仙逝了,留在此处的只是一缕残魂虚影。” 白释嗯了一声,转身沉默地进了宫殿,殿内陈设并无丝毫变化,干净明亮,地板上散落着只堆了一半的金箔宫殿,应是石英当时离开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收拾,也便一直还扔在这里。 白释弯腰刚欲拾起,雁回春已经先一步将金箔宫殿捡起仔细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白释没说话,移步坐到椅子上,听外面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他抬眸见进来两个人,一位白衣女子,腰间佩剑,一位当是莲山。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抬手行礼,“弟子拜见帝尊。” 雁回春退步到了白释旁边,只当白释全不认识,介绍道:“白茶,留芳仙君的关门弟子。莲山,门主新收的首徒,目前无极门所有事务基本都由他们二人处理。” 白释点了下头,问:“容繁呢?” 莲山接话回道:“师父闭关,已经传话说帝尊若有何吩咐,无极门自当全部听命。” 白释继续问道:“他何时闭的关?什么时候能出来?” 看出白释稍有不虞,莲山迟疑着无法再答,雁回春弯腰行礼道:“应当快了。” 白释摆了下手,“暂时无事,先退下吧。”两人离开后,空旷的宫殿里又一次只剩下雁回春与白释二人。白释抬眸看向雁回春,回到无极门并没有多久,似乎已经累了,“你带弟子去寻一下留芳埋下的那几坛桃花酿。” 雁回春退步也离开了宫殿。 白释撑着额头,独自一人静坐了许久,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手边的痒意惊醒的,纯金的金龟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着他的右手。 白释伸手摸了一下颈边,果然原本挂在他脖子上的金龟子不见了,如今正停驻在桌面上,抬着小脑袋看他。 白释没忍住用指尖碰了一下,金龟子就势抱住了他的手指,唇角无意识间扬了扬,似斥似怪道:“胡闹。” 苏译熟悉的声线借助金龟子传出来,“师祖睡了一整天了。” 白释侧头看外面还亮,像魇都几乎只有黑夜一样,昆仑墟也只有白昼,辨不清什么时间流逝,白释出神般呆了一会儿,抬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金龟子匆忙松开白释的手指,飞在了他的肩膀上方,疑惑道:“师祖这是要去哪里?” “灵阁,我之前给祭迟说有机会的话我将灵阁里存的魔族功法交给他。” 苏译跟着白释停在了一座玉楼前,整座楼阁几乎都是白玉建成,通体雪白,外面设有结界。白释掌心浮起一张白色光阵,按在了透明结界上,结界上便化开一道入口。 白释拾步进去,径直往最顶层走。 灵阁里放置的全是书籍,每个书架上都垒满了,苏译好奇般一路上顺着书架飞,白释并不催促他,慢慢地,倒变成了白释落在了飞着的金龟子后面。 白释的视线划过书册的速度很快,问:“可有感兴趣的?” 苏译摇脑袋,他只是单纯好奇,这些书籍除了功法秘籍之外,还有大量的诗集佛经,山川游记,他飞回到白释跟前问,“这些书都是师祖收集的?” “嗯。” 苏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评价,得多爱书还是无聊才能收集这么一整楼的书。 苏译飞得快,隐约听到除帝尊外,顶楼似乎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往这边逐渐接近。 随着接近的脚步声外还有一个女子的说话声,话语很断续也很混乱,“本君当初收你为徒时,便已瞧出你心性不定,但看在你资质还不错的份上,就收了……本来本君给帝尊说,只要你敢有任何歪门邪道的心思,为师首先便清理门户,绝对不会给你危祸他人的机会……”女子叹气,“可终究还是没有看住你,现在你乖乖待这里修身静心,再有其他心思,为师就把你做的事写成纸条,给无极门内每一个仙君和弟子枕头底下都塞一张……” 苏译返回到白释身边,抬头往上望,须臾楼梯口便出现了一抹洁白的身影,男子身量极高,只是面容看着很是倦怠,下巴上甚至有一层青色的胡渣。 白释顿住了步子,见男子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尖,女子清绝的容颜缓缓显了出来。 留芳仙君的残魂虚影,但明显这抹残魂虚影要比留在灵昙水榭里的那抹虚影要稳定很多,不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女子眨了眨眼,向白释扬唇露出一个笑容。她身前的白衣男子也匆忙抬手行礼,“早些听闻帝尊回到了无极门,弟子未能亲自相迎,望帝尊恕罪。” 白释的神色并没有显出多少惊讶来,缓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弟子……”杜康苦笑道:“这边几乎无人来,清静些。” 白释的目光在女子的虚影上停留了半瞬,开口道:“逝者不可追,能解则解,你将留芳的虚魂勉强留着,与她与你都算不得好事。” “弟子知晓。”杜康道:“只是……弟子觉得恐是我还不足以让师父放心离开,等我真的静心养性到能让她满意,师父的虚魂自当会消散。” 白释颔首,并不多劝,“如此也行。” 在白释经过他身边时,杜康突然开口唤了一声,“帝尊。” “嗯。”白释不解地看向杜康。 杜康迟疑再三,鼓足了极大的勇气道:“这么多年了,帝尊似乎从未因当年之事怪罪过我。” “怪你什么?” 杜康的声音低,“若非当年我将耀魄习魔的事情说出,他也不会被逐出无极门,也不会有此后重重,甚至连累帝尊也受了戒罚。” “与你无关,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杜康还欲再说,但被白释打断了,“若仅仅只是因为习魔,我不可能保不住他,这件事情你完全不必归罪于自己,留芳一直说你心性不佳,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你做它的动机,是你不耻他习魔,还是嫉恨他处处胜于你。” 第51章 杜康似乎没料到白释能把话语说得如此直白,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许久之后,他才舒缓了些神色,道:“弟子谢帝尊提点。” 白释转头见杜康垂手站在一旁,他略微缓和了声线,“若想通了,便不用一直待在这里,桃源花榭里应该还埋了几坛桃花酿,我记得你喜欢,过些时候我让回春带给你。” 杜康毫无预料,震惊地抬头,只觉自己可能是听岔了,“帝尊。” 白释却并不再接话,而是走到书架前,一层层地往下寻找。 杜康站了会儿,过来问:“帝尊在寻什么?这里的书籍弟子都整理过一遍,与之前摆放的位置可能会有出入?不如让弟子帮你找。” “魔族功法。” 杜康愣了下,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在顶楼最里的书架最低层找出了一摞书册。 白释接过去一本本认真查看,杜康站在旁边,看见白释肩头停着一只金龟子,甚是聪颖灵敏,他本欲问,不过最后想了想又觉得帝尊身边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灵宠都不奇怪,只是这次回来,总觉得哪里缺了什么,“石英怎么没有跟着帝尊?” “他离开了。” 短短四个字,杜康消化了半刻,才算完全接受。 白释抱着书册出了灵阁,雁回春候在外面的琼花树下,着一身浅青色的袍子,气质儒雅温良。他走过来将白释怀里的书接了过去,“弟子来吧。” 白释并没有拒绝,到灵昙水榭的院子里,雁回春将书籍摆开晾晒,白释躺坐在一旁的躺椅上,两人之间并不说话,风吹动院子里的昙花,幽香浮动。 金龟子从白释的肩膀上飞下来,落在白释放在躺椅扶手上的右手背上,白释侧倚着,低垂着眸,微一翻手,就将金龟子托在了掌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雁回春在旁边的缘故,苏译从灵阁出来一直没有再说话,白释只能从金龟子的小动作中辨别苏译的情绪变化,他似乎有些闷闷的,转过身背对着白释,都不乐意看他。 白释从指尖绕出些许灵力,用灵识唤他,“苏译。” 金龟子生了会儿闷气,两只触角轻轻动了动,才道:“师祖连他的喜好都记得。” 白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倒是失笑,“只记得这一个。” 苏译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也太亲密了,他又不是师祖亲收的弟子。” 白释无奈,“莫闹。”他转过头,看见雁回春在摆一本暗红色书皮的古籍,他出声道:“那本接给我。” 雁回春起身将秘籍递到了白释手里,白释将书翻开放到膝盖上,金龟子也从白释的手心落下。 许是放的久了,书册有些微霉味,“夔纹腾”三个狂放的古字显在秘籍的第一页。 白释道:“这本是原册,你若有兴趣也可以看看,和我写给你的应该区别不大,但在一些细节处可能还是有差别。” 苏译依言翻看这本古籍,越看他眉头皱的越深,这本的字迹真的是潦草至极,若不是白释给他的夔纹腾,他几乎日日都会翻看,基本能够倒背,否则他绝对认不出来这本古籍里的任何一个字,他看了不过一会儿就头昏脑胀。 书页间有一张单独的纸张不知何时掉了出来,他都没有及时发现,察觉到时,白释已经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他模糊只看见纸张正面密密麻麻全是神秘的推演公式,背面是一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字迹一笔一划规正遒劲,等他再欲飞起仔细看时,纸张在白释的手中眨眼间便化成了灰烬。 苏译振动翅膀抗议。 白释用指尖轻碰了一下小金龟子,眸色难辨,“当是有人落下的,没有看的必要。” 第47章 爆竹 凉风将书页吹得哗哗响, 不远处是条长廊,长廊尽头有个四角小亭子,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残棋, 外面挂着牌匾,书着揽月听风,若有人坐在亭子里, 转头就能看见白释居住的宫殿。昆仑墟共有四大主殿, 分别是弟子居住的风殿云殿和白释住的月殿, 姚真居住的日殿。 苏译出神般将那句诗琢磨了许久, 也没有琢磨出来什么,本欲问,但隐约觉得白释似乎压根就没有看见那句诗, 他也便放弃了。 雁回春将所有书册摆好后, 拢袖站起来。白释顿了下问,“你师可还好?” 雁回春道:“几个月前从神女岛回来,身体越发差了,遂命弟子过来侍候帝尊, 望帝尊不要怪罪。” 白释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雁回春的师父是虚壶仙君, 与白释当是同代的仙门尊者, 那一代的尊者, 至今还在世的恐怕也只剩下虚壶与白释了。苏译对这位仙君的印象大多只有耳闻, 听说脾气又凶又硬, 除雁回春外还收过一位弟子, 但那名弟子因为受不了, 愣生生被逼跑了。 也算是仙门里千年难遇的一桩奇闻。 苏译跟上白释出了灵昙水榭, 白释本来是步行去的, 一路上遇见了数名弟子,他们表情中大多是好奇,疑惑,畏惧,瑟缩退后避如蛇蝎。 苏译振飞着翅膀,努力凶神恶煞地瞪回他们投过来的视线,白释抬手将金龟子掬在了掌心,松开时,他们已经到了一座玉宇前。无极门的宫殿排列星罗棋布,但这所玉宇却可以用偏僻来形容,除旁边一座古钟楼外,再无任何建筑。 雁回春稍等了一会儿,随后出现。 还未走近,便听到屋内连续不断的低咳声,有淡淡的药草味萦绕在屋子里,湛蓝帘布内的床榻上,躺着一位鹤发老者,明明身形看着并不苍老,但整个人的状态似乎已到垂暮,只吊着一口气。 雁回春快步走到床榻前,倒了一杯茶水边侍候老者喝下,边帮他抚背顺气,“师父,帝尊过来瞧你了。” “虚壶。” 老者听到声音,艰难地抬眼循声望过来,垂在身侧的手,都因激动在颤抖,“帝尊恕罪,老夫……不能给你起来行礼。” 白释侧身在床榻边坐下,伸指按住了虚壶枯瘦的手腕,“无碍。” 虚壶并不阻止,目光随着白释的动作,一直锁在他的脸上,许久之后,才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不见,帝尊的变化倒是不大,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白释收回手,蹙紧了眉。 虚壶道:“大限将至,帝尊不必费心。” 他支撑着身体,欲从床榻上坐起来,白释伸手扶了一把,帮他顺利坐好,道:“没想过其他法子?” 虚壶摇了下头,“也活够了。”他盯着白释,红了眼眶,几近哽咽,“只是……今后恐怕只剩下帝尊一个人了。” 白释沉默着,没接话,虚壶却竭力抓住了白释的手,用力握住,“当年之事,老夫一直相信帝君,相信绝非你所做,但仅仅老夫一人相信,却也不够。”他悲愤道:“若帝君还在,帝君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不实言论传这么多年,你此次回来,更不会是这般境地。” 白释轻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想说话,但终是没有张口。 虚壶突然想起般,转头看向雁回春,怒不可揭道:“容繁是不是至今也没有出关,他是越发的没有规矩,又随心所欲了,若非他是帝君唯一收的弟子,老夫绝对不允许他至今还坐在那个位子上!” 白释沉声制止,“虚壶。” 虚壶的怒气还是压制不住,“帝尊是不知,这两百年他是有多独断专横,比当年的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雁回春出声道:“师父。” 虚壶抬袖摆开了雁回春扶他的手,“不用提醒我,老夫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他们背地里怎么评价我的,为师一清二楚。” 白释反手按紧了虚壶的手腕,“静气。” 虚壶这才慢慢缓和了表情,不过一会儿就又忧虑了起来,“帝尊,老夫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虚壶斟酌了一下言语才道:“上次在神女岛,那魔族小鬼怎么会与帝尊在一起?” 白释道:“你说苏译。” 金龟子安静了许久,一直在静静听他们说话,这会儿蓦然听到提自己,下意识振动了下翅膀,把耳朵又往直竖了竖。 虚壶虽然不确定但还是道:“应该是他。” 白释:“他是渊和的徒弟。” “渊和的徒弟不是……”虚壶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瞳孔微微睁大,“就是堕魔那个。” “嗯。” 虚壶又有些压抑不住脾气,“他既然已经堕魔,也被渊和逐出了青华峰,帝尊还管他做什么,帝尊和他现在该是毫无关系。” 白释收敛了神色,“这件事情我自有判断。” 虚壶略微诧异,“帝尊,你的事老夫本不该多说,但这件事即使真惹你恼怒,老夫还是要说,你身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不清楚,如果再与魔族扯上关系,境遇只会更加艰难,就更加洗清不了了!” 白释平淡道:“我没有想要洗清。” 第52章 虚壶震惊地看向白释,只当自己听岔了,“帝尊!”他不理解地质问,“非你所做,为何要认,为何不洗清!” 白释将手指收进衣袖,缓和道:“你好生休息,万不可时时如此气火攻心。” 虚壶还欲再劝,白释已经站了起来,对雁回春道:“你留下尽心照顾你师父,不必再来灵昙水榭。” 白释出了玉宇,昆仑墟外的天空纷纷扬扬飘着雪花,他伸手握住了颈边的金龟子,苏译的魂识链接不知何时断了,那枚金龟子重新变成了一枚单纯的饰品。 他没有用瞬移的术法,独自一人在纵横交错,宽敞明净的仙京大街上走到迷路,遇见两个女弟子手里提着花灯,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很轻的交谈声传到他的耳里,“今晚是除夕,听说锦官城会放烟花,我们要下去玩吗?” “年年都去锦官城有什么意思,你还没看腻呀?” “那去哪里?” “要不我们去魇都?” 少女惊诧,“你疯了!” “可我听说魇都有花鼓百戏宴,有七层妖塔身似客,有青龙衔珠千灯景……各种商摊酒楼,杂耍幻术从除夕开始会持续到上元节,那里再有地方过年有魇都热闹。 少女遗憾道:“不了,我晚上要回家吃团圆饭,去魇都玩肯定回不来。” 雪花落了白释满身,他呢喃出声,“除夕。” * 魇都。 白释叫住一位老伯,想了许久,应该怎样问:“廖生魔尊居住在哪里?” 老伯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为自然道:“你说尊主呀?” 白释缓缓颔首,觉得在魇都,老伯口中的尊主应该只能是苏译。 老伯转身指给他,“特别好找,就这条街你一直走到尽头,然后往左拐,看到那家门口有小孩玩,那家就是尊者的府院。” “多谢。白释将信将疑地顺着街道走到尽头,再往左拐。 几步之后,就看到了街边玩闹嬉戏的小孩,足有六七个,有男孩有女孩,最大的看着十一二岁,最小的也就三四岁。 最近的府门前背站着一名女子,着一袭玫红长裙,外面罩着绢烟墨绿长褂,身量细挑。一身黑色劲袍的年轻男子站在梯子上,将一只大红的灯笼挂上门檐。 女子边注意着距离,边道:“有些偏,铁奕,往右一些。” 白释站在不远处望过去,没有再往近走,有小孩好奇地盯看了一会儿这个奇怪的白衣叔叔,跑到女子身前,轻轻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指给她看。 梅姨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等铁奕从梯子上下来,低声道:“去叫尊主。”这才唇角扬起热朗的笑容,走到了白释跟前,俯身行礼,“见过帝尊。” 白释看着眼前容色明丽的女子,稍稍诧异,“你认得我?” 梅姨弯眸道:“仙魔之战时有幸见过帝尊一面,一面难忘。” 她接着侧退了一步让出路,道:“尊主有事刚出去了,帝尊若不介意,可以进屋里等。” 白释并未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确实是来找苏译的,既然她如此说了,便抬步随梅姨跨进了府门,刚走到院子里,外面劈哩叭啦燃响了爆竹,伴着热闹喜庆的爆竹声,还有小孩捂着耳朵躲藏的脚步声和欢乐的嬉笑声,全部混成一片。 第48章 除夕 外面看着只是普通宅院, 里面倒是很宽敞,院子有长长的花廊,池塘, 秋千,整座府宅雕梁画栋简雅奢华,走了许久才到客厅前, 客厅外面站着两个傀儡人偶, 注意到有人走近, 眼珠滴溜溜地转。 白释被引进客厅, 梅姨奉上了一杯热茶,道:“孩子们在外面,我需照看着, 尊主不时便回来, 帝尊在这里等会儿。” 白释将茶杯接到手里,温和道:“无碍,你去忙。” 梅姨离开后,白释坐着浅浅抿了一口茶水, 也不知道是什么茶,里面似乎还加了牛乳, 一股子馨甜的浓郁奶香, 但却丝毫不腻, 很是好喝。 他坐了会儿, 也无事, 便细细打量着整个客厅, 除了檀木桌椅之外, 还有一扇花团锦簇的花鸟屏风, 墙角置着红珊瑚盆栽。他对面的椅子上, 随意扔着一个戴着金面具的布偶娃娃。 白释将布偶娃娃拿到手里,越看越是熟悉,娃娃穿一身降红的华丽袍子,像是当初在青华峰时,白释递给苏译的那个布偶娃娃,没想到,他竟然真留了下来,还带回了魇都。 他出神了一会儿,听到门口有很轻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从门边小心移进来一个小女孩,大概三四岁,水粉色的棉袄将她整个人裹得严实,头上扎了两个小巧的丸子,装饰着白色绒球发饰,粉雕玉琢,模样可爱。 小女孩走进来,站在白释面前,紧紧盯着白释手里的布偶娃娃,神色里竟然显出了几分纠结和凝重。 白释迟疑了下,将娃娃递给女孩,小女孩很快伸出双手将娃娃抱在了怀里,肉眼可见的开心,满意的拿到娃娃后,她并没有离开,又站了会儿,将捏在手里一颗糖果递给白释,“叔叔,给你吃糖。” 那颗糖果不知道被捏了多久,糖已经融化了,糖纸和糖黏在一起,上面好像还沾有口水。 白释僵硬道:“我不吃。” 女孩睁着纯澈的眼睛道:“那……叔叔可以帮我把它剥开吗?” 白释没法拒绝,他接过糖果,帮女孩剥开糖纸。小女孩很自然地走近了白释一些,张开了嘴巴。 白释将那颗黏糊糊的糖喂给她,该是糖果的味道不错,女孩幸福地笑眯了眼,可还没有高兴多久,余光扫见门口站着一位年龄稍长一些的男孩,便显出心虚来。 女孩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地往门口走,未走到门口,一抹降红的身影远远出现,女孩像是突然找到了救星,向降红人影伸开手臂,委屈地瘪嘴,“尊主叔叔,抱。” 苏译弯腰就将女孩抱进了怀里,转头看一边的男孩,问:“怎么了?” 男孩道:“怕她冲撞到客人。” 女孩着急地伸出两只小手捂住苏译的耳朵,“尊主叔叔不要听哥哥说,星星才没有,星星很乖。” 梅姨紧跟着出现,苏译将女孩交到梅姨怀里,“先带他们去玩。” 女孩从自己身上的口袋里掏了很久,掏出一个珍藏完好的糖果塞到苏译手里。 苏译接住糖果,轻抚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转身便进了客厅。 他走的有些匆忙,快到白释跟前时,才稍慢下步子,“师祖。” 白释有些窘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要如何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在苏译也没有问,而是抓住了他的双手,似担忧似责备道:“帝尊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了?” 苏译虽刚从外面回来,但掌心温热,白释任他抓着自己的双手,只微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倒没感觉到冷,无碍。” 苏译将刚收到的糖果放到了白释手心,“师祖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嗯。” 苏译转进了旁侧的房间,白释低头瞅着掌心的糖果,五彩的糖纸包裹着一小块糖,比之前女孩让他剥的那块不知好了多少,不止保存完好,像是刚买的,就连包装的糖纸也比之前的好看。 白释将糖果轻轻握在了掌心,再抬眼苏译已经换了衣服出来,身上原本那件宽袖降红袍子换成了朱红圆领窄袍,衣襟上绣着繁复热烈的凌霄花,发冠倒是没变,依然是金冠玉簪,束住一头乌发。 走到白释跟前时,白释还发现他左耳戴着一颗红玉珠,很是小巧,紧贴着耳垂,不仔细观察甚至发现不了。 苏译伸手微拉了一下,白释就势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便将一件纯白的狐绒大氅披到了白释身上,大氅外面的衣料非常柔滑,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昙花。 裹到身上时,似乎还残留着很淡的熏香。 不知道为何,白释蓦然有些不自在,想抬手阻止苏译帮他系,但没有成功,他努力侧了侧脖颈,找话题问:“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孩?” 苏译道:“都是些孤儿,梅姨带回来扶养,本来打算在外面另外置一个宅子,但我住的这个院子也算空闲,我一个人住觉得过于冷清,便让他们留在了这里。” 白释思索了一下问:“你喜欢小孩?” 苏译的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故意卖关子般,“不算,师祖不喜欢小孩?” 白释垂眸否认,“也不是。” 苏译把系带系好,却并没有即刻松手,而是小心地揽住了白释的肩,“师祖不嫌他们吵闹便好。” “不会,挺热闹的。” 苏译不可置信般僵了一瞬,在这之前,他多少以为白释当是喜静,不论秘境还是灵昙水榭都是静怡极了的地方,身边就算偶尔有陪伴,也是小狐狸石英这种,绝对不会也不敢吵闹的存在。 看出苏译的僵硬,白释轻唤了一声,“苏译,怎么了?” 苏译闷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弟子对师祖的了解还是太浅了。” 第53章 白释轻触了触苏译的头发,道:“已经足够了。”他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便推开了苏译。 梅姨站在外面并没有进来,神色如常道:“魔宫那边来人催了,尊主今晚可还过去?” 苏译道:“你回一下,今晚我就不去了。” 梅姨领命退下。白释出声问:“是何事?为何不去了?” 苏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魔宫晚上有除夕宴,几位魔尊通常情况下都会过去,不过今夜既然师祖过来,我留下来陪师祖,就不去了。” 白释不赞成道:“我无事,你忙你的。” “其实我也想留下来和孩子们还有铁奕与梅姨吃顿团圆饭,师祖可愿意和我们一起?” 苏译明亮真诚的眸子望过来,白释喉结滚动,“我……不合适。” 苏译笃定道:“弟子都唤你这么久师祖了,哪里不合适?明明很合适,除非是师祖不愿意。” 白释说不过苏译,半推半就地也就同意了。孩子们都换了新衣服,在宴厅里玩耍,里面亮着明灯,摆着一张檀木长桌,桌子上放着碟子,盛满了瓜子花生糖,蜜饯果脯,还有各种新鲜水果。 门前门后立着几个傀儡人偶,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摆上长桌。 白释与苏译一跨进去,宴厅里的嬉闹声立马停了,梅姨走到身旁问,“铁奕还没有回来,需要再等会儿吗?” “嗯。”苏译颔首,“他怎还没有回来?” “黑水街那边出了人命,需要他亲自过去处理一下。” “这几日魇都鱼龙混杂,嘱咐下去再多加派些人手……” 孩子们只安静了一会儿,就活泛大胆了起来,慢慢围拢了白释。白释被困在几个小朋友中间,手足无措,他委实没有照料应对这般多孩子的经验。孩子七嘴八舌道:“叔叔叫什么名字呀?” “叔叔长的真好看,跟尊主一样好看。” “叔叔可以抱我吗?” 不及白释伸手抱,苏译便将那个男孩抱进了怀里,男孩恍然大悟地看向白释,“叔叔不喜欢抱小孩……” 旁边的星星接话,“叔叔还不喜欢糖果。” 有小朋友不可置信,“还有人会不喜欢糖果?” 小姑娘重重点头,“有啊,哥哥也不喜欢,他就喜欢装大人管小孩。” 苏译突然倾身到白释面前问,“师祖不喜欢糖?” 星星理所当然地点头,“不喜欢呀,不然他为什么不要星星给的糖。” 白释吞了口唾沫,竟然有一天会因为一颗糖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白释不知道怎么回答,却有另一个孩子嫌弃道:“你是不是又把从你口里拿出来,沾满你口水的糖给人,那样的糖谁会喜欢。” 苏译了然,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对星星严肃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小姑娘揪着手指,乖乖点头。 白释不可抑制地温柔了唇角,他抬眼去看苏译,却发现苏译本来满含笑意的眸子,慢慢收敛了,傀儡人偶全部转动身体,面向宴厅门口。 苏译刚把小孩放到地上,门口便有熟悉的身影出现,祭迟撩跑跨进门槛,在一片震惊疑惑的视线中,从容自然地问,“就这般不欢迎孤?” 苏译往前迈了一步,到祭迟跟前行礼,“怎么会,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帝上怎会过来?” 祭迟看了苏译身后的白释一眼,收回目光道:“除夕宴你们若人不齐,便没意义了,而且帝尊既然来了,孤怎好不亲自来瞧瞧。” 苏译不太信,“哦,只是这样?” 祭迟摇头失笑,“那孤直白点,是来蹭饭的,你没过来,洞瑶不乐意自己一个人准备菜品,便拉上了城欲帮忙,然后城欲把厨房炸了。” 话音未落,洞瑶和城欲在祭迟身后也显出了身形,城欲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顺着墙角缩进了宴厅的一个小角落。 洞瑶纠正道:“那是我拉城欲帮忙,是城欲担心我下毒,非要过来看着,结果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我让他照看一下火,谁成想他竟然能把锅烧炸了。都不想想,廖生不在,我能给谁下毒!” 白释微微睁大眼,祭迟习以为常地迈步到白释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安抚道:“帝尊不必惊讶。” 白释虽然想竭力理解,但还是理解不了,“你不制止吗?” 祭迟随手取了一颗荔枝,仔细剥好,递到了白释手边道:“制止不了,他们有分寸,不会闹特别严重,便随他们去了。” 白释沉默了半响,从腰间解下一个锦袋给祭迟道:“魔族的功法,之前说有机会带给你。” 祭迟盯看了锦袋许久,才伸手接过,“麻烦帝尊,祭迟替魔族万千修士谢过帝尊。” “无事,留在灵阁不过积尘,其实我亦有私心,不希望这些功法就此从世上消逝,再无传承。” 祭迟将锦袋在手心捏紧,迟疑再三问,“帝尊此次回无极门一切可还顺利?” 白释平静道:“还好。” “其实……”祭迟自嘲般苦笑了一下。 白释等他后文,等了半刻也没有听到祭迟继续接着说,而是花费了些时间恢复表情道:“帝尊,只要祭迟一日在魇都,一日还是魔帝,魇都永远任帝尊自由来去。” 白释咬了一口祭迟递给他的荔枝,鲜嫩的汁肉溢满口齿,他轻声道:“多谢。” 第49章 衔珠 祭迟与白释坐着说话, 孩子们全都围在了城欲身边,城欲膝盖上放着一小碟糖果,他自己不舍得吃, 倒是很耐心地一颗一颗仔细剥开糖纸,喂给小孩子。 梅姨守着宴厅,洞瑶与苏译两人一起转进了小厨房。苏译都没有完全走进去, 靠着门框抬了抬下巴, “厨房里什么东西都齐全, 就算不齐, 你若想要我也派人给你去买,想吃什么自己做。” 洞瑶气的眉毛直跳,“苏译, 你多少是有点大病在身上, 本尊今日来好歹算客,有你啥也不干,就把人往厨房带的吗?” 苏译理所当然道:“其他人从这儿端出去的东西你若敢吃,倒也不需要如此麻烦。醉鹤至今也没有到, 今晚来不来还未知,若真吃出好歹来, 也没人能及时救你。” 洞瑶眯眼道:“苏译, 你是会给我下毒, 还是担心我会对帝尊不利。” 苏译冷了眸色, “洞瑶, 我劝你收敛收敛, 帝上对待帝尊不似你我, 帝尊若真因为你有什么事, 后果未必就是你能承受的。” 洞瑶在厨房里逛了一圈, 从厨柜里找到了糯米粉,还真团起了面,“本尊真没有看出来帝上对帝尊有多上心。”他侧眸看向苏译,眸色奇怪,“倒是你……苏译,你此次回来,很是不一样,对一个仙门之人如此维护,是否太让人不理解了?” 揉了两下,他就烦躁地开始指唤人,“你别在那傻站着看,给我再舀些水?” “你一个人做,得八个人被使唤。”苏译虽然嘴上不满,但还是舀了水,推到了洞瑶手边。 洞瑶继续和糯米粉,“算了,你的破事,本尊没心思管。”他停顿了会儿,突然没头没尾道:“蘅芜逃跑了。” 苏译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洞瑶张嘴似乎是想骂人,但是努力忍住了,“前日我刚到魇都,成得便传信说蘅芜不见了,顺着唯有的踪迹,她应该也是到了魇都,只是再便没有了消息。” 苏译算是听明白了,“你想在魇都找人?” 洞瑶神情难得严肃郑重道:“不,我想让你帮我找,条件你开。” 苏译直接拒绝,“帮不了。” 洞瑶垂眸下了极大的决心,痛苦道:“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这件事当是求你。” 苏译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洞瑶,“于子卿,你能不能理智一些,为什么碰上她的事都跟没脑子一样?她不是什么普通人,更加不是猫猫狗狗,堂堂蘅芜尊者,被你在万花谷囚禁了三十五年,你就算把她再次找回来又能如何?再囚禁三十五年!?” 洞瑶偏执道:“为什么不可以。若真囚不住她,这次找到我便杀了她!” 苏译皱紧了眉,许久没有出声,“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囚不住她?也杀不了她呢?” 洞瑶几近笃定道:“不可能。” 苏译放弃了继续劝,“这件事帝上知晓吗?” “他当是不知。” “你找机会给帝上说一下。” 洞瑶焦急,“我既然找你,必然是不希望帝上知道,这是我的私事,没有必要牵扯如此大。” 苏译盯着洞瑶,心平气和地问,“你觉得帝上真不知道这件事?洞瑶,你那儿来的错觉,真的以为帝上优柔温和,他若真是这样,能安稳地在魔帝这个位子上坐这么多年吗?莫说你囚禁蘅芜,就连蘅芜可能逃出万花谷来了魇都,帝上未必就不知晓。你今晚能顺利来找我说这些,你猜猜是不是也是帝上顺手推舟的结果。事情没有闹大,帝上大多数情况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闹大了,他绝对没有那么好脾气好说话,你不妨出去问问城欲,他的龙角到底是怎么断的?” 第54章 洞瑶不可置信,“城欲的龙角是帝上断的?” “嗯。”苏译道:“当初廖生魔尊哄骗城欲和他一起夺位,帝上便断了城欲的龙角,以示惩戒。” “他们什么时候夺得位?我怎么不知道?” 苏译自讽道:“那你觉得凭借当年的我,就算想要寻仇,就那么容易可以搬倒一位魔尊?帝上做局,借我的手,杀了一位魔尊,废了一位。” 洞瑶不说话了,似是在审慎自己这么多年怎能没有一点儿察觉,又在这般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都干了些啥,长久地静默后,他问,“你就不提醒我的吗?” 苏译道:“我还不够提醒你?你还要我怎么提醒你?你跟猪油蒙了心一样,认准的死理不撞到南墙上,谁能把你掰回来。” 洞瑶在揉汤圆,还没揉几颗,听到这般不负责的话就生气了,“你能不能过来帮忙,给我自己做的!” 苏译这才迈步走过去,看向案上圆鼓鼓的白色团子,道:“你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个,每年都做。” 洞瑶接的极为顺口与理直气壮,“我不喜欢,你不是喜欢,方便下毒。” 苏译转过身洗了手,帮他一起揉汤圆,无语道:“我还真是应该谢谢你,费尽心力了解我的喜好。” 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圆煮好,洞瑶盛了一碗递到了苏译面前。 苏译蹙紧了眉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洞瑶长吸一口气,竭力调整好情绪,道:“帮还是不帮?” 苏译扫了一眼碗里的汤圆,真诚地问,“有毒吗?” 洞瑶瞬间气炸,“苏译!你站这儿守了全程,我有没有动手脚,你不知道!” 苏译倒没生气,“不是,我说实话,做已经做了,吃不完浪费,如果没有问题,可以给孩子们也尝尝。” 洞瑶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转头不情不愿道:“没事。” 苏译打了个响指,有傀儡人偶进到厨房盛了汤圆,端去宴厅。 苏译走到洞瑶面前,顿了一下道:“人我可以帮你找,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 洞瑶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转身便随着傀儡人偶返回了宴厅。 苏译却站了会儿,垂眸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圆,他与洞瑶相识太久,魔界之中,与他了解最深的人不是铁奕,而是这个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合的人。他太清楚以洞瑶的性子,这句谢谢有多难得。 汤圆刚全部端上桌,梅姨便走到苏译跟前,低声询问,“醉鹤魔尊和铁奕已经都到府门口了,现在是要上菜吗?” 苏译颔首,外面不知何时起下起了大雪,醉鹤披一件陈旧简朴的素蓝披风,手里提着灯,一出现在门口,洞瑶便看见了,挑眉道:“你倒是每次都会挑时间,总得最晚一个到。” 话音未落,不知醉鹤是有意还是无意,向旁边侧了一下身,铁奕一脸懵地僵在了门口,步子都不知道怎么往进踏,抬手慌忙行礼,“帝上,尊主。” 祭迟温声道:“先都进来,今晚便别在意这些礼数了。” 铁奕抬头本能地询问苏译的意思。 苏译点了下头,示意听帝上的,但铁奕还是僵站在门口不动,苏译微微皱了下眉,感觉到事情似乎不对劲,铁奕面无表情地脸上,显出很细微的为难和心虚。 醉鹤自然地将沾满了细雪的披风和提灯接给旁边的傀儡人偶,视线也向铁奕身后扫了过去,不轻不重地道:“你若不冷,可以自己站外面淋雪,没必要还拉个人陪你。” 苏译眉心直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一个黑色的脑袋尖慢慢从铁奕身后显出来,少女的鼻尖和双颊冻得通红,眼睛却是灵动明亮,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敢先看苏译,而是侧头睨向醉鹤,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委屈,“哪里不冷,都快冷死了,这不是需要酝酿一下情绪嘛。” 醉鹤接道:“所以现在酝酿好了?” 风清圆清晰地感觉到了苏译看向她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身体,气势瞬间弱了,坦诚道:“没酝酿好……” 铁奕焦急地解释,“和小姐没有关系,是属下擅作主张。” 苏译努力压制住火气,“是不是你擅作主张我自有判断,先都进来。” 铁奕忧心虑虑地看了风清圆一眼,在少女还试图求救的目光里低下了头,他真的无能为力。 风清圆磨磨蹭蹭地跨进了门槛,做最后的挣扎,“干爹爹清圆知错了,不该从青华峰一个人跑回来。” 少女语气可怜,泫然欲泣,揪着衣襟埋头站在苏译面前,身上穿的单薄,满身的风尘仆仆,裸漏在外面的手指和耳朵几乎都是红的。苏译缓缓攥紧了手指,放柔了声线,侧头吩咐梅姨,“先带她下去换身衣物。” 苏译明显的心情不好没有再说话,竟然整个宴厅也都没有一个人出声,直到风清圆换了新的衣服回来,宴厅里沉默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少女换了一身赤红的裙子,衣领袖口是上好的红狐绒,面颊已经恢复白皙,明艳璀璨的玛瑙珠串轻轻荡在发间,眼下的装扮与刚刚的纯白简素完全不同。 洞瑶伸手将风清圆拉到了自己身边,细细打量一遍,满意地点头道:“这身穿的才像样子,小清圆刚刚那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过年的赶回来奔丧的。” 风清圆偷瞄了苏译一眼,转头对洞瑶认真地否认,“才没有。” 菜肴陆续端上桌,祭迟舀了一碗龟汤递到了风清圆手边,轻声道:“先喝些汤暖暖身子。” 风清圆匆忙接住,乖巧道:“谢谢帝上叔叔。” 洞瑶接道:“确实应该好好补补,看着个子虽然长高了,但却瘦了很多。”他不嫌事大地问:“青华峰现在是已经穷到揭不开锅,连弟子的伙食都要克扣了?” 风清圆一边喝着汤,一边含糊不清地重重点头,“嗯,每天都是水煮白菜萝卜和米饭……”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下意识去看苏译,苏译的视线也刚好望过去,“撒谎打个草稿。” 少女立马转换了话术,“也不是完全就是白菜萝卜,偶尔也会炒个菜,有豆角和茄子,但绝对没有肉,什么肉都没有,我都恨不得把山门前养的那几只仙鹤捉住给炖了。” 许是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太多,小孩子们这会儿都很安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吃东西,只是视线有意无意往风清圆身上扫,终于有一个孩子鼓足勇气,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到了少女面前,一头就扎进了她的怀里,眼泪与鼻涕齐下,“星星想清圆姐姐了,清圆姐姐回来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风清圆眼眶微红,她没有再看苏译,而是安抚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星星不哭,看,姐姐给星星带了新年礼物。”她从腰间的锦袋里掏出来一个向日葵手串,帮女孩仔细地戴在手腕上,少女给每个同伴都带了礼物,一个一个送完后。 她踌躇了一下,走到苏译面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道:“清圆前几日上桃花台,给干爹爹还有几位叔叔求了平安符,祝干爹爹新年快乐。” 苏译将风清圆郑重递给他的平安符攥紧在手心,慢慢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轻轻地环抱了一下,声音沙哑,“爹爹也祝清圆新年快乐,岁岁平安喜乐。” 风清圆只是眼睛很红,但并没有哭,她松开苏译后,将分别仔细保存好的平安符递给几位魔尊,祭迟,铁奕,梅姨。 最后,她站在了白释面前,紧紧捏着最后一枚平安符,白释想那枚平安符应当是她留给自己的,可少女却犹豫了很久,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白释,别扭道:“虽然……我其实也不怎么认识你,但青华剑我很喜欢,他们说青华剑是你传给尊者,又传给我的。这枚平安符虽然是我给自己求的,但我听说只要心诚,我把它送给你,也可以护佑你平安,不知道你嫌不嫌弃,如果嫌弃的话就算了,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再重新帮你求一枚。” 白释伸手接住了少女递到他手边的最后一枚平安符,他接的慎重也小心,回答的更是谨慎,“不嫌弃。” 风清圆唇角缓缓荡开明媚的笑容,“那……会有新年红包吗?” 洞瑶在旁边霍然道,“本尊就知道你的东西没有这么好拿,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白释浅笑道:“没有,但可以送你一个礼物。”他握住了少女的手,在她的掌心认真绘下了一个光符。 风清圆惊讶地睁大了瞳孔,看金色符纹融进了自己掌心。 白释解释道:“它可以替你挡一次因果劫难,不论你将来所行何道,都能够更加平坦顺遂。” 话音未落,不止苏译与其他人,连祭迟都瞬间变了神色,这个礼物太重,这世间那有真真能替人挡因果的东西,根本就是白释要用自身替清圆承一次因果。 可因果之事最是说不清楚,轻则不过小病小灾,重则万劫不复。风清圆年纪小,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苏译顾不得其他,一把就拽开白释的手,“帝尊,你要送其他礼物我不拦着,但这个清圆受不住……也不该受,因果当是自己来承,那有让别人来替她承的道理!” 第55章 白释抬头看着苏译,回答的极为坚定,“因果之事,其他人或许不能帮人承,但我可以。” 苏译不理解地低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帝尊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白释轻轻将苏译抓着他手腕的手扯开,不容置喙道:“我有分寸。” 宴厅窗户外突然绽开了接连一片的烟花,小孩子兴奋地趴在窗户上,或推开了门就往出跑,“外面放烟花啦!” 整个魇都大街小巷上万盏长明灯次第点亮,宛如萤萤之火汇聚,照亮了整个魇都城。 天幕之上是无数绚烂烟花绽开。白释跟着孩子出了门,一大群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孩子高兴地奔跑在落满白雪的院子里,城欲化了龙形,他身躯庞大,绕着整个院子盘飞,将小孩子都带到背上后,转身跃进黑夜,向漫天烟花追去。 青龙矫捷的身影不辞疲倦地追着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烟花,一触即逝,刹那华彩,刹那消散。 明亮又暗淡的光亮将苏译的侧颜映照的虚幻漂亮,白释未及将投向苏译的视线收回,苏译悄无声息移了下步子站到了他身边,手指被苏译的掌心握住,声音很轻地落在他的耳侧,“对不起啊,师祖刚刚……” 白释没有抽出手,任他握紧了,道:“无事。” 苏译似乎向他跟前微侧了一下身,还低了一下头,温热的呼吸都洒在了他的颈边,他想苏译该是在很专注地看他,但白释却没有敢回头,甚至因为痒和不自在,还稍稍躲避了一下。 他们中间隔着距离,除了手心相握,并不会让人起疑,即使其他人的视线转过来,也只会觉得他们站的实在是近了些,其他也没什么特别,唯有醉鹤的复杂的目光停顿了半瞬,才收了回去。 白释想了想道:“我大概知道奉天剑为何选你了。” 苏译好奇地问:“为何?” 白释抿紧唇,望向天幕,青龙从院子上空飞过,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传过来,“你之后总会知晓的……” 第50章 流岁 院子里的花廊下, 苏译靠坐在廊柱上,风清圆埋着头站在他面前,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面。 苏译缓了口气, 温声问:“知道错了吗?” 少女细声道:“知道了,我不该不打招呼,不给师父说也不给你说就一个人跑回来。” “还有下次吗?” 风清圆动了动唇角, 道:“还有。” 苏译略略震惊, “你说什么?” 风清圆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可能还有, 干爹爹不让我撒谎,我不能骗你,而且……”少女停顿了一下, 抬眸看向苏译的目光很是坚定, “有青华剑在我身边,并不会有危险,干爹爹可以不用替我担心。” 苏译微蹙了下眉,风清圆继续道:“干爹爹不是说清圆如果长大了,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就由清圆来决定留在青华峰还是魇都?修仙还是习魔?清圆觉得现在的我, 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苏译平心静气地问, “所以你如今是什么选择?” 风清圆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慢慢道:“我想修仙, 因为我舍不得青华剑, 但我不想留在青华峰, 那里没有一个我喜欢的人。” 苏译严肃了语气, “你拿走青华剑, 返回魇都, 你觉得如此做合理吗?” 少女哑舌,“我……” “自从帝尊当年将青华剑交于尊者,百年来青华峰上下所有弟子都将青华剑视为镇门神器,你既然拿到了它,就该承袭赋予在它身上的使命和责任,否则就别拿它。” 风清圆眼眶瞬间便红了,苏译狠心补充道:“你如果真的想回来,那就把青华剑还回去。” 风清圆抬袖擦了一把努力忍住,但还是滚滚往下落的眼泪,哽咽道:“干爹爹就不怕清圆留在青华峰就再也不回来了,为什么要一直赶我走!” 苏译将帕子递给风清圆,柔和了声线,“擦擦眼泪,我从来没有想要赶你。”他声音很低,甚至是有一些沙哑,“成魔之后不可能再成仙,但修仙之后却还能堕魔,干爹爹只是希望你的人生能有更多的选择,我一日在魔界在魇都,你不论将来遇到什么或犯了什么错,都能够有退路,我希望这里不该是束缚你翅膀的囚笼,而是你落下时的承依。” 风清圆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清圆知道了。” “好了,不早了,去睡觉。”苏译目送着风清圆的身影消失,他低下头盯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 “尊主。”梅姨轻唤了一声,道:“陆峰主暗下在寻人,也写了书信询问小姐的去向,要回应吗?” 苏译抬眸道:“你处理,不过清圆如果暂时不想回去,就让她在魇都玩几天,我回头找时间揍一顿陆凉时,再做之后的决定。” “好。” 苏译想了一下问,“对了,帝尊可休息了?” 梅姨道:“已经安顿好了,但屋里的灯还亮着,不清楚睡没睡下。” 白释坐在床榻边,屋子里并未见炭火却格外暖和,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上铺着暖玉的原因,上面还细细置着一层暗红色的狐绒地毯。白释将存在袖中的一颗糖果还有一枚平安符取出来放在了掌心,他看了半会儿,将糖果剥开喂进了口里。 酸甜微涩的味道瞬间浸满了口腔,他皱了下眉,被这般突然的强烈口味刺激地有些不适,甚至一时之间都判断不出是太酸还是太甜,努力忍住没有吐出来,含了半响,才逐渐适应,尝出些似水果的清爽甘美。 将平安符重新收进袖中后,他起身出了屋子。苏译的宅院很大,也很安静,有傀儡人偶守在院子里,看见他,只是转了转眼珠并没有其他动作,他顺着覆满白雪的花廊走,看到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昏黄的窗户上投出模糊的人影,他走近了,发现门并没有关,里面应当是一间书房,有说话声传出来,“主子要不先去休息,这些公文属下可以处理。” “除夕这段时间本来各种事情便多,还有之前积压的,你打算自己一人处理到什么时候?把你手边那本接给我。” 白释的脚步轻,走到了门口,苏译才在抬头的间隙,蓦然看见了他,不可置信地唤,“帝尊。”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公文案卷,几乎没有落脚的地,白释道:“可打扰到你们了?” “没事。”苏译起身,寻了一把椅子引白释坐下,“帝尊怎还没有休息?” 白释盯着苏译轻摇了下头,“不知,有些睡不着。” 苏译迟疑,“那帝尊……” 白释自觉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椅子里靠了靠,看向一地的书卷道:“不用在意我,你们忙你们的,我待会儿就行。” 苏译将闲置的一件外袍盖在了白释膝盖上,顺手还翻了一本还算有趣的志怪故事集子接到白释手里,“帝尊若觉得待得无趣了,唤我送你回屋。” 白释将集册捏紧在手心,“不会。” 苏译放下心来,继续坐下来处理公文,白释却并没有将志怪故事集往开翻,他侧倚着身体,垂眸就能看见苏译拢在灯光下的侧颜,鼻梁与下巴呈现的弧度有些锐利,他抿紧了唇不说话时,眉眼间无端升起一股无可忽视的凛然与骄衿。 铁奕起身拨第三次灯芯时,用魂识给苏译传音提醒,“主子,帝尊好像睡着了。” 苏译把毛笔搁下,从案桌后走出来,迈步到白释跟前,看了会儿后,弯腰将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在铁奕震惊的视线里,苏译稳声道:“先到这里,剩下的我来处理,这些时日辛苦了,给你放三天假,你休息一下。” 铁奕呆呆应道:“奥。” 苏译抱着白释经过花廊时,恰巧遇到了带着叶琅往书房而去的梅姨。 梅姨神色不变,只微行了下礼,径直继续去了书房,叶琅都走过了,还是无法相信地频频回头看,舌头打结地问,“主子抱的是谁?” 梅姨音色狠厉,“想要自己的眼睛,就管好自己的舌头。” 白释睁眼发现自己睡在床榻上 ,旁边一掌之隔还睡着一个熟悉的朱红身影,他只轻轻翻了一下身,旁边的人应该是根本就没有睡,即刻便睁开了眼睛。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全盖在白释身上,苏译合衣侧躺在床边,在往前一点似乎就能掉下去。白释后知后觉地问,“这是你的寝屋?” “不是。” 苏译睡着了安稳,醒着时甚为喜欢动手动脚。白释不及反应,苏译已经倾身过来,五官在他面前发大,眨了下眼接着道:“昨晚送师祖回来后,太累了,不想麻烦回房,便在师祖这里睡着了,师祖会怪罪弟子越距吗?” 白释的身体不太受控制,他僵硬地摇了摇头。苏译顺势翻身下床,抓住了他的手,询问道:“帝尊既然醒了,要不弟子帮师祖束发?” 白释被苏译拉着坐到妆镜前,从镜子里看见他抽出了自己唯一束发的一只木簪,一头乌丝瞬间倾散开来。 苏译将木簪捏在手心,看了半响随意扔到了一边,白释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从桌子上捡了起来。 第56章 苏译认真帮白释梳着发,余光看见白释又拾起了那支木簪,道:“帝尊扔了吧,弟子重新给你换一支。” 白释不解道:“它还能用。” 苏译道:“当时情况特殊,本来便是弟子随手做的,粗制滥造的,不适合再让帝尊戴。” 白释道:“还好。”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还好,但苏译的眸色却有刹那的黯淡,他道:“弟子以为师祖回了无极门,像这种东西就不该还留在师祖身上。” 白释愣了愣,道:“我很喜欢,也觉得挺好的,便没有人敢给我扔了。” 苏译哑然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白释温和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那些并不重要,我也不在意。” 苏译闷闷道:“师祖总是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在意。”他嘴上赌气,手里的动作却并没有受丝毫影响,仔细的从妆奁里选了一支缠花银冠,给白释戴上。 白释将木簪收回了袖中,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和苏译,轻轻道:“或许会有一日,有一件事或物,我珍而重之,喜爱至极,无论如何也想得到,想留在身边。” 苏译手中动作凝滞,他期冀般问:“帝尊希望那样的事或物是什么呢?” 没有听到白释接着回答,却听到门外风清圆的声音,“干爹爹你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苏译回道:“等一下。” 少女在外面哦了一声,也不管苏译听不听得见自顾自道:“城欲哥哥说今天早上带我们去看花鼓百戏,清圆过来是想问,是让铁奕带我们过去,还是让城欲哥哥来府上接我们?” 白释接过苏译手里的梳子,道:“你先去忙。” 苏译迟疑了一下,转身出了屋。白释在镜前坐了会儿,苏译出去的时间要比他以为的长很多,他没有等到苏译再次回来,却等到了雁回春的传音,“帝尊,门主出关了,你现在在哪里?” 第51章 蘅芜 雁回春等在灵昙水榭外, 看见白释的身影从仙道上出现,拱手道:“帝尊,门主已在水榭内等候多时。” 白释轻嗯了一声, 抬步迈进了水榭院子,雁回春跟在他身后,长廊亭子的石桌旁侧坐着一位白衣男子, 微风将及地的衣袂吹得飘动, 他微低着头, 看不清面容, 只是沉默的近乎石塑。 白释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那人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有人过来,起身行礼, “弟子拜见帝尊。” 白释从容繁身上收回视线, 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出声道:“无需多礼,先坐。” 容繁依言坐下,却并不说话, 倒是白释先开了口,“听说你近两百年来一直闭关, 修为上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容繁平静无波道:“劳帝尊挂心, 并无碍, 一切顺利。” 白释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你若真遇到什么问题, 可来问我, 我能帮自会尽力帮你。” 容繁道:“谢帝尊, 弟子谨记。” 态度恭敬疏离, 挑不出任何错来, 却也让人无从下手,记忆里,容繁在他面前一直是这个样子,但这次见面,还是让白释觉得,似乎更加疏远沉默了。他并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姚真唯一收的弟子,他待容繁其实和待自己亲收的弟子并无差别。 白释缓了下道:“你既没有什么事要说,我倒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处理。” 容繁抬眸看向了他,白释道:“妄生秘境的封印不稳,随时有破裂的可能,我想联和各仙门与魔界将封印再次加固。” 容繁的眸色微微顿了一下,思忖了许久道:“无极门自当听候帝尊的命令,魔界弟子也可以写信,只是其他仙门恐怕未必会配合。” 白释疑惑地问:“无极门若下令,其他门派现今已经不听了吗?” 容繁盯看着他的目光很平静,但却顿了很久,略垂了眸,道:“即使师父在时,仙门之内若遇要事,也是与各派相商之后再做决断,从未有无极门直接下令的先例。” 白释有些被噎到,“我清楚,我的意思是你还未曾与他们说此事,怎知其他各派未必会配合?” 容繁低眉道:“弟子不知,只是揣测。” 白释有一种有力无处去的感觉,“既如此,你与其他各派先商量一番,看态度如何,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不会辨不清其中利弊。” 容繁道:“帝尊如果觉得此事非行不可,弟子可以替帝尊邀请各派掌事,你亲自与其相商。” 白释哑然。 容繁继续道:“弟子许多年都没有再管理仙门事宜,资历名望皆有限,此事唯有帝尊亲自出面,方可事半功倍。” 白释试图更改,“容繁。” 容繁稳声接道:“帝尊如果连自己都觉得为难,让弟子来办,只会更加难看。” 白释微怔,似没有预料到容繁与他的态度蓦然间怎么能强硬到这般地步,他未及想好如何回应。长廊尽头,远远地还看不清面容,出现了一道绰约赤红的身影。 女子红裙华丽逶迤,随着脚下步子移动,裙摆如盛开的海棠,宫灯状长耳坠垂在颈侧,黛眉朱唇,容色倾城绝颜,恍一出现,整条长廊都跟着增色了几分。 雁回春最先反应过来,行礼道:“见过尊者。” 女子虚抬了一下手制止,到白释近前俯身,“不知帝尊回来,蘅芜拜见来迟,帝尊恕罪。” 白释的思绪被打乱,他转了下身让她免礼,“无碍。” 雁回春出言道:“听仙门中传,尊者失踪了,尊者这是刚回来?” 蘅芜顺势起身,道:“烦的很,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了会儿清闲,哪有什么失不失踪的谣传。” 雁回春不置可否般,抿唇倒是轻笑了一下,“尊者能烦什么?一消失可是消失了三十五年。” 蘅芜闻言往雁回春跟前走近一步,直白赤.裸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毫不避讳道:“仙君这话说的,莫不是日日记念着本尊,掰着指头数了三十五年。” 雁回春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姿态依旧儒雅有礼,“不敢,只是确实不解。” 容繁低咳了一声,打断了雁回春与蘅芜之间的僵持,也顺便将她的视线吸引了过去,蘅芜略显惊讶道:“难得门主竟然会出关,你再不出来,我都快把你的样貌忘记了。” 容繁不咸不淡道:“忘便忘记了,容繁并没有什么理由需要尊者记得。” 蘅芜不赞同道:“话不能这般说,我一项喜欢美人,门主生了如此好的样貌,若是忘记了,岂不可惜?” 容繁掩在衣袖里的手指慢慢攥紧,他眸色极冷,似乎不是顾忌白释还坐在旁边,已经出杀招了。 容繁是什么脾气,什么玩笑不能开,白释多少是了解的,他连忙出声,“蘅芜,你此次来可还有其他事?” 蘅芜恢复严肃,敛了下衣袖,坐下道:“确实有事,关于仙门大会,每十年一届的仙门大会都是由我们玄玉宗举办,眼看年关将尽,新一届的仙门大会也快到了,蘅芜希望能邀请帝尊到场。一来,帝尊两百年不在,也可以借此见一见年轻一辈的弟子,二来,蘅芜希望借此,可以将新一代尊者选举出来,每代尊者的选举之前都是由帝君和帝尊主理,但自从帝君仙逝,帝尊消失后,此事一直搁置延期。” 容繁跟着接话道:“帝尊如果去仙门大会,可以在仙门大会上说封固秘境之事。” 蘅芜略微诧异,“封固什么秘境?” 容繁道:“妄生秘境。” 蘅芜眸色复杂地停顿了半刻,颔首道:“也可以,帝尊如果真有此意,此事玄玉宗可以安排。” 容繁摩挲着指节道:“如果封固秘境,我记得除了各个仙门的神器外,还需要魔界的四位魔尊纹令,既然决定协商,也可以顺道给魔界写份请帖,看他们愿不愿意派人来。” 蘅芜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容繁,努力咬了下牙忍住没有爆粗口,“邀请魔界?门主莫非是闭关太久,把脑子闭出毛病了?” 容繁神色不变地反问,“他们若真敢派人来,在仙门的地界上,尊者有什么好担心的?” 蘅芜被噎了一下,遂直接被气笑,“门主说得倒是轻巧,若真出现什么变故,责任是你负,还是玄玉宗来负?” 容繁抬眸问:“玄玉宗的罄钟难道是摆设?” 本来剑弩拔张的气氛,却因为这一句话的落地,令蘅芜突然冷静了下来,她余光扫过白释,回头继续道:“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松口,便显得我们玄玉宗贪生怕死又窝囊废了。” 容繁将摩挲指节的手指松开,看向白释,询问道:“如此安排,帝尊意下如何?” 白释刚欲开口,一直安静未做声的雁回春却在这时突然出声道:“如此安排恐怕并不妥当,即使有罄钟,帝尊安危也很难保障。” 白释听出雁回春意有所指,罄钟乃上古神器,不仅可以成为最坚不可摧,无法可破的护门屏障也可以成为困锁一人的囚牢,他垂眸,敛住微暗的眸色道:“你们安排。” 第57章 雁回春还想再劝,“帝尊。” “你们安排。”白释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白释周身的情绪并不太好,蘅芜略有迟疑,但容繁已经站了起来,施礼道:“若再无事,弟子便先退了。” 容繁离开后,蘅芜拉着白石凳往白释跟前靠了靠,道:“帝尊不好奇,此次推举的尊者名单里都有谁?” 白释坦然道:“我该都不认识。” 蘅芜浅笑道:“蘅芜告诉帝尊,帝尊不就认识了。” 白释顺着问:“都有谁?” “青华峰的奉仙君陆凉时,耀府的逍遥君耀玦,沧澜宗的昆玉君蓝翎……” 白释认真听了许久,疑惑问:“你说了这么多,为何没有提到一个玄玉宗或无极门的弟子?” 蘅芜撇了下唇道:“都挺烦的,不想提。” 白释并无法知晓她在烦什么,便没有接话,蘅芜安静了会儿又道:“帝尊一个人闷不闷,要不蘅芜留在这儿陪你?” 白释:? 蘅芜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也感觉出这话问的有些欠妥,另外找话题道:“帝尊这里缺不缺侍女,蘅芜可以帮帝尊打理昙花,虽然我没有养过这种灵昙,但我养过荷花,道理应该差不多……” “这并不合适。” 又一个理由行不通,蘅芜陷入了更久的思索,白释看了她半响问:“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蘅芜惊讶地抬头,“帝尊怎知?” 白释道:“我思来想去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费力想留下,唯一的优点就是僻静,无人会来这里寻人。” 蘅芜伸手撑着下巴,整个人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怏怏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帝尊的眼睛。” 白释颈项挂的金龟子似乎动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蘅芜的视线也跟着他的动作投了过来, 她眨了下眼又确认了一遍,还是不太确定道:“帝尊这只金龟子,和廖生魔尊那只好像。” 白释匆忙便掩住了 ,问:“你见过?” 蘅芜怔了下,很快调整好表情,很自然道:“前廖生有一只,不过他早已殒命,那只金龟子肯定也死了。” 第52章 弑师 祭迟将信纸展看仔细阅完, 抬袖递给了下手的苏译,“仙门的仙盟大会邀请我们派人前往协商封固秘境一事,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苏译接过信纸, 下意识挑眉,“他们这是又唱的那一出?” 祭迟温和地笑了下道:“不管他们具体什么目的,既然信已经递到了, 廖生, 你可愿意代表魔界前往?” 纸张捏在苏译手心, 他虽然接到了手里, 但一直没有低头看,听祭迟如此说,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愿, 又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帝上不能什么事难办就第一个想到属下。” 祭迟莞尔,抬下巴示意,“你先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再来决定愿不愿去?” 苏译把纸张震了一下展开,他浏览的速度很快, 但却到中间一段文字时凝住了视线, “帝尊为何也会去?” 祭迟侧身道:“帝尊会去不奇怪, 帝尊去还邀请我们才奇怪。” 他沉了眸色, 祭迟继续道:“你再想想, 如果真的不愿意去, 孤去问问洞瑶可有意愿, 仙门的邀帖, 我们魔界这边派去的人身份不能太低, 首先也是从你们四位魔尊中选,若都不愿,再寻其他合适的人选。” 苏译张口欲说,可话音还没有出口,隐约听到了大踏步往魔殿而来的脚步声,来人神色匆忙焦急。 苏译侧步迅速移了下身,才防止被来人撞飞出去。 “帝上!帝上!尊主丢了!”匍匐跪地的中年男子赤着臂膀,身材高大魁梧,行貌悲痛,如丧考妣。 祭迟一向含笑温和的面容难得抽搐了一下,“成得你先起来说,发生了什么?” 霍成得身上戴满了各种银制饰品,手环,腰链,甚至还有耳环,颈饰,平安锁,起身站起来的瞬间,满身的银链都随着他的动作在撞响,“尊主半个月前来了魇都,至今也没有回幻花谷,不过一直与属下都有联系,可自七天前,便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了。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不可能连属下都找不到他!” 祭迟思索道:“七天时间倒也不长,他会不会是去办什么私事了,所以你找不到人?” “不可能!”霍成得极其笃定,“属下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主子,即使三天也不可能。” 祭迟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苏译出声问:“他突然离开,给你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吗?” 霍成得似乎这才发现站在他身边的苏译,愣了一下,就指控道:“帝上!一定是他抓了我们主子,整个魔界就他跟我们主子不对付,而且主子还正是来了魇都后才失去联系!” 苏译怀疑自己听岔了,“就本尊一个和他不对付?!”洞瑶得罪的人,绕魇都一圈,理由都不带重复的。 祭迟稍稍收敛神色,看向苏译问:“不论如何洞瑶也是来了魇都后消失,你果真什么也不知?” 苏译稳声道:“不知。” 祭迟顿了下,收回视线道:“你既然说不知,孤自当信你。”他转头对霍成得道:“孤会派人先打听寻找,你也稍安勿躁,或许他的事情忙完也就回来了。” 苏译与霍成得一起出了魔殿,刚过了一个拐角,霍成得骤然拔刀,将刀刃横在了苏译颈边,厉声问,“你到底把我们主子弄到哪里去了?” 苏译面色不变,低低嗤笑出声,“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本尊如何知道?还是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他会告诉我?” 霍成得稳着刀刃,怒目道:“你自然知道,主子提过他要寻你帮忙找人,谁他妈知道你给我们主子提了什么条件。” 苏译冷哼了一声,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忍住没有发怒,“你刚刚在殿上怎么不提?你也知道此事至今还瞒着帝上。” 苏译在霍成得暴怒的视线里,抬指掀开刀刃,淡定地理了理衣袍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本尊自有分寸,这件事和你毫无关系,你比起担心他,如此无头苍蝇一样瞎撞,不如返回幻花谷给他少惹些麻烦。”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你这种忘恩负义,两面三刀,弑师叛门的人到底那个人敢信!” “你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老子平生厌恶的人虽多,但其中最厌恶的就是弑师背义之人,你当初能背叛青华峰,凭什么让老子相信你不会背叛魔界!你现今是不是与那玄玉宗的妖女又是一路子,否则如何解释,那妖女逃跑了,哪儿都不去,偏偏来你的魇都!” 苏译竭力攥紧了袖中指节,面上却突然和缓地笑了,“这里是魔宫,本尊不想动手,你若再敢如此毫无根据的乱吠,本尊不保证会不会断了你的手脚塞酒罐里,亲自派人送你回幻花谷。” 话闭,苏译甩袖离开。出了魔宫,铁奕现身低语道:“主子,洞瑶尊主至今还是没有消息。” 苏译气的发疯,“什么主子养什么下属,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铁奕试探开口,“那……还继续找吗?” 苏译努力缓下口气,往回府宅走,道:“我等下写份书信,你派人守在锦官城,蘅芜若从昆仑墟回来,你想办法递到她手里,另外再暗下派些人在锦官城找,但尽量隐蔽,动作不要太大,不要让仙门察觉。” 铁奕应下,问:“魇都还要继续寻吗?” 苏译想了想道:“不用了,不过你派人看着霍成得,出什么事都及时禀告我。” 苏译将书信写好,接给铁奕,铁奕还没有跨出屋门,叶琅便满身血迹地出现,“主子,霍成得……他……他把身似客砸了!我们派去的人……拦不住!” 苏译眉头直跳,“他怎么盯上了身似客?” 铁奕把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解释道:“洞瑶尊主在魇都的最后一面是在身似客,这个倒是好打听。” 苏译转身从书桌后出来,看向叶琅,“你留下让梅姨帮你查看一下伤势,我和铁奕过去处理。” 七层妖塔内一片狼藉,拖着七彩狐尾的老板看见苏译一行出现,哭哭啼啼地就往上迎,“尊主……你管管……不能再砸了,我真不知洞瑶魔尊去了哪里?” 霍成得把踹在瓷瓶上的脚收回,提着九环大刀向苏译转了过来,他仅仅一个人,短短时间内,几乎把身似客七层内所有的陈设全部砸的稀烂,彩色薄纱幕布铺了满地,数十人满身鲜血趟地,生死不知。 四周全是哭嚎,苏译进来见这般场面,未置一词,转身从铁奕环臂抱着的剑鞘里抽出了他的黑铁古剑,握紧在手心,慢慢往霍成得身前走,在距离他五步之外停了下来。 紧随他步子停下的,还有周围的所有声音,狐狸老板止了哭泣,身似客内里里外外围了四五层人,如今塔内大殿竟落针可闻。 霍成得下意识吞了口唾沫,试图高声增强气势,“你为何不用杀生?是瞧不起老子吗!” 第58章 苏译低头轻笑了一下,“你还不配。”话音未落,黑铁古剑的剑刃已经逼近到了霍成得面前,速度极快,连苏译移动身体的残影都不及看见。 霍成得匆忙抬刀抵挡,不过几个来回,他便额头汗如雨下,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怎会如此?苏译的修为实力霍成得多少是清楚的,在之前他甚至有自信,赢过这位名不副实靠帝上提拔上位的廖生魔尊,但短短时间之内,他的修为功法怎能到了,这般深不可测的地步,他完全被压制,连他的一截衣袖都碰不到。 寒光从眼侧划过,霍成得的右臂齐肩被斩飞了出去,他来不及呼痛,苏译的剑势又一次袭了过来,这次再与刚才完全不同,裹着凛冽杀意,招招都是奔着取他性命而来。 苏译的声音响在耳畔,像是索命的恶鬼,“本尊原本说断你手脚,但现在本尊后悔了……” 黑铁剑尖触上霍成得脖颈的瞬间,一抹白影凭空出现,玉笛挡在了剑身,将黑剑猛然一击,侧了方向,祭迟厉声低呵,“苏译!” 苏译低了下眼,把眸中无尽的赤红都敛了下去,隔着距离将剑抛还给铁奕,看向祭迟道:“帝上来的巧,他在魇都伤人闹事,属下该有权杀了他。” 祭迟将玉笛在手指间打了个转握紧,道:“随孤回去,孤来处理。” 沉穆的魔宫大殿内,蓝色火烛明明灭灭,祭迟坐在高台帝位上,脸上晦暗不明,他静默了许久,视线扫向了台下的霍成得。 霍成得的右臂还流着血,鲜血淋淋漓漓,他大半个身体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伤痛对他来说早已习惯麻木,但还是全身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扑通便跪了下来,“成得一时冲动,帝上恕罪。” 祭迟将玉笛横放在膝盖上,问的随意,“听说你去身似客是为了寻洞瑶的行踪,可寻到了?” 霍成得的口齿都在打颤,道:“没有。” 祭迟哂笑了一下,道:“你没有寻到孤倒是替你找到了,有人在锦官城看到过洞瑶,不过,孤有些不解,平白无故地他去锦官城做什么?” 霍成得本能想否认,但却在祭迟算不上愠怒的的逼人威压下做不出任何隐瞒,他道:“尊主之前囚禁了蘅芜尊者,半个月前蘅芜尊者从幻花谷逃跑,尊主去锦官城当是去找她。” “这么说,蘅芜失踪三十五年,都是被洞瑶囚禁在幻花谷?” 霍成得点头,“是。” 祭迟微弯了下身问:“他与蘅芜什么仇什么怨?囚禁了她三十五年?” 霍成得艰难地抬臂擦了一把唇边的血迹,“成得……成得不知。” 祭迟并没有继续逼问他,视线扫到了一旁的苏译身上,“你呢?你也不知道?” 苏译竭力稳着声线回答:“属下不知。” 祭迟许久没有再出声,像是在思考,须臾之后,他疑惑地问:“孤是不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 明明无波无澜的一句问话,却让整个大殿里的温度都骤然低了几分。 苏译慌忙跪地,“属下不敢。” 霍成得亦不敢顾忌伤势,上半身几乎伏在了地面,“成得不敢!” “苏译。”祭迟神色间没有任何动容,道:“亦不知洞瑶在锦官城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此次你借着去仙门大会的机会,把他给孤带回来,生死不论。” 苏译道:“属下领命。” “帝上。”霍成得闻言,几乎失声,“帝上恕罪,尊主不是有意隐瞒帝上。” 祭迟没有接话,目光重新移到了他身上,“你也随廖生一块儿去锦官城,保护他的安危,此行廖生若少一根头发,孤便算你保护不力,定不轻饶。” “什么!”霍成得震惊抬头,张口就想拒绝这般毫无道理的任命,但却在目光触及祭迟垂放在玉笛上的手指时顿住了,祭迟的食指轻轻摩挲着笛身,动作很细微,但毫不让人怀疑,他随时可以突然握紧,瞬间取人性命。霍成得艰难地应下,“成得领命。” 祭迟继续道:“此行你完全听令廖生的差遣,若让孤听到你任何一点擅作主张,不服管令的消息,孤有的是法子惩戒你。” “成得遵命。” 祭迟抬了下眸,道:“都去准备准备,可以退下了。” 霍成得手臂有伤,他出了魔宫走的匆忙,并没有做任何停留。苏译出去便对下属下令,“把身似客老板给本尊抓来,准备放火烧塔。” 下属虽然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什么,很快就将七彩狐狸尾的身似客老板五花大绑地押到了苏译面前。 第53章 簪花 “尊主, 我……我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抓我。”狐狸老板跪在帝上,泪眼婆娑,短短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许是狐妖的缘故, 他五官生的绝美异常 ,身量更是纤细,柔弱的似乎风都能吹倒。 苏译将茶盏推到桌面上, 并不回答他的问话, 只拉家常般随意地问:“本尊突然想不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老板战战兢兢答:“谢蝼。” “那个楼?” “蝼蚁的蝼。” 苏译轻哦了一声, “这可不算是个好字?谁给你起的?” 谢蝼把自己的狐狸尾巴完全围缩在身侧,不敢再抬头看苏译,“我自己起的。” “是吗?”苏译问完却并不再等他回答, 梅姨推开书房的门进来, 道:“尊主,身似客里已经浇上火油,将方圆百里的人也遣开了,什么时候点火?” 谢蝼猛然睁大了眼, 匍匐到苏译跟前请求,“尊主……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你不要烧身似客, 身似客不能烧。” 苏译俯身盯着谢蝼的眼睛问:“为什么不能烧?” 谢蝼泪如雨下, 连连摇头, “不能!就是不能!尊主杀了阿蝼都可以, 但是就是不能烧身似客。” 苏译侧了一下头, 梅姨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到了谢蝼面前。 苏译好整以暇地看着道:“行, 本尊如你所愿, 要么在这里了解了自己, 要么本尊下令烧了身似客。” 谢蝼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他僵了半响,慢慢地伸手竟真的接住了梅姨手心的匕首。 苏译眉峰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看他近乎决绝地抓着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苏译手指间的铜钱还未及弹出阻止,铛得一声,书房内突然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衣袖甩在了匕首上,连人带匕首全部被震飞了出去。 谢蝼滚了数圈才停下,看清来人,连身上的伤痛都不顾及了,膝行着就爬了过去,“阿凝。” 云纤凝的视线未曾往谢蝼身上落半分,转身看向苏译,近乎嘲讽道:“未曾听说尊主有这般持强凌弱,欺杀无辜的喜好。” 苏译淡笑道:“楼主是大忙人,若非想要见楼主一面实在困难,本尊不会出此下策。” 云纤凝道:“尊主何时知晓,身似客与云间楼有关系?” “身似客在魇都开了近百年,生意做的又如此大,本尊实在是不想多关注都不行。” 云纤凝冷嗤出声,“尊主费这般大力气引我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些?” 苏译收了笑意,“自然不至于此,身似客与云间楼本是一体,贯通魇都与锦官城。半个月前蘅芜尊者来到魇都,借助你的身似客到了锦官城,七天前,洞瑶魔尊也借助你的身似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魇都,本尊说得这些是否属实?” 云纤凝倒不否认,“属实。” “既然属实。”苏译道:“本尊现在给楼主两个选择,第一,本尊让身似客从魇都消失,第二,楼主将魇都与锦官城这条通道关闭,本尊不希望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条道存在。” 云纤凝沉思着还未回答,苏译接着补充道:“建议选第二条,说不定本尊以后还有需要楼主的地方,可以交个朋友,没必要将关系弄如此僵。” 云纤凝往苏译面前迈了一步,微微低身,陈述道:“云间楼没有朋友,只有客人。” 女子乌黑的发丝拂在苏译的衣袖上,稍瞬即逝。 苏译皱紧了眉,弹了一下衣袖,再次抬眸,云纤凝已经退回到了谢微尘身侧,她伸手抓住了谢蝼的后衣领,在离开的瞬间只留下了一句话,“尊主既然如此诚心说了,我自当答应。” 茶杯里的茶已经放凉了,苏译也不管凉不凉,端到唇边抿了一口问,“铁奕可回来了?” 梅姨道:“没有,不过传了书信回来。” 苏译仰头问:“说了什么?” 梅姨往近走了走,顺手接过苏译手里的茶杯,重新倒了一杯,道:“蘅芜尊者还未曾从昆仑墟回来,不过铁奕从玄玉宗那边打听到,蘅芜尊者与帝尊应该会在簪花节当日到达锦官城。” 苏译喃喃道:“簪花节?” 梅姨浅笑了一下,将重新倒的热茶递到苏译手边,“尊主未曾听说过锦官城的簪花节?听说是在二月初百花盛开之际,年轻男女簪花祈福,互明心意的节日。” 苏译略迟疑道:“这我倒是知道,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让帝尊在簪花节当日到达锦官城。” 第59章 “尊主这般说,倒确实有些奇怪,簪花节距仙盟大会按理说还有半个多月,即使提前也提前的太早了。”她停顿一下,问苏译,“尊主是否也要提前过去?” 苏译点头,“嗯,你准备一下。” 梅姨抬步要跨出门槛时,苏译却突然出声道:“这些年谢谢,其实……你倒没有必要一直留在这里做这些。” 梅姨转过身来,她眼角有很浅的细纹,但风韵容色却未减半分,甚至凛冽艳丽的眉眼,因岁月沉淀下更加从容温厉的色彩。 院子里似乎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梅姨低垂了下眼,倒是笑了,“尊主,我知我之前犯错良多,跟着前魔尊也不知道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尊主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我感激不尽,这句谢谢实在受之有愧,若真要说,却是我该谢谢尊主。” 仙门宗派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虽然皆以无极门为首,但无极门避世,剩下众派最强盛富有的便属玄玉宗,每届的仙盟大会也是在玄玉宗所在的锦官城召开。 锦官城本便繁华热闹,地杰物灵,如今又正值簪花节,城中大大小小街巷都能看见卖花的小摊和商人,不论男女老少身上都戴有鲜花,有的插在头发帽子上,有的挂在腰间,家家户户门口也摆放着各色鲜花,整个锦官城清香馥郁,连然成了一座花城。 派了人在锦官城内找了数十天,也未曾再寻到洞瑶的踪迹,苏译无法,只能寄期望于引他出来找自己。 霍成得跟在苏译身后,走了大半个锦官城,跟的怨气冲天,苏译顿住步子回头,“未曾让你跟着,若实在不愿便回去。” 霍成得双颊憋得通红,“你以为老子愿意跟着,若不是帝上命令,老子乐意管你死活!” 苏译冷笑,“我需要你护?你能少惹些麻烦便谢天谢地了。” 霍成得瞪圆了眼,憋了一路的怒气完全压抑不住,“你什么意思!?” 若不是当日帝上明显生气,苏译也不愿身边留这么个互看不顺眼的人,“什么意思?我看着你我气不顺。” 霍成得直接气炸,“你以为老子愿意看你,你长的是朵花!我撒泡尿看我自己都比看你顺心。”他骂骂咧咧,从腰间抽了一条黑色粗布宽带蒙在了自己眼睛上。 往前摇摇晃晃还没有走出一步,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哐当一声整个栽倒在了地上,铁奕站的离霍成得近,却并没有出手帮忙,而是往后默默退了一步,给他让开空位,所以这一跤摔得极为瓷实,地动山摇,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苏译没忍住,勾了下唇角,迈步便直接走了,霍成得一把便撕下来黑布,凶神恶煞地瞪了一圈周围投过来的视线,爬起来继续跟上苏译,脸都憋青了,才忍住没有在大街上发飙,“你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你带着老子遛狗呢?这破锦官城到底有什么好逛的,你要看花,你去幻花谷看成不成,老子请你!” 旁边有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商经过,苏译顺手取了两串,铁奕留在后面付钱,苏译将其中一串直接塞进了霍成得嘴里,压低了声音威胁,“把嘴闭上,再多说一个字,本尊把你舌头拔了。” 霍成得对苏译说到可能真做到的行事作风心有余悸,吞了口唾沫,叼着口里的糖葫芦,还真闭上了嘴。一根糖葫芦很快下肚,不知道是不是咂摸出了味,他偷瞄了苏译一眼,默默放慢了步子,移到了也跟着他们走街串巷的糖葫芦商面前,眼珠子瞪的都是圆的,“这一大串,多少钱?” 小商何时见过这阵仗,买个糖葫芦跟抢劫一样,面前戴满银饰,纹满纹身的男子身形足是他的三倍,站在他面前,他连光都看不见了,他哆哆嗦嗦地将整垛糖葫芦串全递了出去,“不……不要钱。” “老子问多少钱?”霍成得极不悦地又问了一遍,怒目道:“你这什么眼神,老子长的有那么吓人吗?” 他不生气就已经够骇人了,他还生气,小商腿都开始打颤了,“看……看着给,都……都可以。” 霍成得从颈上拽下来一条银项圈塞到了小商手里,高声问:“够不?” 也不待小商回答,又拽了一条塞了过去。 小商都快哭了,“够了,真的够了。” 霍成得满意地从小商怀里把整垛糖葫芦全部抱走了,急走两步跟上,从草垛上选了一根最丑的怼到了苏译面前,坦坦荡荡道:“老子从不欠人东西。” 第54章 河灯 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皆手捧各式环佩、衣饰、鲜花。 白释有些懵地转头看过去,两侧分列的侍女中间,迈进一抹红衣身影, 蘅芜着一身飘渺华丽的纱裙,薄如烟霞的披帛挽在臂间,腰侧饰着大红的牡丹, 额头描着花钿, 云鬓发髻间坠着金步摇, 连垂在颈侧的长耳坠也是赤金牡丹花。 蘅芜一进屋, 也不顾忌左右还站着多少人,极为自然地蹲身伏在了白释膝上,微仰着头问:“帝尊猜猜, 今年的花神祭蘅芜装扮那位花神?” 这实在不需要猜, “牡丹花神。” 蘅芜道:“每年的花神祭是锦官城最重要的节庆活动,帝尊不去看看吗?如此一直待在屋里得多闷?” 白释想了想,“可以出去看看。” 蘅芜道:“傍晚会有十二花神乘画舫游湖,并放花灯祈福送愿, 给亡灵超度,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 帝尊要不换身衣裳, 允许蘅芜陪你一起。” 芳心湖外人山人海, 白释被护着蹬上了画舫, 随行共有十二艘花船, 每艘花船上除了站有装扮成的十二花神外, 便是船夫和随行侍女小童, 除了蘅芜与他之外, 未曾看见一名仙门弟子。 花船缓慢开始行驶, 蘅芜不知从何处捧了一大簇荷花接到了白释怀里,弯着眉眼道:“帝尊既来了,身上若不带些花,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荷花将开未开,每一片花瓣都是柔嫩的粉白色,层层叠叠向花蕊聚拢,触手细腻冰凉,宛如上好的瓷玉,白释没忍住,低头摆弄怀里的荷花。 他只是轻轻碰了碰,有些爱不释手,再次抬头时,周围的景色却已经变了,河畔四周星星点点的人影与灯光消失,只留下一片无尽的漆黑,原本随行的十二艘花船也消失了,仅剩下白释所乘的这一艘。 但花船并没有停下来,推开层层水波,继续向前行驶。 “蘅芜。”白释唤了一声,没有听到蘅芜的回应,他怀抱住荷花,立在船头。 水面上有墨蓝色幽火渐渐升起,追逐在花船四周。 “帝尊。”很轻的一声低唤,像是中年男子又像是年迈的老人,声音很恭敬,甚至是有些虔诚。 白释下意识不受控地捏紧了怀中荷花纤细的茎芉,这一个声音刚落下,紧接着就有另一个声音出现。 “帝尊。”一样恭敬,但却带了些祈求,似哭似诉。 “帝尊。”仍旧敬重,但隐约似有埋怨不甘。 “帝尊。”哭嚎,绝望。 “帝尊。”指责,失望。 “帝尊。”咒骂,怨恨。 “……” 声音也越来越密,越来越多,都是帝尊,但每一声都像是从不同的人口中喊出,喊时的面容,姿态每一个都清晰的恍如昨日。 因转罪阵一事牵扯重大,无极门派弟子下往各派彻查,帝尊以探魂入梦之法查验各派长老宗主是否使用转罪阵,历时三百一十七天,共查出二百二十三名宗门长老弟子,经无极门协商修为尽废。 二百二十三人中四十七人,因不堪此辱,知声名不负,含恨自.杀。 七十三人无辜横死,不知所因。 剩下一百零三人因病,因灾,因祸,在五十一年间陆续辞世。 白释捏紧的双手,骨节寸寸泛白。 “帝尊。”弟子跪地道:“阴山崔氏一族无根无据污蔑帝尊清誉,下令满门屠杀,共计一百一十七人。” 白释手里的荷花已经被他攥断了,花朵跌落在船板上,花瓣四散开来,全身都被冷意侵覆,在一声声似哭似恨的帝尊里,他逃脱不开半分。 “别叫了。”他近乎祈求,“别叫了。” “师祖。”有人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俯身过来用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别听,别看,这是幻境,弟子带你出去。” 花船不知道行到了那里,早已不是之前的岸口,有数以千计的莲花灯顺着湖水向花船漂来,苏译微皱了下眉,白释伸手上来将苏译遮住他眼睛的手拿开,呆愣地看着湖面上无数的莲花灯。 莲花灯都是统一的样式,制作精美栩栩如生,花蕊中间点着蜡烛,映亮了整个湖面。 河灯向花船漂来,花船缓缓驶向最近的岸口,岸边有人影,穿着统一的黑袍戴着兜帽,若不是驶进了,甚至在浓黑的夜色里看不清。 蹲在岸口的黑袍人将手边最后一盏莲花灯推向湖水中央,花船也驶向了岸边,那黑袍人直起身来,垂手而立,脸上戴着一副鬼怪样式的傩戏面具,身形整个被宽大的黑袍包裹着,被夜风吹得扬起,看不出是胖是瘦,只是在这般场景下,显得极为诡异甚至渗人。 第60章 白释的右手还被苏译握着,他感觉到白释身体的紧绷与僵硬,手心里似乎都渗出了薄汗,但指尖的温度却越来越凉。 苏译用力攥紧了些,轻声唤,“师祖。” 他未曾见过白释这般模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但白释却松开了他的手,从花船上跨了下去。 黑袍人同样移步走了过来,在距白释半步的位置,屈膝半跪,以一个近乎虔诚的姿势抬起头凝视着白释的面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贫道三日前得神明托梦,知今日有真神降世,特携九转神教众弟子恭迎真神。” 白释攥紧在衣袖里的双手克制不住地微颤,面色一寸一寸变得苍白如纸,他紧抿着唇,肉眼可见对这般姿态场景,显出抗拒甚至厌恶。 但他似是为了求证这句话的虚实,伸出双指隔着衣料触到了黑袍人的手腕,一触及离,低声斥喝,“荒唐!” 黑袍人并未受丝毫影响,他紧紧凝视着白释,即使隔着面具,苏译都感觉那个人似乎在面具下扬起了极为满意愉悦的笑容。 九转神教听说是刚刚兴盛起来的一个教派,但自创立到兴盛速度极快,短短三十年不到,教众便遍布仙门魔界各个地方,他们教派声称人生而有罪,唯有诚心向神明悔过,才能得到神明宽恕,福禄圆满,否则定会受神明惩戒,世世轮回,不得善终。 苏译抬步便挡在白释与黑袍人之间,“所以刚刚一切是你搞的鬼?” 黑袍人拍了拍宽袍,站了起来,他站在苏译面前,明明与苏译几乎同高,但气势与姿态与刚刚半跪着时完全不同,凛然在上似在俯视,“阁下若说的是这些河灯,确实是贫道为恭迎真神所放,但若说其他,贫道便不知了。” 苏译手心里蓄了灵力,未及使出,白释伸手过来便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声音很轻,只吐出来一个单独的字音,“回。” 苏译实在担心白释,回握住他,侧身从黑袍人身边经过,走出很远,他都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他背上,无丝毫情绪,却也无法忽视。 一众玄玉宗弟子持剑在湖边寻人,看到白释出现,匆忙便迎上来,俯身行礼,“晚辈拜见帝尊,刚刚尊主回宗说帝尊突然消失,特派我们来寻。” 为首是为年轻男子,芝兰玉树之姿,模样甚为清俊,着一身银灰色长衫,玉冠束发,交手行礼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碧玉扳指,腰侧饰着芙蓉花香囊,“晚辈玄玉宗宗主祈言风,拜见帝尊。” 白释停顿了会儿,才问:“免礼,蘅芜可还好?” 祈言风侧身道:“劳帝尊挂心,尊主无碍,言风请帝尊移步玄玉宗。” 白释抬步要走,苏译却有些固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放心让白释离开,更何况是去玄玉宗。 祈言风的视线看过来,“不知在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公子甚为面熟,不知如何称呼?” 白释悄无声息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冷淡道:“刚刚偶遇,他和朋友走散了,便同行了一段。” 祈言风接道:“不知公子朋友是何装束?在下可以派弟子帮公子寻一寻人。” 苏译握紧了手心,回答祈言风,“不劳烦宗主,我们约了地方,若实在寻不到,老地方碰面就好。” 祈言风点头,“既如此,便罢了。” 苏译站在河畔,目送白释与一众玄玉宗弟子离开,明亮的月光与花灯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他站了半刻,便转身离开。 铁奕从黑暗中出现,急行两步上前传话,“蘅芜尊者回信了,说今晚在云间楼等候主子。” * 身似客与云间楼虽然都由云纤凝掌控,但在外观上完全不同,若说身似客是妖塔,云间楼便是仙楼,巍巍高阁,耸立入云。除了汇聚天下奇珍异宝是最大的拍卖场所外,它最主要的生意是记载仙门魔界大大小小所有事件,大到仙魔之战,魔帝易位,门派创立,小到某位魔尊仙君有多少红颜知己,换了多少道侣情人,都有可能记录在册。 除这两项以外,它还搜集整理显世的神器,认谁为主,被谁所夺,详详细细,百年来,只要是云间楼飘出去的只言片语,便没有一毫之错。 但这些都是在内,在外,本质还是一所花楼。 点了熏香的宽殿内,苏译卷开珠帘走进去,蘅芜华丽的裙摆散开在地面上,她跪坐着乌发高髻间只斜插着一支珊瑚步摇,手执毛笔,将樱红的唇脂细细地描在面前和她一同跪坐的清秀少年唇上。 第55章 降唇 少年感觉到有人进来, 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便换来蘅芜很轻的一声责备,“别动, 他又不吃人,怕什么!” 她把最后一笔描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唉, 还是画歪了, 这唇脂的颜色太深了, 倒不衬你,再浅些才好看。” 苏译并没有出声打扰,撩袍自然地坐到案桌前,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细细品着,看她放下毛笔了,才不阴不阳地道:“尊者好雅兴。” 蘅芜用巾帕将沾染在指尖的唇脂擦干净,余光扫了苏译一眼, 浅笑道:“尊主敢一个人来见我,才是好胆量。”她微倾了一下身, 直白欣赏的目光落在了苏译的脸上, “尊主是对自己的样貌没有认知, 还是觉得蘅芜是什么守礼知节的仙门表率?” 苏译将茶杯推回到案桌上, 直视蘅芜的眼睛, “尊者都敢一个人在此等我了, 我有何一个人不敢来?” 蘅芜心情很好地, 轻笑出了声, “若说起来, 咱俩的名声还真是一样烂。” 苏译微皱眉,纠正道:“那是先廖生魔尊,不是我。” 蘅芜无所谓地摆了下手,坐到了苏译对面,“没什么区别,你承了廖生的魔尊位,他干的那些破事你也得一并认,大多数人只知道是廖生魔尊做的,可不会管到底是那个廖生。” 蘅芜抬眸见苏译不说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和他手边的杯子轻碰了一下,莞尔道:“这么久了……还不习惯?” 苏译默默把自己的杯子撤了回去,“毕竟不是什么夸赞人的好话,很难习惯,倒是尊者看起来很是习惯。” 蘅芜的视线从苏译细小的动作上收回,“毕竟他们说的是实情,本尊可不算被冤枉,风流多情,蓝颜知己遍布仙魔两族并非虚话。” 苏译不置可否,“没说完吧,玩弄感情,薄情寡恩,始乱终弃,尊者不能因为自己的仙门身份,就是风流多情,其实你的所作所为和前廖生的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并无太大差别。” 蘅芜略收了笑意,“尊主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尊始乱终弃了你呢?” 苏译眸色渐沉,直截了当问:“洞瑶呢?” 蘅芜坦然摇头,“这我真不知道,你没看出来,我也在躲他,你如果找到了,赶紧把他带回魔界,再这般纠缠下去,本尊若没了耐心,保不准会不会让他想回都没命回去。”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门外,继续道:“顺便也代本尊给他传句话,幻花谷三十五年囚禁,是本尊确实欠他,甘愿被囚,若我不愿,莫说囚禁三十五年,三十五天,三十五个时辰都不可能,如今恩怨已清,早已两不相欠。让他也认清自己如今的位置与身份,若因为儿女情长男欢女爱的闲事,扰了仙魔两族近百年的和平,本尊不介意帮他拔情根,断了所有念想。” 苏译握着瓷杯的手,近乎用力,“本尊还真是对尊者刮目相看。” 蘅芜闲闲地抿了一口茶,眉眼之间的神采媚惑浓丽至极,她说的随意自然,“情爱之事本该令人欢好愉悦,如果没有这样的意义,提早断了好,你说是不是?” 苏译松开手时,瓷杯已完全碎在了他的手里,他站起身,在这里连一刻似乎都待不下去了,“本尊不知!”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进来,苏译转身看过去,见洞瑶站在门口,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成拳。 “洞瑶。”苏译着急便唤了出来,不及他阻止,如蛇般的长鞭已经从洞瑶手心祭出向苏译身后甩了过去。 长鞭落在案桌上,白玉案桌应声断成了两半,但眨眼瞬须之间,房间里那还再有蘅芜的身影,洞瑶还欲继续追,被苏译侧身便挡住了,“够了洞瑶!还嫌闹得不够大吗?你现在就算把她追回来又能如何?听她把刚才的话再给你说一遍。” 洞瑶眼眶都是红的,“你别管我,我杀了她!” 苏译骤然出招,将他逼退了数步,“你确定,你能杀的了她吗?” “我们两个还打不过她一个!” 苏译竭力劝道:“洞瑶你冷静一点,这里是锦官城——仙门的地界,不是魇都。” 原先房间里的少年,当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吓得缩成了一团,苏译对他抬了下下巴,道:“出去,让拿些酒进来。” 少年没有敢问要什么酒,甚至连多看苏译和洞瑶一眼都不敢,顺着墙角便跑了出去。 很快有侍女端了上好的仙露琼浆进来,又换了新的玉案。苏译按着洞瑶坐下,将酒壶和酒杯推到了他的手边,“我不管你与蘅芜之间有多深的恩或怨,今晚我陪你醉一场,明日你便返回魔界去向帝上请罪。” 第61章 洞瑶略显失望地看了一眼酒壶,“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苏译严肃道:“我没安慰你,我已经够冤种了,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帮你找人。帝上基本什么都知道了,你掂量一下帝上会如何惩戒,心理有个准备。” 洞瑶没再说话,几日之间他憔悴了很多,衣袍甚至都有些皱,他安静地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他兀自灌了几杯之后,就有些不乐意了,斟满了一杯酒递到了苏译面前,“你就不陪我喝?” 苏译抬手挡了回去,“我不喝,我怕你喝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洞瑶却难得没有固执地犟,他又默默把酒杯收了回去,自己仰头喝了,不知喝了多少杯,他突然垂下头盯着杯中酒不动了。 苏译听到了很清亮的泪滴滴落声,他伸手碰了一下洞瑶的胳膊,不可置信地唤,“洞瑶。” 洞瑶闷哼着应了一声,再次抬头,脸上并未见泪痕,兀自继续灌酒,只是声音很闷很轻地问,“我是不是特别失败?” 苏译悄无声息地将酒壶移了位置,回道:“不失败,都已经是魔界首屈一指的魔尊了,还失败,让别人怎么活。” “我不是说这个。”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又不说话了。 洞瑶与蘅芜的事情,苏译多少是知道一些,不过也是传言与耳闻,具体事情是个什么样子也很难完全了解。洞瑶原本是依附玄玉宗的仙门世家于氏二公子,唤于子卿,身世原该是不错,可惜是私生子,母亲身份低微,生下他之后不久便辞世了,他在于氏这样一个仙门世家里生存,本来便因身份尴尬,如履薄冰,更加不幸的是,他资质不错,修炼天赋更是绝佳,但当家主母却并非是一个眼里可以容人的人,父亲视他为污点,更是不理不管,任由欺凌。 但因为不错的修炼天赋,他其实少时有傲气,也不太将那些欺凌他的人放在眼里,只要潜心修炼,倒也前路光明。只可惜不知怎么招惹到了当时已经位列尊者位的蘅芜,蘅芜不仅是仙门尊者更是玄玉宗的少宗主,玄玉宗强盛一时,少宗主不顾所有人反对要嫁给这个连名字都没有混出来,于氏族谱都未上的私生子。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仙门上下皆知,堂堂蘅芜尊者被一个小门小派里的私生子迷了心窍,于氏与玄玉宗两方协商数日,最终决定,嫁是绝对不能嫁的,只能让于二公子入赘。已经说不清于子卿当时入赘愿不愿意,但在十里红妆、敲锣打鼓、迎完亲拜完堂时发现,跟他拜堂的人压根不是蘅芜,蘅芜将他送人了。 这事荒唐,荒唐的就像是蘅芜心血来潮的一场恶作剧,目的就是毁了于子卿,顺便搞烂自己的名声。但不过闹多大,仙门里传成什么样子,蘅芜毕竟有玄玉宗如此大的一个门派兜底,对她影响甚少。于子卿本来就年轻气盛,受不了如此羞辱,也受不下仙门上下的议论,一怒之下堕了魔,孤身进了幻花谷,九死一生,杀死前洞瑶魔尊,继任洞瑶魔尊位,向蘅芜寻仇,将她囚禁幻化谷三十五年。 “我真挺没骨气的,她那般待我,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是会喜欢上她。” 苏译颔首,“是,挺没骨气的。” 洞瑶不可置信地抬头,他已经处于一种醉迷糊了的状态,声音哽咽,似有泣声,“你会说话吗?你不会说话不会安慰人,你就闭嘴!” 苏译起身将洞瑶从座位上扶起来,“你让我说什么,我只能说她确实不值得,不值得你如此。” 洞瑶倒也没有恼,拍了拍苏译的肩旁,让他转过身去,“你背我。” 苏译眉头直跳,咬牙切齿,“于子卿!你是不是醉酒醉疯了!” 洞瑶完全不依,他扒拉着苏译的肩膀,爬上了他的脊背,“让你背一下怎么了?本尊之前没背过你吗。” 天已经蒙蒙亮,但小巷里仍是漆黑,并无行人,苏译背他出了云间楼,洞瑶轻伏在苏译背上,只安静了会儿,又道:“你待我如此好,是不是感谢我之前在幻花谷救过你。” 苏译特别想让他闭嘴,便没有吭声,洞瑶自顾自道:“其实我之前也不是真的想救你,就是觉得幻花谷那种地方,凶兽毒草遍地,你当时半死不活的,万一遇到凶兽,我就把你先扔出去,凶兽吃你,就能给我争取时间逃跑,就算没有遇到凶兽,也能拿你试毒。” 苏译磨了下后槽牙,“你再有的没的多说一个字,我不能保证现在就不把你剁了,让霍成得带回幻花谷喂妖兽。” 洞瑶笃定,“成得不会,你若真敢把本尊剁了,他一定会拼死给我报仇,” “我一定会剁得细碎一些,让他认不出是你。” “你不能这么记仇,我确实也救了你。” “呵。” “你当什么也没有听见,我刚什么也没有说。” “不可能。” 洞瑶在苏译背上已经睡熟,天色也完全亮了,和煦的晨曦洒下来。苏译将洞瑶接给霍成得,霍成得接抱的动作小心翼翼,将人抱到怀里后,才反应过来低声问苏译,“主子现在醉成这样,带他去哪里?” 苏译道:“送他回魇都。” 霍成得哦了一声,许是害怕吵醒洞瑶,他难得没有再跟苏译怒目相对,甚至可以说是轻声细语,“可……主子这样也见不了帝上。” 苏译道:“你带他回魇都后,先去找梅姨,她会安顿。” 霍成得走出没有多少步,突然又转回来道:“你在锦官城里不要再瞎逛,我将主子送回魇都后,很快会回来,仙门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苏译直接道:“你回不回来都行,说实话你帮不上什么忙。” 霍成得脸色都憋青了,“你最好别死在锦官城。”说罢,大跨步消失在街口。 第56章 惩戒 “主子, 仙盟大会已经开始数天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苏译将玄玉宗宗主写的信笺扔回桌面上,问面前的铁奕, “我忘记记了,这是催的第几封信。” 铁奕道:“第五封。” “一天一封,还真是不冷漠也不热情啊。” 铁奕垂头思考了一下道:“其实属下感觉他们并没有多希望我们过去, 本来说去就是商讨封印秘境一事, 我们不去, 便是默认魔界不同意, 如此倒称了很多门派的心,只是帝尊因为此事特意参加仙盟大会,会显得有些为难。” 苏译微攥了一下手心, 轻声道:“我知道。” 门外有人跨进来, 遮住了明媚的日光,苏译抬眼,洞瑶直直站在他面前,着了一身黑衣劲袍, 腿长身高,腰侧挂着一张玄铁面具。 苏译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帝上罚完了。” “完了。”洞瑶长腿一跨就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说的轻松随意, “把我元丹挖走了, 其它倒也没罚什么。” “元丹?”苏译声音发紧。 洞瑶看苏译表情凝重, 倒是轻抿了一下唇, 无所谓地笑了, “你这什么反应?修魔之后元丹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不在就不在了, 对我没有丝毫的影响。” 苏译沉默着没有回话,他明晓帝上确实生气了,但气恼到挖走洞瑶的元丹,根本不至于,而且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惩罚方式,他试探开口,“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洞瑶几乎没有思考,便道:“没有,我的事你都知道。” “洞瑶。”苏译沉吟道:“你若不是魔族的魔尊,蘅芜若不是仙门的尊者,你与她的事情本不至于如此,帝上也不会罚你。仙门为了找到罪诏,近百年来时时向帝上施压,两方本来关系便紧张,帝上不欲起战事,维持周旋的艰难,你囚禁蘅芜此事说小是你的私事,说大若被仙门发觉,他们完全可以借此发难。” 洞瑶颔首,“我知道。此事确实是我冲动,没有考虑周全,所以帝上如何罚我都认。” 苏译不可置信地盯看向洞瑶,他总觉的哪里奇怪,洞瑶的一切反应看似合理,却又极为反常,他思索了半响,又实在找不出眉目,遂问,“那你……不回幻花谷,怎么又回来了?” 洞瑶道:“我让成得回幻花谷了,你一个参加仙盟大会,帝上不放心,让我过来帮你。”他说着,摘下自己腰间的面具,虚挡住面庞,继续道:“我让成得在锦官城外集结魔兽与魔兵,如果他们敢在大会上动任何歪心思,便可以直接举兵攻入。” 苏译消化了一下问:“你做这些安排,帝上知道吗?” “知道,不但帝上知道,醉鹤城欲也知道。”洞瑶的眸光几乎在发亮,“苏译,此次你参加仙盟大会代表的是帝上,如果他们连这一点表面的样子也做不足,魔界没有必要继续退让,即使真挑起战事,那便战,不信踏不平玄玉宗。” 苏译深缓了一口气,努力忍住,“你最好没有什么私怨。”他侧身,看向铁奕道:“既如此,去准备,我们等下就过去。” 白释坐在案桌前,低头在看祈言风亲手交给他的封令尊者名单,除了玉简之外,旁边还有一叠纸卷,详细记着仙门内外的评价。忽然他感觉脖颈上戴的金龟子细微动了一下,他伸手将金龟子解下来托在手心,低头去看。 第62章 金龟子振了振翅膀,飞起来轻触他的指腹,“师祖。” “嗯。”白释调换了下坐姿,看着他在自己手心盘飞,眸色柔和,“这些时日都未见你,原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苏译心间一滞,飞得离白释更进了些,试图看清他眼中任何一点细小的变化,“弟子若真不来了,师祖当如何?” 白释语气平静,“不如何。” 苏译不死心地继续问,“师祖不会失落生气吗?” “不会,留我身边并没有什么好处。” 金龟子的触角都跟着耷拉了下来,坦白道:“其实弟子这几日是在查九转神教的事情还有百年前有关师祖的一些往事,便没有闲出时间来找师祖。” 白释问的随意,“查的如何了?” 苏译道:“不如何,九转神教并无问题,之前的事情不说其他地方就是云间楼记载的也很模糊。” 白释略思索了一下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只要不是关于转罪阵,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译直接问:“师祖之前有接触过九转神教吗?是否认识他们的教主?” 白释摇头,“不认识,我用探魂入梦甚至查探了,不过是稍有灵力的普通人。” 白释的话苏译并不怀疑,师祖说不认识,肯定便是不认识。他迟疑许久,还是问出了口,“那……师祖为何不愿说关于转罪阵的事情?它真是师祖所创?” 白释神色间显出一抹几乎察觉不出的抗拒,但沉默良久,还是回答道:“不是。” “师祖也没有使用过它?” “没有。” “师祖是不是知道转罪阵是谁所创?” “不知。” 白释若撒谎,实在是太明显便能看出来,他侧过了眸光,甚至连化形成金龟子的苏译都不敢看。 苏译非常肯定地飞到白释眼前,“师祖知道,师祖不愿意说。” 白释伸手将金龟子拢到手心,叹了口气道:“苏译,这件事情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即使你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了。” 苏译焦急道:“师祖,弟子不是有意要问你这些,只是希望能帮到师祖,这件事情如果一直弄不清楚,师祖在仙门里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白释强硬道:“我知道,但我不想说,我没有做的事情,他们怎么说怎么想都是他们的事情,只要我知道我确实没有做便够了。” 可……事实根本不可能像说得这么简单! 苏译无能狂怒地飞了好几个圈,师祖真的有时候非常……非常……独断专横,刚愎自用。 白释震惊不解地看着小金龟子突然在自己面前焦躁地转着飞圈,担忧地唤他,“苏译。” 苏译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弟子无事,刚刚风大,闪到翅膀了。” 白释将信将疑,不过看苏译已经恢复如常,便没有多问,而是突然想起什么道:“石英离开后,你有再听到过他的行踪吗?” 苏译想了下道:“弟子之前确实有派人跟着,暗中保护他的安危,可是之后跟丢了,也便再没有寻到过他的踪迹,本来是要找时间给师祖说,只是从秘境回来后,这段时间事情多,便忘记了。师祖怎么会突然问石英?是在哪里看到他了吗?” 白释道:“没有,只是石头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不过很轻微,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白释说着,手指轻轻摸索着挂在腰侧的暗红色暖石。 苏译顺着白释的动作看过去,“师祖是在哪里发觉他有感应的?” “那日在芳心湖畔。” 苏译道:“那我着人找一下,如果石英真的在锦官城,应该能找到。” 白释却出声阻止道:“不用找,我只是问问,石英若真有危险,我能及时察觉。” 苏译歪头瞅了白释一会儿,有些酸地问:“师祖是不是想他了?” 白释神色如常道:“时日久了,便会习惯。” “那弟子以后也常来找师祖,争取也让师祖习惯弟子的存在,那一日我若不来了,师祖也会惦念记挂着我。” 白释浅笑了一下,伸指碰了碰小金龟子,坦然道:“不用,已经习惯了。” 白释指尖碰到的地方一片酥麻,金龟子僵在了半空,愣了许久,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接着便愉悦开心地抱住了白释冰凉的指尖,轻轻蹭了蹭。 白释被他闹得有些痒,却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屈指继续逗弄。 屋外有人进来,行礼道:“帝尊,刚刚魔界尊主传信不时便会过来,宗主让弟子请师祖过去。” “知道了。”白释展了下袖袍,从案桌后起身,“领路。” 金龟子跟着白释飞起来,还没有飞出一步,便撞在了一堵透明结界上,金龟子被这猛然一撞,撞得晕头转向,幸亏白释伸手急忙接住了,才没有落到地上。 苏译恢复视野,不可置信地看见随白释移动,他周身罩着一口大钟,若不是刚刚金龟子一头撞在了它的壁上,几乎发觉不了。苏译的面色瞬间变了,“这是什么东西!” 白释视若无睹地随前面领路的弟子跨出了屋门,回道:“罄钟。” 苏译还是无法接受,“罄钟为什么会在这里?” “保护我。” 苏译急急跟上白释,不认同道:“这到底是保护还是监禁啊?” 白释伸手将金龟子拢到面前,温声给他解释道:“罄钟根本困不住我,这点蘅芜不会不知道。” 苏译气急败坏,“师祖怎么能这般信任她?她名声可烂了!” 白释疑惑,“什么名声?” 苏译把要出口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他突然想起来,蘅芜尊者的名声烂是从她弃婚洞瑶之后,才开始越来越声名狼藉,是近两百年发生的事情,白释未必就知道。蘅芜能封令尊者,之前的名望不可能差,否则根本不可能被推举为尊者。 “没什么。”金龟子轻触了一下白释的掌心后,重新化成饰品,“待会儿见,师祖。” 第57章 流苏 玄玉宗的正殿内, 分列两侧,坐着各门派的长老宗主,但最中间高位上的位置却空置着, 那是一座玉椅,设计端雅尊贵。 整个大殿肃穆安静,有弟子进殿到最接近玉座的一位老者身前弯腰传话, 轻声低语毕, 便转身退到了老者身后。 老者枯瘦的指节按住了扶手, 转头看向大殿门外。 正值仲春, 玄玉宗又是傍水而建,外面柳絮飘飞。随着纷扬的柳絮,隐约可以看到白石长道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逐渐接近, 到跨进门槛,众人才看清他们的装束,为首男子着绛红宽袍,身形修长挺拔, 面上戴着一张纯金镂花面具。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皆着黑衣劲袍, 戴玄铁面具, 一位环臂抱剑, 一位腰侧挂鞭。 老者将视线从三人身上收回, 冷声道:“来都来了, 何需还如此遮遮掩掩。” 一声极为清朗的笑声从为首的红衣男子口中溢出, “诸位也当知道魔界之人大多仇人遍天下, 四位魔尊更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也当理解一下。”他说罢, 稍微顿了顿,伸指按在了纯金面具的边缘,“不过今日本尊奉帝上之命来参加仙盟大会,也当显出魔界的诚意。” 话语未尽,苏译便揭开了面具,他今日未束冠,额头戴着一枚藏蓝描金的念珠,右耳上也饰着一枚相同样式但更小些的念珠,下面垂着朱红流苏。 通身气质明艳近妖,但偏偏眸中浸笑,竟会让人恍惚间觉得亲和温善。 列坐中有人没忍住低语出声,“魔界怎么都是这种近魅近邪的长相。” 旁侧问他,“你还见过谁?” “……” 陆凉时的目光紧紧锁在苏译脸上,极其不可置信,“苏译。” 苏译顺着声音望过去,“陆峰主只知我堕魔,恐怕不知道廖生就是我,今日全当重新认识一下。” 有人一掌便怒拍在了座椅扶手上,站了起来,“你就是青华峰那个叛门弑师的孽障!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魔界是没有人了吗?派这样一个叛徒来侮辱人!” 洞瑶侧身往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鞭子上。苏译平静地看了洞瑶一眼,让他退后。 “本尊今日能亲自来,已经是给诸位面子。”他的视线扫向站起来的仙门长老,道:“若在魔界,以阁下的修为,连跟本尊说话的资格都不配。” 那仙门长老勃然大怒,“你放肆!魔族宵小,竟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坐下。”老者厉声低呵,长老才最后狠狠瞪了苏译一眼,不情不愿地坐下。 老者看向苏译道:“老夫乃玄玉宗长老门首席祈胤。” 苏译略抬了一下眼,“有耳闻。” 祈胤胡须皆白,神色平和温厉,“此次仙盟大会,帝尊屈尊亲自到场,魔帝不亲自来,派一个下属,是否有失规矩。” 苏译低笑了一下,直视向祈胤问:“本尊奉帝上命来此,自是有如帝上亲临。你们仙门的规矩是规矩,我们魔界的规矩就不是规矩了?” 第63章 祈胤缓缓握紧了扶手,不等他再次开口,大殿高处走出了一抹白色衣角。 众人不及看清来人,便匆忙起身行礼,“拜见帝尊。” 苏译站在殿中央,抬头看向高处的玉椅,只不可见地移了一下步子,并不弯腰行礼,极为突兀地站着。 有人不满地呵斥,“看见帝尊,为何不拜!” 苏译攥紧了袖中手指,望着白释熟悉的面容,他今日亦着正式的纯白锦绣宽袍,衣摆衣领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一身的纤尘不染,孤洁尊贵,垂眸下视时,冷漠疏离,“他既代魔帝而来,便无需拜。” 众人起身后,祈胤往出迈了一步,对苏译道:“既然已经见过了帝尊,尊主也是远道而来参加此次仙盟大会,来了便没有不比试切磋的道理,擂台已经搭好,恭候魔界多日,请尊主移步。” 苏译等祈胤走到自己面前后,才道:“自然,祈长老引路。” 祈胤往苏译身后看了一眼,道:“尊主此次来莫不是真就带了二个随从?” 苏译道:“本尊来时,帝上确实希望我能多带几个人过来,但本尊实在是害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故此只带了两个人,长老莫非害怕你们仙门这么多青年才俊,连这区区两个人都敌不过。” 祈胤稳着面色道:“尊主年纪轻轻,还是谦逊些好,不要把话说得如此满。” 苏译直白的视线从祈胤雪白的须发上一寸一寸掠过,颔首道:“祈长老年纪确实大,可惜百年来似乎只长了年岁,也幸亏长老运气好生在了仙门,若是生在了魔界,恐怕活不到这个岁数。” 祈胤猛然停步,气的胡须直抖,“老夫念你初来乍到,给你几分脸面,你莫要不识好歹。”说罢,拂袖便先行了。 洞瑶跟在苏译身后,鄙夷不已道:“仙门的老东西,只会倚老卖老。” 比试擂台距离正殿并不远,拐过了一片池塘,就是水月静汀,擂台设在水面上,周围置了座椅,都是视线绝佳的位置,保证擂台上的一招一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苏译到时,已经有很多人落座,他环视了一圈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看到了白释的身影,他依栏而坐,抬眸就能将整个水月静汀尽收眼底,旁侧候着雁回春。 池中植着荷花,虽是春季,但满池的荷花将近一半都正好开到最盛。 苏译刚将视线收回,就见人群中有位蓝裙的女子走向了他,周围有窃窃私语声,“这逃婚也没几日吧,今日逍遥和莲山都在,她怎么有勇气来,不怕碰到多尴尬。” “沧澜宗竟然能让她出来!?” “一天天寻死觅活的也是丢沧澜宗的脸面。” “不是!她怎么往魔族那边去了!?” 女子停在了苏译面前,虚行了一个礼,容色静美,笑意明媚,“尊主曾救过蓝渔一命,一直未曾当面道谢,今日全当谢过了。” 苏译道:“蓝二小姐多礼,举手之劳。”他感觉到了周围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略微皱眉道:“不知蓝二小姐如何认出在下,只是今日这般场合,蓝二小姐实在是没有必要亲自过来道谢,有损姑娘清誉。” 蓝渔却扬唇无所谓道:“有什么清不清誉的,说得多了不过是多一件少一件的事,没什么区别,倒是尊主莫要介怀。” 苏译的眉峰却并没有舒展开来,“在下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姑娘。” 蓝渔自嘲般低头笑了一下,怅然道:“我也不太能理解我在做什么,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苏译身后有人走过来,蓝渔抬头看过去,轻声唤,“蘅芜姐姐。” 不及蘅芜回应,蘅芜身侧跟着的一位俊朗男子,突然呵斥道:“成何体统!你是何辈分,竟然敢唤尊者姐姐。” 蓝渔猛然被吓得僵在了原地,蘅芜侧身挡在了蓝渔面前,看向跟着他一起过来,又突然出声的男子,唇间溢出一声嘲讽至极的嗤笑,“她成何体统?你成何体统!本尊在你们面前不讲规矩你们便偷着去乐,由得着你在本尊面前教规矩,本尊是差这一声尊者吗?” 男子连忙俯身道歉,“尊者恕罪。” 蘅芜毫不留情面,“滚。” 苏译站着看了这么一场闹剧,牵了下唇角道:“既然尊者不差这一句两句,不知本尊该如何称呼?” 蘅芜看向苏译,和缓道:“若你愿意可以叫姐姐,或者叫声姑姑,到了本尊这个辈分,没有几个称呼承受不起。” 苏译一把按住洞瑶已经抚到鞭子上的手,咬牙道:“尊者这般毫无差别地仙魔两族都得罪人,就不害怕那一日有人来找你寻仇,你都辨不清楚是谁?到那时候,算你死的怨还是不怨?” 蘅芜突然凑近到苏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不怨,那一日本尊若真被仇家杀了,一定算报应不爽。” 她起身时,视线似无意般扫了一眼苏译身后,转身而去。 苏译落座后,洞瑶与铁奕一左一右站在了身侧,水月静汀外敲响了一声沉穆的钟声,擂台上飞身落下一位青年。 铁奕正准备上去,却被洞瑶抬手快一步挡住了,一个纵跃,已经站在了青年对面。 苏译手侧放着茶盏,他悠然地一边拨开茶沫品着茶,一边看着擂台上的战况。 洞瑶一柄长鞭,几乎没有使全力,已经击退了数十位仙门里有名有姓的年轻弟子。 列坐议论四起,已经哗然,“他到底是何身份?” “此般修为战力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随从!” 终于有人实在坐不住,侧头接近苏译道,“以他这般实力,在魔界恐怕不仅仅只是一个随从这么简单?” 苏译意味不明地答道:“那仙君觉得他该是何身份?又能在魔界排到第几?” 仙君抿紧了唇没应声,只目光沉沉地落在擂台上,洞瑶将一位资历不低的长老一鞭便甩进了池里,掉进水中时,身上穿的素袍已经全部碎裂,全身血肉模糊。 苏译将余光收回,整个人弯眼都快笑成了一只狐狸,“也不知他能在仙君手底下过几招?总不至于一招都过不了?” 仙君捏紧了衣袖中的手。 身后有人的低语传过来,“感觉这般实力最起码是位魔尊,不然也太恐怖了。” “四魔尊不合,那个魔尊会跑来给另一个打下手。” “可……一个魔尊下属就这样,那真真的魔尊该是什么实力。” 苏译贴心地转头纠正,“都忠心于帝上,四魔尊怎会不和,谣传而已。” 仙君的面色却并没有舒缓,反而是更冷了,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两百年未起战事,魔界如今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第58章 离箭 “我听说, 廖生魔尊是四魔尊里面实力最弱的,他身边一个下属就……那其他……” 又一名长老在马上被击到水里时,蘅芜踏步而起, 将人在半空接住了,那位长老未及反应,蘅芜一掌便将人毫不犹豫地推向了岸边, 自己旋身落在了擂台上。 洞瑶虽实力强悍, 但毕竟刚刚已经比试了许多场, 上来与他较量的修为也都不低, 甚至后面几位还是资望极盛的仙门长老,他与蘅芜相对而战,握着长鞭的手上有鲜血淋淋漓漓往下滴落。 蘅芜的目光下落, 开口道:“你已比试多场, 体力早已不支,本尊就算勉强赢你,也不光彩,下去, 换其他人来。” 洞瑶并未说话,与蘅芜的视线在半空中相峙。 苏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茶杯, 盯着擂台上的二人。他能感觉的四周的骚动, 蘅芜作为与渊和同辈, 仙魔之战前的尊者, 在整个仙门修为实力首屈一指, 毫无疑问是战力天花板的存在。仙门输了太多场, 非常需要赢一场, 蘅芜的突然上场极其鼓舞人心, 不说全部, 最起码这个水月静汀内大半人定希望蘅芜能将面前这个魔族修士打废在擂台上。 绝对不能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就下去! 祈胤微侧了一下身,压着怒气,对他身边的祈言风道:“问问蘅芜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到底在做什么!” 祈言风看向擂台,不过须臾便收回视线,平静回道:“尊者行事,言风不敢置喙。” 祈胤气的胡须直抖,“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但更加令人膛目结舌的是,对峙许久之后,洞瑶收回长鞭,退回到了苏译身后。蘅芜手中祭出一柄赤红弯弓,抬手拉弓,箭尖裹着烈焰,直指向了擂台下的莲山,唇角扬起的笑容恣意明锐,“本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与容繁比试一场,也不知道本尊与容繁孰强孰弱?莲山,你便代你师父与本尊比一场,也当全了本尊百年来的心愿。” 一石激起千层浪,窃语四起,这台子是专门给魔界搭的,那能没有让魔界输一场,自己人就窝里斗起来的道理,祈胤怒声呵斥,“蘅芜你在做什么!下来!” 蘅芜不受丝毫影响,依然盯着莲山,歪了下头询问,“怎么?不敢?” 莲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握紧了怀中拂尘,纵跃而起,几乎是在他飞身的瞬间,火箭离弦而出,洁白拂尘与火红箭矢在半空中相遇,强劲的灵力波动层层荡开。 第64章 蘅芜站立在擂台上,抬手再一次拉满了弓弦,这一次不是一根,而是五箭齐发,每一根箭矢携带的灼烈火焰都比第一箭时威力更盛。蘅芜毫无隐藏,拉弓搭弦每一箭都近乎完美射出。 莲山刚击碎了第一箭,迎面就是接连而至的五根箭矢,箭尖斜擦他鬓角而过,削断了他的一缕鬓发,退无可退,他被五根箭矢逼迫至直坠下池塘,砸起了一池水花。 岸边有人起身急呼,“仙君。” 蘅芜看着莲山满身是水的被弟子扶出池塘,缓缓收回视线,不无嘲讽道:“这就是仙门里年轻一辈的最强战力,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话语未落,她突然转身,面向不远处的凉亭。所有人都毫无预料,一根离弦之箭已经疾驰向了凉亭内的洁白身影。 苏译差点站起来,被洞瑶一把拽住了。 白释周侧的罄钟不知何时消失了,箭尖在距白释眉间一寸处猛然停下,白释姿势未变,抬眸的刹那,箭矢飞坠向了池中,万千水浪瞬间被击起。 众人慌忙抬袖去遮挡溅落下来的水滴,并不算高的声波在整个水月静汀内荡开,“你不是我的对手,不必比。” 蘅芜向着凉亭屈膝便半跪了下来,“蘅芜莽撞,帝尊恕罪。” 白释迈出凉亭,移步到了众人面前,问:“本座已经看了许久了,这比试还要继续吗?” 祈胤被弟子扶了一把,才站起来回话,“帝尊既然看倦了,便不比了。”他望了眼苏译,转头继续对白释道:“魔界尊主来仙盟大会,主要还是为了商讨封固秘境一事,今日天色尚早,也不必拖着,不如尽早将这件事商量妥当,不知帝尊意下如何?” 白释转身便往回正殿走,“好。” 正殿内重新加了一张座椅,就在玉椅右手下侧,与祈胤相对。苏译倒也没有说什么,抬步便坐下了。 众人全部落座后,祈胤开口道:“再商谈封固秘境之前,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求问帝尊。” 白释颔首,“何事?你说。” 祈胤抚了把胡须,略思考了一下道:“妄生秘境的封印一直稳固,千百年来也从未出现过问题,但却在听说帝尊进入妄生秘境后,开始频频出现罅隙裂缝,帝尊对于此事可有说法?当年帝尊又是如何进入的妄生秘境?” 列坐许多人点头附和,“是啊,帝尊为何会进入妄生秘境?这两百年帝尊果真是在妄生秘境里?” 苏译微蹙了下眉头,暗暗捏住了自己的指节,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商讨不可能对师祖多么有利,但这才刚开始,就已经施压逼问了。 白释的神色并未变,他静默了很久,倒也没有人敢出声催促他,“妄生秘境的封印本来便只有一千年,千年时日若到,封印自会解除,这点诸位应当清楚。” 有人连声便接道:“这点我们自然是知道,可出现罅隙是在两百年前,就是说封印不稳提前了两百年,平白无故地为何会提前两百年?” 白释看向出声之人,那人在白释的视线里,下意识吞咽口唾沫,但却强撑着没有移开对视的目光。白释垂了下眸道,“那是因为两百年前有人差点破除封印。” 一长老急声便问:“他是何人!帝尊可是知晓?” 白释缓缓吐出字句,“耀魄。” 祈胤抚着胡须的动作刹那便僵住了,猛然抬头望向白释,“就是那个无极门仙门皆已除名的叛徒!他那儿来的能耐竟然可以差点破除封印?” 列坐有不明所以的年轻掌门家主问询,“耀魄是谁?” “以前无极门弟子,后来堕魔成了魔帝,在仙魔大战时被帝尊亲手斩杀在了奉天剑下。” 白释道:“诸位中应当有人知道,耀魄之前是无极门弟子,我的灵昙水榭里有所灵阁,里面藏书庞杂,有几本是关于妄生秘境的封印,许是被他看到了。” 有人没忍住出声道:“帝尊怎么能将这种书随手扔在灵阁里,任什么人都能查阅。” 白释没说话。祈胤顺口斥道,“放肆,帝尊行事,岂容你多嘴。” 白释静了半响道:“当是我的疏忽,此事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可还有什么问题?” “那帝尊又为何进了秘境?” 白释平静道:“耀魄不敌我,想将我囚在秘境。” 不知谁问了句,“那罪诏呢?” 白释循声也没有看见说话之人,祈胤紧接着便叹了口气接话道:“帝尊想要再次封印妄生秘境,仙门所有门派都没有异议,只是我们只有一个请求?帝尊如果能拿出罪诏,各派不日便携神器随帝尊前往封印秘境。” 苏译心间一跳,下意识看向了白释。 白释眸色稍沉,“我并不知罪诏在哪里。你们为何对于罪诏如此执著?封印秘境又与罪诏有何关系?” 殿中有人低嗤出了声,“帝尊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白释还没有多大反应,那位与他隔的极远的魔界尊主,冰冷的视线向他扫了过来,说话之人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凶神。但还是忍不住默默侧了下身。 祈胤从座位上起身,向白释恭敬一拜后道:“帝尊既然不知,便由老夫来说。众所周知罪诏记载世间苍生罪业,修仙者的雷劫是强是弱也与这罪诏息息相关,罪业多则雷劫重,罪业少则雷劫弱。仙门之内千年来因雷劫殒命的弟子不计其数,甚至至今以来,没有一个人顺利渡过所有雷劫,得道成神。修仙一路本便艰难漫长,每进一步一道雷劫也该合理,这千百年来无数修仙者也是这般走过来的,可帝尊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雷劫是不是太过了!怎能千年来所有修仙者全部葬身在雷劫之下,没有一个例外,这哪里还能算是雷劫,根本就是天罚!天道不允许任何一人修仙者成神,这样的雷劫没有道理,只有毁了罪诏,才能消解这千年的禁锢。” 白释抬眸看向满殿修仙者,“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 一名年轻的宗主起身站到了殿中央,弯腰行礼道:“是,人之一生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罪业,杀妖除魔算不算是犯杀业?被欺凌辱骂如何不心生嫉恨。即使今生因为修仙而严守本心戒规,又怎能控制前世往世是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罪诏的存在本便毫无道理!” 祈胤缓了口气接着道:“望帝尊能够理解,百年之前不是也有诸多仙门长老宗主不惜触犯禁令,创了转罪阵,将自身罪业转给他人,减轻雷劫威力。帝尊亲历了那场浩劫,应该最是能体会其中的无可奈何,只要拿回罪诏并毁掉它,方才能一劳永逸,不让百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 白释沉声问:“你们果真觉得如此便对?” “这满殿之人谁都有资格指摘我们不对,但唯独帝尊没有资格!” 祈胤转身便厉声呵斥,“放肆!” 年轻宗主毫好不理会地继续掷地有声道:“我们尊敬帝尊,至今也未曾问转罪阵是谁所创,第一个使用转罪阵的人到底是谁?帝尊不能自己用歪门邪道渡过了所有雷劫,只剩下一道情劫,就想将我们的路断了!我们今日此言再离经叛道,也不过是想毁了一件神器罢了,比起前人诱捕狸妖,转罪他人可好太多。” 大殿内突然响起了极为突兀地鼓掌声,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苏译虽然唇角勾着笑意,但眸色极冷,“毁掉一件神器?还罢了!宗主倒是好大的口气,本尊算是知道今日你们千求万求请我们参加仙盟大会,这是唱的那一处,今日这戏莫不是专门唱给我们看?” 宗主呛声便道:“坐着听就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释不可置信地看向苏译,苏译微微往后靠了一下,抬眸迎上白释的视线,略微停顿后,转头道:“宗主莫非是聋,没有听到帝尊说他并不知道罪诏在那里。你们搞这么一出戏,本尊很难不怀疑你是再跟帝尊要?还是再跟魔界要?本尊嫌你们遮遮掩掩指桑骂槐的说话方式不舒服,不可以吗?” 宗主一脸震惊,“你们魔界就是这般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苏译讥讽道:“讲不讲道理也分人,和宗主这般不讲道理的人说话,自然不讲道理。” 祈胤很快反应过来道:“尊者既然说罪诏不在帝尊手里,莫非果真是在你们魔界?” 苏译往前倾身,盯看着祈胤,“不在,但你们对于封印秘境一事如此拖延阻拦,是觉得罪诏一定在妄生秘境里,对不对?” 祈胤捏紧了拳,“尊主何需明知故问!” 苏译莞尔,轻声问:“你们真的觉得罪诏如果在妄生秘境,秘境开启后,你们就能顺利拿到?” 祈胤怒喝:“你什么意思!” 苏译缓缓后靠回椅子上,“长老好好想想,魔界真的能放任你们拿到罪诏?比起毁掉罪诏,本尊觉得还是转罪阵对你们来说更加简单易行些。” 列坐一位长老着急出声,“你们魔界之前可不是这般语气态度!” 苏译抬眸看向他道:“你也知道是之前,魔界这两百年来确实在帮仙门找寻罪诏,但未必今时今刻还要帮你们找!你们大可以不封固秘境,等待秘境彻底开启,试一试那时候魔界是什么态度,罪诏最终会先落到谁手里?” 第65章 “两百年前仙魔之战后,魔界元气大伤,对你们的步步紧逼,处处退让,你们果真就认定了魔界好拿捏。秘境开启后,自有无数妖兽涌出,先魔帝手中那柄可以御万兽的魔笛现在在何处?长老不妨猜猜看。最终孰输孰赢,恐怕真的是未知。” 祈胤脸色寸寸青白,“帝尊在秘境两百年,岂能让你们捷足先登,而且说起御万兽之力,帝尊的长云笛未必没有这般实力,先魔帝手中那柄魔笛到底是谁的?最后会受谁所控,还不一定!” 苏译蓦然大笑出声,笑了许久,才堪堪止住,“长老刚刚对帝尊那般口诛笔伐,现在怎么了?怎么这般快就变成你们的底气了?” 苏译丝毫不在意祈胤难看的脸色,抬腿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向白释,道:“本尊刚刚听了那么久,也没感觉出来仙门上下对帝尊多尊敬,不过都是虚伪至极,各怀私心。帝尊不妨来我们魔界,魔界可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无足轻重的事,只在乎实力,以帝尊的能耐,若来魔界,不止本尊,即使帝上也愿奉你为坐上宾,不比在这乌烟瘴气的仙门里待的舒服……” 话还没有说完,殿中携带了武器的宗主长老,全部瞬间祭出灵器站了起来。洞瑶与铁奕也往前一步,将苏译护在中间,两相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够了!闹够了没有!”白释沉声呵斥,眸色静的吓人,“秘境封不封固之后再说,今日可以结束了。” 祈胤的视线往后扫了一眼,才有人开始慢慢收回了灵器,他抬手再次向白释行礼,这次倒是唤得稍稍恭敬了些,“帝尊。” 白释的面色并不好看,但也没有动怒,只道:“不是说要封令尊者,既然人选已经定了,借着今日便一并封了。” 祈胤迟疑了下,但是看白释的神色并不像有更改的余地,最终还是道:“老夫这便派人准备。” 第59章 封令 魔界四位尊者皆持有各自纹令, 纹令上雕的图案为四种神兽,廖生魔尊为夔纹,洞瑶魔尊为犼纹, 城欲魔尊为龙纹,醉鹤魔尊为凤纹。仙门四位尊者相对应也有四枚纹令,不过上面不再雕刻的是兽, 而是日月山水, 每届封令尊者的仪式上, 都会由帝君或帝尊根据推选出来的弟子心性将这四枚纹令分别交接给下一代尊者。 苏译记得渊和当初承接的便是水纹令。殿上安静, 没有一个人再继续坐着,四位推选出的尊者面向白玉高座而跪。 白释缓缓从台阶上迈下来,接过蘅芜亲手递给他的四枚纹令, 走到了跪地的四位尊者面前。 按理来说, 封令仪式时,帝尊一般会用探魂入梦查验心性过往后,再递交纹令,但这次并无人提醒四位尊者需要抬腕让查验, 白释垂眸也没有做任何反应。 白释拿起的第一枚纹令是日纹令,在莲山面前驻步, 将纹令递给了他。 莲山伏身一拜后, 双手接过, “莲山叩谢帝尊。” 白释语气平柔, 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道:“佛有菩萨低眉, 自有金刚怒目, 需知二者本无不同, 莫误歧途。” “弟子谨记。” 白释移步, 拿起了第二枚月纹令,停步后轻唤了声,“凉时。” “帝尊。”陆凉时略微震惊地仰头,他似乎是想将自己的手腕抬起,但最终还是掩在了衣袖里,并没有动。 白释将月纹令接给他道:“一步错则步步错,心境不平难免易生心魔。” 陆凉时接住纹令,恭敬拜谢 ,“凉时谨记。” 白释将水纹令递给了逍遥,在白释移步要离开时,逍遥却出声唤住了,他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足勇气问:“帝尊便没有什么告诫逍遥?” 白释看着他道:“你很好,无需更改。” 逍遥还是有些迟疑,“可……帝尊……逍遥并非……” 白释等待他说,逍遥却低头没了下文。 白释道:“你握住你手中纹令。” 逍遥依言将水纹令握紧在了手心,乳白色的纯澈灵力从他手心漫出,慢慢地裹住了整枚纹令,与纹令上溢出的灵力完全交融。 白释缓声道:“没有问题,你的修炼或许远比你以为的更要坚实稳固,灵力也很干净。” 白释到祈言风面前时,祈言风面色未变,只自然地抬起了右手手腕。 白释的神色稍用动容,这本是封令仪式上一直都有的环节,白释只要将手指轻搭在此人手腕上,便能探知到他的过往和修为,往届封令仪式并非没有在这个环节筛过候选者。但这次白释却并没有使用探魂入梦,而是将最后一枚山纹令直接放在了祈言风掌心,道:“不必了,你们既然能通过层层筛选举荐走到这里,便自有过人之处,也得到了仙门上下的认可,实在没有继续查验的必要。” 祈言风将纹令握到掌心,伏身行礼,“言风叩谢帝尊。” 苏译身后有人出声,声音很轻,甚至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戏谑,“怎么,羡慕呀?” 苏译将视线从白释身上收回,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也就是帝尊亲自封令的殊荣难得,其他没什么意思。” “你说,当年你若没有堕魔,今日封令的尊者中会不会有一个你?” 苏译侧身瞪了洞瑶一眼,微有薄怒,“没有如果的事情,没必要推测。” 洞瑶不避不移地对上苏译的目光,认真问:“你刚刚说的话,是真想让帝尊来魔界,还是单纯气一气仙门那些拎不清的老东西?” 苏译蹙眉道:“有区别吗?帝尊若真来了魔界,气不到他们?” “只是如此吗?”洞瑶压低了声,“有一个词叫关心则乱,你一对上和帝尊有关的事情可太反常了。” “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洞瑶倏忽之间突然笑了,眉眼微弯,他将苏译扳得继续转过去,看向殿中央。 苏译将洞瑶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开,“你发什么神经?” “理解一下,面前这种场面很难不让人多愁善感,毕竟年少轻狂时,我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有一日能成为尊者,得仙门上下敬仰尊崇,可惜物是人非。”他嘲讽般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嗤。 苏译哑然片刻,“真不像从你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洞瑶愉悦道:“你不都说了我今天在发神经,反常一点不才算正常。” 封令仪式结束后,陆凉时径直望向了苏译。苏译向洞瑶低声传话,“我有些私事处理,你若无事,可以先走。” 洞瑶道:“打的过吗?需不需要我留下来帮你?” 苏译咬牙,“我在你眼里就弱成了这种地步!” 洞瑶否认道:“不至于,怕你下不了手,打不死。” “无事。”话音未落,苏译脚底浮阵,身影已经从大殿中消失,紧接着陆凉时也消失了。 芳草如茵,池畔杨柳青绿。 陆凉时一身青碧色宽袍,握着折扇负手而立,眸底清冷。 他的指腹摩挲着折扇,看着苏译缓声道:“我从未想过,廖生魔尊竟是你,当年师门果真是没有冤枉你,你真是前廖生之子?” 苏译冷嗤道:“我承了魔尊的位,就是廖生之子,你继任了青华峰峰主之位,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师父的孩子。” 陆凉时握扇的手骨节泛白,怒斥出声:“你放肆,即使到了今日,你也丝毫没有悔改之心。” “不对,我说错了。”苏译走近了陆凉时一步,“你那儿有资格和师父扯上一点儿关系,你根本就不配!” 陆凉时像是听到了笑话,“我不配?你便配?以你为虎作伥,弑师杀父的魔族尊主身份。” 苏译攥紧了手指,提拳便向陆凉时砸了过去,他速度快,拳掌之中携有灵力,虽不是杀招,但也毫不保留,威力并不容小觑。陆凉时连忙抬扇阻挡,几个来回之后,他生受了好几拳,眼眶唇角一片青紫。 一道劲风掠过,陆凉时出招震开苏译,后退了数步,与他拉开距离,“够了!我来不是跟你扯这些的,清圆呢?” “清圆。”苏译捏拳缩进袖中,余怒未消,“你倒是还有脸跟我提清圆!她都跑回魇都了,你才发现人不在了,一峰峰主让你当成这样,还不如尽早退位让贤。” 陆凉时亦是愠怒,“她身携青华剑,我能有何办法管束住她!” “一把青华剑就能让你束手无策,你怎么不担心她携带青华剑离开青华峰一路跑到魇都,路上若遇到觊觎神器之人,以她小小年纪要如何应对?” 陆凉时抿紧了唇,无言以对。苏译道,“陆凉时我当初将清圆留在青华峰,交给你,你可曾对她上过半分的心?看在师姐的份上,对她可曾偏心宠爱过?这么久了,清圆并非辨不清好歹不知感恩,可至今对你对整个青华峰毫不亲近留恋,你反思过自己吗?你这样的姿态,凭什么让我把她再交给你!” 陆凉时冷声道:“以她魔修之子的身份,你想让青华峰如何?想让我如何?” “她为什么会有魔修之子的身份?她何必忍受那些厌恶和欺辱。”苏译声音嘶哑的厉害,近乎咆哮,“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你至今不敢承认她的身世,师姐被逐出师门的时候你不敢说,清圆需要灵力护灵识,无处可去的时候,你不敢说,你连师姐产下清圆缠绵病榻,看都不敢去看她一眼!你当时若稍微有一点担当和勇气,师姐会去逝吗?” 第66章 “怪我?”陆凉时只觉好笑,“她不替你挡罚,她会身体受损的那般严重?我没有勇气我毫无担当?你有勇气!挖丹叛门,屠杀师长,这种事情,没有点勇气确实干不出来。” 苏译全身魔气爆涨,眸色转红。 陆凉时暗下捏紧了折扇,“怎么?今日你连我也想杀?” 苏译自嘲道:“我这么多年对你从未真动过死手,你以为是我杀不了你,惦念着你好歹是我的师兄?不过是因为你是清圆的生父,我怕清圆终有一日知道真相后为难,但今日既然听你如此说,便没有顾虑了,清圆从此以后和你再无关系。你介意极了多一个女儿出来损你清誉,但我不介意。” 咔嚓,不远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传来,本来僵持不下的二人皆转头,白释站在垂柳下,柔软的枝条在他身后被风吹得摇晃,夕阳西下,天边落霞赤红,他的影子被拉的长,整个人身上都被渡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但神色却很淡。 陆凉时无法判断白释站在这里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他来的悄无声息,若不是故意踩断了树枝,他和苏译未必发现得了。陆凉时侧身退了一步行礼,“帝尊。” 白释移步往他们近前走来,步子很慢,白释没有说免礼,他便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没有敢变,手心里甚至已有细汗渗出。 没有看出来白释生气,但无端觉得恐怖。白释在他面前一步停了下来,语气平常地问:“你知道为何上一代尊者,有记载的只有三位吗?” 陆凉时略将腰又低了些,恭敬回道:“凉时不知。” “不是只封了三位,其实也是四位。封令尊者虽然最看重的就是修为,宗派,名望,但并非毫不在意私德,若所行之事实在有背常理常情,也会被撤名。” 白释并不在意陆凉时的脸色变化,继续道:“你能在破身之后继续修行无情道,意志心性确实难得一遇,远超常人,如果走的平顺你的境界不会比渊和低,但你若还是试图欺人欺己,不明本心,下一次的天道雷劫你未必躲得过。” “谢帝尊提点。”陆凉时往后撤步,“凉时告退。” “嗯。” 第60章 云间 白释转身看向苏译, 苏译静静站着,周身的魔气已经退散,感觉到白释的目光, 他轻轻扯了一下唇角,表情竟有些委屈。 白释走到他跟前,无奈道:“刚刚张牙舞爪的, 怎么一对上自己的事情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译伸手环抱住了白释, 将自己的头顶蹭在白释的侧颈, 闷声回道:“总归是不一样。”他问:“师祖何时过来?听到了多少?” 白释顺势将他抱住, 胳膊与衣物隔着些微距离,环在了苏译的腰上,回道:“没听到多少, 是刚过来。” 苏译似乎松了口气, “那还好。” 白释抚着苏译的发,低了下头,看进苏译的眸子里,认真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比你以为的要多很多。” 苏译侧过了对视的目光。白释能感觉到苏译心情的低落,并不催促他, 缓了很久之后, 他才再次开口道:“弟子一直希望可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可是我似乎从来没有保护住任何一个人, 娘亲爹爹我留不住, 师父仙逝我也难辞其咎, 师姐更是因为替我受罚才不在了。甚至清圆, 我希望她回到他亲生父亲身边, 留在仙门, 可他在青华峰待的并不如我以为的那般顺心,也不开心。”他抬头注视着白释,声音都跟着哽咽了,“我还想师祖能否离开仙门,随我去魔界,但却又清楚地知道师祖未必愿意,而我在魔界也未必真有能力保证师祖的安危,应对此后种种。” 白释轻轻抚着苏译的头发,把他往自己怀中更紧地揽了揽,“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尊主!主……”旁侧突然出现了一声焦急匆忙的呼叫,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变成了惊诧至极的单音,“艹!” 苏译松开白释,下一秒已经逼近到了突然出现的人面前,单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颈。 落在他脖子上的力道极重,完全不能呼吸,霍成得双颊憋成了青紫色,感觉下一秒就能断过气,他用双手竭力抓住苏译的手腕,试图出声,“真……什么……也……没看见。” 白释抬手用灵力将二人分开,严肃唤道:“苏译。” 苏译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往霍成得身上落,松开手退后一步,拿出巾帕仔细地擦拭手指,“什么事?谁允许你这般莽撞就来见我?” 霍成得弯腰缓了许久,才顺过气,再不敢去看白释。只是他确实焦急,也顾忌不了那么多,开口道:“属下以为主子和你在一块。” 苏译将巾帕收进袖中,抬头看他,“你找他做什么?” 霍成得声音都是抖得,感觉都有哭腔,“主子把犼纹令留给属下了。”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枚银白色纹令,递给苏译,继续道:“这东西主子压根从来不会离身,主子没了,也得是从他身上搜出来。” 苏译的神色也变了,他扫了一眼霍成得掌心的纹令,确认确实是犼纹令,便收回了视线,并没有接,道:“你可找过他了?” “找了,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寻了,才找到了你这里。” 苏译沉默了半响,眸色却是越来越暗,他伸手解下腰间的红玉珠,掐了一个决,须臾,便有祭迟的虚影显出来,“廖生,仙盟大会可结束了?” “结束了。”苏译沉声问,“洞瑶将犼纹令留给了霍成得,此事帝上可是早就知晓?你罚他,果真只是取了他的元丹?” 祭迟不答反问道:“孤在你心里就这般狠心,元丹说刨就刨?犼纹令的事情孤确实有预料,但却是洞瑶说想离开,并自己亲手刨了丹,孤没有阻拦。此事本来是想等你从锦官城回来了再告诉你,没想到你竟先来问我了。” 霍成得急道:“主子离开,他有没有说他去哪儿?” 祭迟道:“不知,发生了什么?” “等属下回魇都了,再呈报帝上。”苏译说罢,也不等祭迟再开口,便收回了红玉珠。 霍成得焦躁道:“现在怎么办?这上哪儿还能再找主子?” “闭嘴。”苏译呵斥了一声,顺利让霍成得闭上了嘴,他走到白释面前,犹疑了一下道:“能否麻烦帝尊,帮我一个忙。” 白释颔首,“你说。” 苏译道:“帝尊刚刚过来时,可有注意到蘅芜尊者还在不在大殿?若她现在不在玄玉宗,让玄玉宗派弟子找人。” “好。”白释道:“我去给他们说,你在这里等我,如果你还想自己找,我陪你一起。” “嗯。” 霍成得膛目结舌地看着白释消失,舌头都捋不直了,“尊……尊……” “你现在去寻铁奕。”苏译转身下令。 “哦。”霍成得下意识哦了一声,退步离开的步子都是乱的,差点绊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感叹出声,“玩的真是花啊……” 苏译并没有等待太久,白释便返回了,道:“蘅芜确实联系不上,发生了什么?蘅芜与洞瑶之间是有什么牵扯吗?” “此事说来话长,我之后有时间了向师祖详细解释。” 白释道:“玄玉宗已经派弟子寻人了,你现在什么打算?” 苏译道:“我想先去一趟云间楼,看有没有线索,师祖要陪弟子一起去吗?” 白释点头,“嗯。”白释先迈动步子,拐过一座假山,雁回春候在廊下。 苏译跟在白释身后,没有预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不及回避就对上了雁回春略显诧异的目光,但他反应很快,几乎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谦和儒雅的姿态,最先开口,给两人各行了一个礼,“帝尊,尊主。” 苏译亦回了一礼,“仙君。” 白释开口道:“你不必陪着我,若蘅芜有消息给我传音。” 雁回春退步离开,“弟子告退。” 苏译有些担忧地唤了声,“师祖……” 白释顺势便握住了苏译的手,安抚道:“无碍,回春没事。” 苏译与白释到云间楼外时,铁奕与霍成得已经到了,苏译问,“进去看了吗?” 铁奕回道:“没有,今天云间楼不接客。” “莫名其妙地怎么突然就不接客?” “说是有贵客包场了。” “嗯,知道了。”苏译转头,见白释举目望着云间楼巍峨的高楼,数十级台阶上是紧闭的金铜大门,两侧挂着裁制精美的花灯,虽天色刚暗,但样式不一,颜色不一的花灯,已经被全部点亮,繁华绚烂之极。 “帝尊,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嗯。”白释微侧了一下身,交握住了苏译的五指,轻声道:“闭上眼。” 苏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双眼,有一刹的眩晕感闪过,苏译紧紧抓着白释的手,再睁眼面前场景已换。 他看着熟悉的陈设,不无讶异,身似客! 第67章 一片洁白的衣袂从昏暗的楼梯口出现,女子一身的孤洁高冷,身后还跟着一个缀有七彩狐尾的漂亮少年。 云纤凝唇角挂的笑意不达眼底,“尊主何必如此惊讶,不是早就猜出云间楼和身似客本是一体。” 苏译道:“猜到和确认是两码事。” “确实。”云纤凝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苏译与白释,还没有来得及松开的手上,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道:“不知尊主与这位公子今日无邀硬闯所谓何事?” 苏译松手,往前迈了一步,状似无意地挡在了白释面前。他来时帮白释易了容,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委实没有想到会正面遇到云纤凝,云纤凝是生意人,见多识广,即使高级的易容术也未必不会被她一眼就识破,“找人,楼主可有见过洞瑶魔尊?” “那这位公子呢?也是找人?” 白释毫不隐瞒,“恩,蘅芜。” “真是凑巧了。”云纤凝抚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下走,“洞瑶与蘅芜确实都在我这儿,但是也很不凑巧,我今日接了蘅芜一桩不小的生意,恐怕暂时还不能让尊主见到他们,不过……”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卖关子般继续道:“念着上次与尊主不打不相识的交情,可以与尊主也做一桩生意。” 苏译皱眉问:“蘅芜与你做的什么生意?” 云纤凝淡声道:“这便与尊主无关了,但我相信,尊主与云间楼做完这桩生意,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座七层高塔的虚影,慢慢道:“身似客共七层,一层一境,尊主如果能从这七层幻境中找到洞瑶魔尊散落的七情,我便将洞瑶魔尊完完整整地交给尊主,也可以告诉你蘅芜的去处,但如果找不到或者找到的比我找到的少,尊主也可以拿一件神器来交换。” 苏译强按下心惊,体内携带的奉天剑似乎都跟着震颤了一下,道:“我未曾有过神器,如何与你交换?” 云纤凝轻笑道:“尊主若真没有,你身边这位公子也没有吗?而且云间楼做生意,怎么会开客人完全办不到的条件。” “开始吧。”话音一落,云纤凝便将高塔虚影握进手心,面前的景物再次改变。 他与白释站在一片白茫茫,没有尽头的空间内,脚下甚至都没有踩着实物,而是飘浮在半空中,四周有数十扇白石门,样式雕花一模一样。 苏译环视了一圈,没有丝毫线索和规律可以找,他抬手抚摸到了其中一扇门,手指刚碰上石门,门便突然自动打开了。 一片刺目的白光将他瞬间吸入,在跌入白光的刹那,有人匆忙抓住了他的手腕,跟他一起跌了进去。 第61章 稚童 幽黑没有尽头的小巷内传出几声细碎的狗吠, 夜空是半轮圆月,两人脚下的影子被拉的模糊细长。 往前走出了很远才看到一个小木门,门槛很高, 两侧挂着红灯笼,但灯笼早已被风吹雨淋洗得没有颜色,两扇斑驳的木门虚掩着, 跨进去, 里面是个小院子和一间小矮屋。 屋内没有点灯, 夜风将纸窗吹得哗啦啦响, 苏译往进走顺手扶起了倒地的一把扫帚,“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没有住人,怎么这么安静?” 白释轻声道:“有人, 小心些。” 屋子刚迈进去, 迎面便砸来一把木椅,苏译不待看清,出掌已经将木椅劈成了两半,迅速侧移, 抓住了呆愣住不及逃跑的男孩肩膀。 那男孩实在瘦的厉害,苏译感觉自己手底下抓着的根本不是肩膀而是一截骨头, 稍一用力, 骨头就会被他捏断。 他下意识松了手上的力道, 男孩手脚用力, 试图挣脱, 挣扎间, 一口就咬在了苏译的手上, 他反手将男孩控制在了自己怀里, “什么毛病?打不过就咬人。” 月色下, 男孩的眸子亮的惊人,看不到惊慌与惧怕,只有一股瘆人的镇静和恨意。 苏译和缓了语气,尝试与他交流,“你叫什么?莫非是个哑巴。” 男孩并不回应他,只是倔强地与他四目相峙。苏译转头看见白释往进走,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半爬在桌面上,头枕着胳膊,安静无息,白释伸指隔着衣料在她胳腕探了下,回身向苏译摇头,“刚逝不久,中毒。” 桌面的白瓷碟里还剩几块绿豆糕。苏译强按下震惊,问他怀里的男孩,“你下的毒?” 苏译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再次问,“她是怎么中毒的你知道吗?你叫什么?于子卿?” 男孩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或许实际年龄要大些,但瘦的完全脱相,除了一双眼睛依稀可以辨别出不丑,其他,根本无法和如今花孔雀一般的洞瑶魔尊联系上半分。 男孩依然抿紧了唇不回答,只是身体却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表情越来越痛苦,苏译顾不得其他一把掀起男孩的衣袖,伸指探脉,“你怎么也中毒了?那糕点你也吃了!” 一股隐秘的压迫感浸满了整个屋子,苏译感觉到了黑夜里,有什么人往这间屋子极速迫近。 “什么人?出来!”苏译直腰,话语还没有喊出口,白释已经贴到了他的背后,抬手捂住了他的唇,拉着他退到了屋内一个隐蔽的角落。 黑衣人破门而入,剑刃在碰到男孩的千钧一发之际,赤红箭簇携火掼穿了黑衣人的胸口。 女子一身如火红裙,一脚就将长剑踢飞了出去,旋身挡在了男孩面前,黑衣人连声音都不及发出,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蘅芜将已经因为痛苦蜷缩到地上的男孩抱起,男孩稍有意识,抬手推她,很是抗拒。蘅芜语气温柔,低着头安抚,“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在离开前,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了一枚令牌,掩进袖中消失。 白释的掌心蹭到了一片柔软,他慌乱地缩回了手,只是手心的触感一时之间竟然消除不了。 怪异的酥麻感从掌心一路传递到了心脏,他愣了会儿神,听到苏译唤他,“师祖。” “嗯……”他慢半拍地回应,“跟上吧。” 蘅芜抱着男孩进了一座高宅的后院屋子,不久便有侍女带了大夫进去。 男孩刚脱离危险,大夫还未离开,就另有侍女急匆冲冲跨进屋子道:“小姐,夫人带了人过来了。” 蘅芜帮男孩掩了掩被角,从床榻边起身,对一旁候着的侍女道:“你好好照顾他,我出去看看。” “夫人,你不能进去。”门口侍女焦急阻拦,但妇人明显压着怒气,毫不客气道:“想活命就让开!” 妇人一身蓝色华裳,五官端丽明艳,气势迫人,不可直视,手中握着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话还没有说完,剑刃已经搭在了侍女的颈侧。 “娘。”蘅芜出来时,顺手阖上了门,他直直站在门口挡住了屋门。 妇人收剑,将剑尖对准了蘅芜,“让开,让我杀了那个野种!” “娘。”蘅芜站着丝毫不动,她深缓了口气,近乎祈求般道:“你放过他吧,他还那么小,他做错了什么?” 妇人目呲欲裂,“他做错了什么!他就不应该出生!你到底让不让开,你今日是铁了心要跟为娘作对是不是?” “他娘已经去世了,你就算有怨气有怒气也该消了,不该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也不放过。” “那贱人死不是活该!” “娘你很清楚,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蘅芜狠下心道:“我爹这些年身边的情人就没有断过,有多少是他隐瞒身份家事哄骗的……” 蘅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是我的错吗!我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他。” “我何曾说过你有错,只是娘。”蘅芜痛心地看向阶下的妇人,明明容色风度依旧雍雅明丽,但神色却近乎疯癫,“你看看这些年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在女儿心里不是这样,你不会对毫无反击之力的人下手,枉杀无辜,甚至今日连一个对此毫无所知的稚童也容不下,下毒不成,竟还派杀手刺杀。” “我容不下!我心胸狭隘!”妇人连点了几下头,似觉荒唐般大笑出了声,“让开颜之,你再不让开,为娘今日连你和那野种也一块杀。” “娘。” “你是仙门尊者,你大公无私心胸宽广是正道楷模,你瞧不上我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深闺妇人。” “我何曾说瞧不上你。” 剑尖已经抵在了蘅芜颈侧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刺眼的血痕,妇人声音尖利绝望,字字控诉,“你还想要怎样瞧不上!你今日所行所言那一点把我当做你娘了。” “行。”蘅芜转身进屋,将男孩揽进怀中,再次返回,“娘亲既然不想在这里看到他,蘅芜也不惹娘生气,我带他离开。” 妇人抬剑未及碰到蘅芜怀里的男孩,蘅芜猛地一挥袖,直接将剑给震飞了出去,她垂眸看向妇人的眸色里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烦躁,抱紧了男孩,毫不回头地迈下了台阶。 第68章 妇人毫无预料,她盯着被挥执出去的长剑,身体摇晃,几乎站不住,许久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蘅芜越来越远的红衣背影,笑出了声,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是似癫似狂,“夫如此,子如此,此生求何?” 妇人捡起长剑,边笑边哭,毫不犹豫横在了自己的脖颈,刹那鲜血如柱,喷涌而出,满院惊乱呼喊,“夫人!” “娘。”蘅芜未及跨出院子,便扔了男孩,奔回妇人身侧。 苏译急忙显身,将男孩接到了怀里,他低头,只见男孩紧紧咬着唇,满脸的泪痕,像是一只无依无归的小兽,哭声都是呜咽。 他的手掌触到了男孩的发顶,努力忽视掉外界的混乱,和男孩泪流满面脆弱可怜的模样,“这么大情绪波动,为何能没有情丝?” 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缠上了他的手腕,把他从面前的场景中拉了出去,“当……当然没有,尊主找错人了。” 谢蝼把自己的狐狸尾巴收回,和苏译隔开了一大段的距离,才敢看着他继续颤声开口,“那不是洞瑶尊主,尊主认错人了。” 苏译并不在意,着急问:“那他是谁?” “祈……祈宗主。” “祈言风?” 谢蝼重重点头。白释也跟着从幻境里出来,来到了身似客二层,周围还是白茫茫一片,以及围了一圈的白石门。 谢蝼感觉到白释走过来,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解释道:“身似客是取自一句诗——梦里不知身是客,塔里的幻境其实是根据蘅芜尊者的记忆所创,这里现在相当于是蘅芜尊者的梦境,我们都在他的梦里。洞瑶尊主是梦中客,要找到洞瑶尊主,从他身上收集他关于蘅芜尊者的七……” 话未说完,从旁侧显出一刹白影,抬袖间,便将谢蝼震得翻了一个滚,“我真是越发给你脸了,容得了你这般吃里扒外!” 白释反身,正面接住了云纤凝的掌风,两掌相击,不过瞬间,云纤凝便迅速收了攻式,凌空一翻,向后撤了一大段,唇角还是无可避免已有血迹溢出。 她最后深看了谢蝼一眼,毫不恋战,下一秒已凭空消失。 苏译急忙扶住谢蝼,“你还好吗?” “没事。”谢蝼摇头,他抬头对上白释的视线道:“刚刚谢谢公子。” “无碍。” 谢蝼道完谢就想离开,被苏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你干嘛去?” 谢蝼顿住步子,自然道:“我回去找阿凝。” “不是,她刚刚那般待你,你现在回去不就是找死吗?” 谢蝼连连否认,“不会,刚刚阿凝只是气到了,气消了,就没事了。”他埋头,越说声音越弱道:“而且确实是我做错了,阿凝生气,就算罚我也是应该的。” 白释思考了片刻问:“云纤凝是双子塔?我记得当时在秘境,你说她虽认主但情况特殊。” 苏译接话答道:“如师祖所见,云楼主确实是双子塔,不过虽说认主,恐怕是这小狐狸认得云楼主。” 白释的目光再次落回谢蝼身上,道:“难怪,双子塔不论如何也是神器,力量强大,若认主之人实力不足,确实容易反噬,甚至被反控。不过……她能化形,恐怕也借助了你的力量。” 谢蝼将头埋得更低了,“没有我,阿凝也能化形,是我的错,我实力太弱,配不上阿凝……” 白释皱了下眉,苏译打断谢蝼继续自怨自艾下去,问:“刚刚听你所说,蘅芜是不是让云楼主帮忙拔掉洞瑶的情根?” 谢蝼猛然反应过来正事,催促苏译,“是的,尊主要比阿凝更快找到洞瑶尊主的七情,不可再拖延了。” 苏译犹疑,“那你?跟着我们吧。” “不了,我得快些回去,不然阿凝真的生气了。” 苏译劝不动他,“真的没事?” 谢蝼驽定道:“没事。” 第62章 花球 白释的手掌抚在了白石门上, 他一个一个走过,一扇一扇探试。 轻轻推开其中一扇。 漫天花瓣顺着白石门飘出,隐入衣襟, 宽阔的大街上拥满了游人,一辆花轿从尽头缓缓驶近,轿上坐着一名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 双腿交叠, 斜依在花轿中的软榻上, 隔着如雾如烟的薄纱珠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女子曼妙的身姿, 红罗长裙,云鬓金钗,唯一露出的一双眼虽弯着愉悦的眉眼, 但眸底的神色却极为冷冽, 四周人群情绪高涨,推搡呼叫,都想一睹这位妆扮牡丹花神的仙门尊者真容。但女子却似毫无感知般,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掂着手中一枚绣功精致的玲珑花球。 突然花球从女子的手中飞了出去, 径直飞向了人群,挤在最前面的年轻男性奋力伸手抢夺, 但花球却像是有生命般, 总是在就要被人抓住时, 从那人手低滑了出去, 花球在街道上空抛起又落下。 女子余光扫向混乱成一团的人群, 眉眼弯起的弧度越发愉悦, 她指尖绕着一簇灵力, 操控着花球拐了一个弯, 砸进了一名满脸烦躁, 努力想挤出人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男子怀中。 那男子埋着头,身量瘦削高挺,花球猛然撞进怀中,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花球上便凭空伸出了一段红绫,似是长蛇,迅速缠绕上了他的手腕。 他被红绫拉着,凌空飞起,跌坠进了花轿中。 四周人群有片刻的静声惊诧,接着便是更大声的躁动和喧哗。 馨香柔软的身体覆了上来,于子卿再也无法顾忌周围的环境,脑海被震成了一片空白,下巴被女子修剪圆润干净的指尖掐住,微微往上抬起,下一秒温凉的唇瓣已经贴在了他的唇上。 视野之中除了一片炫丽的红之外就是女子白皙的肌肤,他竭力想推开或挣脱这般被动的钳制,但身体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冰凉的指腹留恋在他的五官上,他抬眼对上女子潋滟浸笑的凤眸,“行了一路,难得碰到一个样貌出挑,可以入眼的。” 花轿未停,于子卿无法设想花轿外是何情景,他气的全身都在抖,“放开我。” 女子挑了于子卿一缕鬓发,绕在指尖,正面迎上他满含怒意的眸子,不无揶揄道:“你以为今日这么多人围堵在这里?果真就是为了看花神,你没有和他们一样的心思?何须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路过!” “路过?”蘅芜不急不恼地评价道:“那还真是缘分。” “你堂堂尊者怎能自轻自贱到做这种事?” “尊者不过是别人奉承的虚名罢了。”蘅芜一边环臂扣住了男子的腰身,一边伏在他的耳侧呼气如兰,“我不能做这种事,就能食言了?” 话语未毕,蘅芜张口就咬在了男子的耳垂上,换来了于子卿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蘅芜道:“你的身体要比你本人更加真诚。” 于子卿亦不知是羞还是恼,耳根至脸颊都像是充了血,蘅芜的音调拖得再长再缠绵悱恻,他也从中感觉不出丝毫情.欲。 红绫从蘅芜手腕滑出,飞向了高处的楼阁,于子卿身体猛然一轻,已经被蘅芜环抱住,脚步轻踏上红绫,从高空中飞跃进了楼阁。 红纱床幔落下,紧跟着酥麻的啃咬从喉结迅速传递向全身,冰凉的衣料擦过肌肤,撩起的都是一片灼烫。 廊道外,隔着紧闭的屋门,亦能听见隐约的喘息声。白释把苏译往自己怀中拉近了一些,远离那处房屋,伸手捂住了苏译的双耳,表情很是严肃凝重。 苏译任白释拉他后退,直到白释的脊背贴上了廊柱退无可退,苏译歪了一下头,盯着白释赤红的耳廓,轻声道:“师祖的耳朵好红。” 这句一说完,白释的耳廓似乎越发红了,白皙的面颊都显出些微红晕,他躲避苏译认真注视着他的直白视线,空出一只手,在苏译背后打了一个响指。 倏忽之间,天边原本明亮的天色便变得昏暗,有模糊的圆月虚影挂在天幕,楼阁外五彩十色的花灯也全部点亮了。 蘅芜推开屋门跨了出来,她衣裙未变,只是高绾的云鬓已经全部散开,及腰的一头秀丽乌发散在身后。 外面候着一名年轻男子,着一身纯白干净的长衫,指尖戴着一枚碧玉扳指。他的视线并没有往蘅芜身上落,只将手中的外袍接给了蘅芜,后退一步道:“尊者所为,不觉不妥吗?” 蘅芜随意地将外袍披在了身上,言语冰冷,“哪里不妥,以本尊的身份样貌委屈他了?管好你自己,本尊的事还由不得你插嘴。”说罢,侧身便从祁言风身侧经过。 祁言风低垂着眉眼,微攥了一下掌心,他盯看了屋门半瞬,却并没有进去,转身也跟着离开了。 白释拉着苏译的手穿墙进入了屋子,苏译讶异不已,“感觉这幻境像是帝尊设的?” 房间里缭绕的熏香还没有散尽,白释微蹙了一下眉峰,并不松手,回道:“只是简单的术法,并不算难,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苏译实在是不太确定,白释对于难易的评判标准到底是怎样,他道:“那有时间了帝尊教我。” 第69章 “好。” 床缦已经被撩起,于子卿坐在床榻边,衣衫上的每一个纽扣绑带都系紧了,生怕多露出来一点儿肌肤。苏译隐身到他身侧,取到了一簇紫色的微光,他将微光仔细拢在掌心,白释看过来道:“七情之一——怒。” 苏译将微光收进袖中,回头再看了于子卿一眼,随白释一起出屋下楼。这栋楼阁应当就是云间楼,刚刚天黑,一楼琴瑟琵琶,纸醉金迷,全是花客。蘅芜披散着发,坐在二楼楼梯间,引得楼下一片躁动。 她右手依旧抓着白天的花球,凤眸下落,未戴面巾,露出倾城绝艳的面容,颈项纤细,肤若凝玉。 蘅芜刚刚松开了握着花球的手,花球坠向了一楼人群,还没有完全落下,半空就被突然出现的一抹湛蓝身影给截住了,花球被俊美青年稳稳抓在手心,眨眼间,他已经旋身落在了蘅芜面前,极为清亮的一巴掌重重甩在了蘅芜脸上,瞬间蘅芜白皙的脸颊上便显出了五根清晰的指印。 玄玉宗宗主祁御怒不可遏,整个云间楼刹那落针可闻,他伸臂过来拽蘅芜,“跟我回去!” 蘅芜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才借着祁御的力道稳住身体,她站稳后,用力便甩开了父亲抓着她手腕的手,丝毫不在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至极的嗤笑,“回去?好啊,跪下来求我。” 祁御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你疯了,我是你亲爹!” 蘅芜丝毫不为所动,轻飘飘地问,“给一位尊者下跪,委屈你了?” 手心里的花球被祁御直接捏成了齑粉,他竭力忍住怒气,再次伸手,“跟我回宗。” 蘅芜躲开了父亲伸出来的手,面上厌烦宛如实质,“扫兴。”说罢,不待祁御回应,身影已经从云间楼消失。 苏译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面前场景有片刻的怔愣,白释走近他,握住了他垂在右侧的手心,他都没有即刻察觉,他被拉着,依着本能,往前迈出了一步,眼前景物再次发生变幻。 这次是一座府宅的客厅,当家的主母和家主坐在上首的主位上,两侧是年老的长辈和年幼的子辈,于子卿端跪在客厅正中间。 苏译微微侧身,询问白释,“已经到第三层了吗?” 白释颔首,“嗯。” 主母开口道:“于氏再是小门小户,也不允许后辈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 “你是想攀高枝想疯了,竟然敢动这般歪门邪道的心思,玄玉宗祁氏都是些什么人,是你能肖想上的。” 于子卿从头听到尾,没有辩驳一句,最后主母骂的没了意思,下令道:“到祠堂里好好跪着反省,没有家主或我的令,不准跨出祠堂半步。” 祠堂木门在身后关闭,并落下了锁,于子卿注视着面前层层摆放起的牌位,跪得端正,他膝盖下的蒲团被幼弟离开时抽走了,他便跪在冷硬的地板上,主母或家主应当是看见了,他们没有出声阻止,于子卿也觉得没有必要自讨没趣,亦没有说。不愿听你说话,不会相信你的人,你解释多少句,都是浪费口舌。 他近乎执拗地保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不狼狈辩解,更不会认错。 一直从日升跪到日落,于子卿以为今日再不会有人出现在祠堂了,身后却传来了女子好听的声线,“他们让你跪你就跪,怎么就这么听话?” 于子卿猛然站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蘅芜却并不回答于子卿的问题,倾身已经凑近到了他身前,逼得于子卿步步后退,后背抵在了供桌上。 蘅芜似是想仰头吻他,但被于子卿侧头给避开了,他努力克制着震惊和怒气低斥,“这里是祠堂!” 蘅芜弯了下唇角,并不强迫,转念问:“所以不是祠堂,就可以?” 于子卿长这般大,第一次见如此没皮没脸的人。紧跟着,祠堂木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主母家主和幼弟全出现在了门口,家主的脸色都气成了青紫色,“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蘅芜自然地直起了腰身,正面迎上了家主的目光。 于氏家主审时度势,犹豫再三,还是俯身行了一礼,“见过尊者。” 蘅芜虚抬了一下手,问:“为何罚他?本尊就这般辱没你们的门楣?” 家主连声便否认,“尊者明鉴,于氏不敢。” 第63章 水月 主母道:“尊者恕罪, 此事与尊者无关,只是他毫无廉耻……” 蘅芜打断道:“在你们眼里自家的二公子就是这种人?” 主母一噎,听蘅芜接着道:“你们以为错了, 是我强.迫的他。” 于子卿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蘅芜,蘅芜道:“如此,你们是不是不该罚他, 而是罚我?” “于氏不敢。” 蘅芜点头, “不敢便好, 那就准备准备向玄玉宗提亲, 本尊要嫁与你们二公子。” 家主急忙便想阻止,“尊者三思,不论是于氏还是子卿都配不上尊者, 还请尊者收回此意。” 蘅芜语气骤冷, “配不配得上由得着你来评价,本尊与二公子是否情投意合是我与他的事,这亲事能不能成是于氏与玄玉宗的事,望家主亲自和玄玉宗交涉, 本尊静候家主喜讯。” “尊者……”家主还欲再说,蘅芜已经后撤一步拉住于子卿的手, 打算出祠堂。但却在迈出祠堂的最后一步, 主母将小儿子往前着急推了一把, 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道:“尊者若喜欢年轻子弟, 子欣修为样貌样样强于其兄, 而且今年八月便可成年, 名姓载于族谱, 尊者之尊, 何必委身嫁于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之子。” “闭嘴!”家主叱喝,主母不为所动,将话语说完才停了下来,盯着蘅芜,等待她的后文。 蘅芜的视线在于氏小公子脸上扫了一眼,倒是笑了,毫不客气道:“在夫人眼里,蘅芜就这般不挑,什么歪瓜裂枣都可以?” 蘅芜这么一句话问完,完全不在意主母由红转白的脸色,拉着于子卿离开,走出祠堂不远,于子卿侧身停下问:“我与幼弟样貌像得三分,以尊者所见他是歪瓜裂枣,我怎么算?” 蘅芜笑看向于子卿道:“莫说三分,即使像七分,不是你,便都是歪瓜裂枣。” 蘅芜说的真诚,于子卿却明显不信她,他摆开了蘅芜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冷冰冰道:“尊者何必拿我消遣,成亲一事,尊者便当今日没有提过,我之后会与父亲澄明。” 于子卿退一步,蘅芜便往前迈一步,始终只与他隔着一拳的距离,“澄明什么?本尊就是这般随便的人?我与你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若非对你真的毫不动心,能做到这一步?” 于子卿确认着蘅芜这句话的虚实,稍有动容,蘅芜继续道:“要么你对我负责,要么我对你负责,不然我们之间算什么?除非……”蘅芜盯着于子卿的眼睛,停顿一下道:“你对我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于子卿不避不移地迎着蘅芜的视线道:“尊者这般自信,也会有这种疑虑?” “自然有。”蘅芜颔首,极为坦诚道:“即使真金白银也不是人人都喜欢。” “据我所知,真金白银确实人人都喜欢。” 于子卿咕囔了这么一句,蘅芜没有听清,“嗯?”下一秒,于子卿突然搂住了她的腰肢,位置瞬间颠倒,于子卿将她推坐在了花坛边缘,唇瓣覆了上去。 蘅芜始料不及,微微睁大了眼,唇上传来细微的疼,于子卿压低的声线在他耳边道:“你今日所言,若骗我一句,我定不饶你。” 雪白裙袂落下,苏译与其掌风斜擦而过,粉色微光还是被云纤凝抢进了手心,她最后看了苏译一眼,不过眨眼之间,夺走七情后,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苏译懊恼道:“差一点。” 白释走到苏译身边,安慰道:“无碍,还有机会。” 苏译缓和好情绪,问白释,“刚刚的粉色微光师祖可看出来是什么?” “喜。” “洞瑶已经对蘅芜动心了?” “应该是。”白释道,他握住苏译的手,“我们接着往下寻。” 红色婚房内,丫鬟帮于子卿束好冠,没忍住道:“奴婢第一次见入赘,如公子这般开心的?” 于子卿唇角的笑意隐藏不住,道:“只要是与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嫁与娶区别不大。” 丫鬟乐呵呵道:“公子与夫人一定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入赘之礼虽与迎亲之礼不同,但大体的礼仪流程区别不大,于子卿从于氏府宅一路骑马到祁府,祁府内张灯结彩,宾客满庭,装饰满了双喜与红锦。 新娘着大红的嫁衣,盖着红盖头,手中握着红绸花结,已经候在府外,等候新郎。 于子卿翻身落马,他的视线远远便凝在了府门台阶下赤红嫁衣的女子身上,只是近了,身形看的越发清晰了,他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那女子安静站在人群中间,即使盖着红盖头,也能感觉到优雅端静,他略按下心中莫名升起的不安与疑惑,只当今日成亲,蘅芜自不可能还与以往相同,还是那般恣意明锐。他伸手接过递到他手心的红绸花结另一端,抬眼便看见,新娘在丫鬟的搀扶下,单手拎着裙摆,迈上了台阶。 第70章 于子卿顿住了步子,紧紧盯着新娘的背影,四周有人不解地着急催促,新娘停步,略微转过了身。 于子卿紧紧捏着红绸,努力忍住,声音平静地问:“你是谁?蘅芜那?” 一石惊起千层浪,周围窃语四起。盖头遮掩下,并不能看见新娘的面容,静默了许久,才有陌生的女子声音传出,“蘅芜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今日与你成亲的人,确实是我。” 背后传来脚步声,于子卿转身,原本拥堵的人群自觉往两边退,让开了一条通道,蘅芜一身简单的红裳站在人群尽头,温暖的阳光笼了她一身,她微歪着头,望着他笑得云淡风轻。 于子卿保持着转身的动作不变,他能清晰地听到周围倒吸冷气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虽竭力克制,但依然嘶哑的声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蘅芜语气自然,她一边走近,视线一边略微扫过于子卿身后着嫁衣安静立着的新娘,收回视线问:“怎么?我精挑细选给你选的这桩婚事你不满意?” 于子卿捏在袖中的手指,几乎掐破了皮肉,才维持住面上表情不变,反问道:“我该满意吗?” 蘅芜顺着话语便点头道:“我确实也想不出你不满意的点,娶我娶她都是进祁府的门,没什么区别。” 于子卿咬牙切齿,“蘅芜!” “怎么,难不成你真的只愿与本尊成亲?”蘅芜注视着于子卿,笑容恣意,她一字一句地道,保证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在所有人耳畔,“但本尊委实腻了,若成亲,日后免不了要日日见你,这种日子真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于子卿再也控制不住,嘶声斥问:“所以呢?你就能让旁人与我成亲?” “是啊。”蘅芜理所当然道:“不然要本尊如何一劳永逸地摆脱你的痴缠……” 不及于子卿侧身祭剑,响亮的巴掌声已经落下,蘅芜唇角有鲜血溢出。 于子卿抬剑的动作都顿住了,生生愣在了当场。 祁御气急攻心,这一巴掌扇得毫不含糊,蘅芜稳住身体,抬袖擦干净唇边血迹,斜睨向父亲,“你现在见我是不是就剩下这一件事了?” 祁御怒声道:“你还嫌你现在的名声不够烂,你还嫌不够丢人显眼是不是?” 蘅芜无所谓地勾了下唇角,“你都不嫌,我嫌什么?祁御,你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你自己做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不妥,怎么我来做就不行了?” 面前画面蓦然扭曲,苏译身形不稳,被白释伸臂揽住了。周围喧嚣消散,红缦也已退却,变成了一间素雅的静室,蘅芜与父亲相对而站,祁御提拔的身躯似有佝偻之态,她望着蘅芜,语气近乎祈求,“阿芜,你莫要再这般折磨你自己了。” 蘅芜毫无动容之色,“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折磨我自己?你留恋花丛,身边莺燕环绕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是对自己的折磨,你能从中得到乐趣,我为何不可?我就是想学你试一试,伤害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是不是能让人愉悦。” 祁御痛苦般闭眼缓了很久,再次出声道:“阿芜,一切都是为父的错,你放过你自己。” “你还知道是你的错。”蘅芜仰头的瞬间,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声声质问,“你知不知道我娘是我和你一起逼死的!” 祁御轻声道:“我知道,是为父的错。” “你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蘅芜嘶吼道:“你下去给我娘亲说啊,我能替她原谅你吗?那些被你始乱终弃,无辜横死的女子,那些胎死腹中的婴孩,那么多条生命,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良心安逸的?” 祁御缓声道:“这些都是我犯的错,与你无关,你无需将这些背负在自己身上。” 蘅芜被气笑了,“你还真是心安理得。” 祁御慢慢道:“为父一生自负多情亦薄情,从未对什么人上过心,但唯独对你,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安好。我记得小时你最是喜欢我,会在门口候我回府后央我抱你,缠着我教你射箭,被人欺负或者打架输了,鼻青脸肿的不敢去找你娘亲,都是来寻我。你要做什么,为父这么多年都是纵着你,甚至你说你喜欢于氏的二公子,为父虽然不同意,但只要你喜欢我也一力扛下了长老门的压力,没有阻拦,左右你最后能走到什么位置,与何人成亲毫无关系。可你不该如此自毁声名前程,惩罚自己,无极门已经着人问话了,尊者之位并非没有被撤的先例,为父替你又能挡得了多久?” “我那时是喜欢你吗?”蘅芜嗤笑出声,“那是因为你就算回府只是教我箭术,从不与娘亲多说话,娘亲也能难得开心。” 祁御怔在了原地,蘅芜垂眸看着父亲,眸色冷到了极点,继续道:“你是意识不到吗?你是压根不在乎,你厌倦了的人,你多看一眼你都觉得累。娘亲从小便常常说,我像极了你,我想确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那般绝望致使自.杀。” 祁御在蘅芜冰寒的视线里,身形不稳,往后退了一步,他垂手而立,静了许久之后,才再次抬眸看向蘅芜道:“罢了,阿芜,你如何看待为父其实也不重要,为父最后只希望一件事,所有罪孽过错为父一力承担,你放过自己。” 话语未尽,祁御手心祭出了一把玉色长剑,已经横在了自己颈项上,刹那鲜血如注。蘅芜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她震惊慌乱地揽住父亲往下坠的身躯,伸手掩不住他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她张口,声音暗哑竟然瞬间发不出声,静了半拍,才哭嚎出来,“爹!” 祁御只余下最后一口残息,张口血迹便从口齿间溢出,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抬手抚上了蘅芜泪流满面的面庞,轻声安慰,“阿芜乖……不哭。” 静室里的动静,终是惊动了外面的弟子,凌乱的脚步声匆忙而至,静室门被从外面撞开了,蘅芜从父亲身边被推搡开,众人七手八脚地试图挽留祁宗主最后的一线生机,蘅芜步步后退,神色逐渐趋于疯症,她又哭又笑,不及任何人预料,她一把掐住了匆忙赶过来的祁言风颈项,将他狠掼在了书架上,垒摞的书册散了一地,祁言风完全没有呼吸的可能,只能竭力抓住蘅芜掐在他脖颈的手腕上,“尊……者。” 祁言风的后脑嗑在了木架上,似有鲜血从额间滑下,蘅芜仍是无法解气,掐着他脖颈的手指还在缩力,“都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我也到不了这般家破人亡的地步,都是因为你!” 祁言风在蘅芜满含恨意的眸色里,缓缓松开了抓在蘅芜手腕上的双手,他努力仰头迎着蘅芜的视线,断续道:“尊者……杀我……若能解……心头之恨,言风……愿……任……尊者处置。” 蘅芜猛然一掌拍在了祁言风胸口,书架被撞塌,祁言风倒在书册间,口齿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蘅芜未多看一眼,转身便奔出了静室,她横冲直撞,悲痛的哭嚎被压抑成了绝望的呜咽,身后是一叠的呼喊,“尊者,蘅芜……” 明明苏译与白释隐身,幻境中人不但看不见也当触不到,苏译还是下意识侧了一下身,让开了蘅芜往外奔的唯一一条路,她盯看着蘅芜逐渐消失的背影,将视线重新投回了静室,不知何时起,他眼眶已经湿润,胸腔里像憋了一团棉花,憋闷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节正常情绪,问白释,“师祖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是幻境不稳吗?” “嗯。”白释在他身侧应声道。 “现在第几层了?” “第五层。”白释在半空中虚抚了一把,场景再次变换,他语气平稳道:“云楼主应当动手脚了,不过无碍,你若真想拿回洞瑶的全部七情,并非没有其他的办法。” 苏译顺嘴便问道:“什么办法?” 白释道:“我可以帮你从云楼主手中夺回来。” 苏译一噎,干巴巴道:“再等等。”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撕破脸的办法。 楼阁之下是翻飞的白色冥币和数十位弟子抬着的乌木漆棺,玄玉宗祁宗主的白事入葬之礼,扶棺所经之处,民众皆伏身叩拜,啼哭不息。 蘅芜坐在云间楼的楼顶上,双脚悬于半空,她着一身素白的丧服,静静注视着正下方的乌木漆棺,白事依仗从自己视野里慢慢缩小直至彻底消失,锦官城并不常落雪,如今却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裹着纸钱在半空中翻飞。不知从何方传来呜呜咽咽的吟唱,如泣如诉,似哭似啼,“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余,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祁言风还没有爬上楼顶,蘅芜已经注意到了声响,她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几乎像是在看死人。 祁言风踩在瓦片上的步子有刹那错乱,失神的瞬间,锋利的箭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蘅芜字字狠厉,“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无法保证不杀了你。” 祁言风微垂了下眸,看向蘅芜握着箭杆的手指,虽然性命受胁,他却神色不变道:“长老门在寻你。” 第71章 蘅芜从腰间用力拽下了一枚玉瑶,砸进了祁言风怀里,“玄玉宗少宗主的位置赠你,滚!别来烦我。” 祁言风刚接住玉瑶,抬眼便看见一片洁白的裙摆如折翼的蝶直坠下了楼阁,他匆忙伸手,只抓住了一片虚空,往下是白茫茫混沌一片。 苏译还欲往前跨步,睁眼看清,白释却突然覆手上来,遮住了他的双眼,视野陷入一片漆黑,耳侧噪音嘈杂混乱,人语模糊不清。 他竭力辨认,才在匆匆掠过的字句里依稀辨出几句,“你既然这么想死,我偏偏不会称你的意。” “子卿,幻花谷三十五年,与你是疏解埋恨,与我何尝不是一场经年的逃避,只是这梦该醒了。” 第64章 断念 白释的声音从苏译头顶落下, “云楼主已经先一步将洞瑶的七情取走了,幻境错乱,我们直接去第七层。” 苍茫无尽头的水镜之上, 洞瑶身上原本穿着的黑色劲袍,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他发冠散落, 身上大大小小皆是伤痕。在他对面是与他伤势不相上下的蘅芜, 他用力捏紧了手中长鞭, 哑声问:“你就没有心吗?” “没有。”蘅芜弯了弯唇角, 这般场景之下,她还有闲情露出惊讶和不解,“这么多年了, 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出来?” 洞瑶仰头, 将泪水逼进眼眶后,苦笑道:“是啊,这么多年纠缠,我想你再没有心, 对我也不该真的一点儿情意也没有。” 蘅芜问:“我若还是说没有呢?” “你该骗骗我,像之前一样。”洞瑶将长鞭收进了手心, 平静道:“说不定我就反悔了。” 蘅芜目光下落, 看到洞瑶垂在腰侧的掌心慢慢集聚着魔气, 同归于尽的魔修自爆之法, 他并不遮掩, 似乎笃定极了蘅芜即使发现, 也不会逃脱。 蘅芜将视线收回, 唇角勾着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问:“值得吗?” “谁知道呢。”洞瑶凝视着蘅芜明媚的面容, 生了这样一张脸,似乎天生什么也无需做,就会有无数倾慕者前仆后继而至,更何况她还是天纵奇才,是仙门尊者。 蘅芜疲累道:“放过自己吧,也放过我。” “我做不到。”洞瑶回答的决绝偏执,“蘅芜,有些人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没有什么一别两宽,只有不死不休,生难同衾,那便死同穴。” “可今世之人来世我真的是一个也不想见了。” 洞瑶抬眸,满是不可置信,他背后蓦然出现了一刹白影,云纤凝屈指成爪按在了他的发顶,蘅芜嫣然的笑颜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逐渐虚幻模糊。 “子卿,至此之后,你再忆起我,将无爱亦无恨。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遇到一个将你的真心视若珍宝的人,那才算得良配。” 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体中被强行剥离,他努力睁眼,也再难将面前女子本该熟悉的面容再拢进记忆,莫名其妙泪流满面,“蘅……” 苏译一恢复视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般场景,他不及思考,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已经飞跃而起,凌空一掌便袭向了云纤凝。 云纤凝余光亦扫见了苏译的招式,她将红色微光握进手心后,顺势便将洞瑶推给了苏译。 苏译匆忙收招,接抱住洞瑶,洞瑶体内魔气紊乱,已经没有丝毫意识。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洞瑶的胳腕,将自身魔气缓缓渡了进去,压制洞瑶体内随时可能自爆的魔气。 “洞瑶……”不过片刻,苏译额头便有虚汗滚下,他与洞瑶的修为差距并不大,甚至准确来说,洞瑶的境界远在他之上,这样一个人一心求死的自爆之法,想要但凭他一人之力完全化解,几乎绝无可能。 蘅芜似乎是打算往前移步,但却再看见白释伸手按在了苏译背上后,将步子停了下来。 借着白释传给他的灵力,苏译明显没有那般吃力了。 云纤凝掌心托着虚虚实实的五色微光,她垂眸看了一眼后,重新握紧在手心,侧身提醒蘅芜,“你时间不多了。” 蘅芜语气自然,“感觉出来了。” 云纤凝似有迟疑,但还是道:“确定了吗?” “我若现在反悔。”蘅芜轻笑着转头看向云纤凝,“你会不会帮我一起承这次雷劫?” 云纤凝冷然道:“云间楼从不多管闲事。” 蘅芜假装受伤的样子极为夸张,“云楼主真是冷漠。” 云纤凝并不理会,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幻境瞬间消散,脚下水镜变成了云间楼的楼顶,天幕之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蘅芜的雷劫,还未落下,已经有骇人之势,宽阔长街上,目之所及之处,狂风折断花枝,家家门户禁闭。 之前他们一直在幻境里,不知道外面如何,如今幻境解除,才看到祈言风带着玄玉宗弟子已经寻了过来。云间楼楼顶不大的场地,除原先幻境里的几人之外,如今还挤满了玄玉宗数十名弟子,以及根本不听命令的霍成得,为了阻拦霍成得追来的铁奕和几名魔族下属。 霍成得一眼便看见了苏译怀中昏迷的洞瑶,大跨步便冲到了近前,“主子。” 祈言风望向蘅芜,忍住担忧道:“尊者,你的雷劫已至,需尽快回宗借助护宗大阵和磬钟渡过此次雷劫。” 蘅芜不耐烦道:“你还是这么烦人。” 祈言风似早已习惯蘅芜与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在乎,张口还欲再劝,却蓦然怔愣,睁大了瞳孔。 磬钟便浮在蘅芜掌心,慢慢升起变大,耀眼的金色巨钟罩在了所有人头顶。 天幕翻滚的雷电声势更加浩大,威压沉重,祈言风一掌便击在了钟壁上,已经猜测到蘅芜打算做什么,他慌乱地想要阻止,“尊者,不要!” 云层之间划下了一道刺目白光,伴随着轰隆巨响,不偏不倚,直直劈在了蘅芜眉心,蘅芜没有做任何抵抗,甚至连躲避都没有,她飞身而起,与劈向她的雷电,直面相迎。 一点微光掼穿了她的眉心,四肢上已有光芒浮现,在那盛大的白光中,身体四分五裂,化成了无数光粉,漫天消散。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连反应都来不及,蘅芜身陨,头顶浓黑的乌云也在瞬间退散了,天际放晴,东边有隐约的晨曦洒向了整个锦官城。 祈言风全身僵硬,他抬手接住了落下的一点微光,女子笑容明丽,似是解脱,“我死后自当不入宗不入祠,无尸亦无骨,消散于天地之间,随风而去。” “祈颜之在母亲逝世的那个春日便已经不在了,阿芜亦死在了父亲入葬的冬日。” 众弟子终于反应过来,匆忙伏身叩拜。 “蘅芜。”祈言风闭眼。 蘅芜今日起也消失了。 没有了蘅芜,祈言风顺利收回了磬钟,他向云纤凝和苏译行了一礼,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尊者辞世事关重大,在下需尽快回玄玉宗告知长老门,多有打扰,失陪。” 霍成得猛然跨步,横刀便拦在了祈言风面前,“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呢?你说走就想着,那那么容易!” 祈言风身后弟子迅速拔剑,“尊者逝世,我们不跟你们讨要说法已经很讲道理了!” 霍成得毫无耐心,“讲屁得道理!蘅芜逝世,不是明摆了她自己没能力渡过雷劫,你们刚刚都没长眼睛!”他回头指了一下昏迷不醒的洞瑶,“我家主子离开幻花谷时好好的,在锦官城才待了几天,就变成这个样子,他若好不了,你们也都他妈别想好活!” 弟子扬了下头,“谁知道他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的!你别胡乱咬人,反正我们不知道。” 霍成得怒气蹭蹭往上涨,完全无法压制,抬刀便砍。 祈言风出掌抵挡,苏译急忙便将洞瑶接给了白释,起身呵斥,“给本尊退下。” 霍成得犹豫再三,收刀往后退了一步,但目光不撤,仍紧紧盯着玄玉宗的一众弟子,随时可以拔刀。 祈言风并不过多在意,向苏译拱手,“多谢。” 玄玉宗众人匆匆来,匆匆去,霍成得虞气难舒,“尊主……”他刚要表达不满,但却在触及苏译冷寒的眸色后,生生把后面的字句又吞了回去。 苏译转身看向云纤凝,他手中唯有一簇紫色微光,闪烁在掌心,“云楼主就没有什么要解释吗?游戏是你这种玩法,还是说仅仅只是你拖延时间的手段?” 云纤凝的视线扫过白释,嗤道:“尊主倒打一耙的能耐倒是厉害,你若不带这么一个人来砸场子,我何须要出此下策。云间楼内,七情你自然不可能拿得全,不过开始我便也说了,游戏玩完,你自当会知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这句话我可不算诓骗你。” “先前说的话依然算数,你如果真想帮洞瑶拿回七情,让他现在就醒过来,可以用一件神器来交换。”她停顿一下,直视苏译问:“只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拔除洞瑶与蘅芜的七情是蘅芜拿倾城弓和云间楼做的交易,蘅芜已死,以洞瑶对蘅芜的情意,这七情对他来说恐怕和毒药没什么区别。” 第72章 苏译犹豫,他沉默了会儿,问:“你费尽心思让我知道他们的过往,是想劝我放弃?” 云纤凝不否认,“尊主可以这么认为。左右这七情和尊主毫无关系,尊主何不等洞瑶魔尊醒来,让他自己决定是否拿回。云间楼在此之前,可以替尊主保管。” 苏译攥了下手心,“如果不拿回,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云纤凝道:“看他对蘅芜的情意有多深,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年五载。” “你刚刚说蘅芜让你帮忙拔除洞瑶的七情,是用倾城弓做的交易?” 云纤凝颔首,“是,神器倾城弓。” 苏译走近云纤凝,将手心的紫色微光接给她,“本尊便依你所言,信你一会。” 云纤凝接过,微弯了一下唇角,“云间楼诚信为本,不说虚言。” 苏译返回,从白释怀中接抱过洞瑶,还没有走出两步,霍成得便故技重施,又一次拦住了苏译的去路,他艰难开口,“既然主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交给成得,让我带主子回幻花谷。” “交给你?”苏译并不思量,“我不放心。” “交给你我还不放心!”霍成得的脾气根本就压不住,瞬间就被点着了。 铁奕长剑瞬间出窍,另外几名魔族下属也迅速拔剑围住了霍成得。 苏译神色不变,语气平稳,“霍成得,你是真觉得帝上救过你一次,本尊就不敢杀你第二次?” 霍成得视死如归道:“廖生魔尊什么声名,成得可不敢有这种想法,只是今日即使死在这里,老子也不能看着你把主子从我眼前带走!” 苏译缓了一口气,“问你一个问题?” 霍成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苏译慢慢道:“我与洞瑶同是仙门弟子堕魔,你一直觉得我能叛门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为何对他就没有这种怀疑?” “你跟主子能比吗!”霍成得瞪圆了眼,高声道:“我们主子那是被妖女蛊惑为情所困,你是弑师叛门,青华峰怎么对不起你了?没传你功法,没教你修炼?这么容易叛走,魔界任何一个人都该叛了八百回了,谁对不起你你就杀谁,大不了把所有人杀了自己当峰主,老子还敬你有些能耐。” 苏译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问,“算了,你确实也该信不过我。”他示意铁奕退下,将洞瑶交给霍成得,“但我想在洞瑶苏醒之前,你会护好他。” 霍成得有片刻呆愣,“什么?” 苏译道:“还不快带他走,再拖延,本尊可就反悔了。” 霍成得闻言瞬间抱紧了洞瑶的身体,和苏译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他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返回,脸色涨的通红,为难别扭道:“不管怎么说,这些时日都谢你了,老子记得,有机会一定会还你。” 苏译点头,“行。” 霍成得步子没动,又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瞧不上你,你不也瞧不上老子,咱俩扯平,就是你这脾气改改吧,到底是怎么做到脾气有时候比我还爆……” 霍成得想不通地,一边纠结,一边摇头。 苏译抽了下唇角,“滚!” 铁奕侧身,努力抿着唇,向苏译抬手,“主子若无其他吩咐,属下便退下了。” 苏译摆手,几名魔族下属和铁奕一同行礼离开。 白释一直安静,苏译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所有人离开后,苏译移步到他跟前,唤道:“师祖。” “嗯。”白释应的声音很轻。 苏译略微迟疑,“我需回魇都向帝上复命,不知师祖是何打算?是继续留在锦官城还是要回无极门?” 白释摇头,“我并不清楚,封印秘境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玄玉宗说需要时间处理,快的话我在玄玉宗再等一等,慢的话该是先回无极门。” 苏译尝试问:“如果他们始终不同意封印呢?” 白释淡声道:“那便算了。” 苏译讶异,“我还以为师祖是坚决要封印秘境。” 白释道:“我一人的想法未必对。” 苏译不赞同道:“这件事我觉得师祖对,他们存有私心,是为罪诏。” “我也有私心。” 苏译不可置信地看向白释的眼睛,但他的眸子实在是太多平静,这句话说的也是无波无澜,只是陈述,没有任何情绪包含其中。 苏译问:“是什么私心?” 白释伸手将苏译往自己怀着揽了揽,指腹抚过他背后的发,“许是并不希望他们知道罪诏并不在秘境。” 苏译心下微动,他没有敢继续往深问,他对白释的事情实在是所知甚少,也不知道白释都知晓些什么。 白释细细摩挲着苏译的发,温声道:“其实我很想知道,洞瑶与蘅芜的情意你如何看?” 苏译觉得自己可能听岔了,确认道:“师祖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白释道:“有些好奇,你可以回答我吗?” 苏译稍稍思考道:“我曾经对洞瑶说过不值得,但值不值得其实根本就不该由我来评价。” “嗯?” 苏译抬头望进白释的瞳眸里,认真道:“值不值得这个事也只有洞瑶自己能够知道,而且我若喜欢上的人,自当在我眼中也是千好万好,这天地之间再不会有人能比得过他,为他做到何种地步,于我而言也是值得。” 白释皱眉,“这般偏执极端的喜欢,伤人也伤己。” 苏译问:“师祖要劝我吗?” “我应该劝你。”白释道:“世间之人没有几人值得这样的喜欢。” “师祖呢?也不值得?” “我亦一样。” 苏译凝视着白释,“这件事我说了算。” 第五卷 【长云】 第65章 窈窕 梅姨将热茶递到苏译手中, 道:“尊主先喝杯茶休息会儿,属下给你备面见帝上的衣袍。” “嗯,我不在这几日, 魇都可还好?” “没什么要事,尊主不必担心。” 梅姨出了厅屋,苏译刚拨开茶沫抿了一口, 余光便瞧见门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苏译当没看见, 半响之后, 人影终于移了进来。风清圆背着手,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干爹爹……” 苏译不用看她, 都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怎么了?扭扭捏捏,又干什么了?” 风清圆眸色清亮,闻言重重摇头, “没干什么。” 苏译视线扫过她背后,“背后藏的什么?拿出来吧。” 风清圆把东西又掩了掩, 期冀地望向苏译, “清圆拿出来, 干爹爹能保证不生气吗?” 苏译毫不犹豫, “保证不了, 你要不还是别给我看了, 我当不知道。” 风清圆跨下了唇, 走到苏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小心翼翼地将一封信件放到了苏译手边, 努力无所谓道:“也没什么,就师父叫我回青华峰,说回去的话就告诉我关于娘亲的事情,还有我的身事。” 苏译面色微沉,他展开已经拆封的信件,浏览了一边,转头问风清圆,“你想回青华峰?” “也不是。”风清圆急忙否认,捏着手指道:“我就是想知道。”她发觉苏译没有说话,又匆匆补充道:“那如果干爹爹不希望我知道,那就算了,其实清圆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苏译将信封还给风清圆,“想知道便想知道吧,我总不可能瞒你一辈子。” “干爹爹。”风清圆坚定道:“其实清圆一直希望干爹爹就是亲爹爹,但我才不相信那些流言,干爹爹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干爹爹不是那种人。” 苏译侧身,沉默了会儿道:“清圆,你娘亲是极好的人,我即使与你娘亲并非世人传的那种关系,她也是我的师姐,是这世上于我而言极为重要的人,我虽非你亲父,其实并无影响。” 风清圆道:“我知道,干爹爹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清圆的人,我只是……他们那么说你,那些流言那样传你,我想知道真相,想帮干爹爹澄清。” 苏译指尖细细摩挲着,道:“清圆,澄不澄清的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风清圆急声道:“怎么能无所谓!不是这样就不是这样,凭什么任他们乱嚼舌根,我听到一个,拔一个的舌头!” 苏译静看着她,风清圆赶忙刹住话头,“也可以不拔,就是不能乱说!”她说完,发觉苏译还是不出声,轻轻用指尖戳了一下苏译的衣袖,“干爹爹你怎么了?” 苏译回过神,“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的对,不是这样就不是这样。” 风清圆略骄傲地仰头道:“那自然,清圆可是干爹爹教养长大的,自然是非明断,一身正气。” 苏译屈指便敲在了她的额头上,“得意忘形。” 风清圆唉吆了一声,迅速捂住了额头。 苏译收袖回来,轻轻点着桌面,“你也算不小了,我相信一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做决定,要回青华峰便回去,哪里如果确实待的不顺心,也可以回来,我只要在魇都一日,这里都是你的庇护。” 第73章 风清圆试探道:“那……青华剑呢?” “青华剑得还回去。” “哦。”风清圆不死心道:“那如果青华剑认主了,它自己不走怎么办?它就喜欢跟着我。” 苏译不应声,风清圆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干爹爹是一定要清圆在青华剑和你之间做出取舍。” “谁说要你做取舍了!”苏译无语道:“你非得带着青华剑回来,我难道还能真的不要你,把你关在府外面。” 风清圆瞬间破涕为笑,“干爹爹的意思是我都可以……” 风清圆激动的差点扑到苏译怀里,苏译后撤了一下挡开,“没大没小!” 风清圆立马乖巧。 苏译道:“打算什么时候回青华峰?我派人送你回去。” 风清圆笑嘻嘻道:“也不急,都可以。” 天幕繁星明亮,一轮圆月高悬在魔宫上空。苏译顺着长楼梯一步一步爬上去,楼梯尽头是一座高台,建着雕梁画栋的亭子,凉风将垂落的纱缦吹得轻轻浮动,祭迟跪坐在桌前,手里摆弄着一枚透明的水晶球,水晶球内映着漫天星光。 旁边并未留人侍候,苏译站到了祭迟的面前,祭迟才听到声响,抬起头望了过来,他轻轻弯了下眉眼,眸间浸满了温润柔和的笑意,示意,“坐。” 苏译撩袍坐到了对面,“帝上又独自一个人来这里了。” 祭迟将水晶球递到苏译眼前,“你来瞧瞧,帮孤想想办法,孤始终难以将着漫天的星辰全部映入水晶球。” 水晶球内星河流动,日月同辉。苏译垂眸看了一眼道:“自然很难,魇都星夜日日不同,时时不同,怎么可能仅用一枚水晶球就能留下所有变化。” “也是。”祭迟敛袖收回道:“是孤过于强求了。” 苏译看着祭迟将水晶球仔细装进了木匣,没忍住问:“未曾问帝上为何这般喜欢星夜,帝上留在魇都,莫不是也是因为魇都的夜空?” 祭迟微微一笑,答道:“猜的不算错,许久之前有人说魇都的星空最是震撼美丽,我便一直想来瞧瞧。” 苏译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苏译不太理解道:“帝上既然已经留在了这里,星夜自当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看,为何非要将它映在水晶球里?” 祭迟摇了下头,并不回答,转了话题问:“你让成得将洞瑶带回幻花谷了?” “是。” 祭迟的视线扫过苏译稍沉的面颊,“你今夜来面见孤,总不该是专门陪孤看星星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了。” 苏译捏了下衣袖,直视祭迟,“帝上既然早就知道洞瑶欲将犼纹令留给霍成得,离开魔界,为何不阻拦?” “他要走,孤如何拦得住他。” “帝上是拦不住还是根本就没有拦,甚至劝也没有劝?” 祭迟声音虽轻,但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你这是在质问孤?” 苏译稳着声线,如常道:“属下不敢。” 祭迟冷嗤,“孤倒希望你是真的不敢,孤往日里也是太过纵着你们了,由着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译哑声问:“帝上的纵容果真就是纵容吗?我们的什么事情,帝上不知道?洞瑶与蘅芜的事情你早就知道,如果此次蘅芜对于洞瑶的生死毫不在乎,以洞瑶执著偏执,不管不顾的性子,他是否早就拉着蘅芜和他同归于尽了。帝上放任洞瑶离开,是没有预测到这些,还是他隐瞒你多次,你不欲留他了,便由着他寻死。” “顺便以一位被你放弃的魔尊性命拉着一位仙门尊者陪葬,对帝上而言还是物尽其用,赚了是不是?” 祭迟攥紧了拳,“你放肆!” 苏译神色不变继续道:“帝上,属下就是想知道,你今日对洞瑶是如此,来日我若做了不和你心意的事情,你是不是也会这般对我?你放任洞瑶与蘅芜的情意滋长,由着他们共死,他日仙魔两族再起战事,你会不会让我也对帝尊出手?” “好。”祭迟轻点了下头,“孤真是没有想到孤费尽心力会养出一条咬主子的狗。” 苏译后面的话语,愣生生被这一个“狗”字给打断了,他震惊不可置信,紧盯着祭迟的眼睛,随后竟是笑了,“原来……在帝上心中我们都是这样,属下一直以为帝上与历代的魔尊魔帝不同,其实没什么区别。” “苏译!”祭迟起身便站了起来,可苏译已经快速转身,步下了楼梯。 拐角迎上候在阴影里的城欲,城欲往出跨了一步,不明所以地唤,“廖生。” 祭迟捏拳垂在身侧,目送苏译赤红的身影逐渐消失,叫住城欲道:“让他走。” 白释靠着床榻在看书,屋内昏暗,算不得明亮,只燃着一簇烛灯,蜡烛的火苗忽然闪烁了一下,几乎被扑灭,有赤红暗影落在了床榻边。 白释转眸,略抬眼,背着虚虚实实的光影,苏译站在他面前,赤红衣袍映着烛光像是有水波在衣袖间流淌,他微垂着眼眸,白释还没有看清他的表情。 苏译移动步子,已经脱靴上了塌,伸臂便抱住了他,脑袋蹭在他的怀里。 白释下意识接住他的身体将他环住,“怎么了?” 苏译不应声,只是紧了紧抱着他的力道,白释伸臂将书册放在了床榻边的桌子上,抚着苏译滑落在身侧的乌发,他并不催促,也不再继续问。 静了许久,苏译轻轻动了动,并不抬头,只闷声问:“师祖,若有一日魔族与仙门再起战事?师祖会如何抉择呢?会对魔族出手吗?” 他一问完就后悔了,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两百年前,白释能亲手斩杀先魔帝,再过两百年,又怎么可能会有特殊。 白释调整了一下被压的略麻的坐姿,环着苏译的动作却不变,他揉了一把苏译的发,道:“无极门对我很重要,仙门也是一样,你若问的是立场问题,其实没什么疑惑。” 苏译怏怏道:“弟子就知道是这样。” 白释低头问苏译,“你呢?” “我?”苏译也没有思考道:“帝上与我有恩,魇都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白释轻声道:“挺好。” “那里好?” 白释注视着苏译的目光柔和,“能有一个真心想守护的东西,本身就是极好的一件事。” 苏译疑惑,“帝上刚刚不是说无极门对你也很重要吗?难道跟弟子不一样。” 白释不语,外面传来脚步声,在外间停下道:“帝尊可醒了?有从关月城来的两人,闹着非要见帝尊,帝尊可要见?” 苏译感觉白释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屏住了呼吸,听到白释问:“关月城?” 雁回春在外面道:“是,他们自称来自关月城,不过弟子已经派人去查探了。” “让他们稍候一下,我随后去见。” 第66章 加罪 感觉雁回春应当走远了, 苏译立马翻身坐了起来,不解道:“我记得关月城是朝黎古国的都城,自从四百年前朝黎国亡国又被屠城后, 哪里就是一座死城,也就近年来听说被改建成了一座义庄,停放死亡棺材, 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来自那里。” 白释沉吟道:“确实有些奇怪。” “不过。”苏译又想了会儿道:“但是哪里生活着许多狸猫, 其中化妖的亦不在少数, 近年各地出现的狸妖大多都怀疑是来自关月城, 几年前听说有仙门宗派试图联和清剿,不过狸猫数量实在太多,最后也没听到有什么结果。” 白释已经穿靴下了榻, 他掐了一个诀设了结界道:“你留在这里, 莫乱走动,我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苏译点了点头,仍是担忧道:“那帝尊小心些,若真的是来自关月城, 不是人说不定会是妖。” 白释顺手帮他拉了下被子,轻轻颔首, “嗯。” 外面天光刚亮, 昨夜锦官城下了雨, 一地的落花败叶, 有弟子在廊下清扫。玄玉宗内花草树木植得密, 留下行走的小径狭窄, 左右是高大的玉兰花树, 积聚在上面的雨滴不时便会被清风吹得随花瓣扑朔朔往下落。 雁回春取了把伞, 撑在了白释头顶, 院子里刚走出去,还没有到外廊,已经有吵闹声传了过来,“我们要见帝尊,今日若见不到帝尊我们就不走!” 与几名帝尊拉扯争吵的是一对夫妻,二十出头的样貌,穿着简素,远远一抬头看见一抹纯白的身影从拱门里出现,立马便掀开围在身边的玄玉宗弟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哭嚎道:“帝尊!救救我们,你可要救救我们!” 雁回春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他往前移了一步,挡在了白释面前,伸手扶他们起来,“有什么事起来说,不必跪。” 夫妻二人半推半就地起身,不看雁回春,只视线穿回雁回春盯着白释,“帝尊。” 雁回春审慎地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这几日留住在玄玉宗的仙君宗主不在少数,你们怎么就一眼认出了帝尊,之前见过?” 第74章 “是啊,可不是之前见过。” 雁回春慌声和伞,“保护帝尊。” 那对夫妻的速度极快,又与雁回春和白释离得近,就算雁回春反应迅速,旁边几名弟子也来不及阻止。 雁回春反手撑伞逼退了男子的招式,妇人却借着空档迫近到了白释面前,白释抬臂间,双指并拢径直点在了妇人眉心,妇人表情狰狞,狠意入骨,“白释,你死不足惜,终遭报应!” 凌乱的脚步声已止,祈胤带着长老匆匆赶来,急声便斥,“你们都是怎么检查的!如何连是人是妖都辨不清楚,就敢把人往宗内带。 几名弟子看着仰躺在地,死状诡异可怖,活像邪祟上身的夫妻,心有余悸,连忙行礼,“大长老恕罪,弟子审查失责,愿领罚。” 祈胤摆袖让他们退下,抬步到白释跟前道:“帝尊可无碍?让帝尊受此惊扰,是玄玉宗失责。” 雁回春用伞尖拨开两具尸体的额前碎发,如今已死,眉眼之间一团乌青,雁回春仔细辨别了片刻,“狸妖,这里怎么会有狸妖出现?” 祈胤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仙君和帝尊若要知晓,随在下移步兰厅,可知详情。” 祈胤在前面领路,雁回春走近白释跟前低声提醒,“帝尊当心,此事蹊跷。”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弟子先前见过那一对夫妻,可以确定在见帝尊之前并不是狸妖。” “嗯。”白释抬手捂住了颈侧稍动的金龟子。 旁边跟着的长老有意识看了过来,雁回春沉了沉眸色,没有再多说。 他们一众到兰厅,里面已经候了许多人,这几日留住在玄玉宗的仙君家主几乎都到场了,见帝尊随祈胤抬步跨进厅,慌忙起身行礼,“见过帝尊,见过祈长老。” 白释抬手,让他们免了礼数,迈步到主位坐下,雁回春候在了白释身侧,望向祈胤,道:“狸妖一事,不知有何内情?” 列坐一长老出声道:“早在仙盟大会开始之前,玄玉宗便接到消息说有大量狸妖混入了锦官城,只是一来消息并不确实,担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二来狸妖这些时日也没有传出伤人的消息,经长老门协商便暂时将此事按了下来。” “狸妖之患不是小事,怎能仅玄玉宗一宗之意,就将此事隐瞒?还有为何突然会有大量狸妖混入锦官城?” 祈胤抚了把胡须,沉吟道:“玄玉宗得到的消息是,此次狸妖之患恐怕是冲着帝尊来的。” 有宗主慌忙扫了白释一眼,不可置信道:“此言何意?” 祈胤慢慢道:“不知大家可还记得两百年之前的转罪阵,那场祸患历时至今已久,但当时的仙门内可不止一人为了减轻雷劫,动用了转罪阵,狸妖尸魂作为设置转罪阵不可缺少之物,狸妖当时被仙门大量捕杀,几乎绝迹。那场浩劫结束后,剩余的狸妖都躲藏到了关月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次未必不是它们卷土重来的一场复仇。” 祈胤看向白释,道:“不管事实如何,转罪阵传说都是帝尊所创,甚至捕杀狸妖的那一手拽魂之法也是帝尊首创,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大数量混入锦官城,目的不言而喻。” 即可有人附声道:“是是,刚刚我过来时便见有两只狸妖混进玄玉宗,刺杀帝尊,口中还说……” 白释开口道:“你们的意思是此事是因我而起?” 沧澜宗昆玉君蓝翎轻笑了一下道:“事实如此,倒不是我们的意思。” “蓝翎。”祈胤打断道:“现在情况麻烦,仙门内倒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影响,只是狸妖大量进入锦官城,怕会伤害城中百姓,紧要至极是想想如何除掉城里的狸妖,这也是今日老夫特意将诸位请来商讨的原因。” “狸妖一旦进入普通人体内,除了此人精血耗尽,枯死之外,很难辨别出是妖还是人,不过我倒是记得慈福寺有件神器——明镜,可以帮助辨别,甚至绝无出错的可能。” 慧静禅师捻着佛珠,抬手道:“阿弥陀佛,老衲惭愧,神器明镜早在一百年前便丢失了,至今也未曾寻回。” “怎么会丢失!何人盗取?” 慧静禅师摇头,“不知,这么多年了慈福寺也一直在追寻,但确实毫无消息,也不知是否已经被认主了。” 白释突然接道:“不必继续找了,明镜已自毁。” 满厅人惊诧地转头看向白释,慧静捻着佛珠的动作都停下了,“帝尊从何得知?” 白释道:“恰巧遇上。” “帝尊还真是恰巧。”有人不阴不阳说完后,问慧静,“不知慈福寺一直将明镜存在哪里?都有什么人知晓?慈福寺的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江洋大盗说盗就能盗。” 慧静思考道:“除了老衲之外并无人知晓,而且明镜外老衲也设了阵法,那阵法除了本寺弟子外,并不可能会有人能破。” “帝尊知晓吗?” 慧静有刹那哑然。 那人接着道:“在下若记得不错,帝尊正是出身万神山慈福寺,那阵法帝尊能不能破?” 慧静急声便否认,“绝对不可能是帝尊!” 一位年轻子弟质疑道:“对啊,帝尊那会儿还被困在妄生秘境,怎么可能盗取明镜,而且他盗取明镜做什么?” 那人悠悠问:“谁能确认帝尊这两百年就一定被困在妄生秘境里?” 年轻子弟还欲反驳,“可……” “帝尊。”那人直视向白释问:“半年前无极门、耀府和沧澜宗一起将帝尊迎回昆仑墟,但在这之前,众人却早就见到过奉天剑出现在神女岛挡住了海啸,帝尊是何时出的秘境,既然出来了,怎么没有先回昆仑墟?” 雁回春右掌汇集灵力,随时能祭剑而出,“放肆!” 那人不为所动,“帝尊是心虚了吗?还是说不知道如何回答,百年前耀府遭遇屠门之祸?至今对于幕后之人毫无线索。”他转身对莲山朗声道:“莲山君,你作为当年耀府唯一幸存的本家血脉,难道就不想问一问,不想查出当年真相,给无辜枉死者讨要一个说法?” 莲山略抬了下眸,没有丝毫兴趣,“耀府与至今的我毫无关系,问本君,不如问一问耀家主?” 众人将视线都投向了逍遥,逍遥抬袖行礼道:“逍遥只愿如今耀府之人平安,不欲再求当年之事的是非因果。” “果真是当年耀家主一念之慈认得奴仆,对于耀府的无妄之灾,灭门之祸,毫不在乎。” 逍遥捏紧衣袖的骨节寸寸泛白,道:“郎宗主,怎能如此说话?” 逍遥旁边一男子,鄙夷出声,“左右是我们耀府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家主,让诸位见笑了。” 莲山闻言将视线落在了出声男子身上,男子有一瞬间如芒在背,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第67章 遗物 祈胤用拐杖砸了砸地板, 发出两下沉闷的声响,转回话题道:“除了明镜之外,不知诸位还有其他办法查验狸妖吗?” 众人回过神, 窃窃私语商讨了一番道:“恐怕就剩下帝尊的探魂入梦了。” 祈胤望向白释,“帝尊,祈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释转头看他, “你说。” 祈胤略微思索后, 开口道:“这么些年, 从未听说过帝尊收徒, 帝尊的探魂入梦也没听说有除帝尊之外的人会,如今锦官城遭遇狸妖之患,危难之际, 并无好的应对之法, 探魂入梦乃唯二良策,帝尊可否择弟子将此功法传授或公之于众以解燃眉之患。” 雁回春难得皱眉,“祈长老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白释微抬手,阻止雁回春继续说下去, 道:“并非我不愿传授,只是这天下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学。” 有人冲动出声, “帝尊这是什么意思?探魂入梦这么多年被传的神乎其神, 但除了帝尊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会, 探魂入梦是真有传言这般厉害, 还是从来就是以讹传讹之物。” 白释扫了出声之人一眼, 并没有再继续回答的意思。 祈胤抚须沉吟道:“帝尊不愿也能理解, 只是为了一城百姓, 祈某想再次请求帝尊, 能否亲自用探魂入梦之法帮助查验玄玉宗收押的可疑之人?” 白释掩在衣袖中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近乎隐忍道:“不愿。” 不止厅内其他人,连雁回春都有些诧异地看向了白释。 坐中有人忍不住道:“帝尊果真这般绝情冷漠,是完全不在意锦官城一城百姓的生死。” “李长老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帝尊活了千百年,自是跟我们不一样,怎能是绝情冷漠,不过是早就看惯了生死,莫说锦官城一城无关紧要的百姓,就是当年与帝尊同代的长者仙逝,也未曾听说帝尊对谁表现出动容。” “当年耀府公子倒是对帝尊情真意切,心心念念想当其徒,甚至不惜为此堕了魔,可到最后落到了个什么结果,被仙门上下除名,甚至被帝尊亲手斩杀。” “帝尊当年用探魂入梦查验使用转罪阵之人,仙门动乱多时,帝尊也未曾让自己手上多沾一点儿鲜血,这除魔杀妖妄铸杀孽的脏活儿,都是我们来做,帝尊永远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第75章 “帝尊不冷情,也受不住身边之人一个一个全部离逝离开,记得帝尊之前身边不是一直伴着一只小石妖,怎么这次未曾看见?受不了还是认清了,也走了……” 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一只金龟子,冲着说话之人就扑了上去,那人始料未及,抬袖便欲挥掷开,“什么东西!” 白释匆忙抬手,将金龟子拢回了手心。 厅中人反应过来,直盯向白释手掌中的金龟子,余怒难平,“如今也就这种善恶不明的低劣飞虫还会跟着帝尊了。” 白释将金龟子小心拢着,防止他再次不管不顾地飞出,看向厅中之人的目光寸寸冰寒,“你如何说本座也便罢了,没必要跟一只灵宠也过不去。” 骇人的威压漫开来,厅中人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有些站不稳,他努力克制住,才让自己没有跪下来。 厅中气氛凝重,有很轻的脚步声接近,女子长裙洁白,妆容素雅,随着跨步落下绣着白海棠的精致绣鞋,是女子好听的声线,“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都在?” 有人很快反应了过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云楼主。” 云纤凝抬手便止住了,“无需恭迎我,小女子不过区区无名之辈,可承受不起如此礼数,左右我今日特意来,也不是来寻你们的。” 说罢,云纤凝弯腰便向着主位之上的白释行了恭敬一礼,“见过帝尊。” 祈胤抚摸着拐杖光滑的雕纹,道:“不知云楼主来寻帝尊,所谓何事?” “自然是来做生意。”云纤凝身边跟着一位侍女,闻言,便打开了捧在她手中的木盒,接到了云纤凝手里。 厅中众人伸头看清了盒中之物,是一枚流光溢彩的明珠,逍遥惊诧出声,“耀府的留影珠?”他着急询问,“可问云楼主,这是何人的?云楼主又是从何得来?” 云纤凝丝毫不理会众人的惊讶,只面对白释道:“两百年前,耀魄去逝前夕,将这枚留影珠托付给了云间楼,希望云间楼能将这枚留影珠完好地交给帝尊,只是这两百年来,云间楼一直未曾寻到帝尊的行踪,故而拖到了今日,愿帝尊谅解。” “所以……这枚留影珠是耀魄的?” 云纤凝微微转身,回答道:“不知,云间楼受人所托保管此物,并无权查看。不过若如猜测,真是耀魄的留影珠,当年转罪阵是何人所创,他因何堕魔,阴山崔氏灭门之灾,关月城之谜,凭借这枚留影珠,自当都可以得到解答。” 众人蠢蠢欲动,白释蹙紧了眉,伸手道:“云楼主,此物既然是耀魄留给本座,便交给我。” 云纤凝却将木盒合上了,她抬眸道:“按理来说,云间楼确实应该将此物交给帝尊,只是当年耀魄将东西交给云间楼时匆忙,并没有付过报酬,云间楼尽心尽力保管了近两百余年,如今也依言送到了帝尊面前,自然不可能跟帝尊一点儿酬劳都不讨要。” 白释问:“你要什么?” 云纤凝莞尔一笑,“下个月云间楼会将此物拍卖,到时帝尊可拿拍卖价的七成来云间楼赎回,帝尊若不来或者拿不出,云间楼只能将这枚留影珠交给付得起价格的拍卖者。”她的目光扫过厅中各怀心思,神色各异的众人,“待云间楼择定了拍卖之期,也会给列坐诸位送去邀贴,当年真相如何?若有人想弄个明白,自当也有权竞拍。” 雁回春沉声问:“云楼主今日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赚钱。”云纤凝手掌轻轻抚在木盒上,意味不明道:“不要说雁仙君对于此物真的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云间楼的记载若不错,当年在无极门雁仙君与耀府长公子的关系当是不错,你果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落到旁人手中。”他说完又转向逍遥,“耀魄虽早已被耀府除名,但毕竟也曾是耀府之人,身上流着耀府的血,耀家主就不想收回此珠?” 祈胤思衬片刻道:“此事倒也好办,想来这枚留影珠中的内容大伙儿都非常感兴趣,对于当年真相也都想知晓,既如此到时候云间楼拍卖,诸位不竞拍便是了,让帝尊亲自拿回,并将留影珠中记载之事公之于天下。” 云纤凝浅笑着,不置可否。 众人不及频频点头,认为此法甚好,白释却突然开口道:“我不同意。” “帝尊何意?莫非真是心虚?这留影珠中留存之事于帝尊极为不利!你不敢将此公之于天下?” 白释声音虽平静但毫无转圜余地,“不论如何我不同意。” “帝尊。”祈胤侧目,满是震惊不解,“不论仙门里如何传,许多事情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帝尊今日此为,绝然拒绝,可想过会有怎样的后果?” 有人高声道:“不同意便不同意,帝尊试试看,到时候帝尊能不能凭你一人就能从云间楼顺利将东西拿走!”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云纤凝亦告辞离开。雁回春跟白释刚一前一后迈出兰厅,就有人唤住了他,“雁仙君留步。” 白释点头,“无事,去吧。” 雁回春迟疑再三,向白释行礼后与蓝翎往出走了很长一段路,停在了荷花池畔,“不知昆玉君要说什么?” 蓝翎略客气道:“既然雁仙君问得如此直接,蓝某便不兜圈子直说了,蓝某若记得不错,当年与雁仙君同代的仙长不说仙逝的,还在世有名有姓的都与帝尊划开了界限,甚至无极门主容繁尊者也不愿趟这趟浑水,仙君何必还认不清帝尊,还要处处维护?” 雁回春冷了眸色,“帝尊如何?不是你有资格说!” 蓝翎轻笑了下道:“蓝某言尽于此,雁仙君听不听便是仙君的事了,只是仙君如此相信他,不要到最后落得和当年的耀魄一个下场。无极门现今早已不复往昔,几乎失去了对众仙门的号令,更不要忘记这一切都是因为谁,无极门如果还不顾事实真相如何,执意护着帝尊,到时候证据确凿,便不要怪众仙门对无极门不再敬崇。” 雁回春问:“你们是因为当年转罪阵之事,蓄意报复。” “仙君这话就是含血喷人了。”蓝翎道:“当年之事,无极门下派弟子众多,我们为何不报复其他人,单单只揪着帝尊一个,只是其他人好歹身正行端,而帝尊可从来就没有干净过!”他逼近到雁回春耳边,压低了声音问:“转罪阵为何就帝尊用得,别人就用不得?当年死了那么多人,无极门到底是在隐瞒什么?阴山崔氏满门被杀,当时说是污蔑帝尊清誉,是真的污蔑还是事实?” 他在雁回春逐渐转白的脸色中,轻轻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雁仙君当时也是亲历者,真就毫不知情,一点也没有猜测怀疑?帝尊如果真如仙君相信的那般无辜,他为何不敢将耀魄的留影珠公之于众?里面藏了什么?” 雁回春避开蓝翎的步步紧逼,往后撤开,冷声道:“今日此言本君便当没有听过,昆玉君若再敢妄加揣测,让本君再听到半句,无极门绝不轻恕。” 第68章 白发 雁回春抬步离开, 绕过了两棵柳树,便看见白释坐在一座凉亭内,离凉亭很近就是池塘, 池内盛开着粉白的荷花,有红鲤在荷叶间嬉游,白释斜依着石桌, 静静看着。 雁回春目视了一下,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刚刚与蓝翎站的位置, 他未及愣神, 白释便转过了头,与他的目光对上,他心下揣然, “帝尊。” “先坐。”白释道。 雁回春犹疑一瞬, 还是撩袍走进凉亭,“帝尊怎会在这里?” 白释回答的自然,“在等你,不知你需要多长时间, 刚刚有玄玉宗弟子说这边有座凉亭,我便过来坐了, 你放心。”白释垂头理了理衣袖, “你们说的话我并没有听见。” 雁回春从白释的脸上, 瞧不出来多余的情绪, 更加无法辨别这句话的虚实, 他慌乱解释, “在弟子心中帝尊便是帝尊, 弟子只记恩情, 旁的弟子并不在乎。” “嗯。”白释伸手放在了桌面上, 平静道:“手给我。” “帝尊。”雁回春下意识捏住了掩住右手的衣袖,僵持半瞬,他才认命般将自己的手腕放进了白释的掌心。 白释交握住了雁回春的手,纯澈深厚的灵力从白释的体内源源不断地传到了雁回春的经脉,雁回春意识到了不对,但想收手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帝尊。” 不过片刻,白释额头便有细密的汗渗出,紧抿的唇瓣都失了血色,他温声下令,“别说话,屏息运转。” “帝尊。”雁回春可以感觉到体内多出来的浩瀚灵力,至纯至洁,他一将灵力吸纳,回过神来便欲扶白释似乎略微摇晃了一下的身体,但被白释给抬手挡开了,白释缓了口气,道:“探魂入梦我并无法教你,只能将我的灵力暂且渡你一些,这些灵力如何用?探魂入梦如何施展?你到灵阁去找杜康,让他帮你找一找,灵阁里有书册详细介绍。” 雁回春忧心道:“帝尊你为何不亲自?如此渡灵力对你身体的损耗太大了。” “没事。”白释道:“狸妖之患不管如何我确实有责任,你便当替我解了锦官城眼下的灾祸,不要让更多无辜人受牵连。”他稍严肃后,继续道:“我渡给你的灵力有限,用尽之后探魂入梦你自当无法再施展,我也难以再渡你第二次,且用且惜。” 第76章 白释站起,垂在肩膀上的发丝滑落到胸前,一头白发如瀑,散在背后,几乎与他身上穿的白色宽袍融为一体,雁回春震惊地差点失声,“帝尊,你的头发?” 白释略垂了下眸,也看到了胸前雪白的发丝,他的神色并没有改变,并不在乎道:“无碍,早就白了。” 雁回春目送着白释步出了凉亭,他的步子要比往常缓慢,但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左右是高大的玉兰树,地上铺满了凋落的玉兰花,白释踩在满地落花上,颀长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 屋里的结界还在,无人进的去,苏译也没法出来,白释的动作轻,步子更轻,进了屋,也没有惊动苏译。 应当是等久了,苏译侧躺在床榻上,枕着胳膊似乎睡着了,白释坐到了床榻边,拉过被子,还没有盖到苏译身上,苏译便慢慢睁开了眼。 白释有些无奈,注视着他晶亮的眼,“没睡?” 苏译坐起来道:“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结界没几人能破,你就算睡着了也当无碍……”白释的话还没有说完,苏译突然凑近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白释被强迫着望进了苏译的眸子里。 苏译抓着白释的手用力,“师祖能不能告诉弟子,为什么不愿意将那枚留影珠的内容公之于众?” 白释试图挣开苏译的控制,低声呵斥,“苏译!” “那些事情,那些欲加之罪,弟子相信绝对非帝尊所做,可弟子也知晓,师祖明明非常清楚做这些事情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替他隐瞒,将自己置于如此不清不白的境地。” 白释言语冰冷,“这件事情和你毫无关系。” 苏译嘶哑了声,“怎么可能与弟子毫无关系,跟师祖有关就跟弟子有关,那人是谁?对师祖就这般重要吗?师祖不惜与整个仙门对抗,承受如此多指责与控诉,也要维护他?” 白释扯开了苏译抓着他的手,往后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沉了眸色,“这是我的事情,我的决定,苏译,跟你并无关系,由不得你来质疑询问。” 苏译盯着白释撕开自己的手,扬眸间眼眶都红了,“可师祖如此做?考虑过自己吗?你全部认下,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白释决然道:“那也是我的事。” 苏译将快涌出的泪水,仰头逼进了眼眶,他反身穿靴便下了榻,“是弟子这些时日自作多情了。” 白释莫名心间一悸,抬头看向苏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声音着急已经唤了出来,“苏译。” 苏译站在白释面前,歪了下头,努力牵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师祖既然如此坚定要替那人隐瞒,弟子再怎么劝也无用,那枚留影珠师祖如果真的想要,弟子帮师祖拿回来,权当是感谢师祖这些时日教导弟子功法,不顾生死护着弟子。”他似乎哽了一下,继续道:“师祖是仙门至尊,弟子是魔族魔尊,本该殊途,强求无意,此恩今日便当尽了。” “苏译!”白释出声似欲留,但苏译毫不犹豫,屋内暗影一闪,人已经消失了。 白释不及起身,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溅落在了地面上,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离,他竭力撑着床榻边缘的手指骨节泛白,连视野都跟着模糊了。 恍惚中他看见屋子窗户旁的檀木桌上,摆放的白瓷花瓶内插着半截新折的桃枝,粉色桃花开得极艳,有晶莹的露珠悬在花瓣上。 他的目光紧紧凝在了那截桃枝上。 * 屋内无光,唯一坐着的人影,身上穿的也是纯黑的宽袍,戴着兜帽,遮着摊戏面具,露出的一点肌肤是修长如玉的手指,他指尖夹着一枚白子,轻落在了棋盘上,虽一人对弈,但看着兴致却极为不错。 云纤凝撩帘迈进来,对着一屋的漆黑,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你怎么预测到白释不会同意将耀魄的留影珠公之于众?” 人影侧过身,重新取了一枚黑子,在指尖摩挲,“他当然不会,他自知与我有欠,怎么可能公开留影珠的内容。” 云纤凝嘲讽道:“若不是知道教主与帝尊没什么深仇大恨,不然还以为教主苦心孤诣如此设局,是想至帝尊与死地呢。” 人影道:“本座怎么可能会想置他于死地,这天地间没有人比本座更在乎他。” 云纤凝低笑了下。 人影蓦然盯向云纤凝,厉声道:“把你的表情收一收,若你不是神器,本座可容不下你。” 云纤凝唇角勾起的弧度却并没有变,樱唇开合,一字字道:“若我是白释,知道你如此诓骗我,倒宁愿你是真死了。” 屋内气氛凝重,静了许久,人影却突然愉悦地笑出声,“云楼主,本座有时候感觉你是真的活得腻歪。” * 祭迟接到传报,还没有匆匆跨出寝殿,白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乌发皆白,衣袍单薄,他站在殿内,唇瓣毫无血色,身体摇摇欲坠。 祭迟慌忙将人扶住,手指搭在了白释的手腕上,体内灵力几乎损耗殆尽,生命体征都再减退,他无法想象,白释如何撑着这样一幅身体来找他,他转身对候在寝殿的婢女下令,“将殿内的烛灯全部燃亮,去取修复灵力的丹药,挑珍贵的拿,越多越好。” 白释抓住了祭迟的胳膊,阻止道:“那些对我并没有用,不必浪费。” 祭迟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心静气,“有没有用还是要试试。”他扶着白释坐到床榻上,自己也脱靴盘腿坐在了白释背后,将自己的灵力渡了一些到白释体内。 一个周天还没有运转完,白释却突然又吐出了大口鲜血,祭迟慌忙收手,从背后将他扶住,“怎么回事?你的身体何时开始竟然到了这般油尽灯枯的地步,连我的灵力你也吸纳不了?” 白释将唇边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他微转了一下身,靠着床壁摇头,“无碍,我休息一会儿自当无事,我来找你也不是让你帮我恢复灵力的。” 祭迟难得气结,他注视着白释从肩头散落下来的白发,“你连改变发色的幻术都维持不了了,还能说出这种话?” 白释轻扯了下唇,道:“早便白了,一直自欺欺人也不是个事。” 婢女很快捧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进来,祭迟摆手让她们把东西放下后就退下。他从一大堆的瓶瓶罐罐里挑挑拣拣选了几个出来,倒出丹药递到白释面前。 白释微微拧眉,丝毫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祭迟耐心道:“不苦。” “不是苦不苦的问题。”白释叹气,“是确实没用。” 祭迟强硬地塞到了白释手里,低头又执拗地去倒另一瓶丹药,“我就不信一点用都没有。” 白释将手心的丹药握紧,看着祭迟盘腿坐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玉瓶之间挑选倒弄,眸色竟柔和了几分,“祭迟,其实从上次见你,便感觉你变了很多。” 祭迟又选了几颗丹药,塞进白释手心,头都没有抬地接话答道:“没被魔界一群不省心的气疯,已经是这些年我修身养性。” 白释无奈浅笑道:“倒也还好,你若不喜欢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祭迟捏着药瓶的手略微僵硬,很快他就恢复如常,道:“也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白释笃定道:“旁的会变但这点不会更改,你若不是真心喜欢在意,不会留下。” 祭迟将剩余没用的药瓶往旁边拨了拨,抬头岔开话题问:“刚刚听帝尊说,你来寻我是有其他事?” “嗯。”白释调整了一下坐姿,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苏译该是跟我吵架了。” “什么?”祭迟略诧异,“他也和你吵架了?”不用等白释说话,祭迟兀自继续道:“前不久他也才刚刚跟我吵了一架,至今离开还没有再来见过我。” 白释问:“是因何?” 祭迟叹了口气,“算是我的问题,话语说得重了,他应当是在跟我置气。不知他跟帝尊吵架又是因为什么?” 白释沉思了许久,迷茫道:“我不知道。” “帝尊方便跟我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吗?” 白释并没有犹豫,便点头道:“可以。”他一边回忆,一边将争吵的始末慢慢道出。 祭迟认真听着,并不打断,一直到白释完全说完,祭迟竭力抿了抿唇,忍住笑,“事情如果真是这样,我大概确实能猜测出他为什么要和帝尊吵架,甚至断绝关系。” 白释着急问:“为什么?” 祭迟却故意般,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视线在白释的脸上扫了好几遍,才算完全确认,“没想到帝尊这般紧张他,竟然会专门来找我问原因。” 白释垂了下眸,“若真是我的原因,我不希望如此。” “算不得帝尊的原因。”祭迟指尖轻点了点膝盖,道:“也不知道是我纵的,还是之前在青华峰渊和惯的,苏译那脾气,冲动任性一点儿没落下。” 白释不赞同道:“苏译在我身边时,一直很乖。” 第77章 祭迟震惊地盯看了白释许久,才算接受这个评价,“恐怕这世上真就帝尊一个这么觉得,不过。”祭迟顿了一下道:“他跟帝尊生气,恐怕确实是担心帝尊。” 白释沉默着没有接话,祭迟神色稍稍严肃道:“话说回来,帝尊果真要一力将当年的事情承下来,不打算给仙门一个结果?这么多年了,各门各派如此执著,说到底,也不算是针对帝尊,不过是求一个真相。帝尊不在乎自己的清白荣辱,也不在乎当年仙门无辜枉死的人?” 白释眸色浓重,道:“当年之事,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认罪负责,也可以是我。” “帝尊如果是这么说,你与苏译的矛盾便解决不了。”祭迟幽幽道:“他只在乎你的生死,而你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发觉白释依然没有什么回应,拍了一把衣袍,状似无意道:“你来之前,我接到魔卫传报,苏译已经回府了,只是至今也没有再听到传报说出来,应该是闷在府里生闷气,他那破脾气,我也猜不出若一直想不通,会干出什么事。” 白释侧身下榻,“我去看看他。” 祭迟跟着转身,道:“你要去看他我没有意见,把手里的丹药吃了,剩余的也带上。” 白释轻嗯了一声,转身便出了寝殿。苏译府邸的虚掩着,白释显身没有走到门口,梅姨便迎了出来,恭敬行礼, “帝尊。” “苏译在府里吗?” 梅姨后退一步,让出府门道:“在,我带帝尊过去。” 梅姨引白释进到一处院子,碰见铁奕后,他们低声交谈了两句,梅姨便先转身离开了。铁奕手里端着一个小瓷碗,到白释近前俯身道:“主子刚回来不久,下令暂时不见任何人,帝尊要不等会儿,我先去问问主子。” 白释注意到铁奕手里端的瓷碗,“瓷碗里是什么?” 铁奕略低了一下手,刚好可以看见瓷碗里滚圆雪白的汤圆,上面洒了如花屑般的碎粉,热气裹着甜香飘出来,一只白瓷勺子靠着碗沿。铁奕回答道:“是汤圆,刚刚主子回来时,感觉情绪并不太好,便想给他做些他喜欢的东西。” 白释转头看向不远处紧闭的屋门,收回视线问铁奕,“你候了多久了?” “汤圆是刚煮好,没候多久。” 白释伸手,“给我吧,我来哄。” “帝尊。”铁奕虽然震惊不解,但还是将瓷碗放到了白释掌心,弯腰行礼,“麻烦帝尊。”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释还没有看清屋内景象,苏译的呵斥已经响起,“本尊的话现在对你们是一点用都没有了是吗?出去!” 白释不受丝毫影响,径直跨了进去,屋内声音紧跟着戛然而止,满是不可置信,“帝尊?” 白释与苏译四目相对,僵立了半瞬后,苏译最先反应过来,冷硬地问:“你来做什么?” 白释自然道:“道歉。” 苏译一噎,本来一肚子的虞气和话,全被迫吞了下去,他转身坐回屋内座椅,“道什么谦,师祖哪里会错。” 白释走到苏译对面坐下,将瓷碗搁到了苏译手边,他轻声道:“我确实至今也不太明白你生气的点,但却真心不想你生气。” 苏译余光扫见手边的瓷碗,顺手拢到了怀里,低头用瓷勺胡乱搅了搅,仍然在赌气,“师祖没错,是弟子的错。” 白释没有和他继续争,看着苏译捧在手里的瓷碗,问的真挚,“你喜欢汤圆?” 苏译很没骨气地顺口就答了,“没有,太甜了,一两颗还行,再多了就腻。”答完苏译就后悔了,他不再理白释,舀了一颗汤圆吃。 一只冰凉细腻的手掌抚在了他的脸颊上,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的唇瓣,苏译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未及反应,一大团阴影已经从头顶落了下来,昙花香萦鼻,一抹柔软贴在了他的唇上,触感实在是太好,苏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这一点柔软引得冲上了脸颊,可不及他细细品味,柔软如羽毛般稍纵即逝。 苏译抬手紧紧抓住了白释的胳膊,在他直身之前,仰头用舌尖抵开了他的唇齿,白释毫无预料,愣神的瞬间,已经被苏译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位置颠倒,他被苏译压在了身下,吻急切热烈,白释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毫无招架之力,攥着苏译的衣袖,想抬手阻止,但手掌从肩膀到腰腹不论放到哪里都不妥当。 直到白释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苏译才撤开些,用力环着白释的腰,闷声道:“师祖不是不知道弟子为什么生气吗?弟子告诉师祖,我吃醋了!” 不及白释讶异,苏译灼热的目光便再次凝在了白释被吻的水润的唇瓣上。 “苏译。”白释侧头躲避了一下苏译的视线,实在是有的无法承受被吻第二次。苏译却顺着他侧头的动作,贴了过来,头发将他脖颈蹭得极痒,满是委屈地质问道:“师祖怎么能连自己都不在乎,也要维护那个人,那个人对师祖就这般重要吗?” 白释下意识否认,“不是。” 苏译却像是没有听见般,自顾道:“师祖不喜欢弟子没关系,但师祖也不能心里有旁的人,那你让弟子怎么办?这些时日弟子又算什么?” 白释抚摸到苏译背后的乌发,顺滑柔软,他轻轻揉了下,任苏译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道:“没有旁的人,只有你。” 苏译转头却发狠般咬在了白释的脖颈上,白释吃痛,抚在苏译背上的手指下意识缩力,“苏译。” 他是实在想不到,即使免去了被吻,苏译还有别的方法。 苏译盯着自己咬出来的痕迹却极为满意,“师祖最好别骗我。” 白释拿苏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仰头亲了亲苏译的额头,拉着他调整姿势,让自己不至于被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苏译,我永远也不会骗你,我的事情也都可以告诉你。” 苏译眸光明亮,“师祖此话当真。” 白释点头,“当真。”他一边抚着苏译的发,一边道:“我今日来寻你,本来就是想都告诉你。” 额头相抵,白释的声音温柔至极,“苏译,你知道了,就会有你自己的判断。” 第69章 因果 “禅师。” 小弟子的腰还没有弯下去, 老僧身形如风,已经从他身边掠过了。若梦禅师大踏步边跨上台阶,边唤道:“释儿, 出来见师父。” 白释听到声音一抬头,就看见一位穿着破旧白袈裟的老僧迈进了宫殿,老人精神矍铄, 步伐虎虎生风。 白释匆忙行礼, “师父。” 手刚抬起, 老僧疾行两步, 到白释近前扶住了他欲行礼的动作,“别,怪生分。” 白释顺着力道站起, “师父此次游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外出行事,恰巧遇上了禅师,他便一道随我来昆仑墟看看你。”粉衫青年出现在门口,微眯了下眼, 半是玩笑道:“也是我擅作主张,你可要怪我?” 老僧有些尴尬地摸了把鼻子, 岔开话题道:“为师给你带了礼物。”他说着, 从袖中掏出一团用牛皮纸仔细包着的小木匣。 白释连同牛皮纸和木匣一起接到手里, 打开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花种, 白释不可置信道:“灵昙花种, 不是据记载此花早就绝迹了吗?师父从何得来?” 老僧慈爱地看着白释明显惊喜的表情, 道:“确实废了一番功夫, 不过你难得有件喜欢的东西, 为师怎么能不尽力帮你寻到, 也该给你这水榭里添些生气。” 白释收紧木匣道谢,“多谢师父。” 老僧扶住白释的胳膊,细细打量,“来,让为师好好瞧瞧,这些时日姚真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姚真站在一旁,眸中始终浸着笑,听此接话道:“禅师叮嘱,姚真哪敢不尽心。” 白释亦道:“弟子一切安好,劳师父挂心。” 老僧点了下头,看着白释的眼,语气略有严肃道:“除此之外,你可有其他跟师父说?” 白释错过了老僧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僵硬地唤,“师父。” “老衲一进这殿便感觉到殿里应当还有一个小家伙,还要瞒着为师?” 屏风后面有很轻的响动,慢慢探出一个乌黑的脑袋尖,若梦招了下手,“过来。” 男孩很是怕生,从屏风后面出来后,也不敢往老僧身边走,而是小心移到了白释身后,紧紧地抓住白释的衣袖,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怯怯地看着老僧。 若梦撩开衣袍,在男孩面前蹲了下来,“叫什么名字?” 男孩目光躲避,下意识抬头求助白释,白释安抚性摸了摸他的头发,男孩轻声回答,“阿渊。” “师父!”白释没有来得及阻止,老僧注视着男孩的双瞳已经变成了金色,黄金瞳刹那开阖,男孩在这须臾之间全身僵立,失去了全部意识。 片刻之后,若梦睁眼站了起来,男孩才慢慢恢复,他茫然无错地抓着白释的手,泪水打湿了脸颊。 若梦侧身对姚真道:“麻烦帝君带这孩子离开一会儿,老衲有些话与我这徒儿说。” 第78章 男孩不安地伸臂抱白释,祈求道:“能不能让阿渊留在身边,阿渊会乖。” 白释帮他擦满脸的眼泪,哄道:“就一会儿,不会太久。” 男孩还试图争取,身体一轻,姚真俯身将他抱到怀里,“哥哥来时看见外面阁檐上停了一只彩鸟,哥哥带你去抓好不好?” 男孩眼泪汪汪,努力吸了吸鼻子问:“抓住了可以送给帝尊吗?” 姚真抱着男孩迈出宫殿,极为耐心地回答:“可以,抓住了就是你的,你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直到殿里只剩下白释与老僧两个人,白释迟疑开口,“师父。” 若梦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会将那孩子救下,甚至带回了无极门。” 白释道:“弟子知错。” “释儿。”若梦唤得沉重,“为师不是要责备你,只是……他本该随着朝黎国亡国而夭折,这是他的命数,你如今一意孤行将他救回,可明后果?” 白释坚定道:“弟子知晓,弟子愿承。” 若梦缓了半刻,才再次开口道:“你因一念之私致使他得救,最后未必不会因这一念之私而亡,你与他的因果他未必承受得住,为师如此说,你还是要执意将他留在身边吗?” 白释眸光逐渐暗淡,“弟子知道怎么做了,是弟子私心。” 若梦似不忍心看白释,侧过了目光,自言自语般,“那是你的私心,是老衲的私心。” 两人之间静了许久之后,若梦试探着问:“释儿,这些年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你是不是觉得无趣?” 白释摇头,“没有。” 若梦看他的表情,哪能猜不出这个回答的虚实,怅然道:“为师原以为,将你留在无极门会好一些。”他从袖中掏了掏,拿出了一枚暗红色的石头,形状圆润,花纹漂亮,递到了白释手边,道:“为师游历时无意捡到了这枚石头,他虽早已化灵,但不知受了什么重创,为师捡到时他已是这个样子,我用灵力温养了些时日,他应当很快就能化形醒过来。你将他留着吧,他与你有些缘分。” 白释小心将石头接到了手心,“谢师父。” “今日之后,你便不用每年都回万神山了,也无需来见我。”若梦突然道。 白释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为何?” 若梦的手掌按在了白释肩膀上,轻拍了一下,说得随意,“为师闭关一段时间。” 白释最终选择青华峰将男孩送离了昆仑墟,目送青华峰主牵着渊和的身影消失,他在台阶上静立了很久才转身进殿。 殿中靠窗有一方矮桌,桌子上散满了数张涂鸦和画卷,小孩笔触稚嫩,但依稀还是可以辨别出画的东西,有水榭里的昙花,花底嬉游的红青双鲤,梳理羽毛的彩鸟以及白衣仙人或坐或站的模糊身影,男孩还不会画五官,也有可能是觉得自己画的还不够好,不能满意,散落的纸张上仙人的背影居多,寥寥几笔,已经颇具神韵。 白释仔细地将所有画作都整理起来,装进了箱子里,洗干净毛笔砚台,将矮桌清理如初。最后他抱着关彩鸟的笼子走到房檐下,打开笼门,看着彩鸟振动羽翼飞出了水榭。 “阿释。”女子背手站在台阶下,着一身绣着凤凰花的鹅黄薄纱长裙,早日的暖阳渡了她一身,仰头望着白释的脸上笑容灿烂明媚。 白释回过神来,步下台阶到女子面前,“留芳。” 女子弯腰凑近他白释跟前,仔细注视着他的面庞,好奇地问:“阿释,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有些失落。” 白释侧身经过她,“没事,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留芳绕了一圈,又走到了白释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嗔怪道:“阿释这问题问的就很不负责任,我没有事,就没有来找过你,我这刚回无极门,第一个就来见你了。” 白释蹙紧了眉,总觉得这对话哪里不对,否认道:“不是这个意思。” 留芳眉眼一弯就笑开了,“好了好了,知道你的意思,我听说若梦禅师帮你寻到了灵昙花种,我这里刚好有一滴泉,养灵昙最是适合,特意拿来给你。” 留芳将背着的手拿出来,手心赫然捏着一个琉璃瓶子,她轻轻摇了摇,苦恼道:“不太多,但跟我打赌那人也就只有这些。” 白释道:“不用。” 留芳塞到白释手里,严厉道:“不许拒绝!” 白释垂眼看着手里的琉璃瓶子,还没有想好怎么办,又有一个声音响起,随着话语跨进了水榭,“本座真是那里都找不到你的人,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 留芳转身,看着突然出现的粉衫男子,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让我躲会儿清闲,磨上的驴也不能让你如此使唤。” 姚真道:“是真除你之外本座找不到更加适合的第二个人,总不能让虚壶去,他跟弟子若打起来了,要拉谁。” 留芳仔细思考了一下,“虚壶确实不行。” 姚真真挚劝道:“这一届的新弟子都是你从各地亲自选上来的,入门考核还是要麻烦你。” 留芳妥协道:“算了,就当本仙君善良负责,等下我去看看初试如何了。” 没白释什么事,白释将琉璃瓶收进袖中后,在长廊的凉亭里坐下,姚真和留芳也跟着一前一后过来,坐在了他身侧。 姚真看向白释,手指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似是想了许久,才决定道:“白释,你要不要去看看此届无极门选上来的新弟子?” 留芳连忙附声接道:“阿释如果想去瞧,我可以陪你。” 白释沉吟了下,道:“好。” 桌上有茶盏,姚真抬手给三人分别倒了一杯,端杯浅抿了一口,似突然想起般问:“对了留芳,这届新弟子都是你亲自选的,可有资质极为不错的?” 留芳瞪大了眼,“名单不是都给你了吗?你没有看!” “我哪有那个时间。” 留芳无语道:“你不如把自己忙死!” 姚真并无所谓,轻笑出声,虽对留芳说却看着白释道:“本座不是也跟你一样,忙里偷闲来这里躲会儿清静。” 第70章 郎艳 风殿内近百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静坐, 隐隐传出啜泣,“我好难受,好饿, 想回家。” “我也难受……” 旁边有少年安慰,“你先运功看会不会好一点,坚持过今晚就没事了。” 守在殿外的弟子见两位仙君并排走来, 俯身行礼, “见过留芳仙君, 见过帝尊。” 留芳轻点了一下头, 并没有出声,摆手让他们退后,走到了窗边。 白释正疑惑, 留芳伸手将他拉到了身旁, 压低了声音道:“这会儿还是初试,我们暂且不进去,先在外面瞧瞧。” 本来安静的宫殿,最角落的一小块出现了骚动, 旁边的少年缓缓往那处聚拢,中央是一个瘦弱的男孩, 他用双臂抱着自己蜷缩在椅子上, 垂在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唇瓣干裂苍白, 痛苦地紧咬着, 有少年拨开他额头的碎发, 用手背轻触了一下就立马撤开了, “他好烫啊, 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人命?” 小心的议论四起, “我听我爷爷说,之前无极门每届入门考核都有人因抗不过去而丧命。” 少年满脸惊惧,已有哭腔,“那怎么办,不会我们都没有见到仙君,就先死在这儿了吧?” “不会。”出声的少年语气很坚定,虽穿着统一绣祥云纹的弟子袍,但因不俗的气质和俊逸的五官,在一众弟子之间极为惹眼突出,他从后面出现,走到了蜷缩着的少年椅子旁边,道:“都别围在这儿了,坐下来运功,看能不能将灵气吸纳,如果留在了这里,这种情况不可能只有今晚发生。” “你的意思是,以后每晚都这么难受?” 另一个身量较高的少年接话,“自然,无极门又称昆仑仙府,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灵气充盈。” 耀魄伸指搭在了椅子上的少年手腕上,少年胳腕细的不太正常,几乎是皮包着骨头,他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蹲在了椅子旁边,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蜷缩的少年嘴唇翕动,声音模糊不清,“渴……” 杜康移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道:“你别说……我也感觉渴了。” “可上飞舟之前不是把所有东西都收缴了嘛,现在谁身上还有喝的。” 耀魄低声问少年,“很渴吗?能不能坚持一下?” 杜康略无语了下,“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坚持不了,不过也不是真的什么喝的东西都没有,我偷藏了一小葫芦酒,就是不知道敢不敢给他喝?” 耀魄起身从杜康手里接过巴掌大的一个小酒葫芦,“多谢。”他打开木塞闻了闻,一股极为浓郁的酒香扑鼻,随后俯身递到了少年干裂的唇边,“暂时没有其他东西,你先抿点这个?” 少年艰难地微微抬颈,清酒还没有灌进少年口里,突然从旁边径直拍过来一掌,耀魄迅速侧身抓紧酒葫芦,才防止本便不多的酒全洒出去。 第79章 杜康亦是毫无预料,惊诧出声,“这是做什么!” 突然出招的也是一位少年,模样虽然生的极为好看,但唇瓣紧紧抿着,眉眼之间像是淬着一层冰霜,只是瞧着就感觉不好相与,耀魄抓着酒葫芦刚站稳,容繁没有说一个字,凌冽的招式再一次向他袭了过来,目标他手中酒葫芦。 耀魄扬臂躲开,一手拿着没有塞木塞的酒葫芦,一手接住了容繁的招式,两人有来有回过了数招,酒葫芦里的酒没有洒出来一滴,耀魄大多只是躲避,容繁的招式却越来越快,周身寒气愈盛。耀魄击退容繁一步,自己也跟着往后撤了些,道:“什么原因你说清楚,上来直接就抢是什么意思?” 容繁却根本不理会耀魄说的话,再次出招,耀魄耐心耗尽,“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殿里的弟子几乎全都站了起来,给愈打愈烈今晚势要分出胜负的两人腾场地,“我都快难受死了,他们怎么还有力气打架。” “好厉害啊,他们的招式好快……我都看不清。” “也没多厉害吧,来自宗门修炼要比一般人早。” “他们是来自宗门吗?” “自然,一个是耀府少主,一个他娘亲可是已故的岚婳仙君。” 耀魄将酒葫芦扔到了半空,在容繁跃身争夺的瞬息间,移到了他身后,容繁意识到迅速转身,耀魄五指握拳,拳风猛烈已经砸向了他的胸口,容繁被逼着后撤数丈,耀魄唇角浅勾了下,在拳头触到容繁胸口的千钧一发之际,变换成了并拢的双指,指尖点在了容繁胸口,声音愉悦,“你输了。” 容繁愣神般盯着近在眼前少年的五官,脸色越来越难看。 耀魄压根不在乎他脸色是什么样子,刚欲接住正落下来的酒葫芦,却被人抢先了。留芳捏着酒葫芦,对着反应过来,望向她的数道视线,轻轻摇了摇,“都别争了,在本君这里。” 满殿行礼,“弟子拜见仙君。” 留芳看向杜康,“这壶酒本君没收了。” 杜康刚欲争辩,跟随留芳与白释一同进来的主事弟子,握着毛笔在手中纸册上画下几笔道:“蒙州杜氏杜康偷藏私物,扣五分。” 杜康的话语生生卡在了喉咙,震惊地听继续唱道:“神女岛耀府耀魄门内斗殴,扣十分,无尽海沧澜宗容繁门内斗殴,扣十分。” 杜康急急道:“等……师兄第一下,这是什么分?扣完会怎么样?” 主事弟子将纸册合上,面无表情道:“不会扣完,你们本来就是零分,也没有什么用,只是根据你们考核这一段时间的表现排个名而已。” “好了。”留芳打破殿内略凝重的气氛道:“不过刚刚幸是容繁阻拦了,你们若真将这一小葫芦酒喂给雁回春,这会儿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耀魄疑惑道:“仙君这是什么意思?我看过了不就是普通的梨花白,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 留芳道:“若是你喝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他体质太弱了,如今到了无极门,不论被动还是主动,他都得灵气淬体,任何东西吃下去对淬体都有影响,若严重甚至会因此丧命。” 耀魄目光落在了容繁冰寒的脸上,犹豫了下道:“你好好跟我说我倒不至于跟你打起来,明明好意,倒害的我跟你一起扣分。” 容繁略掀了下眼皮,明显不想看他,薄唇中吐出来的话语更是刻薄,“无知。” 耀魄深吸一口气,礼貌微笑着回应,“手下败将。” 容繁猛然攥紧了拳,怒瞪向耀魄,留芳走过去,轻拍了一下容繁的肩膀,少年努力侧过视线,将怒气忍了下去。 白释经过大殿,走到了雁回春跟前,他伸指搭在了蜷缩在椅子上的少年手腕上,片刻之后才收回手,回头问留芳,“他没有修炼过?” 留芳点头,“没有。” 白释没有再多说,他微俯下身,问雁回春,“我说话你现在可以听清吗?” 少年满头的虚汗,眉峰因为痛苦紧皱着,闻此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白释道:“按我说的做。” 青年的声音如清泉滴石,温润和缓,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虽然嗓音并不高,却像是响在每一个人耳畔,整座宫殿都跟着静了下来,“纳息归内田,寸寸入经脉,涌水化细流,泉穴不通门……无为有,有为无,来处亦归处。” 并不算艰深晦涩难以理解的内功心法,却让很多弟子如闻至宝,份份坐下运功调息,宫殿内本来浓郁的灵气,肉眼可见在变得稀薄。 留芳无奈般按了下额头,问旁边的主事弟子,“距离敲钟还有多长时间?” 主事弟子答道:“半个时辰。” 本来奄奄一息蜷缩着的少年,等白释最后一句念完,已经能够半坐起来。虽然看着仍是虚弱,但痛苦之色已经减缓了许多,他略睁开眼,用手掌撑着座椅深缓了好几口气,之前那般难受都没有痛呼一声,这会儿身体已经适应却在望向白释时,眼眶泛红几乎落下泪来,“回春拜谢仙长。” 白释颔首算作回应,不咸不淡地轻嗯了一声,便随留芳出了风殿。 一直到白释的身影消失不见,耀魄似乎才反应过来,问:“刚刚那位白衣仙君是哪位?” 杜康努力想了想,才算有几分确定,道:“应该是帝尊白释,我来之前我爹专门找人给我恶补了一下无极门的几位仙君生平。” “白释。”耀魄在口齿之间呢喃了一遍。 杜康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容繁一直静默,这会儿突然插话道:“别妄想了,他不收徒。” 耀魄收敛脸上过于明显的心思,对容繁反唇相讥,“你说话真难听,倒不如哑着。” * “阿释……”留芳拖长了音调,“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套心法几乎让初试所有弟子都通过了,往年这道初试最起码可以筛掉一半人。” “可有些弟子之前并未修炼过,如此考核算不得公平。” 留芳道:“其实资质如果真的极好,与之前修没有修炼过并无关系,但你的心法真的太犯规了,随便找个普通弟子都能过。” 白释认真道:“悟性欠缺,并不能过。” 留芳无奈妥协道:“算了,我就当你是在夸我选的新弟子都还不错。” 白释真诚接道:“确实不错,虽未曾修炼,但心性和悟性都算上佳。” “阿释说得是回春?” 白释颔首,“嗯。” 留芳略骄傲,“我在乞丐堆里寻得,是不是眼光很好?” 白释看向留芳,“你眼光一直很好。” 留芳扬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住, “阿释的眼光也很不错。” 第71章 惊才 外面如何春光和暖, 灵昙水榭里却总有消融不了的冰雪,白色昙花盛开在水中,不如说是盛开在冰面上, 冰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嬉游的鲤鱼。 还没有走进水榭,寒风裹着酒香昙花香便飘了出来。长廊尽头的凉亭内,着粉白锦绣长衫的男子面前燃着一个红泥酒炉, 炉上烧着酒, 已经沸腾。 留芳快走了两步, 跨进了凉亭, 不敢置信道:“你今日哪儿得来的空闲,来这里烧酒赏花?” 姚真给留芳盛了一杯烧好的桃花酿递到她手里,又给随后进到凉亭的白释盛另一杯道:“今日刚开封了一坛新酒, 拿来给你们尝尝?” 留芳浅抿了一口, 极为给面子地夸赞道:“不是我说,你将来若有一日不想当门主了,可以自封个逍遥酒仙,酿的酒就算标出一壶千金的价格也会有人买。” 姚真笑了笑, 将酒杯接给白释,回答道:“我这酒, 可不是谁想喝本座都愿意卖。”他看留芳一杯已经见底, 又给她添了些道:“我今早听弟子说, 阿释在初试时念了一套心法, 令所以新弟子都顺利通过了测试。” 留芳纠正道:“那有那么夸张, 有几个没有通过。” 姚真道:“没有通过的几人, 都是举荐上来的宗亲子女。” 留芳认真地点头, “这……确实有些尴尬……”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 看向姚真, 震惊地问:“不会宗门消息这么灵通,来昆仑墟堵你了吧?你为了躲他们才来这里烧酒。” “嗯。”姚真道:“他们非要本座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是不是有意针对?” 留芳没忍住笑出了声,拍白释肩膀道:“阿释这件事你做的真的太对了。” 姚真摆袖道:“不提他们了,白释,你随留芳去风云殿,可有遇到合眼缘的弟子?” 白释放下酒杯,不解地答道:“我没有多留意。” “咦。”留芳惊讶道:“你怎么突然问阿释这种问题,你不会是打算让阿释在这一届新弟子中挑一个徒弟吧?” 姚真端杯浅抿,意味不明道:“我弄丢了他一个徒弟,得给他陪一个。” “不用。”白释拒绝道。 姚真顿了顿,注视着白释道:“你莫不是还在跟我生气,即使本座不说,你也瞒不住禅师。” 第80章 白释道:“我知道。” 姚真从白释手中将空了的酒杯抽走,得偿所愿让白释将目光投向了他,“你若不愿,本座不会逼你,说实话,若不是见你自从那孩子离开后,心情一直不好,本座不会提收徒的事。” 白释沉默了会儿,开口道:“和你没有关系。” 自从初试去了一次后,白释便没有再多关注入门考核的事情。师父给他的石头这两日似乎有化形的先兆,只是等了几日都没有动静,白释一时之间无法断定是什么原因,带着石头到灵阁寻书,看古籍中对这种情况有没有记载。 灵阁中的书籍每一本都是他亲自收集,因为熟悉找的也快。他从书架中取出书,刚翻开一页,便感觉到了空气中细微的陌生灵力波动。 随着波动的方向,他合书寻找,在书架最后一排看见了一位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着新弟子的白色云纹袍,衣袍样式简单并无多余的装饰,却将少年的身姿显得极为挺拔清俊,他手中结着一张幻阵,整个人都被五彩华光笼罩,华光映照下的眉眼,冷硬又恣肆。 白释站着看了一会儿,看少年手中幻阵改变了多种形态,少年始终不得其道,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尝试。 白释出声提醒道:“此阵五行运转是反的,逆着来。” 五彩华光慢慢聚拢到了少年双手之间,幻阵扩大,悬在了上空,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在头顶出现,流星坠落,星光璀璨。 许是少年对幻阵并不熟练,星空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很快就消散了。但少年坐在地上仰头,面上全是开心的笑容,视线从屋顶移到了白释身上,声音清朗惊喜,“帝尊。” 白释捏着书,表情变化并不大,甚至是有些冷淡,轻嗯了一声后问:“这里平常并不会有人,你怎么寻来的?” 耀魄拍了把衣袍从地上站起来,回答道:“入门考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比试,若得了比试第一会有奖励,弟子便选择了来这里。” 比试奖励白释略有一点印象,当初每位仙君都定了一个,让赢了的弟子在这些奖励中选最适合自己的,白释定的就是灵阁查阅。入门考核设立以来,白释历经了好几届新弟子入门,但他的这个奖励,几乎没有人选,白释差不多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他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刚走出一步欲离开,就被少年叫住了,“帝尊。” 白释停步转身,疑惑问:“还有其他事吗?” 少年认真注视着白释,道:“帝尊见过弟子两次了,都没有问过弟子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 少年眼眸有一瞬间发亮,随后很是清晰地回答:“耀魄。”他稍微沉思后,又补充道:“北极星。” 白释看着他明亮的眼,由衷道:“这名字很是适合你,灵阁里的书籍庞杂,有些功法秘籍还有法阵并不是适合所有人修习,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要轻易尝试。”这段话说完,他也不在意少年是何表情,抬步便走了。找到书中记载的内容,浏览完有了印象后,他就将书籍放回了原位。 灵阁一楼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方梨木桌,桌上有笔墨纸砚。白释将石头从袖中取出放在木桌上,手掌结印,将灵力渡给石头助他化形。 渡灵之法其实并不简单,也极易消耗灵力,时间一久白释便蹙紧了眉峰,他总觉得这石头怪异,似乎在不知餍足地主动吸收他的灵力,但若撤回又会功亏一篑,他又撑了会儿。忽然从旁侧多出来另一道灵力,使用的同样是渡灵之法,开始略有生涩,不过很快他就熟练了起来,渡给石头的灵力也变得顺畅。 白释分出一些心神看向旁边的少年,这次他看的有些久,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沉默凝重。 耀魄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无法忽视这样的视线,侧头唤道:“帝尊。” 白释收回目光,问:“渡灵之法你如何会?” 耀魄过来时顺手将书籍放在了桌边,听到白释如此问,分不出手,他就用下巴指了指桌上展开的书籍回答,“刚学的。” 静放在桌边的书籍,正是白释刚刚放回书架的那本,白释眸中讶然一闪而逝,道:“你天资倒是出众,渡灵之法复杂异常,也不是以你现在的年纪和修为可以掌握。” 少年期待地追问,“这般天资在帝尊眼中算如何?” 白释道:“我是第一次遇见,称得上一句天资惊世,世所罕见。” 耀魄眉眼弯弯,“这种评价弟子却不是第一次听到。” 白释实事求是道:“你担得起。” 桌上的石头吸收够了足够的灵力,有耀眼的金光从石头上扩散出来,逐渐强盛,几乎充盈照亮了整个灵阁,白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抬袖遮挡过于刺目的光芒。 踢里咣啷数声,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全部被打翻,小孩白花花的身影行动迅速,恍神之间,已经钻进了书桌下,抱紧了自己,羞愤慌乱地命令,“转过去,都转过去!不许看我!” “他好像是裸的?”耀魄愕然不已,两人低头看着藏身在黑梭梭的书桌下的小孩,似乎都没有非礼忽视的意识。 “呜。”小孩把自己努力往后缩,又凶又可怜,“不许看我!” 白释蹲下身,闭上了眼,伸手哄道:“你出来,我们不看你。” 小孩似乎吸了吸鼻子,迟疑了许久,才小声道:“你给我衣服,我就出来。” 白释再次保证道:“暂时没有衣服,我们不看你。” 身后有窸窣的脱衣声,耀魄将自己身上穿的外袍脱了下来,递进桌下,“穿上可以出来了吗?” 小孩丝毫没有伸手接的意思,强调道:“我不要你的,我要新的合身的衣服。” 耀魄半俯身,低声威胁,“要么你穿上出来,要么我捉你出来帮你穿,你选一个?” 伸出来一只小胖手,不情不愿地从耀魄手中拿走了衣袍,白释站起背身,等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一团柔软的温热接近,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腿。 白释低头,小孩亦刚好仰脸看他,茶褐色的眸子,瞳眸很干净很漂亮,迎着白释略淡漠的视线,并不躲避,也不见害怕。 白释顺手揉了揉小孩柔软的发顶,牵住了他的手,抬眼对耀魄道:“明日你来寻我将衣服取回。” 其实一件外袍没有穿并没有什么影响,他里面穿了中衣,全身上下亦算遮的严实,但对上白释,还是有些不自然和尴尬,亦觉得失礼,反应都慢了半拍,“啊?到哪里取?” “灵昙水榭。” 翌日中午时分,耀魄便过来取他的外袍,石英已经换了一件合身量的新衣裳。本来白释只是吩咐下去让弟子准备,不知为何,这般细微的事情,竟然能惊动姚真,当天傍晚,他亲自将几身裁绣精美的衣袍送到了灵昙水榭。 石英穿着新衣裳将整个水榭上上下下仔细寻了一遍,找好玩有趣的东西,可最后发现除了外面冰池里的昙花和鲤鱼,没有一处不是冷冰冰加死气沉沉,整个人高涨的情绪没有持续一天就沉了下来。白释更是话少,需要他问一句白释才会答一句,看着他实在无聊,会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发,让他去看书或者睡觉,但如此这般就更加无趣了…… 因此到水榭的第三天,他就趁白释睡着,偷溜了出去,但还没有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就碰到了找地方练功的耀魄,又被提溜了回去。 石英被抓着衣领悬在半空,怒瞪向耀魄,用眼神表示,“咱俩梁子结大了!” 耀魄笑眯眯的,“我上次来灵昙水榭,看见水榭里有一个厨房,你带我过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石英吞了口唾沫,很没骨气地有些心动,但还是警惕地问:“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 耀魄理直气壮,“我当然可以学你偷溜进去,但不够名正言顺。” 石英思索,“你会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 第72章 花羹 记不得从那一日开始石英献宝似的给白释端了一碗粥, 白释并没有多问也未指责后,石英的动作便越来越大,隔三差五总能捣鼓些吃食送到白释面前。 今日端的是一碗百花羹, 白释用瓷勺轻轻在碗里搅了搅,依稀还能看出一些熬煮碎烂馨香的花瓣,但已经辨不清是什么花。白释开始没问, 是他多少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从何而来, 又是谁在做, 他觉得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更加无关紧要,只是今日这百花羹,委实奇特。 白释并没有立即喝, 而是抬头对上石英一脸期待的表情, 问:“这些时日里的食材你们都是从何得来?” 石英不假思索道:“小厨房里原本就有些。” “我知道。”白释颔首道:“但今日做百花羹用的花瓣该是新摘的。” 石英明显有一丝慌乱,但他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指了指窗外的冰池,道:“就……就外面院子里的昙花。” 白释不疑有他, “若只是水榭里的昙花便无事,无极门内许多仙君的居所外都有种植各种奇花异草, 虽看似杂乱无章, 但每一株每一朵都珍贵异常, 千载难得, 不是可以随意采摘的。” 第81章 石英瞪圆了眼, 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那若不小心摘了会……会怎么样?” “嗯?”不及白释再问, 灵昙水榭外有匆乱的脚步声接近, 白释侧身, 看见容繁撩跑跨进了宫殿,急走两步到白释面前行礼,“弟子容繁拜见帝尊,留芳仙君派弟子带石英小仙君去一趟明光殿,望帝尊准许。” 白释顺手就将碗放在了桌面上,问:“发生了什么?” 容繁道:“多位仙君宫殿外种植的花果丢失,留芳仙君让弟子请石英小仙君过去问几句话。” 石英听容繁说完,伸手急忙抱住了白释的胳膊,着急否认,“石英不知道,石英不过去。” 白释安抚性抓住了石英的手,对容繁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等下便带石英过去。” 容繁再次行礼后,退步离开。石英眼泪汪汪地看着白释,尝试商量,“帝尊……石英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能不能不带我去明光殿?” 白释并不接话,只问:“你摘了是不是?” 石英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嗯。” “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耀魄,杜康……”石英一连说了数十个名字,无一例外全是这届新晋弟子,他说完后,似才反应过来,一脸担忧地抬头问,“若都查出来,他们会怎么样?” 白释牵着石英起身,“我不知道,你随我过去看看。” 明光殿内气氛肃穆,殿中央跪了数十名弟子,姚真撑膝坐在主坐高位上,左右列坐诸位仙君。 一声不轻不重的低笑后,姚真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色与话语具是亲和,“自无极门创建以来,本座历经了数届新弟子考核,倒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本座看今日人数也不少,你们也都不愿意说到底有那些人偷摘了,不若本座决定,无极门如何把你们接到昆仑墟,便如何把你们送回去?” 留芳看了一眼殿中闻此脸色瞬间惨白的一众弟子,出声道:“帝君,此事是留芳看顾不利,虽说确实该罚,但如此惩罚是否太严重了?” 姚真毫不顾忌情面,道:“那该如何?诸位仙君的损失,本座替他们陪吗?无极门既然设了规矩就该守规矩,难不成设这些规矩条律就是让他们破的?” “本座替他们陪。”随着温润沉静的声音落地,一袭白衣墨发的青年跨进了明光殿,白释背着光影,右手牵着石英。 留芳脸上的惊喜之色难以掩饰,“阿释。” 姚真愣了愣,似乎没有预料到白释会突然出现,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然地从主坐上站起,拾步到白释跟前,“你怎过来了?” 白释又重复了一遍,“诸位仙君的损失我来陪。” “白释……”姚真刚欲说话,石英便紧接着突然跪地道:“是石英嘴馋,想喝百花羹,想吃用新鲜果子做的糕点,才央求他们给我做的,石英并不知道那些花果如此珍稀,以为和下界的花果区别不大,帝君如果要罚,帝尊说也该连我和他们一块儿罚。” 白释补充道:“不知你此次惩罚的标准是什么?如果说吃过的都要罚,我也尝了一些。” 姚真无可奈何,“白释……” 有仙君连忙出声插话道:“不过是几株花草,难得石英小仙君瞧得上,此事便罢了,我们不追究了。” 白释转身对上说话的仙君,认真道:“不论诸位损失多少,我一定尽力赔偿。” 留芳也急急道:“镜花坞内不管什么花草灵果,若诸位愿意,也可以当是赔偿。” “既如此,便罢了。”姚真说了这么一句后,想了想突然道:“不过,还有一事,本座的桃源花榭丢了两坛桃花酿,你们可有人见过?” 殿中一众弟子左看看又看看,窃语半响后,无一人再继续出声,姚真又追问了一遍,“都不知道?” “弟子偷拿了。”跪地的一众弟子中间,一位为首的少年,蓦然承认道。 姚真的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身形清瘦俊逸,还有一股独属于少年不知天高地的明朗骄衿,他沉声笑着问,“你一个?” “是,弟子一个。”耀魄继续道。 留芳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她的目光略过耀魄,落在了殿中另一位跪着的少年身上,杜康捏紧了拳,他捏拳的手用力到几乎泛白,他身旁与他一同跪着的是雁回春,在一众弟子中间,身形瘦小异常,雁回春似在姚真问话后,犹豫再三,打算起身,但是被杜康一把给紧紧按住了。 两人僵持不下,殿中安静异常,再姚真张口再次说话前,忽然远远站在殿内旁侧,冷着脸看了许久的容繁撩跑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弟子容繁也偷拿了桃花酿。” 耀魄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容繁,尝试用口型质问,“你胡说什么!别添乱!” 殿内有仙君都来不及怀疑,瞬间便坐不住了,“帝君,我们也知你的桃花酿不轻易予人,即使半杯也是难求,但他们毕竟刚来无极门,定是不知,老夫觍脸还是想给他们求个情,此事便小惩大诫。” 姚真并不回话,似嘲弄般牵了下唇角,认真看向白释问,“阿释说说,本座该如何处置? 白释道:“下次你若酿酒,我帮你一起。” 姚真唇角的笑意扩大,瞬间眉开眼笑,爽朗道:“罢了罢了,你都如此说了本座再继续揪着几坛酒不放过,便是本座不够宽宏大量了。” 耀魄着急欲阻止,“帝尊!”但白释并没有看他,往后退了一步,牵石英起身,对姚真道:“若再无其他事,我便先回水榭了。” 入秋之后,灵昙水榭内的温度便越发低了,这日,难得出了和煦温暖的日光,白释仰躺在冰池便的藤椅上,金色的日光渡了他一身,他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此闭眼浅寐是难见的岁月静谧与美好。 最后一个音节消逝,姚真将手掌抚在琴弦上,出声唤道,“白释。” 白释并不睁眼,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在听。” 姚真摇了摇头,毫无办法,“本座看你是快睡着了。” 白释侧身看向姚真,真诚建议,“我不通音律,确实听不出好歹,你若想找人评鉴,可以再寻寻其他人。” 姚真遗憾道:“看来长风琴与长云笛恐怕难有合奏的一天了。” 白释垂眸想了想道:“你若想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姚真好奇问:“什么办法?” 白释从袖中将一柄白玉笛拿出,玉笛两端雕着精致的云纹腾,在白释指尖打了一个转,便飞到了半空,悠扬的笛音从白玉笛中缓缓流出。 姚真合着长云笛的音律拨动手底的琴弦。长风琴与长云笛合奏的曲子,也没有让白释多坚持多长时间,一曲未完,白释再次合眼睡着了。 姚真从琴桌后转出来,盯看着白释的眉眼,失笑出声,他指尖捏着一枚色泽柔润的白玉簪,俯身拨开白释散在肩膀上的头发,认真地寻着角度,打算将玉簪换给他。 只是刚抬起手,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他听到灵昙水榭外有脚步声接近,瞬间便将玉簪重新收回了袖中,起身看向长廊。 耀魄僵站在廊下,似是还没有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直直地盯看着姚真,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努力克制,在微微颤抖。 姚真神色如常,浅勾了下唇角,意味不明道:“这还没拜师呢,便日日往灵昙水榭跑,这若真拜师了,是不是打算住在这里?” 耀魄咬紧了牙关,“与帝君无关。” 姚真毫不在意,从耀魄身旁径直离开。耀魄回神看向白释,白释已经被吵醒,他直身在藤椅上坐起,视线扫过耀魄身后,问:“石英呢?怎么没有跟你一块儿回来?” 耀魄调整好表情,对于刚刚无意间看到的场景,努力忘记,往白释身边走道:“今夜中秋,石英跟回春他们去锦官城玩了。” “嗯。”白释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没有后文。 耀魄走到了白释身边,不依不饶地问:“”帝尊不问弟子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去,现在就回来了?” 白释虽然不解,但还是顺着问:“为何?” 耀魄并不直接回答,“帝尊先闭上眼。” 白释疑惑,但耀魄坚持,他实在也拗不过他,依言缓缓闭上了眼,闭眼之后,五感变得格外清晰,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灵力的波动,片刻之后,耀魄道:“帝尊,可以睁开眼了。” 入目是一片漆黑,不及白释转头问耀魄,一束亮光从眼前划过,直飞上了天幕,漫天的烟花盛开,圆月明亮,繁星点缀。 白释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昆仑墟永昼无夜,他太久没有见过星空与夜晚,更何况还有这般盛大的烟花,朵朵绽开,五色华彩映亮了整个天幕。 “锦官城的圆月与烟花都非常漂亮,弟子希望帝尊也能看见。”耀魄侧头看着白释道。 白玉笛落在了白释手心,本来冰凉细腻的触感如今却微微发烫,白释手指摩挲过白玉笛,缓声道:“确实很漂亮。” 第82章 耀魄见白释由衷称赞,也是开心,“不过若要真论漂亮,还是魇都的夜空与烟花秀震撼。” “魇都?”白释亦是惊讶,“你去过?” 耀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得意忘形,说错了话,急忙解释,“小……小时候,走丢过一次,不过很快就被父亲寻回去了。” 这理由实在蹩脚,他害怕白释继续追问,从怀中取出包的严实的糕点,递给白释,“我还带了月饼,帝尊要尝尝吗?” 白释看着耀魄手里的月饼,静了许久,耀魄都有点怀疑这般普通的东西,是否惹恼了白释,白释却突然起身道:“你等一下。” 他转身进了宫殿,不一会儿拿了两小坛酒出来,将一坛接给耀魄,询问道:“能喝吗?” 耀魄赶忙接住,酒坛外面绘着一截桃枝,他接住后,倒是有些抗拒,“桃花酿?” 白释不太明白他突然暗下的神色是因为什么,揣测着解释道:“无碍,我这里有许多。” “没事。”耀魄没再多说,他自然地打开坛封抿了一口,岔开话题问:“帝尊为何一直待在昆仑墟,都不去旁的地方?” “不知道去哪里。”白释坐回了藤椅上,如此孤凉的回答,他的表情变化也不大。耀魄转头看着白释的侧颜,烟花的光亮映照下,五官虚虚实实,看不真切,也看不明晰,耀魄有一瞬间的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默默灌了数口酒,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恍惚中他听白释问:“你通音律吗?” “如果不会,可以学一下,学会了,我送你一件礼物。” 第二日的日光移进来,耀魄才睡醒,身上盖着薄锦被,被子上沾染着若有似无的昙花香,不知为何,他的后颈极为酸痛,从床榻上下来后,他穿靴跨出寝殿。 白释正在外面,不知在做什么,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对上了耀魄略茫然的表情,“帝尊。” 白释点头回应,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以后还是少喝酒。” 耀魄还残留最后一丝期冀,“弟子昨晚?” 白释毫不委婉地评价道:“酒品很差。” 耀魄尴尬地揉了把后颈,记忆稍微回笼,白释下手是真的毫不留情,他都怀疑这一掌拍的,他绝对昏迷了不止一夜。 耀魄窘迫异常,这个话题实在不好继续下去,努力想了想问:“弟子记得昨晚帝尊问弟子通不通音律?” 白释点头,“嗯。” “帝尊还说我若通,便送弟子一件礼物。” “是。” “弟子不敢说精通,但确实也略懂一些。” 白释手心祭出一柄白玉笛,递到了耀魄面前,“试试。” 白玉笛两端雕刻的云纹腾,古老神秘,耀魄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紧紧凝在了玉笛上,“长云笛?” 他震惊抬头,不可置信,“帝尊说得礼物是长云?” 白释颔首,“是,你若能吹响它,便赠予你。” 耀魄小心从白释手中接过长云,玉笛周身莹白如雪,触感温凉细腻,指腹摩挲过上面的雕纹,似有纯澈的灵力从玉笛上渡进掌心,他犹豫再三,才敢将唇贴在了笛身上,吹响几个简短的音节。 白释一直看着他的动作,见此,隧道:“今日起,长云便是你的了。” 耀魄将长云收回,紧紧握在手心,望向白释,鼓足勇气问:“帝尊既然将长云赠给了弟子,七日后便是无极门的收徒礼,弟子若赢了,帝尊能否收弟子为徒?” “我赠你长云和收不收你为徒并无关系,你不必有此负担……” 不及白释把话说完,耀魄便转身跑出水榭,话语远远地传过来,“七日后的终试弟子定拿第一,到时帝尊可要收我为徒!” 第73章 终试 “在终试开始之前, 本君再格外宣布一件事。”留芳清了清嗓子,视线虽然落在高台下的一众弟子身上,余光却不可见地扫过白释, 很快又收了回来继续道:“今年与往年不同,你们在进入无极门后,每一个人都增加了一个积分值, 相应无极门也根据你们这些时日的表现排了一个积分榜。” 新弟子中有声音传出, 或惊讶或不解。留芳抬手掐了一个决, 她手边即可便出现了一张金榜, 各弟子名姓与其累积的积分值从高到低依次排列,“相信大家多少也有了解,帝君自无极门创立以来, 因事务繁忙从未收过徒, 他早些时候便与我商量,打算借此次新弟子入门收一位亲传弟子,门主收徒兹事体大 ,为表公正与重视, 帝君打算选积分榜的第一名,并将长风琴赠予他……” 留芳的话还没有说完, 台下的弟子群已经哗然。雁回春从金榜上收回视线, 担忧地看向紧抿着唇线, 面色完全沉了下来的耀魄脸上, “耀魄, 你似乎是第一。” “我看到了。”耀魄垂在身侧的拳捏的用力, 他拼尽了全力, 才不至于让自己过于失态。最后一场终试, 风殿和云殿一起共二十六名弟子, 采取抽签方式选择对手,一对一进行对擂比试,获胜则拿到选师的资格,如果输掉比试,当场便会被退后玉简,预示着直接考核失败,离开无极门。 他如今已经是积分榜第一,再赢一次肯定还是第一,可如果输了,别说拜师,他连继续留在无极门的可能都没有。 他抬头望向高台主位,姚真侧身在与旁边的仙君低声交谈,并不看台下弟子。他无法揣测,这样的规则,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有,还是说临时因为某种原因,新增加的。 许是他的目光毫无遮掩,过于直白,姚真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眸底浸着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的亲和笑容,但他却莫名在这极为随意的一瞥中,如芒刺背。 沉穆杳远的钟声敲响了三下,主事弟子高喝,“终试开始!新届入门弟子进行抽签。” 随着抽签结束,主事弟子将比试的场次与对手高声念了出来。 “第一场,朝歌城临风阁谢元凤与蒙州杜氏杜康。” “……” “第五场,神女岛耀府耀魄与无尽海沧澜宗容繁。” “……” “第十二场,雾镇雁氏雁回春与锁云山飘渺门夏清清。” “第十三场,……” “阿释。”留芳返身退回到高台之上的座位,他右手边便是白释的座位,往常白释并不会出席这样的场合,今日却难得她都没有来得及提,白释就主动过来了,只是从她开始念规则至今,白释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出声唤了一句问,“阿释在想什么?怎如此出神?” 这一声呼唤似乎才唤回白释的思绪,他看向留芳,迟疑了下问,“何时有的这个规则?” 留芳哑然一瞬,姚真已经顺着白释的问题,接过了话头,道:“早些时候就有准备了,阿释如此问,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白释道:“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姚真颔首道:“确实有刻意隐瞒。” 一旁有仙君抚须赞叹了一声,心领神会道:“帝君思虑得倒是周全,若让各门各派提前知道门主收徒,恐怕会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放到今日说最是恰当不过。” 没有来得及过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一道肃厉的声音直接打断道:“这事倒不要紧,只是这终试规则多少有些问题,怎么让耀魄与容繁分到了一组,他俩谁输,老夫都觉得不妥当!” 有仙君安抚道:“虚壶,无极门历来终试考核的规则都是如此。” 虚壶怒声便反驳道:“有问题便是有问题,历来规则如此也不代表没问题!” 另一位仙君接话忧虑道:“虚壶说得倒也不错,这届弟子若论资质和悟性,耀魄与容繁都称得上一句惊世之才,容繁若因不敌耀魄而退回玉简,不说与无极门而言是遗憾,我们也难以面对岚婳仙君临终时的托付。” 姚真道:“比试并未结束,结果便未定,倒不必这么早就下定论。” 仙君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姚真接着道:“至于这终试的规则有没有问题,当初在设立终试规则时,就没有想过要公平公正,无极门这些年来新入门的弟子,几乎覆盖了各地有宗门无宗门所有资质上乘的年轻子弟,各门派并非没有微词,即使无极门如今确实是仙门之首,本座也没有想过无极门要一家独大,门派林立,各司其长,才是本座期望看到的。” 虚壶拱手道:“老夫看的浅显了。” 姚真摆了一下手,将目光投向了比试的擂台,他们说话的间隙,比试已经结束了多场,接下来一场主事弟子高唱的正是耀魄与容繁的名字。 众位仙君停下交谈,随着姚真的视线都看向了擂台,有仙君下意识端正了坐姿,难得对这次比试显现出紧张和在意。 耀魄手心握着长云,踏上擂台后,并没有多余的前戏和招式,与容繁正面想接,已经过了数招。 虚壶紧紧凝着耀魄手中的白玉笛,视线完全移不开,他震惊又不敢置信,“帝尊,耀魄手中拿得可是你的长云笛?” 第83章 “嗯。”白释点了下头。 虚壶侧身看向白释,着急地问,“帝尊何时将长云笛给了他?” 白释道:“有些时候了。” 姚真展了下衣袖,随着低头的动作,他掩住了眼底蓦然浮现的暗光,等再次抬眸神色已经恢复如初,略责备道:“你既然将长云笛赠给了耀魄,也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便无需再将长风琴拿出来了。” 白释沉默了会儿回答道:“原是我的事情,我也未曾预料到。” 姚真盯看着白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愈深,“你属意他,有收他为徒的打算?” 除了擂台上的比试声,四周突然变得寂静异常,坐的近的仙君连呼吸都屏住了。白释似乎压根没有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凝肃,缓慢道:“长云笛难得喜欢他,我便没有将长云笛继续强留在我手中的道理。” 姚真理解地点了点头,道:“那这倒是难办了,若耀魄此次比试赢了容繁,本座岂不是还要将长风琴赠给他。” “他若赢了,你便赠给他。”白释回答的认真。 姚真眼底却多了些兴味,半开玩笑般道:“如此,阿释可会怪本座横刀夺爱?” 白释诚心道:“你收和我收并无区别。” 留芳低咳了一声,打破怪异的气氛,“此次选上来的新弟子资质都算不错,阿释如果确实有收徒的打算,也可以再看看其他弟子,待会儿比试结束后的收徒礼,阿释便第一个选。” 其他仙君连声便道:“这么多年了,帝尊难得想收徒,你便先选。” 盛情难却,白释极为僵硬地应下,“好。” 耀魄与容繁的擂台比试,陷入胶着之境,耀魄似是有意拖延,他招式凛冽速度也是极快,但每次到他快要获胜时,他都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全部都有意避开了。比试的时间越长,容繁便越发没有耐心,他咬牙低声喝问出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耀魄用长云抵挡住容繁的招式,吊儿郎当道:“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在想这场比试要不要你赢。” 容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侮辱之言,抬臂刺剑,几乎瞬间就转换成了杀招,“耀魄!” “生气做什么?”耀魄毫无所谓,“你不是一直想赢,让你赢就是了。”他猛然滑步后撤,在容繁抵到他胸口的剑尖逼迫下,径直跌坠下了擂台。 容繁没有一点预料,虽匆忙撤剑,但耀魄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擂台下的地面上,仰头看着他一派轻松自然地耸了耸肩,“你赢了。” 容繁本来白皙的面颊,都被气成了赤红色,厉声命令道:“你上来,我们重新比。” 耀魄将长云握在手心,“不比了,你赢了,我认输。” 容繁气急攻心,“你……”他飞跃下擂台,根本不在乎比试结没有结束,再次向耀魄攻了过去。 耀魄不欲再战,被逼迫的连连后退,他本来心情便不爽,如此被强,更加没有什么好脾气,“赢都赢了,有完没完!你也太难伺候了些。” 容繁固执异常,“不算!” 耀魄虚晃了一招,等容繁反应过来,长云笛的笛端已经毫不留情地抵到了容繁的脖颈,动怒道:“够了!本公子没心思陪你。” 容繁目光下落,似乎这才认出耀魄手中玉笛,“长云笛?” 耀魄将长云笛收回,冷声道:“既然认出来了,也该知晓长风琴我没有一点儿兴趣。” 容繁还欲再说,主事弟子已经从后面走到了两人中间,他手中拿着玉简,递给耀魄,“终试惜败,玉简按规则退回,你暂且仔细保管。” 耀魄双手接过,“谢师兄。” 主事弟子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话,只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姚真撑膝看着高台下发生的一切,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主事弟子已经高声唱出了此场比试的结果,有仙君还是无法相信,“耀魄怎么会输?” 话还没有说完,便触及到姚真睨向他的视线,愣生生将后面质疑的话语,全部吞了回去。 姚真语气平常,“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输了就是输了。” 留芳一直注意着白释,见白释微皱了下眉,便担忧地唤,“阿释。”她倾身到白释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阿释不必遗憾,你如果真的属意耀魄,我之后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他留下。” 白释注视着留芳,留芳轻轻眨了下眼,安抚般道:“放心,我想办法。” 之后的几场比试,耗费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结束了,赢了比试的弟子被主事弟子引着迈上高台,参加接下来的收徒礼。 输了的弟子退回玉简,远远地被隔在了高台外,白释寻了几圈,并没有寻见耀魄的身影。 钟声敲响,收徒礼正式开始后,姚真将长风琴亲手接给容繁,从主事弟子端的檀木盘中取走了容繁的玉简,便算收徒礼成。 檀木盘内除放置容繁玉简的空缺外,还剩下十二枚玉简,主事弟子将檀木盘高举过头顶,半跪在了白释面前,旁侧即可有弟子唱喝,“请帝尊择徒!” 十二名新晋弟子皆垂手恭敬立于下方,主事弟子接着唱,“愿拜帝尊为师者往前迈一步行叩拜之礼!” 十二名弟子全部往前迈了一步,跪地叩拜,“弟子愿拜帝尊为师,望帝尊择选。” 白释的目光落在了檀木盘内的玉简上,静了许久之后,他摆了下手,轻声道:“弃。” 负责唱喝的主事弟子略微犹疑后,紧跟着便高声道:“帝尊放弃择徒,众弟子免礼,退步复原位。” 姚真凑近白释问:“阿释是都不满意?” “不是。”白释道:“我仔细想了想,我暂且还是不收徒了。” 姚真好奇地问:“为何?” “姚真,没有原因。”白释蓦然间竟微有薄怒。 姚真眸色暗了暗,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人之间气氛莫名僵持,其他仙君也没有谁没眼力见地触霉头。 白释坐着观完之后几位仙君的收徒礼,最后只剩下虚壶,新晋弟子也只余雁回春一人,雁回春踌躇再三,依着之前的礼数,往前迈了一步跪地叩拜,“弟子雁回春愿拜……”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虚壶突然厉声呵斥道:“起来!” 雁回春本就瘦削的面庞瞬间失了血色,变得惨白一片,他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冲撞到了仙君,话语都结巴了,“仙君恕罪,弟子知罪。” 虚壶愈发不耐,“起来。” 雁回春小心站起,垂着头完全不敢直面对上虚壶的视线。 虚壶脸色并不好,他盯着雁回春看了半响,才道:“你无需拜老夫,更没有必要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了,才勉强自己拜本君为师。” 雁回春着急想否认,奈何因为紧张,话语死活无法顺畅表达出来,“不……不是,弟子……” “够了。”虚壶并没有心思听他说完,“老夫之前收过一位徒弟,因为一些原因跑了。” 雁回春膛目结舌地抬头看向虚壶,入门考核这段时间里,他多多少少对于无极门的几位仙君都有一些耳闻和了解,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虚壶会如此直接地自己说出来。 “因为这件事,老夫现在在你们口里是什么样子,本君心里有数,今日这拜师礼老夫不勉强你,就此作罢。你也无需担心,老夫对外会如实说,不是老夫不愿收你,而是你不愿拜老夫为师,除无极门外,你想进那门那派,想拜何人为师,老夫都可帮你举荐。” 另有仙君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劝解道:“虚壶,你也听听弟子他的意思,哪有这般武断就替他做决定的,万一他确实诚心想拜你为师呢,岂不伤了他一片赤诚之心。” 雁回春后知后觉地再次跪地叩拜道:“弟子愿拜仙君为师。” 虚壶紧盯着雁回春,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些勉强来,再次喝问:“老夫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确实是诚心想拜老夫为师?” 雁回春额头触地,道:“弟子诚心。” 虚壶还是怀疑,姚真轻笑了一声,“虚壶,本座看他倒是不错,不必推辞了,收下吧。” 虚壶侧身向姚真拱手,“虚壶谨遵门主言。” 第74章 钥匙 收徒礼结束, 等新晋弟子全部退下,诸位仙君起身就要离开之前,留芳突然抬手拦住道:“诸位等一下, 留芳还有一件事与诸位商量,门主。”留芳语气严肃,“耀魄的资质有目共睹, 终试虽然惜败, 但留芳还是觉得可以格外再给他一次机会, 将他留在无极门。” 刚刚起身到一半的仙君又重新坐回了座位, 抚须思考半响,接道:“凭心而论,在这一届新弟子中, 耀魄的资质悟性绝对称得上一句百里挑一, 百年难得,如此让他离开,会是无极门的遗憾。” “而且……”仙君犹疑道:“帝尊已经将长云笛赠给了他,拿走长云笛却不是无极门弟子, 这事传出去也不妥当。” “能有多不妥当!大不了让帝尊把长云笛收回来。”仙君中不知谁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音刚落, 留芳就呛了回去, “赠给了便赠给了, 这事你做的出来, 阿释却未必做得来。” 第84章 在出言的仙君面色铁青动怒前, 姚真呵斥道:“留芳。”他接着道:“耀魄是什么资质实力, 本座瞧得出来, 但从一开始本座也说得很清楚, 无极门的弟子考核, 目的从来就不是将所有优异的弟子全部留在无极门,若长此以往下去,还有众仙门什么事。” “你的思虑我也清楚。”白释语气平静,虽是不大的声量,却将所有仙君的视线全部吸引了过去,许是未曾料到白释会开口,“姚真,但每一个参加无极门入门考核的弟子,为的都是最终能留在无极门,我不太理解,既然从一开始便没有公平公正一说,又为何设这场考核?” “白释。”姚真无奈道:“许多事情不是想象中这般简单。” 另有仙君补充解释道:“帝尊,门主的难处我倒是清楚一些,无极门的入门考核规则当初在设立的时候,其实有其他宗门的人参与,但即便如此,每届新弟子入门后各宗门的微词也不在少数,” 高台上的气氛陷入凝滞,沉默了许久,白释又问了一遍,“没可能吗?” 姚真面色渐虞,“你确实想将他留下?” 白释颔首,“嗯。” 姚真揉了揉眉心,妥协道:“你既想留便留吧。” 旁侧某位仙君惊诧出声,“门主……” 姚真抬手制止住他开口,面对白释道:“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连这点小事的决定都替你做不了,这门主也不用当了。只是……他留可以留下,收徒的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无极门可不能为了他一人接二连三地破例。” 留芳向白释眨了下眼,顺势便站了起来,“那帝君,我现在去传话,再迟些,人都该送走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姚真被气笑了,“你们两个这是合起伙来给本座设套。” 高台之上瞬间笑开了,“留芳仙君敢这么明目张胆,还不是谋准了只要帝尊开口,门主一定会答应。” * 容繁伸手便欲拉耀魄的胳膊,“你现在随我去向门主求情,他会将你留在无极门。” 耀魄甩开容繁的手,像是听到了笑话,“求情?你在开什么玩笑!” 容繁极为严肃,“我没有在开玩笑。” “跟你怎么就是说不清楚呢。”耀魄烦躁道:“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是有意输给你,今天换谁来,这场比试我都得输。” 容繁隐忍道:“你就非帝尊不可吗?” “是,非帝尊不可。”耀魄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随口敷衍,“行了吗?” 容繁捏拳站在耀魄面前,因为努力克制,掩在衣袖里的手指都在颤抖。 “吵什么呢?隔老远都能听见。”突然一道声音响起,等容繁反应过来,留芳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容繁慌忙抬手行礼,“留芳仙君。” 留芳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伸手到耀魄面前,“把你的玉简暂时先交给本君,众位仙君刚刚商量,决定破例让你留在无极门,不用回去了。” 容繁的惊喜之色掩饰不住,耀魄倒是冷静,他谨慎地问:“怎么回事?” 留芳道:“帝尊帮你向门主求情,你不用离开无极门了,不高兴吗?” “帝尊?” 留芳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身就看见白释往这边走了过来,再次向耀魄讨要道:“先把玉简交给我,本君这会儿忙得很,还有什么疑惑可以问阿释。” 她拿到玉简,临走时还顺带叫走了容繁。 耀魄站着没动,一直等白释在他面前站定,才迟疑着开口,“帝尊。” 白释问,“留芳可与你说了?” 耀魄点头,“说了,弟子的玉简留芳仙君刚也拿走了。” 眼看这一句问完后,白释就没话说了,耀魄赶紧接道:“弟子多谢帝尊。” 白释道:“不必谢我,以你的实力如果顺利,留在无极门并无问题。” 耀魄苦笑道:“顺利不了,弟子的运气一直很差。” 有几位弟子过来,向白释行过礼后,将信物一一递给耀魄,“我们仙君说,耀公子若愿意,今后可常来门下坐坐,修炼上若有疑问,也可来问。” 白释站在一旁,看耀魄不过一会儿,两只手里便被塞满了各种信物,难得显出一抹手足无措来,白释忍俊不禁,“倒也不失为因祸得福……” 耀魄正在把信物往锦袋里塞,蓦然听到了一声轻笑,手上动作都顾不上了,急急抬头看向白释。 白释本便生的好看,即使是这般浅淡的笑容,也将他五官的容色无限放大,不同于往日里的冷漠,他笑起来,眉眼微弯,周围的景物似乎都跟着变得温柔了。 耀魄有片刻失神,努力让自己恢复如常,向白释伸手,“帝尊就没有什么表示吗?其他仙君可都给了。” 白释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把银白色钥匙,他在耀魄的注视下,将钥匙放在了他的掌心,道:“灵阁钥匙,从今以后,灵阁任你出入。” 耀魄将钥匙用力握紧在手心,“弟子谢过帝尊。” 白释看见不远处围站着数十名弟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探头往这边望一望,他收回视线,提醒耀魄,“他们该是在等你,过去吧。” 耀魄也注意到了,在转身离开之前,问:“弟子待会儿可以来水榭吗?” 白释不假思索,“你想来随时可以。” 灵昙水榭的小厨房内挤满了人,桌子上摆满了菜肴,众人围坐,一名弟子连扒了几口菜,含糊不清道:“我今日终于尝出了些味,不瞒你们说,前些时日虽然也常过来,但一直忧虑着终试,生怕自己输了比试,留不下来,真的是日日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弟子们毫无顾忌地哄笑成一团,“快别说了,其实都一样。” “你们也忧虑?我是真的一点也没有瞧出来。” “以我爹的脾气,我若不能留下,回去先不说会不会被打断腿,这日后只要想起就要被念叨。” 石英穿梭在弟子之间,挑挑拣拣寻了满满当当一碟他觉得好吃的东西,端到了白释面前,“帝尊,你快尝尝。” 白释夹了一片莲藕咬了一口,抬头就是石英与留芳两双期待的目光,“好吃吗?” 白释僵硬地点了下头,“嗯。” “好吃,我再去给帝尊夹。”石英开开心心地端着小碟子又走了,留芳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白释吃东西。 周围喧嚣声大,白释却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他吃东西的动作慢,甚至是有些生涩,遇到没见过的菜品,犹豫一会儿才会喂进口里,滋味合口,双眼会控制不住地微眯,若不合口,轻蹙一下眉峰,还是会咽下去。 留芳看了会儿,忍不住喟叹出声,“一直没有察觉出来,其实阿释是喜爱热闹的性子,也喜欢这些东西。” 白释疑惑抬头,还没有想清楚留芳是什么意思,就听到了小厨房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吱呀声。 众人全无预料,这会儿有谁会过来,所有视线都投向了门口,姚真手里提着两坛酒站在门槛外,眯眼道:“看来都不太欢迎本座?” 容繁最先反应过来,“师父。” 紧接着,众弟子立即从坐位上手忙脚乱地起身行礼,“没有,弟子见过帝君。” 姚真跨进门槛,将提着的两坛酒放在桌子上,弟子看清了桌子上的酒,因为突然见到门主,紧张的情绪才稍微松动了些,声音都轻快了,慌忙给姚真腾出来一个凳子,“帝君坐。” 姚真无奈般摇了下头,“看来是酒比本座受欢迎。” 留芳毫不给面子,“你知道便好。” 姚真也不恼,拉动凳子坐下道:“本座倒是想装作不知道。” 虽竭力缓和,但小厨房里的气氛还是凝重,留芳向弟子门摆手安抚,“你们玩你们的,当我们不存在。” 姚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杯浅抿了一口,缓声道:“本座今日过来,除了确实好奇你们一个个都爱往这边跑,是什么原因。另外也想宣布件事,无极门的考核已经结束,考核数月你们与家里也都没有什么联系,给你们放七日假,回去报声平安。” 话音未落,小厨房内已经哗然,杜康回头见雁回春神色稍有落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若不知道去哪里,不如随我回蒙洲。” 旁边即可有弟子接话,“蒙洲多远呀,还是随我去灵崖岛,我们墨家上下绝对盛情招待。” “都……都可以。” 距离小厨房不远,生长着几棵高大的琼树,白色玉琼花落了满地。姚真与白释一同走到树下,姚真开口道:“之前麻烦你的事,可有结果了?” 白释道:“快了。” “那便好。”姚真点头,未及再说第二句话,便有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两个竟有事情瞒着我,躲在这里说。” “哪能瞒得过你,里面不方便。”姚真自然地接住留芳的话道:“前几日宗门上报,多地出现狸妖作祟,你若有时间,带弟子下去看一下。” 第85章 留芳神色变得严肃,惊异道:“很严重吗?需要无极门下派弟子?” 姚真叹气道:“牵扯较广,事情恐怕不似表面这般简单。” 留芳点头道:“行,我亲自带弟子去看看情况。” “你若愿意去,本座就可放心了。”姚真展了下衣袖,眉眼之间显出一抹疲态,“这几日事情不算少,明光殿那边还需要我现在过去,你留着陪阿释,本座先行一步。” 留芳手里拿着用巾帕包着的几块糕点,走近姚真递到他手里,没有一点心里压力道:“嗯,去吧。” 姚真失笑,“本座以为你好歹会挽留一下。” “那能。”留芳笑着道:“你事务忙,不能影响你。” 姚真后撤了一步,转身离开。两人目送着姚真的身影从水榭消失,寒风将玉琼花吹得簌簌飘落,留芳下意识抚了把胳膊,转头唤白释,“阿释进去吧,你这里天气一凉,就冷的厉害。” 第75章 府令 铁链拖拉在地面上的声音刺耳, 套着铁链跨进明光殿的男子,面色凄白,步子诡异僵硬, 宛如行尸走肉。 站得离的近的宗门宗主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眼中显出一抹惊惧。 留芳跟在男子身后,刚走到殿中央, 她便利落一脚, 踹在了男子腿弯, 那人直挺挺面向高座上的姚真跪了下来。 沧澜宗宗主蓝阔莫名道:“留芳仙君, 你怎么将他带来了?” 姚真坐在高座主位上的姿势随意,“你们不是说对这狸妖毫无办法吗?本座给你们想想办法。”他侧身轻点了一下头,“白释。” 殿中两侧站着各门各派的宗主家主, 闻言, 全部看向了从高座上起身的白衣帝尊,白释走到狸妖面前,原本装死的男子,似突然感觉到了危险, 瞳孔瞬间放大,惊恐地试图往后退, 喉中溢出威胁的低吼。 双手的指甲迅速增长, 身体微拱, 从地面上弹跃而起。 “帝尊小心!”青华峰峰主常亭远剑都不及祭出, 狸妖已经在迫近帝尊的刹那间突然身体后仰倒向了地面。 白释的指尖明着一点白光, 双指并拢, 点在了男子眉心, 之后看不清是怎样迅速诡谲的手法, 指尖移到了男子胸口, 收指成拳,猛然拽出了一团黑雾,黑雾慢慢聚拢,在白释手中变成了一只狸猫。 殿中倒吸气声四起,“这……这是怎么回事?” 姚真回答道:“狸妖附体到人身上,你们不是说没有办法吗?本座让帝尊专门创了这一道拽魂之法,都看仔细些,之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本座希望诸位自己就能解决。” 慈福寺慧静禅师沉默了下道:“小僧看这拽魂之法恐怕并没有那么好学……” “是啊,我刚连帝尊的动作都没有看清。” “这道术法本座会让帝尊写清楚仔细些,等下赠予诸位。”姚真道:“若与你们修习的功法相背,一时学不会或学不了便寻几位聪慧勤勉的弟子学,只要下功夫,本座相信没有什么术法习不会。” 殿中多位宗主面露惊诧,玄玉宗宗主祈御视线扫了一圈,往前迈了一步拱手试探道:“帝君的意思不会是……有关狸妖之事今后无极门都不管了?” “本座可没有这么说。”姚真调换了下坐姿,继续道:“无极门弟子就算把本座与帝尊加上,一共一百名不到,但现今的狸妖之患,却是多地并起,本座就算再怎么费心思虑,恐怕都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慧静禅师思考道:“阿弥陀佛,无极门的难处我们自是理解,只是如今狸妖大范围爆发,数量又是如此之多,恐怕背后有什么隐情,如今紧要至极,还是要将源头找到。” 祈御接道:“突然这么多,莫不是背后有什么人在养?” 常亭远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谁会养这种东西!” 蓝阔讥讽道:“祈宗主在揣测之前,也该结合结合实际。” “好了。”姚真打断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无极门自当会派弟子协助彻查,但各地百姓的安危,还是需要诸位费心。” 蓝阔拱手道:“这是我们宗门的份内之事,帝君可放心。” “如此便好。”姚真展袖道:“今日麻烦诸位跑了一趟,若再无其他事,便可回去了。” 白释同众人一起迈出明光殿,留芳将那只狸猫抱在怀里,一边随白释说话,一边下意识还撸了两把,换来怀里的狸猫虽皱眉呲牙又无法逃脱的绝望威胁,“阿释,门主是什么时候让你创拽魂的?” 白释回忆了下道:“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留芳抚在狸猫背上的手僵住了。 白释问:“怎么了?” “没什么。”留芳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那个,阿释你自己先回水榭,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留芳说完,也不待白释不解,抱着猫便往姚真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白释还没有跨进水榭,就听到了婴孩断断续续的哭声,他疾走了两步,进到寝殿。石英脱靴坐在床榻上,怀里抱着一个啼哭不休的孩子,见到白释进来,唇一瘪,像是受了天大的人委屈,跟着怀里的婴儿就能一起哭出来,“帝尊,你可算回来了。” 白释走到床榻边,顺手便抚上了婴儿的手腕,“哪里来得孩子?” 随着白释的接近,婴儿的哭声并没有停,似乎更大了,石英边手忙脚乱地又拍又哄边回答道:“耀魄刚刚回无极门,说这是他弟弟,让帝尊帮忙照顾几日,他着急离开有事情要处理。” 白释将手指从婴儿细瘦的手腕上收回,面色凝重,“他没有说处理什么事情?” “他走的急,没有说,帝尊可以等他回来了再问。”石英见白释撤开手,着急问:“他怎么了?怎么一直哭,我哄了半天了,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白释从石英怀里把孩子接过来,“你去厨房看能找些吃的吗?我尝试给他解毒?” 石英惊的舌头都有点打结,“他……他中毒了!” 白释小心抚着婴儿的背,把灵力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渡进去,“发现的早,没什么大碍,你先去吧。” “哦哦哦。”石英连连点了数个头,才转身匆匆出了寝殿。 前几日姚真刚给新晋弟子放了假,灵昙水榭便瞬间冷清了下来,小厨房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吃的,简单的一碗白粥,石英踢里咣啷搞了大半个时辰,才算端出来,卖相并不好,似乎还熬糊了,石英捧着粥碗,不太好意思地擦了把满脸的黑灰,“那个……这个能给他吃吗?” 白释与石英面面相觑,静了会儿,白释还是将粥碗接了过去,“试试看吧。” 数十天之后,耀魄才再次出现,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喂孩子吃些东西以外,白释大多时间都封锁着耀辰的灵识。 昆仑墟的环境并不适合婴儿长时间居住,耀魄若再不回来,白释都要带耀辰亲自去寻他了。 “多谢帝尊这些时日照料。”耀魄还没有走到床榻边,婴孩已经开心地展开笑颜,伸手求抱,“哥……哥哥。” 白释坐在不远的椅子上,看耀魄将婴孩抱进怀里,小孩子紧紧攥着耀魄的衣领,额头往他怀里蹭,几日来难得听到了婴儿喜悦的笑声。 白释抿了口茶,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你忙什么事?可忙完了?” 耀魄任孩子揪着他的衣领瞎闹,沉默了会儿,从腰间拽下来一枚令牌,上面纹刻着一轮烈日,展示给白释,强装出得意道:“弟子拿到了耀府家主令。” 白释将茶杯放回了桌面上,扫了一眼令牌,他目光下落,看到耀魄绣着云纹的弟子袍摆上沾了血污,别在腰间的长云笛上也有没有擦净的血迹。 白释敛眸告诫道:“不要让长云沾血。” 耀魄将令牌重新收回,低头将长云笛上的那点血迹用手指抹干净,道:“弟子以后会注意。” 静默了半响后,耀魄再次开口道:“帝尊,拽魂之法是帝尊创的吗?” “是。”白释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帝尊很厉害。”耀魄夸奖的真诚,白释却觉得奇怪,盯着他看。 耀魄被看的不自在,近乎逃脱般抱着耀辰起身,“这几日麻烦帝尊,弟子先带他回府。” “无事。”眼看着耀魄就要离开,白释似才想起来,补充道:“他之前有中毒,你知道吗?” “知道,之前走的匆忙忘记向帝尊说。”耀魄道:“但弟子相信帝尊一定能察觉。” “毒与医我都不是特别擅长,下次还是说一声。” 耀魄稍稍诧异,白释说完后,低头抿茶已经不再搭理他,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等石英回来,耀魄已经离开多时,石英气喘吁吁,猛灌了好几口茶水才缓过气,“耀魄这些天都在做什么?怎么刚回来就走了?” 白释平淡道:“他有他的事。” 石英不太理解,“帝尊都不多问一句,好歹可以关心一下。” 白释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关心?” 第86章 “就……”石英伸手比划着刚欲解释,但看到白释一脸的茫然不解,重重叹了口气放弃了,“算啦算啦,当石英什么也没说。” 自耀魄离开,又过了大半个月,石英忧虑重重,“耀魄到底在做什么?我听回春还有杜康说他继承了耀府家主位,帝尊你说他会不会不再回无极门了。” “怎么会如此说?” 石英把刚刚堆好的金箔宫殿一把就推倒了,认真地盘腿坐在地毯上,抬头看向白释,“他们都这么说,无极门弟子虽然大多都来自各门各派,但从来没有过家主或宗主的先例,而且他又没有拜师,在无极门里,其实身份挺尴尬的……” 一直没有等到白释回话,石英疑惑地唤了一声,“帝尊。” 白释回过神,“他回来了。” 石英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释指尖的亮光消散,问:“耀魄现在应该在灵阁,要过去吗?” 灵阁内扔了满地的书籍,石英与白释走上楼梯,往进拐,几乎没有落脚的地。石英叉腰站定,向坐在书堆中的人高声道:“你做什么呢?” 耀魄抬头看清来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帝尊。”他环顾了一圈,匆匆找补,“弟子待会儿便将这里整理好。” 白释倒没有责备,只平静地问:“在找什么?” “一本记载阵法的书籍,黄色封皮,很旧了。”耀魄边想边道:“弟子之前见过,但这次过来不知怎么也找不到。” 没有听耀魄把话说完,白释已经跨过满地的书册,在一列书架前站定,手指划在书脊上,只是那一行的书籍仔细查看完,白释也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书册,他回头对上耀魄满是期待的目光,顿了下道:“不在了,许是被谁拿走了。” 耀魄愕然道:“除弟子与帝尊外,还有谁有灵阁的钥匙?” 白释不假思索,“姚真也有。”他见耀魄神色瞬间黯淡,补充道:“你若实在想要,我等下帮你去问问。” 石英的目光在白释与耀魄之间逡巡了好几圈,奇怪地问:“你找书做什么?这灵阁里的书籍帝尊大概都有记忆,你直接问帝尊和查书是一样的?” “帝尊。”耀魄犹豫道:“你知道有没有一种阵法,设阵需要巫蛊娃娃?” “有。”白释并没有过多思考便道:“但大多都是邪术,你从何处知道这种阵法?” 这次耀魄沉默了许久,似才下定决心,开口回答道:“一年前我爹和我娘发现家族内有人设这种阵法,只是还没有查出结果,在一次出海平妖时双双遇难,这次我回耀府,又一次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阵法。”他低声克制道:“我不知道我父母的死亡是不是与这个阵法有关系?” “它是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耀魄点头,“记得。” 白释转身往楼下走,耀魄急急起身跟上,一直等走到一楼的书桌前,白释将纸笔推到耀魄手边,“画出来。” 耀魄握住毛笔,略略思考,画了一张简易的草图,递到白释手里,期待地问:“帝尊见过吗?可否看出来它是做什么的?” “需要些时间。”白释拿着画纸,顺势坐到了座椅上。 不知等了多久,耀魄与石英都已经昏昏欲睡,白释才搁回毛笔,道:“差不多推出来了。” 耀魄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做什么的?” 白释道:“转罪。” “什么?” 白释思考了下,耐心解释道:“天地之间只要有生命的生灵,所行之事都分为善业和罪业两部分,这个阵法可以将一个人的罪业转给另一个人。” 石英越听越困惑,“转这个罪业有什么好处吗?为什么要转?” 白释也没有想明白,摇头道:“不知道。” 耀魄静静盯着纸上的阵法,陷入了沉默,石英不明所以,刚准备伸手推他,问怎么了,灵阁外突然传进来弟子的声音,“帝尊,门主请你现在去明光殿一趟,不知帝尊有没有时间?” 耀魄条件反射般抬头看向了白释,白释将画了阵法的纸张推还给耀魄,起身道:“若还有其他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第76章 转罪 白释迈进明光殿, 还未看清殿内光景,姚真便从高台主位上站了起来,顺着台阶走下, 到白释身边,“贸然唤你过来,可有打扰到你?” 殿内站着的其他人匆忙行礼, 白释并没有理会, 只看向姚真道, “无碍, 可是有事?” 姚真顺势抬了下手,让殿内弯腰行礼的众人起身,往后退步, 让出跪在身旁的男子。 “他怎么了?”白释沉声问道。 姚真唇角噙着笑, 并没有回答,倒是那男子猛然往前扑倒,一把就揪住了姚真的衣摆,涕泪俱下, “帝君,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姚真轻飘飘一脚就将男子踹翻在了地上, “说。” 男子狼狈地爬起来, 没有再敢碰姚真, 下意识瞄了一眼白释后, 才道:“那阵法叫转罪阵, 据说可以将自身罪业转给他人, 以此减轻自身雷劫的威力, 帝君!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如此说,我也是半信半疑,只是想试试!” 姚真眯了眯眼,问:“他们是谁?” 男子越发慌乱,近乎祈求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姚真道:“你是非得逼本座用些手段。” 男子满目惊惧,连连摇头,“帝君……帝君我真的不敢隐瞒!” 姚真像是没有听到,侧身对白释道:“麻烦你了。” “嗯。”白释点了下头,走到男子跟前伸手,居高临下道:“把手腕给我。” 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滚带爬到姚真近前,“帝君,你不能让帝尊对我用探魂入梦,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姚真冷淡道:“既不知道你怕什么?” 男子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气力,将手缓缓垂放下,“帝君如果非要让帝尊对我用探魂入梦,我只能以死明志!”说罢,不知他何时开始积聚了灵力,瞬息之间便自毙在了当场。 白释的手还伸在半空,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盯着男子从唇角蜿蜒而下的鲜血与逐渐僵直跌摔下的身体,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四周响起了叠声的呼唤。 常亭远:帝尊。 蓝阔:帝君。 慧静禅师:阿弥陀佛。 …… 姚真向候在旁侧的弟子摆了一下手 ,“带下去。” 白释僵了许久,目送男子的尸体被带出明光殿后,似才回过神,“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回事?” 常亭远急声便回答道:“前些时日,关押在仙牢里的狸妖大量消失,无极门下派弟子联和众仙门追查,最终查出仙门内有人利用狸妖尸魂布设法阵。” 蓝阔接道:“帝君便着我们将人带到无极门审问,之后的事情帝尊也看到了。” 白释仍是没有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用狸妖尸魂布设的法阵就是转罪阵?” “原本怀疑之前狸妖的大量出现是不是与这转罪阵有关,能在他身上问出些什么,也是没有想到……”姚真叹了口气,惋惜道:“也是本座疏忽,倒将人逼急了。” 慧静禅师宽慰道:“阿弥陀佛,帝君不必自责,这般结果也是预想不到。” 白释垂眸将眼底的神色掩住,问姚真,“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姚真道:“这种事情你不必费心。” 白释又思考了下道:“转罪阵的式样你可有留存?我想看一看。” 姚真轻笑道:“怎么?阿释对这种邪阵也有研究?” 白释坦然道:“没有。” 姚真深深地看着白释,半响之后,才弯眸道:“你既然都开口了,本座哪有不满足的道理,过些时候会派弟子送到灵昙水榭。” 白释并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出了明光殿,他步子走得急,竟像是在逃离,只是还没有回到水榭,身后就有人匆忙追了上了,“帝尊,帝尊。” 白释停住步子,见常亭远快步走到他跟前弯腰行礼, “见过帝尊。” “是有事吗?” 常亭远从袖中掏了许久,才掏出一枚玉简,双手呈到白释面前,“这玉简补办起来麻烦,上个月青华峰才将渊和的玉简补办好,渊和既是帝尊的弟子,这玉简按理来说还是要帝尊保管,青华峰不敢逾距。” 仙门里代表身份和师承的玉简是一枚白玉质地的玉牌子,白释从常亭远手中接过,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纂刻的生辰与名姓并将玉简仔细地收进袖中,抬头见常亭远还是没有要走到意思。 “还有其他事?” 常亭远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晚辈确实还有一事。三个月后是下一届的仙盟大会,到时应当会根据擂台比赛与众仙门举荐,推选出下一届的尊者人选。” 白释点了下头,表示他在听,常亭远继续道:“青华峰的推举人选是渊和。” 第87章 白释眉峰微蹙,常亭远慌忙补充道:“渊和确实年纪也小,资质修为诚心而论当举尊者也有些牵强,但若加上品性能力综合考量,他绝对不逊于任何一名弟子。” 常亭远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白释回话,无奈妥协道:“这……确实也是渊和的心愿。” 白释冷了语气,“我没有说过,青华峰要因为本座对他有何不同!” 常亭远差点跪下来,“亭远绝对不敢有任何私心,我虽是峰主,但这推举人选也是要经过各堂长老同意,而且……”他看着白释,迟疑道:“渊和虽然来青华峰日久,但与我们却一直很难亲近,有什么心事也都藏着,我看得出来,他很是思念帝尊,借着此次仙盟大会,晚辈斗胆,希望帝尊能去看看他。” 白释攥了下衣袖,常亭远恍惚竟然从他眼底瞧出了些落寞,“我并非是不想去看他,只是……” 常亭远已有些后悔来着一趟,“帝尊是有什么顾虑?苦衷?” “禅师曾说他因我的一念私心而生,最后难免不会因这一念私心而亡,禅师的话,我不能不信。” 常亭远抬手请罪,“晚辈莽撞。” 白释沉默了会儿,伸手将常亭远扶起道:“罢了,若可能我会去。” 仙盟大会每三年一届,封令尊者每百年一届,没有什么紧要事,白释其实并不常去,仙门上下也自觉地琢磨出帝尊性情孤僻,不喜人多热闹,连邀请的请帖都非常知趣地不会送到灵昙水榭,而是直接递到姚真手里。 因此仙盟大会开始数天后,白释与留芳突然到访,打得玄玉宗上下都措手不。 祈御携了一众玄玉宗弟子出宗相迎,“拜见帝尊,拜见留芳仙君。” 留芳浅笑着解释道:“近日因为狸妖之事,帝君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尊者的推举便由帝尊与本君协理,还要麻烦祈宗主费心。” 祈御抬手道:“擂台比试已经开始,请帝尊仙君移步水月静汀。” 刚到水月静汀,便听到击锣的声响,“第十七场,杜康败,耀魄胜。” 白释与留芳被安顿到水面上的一座凉亭,他们并没有进到岸上,距离擂台也有些距离,但凉亭的视野开阔,微微侧身就能将擂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耀魄今日着一件黑金色的劲袍,收袖的式样,胳腕上戴着玄铁护臂,他站在擂台上,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着一把通体莹白的玉笛,少年眉目凌厉,样貌俊逸,并不是多有威慑力的视线扫过台下,竟然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敢上台比试。 仙盟大会的擂台规则是只要站上去,除了主动下来之外就是被更强的对手打败,今年又恰巧碰上每隔百年一届的尊者推举,不论如何,各宗门推举的尊者人选都要上到擂台上露个脸,不然之后的投票都很难进行。 但明显耀魄没有主动走下来的意思,水月静汀内陷入了一片僵持。 留芳坐下后,摆手让候在左右的侍女离开,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刚抿了一口,杜康便走了进来,行礼道:“帝尊,师父。” 留芳端着茶盏称赞道:“这茶倒是不错,你等下去问问祈宗主,看是什么茶,咱们离开的时候,他可能忍痛割爱赠为师一些?” “是。”杜康明显的出神,回答的心不在焉。 嘭一声,茶盏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杜康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留芳。 留芳蓦然发怒,“把你的心性改改,莫要逼为师帮你改!” 杜康慌忙告罪,“弟子知错。” 留芳缓了一口气,让杜康离开。 白释一直静静看着,这时才出声道:“你有心事?” 留芳唇角扯出一抹笑容,转头对上白释,“阿释从哪儿看出来的?” 白释抿了一口茶,回答道:“你这一路上几乎一直在走神。” 留芳轻轻点了下头,极为坦诚道:“嗯,是有些。” “方便说……” 白释话还没有说完,留芳突然倾身凑到了白释面前,两人四目相对,白释能清晰的看到留芳瞳孔中的自己,惊讶呆滞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 这样的姿势并没有保持多久,留芳很快就退了回去,她略抱歉道:“对不起啊,阿释,我不能告诉你。” 白释后知后觉,“那我便不问了。” 留芳撑着下巴看白释,眉眼之间缓缓浸出笑意,慢慢放大,女子的笑容明媚灿烂,极富有感染力,白释不受控制地跟着勾了一下唇角。 留芳撑下巴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颊,“若没有这些是是非非,能只待在阿释身边想法子逗你开心,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这句话说的声音轻,白释没有听得特别清,“什么?” “没什么。”留芳直起腰身坐好,眉眼弯弯道:“我倒没有问阿释,你这次特意来这里,是为了谁?想来不会是耀魄,以他的实力,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他。”随着白释的声音落下,铜锣再一次敲响,“下一场青华峰渊和对战无极门耀魄。” 白释放下茶盏,看向了擂台,留芳落在白释身上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这会儿见他突然紧张,心下已经了然。 擂台上的耀魄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中玉笛,留芳看清了他细微的动作,道:“不过话说回来,阿释,今日你有没有感觉耀魄哪里不太一样?” 没有平日比试时的张扬洒脱,盯着渊和跃上擂台的身影,眸色中竟显出一股莫名的恨厉。 擂台上的两人修为差距实在是有些过于大,虽已经互相过了数招,但渊和一点儿优势都没有找到,几乎是被完全按着打,耀魄猛然抬笛,直接将渊和握在手里的青华剑弹飞了出去。 嗤之以鼻的讥讽毫不掩饰,“拿一把不认主的神器和破铜烂铁有什么区别,你倒不如换一把普通的来。” 渊和眼眶微红,气极怒斥道:你闭嘴!” 没有了青华剑,渊和完全成了砧板上的一块鱼肉,耀魄一脚就将人踹翻在了擂台上,弯腰俯身将玉笛抵在他的颈项,冰冷的笛声贴着他的皮肤,渊和几乎感觉到上面流动的灵力。 耀魄姿态轻松,“你知道神器怎么用吗?” 渊和唇角鲜血蜿蜒,他侧头固执地不愿看抵着自己脖颈的玉笛,伸手摸到了跌落的青华剑,握紧剑柄,反敌制胜,勉强胜了半招,耀魄后退数步,眸中划过一抹惊诧和不可置信紧接着却是更重的好胜心与兴趣。 渊和站在擂台上的身体都有些摇晃,白袍上被血迹浸湿,但眸色却是坚定,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退缩,紧抓着青华剑像是抓着唯一致胜的可能。 耀魄目光落在了他紧握着青华峰的手上,突然笑出声,“以你的实力资质,配碰这把青华剑吗?” “配不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渊和完全不顾及身上的伤,提剑已经攻了上去。 “那我倒是要好好瞧瞧。”耀魄面色不变,脚下步子宛如鬼魅,根本看不清他的任何招式,却听到了咔擦一声,有人骨头断裂的声响。 疼痛还没有传递到四肢百骸,耀魄的面容突然在眼前放大,薄唇开合吐出字句,“你不仅不配碰青华剑,你连今日站在这擂台上你也不配!” 胸膛上猛然挨了一掌,身体后仰直坠下池塘,连抓在手里的剑都再也握不住,口中腥甜翻涌,视野都跟着模糊了。 恍惚中他听到擂台下有人站了起来,震惊地喊道:“帝尊。” 白释从凉亭内跃身而起,接抱住渊和,顺手还接住了青华剑。 渊和看不清环抱住他的人,但本能地抓紧了那人雪白的衣襟,“师……” 话未出口,便呛出了一大口鲜血。 白释收紧力道,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别说话。” 白释抱着渊和在岸上站定,本来坐着的长老仙君已经全部站了起来,常亭远吓的脸都白了,推开前面的人,踉跄往前挤,“帝尊。” 寝屋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医修将物品仔细收进匣中,向坐在榻边的白释行礼道:“帝尊将他心脉护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将养几日,这期间万不可再动用灵力和习剑。” 守在一旁的常亭远连声便接道:“是是是,一定。” “不过。”医修顿了下又道:“他的身子骨实在是有些弱,平日里常峰主还是要操心拿些东西好好补补。” 白释转头看向闭目躺在床榻上的少年,渊和的皮肤本来便白皙,如今又受了如此重伤,面色更是苍白,面部轮廓愈发清晰,之前在无极门因为环境不适,也是常常缠绵病榻,倒没有今日这般清瘦病弱,像是个纸糊的娃娃,一戳就能破。 常亭远心虚的不敢看白释,“帝尊。” 白释帮少年掩了掩被子,本欲将他的手一同放进寝被,却摸到了他手心粗糙的触感,白释将渊和的手心展开,手指上每一寸骨节都生了薄茧,尤其手心还有没有完全愈合的细小剑痕。 第88章 常亭远吞了口唾沫,他连渊和都不敢看了,“自小尊主来到青华峰后,不辞风雨,每日都会习剑,刻苦异常,与他一起的弟子和晚辈都劝过,实在是劝不住。” 抓在白释手心里的小手,指尖微蜷了一下,白释抬头,见渊和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人却并没有苏醒过来。 白释缓声道:“我知道。” 寝屋的门从外面被推开,石英怀里抱着一个锦盒进来。 白释从石英手里将锦盒接过打开,里面躺着一朵纯白如雪的昙花,每一片花瓣都宛如冰玉雕刻,扑面就能感觉到灵力的波动和渗骨的寒意。 常亭远都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灵昙。” 白释在无极门的居所虽叫灵昙水榭,但池塘里养的根本就称不上是灵昙,而是养昙花的池水特殊,能勉强呈现出百里冰封昙花不谢的盛况,白释手里唯一的一朵灵昙花种,听说还是一年前若梦禅师专门替帝尊寻的。 白释将锦盒接给常亭远,“其实从我第一次见他,他的身体便要比同龄人孱弱,之前在无极门也因为我的疏忽,又让他糟了些罪,你将这朵灵昙分开多次喂给他,对他的体质会有帮助。” 常亭远颤抖着双手接过,“晚辈谨记。” 白释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册,一同给常亭远,叮嘱道:“这本《九玄剑谱》你等他醒了也可以给他,只是莫要让他着急修习,帮我告诫他修炼一途漫漫,不可求一时之快。” “帝尊放心,我一定等他醒了,好好给他说。” 白释最后看了一眼渊和,起身道:“让他多休息一会儿。”顺手牵了石英,便出了寝屋,一直等白释的身影完全消息,本来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年,将被子扯过盖住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地终于哭出了声。 常亭远将抬起欲安抚少年的手掌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毫无办法地长叹了一口气。 第77章 关月 白释进到厅中, 耀魄不知已经候了多久,石英跟在他身后,与耀魄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白释站定后,便快速移步到他身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当空气。 白释负手而立, 称不上生气, 但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一场比试, 你何故下如此重的手?” 耀魄的态度还算乖顺,“帝君说我若能拿到这届的尊者名额,便许我再次择师的资格。” 白释并不能理解, “只是因为这个?” 耀魄蓦然抬头盯看向白释, 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克制捏的骨节泛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帝尊觉得不够吗?” 石英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白释愣了半响,眸中才慢慢显出不可置信,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弟子很清楚弟子在说什么,做什么。”他狠声道:“弟子不是无极门养的一条丧家犬, 任谁扔出一截骨头, 都得摇着尾巴应着, 我不过是想求一个名正言顺的资格, 在帝尊这里就是过分不应该吗?” 白释竭力压下震惊, “即使如此, 你也不该在擂台上下死手, 我今日若没有及时护住他的心脉, 你可知道是怎样的后果?” 耀魄话语轻飘飘地问:“所以他死了吗?” 白释蓦然震怒, “你放肆!” 石英吓得一个激灵,腿都软了,耀魄却自嘲般笑出了声,“帝尊会让他有意外吗?你连唯一一朵灵昙都专门从无极门带来给他了。”他仰了下头,再开口,声音已经嘶哑,“耀魄不明白,帝尊收徒既然从不在乎无极门设的规则,为何能收他?不能收我!” 白释冷静异常,“谁告诉你我收了渊和?” “需要有人告诉我吗?帝尊寝殿里有个箱子他用过的所有的东西和玉简都在里面。” 白释寒声再次质问,“谁又允许你私自翻寻我寝殿里的东西?” 许是这样的逼问太过不留情面,耀魄的眸色也跟着一寸一寸冷了下来,他攥紧了拳,再耀魄开口之前,石英匆忙打断,心虚地解释,“帝尊……那个箱子是我好奇,打开的。” 白释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神情缓和,“耀魄……” 但耀魄却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嗤笑出声道:“弟子在无极门的擂台比试,也并非没有下过像今日这样重的手,也未曾见帝尊过问过一句,今日却为了他专程来寻我兴师问罪,弟子真是该庆幸他今日没有什么大碍,若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帝尊是不是要我给他偿命!” 石英越听越心惊,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了,跑过来拽他的衣袖,尝试阻止,“你今天怎么了?你别说了。” 白释捏紧了袖中手指,盯着耀魄的眼睛,见他微垂了一下眼帘,瞳孔慢慢变红,他往耀魄跟前走了一步,试图看的更清楚,“刚刚擂台比试时我还不太确定,你……修习了魔族功法。” 石英整个人都愣住了,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 耀魄瞳孔微缩,似是有刹那的畏惧惊诧,但他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动,迎着白释的目光道:“是,弟子是修习了魔族功法。” 白释虞气难舒,“灵阁里那么多功法,你修习那本不好,你修习魔族功法。” 耀魄嘲讽道:“帝尊不是从不管我吗?现在管我修习那本功法了?” 白释被噎得无话可说,“你……” 耀魄却低笑了起来,“弟子参加无极门的考核从来不是为了进无极门或求什么名,我不过是坚信无极门内有整个仙门内最佳的修炼资源和上成功法,我想快点变强,保护弟弟,拿回耀府家主令,寻出我父母死亡的真相,如果没有这些私心,我根本不会留在这里!” 白释抬袖一道劲力直接挥向了门口,“何人?” 杜康脚下踉跄,从门外跌了进来,进来连屋内看都没有敢看,便手忙脚乱地向白释行礼,“师父着弟子过来问帝尊,什么时候启程回昆仑墟,她那边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白释道:“你先回去,待会儿我过去寻她。” 杜康全程头都没有往起抬,退着步子便离开了,“是。”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白释才转头再次看向耀魄,他视线下落,落在他腰间的玉笛上,原本通体纯白的玉笛,如今端口绘刻的云纹腾上却浮现出非常细且浅的黑纹,白释叹气道:“你自有你的理由,我并非是责备你,只是长云笛并不适合用魔族的功法吹奏,你在修习之前,也该来问问我,你主动来问我,我岂不会寻一本适合你的功法。” 耀魄扬眸道:“但现在事已至此,帝尊觉得该如何呢?” “废……” 白释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耀魄打断了,他苦笑道:“帝尊是为了长云笛还是为了我,你怎么能把任何事情都说的这么轻松,我为何不问你?我以什么身份问你?你予弟子灵阁钥匙我就该感恩戴德,怎敢再求其他?” 耀魄突然将长云笛从腰间抽出,掷到了地上,在白释震惊的视线里,一字字道:“今日弟子将长云还给帝尊,以后不会再费尽心机的求了,让自己像个笑话。” 直到耀魄从客厅完全消失,白释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石英将滚落在地上的玉笛捡起来用衣袖擦干净,递到白释手里,环臂抱住了他的腿,忐忑不安地唤,“帝尊。” 白释接住玉笛,静了许久,才轻轻地抚了一把石英的头发,抬步往厅外走。 那日回到灵昙水榭后,白释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石英虽憋了一肚子的疑惑和问题,却也不敢在他面前直接提耀魄。 石英孩子心性,玩心重,如此没有几天,便将这件事淡忘了。 姚真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中央,随意问道:“这几日弟子大多都有差事,没闲暇来你这里,怎么石英也不在?” 白释跟了一子,“许是同容繁他们出昆仑墟玩了。” 白释兴致并不太高,姚真换了问题道:“耀魄这些时日也没有回无极门,我听下面弟子传与你有关,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 姚真指尖摩挲着圆润冰凉的玉棋子,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释一眼,感叹道:“看来阿释也有事情瞒着我了。” 他语调拉得长,言语里能听出夸张的受伤,白释抬头看向他,蹙紧了眉,“你不是也忙吗?狸妖之事处理的有结果了?” 姚真道:“没有,不过算是有些眉目了,查出仙门内有人在关月城驯养狸妖。” “什么人?” “还在查。”姚真又落下一枚棋,胜负早已分明,但姚真却并不着急结束这一场棋局,仍是饶有兴趣地给白释留出一线垂死挣扎的生机。 白释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罐,平静道:“不下了。” 姚真仔细研究着棋局,还在等白释落子,蓦然听到这么一句,惊诧地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意思。” 许是白释这般耍赖的样子委实难见,话没说完,姚真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下一盘我让着你如何?” 第89章 白释已经从石桌后站了起来,“下次吧。” 姚真伸手又拉着白释坐下,半是玩笑道:“你该不会是生气?你与本座下棋,本座从未让你赢过。” 白释盯着姚真,没接话。 姚真笑得越发真心实意的愉悦了,解释道:“你的棋艺其实并不错,本座能侥幸次次赢你,不过是我过于了解你,如果你我不是相识这么久,而是第一次见面,我便未必会赢你。” 白释的态度却并没有软和,他起身出了凉亭,“我今日不想再下了。” 姚真一直注视着白释迈进宫殿,指尖微松,本来夹在两指间的白玉棋子直坠下棋盘,极为清亮的一声响,将棋盘上的棋子不论黑白砸的四散溅落。 白释撑着头在座椅上坐了半响,月殿里的摆设并不多,空旷到近乎冷清,敞开的门窗将外面的寒风吹进来,白释的修为深,往日里他并不会感觉到冷,但今日却格外的难熬,他起身,欲将石英堆了一半,散落一地的金箔捡起来。 只是刚蹲下来,手指还没有触到地上的金箔,石英便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宫殿,边跑边道:“帝尊不好了!耀魄带着耀府弟子私自进了关月城。” 白释瞬间变了脸色,“你话说清楚,你怎么知道的?” “我跟容繁杜康本来是去沧澜宗,也不知道怎么着,反正就顺道去了一趟耀府,然后就知道了。”石英说着,几乎都快哭了,“关月城几个月前就被帝君下令暗下封禁了,里面什么情况完全不清楚,容繁知道后,孤身已经寻去了,我和杜康回来呈报,但帝君和留芳仙君这会儿都不在无极门,其他仙君都推脱说做不了决定,还在联系帝君。” 白释也不捡金箔了,直接站起来道:“我们现在去关月城。” 即将入冬,关月城外寒风萧瑟,枯草连天,这里原本是朝黎古国的都城,但自从几十年前朝黎国亡国又被屠城后,就成了一座死城,许是当年屠城的惨状过于骇人,时至今日都有传言说这里晚上会传出断断续续的凄厉哭嚎,走南闯北的商客和散修经过这里时也是能绕道就绕道。 城墙下的枯草长的比人还高,一眼望不到尽头,唯有的一条青石铺就的宽道上也已经有了裂纹,裂隙里长着小草,白释和石英走了许久才看见两扇紧闭着的漆黑铜门,但铜门早已锈迹斑斑,已经辨不出原先的颜色, 一轮圆月高悬在夜空,风将两侧的枯草吹得沙沙响,门楼上似乎还挑着一面千疮百孔的旗子,早被雨水洗得没了颜色,月光映照下显得孤凄又不祥。 石英下意识拼命往白释跟前缩,“容繁来没来呀?这城门怎么还是关的。” 白释在城门前站定,他的手掌抚在了城门上,回答道:“若姚真说得属实,这座城里应当被困了大量狸妖,容繁进去了,也会及时加固封禁结界。” 柔和的白光在白释手底扩大,哐当一声 ,城门似是从里面被缓缓打开,两人进去后,城门就又重新关闭。 地上铺满了落叶,脚刚一落地,就将落叶踩的咔嚓响,在寂静的深夜里,这样的声音格外突兀刺耳。 幸是月光明亮,倒算能勉强视物,两人顺着宽阔的长街走,走出没有多远,石英突然停住了步子,他侧着耳朵仔细听,原本安静的黑夜传出什么东西咬食骨头的声音。 石英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他哆哆嗦嗦去拽白释的衣袖,伸指指向了不远的一个漆黑的小巷子,“那里……那里有东西。” 白释抓紧石英的手,压低声音道:“过去看看。” 石英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努力给自己壮胆,“帝……帝尊看清是什么了,先告诉我。” 越往进巷子走,骨头被咬碎以及吞食的声响就越发清晰,腐烂的腐臭与血腥味直往人鼻子里钻,石英捂着眼看不见,但直觉不远处争食腐肉的东西应该不少。 白释的语气很冷静,“死人。” 石英恨不得自己现在转头就跑,“只有死人……” “嗯,还有猫。” “???” 第78章 异瞳 石英缓缓地移开手指, 从指缝中往外窥视,角落里实在太黑,他看了许久, 才勉强看清五六只模糊的黑色猫影,埋头啃食着一截带血的残骨,石英胃里的恶心直往上反, 他根本就无法想象白释到底是怎么根据这么一滩七零八落的血迹和碎骨判断出那是个人。 突然背身争食的一只黑猫猛地转过了头, 整颗头颅都被血液染成了赤红色, 但最摄魂夺魄的是那一双碧绿森冷的猫瞳, 骤然放大在了眼前,石英惊得直接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吱哇乱叫, “帝尊!” 黑猫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眨眼之间就腾扑到了石英面前,只是白释的剑出的更快,金色剑芒刺眼夺目,愣生生让腾扑到一半的黑猫停了动作, 它四肢全部落到地上,虽不甘心但又畏惧地紧盯着奉天剑, 往后倒退。 白释握着奉天剑, 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步子也迈的从容。 白释往前走一步, 巷子里所有的黑猫就跟着往后退, 它们似乎忌惮极了白释手中的剑, 石英很快也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胆子慢慢大了起来, 他从白释背后探出点脑袋尖, 小声问:“这骨头会不会是耀魄的?” 等到白释走到那堆残骨跟前,原先啃食的猫连个影子都逃的看不见了,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还算干净的碎布,指尖轻捻了一下,粗麻的材质,颜色也极为暗沉,“不是,该是普通人。” 石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更加困惑,“这里怎么会有普通人的尸体?” 白释的眸色沉了下来,“把狸猫养成狸妖,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拿活人的血肉投喂。” 石英一把就捂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他睁大了眼睛,一时半会感觉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说需要将狸猫养成狸妖,就是单纯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死城里养如此多猫,也极其耗费人力物力,更何况还能天衣无缝地隐瞒这么长时间。 关月城内若果真有人在专门驯养狸妖,活人投喂无可避免,无极门查了这么长时间,对于如此严重的事不可能毫无所觉,但白释不仅没有听姚真提起过,连留芳也对他没有说过。 石英还没有理清思绪,转头却发现白释已经往前走了,石英急急追了上去。 黑色的猫影轻巧地跟着他们在高墙房顶间跳跃,白释手里握着奉天剑,剑身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石英自然地过去抓白释的另一只手,有白释在,他按理来说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但还是感觉有一双似有似无的视线跟着他们,与隔着不远的距离尾随他们的猫不同,这双视线带着明显的探究与威压。 手心里面渐渐生了汗,他侧头借着月光去瞧白释的神色,他都能感觉到,帝尊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但白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走出越远,石英的疑惑越甚,“帝尊,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你之前来过这儿?” “嗯。” 石英默默吞了口唾沫,“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人。” “找什么人?” 白释不回答了,石英自讨了个没趣,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乌漆麻黑,除了幢幢屋影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他撇嘴正觉无趣,打算收回目光,白释却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化形。” 没时间多问,石英迅速化成一缕红光隐进了白释腰间系着的石佩。 白释的身形遁进黑暗,再次出现已经到了暗巷深处,容繁手中握剑,背上背着已经毫无意识的耀魄,两人全身上下都布满了伤痕,狼狈不堪,如今被堵在巷子里,四面八方,左右上下都有慢慢踱着步子往前逼近的狸猫。 白释握紧了奉天,几乎是在狸猫发动攻击的同时出剑,奉天剑身上的金光大盛,剑影所过之处,不及逃脱的狸猫瞬间就化成了一道黑烟消散。 容繁背着耀魄直接怔在了当场,手心里的血迹顺着剑柄滴滴往下滚落,他本以为今夜恐到了绝境,甚至已经做好丧生于此的准备,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白释会出现,他站着都不需动,白释一人就将不计其数的狸猫逼退。 白释挡在了他们面前,剩余的狸猫弓着炸毛的脊背往后倒退。 容繁突然感觉到一束完全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他抬头,看见远处的高墙上站着一只黑猫的虚影,它背后是毫无遮挡的一轮圆月,转过来遥望着他们的双瞳,一只碧绿,一只赤红。 忽然黑猫无声无息地跃身跳下了高墙,紧接着围困他们的无数狸猫也倒退着,转身没了踪影。 容繁转头,意识到白释也看到了那只黑猫,“帝尊。” 同时,白释的目光也转向了容繁背着的人,问:“他怎么样?” 容繁攥紧了拳,克制道:“伤的很重。” “哦。”似乎知道耀魄没死,白释就不大在意了,“它们刚离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先带他留在这里,昆仑墟很快也会派人过来。” 第90章 容繁有点懵,“那帝尊……”话还没问出来,白释跃身已经消失在了黑夜里。 白释追出了巷子,那只黑猫也感觉到有人在追它,保持着距离,黑猫在房舍间跳跃的身形非常敏捷,它不急也不缓,一直到了长街上,它跳到了一支酒幌上,固定酒幌的杆子纤细,甚至因为日久,只是风吹都有些摇摇晃晃,将断不断,但黑猫站在上面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像是那黑猫根本就是一个影子,没有一点儿重量。 白释站在街上,夜风将他白袍的宽袖吹得翻飞,一人一猫对视,但都没什么杀意。 石英重新化形出来,还没开口,白释忽然动了,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了旁边的台子上,石英太矮没有看清,已经被白释拉着往后退。 在这个过程中,黑猫一直一眨不眨地睁眼看着他们,等到白释与石英退后的距离差不多了,黑猫才从酒幌上跳了下来,又跳上刚才白释放了东西的台子,黑猫转头看了白释一眼后,复低头去嗅台子上的东西。 石英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奇怪 ,“帝尊,你认识这只猫?” 头顶传下仍然没有起伏的声音,“不认识,只是它认识这枚坠子的主人。” 石英更懵了,“什么坠子?帝尊哪里来的坠子?你也认识坠子的主人?” “不认识。” “那……坠子你哪来的?” “捡的。” 这么一问一答,石英感觉自己都快问崩溃了,“既然捡的,帝尊怎么知道这只黑猫认识坠子的主人?” 白释没回答,黑猫却已经抬起了头,诡异的异色双瞳望过来,顿了许久,它跃上了最近的一个屋顶,蹲下来等着。 白释上前将刚才放在台子上的东西重新收进袖中,石英这才看清,似是雕刻成猫状的一个墨玉坠子。 黑猫耐心地等白释将东西收回,才站起来往前走,白释也便跟了上去,虽然全程无声无息,但一切发生的却极为默契。 七绕八拐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黑猫才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老宅的院子,因为常年无人居住,院子内杂草丛生,但却在这样一个院子里,出现了一条被踩出来的小道,小道尽头该是一口地窖,黑猫站在地窖旁的圆石上,一直等白释完全找到了这里,才身形一暗,跳上房檐眨眼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英与白释走近地窖,窖口敞开,里面漆黑一片,石英伸手往下探,却碰到了一处结界。 白释把石英往后挡,“退后一点。” 白释手中结印不过片刻就将结界化开了,听到了下面细碎的啜泣与说话声,“娘亲,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刚刚来的哥哥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的,樱儿乖。” “谁再哭,老子现在就杀了她!哭哭啼啼的烦死了!” 有男声道:“莫要动怒,保留些力气。” “你不是说仙门之人会来救我们吗?人呢!等我们全饿死了,他们再来吗?” 没听到男声说话,却听到他被猛然一脚踹倒的声音,“说话呀!你能把我们骗来这鬼地方,你自己能出不去!老子告诉你,老子再等一个时辰,要是还没有人来救我们,先把你废了!” 地窖下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以及孩子的哭泣,“娘亲,樱儿怕。” 石英费了些力气,才在不远的水井边找到了一捆麻绳,扔进地窖里,在上面喊,“别打了,快上来。” 地窖下的咒骂踢打骤然停止,安静了许久,才有第一个人顺着麻绳爬上来,白释往前迈了一步,将人扶起来,不过片刻,便陆陆续续地爬上来二十几个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互相帮助着全部上来后,才惊愕地看向白释背后,“仙长就……就你一个!” 还带这么大点个孩子! 白释生人勿近,不近人情的气质实在是有些逼人,他虽轻嗯了一声回答,但那些人还是默默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多嘴问其他。 绑着圆石的麻绳颤动,白释侧身往地窖内望,一名鼻青脸肿的男子艰难地顺着绳子往上爬,他顺势伸手拉了他一把,一直等男子完全出了地窖,白释才算看清他的模样,着一身沾了脏污与血迹的浅青色袍子,发冠歪斜,很是年轻。 旁边站着的一名较魁梧的中年男人看见男子出来,急声指控道:“仙长,就是他将我们骗到这!你莫要救他,直接打死了才算解气。” 男子从地窖爬出来似乎就耗尽了所有气力,连站都不想站起来,直接坐在地上,也不在意男人的辱骂,笑眯眯地抬头看向白释,拱手行礼,“晚辈崔凉山拜见帝尊。” 白释再次确认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他并未见过,“你如何认识我?” 崔凉山侧头,视线落在了白释握在手中的奉天剑上,“晚辈不认识帝尊,但却识得奉天剑,想来这世间能握住奉天剑的人除了帝尊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白释确认道:“你是阴山崔氏族人?” “是。” “你如何会在这里?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崔凉山低头自嘲般笑了声道:“我带他们来到这里,没想到关月城封禁后,我也一同被放弃封在了城内,成为最后一批狸妖的人饲。” 白释眸色渐寒,“是谁指使你做这种事?” 崔凉山仰着头,并不着急回答,半响后才道:“晚辈不过是做事的弟子,哪里能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不过……确实无意中远远瞧见过一眼,帝尊见多识广,或许用探魂入梦能认出来。” 他转换坐姿为跪姿,以一个近乎虔诚的姿势,向白释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第79章 七杀 白释的手还没有抬起, 关月城上空就有数名弟子御剑而来,几乎是在众弟子落地的瞬间,崔凉山的身体扑通一声毫无预料地倒向了地面。 白释管不上向他齐声行礼的众弟子, 匆忙伸指去探,崔凉山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甚至连伤口都没有, 仿佛刚刚与他面对的一直都是一个死人。 他捏紧了手指, 听到身后匆匆而至的脚步声, “白释。” 姚真边走边道:“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到了白释跟前, 似才看见倒地已无声息的年轻男子,愣了一下问:“怎么回事?” 白释直身起来,将手指缩进衣袖, 旁边目睹了一切的中年男人便激动地接话回答道:“仙长, 就是这个人把我们骗到了这里,说是本打算拿我们喂城里的猫,但他遭报应,自己也和我们一起被困在了这, 刚刚正要给这位仙长说背后指使之人,但你们一来, 就突然倒地死了。” 姚真边弯腰查看崔凉山的尸体一边随意问道:“他说了吗?” 白释盯着他的动作, “还没有。” “倒是可惜。”姚真惋惜了一声, 从崔凉山腰间拽下来一枚鬼头玉佩, 拿在手里转身看向身后恭敬站了一圈的各仙门家主弟子, 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名白须枯瘦的老人身上, 将玉佩递给他, “崔家主, 这玉佩可是你家信物?” 崔家主双手抖得接都接不住, “帝君明察,这玉佩虽说确实是我崔家信物,但崔凉山不过是崔家旁支的一条血脉,一年前,就因为目无宗法,屡教不改而被逐出族门了。” “所以这一城的狸猫和你崔家毫无关系?” “崔某不敢有半句虚言。” 姚真勾唇倒是被逗笑了,“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崔家主本便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句话直接没有了一点儿血,“帝君,就算借崔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姚真摆头向旁边弟子示意,“先关押进仙牢,若阴山崔氏真与此事无关,本座会还你清白。” 崔家主被拖了下去,一圈的人面色各异,蓝阔往前迈了一步看向了白释,掷地有声地道:“帝君之前下令封禁关月城,一来害怕狸妖出城造成更多伤亡,情况难以控制,二来关月城之事虽然查出来了,但并未向外公布,也是想着能引出背后之人,帝尊今日为何孤身来到这里?”他的视线扫过地上已经冰凉的尸体,意思不言而喻。 就差直接来一句,“崔凉山死的也是巧。” 石英一般情况下,他们谈论正事,他都非常有自我认知地不会插嘴,但这般咄咄逼人的问话与怀疑还是直接让他炸毛了,“你什么意思!” 姚真瞬间也沉了眸色,“帝尊来这里是寻耀魄与容繁,他不善辩解争论,有什么疑虑,本座替他回答可好?” 蓝阔不可置信,“帝君。” 姚真并不再理会他,远远容繁背了耀魄向他们走了过来,围了一圈的人自觉让出了一条道,容繁到姚真近前,近乎畏惧与忐忑道:“师父。” 姚真冷淡道:“回无极门后自己领罚。” 其中一长者看到耀魄,抚须道:“这耀府长公子年纪如此小,听说也是不久前才继承的家主位,好大的胆魄,敢孤身带着耀府弟子闯关月城。” 有无极门弟弟匆匆赶来,向姚真行礼禀告,“帝君,虚壶仙君已经将耀府其他族人找到了,只是死伤极其惨重,活下来的不足十人。” 第91章 长者抚须唏嘘道:“年轻气盛,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好了。”姚真打断了七嘴八舌的讨论,“耀魄乃无极门弟子,自由我们带他回无极门详查,其他的事之后再议。” 白释边从架子上仔细挑选了好几瓶丹药放进袖子里,边抽空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石英,“耀魄的伤可好的怎么样了?” 石英丧着一张脸道:“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就是……” 白释疑惑地低头看他,“怎么了?” 石英下定决心道:“就今早耀府来了人,说耀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带耀府弟子进入关月城,致使耀府死伤惨重,根本不配也不够资格为一家之主,要求无极门做主拿回家主令另择新主。” 白释停下了手中动作,“姚真怎么处理了?” “那由得帝君处理,当时明光殿上你一言我一语指摘耀魄的罪责多,甚至杜康还将耀魄修习魔族功法的事情说了出来。”石英艰难地垫脚去拿白释手里的丹药瓶,“帝尊不用去看他了,他现在已经被关押进仙牢了。” 白释静了一下,将丹药瓶重新拿回手里,“你留着,我去仙牢看他。” 无极门专设的仙牢要比别的地方干净明亮一些,里面摆着一张石床,耀魄背对着门坐在石床边,听到咔哒一声,铁锁打开的声音,下意识转身望了过来。 白释让守牢的仙卫退下,自己一个人迈步走近了牢房。 耀魄并没有起身,往后退了退,给白释让出足够坐的位置。他的变化倒不大,身上穿的袍子也整洁,只是头发并没有束,随意地散在肩膀上,将他本来明晰利落的五官显得倒有些柔和,少了些锋芒,多了份沉静。 “帝尊。”他开口唤的声音很轻。 白释抬步坐到床边,将丹药瓶接给他,问:“伤势如何了?” 少年咧嘴,笑容依旧明朗,“弟子以为帝尊这么久都没来见我,是还在生弟子的气。” “没有,想等你伤势好些了再来看你。” 少年低头,突然道:“对不起。” 白释奇怪地看他,耀魄调换了一下坐姿,面对着白释,解释道:“上次弟子不该说那些话,是弟子的不对,其实我也未曾想过要伤渊和,只是也不知怎么就很难控制住自己。” 白释道:“魔族功法影响心性,你的心性有些问题,并不是特别适合。” 耀魄并无所谓道:“帝尊不问问我为什么执意进关月城,他们都问了?” “你想说吗?” “弟子说了,帝尊会相信弟子吗? 白释伸手放在了膝盖上,耀魄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腕放进了白释的手心。 预想到的魂识侵入并没有,白释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注视着耀魄的眼睛,温声道:“相信。” 耀魄的眼眶似乎瞬间有些红,但等到他再次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弟子之前一直在根据转罪阵追查我父母死亡的原因,后来查到了一个人,顺着这个人给的线索查到了关月城,知道关月城内用活人饲猫,我想救人也想进入关月城找寻其他证据与线索。” “你已经有目标了?” 耀魄并不隐瞒,“有了,甚至我知道关月城内一定有我要的答案。只可惜进入关月城还是太迟了,很多人证与物证已经被提前销毁,甚至我还中了计,让族人跟我几乎一起丧生在关月城内。” “崔凉山一行人你见过了吗?” “见过,是我将他们带到地窖,并设了结界,我本打算再找找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一起送出城,可惜我们却先被狸猫围堵了,只好将他们放弃,送族人出城。” “崔凉山给你说了什么吗?” 耀魄摇头道:“他不说,他不信我,说要见你。” 白释不解道:“见我?” “是,见你。”耀魄突然很认真道:“或许是他觉得只有帝尊能让所有事情真相大白,但弟子只希望如果这件事情确实难以有个结果,一定不要牵累到帝尊。” 白释沉吟道:“事情若只是这样,我会想办法让你从这里出来。” 耀魄笑了笑,“那弟子便先谢谢帝尊了。” 白释祭出长云,重新递到耀魄手里,耀魄安静地看了长云许久,才伸手慢慢握紧在了掌心,他低着头,发丝垂下来,将脸上的神色全部遮掩住了。 白释没有预想过将神器交还给一名囚犯会有怎样的后果,更没有读懂耀魄最后的沉默,直到容繁跪到了灵昙水榭内,额头重重叩地,“帝尊求你救救耀魄,他手持长云笛打伤数名弟子逃出了仙牢,门主大怒,下了追杀令,派十二瑶仙一同追捕。” 魔界的藏龙滩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起伏的沙丘上有一名浑身血迹的白衣少年拼命踉跄奔逃,可不论他如何拼尽全力,一次次跌倒后又迅速爬起,身后着云纹白袍的十二名仙门长者皆紧紧追着,摆脱不了半分,甚至与他的距离再渐渐拉近。 他们皆手执兵器,隔百米远放出的招式皆是杀招,毫不留情,全部都是奔着取那少年性命而去。 数道灵力波刃穿破空气直飞向少年,耀魄意识恍惚的刹那间便被一道波刃击在了脊背上,猛然扑倒在了黄沙中,呵斥声紧跟而至,“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你今日逃脱不掉,再勉力挣扎不过是白白丢了性命!”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中突然直坠下一柄金光烨烨的巨剑,直插进了黄沙中,从金剑插入的地方荡开一圈强大的灵力波动,十二瑶仙在这般强劲的灵力波动下,连站都站不稳,皆持兵器阻挡着往后倒退。 耀魄用手肘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转头看见落日西垂的余晖中白衣青年飘然落在了金剑旁边,衣袂翻飞,遗世独立。 许是风沙眯了眼,他声音都哽了,“帝尊。” 白释并没有转身看他,而是上前一步抽出了奉天剑,面对十二位反应过来已经摆开了攻式的瑶仙,握紧了剑,传音给他,“逃。” 为首瑶仙厉声道:“阻挡仙门追杀令,视为同罪,即使你是仙门尊者,也无例外。” 白释并无动摇,“要抓他,先试着从这里过去。” 打斗一触即发,耀魄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咬了咬牙,从沙漠中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继续奔逃。 白释的剑招还没有使出,天空有人御剑而至,落地便站在了十二瑶仙前面,两相对峙,白释下意识将手中剑又握紧了几分。 姚真的视线落在了白释手上,只扫了一眼,就收了回去,虽不见动怒,但久居高位的威严已经漫开,“为了一个弟子,你是打算连仙门的追杀令都要阻?” “是。” “本座今日若非要杀他呢?” “赢过我。” 姚真面色变了几变,才努力克制住,重重地一甩袖,转身往回走,“回昆仑墟。” 明光殿内落针可闻,十二瑶仙分列两侧,还有闻讯而至的几位仙君,全部屏息禁气。 帝尊白释虽从不过问无极门和仙门内的任何事项,但在仙门内该有的身份与尊荣一分不差,帝尊与帝君平起平坐不分强弱尊卑是任何一个仙门弟子都清楚且深记于心的事,而且在明光殿内只要帝尊出现,帝君从来不会坐着。但今日情况却完全不同,姚真在高台主位上已经沉默地坐了许久,才抬手揉了揉眉心,毫无办法地看向殿中央站着的白衣青年,“白释,你为了一个弟子,你这是在为难本座。” 白释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陈述道:“耀魄虽有过错,但远不够仙门向他下追杀令,我希望此令仔细斟酌后能够收回。” 姚真已有微怒,“仙门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令已经下了,你让本座如何收回?身为一家家主,他不顾禁令私闯关月城,致使耀府死伤惨重,身为无极门弟子,他不辨正邪,修习魔族功法,打伤师长,逃出仙牢,一桩桩一件件,仙门百年来可出过像他这样的第二个人,哪里不够这道追杀令!” 姚真站了起来,“白释,本座一直知晓,仙门里的规矩从来束缚不住你,本座也没有想过让你来遵守,但你也不该来阻止旁人遵守。” 白释沉默了会儿,仍是固执地问:“如何能撤了这道追杀令?” 姚真的眸色一寸寸变暗,他抬步重新坐回高座,静了许久后才开口道:“昆仑墟有一座七杀镇魔塔,里面镇压着千年前弑神的十三把魔剑,你若能在里面待够九九八十一天,并活着走出来,便当你替他受过罚了,本座会下令收回追杀令。” 有仙君直接惊出了声,“门主。” 七杀镇魔塔这么多年,并非没有人觊觎里面镇压的魔剑,不信邪进去过,但唯一活着出来的一个人不久也疯了。 姚真置若罔闻,只看着白释,问:“你可想好了?” 白释并没有犹豫,“可以。” “好。”姚真赞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嘲弄还是气疯了。 第80章 探魂 九九八十一日已至, 七杀镇魔塔外围满了人,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塔门仍然禁闭, 甚至在外面连里面的一点儿特别的动静都感觉不到。 第92章 石英咬着衣袖,竭力控制住自己啜泣的声音,眼泪啪啪往下掉。 虚壶亦是忧虑重重, “不若进去看看, 这样一直等下去什么时候算是个头。” “恐怕凶多吉少……” 仙君的话未说完, 留芳毫不留情面地一声就呵住了, “你闭嘴!” “动了,门动了。”有弟子惊喜地喊出声,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全部看向白石塔门。 塔门还没有完全敞开, 凄厉刺耳的剑鸣之声传出,嘈杂混乱,如哭如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终于两扇白石塔门中间狭开了一道缝隙,外面的光亮从缝隙里照进去, 在一片浓黑中破出了一道光亮。 石英连哭泣都顾不上了, 紧张地盯着那道缝隙, 只听哐当一声, 白石门轰然大开, 白释用奉天剑支撑着满身血迹的身体, 他背后是浓重到几乎可以把人吞没的漆黑, 只有他的身上投照下几束温暖的日光, 将白袍上道道皮开肉绽的剑痕显得越发可怖, 本来束着的乌发已经完全散开,他微弓着身,发丝落下来,遮住了眉眼,只能看见苍白干裂的唇瓣。 石英哇的一声,直接不管不顾地哭了出来,“帝尊。” 姚真站的离得最近,反应也最快,几乎是在石门打开的瞬间,他身形便动了,疾步上前欲扶住白释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的身体,可是还没有碰到白释的胳膊,白释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捏的极其用力,近乎可以把他的骨头捏碎在手里,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正好触到了白释纯金色瞳眸中一闪而过的赤色。 他愣了一刹那,不过就这么一点儿空档,留芳也快步走到了白释身边,直接推开姚真,将白释以保护般的姿态拥进了怀中,白释的金瞳逐渐恢复,人也彻底昏迷了过去。 白释昏迷了近三个月,才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在这三个月里,石英再不像往常一样天天往灵昙水榭外跑,而是日日守在白释榻边。 白释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他就瞬间惊醒了过来,爬到床榻边,紧紧盯着白释闭合的双眼。 白释一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双水汪汪的茶褐色瞳眸,石英瘪嘴就哭出了声,“帝尊。” 白释手忙脚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制止道:“别哭。” 石英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泣音,“帝尊,你昏迷了好久,石英都以为……”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作势又要哭。 白释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来,“我知道。” 他一张口,猛然呛出了一大口鲜血,紧接着剧烈地咳了起来,但他却并不在意,还在伸手擦浸染在锦被上的血迹,石英吓得白了脸,再顾不得其他,爬上床榻,帮白释拍背顺气,“帝尊,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去叫帝君。” 石英还没有来得及滑下床榻,白释突然伸手用力的拽住了他的手腕,“不用。” 门口传进来一道柔和的声线,“就这般连本座见都不愿见?” 石英匆忙站回地面,看着掀帘进来的粉衫青年,“帝君。” 姚真摆头示意石英离开,石英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出了寝殿。姚真顺势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床榻边,迎上白释的目光,“伤势如何了?可需要本座请位医修过来再给你瞧瞧?” 白释收回视线,“不用。” 姚真的手指轻动了一下,他似乎是想抬手触白释,但终究还是放弃了,只掩饰般展了一下衣袖,“我倒是有些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关月城的事情查出了些眉目,是仙门中有人为了设转罪阵,圈养了大量狸妖,之前的狸妖之患,也是关月城里的狸妖逃了出去,狸妖的事情倒是好解决,但转罪阵的事情牵扯极广,恐怕有些麻烦,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白释的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需要我做什么?” 姚真严肃道:“需要你用探魂入梦查出仙门中所有使用过转罪阵的人。” 白释蹙眉问:“查到不算难,只是查出来之后呢?” 姚真道:“转罪阵本就是邪阵,设这种法阵,据审问说是可以将自身罪孽转给他人,减轻雷劫的威力,这般歪门邪道,欺神瞒天的法子,自当不能容于世,一旦查出必要费尽修为,以示惩戒。” 他的目光触到了锦被上白释虽竭力掩藏还是忽视了的一点儿血迹,迟疑了下继续道:“你刚醒来,此事不急,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我们再看。” “不妨事。”白释道:“明日就可以去。” 姚真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妥协道:“那也行,这件事确实拖得太久了,是要尽快解决。” 沧澜宗距昆仑墟最近,彻查的第一站便选在了沧澜宗,宗门大殿外排了长队,殿内中央只摆了一副座椅,两侧立站着数名无极门弟子,以及沧澜宗宗主蓝阔。 白释收回搭在弟子胳腕上的手指,点头让他离开,能走到白释面前进行查验的弟子,已经经过了无极门的第一轮筛查,但人数仍是非常客观。白释身体恢复的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恢复,探魂入梦又是极其损耗灵力的术法,只不过一个早上,他便感觉以自己剩余的灵力难以再继续。 白释深缓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长队中神色各异的弟子,他们或忧虑,或丧气,或愤怒,或屈辱,探魂入梦使用时最痛苦的不是灵力的损耗,而是大量他人记忆的侵入,不论是对白释而言还是对被查验的弟子而言,前者需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受另一个人的大量记忆,要远超常人的心性与意念才不会被影响,后者要将自己毫无遮掩地完全展露在他人面前,做过任何事,说过任何话,都有可能被知晓。 面前是位女子,准确来说是位孕妇,衣饰华丽,眉目明丽,白释隔着光滑的衣料触到了他的手腕,花费了很长时间,白释才将手收回问:“你有孕多长时间了?” 女子看着白释从他手腕上收回的手指,好笑道:“帝尊号不出来?” 对于如此明显的嘲讽,白释并无所谓,坦诚道:“我并不擅医术。” “哦。”女子似乎是有些愕然,愣了下才回答道:“快九个月了吧。” 白释垂眸想了想,“如果现在强行废除你的修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 女子还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蓝阔蓦然提高了音量质问,“帝尊这是什么意思?” 白释就事论事,“她使用过转罪阵。” “不可能!”蓝阔大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往白释面前桌子上搁,“帝尊你再好好瞧瞧,绝对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使用过转罪阵。” 白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将指甲掐进血肉里,才勉强维持着一些清明,“她确实使用过转罪阵,无需再查。” “不可能!”蓝阔还欲争辩,被女子一把抽回手腕,高声给打断了,“够了蓝阔,我确实用了转罪阵。” 蓝阔不可置信到近乎崩溃,“你怎么会用转罪阵,你为什么要用它!” “我为何要用它!”女子自嘲般笑出声,“你对我们母子俩稍微上点心今日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我雷劫将至,不使用转罪阵,你让我在雷劫下怎么护住自己和孩子!我之前与你没有说过吗?可你压根就不在乎我们母子的生死,连今日这查验也必须让我来。”她眼中是被逼到绝望的恨意,“如此结果,你满意了吗?” 蓝阔被逼问的哑口无言,“我……以为你渡得过。” 周围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弱,白释的意识出现了半瞬的空白,等再次恢复,姚真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微微俯身扶住了他的胳膊,“你如何了?一直记挂着你的伤势,我那边忙完就过来了。” “需要些时间恢复。” “好,暂时先结束,我带你在沧澜宗随便走走。” 白释的反应比往常迟钝许多,“嗯?” 姚真似乎轻笑了一声,“我记得你上次问我转罪阵的式样,刚刚在沧澜宗寻到了一个,你可要自己去瞧瞧?” 白释确实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闻此也没有想特别多,便道:“好。” 入目是一方暗红色的阵法,四周插着绘了狸猫图腾的招阴幡,古老的符纹与朱色光晕在阵法间流转,最中间光线交汇处绑着一只巫蛊娃娃。 白释走近阵法试图看的更清晰些,只是刚触到上面悬浮着的古老符纹,便听到身后什么东西折断的清脆声响,他奇怪地回头,姚真就站在不远,凝望着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发现他突然回头,唇角的笑容又立马浮现了出来,抬步往他跟前走,自然地问, “怎么了?” 白释摇了下头,只当自己看错了。有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蓝阔到姚真近前,连礼节都顾不上,急声请求,“帝君,蓝某求你能否网开一面,放过蓝某的妻子,他前个月才渡过雷劫,身体至今没有恢复,而且还有孕在身,根本无法承受强行废除修为,如果非要废,蓝某愿替他受过。” “你替她?”姚真的语气嘲讽至极,“你身为沧澜宗宗主,不说御下不严,连自己的妻子都管束不住,你以为本座不罚你?” 第93章 蓝阔似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之间震惊的竟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还是努力克制住情绪,恳声道:“帝君,这确实是蓝某的错,是我管束不力,可沧澜宗一直以来都对帝君忠心耿耿,你说要查验各派,不知该从何地开始,蓝某也都答应你第一个查沧澜宗。只要是你的命令,蓝某即使成为众矢之的也在所不惜,今日只是希望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过我的妻子……” 话未说完,两鬓斑白的沧澜宗宗主已经哽咽,“蓝某从来没有求过帝君什么事,就这一件事,望帝君能够答应。” 姚真冷眼看了许久,才开口问,“本座答应你,来日再有其他人求,本座是不是也要答应?” 蓝阔将拳捏得用力,近乎绝望地问道:“帝君对沧澜宗如此赶尽杀绝,是因为沧澜宗真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处,还是因为蓝某怀疑帝尊,您怎么能如此维护他!帝尊身上那么多疑点,您都当做瞧不见!他孤身前往关月城是做什么?崔凉山为什么好巧不巧我们刚到就死了?耀魄越狱与他可有关系?修炼的魔族功法是不是帝尊传授?” 姚真手心里握着两截断了的玉簪,鲜红的血迹顺着握紧的手指缝隙漫出,疼痛让他暂时保持理智,一直听蓝阔把话说完,“今日这些话你说便说了,若敢让本座听到第二次,本座会亲自让你知道后果。” 他松开手,沾血的玉簪跌落到了地面上,他毫不理会蓝阔惊惧的面色,径直踩在上面,迈了过去,在经过的瞬间,又补充道:“还有……本座从来就不需要忠心。” 第81章 阴山 “帝尊你想知道什么, 石英给你打听,你就别去了。”石英伸手挡住了门口。 白释停住步子,问:“蓝夫人如何了?” “听说……”石英吞吞吐吐道:“她拼尽全力护住孩子, 自己没能撑住。” “不是说等她生下孩子身体恢复好后,再废修为吗?” “我也不知道。”石英皱着一张脸道:“反正这些事情他们会处理,也自有他们的道理, 帝尊你别过问, 也别去了。” 白释伸手将石英拎开, 出了门, 石英虽有心想阻拦,却也有心无力,只能急急忙忙地跟上, 拐了好几个圈, 白释才找到沧澜宗实行刑法的刑堂,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了凄厉的祈求和哭嚎。 “我儿的命好苦啊……是为娘害了你,千错万错都是为娘的错, 你醒来再看看为娘好不好,修不了仙咱当普通人。” 白释的脚步凝滞, 他停在了刑堂外, 往前再迈不了半步, 石英气喘吁吁地追上, 拉白释的衣袖, “回去吧帝尊, 没什么好看的。” 白释拨开石英的手, 看到不远的树荫下一位年迈的老妇抱着穿仙门弟子服, 已经了无气息的少年。 白释认识那名少年, 前日他用探魂入梦查验过,他祈求说他并没有真的设转罪阵,是被诱骗与利用,母亲含辛茹苦养他长大,就是希望他有出息,如果被废了修为,他在仙门中将再无立足之地,也辜负母亲期望,更无颜面归家。 白释走到了老妇面前,他伸手想扶已经哭到脱力的老妇起来,可手指还没有触到妇人粗麻的布衣,一柄尖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瞬间晕红了白衣,在这一刹那之间,他竟然满目茫然地愣住了,直到石英和一众弟子赶过来,将妇人控制住。 那妇人虽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但仍然爆发出不属于她的骇人力量,高声指控咒骂,“那转罪阵的罪孽转到了老身的身上,我们不偷不抢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们为何要多管闲事,是你们逼死了我儿,你们都给我儿陪葬!” 混乱的挣扎推搡间,妇人撞到了不知哪位弟子的佩剑,长剑穿体而过,入目一片血红,整个天际与所有人慌乱惊惶的脸都被染成了红色。 白释喉中涌出一大口鲜血,他再也坚持不住,身体倒向了地面。 白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从不做梦,但这次昏睡却见到了铺天盖地的血红和各种各样的死亡,每一个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们开始是哭嚎,再是祈求,到最后祈求无望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咒骂。 他惊魂不定地醒过来,见石英爬在床头睡着了,耗费了些时间,他平复好心绪,慢慢地坐起来。 许是动静有些大,石英睡得也不太安稳,他被惊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帝尊,你好些了吗?” “嗯。”白释往后移了移位置,“你若想睡,可以上榻上睡。” “没事没事。”石英艰难地睁看眼,扒拉住白释的衣袖,抬头望向他。本来因为刚睡醒迷蒙的双眼却慢慢瞪圆了,他伸手一把抓住了白释垂落在胸前的头发,因过于惊讶,声音都有些破碎,“帝……帝尊,你的头发!” “怎么全白了?” 白释低头亦看见了石英手中一捧银白的发丝,他稳住语气,“帮我拿一下镜子。” 石英扔下头发,跑到妆台前拿到了一面铜镜返回到白释身边递给他。 白释接住镜子,从铜镜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头披散的白发,银白如雪,垂落下来,几乎与他素白色的里衣融为一体。 他沉默地看了许久,石英担忧地尝试唤他,“帝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释从头至尾表情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平静地将铜镜重新接给石英,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石英懵懵然地接住铜镜,白释的头发在他眼前,肉眼可见地又再次恢复了乌黑。 “石英。”白释突然道:“你帮我再将姚真叫来可好?” 石英放回铜镜,不做他想,连声应着出了寝屋,不过半刻,姚真便掀了珠帘进来,自然地坐到了白释的床榻边,边帮他放好背后的枕头,边道:“难得叫我一次,可是有紧要事与我说?” “姚真。”白释顿了下才问道:“能不能不再查了?” 姚真仔细注视着白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能感觉出白释说出这一句话的艰难与痛苦,但还是低头敛住眸色,道:“阿释,你是不是觉得我设这样的惩罚太严苛了?可转罪阵本就是邪阵,如果惩罚不重,不彻底禁止,之后还是会有人冒险继续尝试,修仙一途本就艰难漫长,容不得这般欺神瞒天投机取巧的法子,而且若今后的仙门中人都是用这种法子获得修为境界,仙门未来是什么样子,恐怕可以预见。” “姚真,你说的我并非是不能理解。”白释唇色面色具是苍白,短短的这么几句话,缓了许多次,才勉强说完,“仙门中的事情我大多也弄不明白,都是你来处理,只要你说的我觉得有道理,甚至许多情况下我都未必完全赞同,我都是在尽力的帮你。只是这件事……就真的没有第二种两全的解决办法吗?” “这样吧,白释。”姚真思考了下道:“此事之后你便不插手了,我送你回无极门。” 白释微微蹙眉,“我不插手后,你打算怎么做?” 姚真道:“自然还是要继续查下去,该怎么罚还是要怎么罚,只是没有你,查验可能会变得非常棘手困难,也更加耗费时间人力物力,甚至我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有误伤,毕竟此事主要各派已经达成了共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白释默默捏紧了袖中的手指,“查验的事,还是我来。” 从沧澜宗,耀府,到青华峰,玄玉宗,白释对于这样的查验,从开始的不适到最后逐渐麻木,石英固执地禁止他在除了查验之外踏出寝屋一步,而在探魂入梦的使用之下,他对于外界发生的天翻覆地的变化并非无知无觉,他看得到他身边负责保护他安危的瑶仙从一位增加到了七位,甚至对于各种传言也都心知肚明。 突破极限的耗损灵力,和无穷尽记忆的不断侵入,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也让他越来越沉默寡言,若说之前的白释只是不知人情,性情冷淡,那如今的白释却再逐渐脱离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连石英都恍惚中觉得可怕陌生。 不共情似乎是白释面对如此多记忆,保护自己唯一的办法,可还是太多了,也太沉重了,承受能力到达极限,直至崩溃,他在最后,模糊的意识中,恍惚似向姚真祈求,放过他,结束这一切。 一道门帘隔开了屋外与屋内,留芳怒声斥问,“阿释若不是信任你,你觉得你到底能瞒得住他什么!” 白释从床榻上艰难地爬起来,手指无意碰到了枕头边放的丹药瓶,踢里哐啷数声,玉制丹瓶碎了满地,留芳听到声音,扔下姚真,急急就冲了进来,她抱住白释短短几日,就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努力克制住语气里的颤抖,柔声安慰,“阿释我们不查了,我带你回昆仑墟。” 等白释再次醒过来已经回到了昆仑墟,他睁开眼看到床榻边的地毯上盘腿坐着一个人,着一身金丝绣纹的黑锦宽袍,姿态舒展,低着头认真看着手中的书卷,他腿边还扔了几本,从窗户吹进来的清风将书册吹得哗哗翻响,温暖的日光渡了他一身。 第94章 白释看了许久,才从熟悉的身量与侧颜轮廓中辨出身份,“耀魄?” 耀魄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抬头望向白释,他并没有起身,慢慢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眸光依旧明亮,只是里面沉了太多东西,白释一时之间竟有隔世之感。 “帝尊。”耀魄站起来走到白释的床榻边,伸手欲扶白释坐起来,但白释往后退了一下,挡开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目光甚至是有些戒备。耀魄将手指握紧缩进袖中,并没有坚持,只是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白释的脸上移开。 白释消瘦了很多,银发披散,唇色苍白干裂,张口声音都是嘶哑的,“石英呢?” 耀魄转身倒了一杯清茶接到白释手中,“我让他在外面守着,若有人过来,能及时提醒我。” 白释微微蹙眉,“你不该来这里。” “我想你了,想来见你。”耀魄在床榻边半蹲了下来,仰头凝视着白释的眸色认真。 白释冷淡道:“现在见了,可以离开了。” 耀魄眸中的受伤一闪即逝,“帝尊不问问我,这些时日我都在哪里?是如何活下来?” “我不问你自是我清楚,魔族境内横空出世了一名少年,持一柄墨纹玉笛,杀魔尊夺帝玺,搅得魇都不得安宁,他可是你?” “是我。”他小心地询问,“帝尊生气了?” 白释并不做思考,便道:“没有。” 耀魄勉强地笑了笑,“我倒希望帝尊生气,如此还算在意我。” “魔族比无极门更适合你。” “那……”耀魄凑近了白释一些,眸中有光,“帝尊能不能随我去魇都,我定不会让你变成如今模样。” 第82章 神罚 “不去。” “为什么?”耀魄急切道:“他们都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释神色疲累, 他往后靠了靠缓了半响,才道:“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帝尊, 这么久了,你是真的毫无所知,还是甘愿被人如此利用。”耀魄蓦然气恼道。 白释呛咳了数声, 杯中的茶水没有喝一口就重新塞回了耀魄手里, 厉声斥道:“你是越发放肆了, 本座的事还由不得你来多嘴过问。” 耀魄破罐子破摔, “在帝尊眼里,弟子放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帝尊认不清的人, 弟子帮你认清!”他起身, 在床榻边站定了道:“三日后阴山崔氏家宅,希望帝尊能够亲自去看清楚,不要让这一百多口死的不明不白。” 白释无可置信,“你要做什么!” 耀魄眉眼之间邪气横生, 他完全不在乎白释捏紧泛白的手指指节,反问道:“以孤现在的身份, 做什么不是合情合理?” * 晚夜幽深, 连一颗闪烁的辰星都没有。暗红的血液渗过门槛缝隙, 从崔家祠堂内淌出来, 晕红了台阶, 里面夜风将溅染了血迹的白色垂幕吹得飘动, 隐隐约约中, 能看见垂幕后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面向祭桌上的神像而跪, 他面前立着一位漆黑的人影, 手中握着一把银白细剑,在崔家主惊恐的视线中,黑影微微俯身,毫不犹豫地将剑捅进了他的心脏,剑尖穿体而过,直接将人钉死在了地面上。 崔家主喉间只咕噜了一声,从开始到完全毙命再没有发出任何其他声音。 黑影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姿态从容地跨过淌了一地的鲜血,抬头却看见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一位白衣青年。手中握着一把不可逼视的金色长剑,刺目的金芒将他的眉眼映的冷峻肃然。 黑影猛然停住了,寂静的深夜中只剩下青年手中金剑兴奋的振鸣。 说不清楚是谁先动了手,两掌相击,仅仅一招,就已经决出了胜负,黑袍人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拽了一把旁边的垂幕才稳住身形,面上戴的傩戏面具被震成了两半,径直坠落下地面。 白释瞳孔收缩,他看清了黑袍人面具下的脸,唇角血迹蜿蜒,面容苍白俊秀。 奉天剑似乎比刚才更加兴奋了,几乎要脱离白释的控制,他竭力握紧了,试探般叫,“姚真。” 姚真张口,血便涌了出来,但他却并不在乎,如往常一样笑着问白释,“你怎么来了?” 白释动了动唇角,他僵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自然是我唤他来的,姚门主。”有人从台阶上迈步上来,跨进了门槛,随着声音的落地,祠堂外脚步声凌乱,魔兵已经围了整座崔宅。 姚真强撑着站直了身体,看向门口,讥讽道:“本座若预料到今日,早在你进入仙牢时就该想方设法除掉你。” 耀魄走到了白释身旁站定,接道:“可惜你没有,让孤活到了今日,亲手撕开你伪善虚假的真面目。” 姚真咬紧了口齿,看着耀魄转过身面向着白释问:“帝尊,你今夜可真真实实地看清他了?” “你……”姚真气急攻心,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身子跟着都站不稳了,白释瞬移到姚真面前,伸手将人扶住,“姚真。” 耀魄盯着眼前一幕,目呲欲裂,“你到如今,难不成还要护他?” 白释将姚真挡在了身后,决然道:“与你无关。” 耀魄完全无法理解,“他利用你至此,你就果真一点儿也不在乎!” 白释站着没动,垂眸问:“你今日不也是在利用我?” 白释在耀魄惊诧至极的表情中,一字字接着道:“他是如何,该如何?也是仙门的帝君,无极门的门主,自由无极门评判处置,不该你来插手过问。” 耀魄像是第一次认识白释,“帝尊。” 白释后退了一步,一手扶住姚真,一手握紧了奉天,厉声命令道:“让开!莫要逼我动手。” 姚真环住了白释的脖颈,任他将自己抱起来,他贴近了白释的胸膛,弱声道:“回花榭。” 桃源花榭内桃花灼灼,入目是一望无际的粉白,这里除了姚真不会有任何弟子过来,通往挂着风铃的花榭小径上,因长久无人清扫,落花积了厚厚一层。 白释步子走得急,姚真对于自己的伤势倒是毫不在意,他看向满园盛开的桃花,惋惜道:“都记不得你上次来我的花榭是什么时候了,说要让你陪我酿酒都还没有来得及。” 白释不敢去探姚真的脉搏,“会有机会的。”他将姚真放到花榭内的寝屋床榻上,抬步就要往外走,“我帮你去请医修。” 姚真伸手就抓住了白释的衣袖,“先别去,我有些话与你说。”他认真地看着白释道:“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来问我。” 白释坐回床榻边,任他抓着自己,“我都知道。” 姚真扯动唇角,笑得无奈,“我知道你知道,可我还是在等你来问我,我想过无数种你我争吵的场景,你会愤怒还是失望,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今夜这样,你亲眼看到,让我想继续欺瞒狡辩都找不到理由。” 白释静默着,不知如何回应。 “转罪阵是我创,关月城里的狸猫也是我让阴山崔氏驯养。”姚真闭眼缓了许久,才接着道:“开始我只是担心自己渡不过雷劫,想借助一些外力,便私下创了转罪阵,为了验证转罪阵的效果驯养了大量狸妖,欺骗仙门中弟子使用,并进行改进调整。可是最后失控了,狸妖逃出了关月城,造成诸多伤亡,转罪阵也在仙门中越传越广,不止弟子就是一些长老家主也开始尝试使用。” “我知自己因一念之私,犯下了大错,竭力想要将这一切尽快解决,甚至丝毫不顾及你的身体状况,让你使用探魂入梦查验后,再以强硬严苛的手段进行惩处和禁止,可我越是焦急事情便越是不可控。崔凉山死亡后,崔家生怕在崔凉山死前,你知晓了些什么,他们罔顾我的制止,将矛头对向了你,开始不遗余力的抹黑你,更因为探魂入梦引起的恐惧和众怒,你成为了众矢之的。” 白释垂下眼帘,将眸中的神色全部遮掩住,慢慢扯开姚真抓着他衣袖的手,漠然道:“你不用告诉我。” “阿释。”姚真眼睁睁地看着手中衣料光滑的触感消失,苦笑道:“如果我为我犯下的错处负责,你能否忘记它,当从未知晓过?” 白释静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唤留芳过来陪你,你的事她应该都知道,不会传出去。” 白释的步子还没有迈出门槛,水榭床榻上那点微弱的呼吸和灵力流动就彻底消失了,他扶着门框,呛出大口的鲜血,一滴泪滴融进地面残血,晕红成一片。 庄穆的寺庙大殿内,殿门敞开,正对门摆放着一尊高十人的巨大金身佛像,佛像脚下盘腿坐着一位粗布白衣袈裟的老僧,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口中诵念佛经。 白释跪在殿外,同是白衣,不知跪了多久,桃花花瓣落了他满身。 随着最后一句佛经念完,敲击木鱼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老僧背对着白释,重重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来见为师了。” 白释双手交叠置于额头叩地,哽咽道:“弟子道心乱了。” 第95章 悲悯苍老的声音传出来,“你的道心早就乱了,从你瞒着为师将那孩子带回无极门起就乱了。为师告诫过你,不论是凡尘还是仙门,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插手也不要过问,你所修之道,弃离红尘,背离俗世,可你不但带回了渊和,教导耀魄,还卷入了近乎仙门浩劫的纷争。你今日来见为师,又是为了什么?” 静了许久,白释才道:“一个月后众仙门将联和攻打魔界,夺回罪诏,弟子想去。” 老僧迟疑了下问:“你为何想去?” “转罪阵之事仙门死伤惨重,只有拿回罪诏,才是彻底结束这场浩劫最好的办法。” “罪诏?”若梦起身,转过来看向白释,再次问,“你为何想去,因为姚真?” 白释没回答,若梦无奈叹息了声,接着问:“你果真认为罪诏就在耀魄手里?” “弟子不知。” 若梦慢慢边跨出大殿边道:“七日前耀魄来见过为师,向老衲问你起,也替你求了一卦。” 白释不安地问:“师父是如何解卦?” “释儿。”若梦错开了白释看向他的目光,似是不忍般,低喃道:“你的因果无人承得住。” 白释近乎崩溃,“为什么弟子的因果就无人承得住?为什么人人都有,弟子连求都不该求?” 若梦转过身,背对着白释,妥协道:“你若要去便去吧,从此之后你就当不是老衲的弟子,老衲也当从来没有收过你,你的生死祸福再与老衲无关。” 白释不可置信地膝行半步,“师父。” 若梦并无责备,倒像是累了,“去吧,该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幸。”他一步步地走进了大殿,哐当一声,两扇朱红的殿门轰然关闭,将白释一人隔在了外面。 白释向着寺庙郑重叩头,磕地的声音清晰可闻,漫天桃花瓣飞过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未睁眼,唇齿之间就尝到了馨香与苦涩。 花瓣绕过他,融进了眼前人的发丝,“苏译。”他尝试唤了一声,缓缓伸手扣紧了眼前人的后脑,依着本能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第83章 贪响 苏译微微睁大了眼, 白释的动作温柔却也生涩,毫无章法,所有的一切都依着本能, 甚至连情欲都没有,一点一点描摹他的唇形,每一步都是爱怜, 他抓着他的头发, 用了些力, “师祖。” 白释似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撤开了些,躲避苏译过于认真的眸光,调正姿势, 竭力恢复如常道:“剩下的事情我口诉给你, 姚真在仙逝之前已经在追寻罪诏的下落,他逝世后,查出罪诏可能在魔界在耀魄手中,为了拿回罪诏, 仙门向魔界宣战,只是在开战之前, 耀魄向仙门递了投诚信, 说愿意交出罪诏, 不过要求是需要我亲自前往葬龙滩取, 我到了葬龙滩后才知被欺骗, 耀魄并无罪诏, 他集结魔界所有力量, 强行将妄生秘境撕开了一道罅隙, 奉天剑失控, 混乱中我斩杀了他,被卷入了秘境。” 他垂眸接着道:“其实那日我执意参与这场纷争前,师父已经提醒的非常明显,耀魄会死在我的手里,我如果没有去,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苏译蹲下来,抓住了白释的手,仰头道:“师祖,你那时如果没有去,恐怕战况会更加惨烈。” 白释俯下身,回握住苏译的手,“苏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即使到了今日,虽然遗憾,我也从来没有为当时的选择后悔过,只是……”他蹙了下眉,眸中显出挣扎与痛苦,“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不想再冒险了,你要求什么,我多少是清楚的,其实,从那日在秘境里你告诉我起,几乎每日我也在思考。” 苏译收紧了力道,听白释慢慢道:“我是否能给你回应,我是否可以尝试可以接受,这些其实都不难,可之后呢?我渡过情劫成神,你要如何?我渡不过情劫仙逝,你又该如何?这样与你是否太过残忍。” 苏译焦急道:“这些我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以不是问题。” 白释安抚住苏译道:“苏译,不论我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就是,我的因果没人承得住,很大的概率是会死在奉天剑下,我做不到第三次了,我独自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已经习惯,已经没有那么需要了。” 白释的眸色过于荒凉,苏译伸臂尝试去环他,“你骗我,你撒谎,你连试都没有试,你怎么知道你不需要?” 白释并没有拒绝,任苏译将他抱住了,无可奈何地叫他,“苏译。” 他们贴得那样近,隔着衣料,苏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白释心脏的跳动,他紧紧将人拥着,才能确定白释真实存在,他用了很久才平复好情绪,他不想和白释再在这个根本就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上纠结下去,本能的逃避。 撤开些距离,抓着白释的胳膊,严肃道:“师祖,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耀魄他知不知道罪诏在哪里?他的留影珠中会有罪诏的所在吗?” 苏译必须得承认,不管耀魄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欺骗仙门说罪诏在他手中,一定程度上都吸引了仙门的目光,让仙门这么多年来都紧紧盯着魔界,把罪诏的所在往其他方向想都没有想过。他是赌上了整个魔界的存亡,在替白释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罪诏的所在,乐趣不过是将众仙门耍得团团转。 苏译的思虑,白释明显也想到了,他的眸色逐渐暗了下来,“许知道。” “那……师祖还想不想要那枚留影珠?” 苏译以为白释会点头,但等了许久之后,他却缓缓地摇了一下头,“不要了。” 苏译惊诧,“为什么?” 苏译感觉白释扶着他胳膊的手在逐渐收紧,“原本我担心耀魄的留影珠会让当年转罪阵的真相曝于天下,不知如何面对姚真,可现今……” 白释停顿了一下,苏译实在是看不明他眼中的情绪,似是释然又似是生气,“他或许从来就未仙逝。” “师祖是怎么知道的?” 白释突然严厉地对苏译道:“此事与你无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要做什么,你都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你就当这件事不知道,我今夜什么也没有对你说。” 苏译的胳膊被捏得生疼,他能感觉到白释明显的担忧与紧张,他起身一些,安抚性抱住他,道:“好,弟子听师祖的,当今夜师祖什么也没有说。” 白释靠着苏译肩膀的头慢慢垂了下来,呼吸变得轻浅,苏译反手将白释从梨花椅上抱了起来,放到内屋的床榻上。他贴近白释和他一起躺倒在床上,小心拨开白释耳侧的发丝,用手指将上面沾染的一点迷粉擦干净。 “师祖。”他尝试唤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苏译的手指从白释耳侧移到光洁的脸颊,慢慢倾身向前,在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设防。” 苏译拉开被子帮白释盖好,起身下了榻。铁奕已经候在了外面,看见苏译推门出来,行礼道:“主子。” 苏译将房门合严实,才转身看向铁奕,“这个时间点城欲在府里吗?” 铁奕对于苏译这般没头没尾的询问丝毫不奇怪,认真思考后回答道:“在,今日不是他在魔宫当差,酉时便回府了。” “你去准备一些他往日里喜欢的糖果和吃食,随我走一趟。” 铁奕怔了怔,虽然不解,但还是没有多问,领命去办了,他还没有走出去多远,苏译就跟了上来,“算了,我随你一起去挑。” 铁奕拎着背着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行动艰难,还没有走近城欲魔尊府,府内长相奇特的小妖怪已经好奇地探头出来望了许多遍,他把东西往上提了提,犹豫再三,还是问向了一旁悠哉闲适的人,“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借钱。” “啊?”铁奕惊讶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苏译已经跨进了府门。小妖怪引着他们一直往进走,拐了数十道走廊,在府内最偏僻的一所屋子外停了下来,“主人在里面。” 苏译将袖中零散的糖果分给跟了一路的小妖怪一人几颗,“麻烦。” 小妖怪笑得见牙不见眼,“不麻烦不麻烦,尊主常来。”下一瞬,五六只小妖怪为了几颗糖,丝毫不在意还站在旁边的外人,就互掐互揍了起来,“我要你那颗,你那颗看着好吃。” 苏译心情不错地看了会儿小妖怪打架,一直等外面实在动静太大,快掐出妖命了,屋门才吱呀一声,小心地狭开了一点缝隙,很凶的威胁声传出来,“别争了,再争把你们都吃了。” 几只小妖怪立马安静下来,一溜烟全部跑得没了影。 苏译忍俊不禁,他转身顺着留下的缝隙将门推开,第一只脚落地时,脚底有玄色阵法慢慢扩开,很快又消散不见。 屋内铺着一块巨大的墨色地毯,角角落落垒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大箱子上面压着小箱子,将整个屋子塞得满满当当,要不是屋内靠墙还放着一张小床,摆放床的墙上镶嵌了一圈五颜六色的明珠,不然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寝屋而不是个杂货间。 第96章 城欲抱膝,背靠着床铺坐在地毯上,仰头眸色干净疑惑地看向苏译,视线扫到旁边的铁奕,目光微微躲闪,似乎下意识就想逃,但努力忍住了,“廖生。” 苏译走过去,和他以相同的姿势坐在地毯上,“今日突然来寻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城欲看着苏译脸上过于和善的微笑,越发不安地把自己缩小了往后移,“什么事?” “借些钱。” 铁奕已经把手中的东西全放在了地上,闻言低头扶了下额,似是觉得没脸看。 城欲退的都没有地方退了,认命般问,“借多少?” “这个说不准。”苏译一脸真诚,“你知道的,云间楼的拍卖价格都非常高,大概率不会少。” 城欲默默吞了口唾沫,作势就要把自己重新长出来龙角掰断,道:“我要不还是把它还给你吧?” 苏译匆忙把他的手从龙角上扯下来,“和这个没关系,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还你。” “你骗过我……”城欲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件一件开始数。苏译把他把手掌合上,“这次我绝对不会骗你,一定会还,你可以相信我。” 城欲苦着一张脸,感觉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我不相信……你这句话之前也说过,你说那些藏宝图都是真的,可以相信你。” 苏译尴尬地摸了把鼻子,商量道:“城欲,要不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云间楼,如果拍卖的价格确实太高,我们就算了。” 城欲将信将疑地看了会儿苏译,最后睫羽垂下来,又有些动摇,“是什么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苏译点头,“很重要。” “那……”城欲又仔细想了想道:“我陪你一起去。” 第84章 雅客 他们到的并不算晚, 但云间楼已经宾客满座,侍女引他们上楼道:“二楼雅间已经备好,拍卖一刻钟之后正式开始。” “嗯。”苏译点了下头, 三人一起进到雅间后,侍女上前将正对着一楼拍卖台的宽窗拉上,透明的宽窗关闭, 并没有影响看向外面的视野, 但雅间外的人却再也无法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一丝一毫, 云间楼供特殊客人拍卖的雅间只有十一间, 雅间内的客人对外大多都不会亮明身份。 窗户旁的琉璃桌上放着一个很精巧的金制摇铃,摇铃每摇响一下代表加价一百万两黄金,同时侍女也会在雅间外挂上一盏点明的花灯。 苏译对这里的规矩熟悉, 并没有让侍女过多介绍, 便摆手让她退下了。他移步坐到琉璃桌旁的椅子上,招呼他们两个也坐下,城欲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后,将椅子往苏译身边拖, 努力与铁奕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铁奕看着城欲的动作,微不可见地缓了口气, “今日主子在, 我不和你比试。” 城欲这才停下了拖椅子的动作, 安稳坐下。 苏译拿过桌子上的酒壶各倒了一杯酒, 接到城欲手边, 看着他一双澄澈干净的眼, 才想起来问, “你会喝酒吗?” 城欲把已经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摇头道:“不喜欢, 不好喝。” 苏译收回酒杯,另换给他一颗糖。 楼下的喧嚣渐停,苏译侧身往一楼看,云纤凝出来说了几句开场白,拍卖正式开始,前面拍卖的东西虽然罕见珍贵,但苏译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将摇铃推到了城欲手边,“这个摇铃每摇一下表示我们加价一百万两黄金,等下,你看着定就可以。” 城欲低头看了一会儿摇铃,犹豫道:“如果拍不到怎么办?” 苏译笑着道:“拍不拍的到都谢谢,我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 “哦。”城欲有些怏怏,静了会儿又问,“是什么东西,你倒现在都没有告诉我。” “留影珠。” 城欲惊讶地抬起了头,“云间楼现在都拍卖这种东西了吗?” 苏译耐心解释道:“留影珠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这颗留影珠是先魔帝的,算是无价之宝。” 等了许久城欲都没有再回应,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了,露出蓬松卷曲的乌发间两个小巧的龙角,苏译抬杯,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般问:“你是不是认识先魔帝?” 细若蚊蝇的一声嗯。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城欲又开始沉默,安静了许久,他移动了下身体,问,“你要先魔帝的留影珠做什么?” 苏译将酒杯放到桌面上,指尖在杯沿上轻轻点了一下,城欲视线扫过,立马道:“抱歉,你的事情我不该多问,只是……” 整个云间楼完全安静了下来,侍女手里捧着一个用红锦盖着的盒子端上拍卖台接到云纤凝手里,红锦掀开,盒中躺着一枚蓝光莹润的玉珠。 城欲看向拍卖台,继续道:“先魔帝的留影珠丢了,并不是存在了云间楼,这个珠子可能不是魔帝的。” 苏译顺着城欲的视线往下看,眸色逐渐晦暗,“你若说毁了,这个珠子倒真可能是假的,但你若说丢了,可就不一定了,以我对云楼主的了解,她既能搞这么大阵仗,就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云纤凝清冷的声音响起,“我相信今日大家来此,很多人为的就是这颗先魔帝的留影珠,原本云间楼是受先魔帝所托,交予帝尊,但幸运也遗憾的是今日帝尊并没有来,所以云间楼依之前的承诺,将这颗留影珠进行拍卖,价高者得,多余的话纤凝便不赘述了,希望这枚留影珠今日之后能够寻得它真真的归属。” “起价十两白银。”一楼席间最先哗然,“怎会如此便宜,云间楼有史以来没有过这么低的定价吧。” “这出去随便吃一顿饭,都不至于这么低,十两白银能做什么。” 席间有人扬手,“增一倍,二十两白银。” “五十两白银。” “一百两白银。” …… 加价到一千两白银,楼下便渐渐没有了其他声音,云纤凝的锤子刚要落下,叫价的人还未及高兴,一声清脆的摇铃声突然遥响,环绕在整个拍卖场,云纤凝将玉锤缓缓抬起,神色不变地开口,“二号雅间加价一百万两黄金,共计一百万两黄金,一千两白银可有人继续加价?” “两次。” 苏译侧了下身,问铁奕,“二号雅间是什么人? “应该是耀府。” 苏译了然道:“难怪。” “三……” 话音未落,铃声再次摇响,云纤凝唇角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一号雅间加价一百万两黄金,共计二百万两黄金,一千两白银可有人继续加价?” 不及苏译问,铁奕便道,“主子,一号雅间客人的任何信息都寻不到。” “九号雅间加价一百万两黄金。” 铁奕马上道:“九号雅间是玄玉宗,仙门这次来的人信息几乎全是公开的,并没有做任何隐瞒。” 苏译若有所思,“无极门可派人了?” 铁奕:“没有。” 拍卖逐渐进入白热化,不论任何人加价,一号雅间的客人都跟一盏花灯的价格,拍卖价已经从开始的十两白银追增到了一万五千五百万两黄金,一楼席间客人对这堪称天文数字的价格只剩下惊叹和不可置信,“不就是一颗珠子吗?到底是怎么加到这么恐怖的价格,谁还记得开始只有十两?” “这你就不懂了,那可是先魔帝的留影珠。” “管他是谁的留影珠,归根结底不就是颗珠子,能有多大价值,我看仙门这群人是疯了吧。” 苏译出声,“城欲,可以再加吗?” 城欲握住摇铃轻点了下头,“嗯。” 席间吸气声四起,云纤凝从声音中都能听出愉悦,“五号雅间再加一百万两!” 一楼场面彻底失控,“疯了吧,这又是谁?现在这价格把昆仑墟都能买下来。” “一万五千六百万两一次。” “一万五千六百万两两次。” “一万五千六百万两三次,成……”摇铃再次响起,云纤凝立即收住了玉锤,高声道:“二号雅间再加一百万两。” 苏译强撑了许久的淡定,这会儿人还是有点晕乎,“不是,耀府这么有钱?” 城欲丧着一张脸,回答道:“仙门中只有耀府经商,至今大概有五六百年的资产和底蕴,就是之前经历过一次屠门,受创严重,这个价格如果是对以前的耀府而言并不算高。” “一号雅间再加一百万两。” 苏译一时之间都有点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城欲……” 城欲转过来看他,眸子依旧干净,苏译是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了。 城欲似知道苏译打算说什么,道:“可以再加一次,你如果真的非常想要,也可以去问问帝上,让他开启珍宝阁,若是你开口,帝上应该会答应。” “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让帝上知道。” 城欲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哦。” 第97章 城欲拽了一下摇铃,转身眼睛亮晶晶地瞅向拍卖台,只是这次等了许久,云纤凝都快落锤了仍然是一片寂静,随着时间越长,城欲便越慌乱,面色都跟着白了,“他们……怎么不加价了?” 云纤凝一锤定音,“五号雅间一万五千九百万两成交。” 苏译侧了下视线,不太忍心看城欲,城欲虽然一副状况外的表情,但并不影响他快哭了,“为什么不加价了?” 苏译抚住了他的肩膀,试图安慰,“我一定会还给你。” 他不安慰倒好,他一安慰,城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就往下掉,字字控诉,“你还不起。” 旁边的铁奕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苏译没心情理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下属,抬手帮城欲擦眼泪,“别哭了,我就是出去打黑工,也一定把这笔钱给你还上。” “你还不起。”城欲依旧坚信,“那是从我爷爷起存了七百六十三年的积蓄。” 苏译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那我就从现在还到我孙子手里,不论如何一定会还上。” “你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苏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转得如此快,“啊?” 城欲作势又要哭,苏译慌忙道:“很快就生。” 白释睁眼,床边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屋内透进点点星光,不至于特别暗,但也足够视物,他花费了些时间,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边掀开被子起来,边试探着唤了一声,“苏译。”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等他收拾好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梅姨恭敬的声音传进来,“帝尊可是醒了?” 白释上前将门打开,梅姨唇角带着得体的微笑,“主子早些时候出府了,可能需要些时间回来,厨房里备了早膳,帝尊可要用些?” “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梅姨依旧微笑道:“主子的事情我们不便过多打听。” 白释作势就要退回屋子,“那我等他回来。”只是转身步子还没有跨进去,府内不知何处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梅姨神色已变,匆匆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赶了过去,白释也收回了回房的打算,抬步跟上。 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是一处小楼,三层高,周围栽种着红槐花树,没有走到小楼前,已有守卫满脸惊慌地上前对梅姨禀告,“尊主放在小楼里的奉天剑突然发狂,我们快控制不住了。” 梅姨边走边问,“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狂?” “我们也不清楚,一直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奉天剑挣脱了数十位守卫设下的法阵,径直向白释飞了过来,白释抬手接住,可是即使到了他手里,大盛的耀眼金光与剑鸣声丝毫没有减弱,白释亦是第一次见到奉天剑这般不安狂躁的模样。 梅姨抬手挡住了冲过来的守卫,视线扫过白释手中震颤不停的奉天剑,“帝尊。” 白释任奉天剑震颤嗡鸣,依然紧握着,面色却是越来越沉,再一次问道:“苏译呢?” 梅姨犹豫了下,知道事态恐怕要比看到的严重,不敢再拖延,立即便下令道:“派人联系铁奕,让他即可回府,我要见到他。” 白释握剑的手心有殷红的血迹顺着指缝一滴滴的往下坠,他抿紧了唇不说话,面色寒如冰霜,周围一圈守卫连带着梅姨连大气都不敢喘,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铁奕从长廊上步下来,有一瞬间讶然,“梅姨。”转身看见白释,刚要行礼,就被梅姨一把给拦住了,近乎焦急地问,“主子呢?” 铁奕诧异道:“主子还没有回来吗?昨夜事情结束后,他担心魇都有急事就让我先回来了。” 梅姨竭力冷静道:“你现在联系主子,问他在哪里?” 铁奕后知后觉地也清楚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手抖的捏不住那颗玉润的红珠。 “联系不上吗?” 铁奕声音都是颤的,“联系不上。” 第85章 昆仑 “城欲, 主子应当和城欲尊主在一块。” “城欲现在在哪里?” “魔宫。” 话音落地,梅姨还没有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转身白释握着奉天剑已经消失, 梅姨与铁奕对视了一眼,两人急急一起跟了上去。 祭迟早膳还没有用完,便接到了魔卫的通报, 匆忙跨出殿, 白释已经站到了台阶下, 手中奉天剑金光刺眼, 让人不敢逼视,周围魔卫围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敢进一步, 祭迟亦是心惊胆战, 死于奉天剑下,神魂俱灭,没人愿意跟奉天剑正面对上,他匆匆步下台阶, 亦不敢离白释太近,“帝尊, 你这是?” 铁奕与梅姨随后也到了, 梅姨往前一步, 向祭迟行礼后回答, “昨夜尊主离开后, 至今联系不上, 怀疑城欲尊主可能知晓, 便来询问, 请帝上恕罪。” 祭迟摆手便下令, “叫城欲过来。” 城欲整个人都有点蒙圈,“昨晚出了云间楼后廖生便与我分开了,我并不知道他现今在哪里。” “云间楼?” 城欲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地往后缩,祭迟继续下令,“派人去寻,尽快把人给孤找出来。” 吩咐完,祭迟侧身,视线下落才看到白释握剑的半截衣袖都被鲜血浸成了赤红色,还有血滴在往下滴,脚边的地面上积出了一滩血迹,奉天剑依旧震颤不停,金光时强时弱,祭迟放缓了声线安抚,“帝尊,您别担心,廖生不论是对魔界还是仙门都比较熟悉,认识的人也多,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已经派人去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您先收回奉天剑随我进殿包扎一下手。” 白释将奉天剑微微往起抬了一下,他握剑的手用力,似竭尽所能才控制住奉天剑,不让它彻底失控,“奉天早已认苏译为主,我再难以掌控。”他停顿一下,“苏译有危险。” 祭迟面色瞬间变了,他太清楚白释这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认主的神器能狂躁不安成这般模样,必定是主人有性命之忧,甚至很大概率已经殒命。 祭迟张口,竟一时之间不知能说什么,他看见白释的眸色这时似乎动了下,抬起了另一只干净的手,握住了脖子上坠得一只精巧的金龟子,祭迟屏住了呼吸,盯着白释的动作。 “昆仑墟。”白释握紧了金龟子,眸中杀意一闪即逝,那样寒凉冰冷的目光,祭迟下意识惊得打了个寒战,他尝试开口问:“苏译现在在昆仑墟?” 奉天剑剑尖垂落到地面上,划出尖利的声响,祭迟抬眸触到了白释的目光,他一字字斩钉截铁,“我会把他带回来。” 昆仑墟祥云缭绕,宽阔笔直的仙道上这会儿没有一个人,白释抬袖间,强劲的灵力直接震塌了仙道两侧的白石盘龙天柱,各殿仙君闻声而至,不过半刻,仙道尽头就堵满了人,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坍塌的天柱前手持金剑,覆手而立的白衣青年,微风将他的雪白的衣袂吹得轻轻浮动,握剑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不动,只是手中剑颤了一下,一众仙君弟子不受控制地就想往后退,“帝尊,你这是何意?” 白释声音冰冷,“让容繁出来见我。” “门主在闭关,你说见就见,你今日这般模样出现在昆仑墟,是什么意思?” “让容繁出来见我。”白释又重复了一遍,手中剑的金光越发耀眼刺目,雷电在剑身环绕跳跃,“不想死在奉天剑下,便别逼我动手。” 须发皆白的老仙君,跨步一步上前,将所有人都挡在了身后,质问道:“白释,以你在仙门里的声名,我们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你今日此为,是连最后一点体面也不要了吗?” 白释道:“给我面子,本座何曾没有给你们面子?”他收紧了剑柄,“莫要让我说第三遍!” “白释,你再往前迈一步就是无极门的护门大阵。”仙君盯着白释与他们越来越拉近的距离,近乎慌乱地开口。 白释垂眸看见自己脚底晕开的一点白色光晕,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无极门的护门大阵还是当年我所创,你觉得它困得住我。”话音未落,从白释所站定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裂隙,迅速蔓延,片刻之间,困住他的大阵,分崩离析,裂成了无数光片。 仙君厉声呵命,“拦住他!不要让他再往前近一步。” 从白释身后涌起了一阵罡风,罡风所经之处,众仙君和弟子连身形都站不稳,白释步子紧跟着便动了,他的速度极快,只能看见卷动的狂风中几道金色剑影划过,数名仙君胳膊腿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虽不致命,但奉天剑所形成的伤势,还是让他们痛苦难忍,面色煞白,有些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远处传来清越的琴音,数道银色光刃携着疾风冲向了白释,白释移步一一躲过,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瞬移到了从天边突然出现的白袍男子面前。 容繁瞳孔收缩,裹挟着极为强势霸道的掌风眼看着就要落在他怀抱的长风琴上,白释却在抬眸看了他一眼后,调换了方向,凛冽掌风拍在他的胸口,霎那口腔鲜血翻涌,身体如折翼的蝶,直坠向了身后人群。 第98章 白释落地,剑尖垂在地上,寒声命令,“把人给我交出来!” 容繁张口,鲜血就从口中往出涌,他捂着胸口,跌倒在地上,竭力仰头问,“什么人?” 弟子手忙脚乱地试图把容繁扶起来,小心劝道:“门主把人交给他吧,我们拦不住的。” “帝尊。”莲山怀中抱着一身赤红的男子,在仙道的尽头出现,这一声突兀的称呼,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全部回头看,容繁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拳,“莲山,你做什么?” 莲山却丝毫不受影响,抱着苏译走到了众人面前,面对着白释,“我们可以将苏译交给你,但从此之后帝尊不准再踏入昆仑墟一步。” 白释的视线完全凝在莲山怀中双目紧闭的人身上,连思考都没有,“可以。” 仙君震惊地问,“帝尊你为一个小小的魔修,果真要弃整个仙门于不顾?” 白释没说话,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莲山抬手就将苏译推给了白释。白释飞身接住,他收回奉天剑,将苏译横抱在怀里,怀中人双眼紧闭,睫羽纤长,恍惚似如睡着,但却没有一丝活着的体征,白释收紧了力道,把人整个拥紧在胸前。抬头看向容繁,竭力控制住眸中喷涌而出的杀意,“看在姚真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次,你适可而止!” 白释将苏译抱回魔宫时,祭迟已经着人将醉鹤叫了过来,并不算小的寝殿内,挤满了人,醉鹤将手指搭在苏译的胳腕上许久后收回,看向一屋焦急担忧的面孔,“没什么外伤,但是魂识受创比较严重,我医治不了。” 铁奕不能接受道:“尊主,求你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醉鹤打断了,“能救我自当会救,不需要你说,这种情况,我确实没有办法,你们请别人吧。” 霍成得声音大,“你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有办法。” 醉鹤音色平淡,“这就是你们的事了。” “醉鹤。”祭迟出声把挎了药箱就要往出走的人叫住,“魂识的损伤孤帮苏译疗愈,其他伤势你看着医治。” 醉鹤顿住步子,没有丝毫讶异,自然道:“帝上若愿意出手,苏译苏醒过来自当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出去给他熬些愈伤安神的汤药,便不打扰帝上了。” 除了生死不明的苏译,寝殿内很快走的只剩下祭迟和白释两个人,白释坐在床榻边,苏译仍然被他抱在怀里,他一直没说话,也一直没有将苏译放下。 祭迟犹豫了下,坐到他们身边,伸手道:“帝尊将苏译先交给我吧。” 白释抓着苏译的手腕,祭迟不用问,也猜到白释肯定尝试给苏译渡过灵力,只是结果,恐怕并不太理想。白释并没有立即将苏译接给祭迟,而是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唇轻轻动了动,问,“以苏译现在的情况,你若要救他,和以命换命没什么区别,你真的想好了?” 祭迟释然道:“能有这两百年光阴,已经算是恩赐,没什么遗憾了。”他顿了下道:“况且苏译变成今日这样,该是我的错。” 白释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但祭迟却并不愿多说了,“帝尊,你最是了解我,我若不是心甘情愿,谁又能强迫得了我。” 白释似是不忍般侧过了视线。 “帝尊。”祭迟笑着摇了摇头,“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当初的选择,何况我也从未后悔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祭迟出来见梅姨胳膊上搭了一件白狐绒披风候在廊下,他往院子中看了一眼,转头奇怪地问梅姨,“成得他们呢?” 他刚在寝殿时都听见霍成得、铁奕、城欲的说话声,这会儿出来,倒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梅姨微微笑着,“他们去昆仑墟了。” 祭迟倒是有些诧异,“你没有拦着?” “若是一个人去属下自当会阻拦,但是他们三个是一起去,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罢了。”祭迟疲累道:“殿里湿冷,你吩咐人进去加些炭火。” 梅姨带侍婢进去添了炭火,将手上的白狐绒披风递给白释,“帝尊。” 白释伸手接过,见梅姨看向了床榻,问:“主子情况如何了?” “可以醒过来。” “麻烦帝尊。”梅姨恭敬地向白释行了一礼后,退步离开。 珠帘落下,寝殿重新陷入了安静,白释将披风放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苏译的手腕,脉搏的跳动已经恢复,只是仍然微弱,他微微侧靠在床榻边缘,端详着昏睡中人的五官,苏译生的漂亮,他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仔细地瞧过,鼻梁挺立,唇线较好,眉眼间显出骄矜张扬,但樱唇浅勾出的弧度却温柔多情的不像话。 白释无意识间柔和了眸色。 不知侍婢进来添第几次炭火,祭迟换了衣袍也撩帘跟着进了寝殿,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床榻边,看向仍然清醒的白释,“帝尊,你休息会儿吧,这里我帮你守着。” 白释把苏译的手放进被子,给他掩好,才颔首道:“好。” 祭迟的皮肤苍白甚至是有些近乎透明,他休息了一晚,但恢复的似乎并不是特别好,一直等寝殿内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祭迟才伸手撑住了床榻,缓了口气 ,凝视着塌上人的眉眼,温声道:“你醒了吧,你害怕他发现你,可你知道只要你醒过来,总会被发现。” 榻上人睁开了眼,那双眸子漆黑锐利,宛如暗夜里的辰星,“长云。” 第86章 归来 祭迟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容繁终究是从未放弃。” 耀魄靠坐在床壁上,“他确实费了不小的功夫。” 祭迟从“苏译”脸上收回视线, 表情平静道:“我以为他会用莲山的身体,怎么临时改了?” 耀魄抬手观察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满意道:“许是他与我一样是仙魔双修, 习得也是夔纹腾功法。” “倒也是。”沉默了会儿, 祭迟问:“你既醒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耀魄斜睨向祭迟, “拿回我的东西,长云,我的魂识你打算在你的身体里还留多久?你若不是固执地紧攥着这缕魂识, 孤不至于到今日才复生。” 祭迟凄然地笑了下道:“是啊, 我若不是借着这缕魂识,也化不了形。” “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耀魄向着祭迟伸开了手掌,“长云,若在我强盛之时, 这缕魂识我自当可以给你,但现在你必须还回来了。” 炭火燃烧发出细微的爆鸣声, 耀魄握紧了手中玉笛, 神秘古老的墨纹覆在白玉笛身上, 呈现出一种似邪似正的诡异感。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耀魄抬头白释已经迈进了殿内, 距他不到十步之远, 背后珠帘摇晃。眼前人容姿清绝遗世, 百年未见, 未曾有一丝一毫改变。 耀魄慌忙将玉笛收进了袖中, 唇角勾出笑意,装出乖顺模样,“师祖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睡不着。” 他又很乖地重复叫了一遍,显出诧异和惊喜,“师祖。” 但白释却丝毫不为所动,“耀魄,你瞒不住我,何必呢?” 努力维持出来的表情,随着这一句话的结束,一点一点破裂,“帝尊看见我复生归来,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白释落在“苏译”身上的视线,从头至尾未曾移开过半分,近乎冷漠地开口,“我该高兴吗?” 烛光摇曳,映得耀魄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放在锦被上的手缓缓握紧成拳,“帝尊难不成,还想再杀我一次。” 白释叹了口气道:“你复生我没有什么意见,但你不该以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 “其他人?”耀魄嗤笑出声,“弟子可不觉得这具身体是其他人,师祖。” 白释微皱了下眉,只是还不待他有其他动作,寝殿地动山摇,霍成得一个大跨步就踏进了寝内,像是没有看见白释一般,旋身冲向了床榻,指着榻上人,破口就骂,“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一个人就敢招惹容繁那个疯子!实力不行最起码脑子也该有,有你这样拎着人头往上送的吗?简直是丢整个魔界的脸……” 话还没有说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耀魄直身起来,一把就掐住了霍成得粗硬的脖颈,随着扑通一声巨响,霍成得直接被威压强按着跪倒在了床榻边,他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势艰难仰头迎上了一双杀意凛然的瞳眸,“孤许你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霍成得喉间咕隆,拼尽全力张口,欲问候苏译十八代祖宗,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却骤然又收紧了力道,他膝盖下的青石地板都被压出了凹陷,涨红了脸颊,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耀魄似这才满意,慢慢松开了手。 空气突然能够涌进胸腔,霍成得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咳得整个肺都能被呛出来,还没缓好就开骂,“廖生你疯了是不是。你给老子发什么……” 耀魄姿态闲适地靠坐着,放在锦被上的手中握着一柄白玉横笛,笛端纹刻着奇特诡异的墨纹,愈发衬得那双握笛的手修长白皙。 第99章 霍成得一副大白天活见了鬼的表情,声音都是破的,“魔……魔帝!” 耀魄称赞道:“难得你还认得孤,去通报魔界所有人,恭迎魔帝归位。” 霍成得面色大变,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寝殿。 白释侧身让开了位置,他到现在似才随着刚才霍成得的视线看到耀魄手中的墨纹玉笛,往前走了几步,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晰,问:“祭迟呢?” 耀魄仰头迎上白释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将玉笛往袖中缩了缩,“我拿回了我的魂识,他自当不可能再继续维持人形。” 白释已经走到了床榻边,伸手道:“把长云还我。” 许是白释眼底的神色过于冷,刺激到了耀魄,他蓦然震怒,红了眼眶,歇斯底里地质问出声,“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何在帝尊心中,连一柄笛子的生死存亡都比我重要。你将我的魂识赠予他,助长云化形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两百年的时光,帝尊就从未思起过我半分?” “你丧生奉天剑下接近魂飞魄散,只留下一缕残识,这些年来一直是长云将你的魂识温养,你以为仅仅靠你自己,能以这样的状态坐在这里。” “所以呢?”耀魄一字字地问,“我接近魂飞魄散,只留一缕残识是因为谁?帝尊就一点也不觉得亏欠吗?到头来还要指责我,我该是对你还是对长云感激涕零?” 白释垂眸,语气平和但不容拒绝,又重复了一遍,“长云还我。” 耀魄挣扎许久,默默松开了握住玉笛的手,将长云递给了白释。 白释伸手接住,将“苏译”从头到尾地察看了一遍,温声道:“好好休息。”说罢,也不在意耀魄惊愕的面色,转身径直离开了寝殿。 珠帘撩起又落下,玉珠碰撞发出清悦的声响,耀魄一直盯着白释的背影完全消失,挥手击碎了床榻旁的插花瓷瓶,他都不需要多想,白释明晃晃地透过他在看苏译。 魔宫大殿内冰冷空阔,角落里候着几个侍婢抖如筛糠,耀魄换了件华贵的黑色宽袍,领口袖摆用金线绣着精致繁复的云纹,他一步步地踏上高阶,坐在了墨玉尊座上,侍婢伏身便跪倒在了地上,耀魄连头都没有抬,他坐得恣意闲适,单手撑着额头,直到脚边感觉到了一团温热,耀魄抬手自然地摸了摸来人柔软的发顶,睁开了眼。 城欲亲昵地往前又蹭了蹭,“主人。” “嗯。’耀魄抚着城欲卷发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了他的龙角,城欲反应极大地缩了下脖子,耳廓噌得一下跟着就红了,耀魄奇怪地低眸看他,“怎么了?” “我的龙角之前断过,现在的龙角是龙髓晶重生。”他困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现在很敏感,随意碰不得。” 耀魄收回手,多观察了一会儿,问:“长云又欺负你了?” 城欲连连否认,“没有没有。”他犹疑许久,仰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耀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许多次,都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耀魄敏锐地感觉到城欲应当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他轻皱了下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城欲怏怏不乐地将头埋了下去,自我催眠道:“城欲的一切都是主子的。” 耀魄本打算安慰他,但抬头看见殿中央站了一名戴兜帽的黑袍魔卫,耀魄再没精力关注城欲,他坐直了身体。 黑袍魔卫字语里不含任何感情,称述道:“没有帝玺,御魔卫不会听你差遣。” “孤都坐到这里了,你跟孤要帝玺!” “御魔卫不认人只认帝玺,你即使将先魔帝的人头扔在我们脚下,御魔卫中任何一人都是一样的回答。”黑衣魔卫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现在,你还是想办法活下来再说。” 话语一说完,黑影便消失了,耀魄捏紧了拳,他转头从尊座旁的一颗明珠内看到了魔宫外的盛况,整个魔宫已经被妖兽与魔兵包围,为首之人正是他刚刚放走的霍成得和苏译身边副将铁奕。 城欲伸头也看到了,同时他还注意到了耀魄完全沉下来的面色,忧心不安地唤,“主人。” 耀魄轻拍了一下城欲的胳膊,“走吧,去瞧瞧。” 宫门被两只庞然凶兽撞开,獠牙弯曲狰狞,铁甲重兵,步伐整齐划一,随着开道的两只凶兽,全部涌进了魔宫,巍峨的魔宫高殿外,耀魄长身而立,身旁陪着一名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 耀魄落在所有人身上的目光冰冷,“你们就是这样恭迎孤的?” 铁奕握紧剑柄,一步步往前,直到站到了所有人前面,才立定后抬头,问:“我主子呢?” “我不是吗?”耀魄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我和他哪里不一样,你自可以把我当成他,他能给你的孤全部都能给你。” 铁奕斩钉截铁道:“你不是他!” 耀魄唇角的笑意倏忽之间便消失殆尽,“给你机会了,可惜不要,那孤也不必替他顾忌情面。”浓重的漆黑从耀魄身后展开,霎那四周狂风大作,“今日一人不服,孤杀一人,十人不服孤杀十人,孤会杀到你们全部心悦臣服为止。” 他右手祭出了一把长刀,薄刃黑刀,白骨森森,蜿蜒攀附在刀背上,在耀魄手中的杀生,像是突然注入了生命,暗红色的光泽在刀刃上流转,泛着嗜血的锋芒,罡风将他的袖袍吹得鼓胀,身行如影已经杀入了兵阵,手起刀落,鲜血飞溅,数位魔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身首异处。 铁奕迅速拔剑就迎了上去,但耀魄的招式不知道出于那一路,精绝高深,变化莫测,他在耀魄手下连三招都没有接住,佩剑脱手已经被他挑飞了出去,耀魄似是不欲杀他,胳膊膝盖上连划了数刀之后,凛冽的刀锋劈向了他的肩胛,铁奕瞪大了瞳孔,暗红光影在眸中逐渐放大。 眼看刀刃就要落在他的左臂上,拦肩斩断,从旁侧突然横出一掌,单手猛拍在了刀刃上,杀生刀愣生生在这一掌的力道下,歪斜了方向。 从刀刃上传递过来的灵力,震得耀魄差点松手,他怒不可遏地停下了所有动作,字语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帝尊。” 白释并没有看耀魄,展袖收回手。魔宫高殿下已经死伤惨重,血流成河,除近百的魔兵与妖兽之外,霍成得与城欲的伤势也不轻,如今因为白释的突然插入,铁奕与耀魄都停下了手,他们也抬袖擦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各自提着武器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白释回身看铁奕,声音轻的几乎像是在安抚,“先退下。” 第87章 疯魔 铁奕虽然挣扎, 但最终还是暂时带着一众魔兵离开了魔宫,城欲也很有眼力见得把自己缩到一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 不过须臾,整个魔宫便陷入了死气沉沉, 地上还未干涸的鲜血顺着青石地板的纹路蜿蜒流淌,夜风寒冷刺骨,耀魄的怒气未有丝毫缓和, 他注视着白释, 讥讽出声, “帝尊什么时候这么有兴致?连魔界帝位易主的事也要管?” “我并没有兴趣。”白释道;“你自当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可全部杀完之后呢?耀魄,祭迟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才让魇都有所改变,你两日不到就让一切恢复了原状, 你即使到今日, 仍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求什么?” 耀魄被气笑了,“我要求什么?难道帝尊不清楚吗?难不成帝尊以为,孤真为得是魔帝的位子!” 白释不解道:“你既无心,为何要争?” 耀魄抬步走到了白释跟前, 认真凝视着他的眸子,“帝尊你真的不清楚吗?”可是观察了许久, 他也未曾从白释的眼底寻到一丝一毫的心虚。 正当白释以为他又要发怒的时候, 耀魄却突然释然般笑了, “罢了, 孤不求了, 帝尊, 你我成亲可好?你与我成亲, 之前的所有事情全部一笔勾销。” 城欲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晕晕乎乎地瞪圆了眼。 白释拧紧了眉, 语气骤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伸手就打算碰白释的脸,但被白释毫不犹疑地给侧头躲开了,耀魄维持着手指半悬在空中的动作,眸内涌动着狂风暴雨,一个字一个字地质问,“你能吻他,我连碰都碰不得?何况这还是他的身体,都不可以吗!” 白释的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你该庆幸这是他的身体,不然你不可能还站在这里。” “那帝尊打算如何?”耀魄不管不顾地道:“打算再杀我一次吗?你连他都主动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跟我成亲而已,到底谁过分,谁更大逆不道!弟子原先天真地以为帝尊不会收徒,可你收了渊和,以为你身边不需要陪伴,可你留下了石英,更加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你竟然主动吻他,弟子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们?是时机不对,还是因为什么?为什么全都不是孤!” 白释沉默地看着他。 耀魄挫败,近乎疯魔,他抓住了白释的胳膊,强迫白释看他,“帝尊,你看看我,我现在就是他,我和他的灵魂记忆融合了大半,你可以把孤当成他,你如何待他,你也如何待我。” 第100章 白释强硬地把耀魄的手撕开,驽定道:“你不是他。我不会再杀你第二次,但我会想办法把你们的魂识分开。” “帝尊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耀魄咧嘴忽然笑了,“容繁为了让我的魂识更快适应这副躯壳,在这具躯体上面加了灵魂烙印,就算你强迫将我的魂识剥离,他也不可能再掌控这具身体。” 话还没有说完,白释蓦然抬手一把就掐住了耀魄的脖颈。 城欲登时大惊,慌忙就冲了过来,白释毫不理会,盯着耀魄逐渐青紫的面颊,竭力忍住眸中涌起的杀意,“本座已经够顾忌情面,你利用我杀害姚真,后又骗我在秘境里困了两百余年,本座即使再杀你第二次又能如何?” 白释手掌下划,从他胸口拽出了苏译的魂识,耀魄全身力气骤然消逝,跌摔到了地上,城欲慌忙跑过来搀扶。 白释将闪烁着的微弱魂识小心融进脖颈上的金龟子挂坠,才回头看向耀魄,出言警告,“你再修炼百年也不会是本座的对手,劝你今后摆清自己的位置。” 夜路昏黑,只有小金龟子身上泛着一点璀璨的亮光,宛如夜晚的辰星,金龟子振了振翅膀,始终飞在白释的周围,好奇地问,“师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白释脚下的步子并不停,“去给你找一副合适的身体。” 苏译环视了一圈,他们越走越偏,接近于荒山野林,左右树木枯瘦,景色萧瑟,偶有几个孤凉的坟堆,掩在深草灌木中,他震惊地瞪圆了眼,声音都抖了,“去哪里找?挖……挖坟吗?” 白释将小金龟子拢进手里,竟是被他逗笑了,“不是,那些不能用。” 苏译长吁了口气,才算把提起的心放下,“那去哪里找?”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金龟子从白释的手心挣脱出来,飞到了他的眼前,突然严肃道:“这个可以待会儿知道,但在这之前,弟子想给师祖道歉。” 白释停下步子,认真看着他,“嗯?” 小金子的触角耷拉了下来,怏怏的,“弟子没有帮师祖拿回留影珠,还反被容繁挟持到了无极门,害师祖为救我与仙门绝断。” 白释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触角,眸色柔和,“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是怎么被容繁挟持,又在无极门发生了什么?” “我从云间楼取得留影珠出来后,便遇到了容繁,弟子不敌他,他刚开始似乎只是想抢夺我手中的留影珠,只是我害怕留影珠里可能有的一些东西被仙门知晓,情急之下将留影珠彻底损毁,容繁气极,临时起意抓了我,之后到无极门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印象。” 白释略略严厉道:“我不是说留影珠不要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拿他?” “我……”苏译嗫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话。 白释并不催促,一直等苏译理好思绪,回答道:“弟子害怕耀魄的留影珠中有师祖可能是罪诏的线索或证实。” 白释神色平淡,“嗯,还有吗?” 苏译震惊地抬起了耷拉着得脑袋,他在脑海中已经过了无数遍,白释听到这个揣测会怀疑质问,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应对解释安抚,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平静,他结结巴巴地问:“师祖……你……你早就知道了吗?自己可能是罪诏?” 白释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有过怀疑。”他的眼帘慢慢垂下来,将所有的情绪都遮掩住,但仍然从声音中能听出细微的颤抖和低哑,“只是有些希冀,也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可能的事实。” 小金龟子用身体轻轻蹭了蹭白释的脸颊,道歉道:“对不起,弟子不该提这个。” “苏译。”白释伸手将小金子引到了自己面前,叹了口气,认真地注视着他,“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倒是我,没能护好你,也没能把你的身体还给你。” 苏译沉默了会儿,再次抬头语气极其认真,“师祖要听弟子说实话吗?” 白释不假思索,“嗯。” “容繁挟持我,用我的身体复活耀魄我不可能不生气,但弟子也生气,师祖见到耀魄用我的身体复活反应也不是特别大,弟子其实期望师祖能帮我夺回来,夺不回来,毁掉也好,反正就是不能让他用我的身体。” 白释紧了捏衣袖的手,“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可是……”苏译并没有被白释的突然接话打断,继续道:“耀魄融合我记忆的时候,我也融合了他的记忆,师祖,你知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承认罪诏在自己手里?” “我有揣测。” 苏译紧紧盯着白释的眼睛,“他也不希望师祖是罪诏的事情,除他之外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可师祖既然有揣测,又为何要杀他?” 苏译话语问得甚至是有些咄咄逼人,白释僵了许久,才回答道:“当初转罪阵的事情仙门里闹得大,许多人转罪的对象都是他,他以一人之身承了诸多罪业,奉天剑自古以来就是奉天道之命,斩杀罪孽深重之人,奉天剑要杀耀魄,我亦难以控制。” 苏译诧异地问,“所以当初师祖不是有意要杀他,可之后呢?那一缕残识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帝上又为何成了长云?” “奉天剑下神魂俱灭,我拼尽全力也不过只能留下他一缕残识,随着妄生秘境的罅隙开启我与长云、石英一起跌进了秘境,在一次秘境又开启的时候,我将耀魄的残识寄在了长云笛上,助长云化形,送他出了秘境。”白释艰难地长缓一口气,将小金子再次拢到手心,近乎慌乱地解释道:“苏译,我当初杀他非我所愿,所以难以做到再杀他第二次,但你的身体,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 小金龟子动了动触角,“拿回来我也用不了了。”他用全部的身体熊抱住了白释的指尖,赌气般蹭了蹭,“身体我可以不要,全当替师祖还了杀他之憾,但师祖今后也不可以再记着他了,你又不欠他什么,当初为了给他挡下追杀令,差点连命都搭进去,恩恩怨怨的早该清了。” 白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小金龟子的身体,“是你的东西便是你的,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来。”他似突然想起来,动作顿了一下,问苏译,“你为何不带着奉天?” 如果带着奉天,事情不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小金龟子松开了白释的手指,凝重道:“上次在云间楼,弟子感觉云楼主一眼应该就瞧出了奉天剑在我身上,当年因为长云笛,仙门对于师祖便有诸多指摘和揣测,我不希望因为奉天剑,让师祖又再经历一次。” “没事,神器认主是神器自身的选择,再如何指摘,也更改不了结果。”白释垂眸凝视着苏译,表情逐渐变得担忧,“只是,神器认主一般情况下,所认之主身上一定有吸引神器的特质,我以前一直以为奉天司刑罚,佑苍生,在你身上看到的应该是守护,但现在我却有些不确定了,苏译,奉天在你手中,你可能完全掌控?” 苏译茫然道:“一直很听话,怎么了?”甚至听话得他时常都会怀疑,它作为神器的真实性,和杀生刀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白释的忧虑却并没有减小,他伸指碰了碰小金龟子的身体,叮嘱道:“没什么,不过神器毕竟是神器,你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它如今这样,也可能是害怕你不要它?” 苏译无可置信,“神器还害怕有人不要它?” 白释驽定道:“神器也害怕。” 第88章 朝黎 古旧生锈的城门上书着“关月城”三字, 四周荒草丛生,城门半开不合,苏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释会带他来这里, 关月城现在是成了一座死城,被周边的一些村镇用来停放棺材,专门做死人生意, 但直接来这里给他寻一副合适的身体, 还是有点太简单粗暴了些。 在苏译出神的时间, 白释轻推了一把城门, 已经迈进了城内,正值夜晚,一弯半月明亮, 高悬在关月城上空, 城内四通八达,漆黑一片。关月城以前毕竟是王朝的都城,该有的规模还是有的,只是毕竟年代久远, 又久无人居住,青石铺就的大街也已斑驳破碎, 夜风将窗棂吹得吱呀怪响。 顺着主街, 一直往里走, 一路都没有看见什么人, 倒是快到主街尽头, 看见一家鼓楼下面, 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竹凳上, 借着月光在给纸人描绘五官, 纸人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被他放在膝盖上, 脚边还躺了一具,距离老人不远的街边放着一口瓷碗,偶有一只猫过来喝水,喝完水后也不停留,很快就隐进了夜色。 白释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径直从老人身边经过,只是还没有走过去,那老人突然停下了动作,用手中金属的刀具重重地嗑了两下地面,声音突兀沉闷,老人顺势也抬起了头,脸上堆满皱纹,双眸浑浊警戒,“干什么的?” 对视半响,白释道:“进宫。” 老人将白释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语调奇怪,“仙门之人?” 第101章 “嗯。” 老人重新埋下了头,无声地摆了摆手。 苏译还没有理清楚白释的“进宫”是什么意思,很快就给了他答案,主街的尽头正是朝黎古国的王宫,朱漆宫门大敞,一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幽长宫道,白释的步子踩在青砖地上,沉闷孤寂,苏译飞在白释的周围,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宫门高墙和雕梁画栋的飞檐上,偶尔掠过一只黑影,轻巧灵敏似猫。 越往王宫深处走,宫道两侧也逐渐显出形态各异的猫状石塑,宫殿的画壁上也绘得是猫,虽然年久失色掉落,形状神秘抽象,但还是很能看出来确实是猫,苏译收回视线,奇怪地问白释,“师祖,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猫?” “朝黎国以猫为图腾,奉猫妖为神明。” 千百年前神明全部陨落后,确实有许多的古国开始转奉各种力量强大的灵兽妖兽,这些往事,苏译也略有了解,只是蓦然亲眼看到如此多的猫形石塑和画壁还是让人很惊讶,从信仰供奉神明到供奉猫妖,这样的转变还是太大了,“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供奉猫妖?” 白释的步子并没有停,边左拐右拐地寻路边给苏译回答,“猫妖机敏强大,朝黎国国王寻了术士专门创了一道奴契,可以让猫妖认人为主,供人驱使,上阵杀敌,拓展疆土,朝黎国的建国和强盛都离不开猫妖。” 苏译唏嘘了一下,“可朝黎国最后还是亡国了。” 白释轻嗯了一声,再没有了表示,苏译莫名感觉白释从进入这座王宫起就特别沉默,他能察觉出师祖对朝黎国甚至是王宫的建造都非常熟悉,肯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跟着白释进入了一间祠堂,这样一个屋子,在整座王宫里的位置很是偏僻,里面结满了蛛网,灰尘铺天盖地,呛得人睁不开眼,但是中间的供桌却似不久前被人擦拭过,虽仍有积尘,不过轻轻一吹,就可以完全吹净,上面摆着一张牌位,苏译飞过去瞧,但看了许久,发现上面的古字他不认识,求助地看向白释,“师祖。” 白释走过来,用手指将牌位上的灰尘擦净,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明阳将军黎光。” 苏译更奇怪了,“王宫里怎么会有将军的牌位?” 白释将牌位放好,收回手道:“朝黎国亡国之后,涌入都城的敌军将领无法对付成群的猫妖,为了安抚猫妖以及城民的情绪,他们专门给这位将领设了牌位并风光大葬。” 苏译愈发不解,“为什么是这位将军?” “他得民心,又是为了护国百箭穿心而亡。” “那后面又为什么会屠城?” 白释道:“适得其反了,朝黎国城民觉得是侮辱与挑衅,更加拒不投降,甚至猫妖也发起了暴乱,敌国国君大怒,下令封锁城池进行屠城。” 苏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往事,听得膛目结舌,不知如何评价。不过仙门之人并不会关注王朝与王朝之间的纷战,尤其无极门,连仙门中的事情都管的少,白释竟然能对这样一个古国的过往如此清楚,简直不同寻常,“师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白释却不回答他,伸手将小金龟子拢到身边,“随我下去。” 咔哒一声不知白释的手按在了哪里,供桌地下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小金龟子快速飞过去,往下望,“暗道!”惊诧地无以复加,“师祖你怎么连朝黎王宫的暗道都知道?” 白释略有局促,“之前来过。” 白释的奇奇怪怪已经掩饰不住了,小金龟子飞到白释面前,仰头问:“师祖在紧张什么呀?” 白释反手毫不犹豫一把就将小金龟子整个盖住,小金子在白释手掌下无能扑飞,完全挣脱不开,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 等苏译再次恢复视野,白释已经进到了暗道,挥袖点燃了两侧油灯,整条隧道变得通亮,苏译左右打量,却猛然听到了数道凛冽的破风之声,四面八方漫天箭矢向着白释急冲而来,不等苏译反应,小金龟子已经被白释护进了袖中。但随着箭矢而来的还有一抹敏捷的黑影,小金龟子借着从袖口透出的一点视野,清晰地看到了一双诡异的红绿异瞳,“师祖小心!” 白释侧身躲避黑猫的腾扑撕咬,胳膊却被箭矢划破,血迹瞬间浸透了雪白衣袖,小金龟子从白释的衣袖间飞出来,密密麻麻的乌黑箭矢落了满地,黑猫早已不知所踪,但随着黑猫的逃离,它打翻了隧道两侧所有烛台,大火漫过箭矢逐渐越烧越旺。 浓烟熏得小金龟子睁不开眼,身体摇摇晃晃,白释将小金龟子拢进手心,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幽长的古旧暗道内,白释行动间悄无声息,很快在一个岔道口停了下来,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传出来,黑猫带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埋头转移,刚到岔道口就撞到了一堵无声无息的人墙上,黑猫被撞得晕头转向,放下尸体,看清眼前的人墙,瞬间炸毛。 小金龟子飞到一边观战,不禁啧啧惊叹,那黑猫实在是迅敏灵巧的厉害,即使在白释的手底下也不落败势,接连过了数招,白释连黑猫的影子都没有碰到,自己的衣袍倒是被黑猫的爪子挠出了数道抓痕。 眼前金光霎那明亮,黑猫最终被白释禁锢在了光阵内,四周符文环绕,可即使被困在了光阵内,黑猫还是紧紧盯着白释,拼了命地往外撞,从喉间溢出威胁不甘的嘶吼,听得苏译无意识间打了个寒战,一只猫怎么能凶猛成这个样子。 白释走到黑猫刚刚拖着的尸体旁边蹲下,招手让小金龟子过来,小金龟子的视线从黑猫身上一时之间移开不了,一飞三回头地到白释身边。 安静躺在地上的尸体该是一名少年将军,尸体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保存的,一点儿损伤和腐烂的迹象都没有,皮肤光洁如瓷,唇色樱红,将军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苏译怀疑应该是朝黎国的形制,因为肩膀上的银质护鳞被打造成了凶猛的猫头,不过再凶猛还是有点可爱,将军看着很年轻,十六七岁模样,样貌也很是熟悉,苏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小金龟子从头发丝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开始猜测,“这是明阳将军黎光?” 但看着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白释很轻地嗯了一声,苏译后知后觉地去看白释的表情,“师祖不会是打算让我用这副身体?” 白释又嗯了一声。 “这不太妥当吧。”苏译本能拒绝,“他好歹也是一位为护国而亡的将军,我怎么能用。” “无事,他就是你。” “啊?”苏译惊得连声音都有点失真。 白释却很是认真地看着小金龟子,缓缓道:“他是你的前世。” 随着这一句话的完全落地,苏译听见光阵中黑猫的嘶吼都突然停下了,整个暗道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与沉默。 苏译再次去瞧将军的面容,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将军的五官和他不能说完全相似,但也像极了七八分,只是太年轻青涩了,让他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想,“不是。”苏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平地惊雷般的事实,“师祖是怎么知道,怎么确定的?” 白释顺势靠着旁边的石壁坐了下来,仰头看着飞在半空的小金龟子,“四百年前,我每隔一段时间会离开无极门,回万神山上的慈福寺陪师父一段时间,有一日,朝黎国的明阳将军上万神山求我,希望我能挡下敌军,护下朝黎都城以及城里的百姓。我以仙门之人不能插手凡尘中任何事拒绝了他,让他回去,后来朝黎国亡国,他也死在了战场上。” 苏译哑然了许久,“然后呢?师祖对这里这么熟悉,不可能是完全没有管。” “嗯。”白释垂下睫羽,掩住神色,继续道:“我确实也来到了朝黎国,但我来时,关月城已经城破,我在战场上没有找到明阳将军的尸体,只从皇宫中救出了朝黎国的小皇子,后来听说敌军国君下令打算将明阳将军风光大葬,但关月城内的狸猫却突然发生暴乱,明阳将军的尸体再次消失,我专程来寻过一次。” 苏译的心情很是微妙,过去这么久,他无法准确揣测出当年敌军将领为何要执意风光大葬一位将军,明明有国君有皇室为何要执拗于一个战败的将军,明阳将军再为护城而死,也是战败的将军,而且设身处地,如果明阳将军真的是他的前世,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由破他城池,杀他君主的敌军进行大葬,遂安抚道:“丢了就丢了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白释攥紧了手心,道:“其实当年敌军也不是真的要葬明阳将军,只是以此来羞辱朝黎国余下的城民和皇室,他们却也得偿所愿激怒了他们,之后的屠城也进行的顺理成章。” 苏译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竟是这样……明阳将军若知道是因为自己间接促成了屠城,泉下有知也难以心安吧。” 白释神色复杂地看着苏译。 苏译后知后觉,“不是师祖,他不会真的死不瞑目化成厉鬼,你帮他渡魂入的轮回吧?” 第102章 白释缓缓点了下头,伸手将小金龟子引到自己手心,俯下身来,歉疚道:“对不起,我没能阻止屠城。” 小金龟子轻轻蹭白释的手指,宽解他,“师祖已经做的够多了,王朝兴衰的事情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控制,更何况仙门之人本来就不允许插手凡尘之事,你做这些已经算是犯戒了,而且你不是还帮忙救下了朝黎国的小皇子,他肯定感激……不是等于一下!”苏译猛然反应过来,震惊的声音都变了,抬起脑袋看着白释,“师祖从朝黎国救回去的小皇子不会就是我师父?” 白释再次缓缓点了下头,“嗯。” 苏译真的没话说了,“这世界还真是小。”他回头看那只安静下来的黑猫,“那这只猫呢?又是什么情况?” 第89章 七尾 “他之前是你的猫奴, 只是……”白释顺着小金龟子的视线看过去,犹豫道:“朝黎国人与猫妖的契约一般是生死契,主人死后, 猫妖也会跟着他死亡,但你应当在知道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后,和它解除了契约。” 借着光阵周围的亮光, 苏译仔细地看向安静蹲坐在里面的黑猫, 它确实是异色双瞳, 可能是刚刚在黑暗中的缘故, 其实并不是诡异的红绿二色,而是一只暗红似血,一只漆黑如墨, 左耳有截陈年的断口, 身材均称,毛色柔亮乌黑,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色,凭心而论, 长得非常漂亮。小金龟子往光阵跟前飞了飞,试图接近这只黑猫, 他多少猜测到, 明阳将军的身体能保存的如此完好, 多半是因为这只黑猫, 而且看样子明阳将军死后, 它守着尸体候了将军四百余年, 如果不是今夜这么一搅和, 应该还能继续守下去。 只是小金龟子刚飞到黑猫近前, 黑猫毫不犹疑地抬起一爪子就拍了过来, 小金龟子快速振动翅膀逃开,心有余悸地回头对上一双凶神恶煞的异瞳,他一点也不怀疑,刚刚如果逃慢一步,自己就被按在猫抓下粉身碎骨了。 苏译无奈叹息,自己前世什么喜好,这猫也忒凶残了点。 “苏译。”白释唤他,“我帮你,你暂且用这具身体。” 小金龟子又重新飞到白释身边,他看了尸体一会儿,莫名有些纠结,“他瞧着好小。”苏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朝黎国真就能没人到需要一个连冠礼都没有举行的少年当将军。 “嗯。”白释道:“还会长的,你以现在的状态维持的时间越长,对你魂识的损耗便越严重,这个可以当作暂时用,之后我想办法帮你把你自己的身体拿回来后,你再换回去。” 苏译思考了会儿,点了下脑袋。 平趟在地上的身体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跟着眼睛便睁开了,双眸璀璨如星辰,整个人瞬间变得鲜活,苏译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身体,撑地坐起来的动作艰难,白释顺手抓住他的胳膊扶了一把,苏译才算顺利坐好,他面对着白释眨了下眼,唇角慢慢勾出极富有感染力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问,“师祖好看吗?” 白释侧头躲避了一下他的视线,僵硬答道:“好看。” 苏译不依不挠地又问,“是这具身体的模样好看还是弟子之前身体的模样好看?” 白释更加不知所措了,“都好看。” 苏译这才算满意,缓缓向着白释俯身过去,在白释的唇上落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旁边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声被撞到了,苏译悚然一惊,匆忙转过身,看见不知何时白释解了禁锢黑猫的光阵,黑猫掀倒了最近的烛台,全身炸毛,双眸滚圆,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二人,苏译毫不怀疑,黑猫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把他们二人其中任何一个人给撕了。 他默默吞了口唾沫,半蹲下来,伸手安抚黑猫的情绪,想叫它过来,只是张口不知道叫什么,“咪咪?” 这个称呼一出,黑猫呲牙皱鼻的表情越发狰狞了。 白释适时道:“它叫七尾。” “七尾?好奇怪的名字。”苏译咕噜了一句,调整出最和善的笑容,放软了音调唤,“七尾——” 黑猫全身炸起来的毛逐渐缓和,但苏译还是敏锐地从黑猫的眼睛中看出了一刹那的嫌弃加鄙视。 苏译不在意,继续唤,黑猫迈着谨慎优雅的小碎步一步一步地往苏译身边移,苏译感觉自己用尽了一生的耐心,才守到黑猫走到了自己手边,摒住了呼吸,抬手刚打算尝试着摸一把黑猫的脑袋,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没有一点先兆与预料,黑猫一爪子上来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脑袋上,他被直接拍得后仰掼倒在了地上,爪子踩在他的胸口,几乎踩得能呕出两口血来,他连黑猫的一根毛都没有摸到,黑猫已经轻巧地从他的身体上跃了下去,和他拉开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距离。 苏译恍惚中听到了笑声,但转头白释的表情依旧生人勿近,他怀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越想越不甘心,一人一猫互不妥协地对视了许久,苏译突然语重心长道:“七尾这个名字不好听,都说猫有九条命,不如我给你改名叫九命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黑猫后爪蹬地,向苏译就腾扑了过来,苏译早有预料,快速出手一把就拎住了黑猫的后脖颈,只是它的前爪和后肢还是再蹬,在苏译手里,就跟一个黑旋风陀螺一样,苏译无奈妥协,单手护住了自己即将毁容的脸,“行了行了,我放弃,不改名不改名。” 苏译千防万防,在自己松手的一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又挨了黑猫一巴掌,再次被掼倒在了地上。 黑猫这次踏在地上的小碎步,不但优雅而且莫名得意。 白释抬步过来把苏译从地上拉起来,看了他一会儿,又顺手帮他把蹭乱的头发抚顺,苏译整个人都有点蔫头耷脑,听到了头顶传下来很轻的笑声,“它需要些时间熟悉和接受你,不用心急。” 苏译这才真的确认,刚刚自己应该没有听错,白释站旁边是真的在笑他,略略窘迫,“我没有心急,就是这猫的气性太大了。”他现到在都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晕。 白释顺手又揉了一把苏译的头发,“嗯。” 苏译和白释站的近,几乎贴在一块儿,他仰脸对上白释低头凝视着他的眸光,一道晴天霹雳直劈了下来,他现在怎么这么矮!刚到白释的下巴,难怪师祖揉他头发揉的这么顺手。 短短几秒种时间,苏译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好几个色,白释却完全意识不出苏译崩溃的心情,顺手又揉一把,“先出去吧。” 苏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会长的,一定还会长的,这具身体现在才十六七岁,建设好情绪后,他随白释已经走到了刚刚进来时的入口,火势已经熄灭,只余下焦黑的箭尖和石壁,苏译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隧道,已经完全看不见七尾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向着暗道问,“七尾,你要不要随我离开这里?我代他当你主人。” 等了许久,黑暗中并没有什么回应,苏译略失望道:“你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魇都找我。” 他们在暗道中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出了王宫,当街给纸人上色的老人还在,他已经描好了一个纸人的五官和服饰,是一名将军,佩剑着铠甲,唇色殷红似泣血,听到脚步声,老人迟缓地抬起头来,但在看清慢慢向他走来的两个人时。 手中握的毛笔直坠下了地面,瞪大了瞳孔,呼吸逐渐变得越来越急促,白释迅速瞬移过去,一把就按在了老人的脖颈上,一点白光在指尖晕开,老人的神情逐渐恢复如常,呼吸变得平缓,白释小心地将老人的身体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苏译本打算过去,右肩稍微一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头,和一双异色双瞳四目相对,苏译胆量再好,猛然如此,还是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七尾很是嫌弃地用爪子把苏译的头掰了过去。 苏译语重心长,“你这样真的很吓人你知不知道?” 七尾抬了抬下巴,不为所动。 苏译想摸一把黑猫的想法,还是没有被完全扼杀,刚伸出手,七尾的爪子先他一步已经抬了起来,他只好悻悻地又收了回去,无奈妥协,“行行行,我不碰你。” 白释直腰站起来,望向苏译站的位置时,正好看到的就是月色皎洁明亮的长街上,着银色铠甲的少年将军,笑意吟吟地和肩膀上蹲坐着的异瞳黑猫争闹,苏译并没有注意到他走过去,注意到时,白释已经走到了苏译身边,他伸手抓住了苏译的手。 七尾从肩膀上跳落,苏译未及仰头,白释就着抓他手腕的力道,已经将他完完整整地拥进了怀里,箍着他腰的手臂很是用力,苏译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颤抖,他呆了会儿,才伸手去环白释的腰,唤他,“师祖。” 白释这才稍稍有些回神,他微微俯身,手掌抚在了苏译的脸侧,指腹冰凉。 苏译凝视着白释的眼睛问,“师祖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是他的转世?” 白释的视线有些许的躲避,声音轻缓,“第一眼。” 第103章 苏译深缓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弟子之前问师祖为何对我如此上心,是不是只是因为师父,你说不全是,还有的一个原因是这前尘旧怨的因果?” 白释的眼睫垂下来,眸中的光彩刹那都消失不见了,“对不起。” 苏译勾住了白释的脖颈,让他完全的弯下身来,让自己能够与他平视,语气严肃地道:“师祖是前生今世的话本子看多了,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心伤生气?” 白释的眸中闪出一点光亮,嗯了一声道:“明阳将军来万神山求我时,我并未当面见他,后来寻到他的魂魄,也已灵识混乱,我并不敢让他以魂魄之身在凡尘过多逗留。” 苏译深呼吸,“师祖,先不说这前世今生要怎么算,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就算我与明阳将军真就完全不同,也无所谓。”他双臂环着白释的脖子,一个吻落在了白释的唇上,目光灼灼,“有时候,我可以只在意结果,不在意过程。现在的师祖是我的,弟子已满足了。” 白释捧住苏译的脸颊,回亲了他的额头,“嗯。” 第90章 帝玺 苏译松开手, 这边的事情一了解,他就无可避免地忧虑其魇都来,“也不知道魇都现在怎么样了?”虽然他和白释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但铁奕若着急冲动起来,未必不会干出什么不可控的事。 白释道:“我陪你回去。” 再次回到魇都,眼前场景, 和他们离开时完全不同, 城门紧闭, 外围守了几层巡逻的魔兵, 魇都内彻夜明亮的长明灯也撤了下来,远远望去一片死寂漆黑,城门口还有未及干涸的血泊, 守卫持枪披甲, 将整个魇都守得密不透风。 苏译一时之间完全猜测不出魇都内甚至是魔宫现在是什么情况,守卫远远地看见他们,就杀气腾腾地朝他们呵斥,“滚!魇都现在封城, 任何人不得进入,再敢往前一步, 就取你性命。” 苏译驻步停下, 道:“去叫你们守将铁奕, 我要见他。” 守卫明显愣了一下, “你认识铁副将?” “让他亲自来见我。”苏译眸色一凛, “你若胆敢阳奉阴违, 定让你从今以后在魇都消失!” 守卫诚惶诚恐地转身离开后, 苏译才算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说明铁奕现在没事, 魇都的掌控权和夔纹令还在他手里。 并没有等多久,城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铁奕提着未戴鞘的剑一个人出现在了缓缓敞开的城门后,眉眼皆冷,抬步一步一步往他们跟前走来,只是走近了,看清苏译身边的白释,眉锋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寒声问,“什么人?” 苏译将铁奕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右脸有道不浅的伤痕,全身上下再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再次松了一口气,叫他,“铁奕。” 铁奕瞳孔收缩,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为丰富,僵了许久,脸部肌肉都有点抽搐了,他才不敢相信地尝试确认,“主子。” “嗯。”苏译着急问,“魇都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铁奕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主子先随属下进城,属下向你详细禀报。” 铁奕看着苏译从他面前经过,犹豫再三,还是艰难地开了口,“主子怎么突然小了许多?” 苏译伸指自然地弹了一下铁奕的额头,一言难尽道,“别问。”他现在听不得“小”这个字。 铁奕揉着自己的额头,委屈地跟上,只是刚进城门,梅姨袅袅婷婷已经候在了街边,从头到脚将苏译打量了一遍,行礼后面上笑意根本就掩不住,“原来主子年少时是这般模样。” 苏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梅姨身后又冒出了一个脑袋,呀了一声夸赞道:“主子年少时也是如此俊美迷人。” 苏译抽了一下嘴角,“叶琅你是不是闲得很?” 叶琅连连摆手,捻了下手指间的玉珠,行礼道:“没有没有,听说主子回来了,属下特来恭迎。” 铁奕这才禀告道:“帝尊离开之后不久,耀魄也突然消失了,只是奇怪的是,属下已经尽力将所有消息封锁,帝位悬空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现在魔界各狱都有人尝试潜入魇都,欲争夺帝位。” 苏译转身环顾四周,原本繁华热闹的魇都城,如今户户门窗紧闭,冷清一片,帝位易主,血洗魇都,千百年来的魔界,这两件事几乎是绑定在了一起。 苏译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没有调查消息到底是从哪里走漏了出去?” 梅姨接话答道:“无极门,耀魄消失我们也怀疑现在在无极门。” “看来容繁这是想要坐山观虎斗。” “主子还有更加棘手的一件事情。”铁奕表情凝重道:“帝玺丢了,在新的魔帝角逐出来之前,御魔卫并不肯插手,甚至将整个魔宫对外都敞开了。” 梅姨道:“现在紧要的问题,还是要尽快选一位魔帝出来。” “我知道了。”苏译抬手阻止梅姨继续说下去,转身看向白释,尝试询问道:“师祖,长云现在是不是在你的手里,我能不能用我的魂识让帝上回来。” 白释摇头,“神器化形用的是渡灵之术,只有认主之人的神识或魂识才可以,耀魄还在,契约便还在,你的魂识他用不了,而且之前长云帮你修复魂识,灵体损耗严重,更加难以再次化形。” 白释突然顿了一下,凝视着苏译的眸子,极为自然道:“你如果有意,我何尝不能帮取得帝位,魔界的尊位最是难坐,也最是简单坐。” 不止苏译,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白释脸上,气氛凝滞,落针可闻,不仅是因为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白释会说这样的话,更是因为白释这样一句话说的实在是太轻松,太理所当然,叶琅最先惊呼出来,急急转头去看苏译的神色,抢先表明态度,“主子你若有意,属下自当生死相随。” 梅姨跟着也笑了,“于当下而言,确实是对魇都损伤最小的办法。” 铁奕动了动唇角,没说话,只是等待苏译抉择的表情隐约还是显出了一丝期待。 七尾不知何时跃上了苏译的肩膀,歪头转过来瞧他,猫瞳中显出兴奋的光,苏译毫不犹豫地将七尾的脑袋掀了回去,不知道它一只和此事毫无关系的猫瞎凑什么热闹,他沉吟许久,敛眸道:“再看看吧。” 梅姨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没直接拒绝就是还留有余地,她了解苏译的行事作风,不到逼不得已他不太喜欢做出改变,但逼到了绝境或触到逆鳞,也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铁奕似这才注意到蹲坐在苏译肩膀上的黑猫,遂问:“主子,它是?” “我新收的灵宠。”苏译话还没有说完,他感觉七尾踩在他肩膀上的爪子用力,一道残影掠过,七尾向着铁奕径直弹飞了出去。 梅姨和叶琅反应迅速地往后撤了一步,一人一猫已经缠斗在了一起,铁奕被逼得厉害,蛇尾都显出来了。 “住手!”苏译厉呵了一声,没一点反应。 铁奕脸颊上的鳞片寸寸显现,尖利锋锐的猫爪从上面划过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蛇尾击碎了周边的石板,灰石飞溅。 苏译的音色完全沉了下去,“我再说一遍,住手!” 七尾落在铁奕眼睛上的猫爪,慢慢停在了半空,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不过在转身离开时,将自己的猫爪在铁奕的衣袍上蹭干净了,才重新回到苏译的肩膀上。 铁奕面色铁青的从地上站起来,样子极其狼狈,束好的发冠都被蹭歪了,右边脸颊上还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鲜血往外渗,不过他还是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焦急地给苏译解释,“主子,我不是……” 苏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在疼,“和你没关系,它确实不讲道理的凶……” 苏译完全没预料,七尾一爪子毫不犹豫地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力道极大,他直挺挺地又一次被惯倒在了地上,七尾给了他一个鄙视至极的眼神,傲娇地抬了抬下巴。 在一圈膛目结舌的视线里,苏译伸了下腿,放弃挣扎,转头面向铁奕,语气怅然道:“看到了吧,对我也这样,不求你们以后友好相处,都看到它能躲就躲着点。” 铁奕愣愣地点头,梅姨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译神色都有点幽怨了,被白释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梅姨忍住笑道:“尊主以后收灵宠,还是得提前说清楚些。” 叶琅捏在指尖的玉珠闪了一下,他眼神慌乱地看向梅姨,吞了口唾沫。 梅姨收敛表情,对苏译道,“尊主,有一件事还未及向您禀告,望尊主恕罪。” 苏译拧了下眉,“什么事?” 梅姨撩开裙摆直接半跪了下来,叶琅也跟着匆匆忙忙跪下,梅姨道:“在封锁魇都之前,魔界各域已经有人私潜入都,因为行踪隐秘,我们一时之间难以排查清楚,也因为尊主生死未知,需要拖延时间寻找和等您回来。所以属下擅作主张,以帝玺为饵,引诱他们进入魔宫,打算一举歼灭。” 第104章 苏译肃声问,“你刚不是说帝玺丢了吗?找到了?” 梅姨道:“没有找到,至今还是下落未知,但并不影响设局。” “你这局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他们已经进入魔宫。” 苏译往梅姨跟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头顶问,“你果真不知道帝玺在哪里?” 跪在梅姨身边的叶琅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梅姨语调倒是不变,答话道,“属下不知。” 苏译看了许久,才道,“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知道。”说罢,他退后一步转身,对铁奕下令,“先关押。” 本该宽阔的魔宫主殿内挤满了人,一名身材魁梧手持双斧的中年男子,大跨几步迈上主座高台,一斧就将墨玉尊位砍断了一角,“帝玺呢?不是说帝玺在这里吗?老子进来连个屁都没有看见。”他说着,铁斧一划,指向了高台下的一众心思各异的魔修,“是不是你们之中有人私拿了,现在乖乖给老子交出来,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霍成得气的翻白眼,“你是蠢货吗?中计了看不出来,帝玺根本就不在这里。” 霍成得的话音未落,随着接近的脚步声还有一声轻笑,“难得霍统领是这一群里最先发觉中计的人。” 霍成得紧紧盯着门口,直到看见一抹熟悉的朱红身影,戴纯金镂花面具,步伐从容地跨进了门槛,双眼都瞪圆了,“你果真没事。” “本尊有事没事,并不影响今日这场局。”苏译抬手拍了一下掌,他身边凭空出现了一名着黑袍戴兜帽的御魔卫。 随着黑袍御魔卫的出现,殿中魔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苏译的面色明显变了,苏译倒是语气依旧如常道:“本尊与御魔卫共同做个见证,在帝玺找到之前,诸位中谁今日能在这座宫殿内活下来,魇都上下与御魔卫愿向他俯首称命。” 有魔修急声便问,“我们全死在这里怎么办?” 苏译微眯了眼,“能怎么办?只能说明你们中没有一个人配得上这个帝位。” 霍成得抓紧了刀柄,“别听他诓我们,杀出去!” 持双斧的魔修也反应了过来,阴狠道:“你那儿来的资格向新帝俯首称命,新帝登基,必要整个魇都做祭,你是第一个死的。” “第一个?”苏译一字字道:“今夜这场角逐的裁判本尊还就当定了。”在双斧魔修震惊的视线里,一道残影极速掠向了他的眼睛,剧痛传来时,左眼已经被掏空,鲜血如柱模糊了他全部的视野,隐约只能看见一双有着异瞳的黑影落在了墨玉尊位的扶手上。 七尾姿态优雅闲适地抬起自己的爪子,将上面沾染的残血舔干净。 殿内除了它舔舐毛发的声音外,就是双斧魔修凄厉的哀嚎,殿外脚步声整齐急促,围住了整个主殿。 霍成得咬牙切齿,“苏译你莫要做的太过分!” 苏译诚心诚意道:“说实话念着子卿的面子,本尊并不想伤你。” 霍成得气得失去理智,“老子难道想伤你!” 苏译:? 满殿魔修:? 霍成得跟着恶狠很地补充,“但你诈死搞这么一处,剁碎了喂兽都是便宜你。” 魔修道:“就算我们今日真的全部死在这里,没有帝玺,你终究得位不正,魔界上下不会真真向你臣服。” 霍成得痛心疾首,“帝上哪儿对不起你,你连他的位都要夺!” 满殿魔修侧目看霍成得:? 苏译扶额,“霍成得本尊建议你从那边过来,先弄清楚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霍成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周围无数双意味难明的目光,他猛然滑步站到了对峙的两方中间,“我艹,你们都是来抢帝玺夺帝位的!”他还想说话,“帝上哪儿对不起你们!” 局势已经瞬间发生了逆转,殿内所有魔修几乎同时发动了混战。 “不是要帝玺吗?帝玺的面都没见到,都打算全部死在这儿吗?”一声没有丝毫情绪的询问,清晰地落在了整个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之人手捧帝玺,款款而来。 第91章 遗命 殿内瞬间出现了无数着黑袍戴兜帽的御魔卫, 但所有人几乎都无暇顾忌,视线全部紧紧凝在醉鹤手捧的墨玉帝玺上,他所经之处, 两侧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苏译亦后退一步,皱紧了眉, 一直目送着醉鹤走到了自己身边站定。 似是担心苏译突然出手, 随着醉鹤手捧帝玺走近, 御魔卫已经将他拥围, 苏译听不到殿外其他声音,预想恐怕已经被御魔卫控制。 七尾落回到了苏译肩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醉鹤。 醉鹤到了苏译跟前, 并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垂眸看着他,很冷淡地吐出一字命令,“跪!” “廖生你他妈有点血性就别跪。”霍成得一刀挥开人群就像往苏译身边挤,但很快就被守在殿内的御魔卫控制住了手脚, 强硬地面向醉鹤按跪在了地上,因为奋力挣扎, 膝盖下晕开了一滩血迹。 苏译看着醉鹤毫无波动的五官都觉得好笑了, “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夜在这里还真是要有一位新帝登基。” 醉鹤抽出一只手按在了苏译另一边肩膀上, 他手底并没有用多少力道, 只是轻轻放着, 慢慢向苏译俯身, 几近附耳低语道:“今夜确实是新魔帝登基, 但不是本尊, 而是你。” 话语说罢,他手下突然加重了往下压的力道,苏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一愣神的瞬间,便被醉鹤顺利按着半跪在了他面前。 醉鹤却并不再看苏译,直起身将帝玺接给一旁的御魔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展开。 “神鬼共鉴,魔帝遗命。” 随着这一声落地,殿中除御魔卫之外,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醉鹤却不着急往下读,他静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林致将铁奕和城欲全部带进了殿内跪下,视线在他们身上轻轻扫过一眼,才往下接着道:“孤在这魔帝的位置上坐了近两百余年,从之前的横尸遍野,内乱四起到今日,是功是过诸位自有评判。但孤自知在魔界近千年的历史上,并非是最优秀的帝王,未带领你们开疆拓土,征服仙门,甚至次次退让妥协,可不论事实如何,这两百余年孤都在尽心竭力,希望魔界能够有所改变,稚弱有依,病老有归。孤不知心中所愿所期是不是也是你们的期愿,更加不知孤的离开或者逝世,是不是会让这两百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一切又再次恢复原状。孤只能竭力在逝世之前留下这份信笺并将帝玺托付于所信之人,尽最后之力,替魔界寻一位可靠可信的帝王,不愿魂散之时,看到你们因为帝位而让魔界再次陷入纷战。” “廖生是孤自他进入魇都起,便尽心栽培的继承人,孤无法保证他如果登位,会不会比之前的帝王更加优秀,但孤能保证以廖生的心性,做不到步步紧逼赶尽杀绝,是于整个魔界而言血流最少的帝王,但最终如何抉择,还在于诸位,孤所言所行只能至此。” 醉鹤将信纸翻了一页,低头看了一眼苏译,往下接着道:“后面的话,是孤叮嘱廖生,继位之事孤在你面前提过不止一次,孤知道你不愿意,你所求也非此,便当是孤的私心,还是希望即使他们不认你,不愿臣服于你,你也能接下醉鹤手中的帝玺,当是为了孤为了魇都争一争。如果你有幸顺利登临帝位,也愿你先将一切尽力维持原状,魇都一直在你的掌控之中,铁奕孤不必多说,整个魔界恐怕都寻不出来一个比他更加忠心的下属,蘷纹令你当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交于他,醉鹤此人……” 醉鹤捏着纸张深缓了一口气,才道:“最是嘴毒心软,他能帮你救清圆,对你自当与旁人不同,盐水十三城你交于他也可放心。孤之前最是忧心成得,可锦官城之行却让孤看到孤的忧心实属多余,孤知你不喜心思深沉之人,成得性子虽冲动却也直率真诚,只要能摒弃前嫌认真相待,孤相信你会喜欢他。” 霍成得表情扭曲地抬起了头。 “至于城欲,用与不用你来决定,耀魄如果回来他会毫不犹豫再次倒戈,孤知道因为城欲单纯澄澈你与他一直走得近,他也很是亲近你,你最不会对他存有戒心,但孤建议你对他还是存些戒心。” “说了这么多,都是孤的期许和安排,最终如何决定还是在你,只是在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孤必须仔细告诉你,仙门百年来为了罪诏对我魔界步步紧逼,因为当初的仙魔之战,魔界受创严重,孤继位以来,多也是虚与委蛇,不愿与他们起正面直接的冲突,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仙门只会更加得寸进尺,当我们魔界好欺辱拿捏,两百年时间蹈光养晦,如今可以一战,在这样一个事关魔界荣辱存亡的关键时刻,孤万分不希望内里再起纷争,应当集结魔族所有力量,迎接此战。” 醉鹤将信笺折叠整齐,随着帝玺一同接到了苏译手心,在苏译接稳站起来之后,他撩袍紧跟着便半跪了下来,随着醉鹤一同跪下的还有魔殿内内外外所有御魔卫,齐声的拜服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恭贺吾帝登位,愿吾帝四域臣服。” 第105章 七尾不知何时从苏译的肩膀上跳了下去,警惕地蹲坐在一旁,苏译握紧了手心冰凉的玉玺,往高抬手,让殿内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醉鹤单手抚胸以一个极为恭敬的姿态行礼,“盐水十三城愿听帝上差遣。” 铁奕跟着便道:“魇都愿听帝上差遣。” 霍成得有片刻愣怔,不过很快就伏身高声道:“幻花谷愿听帝上差遣。” 城欲慌慌张张跪拜,“葬龙滩愿听帝上差遣。” 殿内此起彼伏皆是归顺臣服之声,“吾帝万载千秋,不陨不灭。” 苏译坐在尊位上,一直等殿内的人陆陆续续全部走完,他才调整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按了按眉头,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过于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他接了帝玺,承了帝位,可至今仍然在怀疑这一切就像是早就设好的局,等着他往进跳。 苏译垂着头,视野中出现了一双洁白的锦靴,视线上移,是轻薄如雪的袍角。 他本能地已经伸出了手,抱住了来人劲瘦的腰,“师祖。” 白释的手掌落在了苏译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一下。 苏译更紧地拥住,脑袋埋进了白释怀里,瓮声瓮气到近乎撒娇道:“我刚想去找师祖,师祖便来了。” 白释语气温和,“嗯,有事吗?” 苏译拉着白释与他一同坐到尊位上,环抱着白释的动作却是不变,继续道:“魔界与仙门的战役恐怕无可避免,刚刚御魔卫禀告说无极门已经从各门各派抽选修士,往葬龙滩接近了。” 白释放在苏译背上的手,有一刹那僵硬,“你打算怎么做?” 苏译道:“帝上已经安排妥当,即使迎战魔界也未必会输。” 沉默了许久,白释道:“如果棘手,我可以帮你。” 苏译从白释的怀里爬起来,很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这就是我刚刚打算找师祖要说的事,我想此战师祖便不去了,弟子不愿师祖为难。” “不为难,我可以只保证你的安危。” 苏译很是坚定,“我不会有事。” 白释看着苏译,唇角无意识动了动,“上次你也是逝在了战场上。” “上次我是将军冲锋陷阵是我的职责,这次我是帝王,保护我的人有很多。” 白释垂下眸子,妥协道:“我说不过你。” 苏译倒是被他逗笑了,他笑的开心,眉眼都弯成了两个月牙,白释环住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 苏译笑够了,俯身到白释面前亲他的唇角,温润柔软的唇贴上了,白释的瞳孔慢慢收缩,他被动地接受苏译与他的一切,纠缠撕咬。 手掌滑到了他的腰侧,指尖轻轻一挑,白释的腰带便松开了,手指伸进衣袍,隔着光滑的里衣布料,是劲瘦有力的腰。 苏译的指腹带着细微的薄茧,要比白释的体温高上许多,白释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体,跟着脑子便清明了。 他抓住了苏译在他腰侧作乱的手,不容拒绝地扯开,哑声责备道:“莫要胡闹。” 苏译不可置信地愣了许久,眼里的光都消散了,他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还是被白释扯开了,苏译闭上眼仰头凑近白释,语调都在颤抖,“师祖不喜欢我?” 白释张了数次口,都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看着苏译不安抖动的睫羽,喉结滑动,慢慢低身,捧住他的脸颊,小心地吻了下去,他尝试运用技巧,他努力想让苏译安心,表达出他是喜欢他的。 可还是太差了,苏译缩紧了抓着白释胳膊的手,他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白释于他的一切甚至是吻,都不沾染任何情.欲,有怜惜有珍视就是无.欲。 苏译睁眼将白释推开,在白释不解困惑的视线里,他按了下耳垂上闪烁的红玉珠,毫不犹豫地起身,“师祖,我有点事,待会儿过来找你。” 第92章 新帝 殿内蓝色烛火明灭摇晃, 苏译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坐在书桌后,烛光将他眸内的神色映得晦暗不明,他的姿势略微调整了一下, 目光落在殿中央跪的二人身上,一位着黑袍戴兜帽正是御魔卫统领,一位着玫红长裙正是梅姨, 苏译开口, “没什么要说的吗?孤就好奇了今夜所有一切怎么就发生的如此顺利, 像是有人早就筹谋好, 等着孤入局一样。” 梅姨伏低了身体,“主子恕罪,事出紧急属下并非有意设局。” 苏译道:“孤给你机会, 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 梅姨沉默会儿道:“在主子还未苏醒前, 帝上便将属下和醉鹤尊主叫到了寝殿,属下是亲眼见到帝上将帝玺和信笺一同交予了醉鹤尊主,并向我们留下遗命,希望助您顺利等位。那时, 帝上似已经知晓主子醒来后,身体里的人不会是您, 对属下和醉鹤尊主也提前叮嘱暗示过。今夜的局属下开始并没有预料到主子能够这么快回来, 开始确实是想着将他们全部引入魔宫后, 让御魔卫全部围杀, 给主子争取回来的时间, 至于最后为何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也是属下与醉鹤尊主和御魔卫沟通出现了偏差, 醉鹤尊主该是将计就计直接逼你登位, 御魔卫恐怕也是没有了解清楚情况。” 苏译的视线移到御魔卫统领身上, 问,“她说的属实?” “帝上属实。”统领犹豫道:“魔界帝位易主御魔卫通常情况下并不会插手,当时先魔帝给我们留下遗命,确认继位之人,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我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抉择,商量后还是决定只认帝玺不认人,所以刚刚在主殿,在您没有拿到帝玺之前,御魔卫确实对您动过杀心,我们无法肯定醉鹤尊主手握帝玺,是否有意帝位。”他将头重重叩在了地上,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帝上恕罪,御魔卫尽自己该尽之务,因此造成的后果,也甘愿承受。” 苏译将手放到桌面上,他思考了许久,再次看向梅姨,眸色锐利,“孤还有一件事很是好奇,你如何确定孤一定会回来,孤若不回来呢?你设局杀这么多人,是完全不把魔界的存亡放在眼里!” “不止是属下,帝上也相信帝尊一定有办法救你。” 苏译紧盯着梅姨,慢慢攥紧了拳,殿内漫开的杀意太重,御魔卫统领的面色都变了,梅姨的语调却是依旧平稳,“同时,属下也笃定,只要主子醒过来一定会回魇都,也一定会继任帝位,属下在这期间只需帮你看好帝位。” 苏译将手边的书册直接甩向了他们二人,御魔卫统领惊得一个激灵,苏译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你揣测算计孤也就罢了,帝尊也被你算计在内,你既如此懂人心,这帝位直接你来坐,何需兜如此大一圈,孤被你如此戏弄。” 梅姨慌忙叩地,“属下不敢。” 苏译从书桌后绕出来,站到了梅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可知道,太过聪明了也会令人讨厌?” 梅姨的面色一寸寸变白,“帝上恕罪。” 苏译不为所动,“聪明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该是缺点,但你万不该把这份聪明用在孤身上。” “属下经后不敢了。” 苏译在梅姨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煞白的面容,不急不缓地问,“孤再问你,让孤登位,是真的只能是孤还是为了帝尊?” 梅姨瞪大了瞳孔,慌乱到语无伦次,“属下……” 苏译已经了然,并不需要梅姨继续回答,魔界与仙门的战役能否获胜的关键就在于帝尊,帝尊可以完全不插手,但绝对不能帮仙门对付魔界,不能再有一个魔帝死在帝尊手里,他兜兜转转还是成为了魔界牵制帝尊的筹码,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份如此深远的计较,是从帝尊出了妄生秘境就开始筹谋,还是从祭迟助他杀掉前任廖生起就已经开始。 苏译手心中显出帝玺,在梅姨不可置信的视线里,他递到了她手边。 “主子。”梅姨终于真实地慌乱了起来,“属下知罪。” 苏译厉声道:“接住这枚帝玺再回答孤,此战你是希望孤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还是回不来?” 梅姨手抖得接不住,“请主子相信,属下对主子从未有过二心,更不曾觊觎过魔帝之位,唯有的私心……” 苏译盯着梅姨的眼睛,接着她的话道:“唯有的私心就是孤得按着你预设好的路走,梅姨,我一直敬重你,但你逾矩了!” “属下知罪。” “你如果还认你是孤的下属,就接下这枚帝玺,此战如果魔界不幸惜败,你也要誓死将魇都守得固若金汤。”苏译压低了音调,“你清楚你再犯一次错是什么后果,孤没有多少耐心。” 梅姨接住了了帝玺叩头,“属下领命。” 苏译朱红的袍摆旋落,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御魔卫统领便急急从帝玺上收回目光,欲言又止地看向苏译,控制不住地全身都在抖。 苏译整了下衣袖,迎上他的目光,话语说得轻飘飘的,“你不是只认帝玺吗?孤希望你坚持这一原则永远不要更改,孤喜欢有原则有底线的人,下属也一样。” 第106章 说罢,苏译毫不犹豫出了宫殿,只是还没有从台阶上迈下去,转头就看见不知道候了多久的城欲,他把自己瑟缩成一团站在阴影里,不注意观察都看不见。 “城欲。”苏译唤了一声,往他跟前走,“你怎么在这里?” 城欲躲避着苏译的视线,不太敢看他,将攥紧的手伸到苏译面前展开,掌中赫然托着一枚墨绿色的纹令。 苏译神色微变,“什么意思?” 城欲把头埋低,细声回答:“你把龙纹令收回吧。” 苏译皱眉问,“为什么?我没跟你要。” 城欲微微将头抬起了些,刚好只能看见苏译垂下来看他的眼,他不安地捏了捏纹令,“帝上说得对,如果主子回来,我不会帮你,龙纹令我不能继续拿着。” 苏译看着他卷发中显露出的两个小角,不知不觉,好像比以前长了许多,角上细小的绒毛退净,变成了更加坚硬有力量的质地。苏译很轻地缓了口气,“其实你可以撒个谎,没必要将龙纹令交出来。” 城欲将一颗糖果塞到了苏译手心,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你对我一直很好,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我不能对你撒谎。” 苏译抽了下唇角,“你这样说,显得我很不是人。” 城欲慢慢道:“娘亲说人与妖不一样,人的感情很是复杂,不能以一概简单的标准来评判,我想你也有你的理由,你没有伤害过我,对我来说你便很好。” 苏译沉默了许久,“城欲,当初耀魄用我的身体复活,你是不是很开心?” 城欲愣了愣,似没有预料到苏译突然会问这种问题,他思考了会儿,很真挚地道:“是很开心但也没有那么开心。” 苏译来了些兴趣,“怎么说?” 城欲抬头,睁着一双澄澈的眼,“你还欠我钱,我不能跟主子讨。” 苏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过去,语重心长道:“龙纹令如果你愿意永远是你的,我不会收回。” 城欲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将龙纹令缩回了袖中,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能平安回来,我也很开心。” 苏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在了城欲的头发上揉了揉。 有脚步声接近,苏译收回手转身,铁奕与霍成得一同过来在阶下行礼,“魔兵魔兽已经集结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苏译嗯了一声,见醉鹤和林致也往跟前走来,走近了行礼,“我们这边也安排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前往葬龙滩。” 苏译的视线扫到了城欲身上,城欲立马道:“我也可以去。” 苏译沉声道:“既然都没有问题了,现在就出发。” 只是苏译刚往前走了一步,便看到阶下站着的四人张口似欲提醒他什么,他转身看见白释站在檐下,苏译收回了步子,到白释身边,并不避讳地亲了一下白释的唇。 白释反应过来想要阻止,苏译已经撤身退了回去,自然地问,“师祖怎么过来了?” 白释怔了怔,很是认真地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想陪你一起去。” 苏译微蹙了下眉,“师祖知道,我并不想让你去。” 白释坚持道:“苏译。” “好吧。”苏译无奈妥协,“师祖如果真的想去,弟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你。” 醉鹤掩唇低咳了数声,苏译转身其他四人姿态各异,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乱瞟的乱瞟,他面色不变地下令,“出发!” 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两阵成对峙之势。苏译的视线从容繁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边着黑色劲袍戴白色面具的男子身上,那面具诡异,是一张无悲无喜的白脸,但在额头上却似用血绘着一朵绮丽的莲花。 第93章 开启 苏译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皮笑肉不笑道:“许久不见,容门主。” 容繁冷脸道:“许久不见你废话还是这么多。” 苏译甚为愉悦地笑出了声,客气地抬手道:“行, 孤不废话,不知容门主能不能帮孤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是何人?仙门中也会有这般遮遮掩掩连真面目都不能显的人。” 容繁抿唇不答,周身的冷意几乎能化为实质。苏译却丝毫不受影响, 兴致盎然道, “让孤猜猜看, 不会是叛门的无极门弟子, 仙门除名的耀家主,逝世有近两百余年的先魔帝。” 他很是困惑地道:“堂堂仙门尊者,无极门门主, 两百年不过问仙门内任何事务, 费尽心力复活一位先任的魔帝,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苏译的话没有说完,有仙君插话厉声斥道:“闭嘴!我们复活耀魄自当是用他来对付你们。” “是嘛?”苏译看着容繁不置可否道:“仙门已经无人到这般地步,需要将逝世的魔帝做成傀儡为你们所用, 那他们知不知道,容门主还为了这么一个傀儡的留影珠, 不惜花费百万两黄金竞拍, 竞拍不成还做出当街打劫的强盗行径。” 仙门内无数道不可置信的目光全部看向了容繁。 容繁捏紧在袖中的指节寸寸泛白, 隐忍道:“你说够了没有!” “好奇而已。”苏译兴致不减道:“只是确实不太理解, 容门主乃仙君之子, 惊世之质, 帝君首徒, 仙门上下敬崇的无极门门主, 人生顺风顺水至此, 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现今这么一个似邪非正的鬼样子。”他扫了眼木然不动的面具男子,“听说无极门时,容门主从未赢过耀魄一次,莫非是心生嫉恨,故意将他变成这个样子拿来折辱。” 容繁突然出招,向着苏译一掌就拍了过去,苏译旋身滑步躲开。 两方对峙的局面刹那间被打破,术法灵气,斗得天昏地暗。 苏译一边躲避着容繁的招式,一边还能抽空调侃,“看来不是折辱,那就是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其他隐情了。只是孤还是很不能理解,容门主既然如此厌恶孤,何需用孤的身体复活他,日日对着这么一张脸,你不嫌恶心吗?” 苏译堪堪再次避开容繁的一道杀招,身体已经移近到了面具男子面前,屈指成爪毫不犹豫地直取男子脖颈,“你不恶心,孤倒是恶心得很。” 只是手指还没有触到,数道凛冽冰刃向他飞了过来,苏译匆忙翻身躲避,胳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狰狞的伤痕,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透了整个胳膊,他连连后退数丈,抬眼见容繁悬在半空,膝上玉琴冰雕玉琢,周身被莹莹蓝光包裹。 苏译伸手祭出了奉天,容繁盯着他的瞳孔都收缩了,周围缠斗的仙门长者仙君因为慌神,被魔兵找到机会蜂拥而上反击。 根本不给苏译任何喘息的机会,铺天盖地接连无数道冰刃飞向苏译,容繁厉声质问,“奉天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孤也很是困惑,孤一个魔修奉天怎么会认孤为主。”苏译抬剑挡落冰刃,向容繁跟前逼近到半路,旁侧突然横出来一剑,剑式刁钻,速度极快,苏译侧身躲避已经来不及,以奉天相迎,却难以顾忌飞向他的漫天冰刃。 两面夹击,他应对的越来越吃力,接连被冰刃划伤了几处之后,耀魄突然瞬移到了他的面前,也寻到了他的破绽,避开奉天剑,耀魄的剑势如破竹直刺苏译面门。 但在剑尖碰到苏译眉心的千钧一刻之际,他感觉腰间一轻,有人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与他迅速调转了方向,手心化阵,赤手就迎上了直刺过来的剑。 整把剑被白光包裹,刹那间就碎成了无数光片,白释用灵力给他传音询问,“这具身体,可以不要了吗?” 苏译背靠着白释的背,勾了下唇角,“送出去的东西那又再要回来的道理,毁了吧。” 白释很轻应道:“好。” 苏译不再管耀魄,提剑专心对战容繁,白释的突然出现,明显容繁没有预料,本来有条不紊紧密的招式都有些凌乱,苏译找到破绽,举剑直劈而下,包裹在容繁周身的蓝色光圈破开了一道裂痕,逐渐扩大消散。 奉天剑一路畅通无阻,紧擦着容繁面颊落下,幸是容繁躲避及时,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师父!”莲山看到了这边局势,慌慌张张地就冲了过来,只是还没有到近前,半路飞窜出了一只黑猫,向着莲山敏捷地扑了上去,一人一猫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苏译移步上前,还欲再战,容繁却猛然停下了所有攻势,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耀魄!” 他声音惊慌焦急,显然是看到的场景,让他害怕惊惧极了。 苏译转身亦看见了,白释与耀魄相对而站,垂在身侧的右手莲山盛开,金光闪耀地让人睁不开眼,白释整个人几乎都被右手晕开的光芒笼罩,与他相对而战的面具男子,右手也是一样的招式,同是盛开的金色莲花,刺目光芒不分上下。 本来混乱的战局都被这边过于大的阵仗影响,全部停下了手上动作,望向这边,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寸寸莲花掌,当初帝君就是逝在寸寸莲花掌之下……” 第107章 容繁的速度已经够快,可到白释身边时,还是慢了一步,白释与面具男子的身形已动,几乎聚集了全身灵力的两掌在半空中相汇。 苏译面前一束残影掠过,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半空中马上就要相击的两掌中间,白释看清来人,匆忙撤招,但因为撤招的动作过去迅疾突然,他被灵力反噬地直接从半空中跌了下来,落地后往后退了数步,才被苏译搀扶住,还是压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空中的金色华光并没有消散,面具男子没预料到会突然横出来一个人,寸寸莲花掌实打实落在了那人身上,城欲面向耀魄,落在他胸口的掌风,瞬间就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七窍中都迸出鲜血来,他张了张口,还能露出笑容来,“主子,这次……城欲帮你挡住了……” 面具男子看着城欲慢慢往下坠落的身体,口中突然爆发出尖利痛苦的嘶嚎,脸上面具随着这一声嚎哭,从绘着莲花纹的额头渗出殷红血迹,咔嚓一下裂成了两半。 他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感知,也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跟着城欲坠落的身体急追了下去,在城欲落地的最后一刻,将人接抱到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城欲落到地面之后,是无尽的沉默。 旋风卷着黄沙在他身后扩开,黄沙遮蔽了落日,天地陷入一片昏黄,众人匆忙抬臂遮挡,连站在地上都站不稳。 耀魄将抵在城欲胸口的额头抬起,冶丽的莲花纹上淌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眉眼,双瞳都变成了完全的暗红色,他狠极了的视线穿过所有人,落在容繁身上,字字都是咬牙切齿,“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控制我,你怎么敢有如此妄想!” 容繁明显慌乱了,他不顾身后人的阻拦,接近耀魄,“你听我说,事情变成这样不是我的本意。” 耀魄将城欲小心地放到地上,突然极为凄然地大笑了起来,“你本意是什么?复活我,利用我对付魔界?” “不是。”容繁焦急道:“我只是想帮你拿回罪诏,因为当年使用转罪阵之人几乎把所有的罪业都转在了你身上,天道容不下你,你活不了多久。” 耀魄狠声问,“我活不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容繁整个人都愣住了。 耀魄丝毫不在意容繁煞白的脸色,一个字一个字继续道:“你一直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离开无极门是错,堕魔是错,查转罪阵是错,进关月城是错,但这些都是我的选择,我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即使知道是今日这样众叛亲离的结局,我还是会这样做,你明不明白?” 容繁猛然停下了步子,眼中的悲痛被更为浓重的不甘和偏执取代,“我不明白!你就是错了,为了一个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的人,让自己走到今日这一步,不仅你有错,帝尊也有错,如果没有他,你不会叛门,不会堕魔,更不会众叛亲离。” 耀魄看着容繁,有一瞬间的痛惜和无可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蠢呢。”他向着容繁缓缓抬起了手,“以前在无极门时你从未真真意义上赢过我,如今已过两百年,今日试试,你还能不能赢我。” 他伸开了五指,沉声唤,“长云。” 墨纹玉笛从白释袖中挣脱,径直飞到了耀魄手边,耀魄伸指握紧,下一秒,耀魄已经飞身而起,长云笛与长风琴完全撞在了一起,都不是近身搏击的神器,如此直接相撞,爆发出来的力量简直骇然,容繁与耀魄瞬间被白光覆盖湮灭,白光还在不断蔓延扩大。 众人拼了命的向外奔逃,还是奔逃不及,只要身体被扩散开来的白光照到一点,瞬间被吞没。 “秘境开了!妄生秘境开了!”紧急混乱中不知谁惊恐地喊了一嗓子,声音很快便戛然而止,风拂过黄沙,一束白光的裂隙关闭,像刚刚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许久之后,漫漫沙漠之中走出来两个人,一位女子着缥缈白裙,一位男子着粉白长衫,男子怀中抱着一个人,面上戴着一张银白面具,无声无息地被粉白长衫的男子抱在怀里,男子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低头在银白面具的额头用自己的指血绘了一朵诡异妖艳的红莲。 云纤凝侧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我一直不明白容繁何至于如此疯,今日算是寻到答案了。” 男子笑声轻缓愉悦,“本座亲传的弟子,自是有像本座的地方。”他的手指隔着银白面具虔诚地描摹怀中人的五官,似是害怕吵醒他,很轻地接道,“之后的事情看云楼主了,在阵法未开启之前,让他们不要摸进神殿,也不要让任何一个人逃出秘境。” “这你可以放心。” 男子语调柔和,“云楼主行事,本座自当放心。” 第六卷 【罪诏】 第94章 兽穴 密林深处, 被惊起了一群飞鸟,苏译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异色猫瞳,黑猫的胡须几乎触到了他的脸颊,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受惊过度,往后又摔回了地面。 七尾施施然跃后一步, 退到了他的脚边, 苏译心跳未平, 撑在身侧的手却触到了一片温热, 他转头看过去,身后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各类或兽或禽的尸体,有的身首异处, 有的被掏空了眼珠子, 死状都极其血腥惨烈,混在一起的血液将整个地面都染成了暗红色,血液蜿蜒流淌一直淌到了他的手边,苏译几乎是在看清的瞬间, 就从地面上弹跳了起来,容他再怎么见多识广, 临危不乱, 猛然看见这么一幕, 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他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合理眼前一幕, 这里是秘境内妖兽多, 七尾恐怕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 才无奈出手杀了这么多野兽猛禽, 他理好思绪后, 问七尾,“其他人呢?” 七尾正在舔舐它受伤的右爪,闻言侧头看了苏译一眼,瞳中是一贯的事不关己。 苏译感觉从七尾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就果断放弃了,他跨过地上的尸体和血泊,只想先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迈动步子,七尾紧跟着他便动了,灵巧轻捷地跳上了他的肩膀,苏译侧头,视线落在了七尾刚刚舔舐的右爪上,问,“你爪子怎么样严重吗?” 七尾把右爪抬起来,很重地再次按在了苏译的肩膀上,在衣料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猫血爪印。 一人一猫沉默地大眼瞪小眼了许久,苏译语重心长,“知道你爪子受伤很严重了,你别使这么大力按,我衣服脏了不要紧,你爪子废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苏译伸手把七尾从自己的肩膀上薅下来,虚托住了他的爪子,七尾只在开始略微挣扎了一下,随后便慢慢放松下来安静地躺在了苏译怀里。 苏译将手掌放在它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七尾刚才的灵力消耗过多,也确实累极了,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了睡着的呼噜声。 苏译抱着七尾在深林里转了两圈,转第三圈的时候,七尾睡醒了,按了一下苏译的胸口,从他怀中挣脱了出去。 七尾左右环视了一圈,现下是在一个巨形兽骨下面,不远是一个万骨坑,里面堆满了不知何年何月的白骨。接近傍晚,浓雾将视野遮掩的有些模糊,七尾焦躁不安地竖直了耳朵,听到从坑中传出隐约的呼救声。 它转头看苏译,警告性地发出几声低吼,试图提醒他尽快离开这里,却被苏译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接下来跟紧我,也保护好自己。” 浓雾越来越重,看不清的天幕之中似有大型飞禽扇动羽翼的声音,盘旋在上空,越来越低,七尾全身的毛都炸了,抬头紧紧地盯着天空。 苏译祭出奉天剑,金光只闪了一下,很快就消散了,他走到坑边,毫不犹豫抬手就将奉天剑扔下了万骨坑,对坑底呼救的人道:“一刻钟之内,想办法上来。” 苏译转过身,往旁边走了几步,从兽骨上大力拆下来一根雪白的肋骨,在手中垫了垫重量,试了下手感,下一秒,白骨已经抡圆了砸在了从浓雾中俯冲而下的一只秃鹫头上,秃鹫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双瞳中迸射出来的凶光更甚,苏译完全辨不清楚浓雾中到底有多少只秃鹫,凭着直觉和周围空气的流动挥砸,七尾跳上他的肩膀,借着力道,弹飞向了半空中的秃鹫,潮湿的雾气混着浓重血腥味,视野都被染红了。 霍成得终于从坑底爬了上来,他举剑帮苏译挡掉已经逼到他近前的一只秃鹫,苏译亦看到了灰头土脸爬上来气都没有喘匀的霍成得。来不及多说话,往后迅速撤了一步,跟着便喊道:“不要恋战,逃!” 苏译奔逃的毫不犹豫,霍成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提着金光闪闪的奉天剑在和一群秃鹫厮杀,蓦然转头看见苏译的已经逃出很远的背影,低骂了一句,才赶忙追上。 苏译一头扎近了密林深处,移动速度又快,霍成得都无暇顾及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大群秃鹫,只盯紧了前面赤红的衣袍,才防止自己追丢,只是还没有逃出多远,突然一阵地动山摇,霍成得惊恐地看见苏译折返了回来,他身后有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虎爪所经之处,碗口粗的古木瞬间被拦腰踏断,霍成得一边往回返一边骂,“苏译你疯了,不要命了是不是!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第108章 在马上就要跟追来的秃鹫碰上之前,苏译特别迅疾地又拐了一个弯,整个人瞬间爬了下来,顺着灌木草丛往里匍匐前进,霍成得身体魁梧,灌木草丛下跟狗洞一样的小道苏译可以过去,但对霍成得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他一边拨草一边爬,还是因为速度太慢,被秃鹫啄了好几口屁股,疼得冷汗直冒,“苏译!老子的屁股都快被啄吞了,你最好别让老子活着出去。” 霍成得整个身体终于全部被灌木遮掩,刚好受一点,他远远看见苏译又一次折返了回来,苏译回头的瞬间看见他,似乎还诧异了一下,“你跟着我干嘛!逃啊。” 霍成得快被苏译逼疯了,“逃你爹。老子爬不动了。”只是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听到了什么东西贴着地面移动的摩擦声,“苏译!” 霍成得这次是真的可以原地灵魂出窍,“你疯了!你个疯子!”他手脚并用地往回爬,汗水在身后追。 可不论他爬得有多快,他都绝望地发现,隔着一层灌木,有一条巨蛇贴着他移动,透过灌木草丛的空隙,他甚至可以闻到巨蛇身上刺鼻的腥味,正当霍成得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继续该往哪里逃,握紧了剑,准备大不了一死,正面相迎时,头顶上跳上来一只猫,一爪子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愣生生让他被迫转头看见另一条藏在密林间的路。 霍成得完全没有精力理会这一巴掌的仇,甚至都没有时间判断突然出现的这么一条路的正确性,人已经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撒腿往前跑,距离前面赤红的衣袍越来越近,霍成得心中莫名的不安越甚,他应当是有一点预料,但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苏译一脚已经将他从高可万丈的悬崖上踹了下去。 霍成得在最后一刹那,依着本能抓住了苏译的腿,将苏译也拽了下来,两人一起掉在山崖壁上,上浮云缭绕看不到头,下雾霭层层望不到底,霍成得心跳的像不是自己的,连继续骂苏译的气力都没有。 脸色越来越惨白,努力闭上眼不敢再往下看。 苏译动了下腿,强制命令,“松手。” “不松。”霍成得抱着苏译小腿的力道更紧了,声音忍不住地在抖,“死也不松,有本事掉下去一起摔死。” 话音未落,他感觉自己脑袋上猛然又被扇了一猫爪,一时失神人已经掉了下去,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全身的骨头几乎全摔散架,五官朝地趴在坑底,有气进没气出。 苏译与七尾一同轻飘飘地落在霍成得身边,苏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奉天剑,顺便关心了一下霍成得,“不至于吧,这也不算高,还是说你恐高?” 霍成得歪头看苏译的面颊煞白如纸,嘴唇颤抖,“早知道是这样,我刚刚不如不上来。” 苏译轻抿了一下唇,伸手拉他,“先起来,不过实在说,我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你会跟着我逃,想着你上来后,我们便各奔东西。” 霍成得一口气被噎在喉咙里,吐也不是,顺也不是,他艰难地爬起来,摆手道:“算了,逃出来就不说这个了。” 苏译转身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半支着腿靠着石壁坐了下来,霍成得这才看清苏译的右胳膊几乎被鲜血浸透,若不是他本来就穿的是一件赤红的外袍,不知道如今该是怎样血肉模糊的场面,他从衣摆处撕下来一块还算完整的碎布绑在受伤的胳膊上。 霍成得一眨不眨地看着苏译处理伤口,自己的胳膊似乎都跟着疼了起来,“你刚刚无头苍蝇一样瞎撞这么一圈,不会是想让妖兽互相斗起来,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机会?” 苏译咬着布用一只手将碎布绑紧,才抽空回了一声嗯。 霍成得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无可置信变成了一言难尽,“主子之前一只说你疯,我一直没有什么实感,今天算是见识了。” 苏译倒是还有心情调侃,“你以为孤当初能从幻花谷活着走出来靠的是什么?你家主子的心慈还是良心发现?” 霍成得干笑了一声,觉得这话也无法继续谈下去,他学着苏译也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坐下来,看他轻点了一下耳垂上戴的红玉珠,红光微微闪了一下,苏译并没有说什么,倒是闭上了眼开始休息,并没有过多久,有脚步声往这边接近。 霍成得转身就看见铁奕背上背着城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来,霍成得往后移了移,让开被他挡住的视野。 苏译靠着石壁的姿势不变,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铁奕与背上不知生死的城欲身上,霍成得莫名觉得气氛不太对,苏译身边的气压格外低,他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没敢出,一直等铁奕走到了苏译面前一步处,低头唤,“主子。” 苏译将视线移到城欲身上,问,“他怎么样?” 铁奕没有敢看苏译的眼睛,答道:“没有性命之忧,暂时无碍。” 苏译眸色平静,并不接话。 铁奕接着道:“属下将妖丹分了他一半。” 苏译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我是不是还要夸你?” 铁奕匆忙跪地,“属下知罪。”苏译拍了下衣袍从地上站起来,俯身抓住了铁奕的手腕,时间越长,苏译的面色便越难看,“下次再这般不计后果地擅作决定,就不用叫我主子了。” “是。”铁奕态度恭顺。 第95章 师兄 苏译回头看了一眼霍成得, 霍成得非常有眼力见地从铁奕怀中将城欲接了过去。 苏译依着铁奕半跪的姿势在他面前盘腿坐下,铁奕预料到了苏译打算做什么,但苏译捏着他胳腕的力道重, 他欲争脱,但又不敢动作太大。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深厚的灵力已经渡过经脉, 包裹住了他只余下一半的妖丹, 铁奕顺着渡进体内的灵力运转功法, 不知过了多久, 妖丹逐渐被修复重塑。 铁奕一睁开眼,便看见苏译因灵力损耗过大,身体摇晃了一下, 径直倒向了地面, 他匆忙伸手却接了个空,视线对上了一双诡谲的异瞳,七尾的尾巴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灵巧地避开他的动作, 已经将苏译完全挡在了身后。 铁奕略微迟疑,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眼睁睁地看着七尾转过身, 将额头在苏译的颈边轻轻贴了一下, 确认会醒过来后, 便盘圆了身体趴在了苏译身边。 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面接近, 移动速度很快, 震落了一地碎石,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七尾的耳朵动了动, 蹬直了腿几乎是从地上弹跳了起来,霍成得亦不安地环顾四周,刚刚那些妖兽不至于这么快就决出胜负,追过来! 他虽然期望没这么倒霉,身体却下意识已经绷紧,随时都可以迎战,但还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突然听到了一声回荡在整个山谷,威压极重的低吼。 霍成得惊恐地转头看向铁奕,恍惚中他似乎看见面前的铁奕身形有一霎那的改变,变成了一条赤金黑蛇,正在逼近他们的妖兽,竟然在这一声低吼后,似忌惮般慢慢退了回去,浓重的血腥味也跟着消失了。 苏译这一觉睡得安稳,一方面灵力损耗确实巨大,另一方你也是真的累了,略略睁开眼,视野还没有恢复,脖子上便感觉到了一团酥痒柔软,苏译自然地伸指掐住了七尾脖颈上的软肉,把它拎远了些,顺势坐起来。 七尾恼怒般咬了苏译手指一口,力道并不重,苏译还是疼得倒吸了口气,跟它理论,“你压的我连气都喘不顺,我还不能拎你。” 七尾极为冷傲地哼了一声。 “破脾气。”苏译倒也没有再跟一只猫计较,只是转过身,才发现霍成得坐的位置离他们非常远,跟避洪水猛兽一样,城欲被他放靠在石壁上,远远看过去,脸色苍白,一时之间连生死都辨不出来,铁奕倒是离他近,看见他坐起来,唤了一声主子,似欲过来扶他,但侧眸看了一眼七尾后,犹豫再三后还是默默又坐了回去。 苏译实在是猜不透短短一晚上,这两人一猫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产生这么大变化,视线在他们三身上扫了几圈毫无所获后,因还有更要紧的事,便果断放弃了,他问铁奕,“我记得你幼时生活在秘境,你可知道进入神殿的方法?” 铁奕思考了会儿回答,“一般情况下想进神殿是要等一年一次的天梯出现,只是今年已经出现过了,除此之外,倒也还有一个办法,顺着圣帝山内部留下的甬道,即使是凡人之躯也能登上神殿。” “圣帝山在哪里?” 铁奕站了起来道:“属下可以带主子过去。” 霍成得迷迷瞪瞪地听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问,“去神殿干什么?” 苏译这次倒是难得耐心,解释道:“如果猜测的不错,长风琴与长云笛损毁时的浩瀚灵力彻底破除了妄生秘境的封印,我们全部被卷入了进来,暂且我们无法确定秘境封印破除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便按最差的可能来预测是有人故意布局,那么他如此费尽心力进入秘境,最有可能的目的就是神殿。” 第109章 “即使这些猜测全部不成立,我们能活着,其他人多半也能活着,在妄生秘境这样一个我们所有人几乎都不熟悉的地方,除了私下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外,另一个办法就是去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地方,靠默契度汇合。” 霍成得膛目结舌,“这……谁闲的没事干想这么多弯弯绕绕。” “醉鹤的心眼我不怀疑。” 苏译起身道:“先把其他人找到,再想办法看怎么出去。” 山谷里的浓雾重,路也并不好走,不知道是不是苏译的错觉,感觉一路上碰见的毒虫妖兽都在绕着他们逃,苏译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的铁奕,心下多少有些揣测,只是并没有再问。 太阳出来后,雾气慢慢变得稀薄,细碎的光影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偶有几只鸟雀被惊飞,苏译走在最前面,注意观察着周围,忽然他听到了几声踩碎落叶的脚步声。 七尾比他更先发觉,已经跳上了旁侧高树的枝梢,目光警惕。 苏译本欲躲避,等看清是何人在做打算,没有想到只隔了一道灌木丛的人影,也发现了他们,甚至极为热络地喊了声,“苏公子。” 苏译站着等草丛另一边的人完全显出身形,右手提着一柄细长的银剑,本该素白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迹与脏污,样子有些狼狈,但甚在眸子依旧透亮。 他出来后匆忙行礼,“苏公子。” 苏译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点头算是回礼,“逍遥尊者。” 逍遥抬头看见苏译身边还有其他人,面上终于显出了尴尬,硬着头皮道:“不知苏公子要去哪里?可许我们与你同行?” 苏译挑眉问:“尊者这是迷路了?” 逍遥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还是很坦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醒来时就在这里了,已经转了一天一夜,实在是走不出去。” “你们?”苏译抓住了关键词,他侧头往逍遥身后望,“除尊者外,还有谁?” “还有……”逍遥话还没有说出来,苏译已经看到了逍遥背后步出了一名男子,一袭青衫执扇,朗月修竹之姿,与逍遥一身的血污不同,陆凉时不止衣袍上就是锦靴上连点儿泥垢都没有沾。 铁奕瞬间抓紧了剑,气氛变得凝重怪异,逍遥努力开口欲缓和气氛,苏译却突然笑了,笑得逍遥毛骨悚然,“逍遥尊者不嫌弃,若愿意同行,苏某自是荣幸,只是另一位,他恐怕不会多乐意与魔修同行。” “怎么会?他也乐意。”逍遥一时着急说出了口,只是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妥。 “嗯,是吗?”苏译抬头看向了陆凉时。 陆凉时并不躲避苏译的目光,但也没说话,逍遥往侧旁有意移了一步,挡住了两人的视线,深缓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苏公子,之前在青华峰的事,凉时兄已经向仙门解释清楚了,当年之事错不在你,这么多年来,他也深陷自责与愧疚中,不知如何面对你,才用了那样不妥善的方式……” 苏译冷笑出声,“他说什么屁话你们都信啊。” 逍遥震惊无措,“苏公子?” 陆凉时突然插话,“他断章取义,我的原话没这么中听。” 逍遥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选择了闭嘴。 陆凉时接着一字字道:“你意气用事,任性冲动,若非如此,师父如何能逝世,兮音更不会因替你挡罚而身体受创!” “师父的逝世我无话可说,可是师姐呢!”苏译徒然拔高了音调,“你当时若有一点担当,师姐会过逝吗?你那儿来的脸来指责我?你不仅对师姐没有半分亏欠,对清圆也没有,我若是你为夫为父失败成这个样子,早就一头撞死了,那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陆凉时异常冷静,对于苏译的指责面上连点儿变化都没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苏译,我的过错我很清楚,那么你对你的过错你清不清楚?师父是怎样的性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怎么可能会拿你的元丹,你受罚离开青华峰之后,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在想办法帮你,你以为驰穆长老铁了心要你的性命,你能活着吗?” 苏译冷声问:“所以呢?他就不该死吗?” 陆凉时肃声呵斥,“苏译!” “陆凉时,过去的事情你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忘恩负义也好,弑师叛门也好,百年前我刚被青华峰逐出师门的时候还在乎,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在转身之前,看着陆凉时又补充了一句,“驰穆就是我亲手所杀,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杀他,你别抱幻想于我会愧疚。” 陆凉时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脾气还真是一点儿改变都没有。” 苏译转身的步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听见陆凉时似苦笑般道:“师父虽然收了三位弟子,但归根结底只有你是师父亲自教导,我师父算是驰穆长老,兮音是我所教。” 苏译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 陆凉时接着道:“你稍微顾念一分情谊,在意一分青华峰,也不该亲手杀死驰穆。师父生前最是在意声名,你当年所作所为又将他置于何地,逝于自己亲手教导的弟子之手,他即使仙逝也未曾瞑目,你做事情全凭自己心意,从来不计较后果。” 苏译狠声道:“你计较后果,所以你是个懦夫。” “我承认。”陆凉时并不恼怒,很是淡然地点了一下头,“我没有你的勇气更没有你的胆量,甚至明明从小便憎恶你,也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用转罪阵来对付你,你活得任性肆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二长老、师父、兮音所有人都护着你,即使师父被你所害,兮音因你而逝,时至今日也有人觉得你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非你所错。” 苏译僵住了,逍遥亦震惊地敛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满意吗苏译?这是你要的答案吗?”陆凉时看着苏译,冷静地问,“你受一点儿委屈就要把所有事情都弄得明明白白,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讨回来,那我哪?我失去的跟谁讨?是我不想救兮音?不想将清圆留在身边?” 苏译毫无所动道:“我并不觉得你没有办法?路都是自己选的,我想复仇选择堕魔我没有埋恨过任何人,你想要当峰主想成为尊者,就放弃了自己的妻女,便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觉得自己有多大苦衷。之前的事情我并不想再继续计较,该复的仇我已经复了,你如果信得过我,可以随我们一起,我只要有办法出去,也会让你出去。” 陆凉时沉默着并不回应,逍遥轻轻地拽了一把陆凉时的衣袖,柔声道:“我之前与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他虽魔族,但也称得上一句大义忠良,既然之前的事情苏公子已经不在意,你们师兄弟二人完全可以冰释前嫌,人与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没有矛盾与误会,可过去了就过去了,若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之前的错处,倒是毁了之后的路。” 苏译说完之后并没有过多等待,直接转身便离开了,走出了一段后,不知道逍遥怎么劝解的,身后有脚步声慢慢跟了上来,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近也不远。 苏译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并不迟钝,许多事情隐隐约约总归是有感觉,师兄从小虽然照顾他,确实称不上喜欢,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也没有红急白脸的争吵过,他可以自欺欺人,也做得到敬重依赖,只是蓦然撕开坦白还是令他措手不及。 一行人走的静默异常,除了踩断落叶木枝的咔嚓声外,再无其他。 第96章 莲山 秘境之内对灵力有一定的压制, 更加无法御剑,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才算从迷雾山谷彻底走了出来,山谷外倒是平坦, 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盘根错杂的枯木挺立在黄土中,地面上偶尔卷起旋风, 飞土裹着走石肆虐。 逍遥抬袖挡了挡, 不禁道:“这里怎么短短距离内, 气候可以变化这么大?” 霍成得很是鄙视, “没见识,幻花谷与葬龙滩接壤差不多也这样。” 铁奕颔首道:“妄生秘境的地理分布确实和魔界比较相近,刚刚我们经过的山谷相当于幻花谷, 前面的山崖相当于断荡崖。” 霍成得望了一眼他们前进的方向, “所以神殿相当于?” 铁奕音调平稳,“魇都。” 不止霍成得,逍遥都很是不解和诧异,“妄生秘境内的地理方位为何会与魔界如此相像?” 铁奕缓缓摇了下头, 苏译出声打断道:“别乱想了,前面有人。” 远远就已经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 人数应当不少, 而且如此混乱不稳的灵力波动, 肯定不是相安无事, 最起码也起了冲突。 铁奕散开魂识感应了会儿后, 道:“没有魔气。” 霍成得虽然很想嘲笑, 但还是很震惊地转头看向陆凉时和逍遥, “你们仙门内部打起来了。” 逍遥连连摆手否认, “不可能, 不可能的。” “去看看吧。”苏译已经迈动了步子,虽说铁奕没有感应到魔气,但也无法排除是否有魔修碰到的仙门之人人数众多,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毕竟仙门内部起冲突打起来这个可能性还是太低了。 第110章 越接近,面前的场景越让人不可置信,醉鹤领了一群魔族修士环臂站在一旁,看一名金冠华服的年轻道士与一众仙门弟子对立,明显刚刚动过手,莲山唇角有未及擦净的血迹,滚了莲花纹的袍摆垂在地上,他抓着拂尘的手都在颤抖,但凌厉的眸色却没有丝毫更改,眉间的莲花钿像淬了血,越发鲜红似坠。 苏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逍遥已经冲了过去,伸臂挡在了莲山面前,因惊诧着急,连话语都无法说的连贯,“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仙门为首的仙长,戴银冠着蓝袍,一身的清雅冷峻,“还请耀家主让开,我们不过是想跟莲山尊者问清楚,先魔帝耀魄到底是怎么回事?容门主为何要费劲心力复活耀魄?与魔界这一战?无极门可有其他私心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逍遥竭力缓和,“昆玉君,定是有什么误会,无极门一直是众仙门之首,这么多年来不禁庇护着凡尘,也庇护着大大小小所有宗派,不可能会有其他私心。” 蓝翎抬高了音量,“耀家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耀府的灭门之案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你别忘了当年的凶手,至今都没有找到,你就没有怀疑过无极门?倒现在还要护着这么一个占着你身体身份的冒牌货?” 逍遥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不是这样,你从哪儿听说的。” “耀酌。”蓝翎丝毫不理会逍遥慌乱到几乎一下秒就能哭出来,逼问道:“你到底还要帮他隐瞒到什么时候?” 逍遥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有隐瞒,只是不是……事情不是这个样子,我也有错,我也有错的。” “够了。”莲山冷着脸,厉声打断逍遥,站直了身体面向蓝翎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无极门充满敌意,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又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蓝翎目眦欲裂,“我不过是想知道当年转罪阵仙门冤死那么多人,它的源头到底是不是无极门?耀府崔氏屠门,我父母枉死,沧澜宗一落千丈是不是皆拜无极门所赐!你们无极门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整个仙门都被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耍得团团转。”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当年无极门说要彻查转罪阵,我们各派都是倾尽全力配合,你们说罪诏在魔界,魔帝已逝如今大乱,是夺回罪诏最好的时机,我们便集结年轻才俊跟你们一起,可结果是什么?容门主与那先魔帝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仇,与魔界的胜败还未定,大伙儿就被莫名卷入了这里,你如今又说罪诏不在魔界手里而是在神殿,我们只想问清楚,无极门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个。”突然插进来一个非常好听的女声,“我能不能说一句?” 众人循声望过去,是一位着白裙的女子,全身素白干净,甚至连配剑都没有,就那样亭亭立立地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唇角挂着浅笑。 众人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子倒是极为敬重,“白茶仙君。” 女子甚是洒脱,“这些虚礼都免了,这些年来我好歹也算无极门半个掌事者,你们问的问题,我可以替莲山给你们答案。” 蓝翎从头至尾都没有应腔,静等着白茶的下文,白茶却说完这么一句话后,在众人期待的视线里,往前又走了走,到距离莲山一步之外立定,看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到现在还不打算说吗?事情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继续隐瞒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而且容门主虽然名义上是你师父,但到底是把你当徒弟还是养着的一具复活耀魄的皮囊,应该不需要我来给你说清。” 莲山抓着拂尘的手骨节泛白,白茶却并不在乎,转身面对众人道:“容门主复活先魔帝,无极门上下确实多少都知道,只是这件事情,容门主有刻意隐瞒,而且态度也很是坚决,我们作为弟子实在不好多问和阻拦,至于复活先魔帝的目的,我想大家可以不用想的过于复杂,许是之前同门的情谊根本就不似外界传得那样不和。” 白茶转头看了一眼苏译一行,对于旁边一堆看戏的魔修,没有人有闲情雅致现在搭理他们,白茶收回视线道:“我以留芳仙君关门弟子,无极门代理副门主的身份坦诚承认,转罪阵的源头确实是无极门。” 人群瞬间哗然,蓝翎倒是依旧冷静,只是眸色晦暗了几分,白茶接着道:“当年帝尊消失,耀府屠门后,今日昆玉君的所有怀疑,留芳仙君都有,她暗下开始彻查当年之事,我作为仙君最小的弟子,对于事情的因果,多多少少都有了解,只是事关无极门千年的荣辱和声名,并不好多提。” 有人急声便问,“到底是谁所创?” “姚真帝君。” 白茶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人质疑了,“怎么可能!你休要随便糊弄我们!” 白茶倒是觉得好笑了,“非要有个结果逼问的是你们,现在告诉当年真相不相信的还是你们?你们就铁了心认为是帝尊呗,帝尊也真是倒大霉,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 苏译攥紧了拳,不禁问:“仙君既然对当年之事这么清楚,何必一直到现在才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白茶很是自然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不仅对我没有好处,对无极门也没有好处。” 在无数道怀疑震惊无法接受的视线里,白茶很是理解地道:“给你们些时间接受一下,我当时刚知道也是和你们一样的表情。” “不……不可能。”逍遥喃喃道:“耀府屠门时帝君已经过世了。” 白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根本就没仙逝。” “什么???” 这句话白茶的声音虽然轻,但明显比刚刚所有话加起来都震撼,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白茶。 白茶努力表现出轻松玩笑的表情试图商量,“当刚刚我什么也没说行吗?” 众人目光灼灼,丝毫没有将刚刚听到的话忘记的想法,白茶破罐子破摔般摊了一下手,“行吧,行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不可控也就这样了。” 蓝翎倒是镇静,对于白茶所言他似乎早就已经有些揣测和预料,面色变化并不大,“若真如仙君所言,蓝某很是好奇我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茶皱了下眉,“这你就将本君问住了,我还真不知道,唯有的一个猜测就是帝君想进神殿寻找罪诏,才在背后布局引导仙魔之战,损毁秘境封印,我们都是被无辜卷了进来。” 祁言风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这会儿却突然开口,沉吟道:“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虽然妄生秘境有封印,但这些年来封印不稳偶有出现罅隙,帝君若真的有意罪诏,有的是办法进入秘境寻找,没有必要兜这么大一圈。” “也有道理。”白茶思考道,她突然转头看向了苏译,很是自来熟地问:“话说你们都寻过来了,帝尊没有跟你一起吗?” 仙魔两族相对而站,气氛倒很是和谐,苏译本来便没有与他们再交战的想法,又是白茶主动开口询问,他更加不会拂一位仙君的面子,顺着答道:“帝尊并没有跟我们一起,我至今也没有找到。” 白茶点了下头,只是视线始终没有从苏译的脸上移开,好奇般问,“你到底是怎么把帝尊拐到你们魔界的?” 苏译道:“与其说是我将帝尊拐到了魔界,不如说是你们将帝尊推向了魔界。” 蓝翎的眸色暗了暗,转移话题道:“当年之事,陆峰主已经向仙门说清楚了。” “什么意思?”苏译敏锐道:“想跟魔界合作?” 白茶接道:“帝上不如好好想一想,我们两族既然能被一起卷进来,不管帝君在谋什么,都不可能让一方独善其身,与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不如寻求合作。” 苏译不为所动,“仙君的算盘打的倒是响,帝君怎么算也是你们仙门的人,还真能对你们怎么样,孤与你们合作对付帝君,最后结果可想而知。还是说,你们的目的其实是帝尊。” “话不能这么说。”白茶始终浅笑着,“除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搜寻罪诏,我们两族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误会既然已经解除,帝尊便还是我们仙门的尊者,借着帝尊的面子,我们何不冰释前嫌,也能让帝尊不过于为难。” 白茶确实是谈判的好手,很精准的找到了苏译最在意的点,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白释夹在仙魔两族之间为难,只是白茶何故竟然能这般了解自己。他很确定除今日之外,他与白茶并没有过更深的认识,是随意说刚好撞上了,还是说真有这般□□洞察人心的人。 苏译沉默了下来,白茶也不催促他,许久之后,苏译才道,“倒也可以合作,只是魔界有什好处?仙君应当知道,妄生秘境孤已经进来过一次,对这里想来是要比你们更加熟悉也更有优势。” 白茶坦诚道:“没什么好处,只是我们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必要将绳扯断了,这样才是真的对谁都不利?” 第111章 苏译轻笑了下,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聪明且坦诚的人总是会更加有耐心,“那么仙君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白茶也跟着笑了,谈话气氛逐渐轻松,“既然进到这里了,不论罪诏在神殿的消息属不属实,总归是要去瞧一眼。” “仙君是已经知道神殿在哪里?” “不知道。”白茶道:“但我想帝上应当知晓。本君可以代表无极门向魔界允诺,只要找到罪诏,从今日起两百年内,仙门都不会主动与魔界起争执。” 苏译莞尔,“若找不到呢?” 白茶往后看了一眼,接着道:“没有找到,承诺依旧作数。” 苏译眯了眯眼,“孤很是期待仙君正正成为仙门魁首的那一日,仙魔两界定会有很大变化。” 白茶神色中看不出明显的野心,但这句祝愿却并没有否认,“合作愉快。” 第97章 圣帝 苏译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出发吧。” 白茶自然道:“一切依帝上的安排。” 苏译倒是好奇了,“你不担心孤做局让你们全葬在这里?” 白茶往苏译跟前走近了一步, 呼吸几乎拂在了苏译的耳侧,“我自己当然有后招,帝上最多是把他们葬了。” 苏译抬头对上了白茶浅褐色的眸子, 里面依旧浸着笑, 苏译却瞧出了一抹掩藏极好的锋利与冷淡。 苏译面色不变地评价, “仙君真是令人惊喜。” 白茶直身退后, 客气回应,“帝上也是。” 远处是片枯木林,刚好能稍微遮挡一下风沙, 两边收拾好之后,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幕繁星闪烁,只是没有月亮。 皎洁静谧的星光下,两边泾渭分明, 隔了一条非常明晰的界限,苏译无法得知仙门那边如何交涉, 又是怎么处理的莲山, 只看见莲山一个人脱离人群, 靠坐在一棵枯树下。 苏译伸手问醉鹤, “你身上带有治愈内伤的药丹吗?” 醉鹤抬头看了苏译一眼, 倒没多问就从袖中掏出一支青玉瓶递给了他。 莲山低头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暗影,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难得什么也不想想, 只是单纯地发着呆, 甚至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他也没有改变动作,一直等一团阴影从头顶落下,面前多了一只青玉瓶,淡淡的药草香从青玉瓶内散出来,他顺着瓶子抬头,看见了一双似乎始终浸着浅淡笑意的狭长凤眸,他停顿了一会儿,将青玉瓶接到了手里。 苏译看着莲山动作自然地倒了几枚丹药在手心,作势就要吞服,挑眉道:“不担心我下毒?” 莲山唇角扯动的弧度似是自嘲,“没这必要。” 苏译赞同般点了下头,却话锋一转又道:“我确实不会下,但醉鹤会不会在里面加其他东西可就说不准了。” 莲山的动作顿了顿,最终一粒没吃的将丹药重新装进了玉瓶,问苏译,“所以,你拿这么个东西给我什么目的?” “心意。”苏译的表情甚为认真,“尊者感觉到我想救你的心意就足够了。” 莲山话语里听不出喜怒,“够无聊。” 苏译蹲下了身体,与莲山几乎平视,商量道:“咱俩聊聊呗。” 莲山并没有多大兴致,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问:“聊什么?” “聊……”苏译不放过莲山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为什么复活耀魄容繁本来是用你的身体,最后会变成了我的?” 莲山迎着苏译的目光,毫不躲避,“许是廖生魔尊的那张皮囊太容易让人心动。” 苏译看着莲山的面容,他这张脸果真称得上一句得天独厚,俊美逼人,弱一分则柔,增一分则厉,“尊者觉得这个理由是能说服孤,还是能说服你自己。” 莲山颔首,“我确实也动了些手脚,不过,我若没有这份私心,帝上恐怕没机会还站在这里。” 莲山不需要明说,他的言下之意,苏译已经明晰,他当时被容繁挟持,为了不横生枝节,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全除掉他,如果没有莲山的一念之私,将耀魄的魂识烙印换在了他身上,容繁根本就不会给他丝毫活路。 苏译皮笑肉不笑,“这么说,孤还要谢谢尊者?” 莲山很是冷漠,“谢我倒不如谢你命好。” 苏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命好,“怎么说?” 垂下来的发丝遮掩了莲山的眉眼,他说话的音色荒凉,“耀魄借你的身体复活,你能毫发无损的再次出现,到我便未必会是这样的结果。” 苏译沉默了,如果不是白释竭尽所有留着他的魂识,自己前世的身体又恰好保存完整,他想在被耀魄夺走身体后,残余的魂识也会被慢慢蚕食殆尽。如果仅仅只凭借他一个人,根本就是一场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死局。 莲山转过头来,看着苏译似喟叹般道:“人与人的命运果真是不同,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便迥然不同。” 有脚步声接近,“聊什么呢?” 苏译起身,见白茶与蓝翎并列走到了近前,旁侧稍后一点跟着逍遥,苏译回答道:“跟莲山尊者清算一下在无极门时的旧帐。” 白茶透过苏译看向莲山,笑盈盈道:“所谓债多不压身,若不介意,不如一起清算?” 莲山道:“没什么可清算的,你们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 白茶撩过裙摆,自然地坐到了莲山对面,“总归还是有人给你求情,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逍遥的嘴唇动了动,他满是期冀地看着莲山,“当年的事是耀府的错,也是我的错,只要你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仙门会秉公处理。” 莲山猛然抬头盯向逍遥,他对上逍遥,情绪格外容易激动,近乎恶狠狠地道:“秉什么公?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在这里假惺惺什么?你不嫌恶心吗?” 逍遥慌乱否认,“不是这样,我没有。” 蓝翎冷声打断道:“他恶不恶心本君不在乎,但你们必须给沧澜宗一个解释?沧澜宗诚心诚意与耀府定的亲事,就是你们这么拿来糊弄的?” “没有,这件事情与阿渔没有关系。”逍遥焦急解释道:“我们没有糊弄亲事,我确实喜欢阿渔想娶她。” 蓝翎逼问,“你以什么身份娶?你原本的身份耀酌,还是你现在的身份?” 逍遥哑然。 蓝翎冷嗤道:“你口口声声的喜欢就是灵魂互换这么大的事情,你对她从头至尾没有透漏过半句,让她傻乎乎又一厢情愿地喜欢着一个冒牌货近百年,成为了整个仙门的笑话!” “我……”逍遥声音颤抖,“是我对不起阿渔,是我的错。” 莲山突然插话道:“蓝渔若真爱的那么痴情难改,倒也不会连谁是谁都认不出来。” 白茶看戏般啧了一声,蓝翎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莲山一副破罐子破摔样,在逍遥震惊的视线里,一字一句道:“恐怕连蓝渔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喜欢谁。” 莲山转头看着逍遥,嗤笑了一声,“她自欺欺人,你也在自欺欺人,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将你的身体换回去,一切就能恢复到原状,她喜欢的从头至尾都是那个原原本本的耀酌,蓝渔之前也是这样觉得。” 逍遥心中的预感极不好,失声问,“你对阿渔做了什么?” 莲山却向后靠在了树桩上,扯动唇角,自嘲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动过杀她的心思,只是最后被人救了。” 蓝翎反应迅速,“蓝渔耀府逃亲后的落水失踪是你所为?” “是我。”莲山很是坦然,“说来也是可笑,我明明之前是那般厌恶耀府公子的身份,到最后却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对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动了杀心。” 逍遥完全不能接受这一切,“为什么?” 莲山视线落在逍遥身上,却又像是穿透了逍遥,看着遥远的某一处,他幽幽道:“我竭力想要摆脱耀府公子的身份,证明单纯凭借自身的努力也可以成仙成神,可到头来却是,我得到的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进入无极门是,门主收徒亦是,甚至今日这尊者之位,也是借着耀府的影响。你可以说不用菩提骨修炼就不用,放弃就放弃,可我用这个身份太久了,摆脱不了了,如果让师父知道我不过是借了耀府公子身体的异魂,他用这副身体复活耀魄,连最后的一丝犹疑也不会有。”他哑声质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步步都不给我留生路?” 逍遥喃喃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莲山话语说得恨,“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 白茶拍了拍衣裙站起来,极不负责任道:“大概呢我也听明白了,你们这情情爱爱恩恩怨怨的事本君就不掺和了,你们自己解决。至于灵魂互换这种陈芝麻烂谷子已经扯不清楚利弊的破事,我记忆如果没有出错的话,无极门好像认魂不认人,所以该是谁就是谁,他以前是何身份今后是何身份,和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莲山你还是莲山,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过几天如果有幸见到了帝君,你打算如何面对?” 第112章 苏译并没有插话,抱住跳进他怀里的黑猫,转身就回了魔族这边,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朝晖温暖和煦。 往东遥望,能看见圣帝山模糊的虚影,笼在一片橘黄的朝霞中,显出一种隐秘的神圣与庄重。 白茶伸手遥遥地指了一下,“从那座山上去,可以到神殿?” 苏译道:“怎么?不相信。” 白茶眯眼笑得时候,不小心漏出了两颗小虎牙,但她很快便发现了,立马抿紧了唇,“怎么会呢,本君对合作对象完全信任。” 苏译多看了她一眼,“希望孤不会辜负仙君的信任。” 白茶还没有反应过来苏译的话是什么意思,苏译已经最先抬步走了。 圣帝山看着距他们并不远,但却走了许久,在所有人都快没有耐心前,才堪堪走到了山底。远处倒不明显,近了才看清,说叫圣帝山,其实就是一道高不见顶的崖壁,坡度陡峭险峻。霍成得额头都有冷汗在往下滴,“这怎么爬得上去!” 蓝翎的面色也不太好,“这就是你寻得路?” 苏译也是没有预料到会是面前这样一副场景,他传音给铁奕询问,“怎么回事?真要往上爬?” 铁奕的语气有些无辜,“不是的,山体内有甬道。” 苏译接着问,“在哪里?” “主子你让所有人往后退一下。” 苏译摆了下手,魔族这边连原因都没有询问,就自觉地往后撤退了一大截,白茶虽不知道苏译在搞什么鬼,也让仙门之人跟着退后。 苏译却是站着没动,问铁奕,“我也要退?” 铁奕犹豫了一下,视线下落看到了苏译不知何时祭出的奉天剑,缓缓摇了摇头道:“主子可以不用。” 第98章 神话 铁奕在苏译面前化形, 苏译微蹙了下眉,看着黑蛇的体型逐渐变大,足与两侧的高木同高, 从巨蛇的口中发出沉穆遥远的低吼,不知是苏译离得太近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他几乎是在这一声突然的低吼中, 下意识想要下跪, 吼声传的极远, 不过半刻, 山林中便传出了猛兽飞禽此起彼伏的回应。 仙门魔族的人全部祭出了法器,满面惊恐地望向四周郁郁葱葱的山林,地动山摇, 碎石滚落, 有数量极其客观的猛兽往这边接近,头顶天幕飞禽的羽翼遮天蔽日,蓝翎呵问,“你在搞什么鬼!” 但刚张口, 却发现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方圆百里之内都被陌生的灵力笼罩, 有一股强悍至极的威压与力量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压着他们下跪。 巨大的黑蛇轻轻的摆动了一下蛇尾, 直起半截身体, 以一个虔诚的姿势向圣帝山低下了头颅, 三角头颅触地, 喉间的低吼继续如波浪般传向四周。 山林中显出身体的妖兽以和黑金巨蛇相同的姿势向圣帝山屈膝低头叩首, 众人在陌生的威压下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同样跪了下来。 苏译虽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多少有点猜测,之前上神殿爬天梯时就需要三步一跪拜,多半这里也是一样,他撩开袍子正要下跪,黑蛇却突然动了,蛇尾扫过落石,很快就移到了他面前。 血红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黑蛇微低了下头颅,阻止了苏译下跪的动作。苏译透过黑蛇看见原本陡峭光滑的山壁上升起了一道石门,石门上雕刻着画。那是一位着华服表情威严的帝王,坐在盘龙椅上,面前立着一柄神剑,他的双手交叠,极为随意地放在剑柄上。 铁奕退回人型,提醒苏译,“主子可以进去了。” 周围的威压消散,众人也陆陆续续走到了苏译身边,经过石门时,祁言风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石门的壁画上,奇怪道:“一直以为是坊间杜撰,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位真神。” “杜撰?”白茶顺着祈言风的目光停下了步子,疑惑道:“上古真神录上没有他吗?” 祈言风缓缓摇头,“没有,传说他是混沌初开时的第一位人皇。” 众人正欲等祈言风继续说下去,祈言风却话锋一转道:“有关他的记载实在是不多,剩下的不过是些风月话本,有说上古时期人妖混战,他成为人皇后被姑袛真神以美人计谋杀,也有说他为匡扶三界,死后化做了姑袛真神手中神剑。” 白茶反应迅速,“化成的神剑是奉天?” 祈言风的目光在苏译手中握的奉天剑上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缓,“传言是这样。” 石门后是盘旋向上的楼梯,有人点燃了两侧烛台,视野便跟着开阔明亮了起来,甬道的宽度很窄,仅能允许一人通过,两侧的石壁上用各种色彩绘着图纹,越往深走便越安静的诡异,白茶举着一盏烛灯凑近到五颜六色的壁画前,指了指问,“就没人好奇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甬道吗?” 静默半响后,铁奕接话答道:“千年前神明陨落之前,为了修筑神殿,雕刻神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选择虔诚的信徒前往神殿,这条甬道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祁言风抿了下唇,白茶立马察觉到了,“还有什么离谱的杜撰传言,说来也一并听听。” 祁言风稍稍犹豫后道:“还有一个传言说,人皇为博取姑袛真神一笑,私下修筑践道,搜寻天下珍宝奉于神殿。” 白茶一言难尽地扶了把额头,“果真对坊间传闻就不该抱有太大期待。” 蓝翎走近到白茶身边,借着她手中烛火用指尖轻轻摸索着石壁图画,他们一路走来,两侧全是这种色彩极其艳丽的壁画,笔触疯狂扭曲绝望,与以往所见神族庄重肃穆的壁画风格完全不同,他仔细地看了许久,才从年久斑驳残缺的画面中看出了一个人影,准确来说该是一位神,他明明被底下密密麻麻的民众供奉在神坛上,却是跪着低垂着头,从胸口贯穿出一柄滴血的长剑,晕开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副壁画。 蓝翎莫名从背后升起一股冷气,不好的预感悄然爬升,他努力调整好表情问,“你们谁准确知道,神族当年是因何陨落?” 这个问题问的突兀,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白茶稍稍严肃,压低了声音,“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蓝翎的手指点在壁画上,示意白茶看,自己却直身对上了苏译探究的目光,白茶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看得越仔细面色便越是凝重,她没有管其他人的疑惑,独自端着烛台又往前走了走,那些壁画虽然色彩艳丽混乱的根本就看不出来画的什么,但从层层叠叠的漆墨后仍然能找到一些相似之处,壁画上的神服饰姿态不一而足,却只有背影没有五官,而且还都是遭遇各种酷刑处死时的场景。 逍遥亦发现了壁画的怪异之处,绞尽脑汁思考道:“据说千年前洪水肆虐妖族猖獗,人族无力阻挡奄奄一息,神族为了解决困境,联合诸天神佛创造了妄生秘境,将妖族与人族完全分隔,因创造秘境神力损耗严重,此事之后便全部陨落了。” 陆凉时亦道:“我们所知道的版本和这个差不多。” 蓝翎转头看向祁言风,“你还听到过什么坊间传闻?” 祁言风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霍成得听了许久一直插不上话,见他们全部都沉默了下来,立马抓住机会插话道,“你们仙门没有,我们魔界有啊。” 十几双眼睛全部投向了霍成得。 霍成得清了清嗓子,气愤道:“放什么狗屁神族为了创造妄生秘境全部陨落,那是他们自己把篓子捅大了,不知道如何收场,找了个办法死遁。” 逍遥额头上落下来一滴虚汗,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回事? 霍成得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继续道:“千年前洪水肆虐妖兽猖獗是不假,但魔界这边口口相传的故事却是人族为了在天灾兽患中存活,苦苦哀求神明护佑,但神明只帮助那些替他塑神像供香火的信徒,至于没钱没身份的根本不予理会。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终是引起了反噬,最先只是砸神像毁庙宇,后来某些人族甚至拥有了和真神一战的力量,姑袛作为主神,迫于压力处罚了一众真神,并自封于妄生秘境。” 逍遥都惊呆了,“不,不可能。” 在众人无可置信的目光中,白茶从甬道另一头端着烛台返了回来道:“我倒倾向于相信魔界流传的版本。” 逍遥惊诧,“这怎么可能!” 陆凉时亦蹙紧了眉锋。 白茶往后侧了侧身子,刚好让出被烛灯映亮的壁画,“按魔界说的,这些壁画就说得通了,该是姑袛下令后的神罚场景。” 祈言风思衬道:“如此贸然下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了?这些壁画我们还不能确定是何人所绘?因何而绘?” “确实有些不严谨。”白茶坦诚道:“只是我从进这个甬道起就在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通道直通神殿,刚刚铁副将的话提醒了我,如果他说的属实,那这个甬道就是给精通雕刻匠艺的普通人留的。神族再厉害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术法,建造神殿,雕刻神像都需要人力物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昆仑墟的无极门也是这么建成的,表面看似浮云楼阁金碧辉煌,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枯骨。” 第113章 “我倒是还有一个疑惑。”苏译插话问,“这个甬道若是留给普通人,那天梯又是留给谁?” “天梯?” “侍神者。”铁奕回答道。 苏译侧头询问,“什么侍神者?” “上古时期负责传达神谕的信徒,也被称作神明使者。” 蓝翎道:“由人来传达神谕,这期间不会出现偏差?” 铁奕看了苏译一眼,将眼睫垂了下来,缓缓摇头。 脚步声移动,感觉并不会再讨论出更多有效的信息,众人也慢慢转过了身,循着甬道继续前进,铁奕跟在苏译身后,很是安静。 苏译稍顿了下步子,传音问他,“神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静了许久,铁奕才开口答道:“我知道的并不多,唯有的一些事情也是因为百灵蛇可以传承记忆,但随着时间流逝记忆也会逐渐丢失遗忘。” 苏译嗯了一声,便没有了其他表示。 铁奕跟了会儿,出声道:“主子如果不介意,属下可以让你看到我的记忆。” 苏译连步子都没有停,“不用,我就是多问一嘴,神族的事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铁奕再三犹豫,还是问了出来,“那……主子是想寻帝尊?” 苏译抬手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金龟子,他已经记不清白释是什么时候将金龟子还给了他,他与白释之间唯有的联系就这样彻底断了,他没有办法不担心,“嗯。” 第99章 弑主 众人都是各怀心事, 偶有人会查看两边的壁画,但因为年代久远,画风诡异奇怪, 并不能完全理解画的内容。甬道尽头透进来一缕天光,铁奕低声提醒苏译,“主子, 应该到了。” 苏译回头, 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表情凝重, “这一路顺利的让人不安。” 苏译毫无耐心,“如果担心可以原路返回,采取自愿, 没人强迫。” 七尾跃上了苏译的肩膀, 踩在他肩上的力道重,似是想故意引起苏译的注意,苏译抬手试图安抚,手还没有抚到七尾的耳朵上。白茶走到了他跟前, 展开的掌心里,静躺着两枚白玉骰子, 朱砂涂得点数总和刚好是四, 白茶道:“帝上不必动气, 我们不是怀疑你, 只是我刚卜了一卦, 再往前走是凶。” 白茶的话音未落,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甬道之内毫无预兆, 开始迅速坍塌, 大大小小碎石滚落,白茶挥袖击碎了落下来的一块壁石。无暇犹豫,已经随着其他人移动了步子,衣袂翻飞间冲出了甬道,坍塌还在继续,不过半刻,他们冲出的洞口已经彻底消失。 所有人站在一片宽阔的广场上,四周是各种姿态的神像,视线全部投向他们,脚底金光蔓延,连成囚阵。 霍成得直接慌了,“怎么回事?” 醉鹤声音冷淡,“有人在守株待兔。” 突兀的掌声响起,“好久不见呀,诸位。” 苏译转身没有寻到人影,只能听到笑声,细细密密,听得人头皮发麻,他觉得这声音熟悉,但是不知出于怎样的缘故,他无法辨别出到底是谁。 神像的表情原本大多都是慈悲含笑,如今却显出一种诡异的惊怖,它们开始缓慢移动,但众人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了半分。 包围圈逐渐缩小-- 蓝翎抓紧了剑呵斥,“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出来!” 声音依旧在笑,却听不出愉悦,只有铺展开来越来越浓烈又莫名的恨意,“这场景和千百年前还真像,当时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一群人突然闯进了神殿。” “你们转身看看,看看你们周围的神像,祂们身上的每一道裂痕都是拜你们所赐!”字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笑意骤然消失。 神像在距苏译一步之外停了下来,距离够近,苏译才发觉出那种怪异是从何而来,本来应该庄严端正不可亵渎的神像,如今全部都是断肢残躯,神情越是悲悯,服饰越是鲜艳,给人的冲击便越甚,祂们本该高坐神台,圣洁无尘,如今倒像是一群冤死的锁魂恶鬼。 白茶心间颤了一下,匆忙收回刚好对上神像瞳眸的视线,竭力冷静地问,“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阁下要寻仇也该找对人。” “和你们是没有什么关系,但当初若非姑袛真神,你以为还有这世间万灵吗?” 苏译略微皱眉,蓝翎抬剑道:“你什么意思?” 声音很是有耐心,问:“刚刚甬道里的壁画你们可是看清了?” 白茶警惕道:“看清了,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声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笑事,“我要你们照着壁画里的方式死一次,跪下来,仰头看着你们面前的神像,等待鲜血流净。” 四周的威压越发浓重,本来停下的神像再次向众人跟前逼近,其中有人终于坚持不住,面向神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地的瞬间神像手中凭空化出一柄细剑,毫不犹豫掼心而入。 没有痛呼,连声音都在刹那间被剥夺了。逍遥用力咬破了舌尖,才保持住一点清醒,他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全身都在颤抖,“神……罚……” “神罚。”莲山也认了出来,“你是什么人?” “嘘,游戏刚刚开始。” 从进入神殿起,奉天剑便震颤不止,几乎要脱离苏译的控制,苏译所有的心神都凝在了 奉天剑上,猛然回神,面前景物已经完全改变,滔天巨浪,携着吞天灭地的骇然之势扑涌而来。 苏译还没有来得及有动作,奉天剑却脱离了掌控,一道金光闪过,剑影穿破了深海巨浪,面前幻境应声碎裂。 苏译抬手抓住了剑柄,下一秒就被奉天剑猛然爆发出的力量带着直刺向了某一处,剑影所过之处,层层幻境接连破碎,直到抵到了一截纤细的脖颈,奉天剑虽然仍在震颤,却不再向前。 苏译抬眼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云楼主。” 云纤凝似也毫无预料,但身体要比脑子更加迅敏,挥袖而起,洁白的长袖击在奉天剑上的同时,滑步后撤开了大段距离。 她愠怒的视线从苏译身上移到奉天剑上,慢慢攥紧了手心。 苏译心下明朗,将奉天剑收回身侧,商量道:“虽说同为神器,但建议云楼主还是不要和奉天剑硬碰,讨不到好处。” “怎么?狐假虎威。”云纤凝皮笑肉不笑。 剑尖在地面上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苏译毫无心理负担,“不可以?” “你真以为你能控制了奉天?奉天的第一任主子是上古人皇,第二任主子是真神姑袛,他们俱是死在了奉天剑下,你猜猜你会不会是第三个?” 震颤并未停歇,苏译虽竭力阻挡,细密的雷电之力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往他经脉中钻,握剑的半边身子,逐渐僵麻。 被这般毫不留情的直接戳穿,苏译的表情也不是特别大,“对付你够用了。” 云纤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退避奉天剑过于耀眼的锋芒,“你就真一点也不好奇奉天为什么会认你?万灵众生,连白释都控制不了的剑,偏偏对你不同。” 同样的疑问,不久之前师祖也对他说过,他当时没在意,蓦然在这般场景下被云纤凝提起,他却不得不重新审视,“你要说什么?” “奉天可算不得什么神器,它由上古第一位人皇炼造,随他征伐四海,饮尽了世间鲜血,而得以生灵。但剑灵却杀欲过重难以控制,人皇自戕于奉天剑下,用己身将其封印。人皇死后派人将剑送到了姑袛手中,奉天束之高阁百年,再次出鞘却是姑袛被奉天所控,杀尽了诸天神佛,她自己也在最后用奉天自戕。” 苏译面前的景物逐渐虚幻,云纤凝继续似蛊惑般道:“控制不了的灵器,主人反过来就会沦为灵器的玩物。” “扔掉它,对,扔掉它。” “不然你就会被它所控。” “……” 苏译脚下的步子摇了一下,她甚至连云纤凝都看不清。 耳畔突然出现了一连串急切的呼唤,“尊主,你醒醒。” 苏译猛然惊醒,睁眼就是已经迫近到脸前的白绫,苏译挥剑震开,白绫的主人气急败坏,见苏译清醒并不恋战,方向一转,白绫击向了苏译身侧的人,“你总是坏我的事!” “小狐狸。”苏译虽已经出招,但还是慢了一步,白绫已经准确地缠绕上了谢蝼的脖颈,将他悬在半空中,谢蝼双脚无力地下蹬,满眼泪花,“阿凝……” 云纤凝侧过视线对上苏译,“再敢往前一步,我现在就让他死。” 苏译愣生生将往前的步子停了下来,看着谢蝼几乎是在瞬须之间,面色已经因窒息完全青紫。 焦急道:“你放了他,你不是要奉天吗?我把奉天给你。” 谢蝼满脸的泪,手指扣着缠绕在他脖子上的白绫,艰难望向云纤凝的眼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满目的担心,“阿凝,我是你的主人……” 白绫越缠越紧,谢蝼的话语说得困难,“神器弑主……会有……天道惩罚。” 第114章 “帝上。”霍成得最先冲出幻境,紧接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出来了,围站在了苏译身侧,与云纤凝成对峙之势。 云纤凝抽空只扫了一眼,毫不停留,继续盯着谢蝼,再一次缩紧了他脖颈上的白绫,“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哪儿来的胆子敢跟我唱这么大的反调。” “阿凝。”眼泪已经完全模糊谢蝼的视野,他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云纤凝的怒火,“疼……” 苏译抓着剑柄的手心都渗出了薄汗,却不敢贸然上前,“你把他放了。” 云纤凝蓦然暴怒,“你少管闲事!”话语未必,她已经瞬移到了谢蝼身边,白绫收回,换成双指掐紧谢蝼的脖颈,“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 谢蝼试图抓云纤凝的手,“没……没有。” 白茶道:“你把他放了,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饶我?”云纤凝像是听到了笑话,他掐着谢蝼的手并不松,转头问:“你们知道神器弑主会引来什么吗?” 所有人的面色都在瞬间变了。 云纤凝却越发愉悦,轻飘飘地自问自答道:“雷劫。你们再猜猜看,神殿之内落下的雷劫威力会有多大,你们会不会有机会逃脱?” 白茶震惊不已,“你疯了,你也逃不掉。” 云纤凝极为轻松,“我没想逃。” 谢蝼发不出声来,全身的力气在迅速消逝,他被迫仰着头看进云纤凝的眸子,瞳孔中挣扎的倒影,越来越微弱,直到此时,他似乎才意识到云纤凝真的会杀了他,“阿凝。” 第100章 苍蓝 流进苏译体内的雷电之力并没有让他身体持续的僵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充盈进每一寸经脉,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与奉天剑融为了一体, 他把内心的震惊和不解敛下,抬眸再次看向云纤凝,目之所及所有动作都变得缓慢, 细微灵力的流动他都可以轻易感知, 苏译再次默默抓握紧了剑, 身随剑动, 刺目金光还未及散开。 肩膀上无声无息塔上了一只手,手上的威压浓重,只是搭着便似有巍峨巨山压在肩头。 “主子。”铁奕猛然睁大的眼中满是惊惧, 着急往前跨了一步, 却再不敢往前,只紧紧盯着苏译背后。 苏译慢慢转头,看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手指修长洁白, 不是活人的皮肤而是白石,苏译能感觉到背后的东西应当极为高大, 站在身后投下来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无法看到面貌, 但却听到了声音。 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甚至带着回音, 温润却又不失肃穆, “慢。” 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白石神像从苏译身后迈了出来, 每走一步, 都能听到石块艰难移动的嘎吱声, 神像着一身银蓝色华服,戴银制莲花状高冠,面容俊美,未笑却似笑。 “苍蓝真神。”蓝翎能一眼认出是因为苍蓝真神一直是沧澜宗世世代代供奉着的神袛,而苏译能认出,是因为看到了神像耳侧垂下的白珠流苏耳坠。 一时之间,整个神殿广场落针可闻,全部怔愣地看着苍蓝真神的神像缓慢地移动步子。 云纤凝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掐着谢蝼的手,谢蝼跌摔在一旁困难地喘气。 神像在距云纤凝一步之外停了下来,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可知错?” 云纤凝刚刚状似疯癫的模样已经完全不见,她怔怔地看着苍蓝,抿了抿唇像是快要哭,“主人。” 神像似叹了口气,再次问,“可知罪?” “不知。”云纤凝眼眶渐红,却依然固执,“我以为你随姑袛消散了。” “是消散了,一缕残念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苍蓝道:“所以还要跟我走吗?” “嗯。”云纤凝毫不犹豫。 苍蓝却顿住了,似有刹那不解,他转动身体垂眸看向一旁的七彩狐狸,“我以为你会喜欢,会是你好的归宿。” 云纤凝顺着苍蓝的视线看过去,小狐狸抱着自己的尾巴,眼泪汪汪地刚好抬头望她,看见云纤凝也看了过来,身体往前挪移,想要抓云纤凝的裙摆,祈求道:“阿凝,我以后会听话,再也不惹你生气。” 云纤凝侧过目光,“他不配。” “罢了。”苍蓝伸出了手,在谢蝼惊恐的视线里,苍蓝指尖一缕蓝光点在了云纤凝的眉心,蓝光扩大,眨眼间,女子鲜活的□□就变成了无数光尘。 “阿凝。”谢蝼嚎哭出声,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聚拢瞬间消散的光尘,神像脸上毫无动容,他伸开手,手心里聚着一簇光递到了谢蝼面前。 谢蝼不及伸手接,光便飞进了他的眉心,七彩狐尾上绚丽的颜色消失,又重新生出了两条尾巴,整整九条尾巴一条不少一条不多,轻轻晃了一下,就幻化不见。 苍蓝道:“双子塔借你的灵识本神还与你。” “我不要灵识。”谢蝼哭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把……阿凝还我,我要阿凝。” 苍蓝平静道:“你与她因缘已尽。” 地面毫无预兆突然开始摇晃,不知从何处涌起的海水吞没了整个神殿,苏译在神像消失的最后一刻,横剑落在了石像的肩上,“帝尊呢?” 神像有片刻迷茫。 奉天剑剑刃上的雷电之力跳跃嗡鸣,苏译继续威胁道:“你别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把你唯剩下的这缕残念都能给你戳散了。” 苍蓝语气不变,平静地问,“弑神?” 苏译握剑的手不受控地颤了一下,苍蓝的目光从奉天剑上移开,道:“会有人告诉你,” 下一秒,苏译眼睁睁地看着神像在自己眼前化成了齑粉,他匆忙抬手阻挡却只抓住了一枚白珠流苏耳坠,脚下地面坍塌,身体一轻,直直往下坠落。 坠落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巨浪翻涌,因为难以御剑,几乎是在下落的瞬间就被海浪吞没,卷入海中,苏译寻了一枚沉水珠,本欲沉入水中后捏碎,但却还没有来得及,一团巨大的阴影从上空急速飞来,俯冲而下,将他接到了背上。 苏译惊喜不已,他抓住了灰色大鹰柔滑的羽毛,“扶风。” 扶风抽空啁啁了两声,苏译听不明白它说了什么,也不重要,扶风在巨浪中快速穿梭,往下方的一处小岛上飞去,苏译抓紧了剑,望向越来越近的岛屿。 突然怀里一团柔软,雪白的狐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虽小心却又难掩激动的往苏译怀里钻,苏译拎着后颈把它提起来,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九尾?” 九尾竭力用自己的额头蹭苏译的下巴,苏译一阵肉麻,又把它拎远了些,“你怎么会过来?” 小狐狸眨了眨眼,转头从扶风的羽毛间叼出来了一支木簪。 苏译表情一僵,连忙接住九尾口中的木簪,应当是主人经常佩戴或拿在手中把玩,木簪首端雕刻的树叶被摩挲的光滑细腻。 苏译都管不上九尾能不能回答他,慌乱地询问,“帝尊呢?你见过帝尊是不是?是帝尊让你和扶风来找我的?他现在在哪里?” 小狐狸睁着水润的眼睛,茫然地摇头。 扶风落到了小岛上,苏译长舒了一口气知道从九尾身上根本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便放弃了,他从扶风背上下来,环视了一圈。 脚下踩得是沙滩,不远处是深林,和他第一次进入秘境,爬上的岸口有些像,但却不是一个地方,这里是秘境内无尽海上的一处孤岛。 没有等多久,海面上有人影接近,苏译仔细看,才看清应当是水中有海龟托着他们。 苏译往前走等他们下岸,他略略计算了一下,消失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大多数人只是看着狼狈并无性命之碍。 白茶从一旁的扶风身上收回目光,“没想到你竟先到了,还真是一直有奇遇。” 苏译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走到岸边,一只老龟缓慢往苏译跟前移动,近了才停了下来,苏译蹲下身体,道谢道:“麻烦你了。” 老龟声音沧桑,“举手之劳,公子客气。” 有几尾彩鱼在海中腾跃,苏译的手指探进水里,它们便欢快地一拥而上,轻轻用身体蹭着苏译的指背,苏译逗他们玩了会儿,不知不觉便弯了眉眼,转头对老龟道:“今日真的谢谢你,将来若有能用的上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老龟依旧尊敬,“公子客气。”说罢,便转身重新潜入了海底,彩鱼也依依不舍地跟着老龟消失。 苏译起身,才察觉出不对,所有人都表情奇怪地看着他,有震惊有不解有疑惑,白茶抽了一下唇角,“感觉你这是回家了,都老熟人。 “毕竟是进来过一次的人。”苏译倒是不客气,他起身问,“你们没事吧?” “还好。”白茶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掉到这?” 苏译表情凝重,“不知道,我之前没有来过这里。”话音未落,他转头看向了海面,又一轮的巨大海浪往岸边涌了过来,苏译跟着往后退,巨浪落下,海水扑涌向沙滩,随着海浪而来的还有四个模糊的人影。 第115章 奉天剑只震了一下提醒,就重新归于平静。 “又是什么人?”白茶走到苏译身边,声音跟着沉了下来。 “主子。”铁奕蓦然出声,苏译转头看见铁奕手心的蘷纹令散开赤红的光晕,跟着醉鹤也从袖中拿出了凤纹令,青色光晕随着海面上人影的接近越来越盛。 白茶已经很是淡定了,“又是熟人?” 苏译蹙紧了眉,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据他所知,妄生秘境除了他和帝尊曾经待过,再就没有一个活人,更何况还是这种穿着一千年前服饰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 四人同时举步上岸,衣摆鞋靴不沾分毫水渍。 苏译眉头直跳,为首的中年男子高鼻深目,赤红须髯,笑得也最是诡异,他笑盈盈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在蘷纹令上停顿了一会儿, 刚往前尝试迈了一步,铁奕便一把收回了蘷纹令,横剑将苏译护在了身后。 同时魔族一众人也暗下拔出了剑,七尾跃身落到了苏译身边。 中年男子怔了怔,开口确认,“魔帝?” 苏译盯着他,没应。 但中年男子却是已经确认了,笑嘻嘻地感叹,“年纪真小,不过睡了几百年,现在连魔帝都这般年轻了。”他转头对身旁的同伴道:“咱们是真的老了。” 霍成得翻来覆去把散着白色光晕的犼纹令检查了许多遍,又抬头看不远处奇奇怪怪的四个中年男人,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四尊?” “什么四尊?”醉鹤站得离霍成得近,霍成得自言自语呢喃的话语,刚好听到,他和苏译,铁奕这种半路堕魔的,对魔族的历史并不熟悉,再加上也不感兴趣,可以说完全是一无所知。 “魔族最先的四位尊者,就是四枚纹令的主人。”霍成得顺口回答。 “对的。”红髯中年耳聪目明,霍成得刚说完,他赞许的目光就投了过来,“算起来,你们还得唤我们一句祖师。” 苏译完全不给面子,“有事说事,你们现在出来就是为了认亲?” 红髯中年很是惊喜,“这小娃娃,脾气还挺大。” 旁侧青袍的中年习以为常地提醒,“蘷尊,说正事。” 蘷尊清了清嗓子,很是夸张地颔首,“行,说正事。” 第101章 四尊 “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们是魔界最早的四位尊者,你们用的尊号便是我们起的。” 苏译冷淡道:“据记载你们已经死了。” 夔尊点头,很是坦诚, “是死了。” 众人:…… 苏译扫了一眼他们脚下,并没有发现影子,皱眉问, “又是残魂虚影。” “不错。”凤尊接道:“一千年前我们四人为了封印妄生秘境魔气耗尽而亡, 但也预料到秘境总有开启的一天, 一千年前的往事总要有个结果, 便留下了四缕残魂等候你们来此,如今看来,我们并没有预料错。” 蓝翎抢声怀疑, “秘境是你们封印?” “是啊。”夔尊莫名道:“有什么问题吗?” 在众人一言难尽的表情中, 苏译接话道:“仙门的记载并非如此,妄生秘境由神族封印。” 夔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也差不多。” 逍遥弱弱开口,“这差得可太多了。” 夔尊刚要说话, 便被凤尊拦住了,凤尊接过话头道:“秘境确实是由我们四人封印, 当时事情发生的突然, 不论是仙门还是魔族想来是不会将完全的真相告诉你们。” 白茶追问, “为何?” 凤尊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多问一句, 神族陨落之事仙门是如何记载?” 蓝翎道:“能如何记载, 洪水肆虐, 妖兽猖獗, 神族为了阻止生灵涂炭, 创造了妄生秘境,将洪水与妖兽全部引入秘境并封印,神力耗尽而亡。” 凤尊摇头叹息道:“我们四人到至于灵力耗尽,神族真不至于,只是这些事情,姑袛一个便办得到。” 苏译问,“那当年真相到底是如何?你们的残魂虚影留在此处这长时间什么目的?” 凤尊似陷入回忆般道:“往事记载有些对有些错,洪水肆虐不假,妖兽猖獗不假,生灵涂炭亦不假。只是自从神族创世以来,万物生灵都由神族庇佑,下界凡尘之人也便顺理成章尊神敬神,可是好景不长,便遇到了上述所说之事,可以说那就是一场灭世的浩劫,求神拜佛再也无用,凡尘之人开始寻求自救之法,以此有了魔族有了仙门。仙门继续追随神族求问成神之路,而魔族却是彻底背离神族,与妖兽为伍,虽纷争不断,但魔族却日渐强盛,他们自认当初是因为神族的抛弃,他们才不得已走上了这一步,也因神族的不作为甚至亦有神族推泼助澜,助纣为虐,才让整个凡尘成为炼狱。以魔族为主,另有背叛的仙门世家为辅,爆发了罚神之战。无数人涌进神殿,砸毁神像,弑神灭神。” 蓝翎的声音都紧了,“之后呢?” “之后……”凤尊停顿了许久,“堪称梦魇。” 凤尊无法再说,众人便把目光落在了夔尊身上,夔尊难得苦笑了一下,接着往下道:“对于人族的反噬与背叛,神族震惊之后是滔天的怒火,我们是彻底惹恼了神族,他们开始计划灭世,将万物生灵全部抹杀。” 白茶道:“可我们现在不是还在?” “那是因为在杀阵开启之前。”夔尊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姑袛持奉天剑杀尽了诸天神佛。” 连声的不可置信,“为什么?” “不知道。”夔尊摇头,“我们找到姑袛时,祂一人撑着奉天独跪在神殿内,华服被鲜血浸染,双目淌血,不似神倒似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我们当时是真的害怕了,步步后退撤出神殿,耗尽所有修为连同一部分妖兽和神殿一起封印。” 白茶问:“姑袛真神还活着?” “死了。”凤尊接道:“我们踏出神殿的最后一刻,虽没有敢返身再看,但可以确定,祂自戕在了奉天剑下,可即使祂逝世,留下的不安和阴影还是挥散不去。也果真如我们的预料,姑袛虽然逝世,但罪诏还在。” 苏译一惊,“罪诏?” “对。”凤尊颔首道:“当时用来灭世的神器就是罪诏,也是除姑袛真神之外其他诸神一起参与创造的神器,我们无法得知那件神器当时为什么没有发挥作用,但可以肯定只要契机合适,他还是会继承当初诸神的遗念,进行灭世,这也是我们守在这里千年的原因。” 有人恍然道:“难怪说仙门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成神是因为罪诏,罪诏还真的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道禁锢与惩罚。” 凤尊道:“罪诏的具体作用我们难以准确揣测,只是不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毁掉,不能让它继续留存于世。” 苏译蓦然愠怒,“你们说完了吗?” 夔尊不解地嗯啊了数声,转头询问凤尊,“完了吧……” 苏译松开了捏紧的拳,手心里满是血迹,铁奕瞪大了眼,不知道苏译何时把自己的手伤成了这个样子,但苏译已经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转身,“我处理一下伤势。” 众人面面相觑,苏译没心情听他们商讨怎么毁掉罪诏,本欲找个安静地,自己待会儿,只是坐下来还没有一会儿,除了七尾之外,醉鹤也跟着寻了过来。 他自然地依着苏译对面的树坐了下来,将自己的衣袍整理妥帖,才抬头扫过苏译胡乱包扎起来的右手,不咸不淡地评价道:“蛮拙劣的。” 苏译亦盯着自己的右手,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目的达到就可以,管他拙不拙劣。” 醉鹤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瓶递到了苏译手边,状似无意般问,“有其他事?” “没有。” 醉鹤轻笑了一声,很是脾气好,“你如果还有什么人要寻,需要离开,我可以帮你打掩护。” 苏译直视向醉鹤的眼睛,醉鹤不躲不避,慢悠悠道:“不过要等天黑。” 苏译将玉瓶接到手里,“好。” 醉鹤没问苏译具体要做什么,苏译也没询问醉鹤知道多少,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醉鹤拍了拍衣袍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不远的仙门弟子,补充道:“早些回来,若被他们发现你不在,多少还是会有些麻烦。” 苏译点头,“谢谢。” 月亮隐进云层,苏译转头见醉鹤站在树影下,隔得远看不到表情,遥遥一眼,苏译便跃上扶风,轻轻拍了一下灰鹰的脊背,“回去。” 茅草屋和当初离开时一样,苏译跨进门槛,顺手点燃了玄关处摆放的油灯。 明亮的火焰跳跃,映亮了整个屋子,屋内摆设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头,苏译握紧了手心的木簪,伤口裂开再次渗出鲜血都无所知。 “师祖。”他尝试唤了一声。 除了夜风吹动窗户的哗啦声,再无任何回应,正当苏译打算放弃,却蓦然察觉出陌生灵力的波动。 “什么人?”苏译迅速侧身,避开击向他的攻击,步子再次站定,握在右手的木簪却已经消失。 第116章 抬头就对上了门口站着的人影。黑袍黑兜帽,戴一副造型夸张的鬼怪傩戏面具,暖黄的火光将傩戏面具照的一半明一半暗。 黑袍人手中拿着那支刚刚握在苏译手里的木簪,不及苏译反应过来抢夺,木簪被黑袍人毫不犹豫地捏断在了手心,直坠向地面。 苏译祭剑就挥向了黑袍人,“又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译剑式凛冽迅猛,但黑袍人却躲避的毫无压力,边躲还能边回答苏译的提问,“门主,帝君,教主,不知道你想先认识哪一个?” “你果真是姚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姚真一派轻松,“自当是白释告诉本座,难道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白释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 “我能把他怎么,不会比待在你身边差。” 苏译斥问,“你什么意思!” 姚真挥开苏译的攻击,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似无意般扫了一眼地上断成两截的木簪,“你猜。” 苏译终于弄明白了一切的奇怪之处,怎么他一到这里,姚真就出现了,像一直在等他一样,“是你故意引我来此。” 姚真并不遮掩,“不错。” 苏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簪子你是怎么拿到的?” “自然是白释给本座的,他的东西若非他主动赠予,可没人能有本事拿到。” 簪子是白释主动交于,这里也是白释亲口告知,姚真才能如此顺利地在这里等到了他,一切似乎已经明朗,但苏译还是下意识的否认,“你放屁!” “这就难以接受了,本座如果说正是白释出谋划策,让本座等到你之后除掉你,你又该如何?” 苏译握剑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字语却坚定异常,“不可能。” 姚真倏忽之间却是笑了,“自然不可能,白释可没有这般滥杀无辜的喜好。”他突然一顿,话语一转又道:“但本座有,这里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死在了这里,谁又能知道是本座杀了你,没有确实的证据,恐怕白释也不会拿本座如何。” 苏译被逼迫着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听姚真继续道:“但你猜,白释给本座木簪和告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他会不知道本座有千万种可能杀你,他是没有预料到?还是预料到依然让本座在这里等你。” 苏译已经被逼得退无可退,但依然坚定,“不会,你少拿自己阴暗的心思揣测师祖。” 姚真叹息般摇了摇头,“本座这不是揣测,而是了解,本座与他自年少时相识,到一同创建无极门,相知相交近千年,这世间没有人比本座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本座。他这人看似寡漠其实最是重情,也最是绝情,看似无波无澜,其实心思比谁都细,恐怕你连什么时候惹恼了他你都不知道。” 苏译怔住了,姚真接着道:“同样,他对你是何情谊你真的确定吗?” 苏译自觉姚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闭嘴!” 苏译明显的方寸大乱,姚真却愉悦地笑出声,“他手腕上也种了一寸牵机引,他可告诉过你?” 苏译瞪向姚真的瞳眸里有一刹茫然,姚真接着满怀恶意地补充,“那本座现在告诉你,那寸牵机引至今还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第102章 牵机 面前场景快速破碎变幻, 姚真也在眨眼间消散不见,苏译匆忙向前追赶,“你把话说清楚。”但并未抓住姚真一片衣角, 只抓住了一朵桃花。 抬眼所见,是一望无际的夭夭桃林,满林桃花盛开, 灼灼其华。苏译握剑往前走了几步, 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洁白身影, 坐在桃花树下。他闭着眸似乎睡着了, 花瓣落了他满身。 青丝未挽散在背后,神态很是安然柔和,比那满树桃花都要让人难以移目。 苏译有片刻怔愣和不可置信, “师祖。” 听到声音白衣的仙尊转过了头, 似是一直在等苏译的到来,眸中闪过一刹欢喜,“苏译。” 不知为何,苏译眼眶竟然有些酸涩, 他吸了吸鼻子,把胸腔中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暂时按下, 快步到白释身边, 蹲下来, 面对面抓住了他的手, “师祖怎么在这里?这些时日你还好吗?” 白释笑着摇头, “无事。” 苏译还是忧心不已, “那姚真?”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白释边说边低头看着苏译抓紧他的双手, 眉峰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你右手怎么了?” 苏译匆忙就想把手缩回去, 他右手手心的伤口还在,血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凝固,但白释的动作要比他快,已经反手展开了他的手心,。 狰狞的一道划痕便毫无遮掩地显在了白释面前,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覆在了伤口上,白色的灵力晕开,原本可怕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初。 白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苏译却无端觉得身边气压很低,他绝对是生气了。他心虚地开始乱瞟,他可太清楚这伤口是从哪儿来的了。 目光扫过白释垂下来遮住手腕的宽袖,轻薄雪白的衣料下可以隐约看出他瘦削的手腕,许是白释身量本来就高,平常穿的衣裳大多宽大,飘飘若举,并不会有这般直观的感受,他确实瘦削了些,腕骨扁薄,肤色雪白,上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手上力道一轻,白释松开了抓着苏译的手,只是还未及直身起来重新坐好,苏译突然倾身,单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仰头唇瓣已经贴上了白释的唇。 动作一气呵成,白释毫无预料,因惊诧睁大了眼,不知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什么,也并没有推开。 苏译轻轻咬了咬薄软的唇瓣,见白释并不拒绝,便越发得寸进尺了起来,勾缠住唇舌,他加深了吻。 白释喘息凌乱,手掌无意识间扶住了苏译的腰身。 苏译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空出来的手准确抓住了白释的右手手腕。 白释回过了一点神,茫然地低头顺着苏译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手腕,上面绕着一寸鲜红若血的红线。 看清的一刹那,白释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苏译整个人都有点呆愣,他慢慢抬头对上白释的眼睛,“师祖,这是什么?” 白释把自己的手腕从苏译手心强硬地抽回,用衣袖掩住,他难得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苏译,这不重要。” 苏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那师祖告诉我什么重要?这些时日都是弟子自作多情,师祖既然不喜欢倒没必要勉强自己。” “苏译。” “你可知道这么长时间,我找不到你我有多害怕和担心,我生怕你有什么意外。”明明已经强压下去的情绪,却在瞬间全部涌了上来,几乎能够将他淹没,疲累感铺天盖地。自他从这副身体里醒来开始,便没有停歇过一日,内乱,继位,大战,奔波寻找,推着他往前,他以为只要咬咬牙,总会渡过,可前面总有更加难以抉择的事情等着他,那罪诏灭世的说法是真还是假,他是否能让自己只是爱,而不去强求什么回应,他越想越委屈,“弟子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怕我对你的信任不够坚定,爱意不够纯粹,从而伤害你半分半毫,可弟子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就是有私心会难受。” 白释很轻地道:“我知道。” 苏译根本忍不住涌到眼眶的泪水,“师祖什么都知道,也是什么都不重要。” 白释的眸中滑过一抹痛惜,他抬手试图去擦净苏译越来越多的眼泪,生涩地安慰,“别哭了。” 苏译顺势把眼泪全蹭在了白释的衣袖上,环臂慢慢将人抱住,他抱得用力,多少有些宣泄情绪的成分在内。 白释任由着,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抚着苏译背后的发,直到怀中很轻的啜泣慢慢消失,他低下头极尽温柔与虔诚地吻在了怀中人的额头上。 苏译紧了紧力道,声音都是闷的,“我保证,这么没骨气就这一次。” 白释似乎笑了一下,但笑容太浅又稍纵即逝,“嗯,就这一次。” 一点白光晕开,白释不知什么时候手指滑过来点在了苏译的颈边,怀中人呼吸逐渐变得清浅,他起身将人抱着步出了桃林。 姚真拢袖站在茅屋内,油灯依旧燃着,火焰将屋子映得昏黄温暖,他见白释出来,略抬了一下眼,站得位置却没有变,也没有出声。 白释将苏译抱放在了床上,俯下身在唇上落下了一下吻。 白释并没有停留太久,似乎只是一个告别的吻,没那么缱绻,更多的是不舍,只是他的情绪浅,也隐得深,直身起来便已恢复如常。 奉天剑被他放在了苏译身边,他起身的时候多看了一眼,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姚真抬步到白释身边,递给他一副面具,面具纯白,只在额头镂画着一朵冶丽的莲花。白释刚伸手要接,姚真却撤回去,他近乎锐利直白的目光落在了白释脸上,语气却依旧柔和,“你我见面都这么久了,果真对我这副面具下的相貌一点也不好奇。” 第117章 姚真脸上戴着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戴的傩戏面具,鬼怪样式,神秘古老,白释盯看了片刻,平淡开口,“不好奇。” 姚真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这么不愿见我,难不成连石英也不愿见?” 白释的面色一僵,见姚真的手指已经搭在了面具上。 傩戏面具下,是一张非常稚嫩年轻的脸庞,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副少年模样。 “石英。”白释往前急迈了一步,试图看得清晰些,即使长大了许多,但确实是石英的脸,是长大后石英的脸。 姚真不知是失望还是果然如此的平静,他慢悠悠道:“你果真挺在乎他。” 白释攥紧了拳,明明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竭力冷静了下来,“我该想到的。” 姚真观赏完白释难得的气极,心中压了一晚上的虞气似乎才纾解开,他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睡着的人,重新将面具递到了白释跟前,“该走了。” 白释戴上面具出了茅屋,走出不远,就有一道天梯从天空中悬落下来。白释并没有等跟着他出来的黑袍人,经直踏上了天梯。 姚真跟在白释身后,走了一会儿,不知出于怎样的毛病,突然停了下来,刚刚压下去的虞气又在上涌,“你还真是永远都学不会听话。” 白释停步转身,看向距他差了几节台阶的姚真,重新往回返了几步,到姚真跟前,伸出了手。 东方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给白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姚真微眯了下眼,抬手握住了白释的手心。 指尖相触,毫无预兆地,白释手腕上的红线再一次显了出来。 白释的眸光渐沉,问:“好玩吗?” 姚真盯着那缕红线,红线衬托下的肤色更加莹白,不答反问,“挺有趣的不是吗?” 白释收回手,另一只手搭在了手腕上,毫不犹豫就将那缕刺目的红线撕拽到了手心,随着红线彻底与皮肤分离,手腕青筋暴起,白释很重地喘息了许多口,暴起的青筋才慢慢恢复。 姚真站在原地,面色一寸一寸变的越来越难看。 白释松手将红线从缭绕浮云间扔下,没看姚真一眼,继续转身往上走。 苏译感觉这一觉自己睡了很久,睁眼没有看见白释,只有身边静静躺着的奉天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疯和尚。 苏译走那他跟那,“老衲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真的是帝尊的师父。” 苏译强按着耐心,“没听说过帝尊有师父。” 若梦毫无办法地挠头,“你这性子随了谁,怎么能这么犟,你仔细想想帝尊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蹦出来就是帝尊,他肯定有师父。” 苏译一剑柄拨得若梦差点栽个跟头,满目怀疑,“凭你?”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老衲不是教他打架的。” “你教他什么?” 若梦双手合实,很是严肃,“诵经。” 苏译的目光在老僧的脸上顿了顿,他终于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莫名的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突然伸手就抓住了老僧的手腕,灵力渡了进去。 若梦一脸懵地看着苏译的动作,不知道思起了什么眉头直跳。 苏译不仅没探出老僧的修为,甚至连年龄都没有探出来。 若梦将自己的手腕从苏译手里拽回来,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边揉被捏的生疼的手腕边数落,“尊老爱幼懂不懂,老衲就算不是你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你也不能如此没礼貌。” 苏译还是难以接受,“你教不出师祖。” 他师祖光风霁月,遗世独立,不是面前这个全身上下都透漏着古怪的和尚能教出来的,师父和徒弟再怎么样,也该是有些相似之处,但师祖和这和尚哪里像! 说起这个,若梦也很无奈,“其实老衲也尝试过将释儿养的活泼通人情些,但这不是失败了吗?这不能怪老衲,他性子就是那样,谁养都会长成如今这般,想当年七八岁混乞丐堆里,也是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 若梦意识到说多了话,立马刹住了话头,“反正老衲确实是释儿的师父,不仅是师父,也是老衲从小将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好,我信。”苏译匆忙阻止,防止他越说越离谱。 第103章 若梦 苏译和若梦还未走近, 原本围坐在一起交谈的人全部站了起来,白茶笑盈盈的目光移向若梦却是愣住了,“若梦禅师?”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虽不过几面之缘,但印象中的若梦禅师和仙风道骨还是沾点边的,可面前这个一身破破烂烂袈裟, 一副路边算命坑蒙拐骗骗子的模样, 实在是让人和昆仑虚在位的仙君搭不上关系。 若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摆出一点得道高僧的样子, “阿弥陀佛,正是老衲。” 逍遥探头过来瞧,也惊的张大了嘴巴, “禅师这是经历了……什么?” 若梦从善如流,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在一片还算其乐融融的攀谈中,突然插进来一句突兀的惊诧声,“你还没死!” 若梦转头对上夔尊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微扬了扬下巴道:“老衲没死很奇怪吗?老衲可是上天入地仅剩下的唯一一个真佛。” 夔尊收敛表情道:“不奇怪, 还以为当时姑袛砍尽了呢,没想到还有漏了的。” 若梦淡定颔首, “老衲跑得快。” 凤尊出声改变话题, “既然禅师在, 事情便好办许多, 不需要我们毫无目标地继续揣测了。” 若梦眉毛倒竖, “这么多年没见, 你这自说自话的毛病还是没有变, 老衲可没有说要帮忙。” 凤尊轻哦了一声, “那确实也没有留的必要。”话音未落, 与夔尊凤尊并行的两位魔尊已经拔出了武器。 逍遥虽然惊了一下,但身体反应更快,祭剑往出急迈了一步,挡在了若梦身前,劝解道:“有话好好说,莫……莫要动气。” 若梦顺手拍了逍遥肩膀一把,把他拉到了身后,并没有生气,依然笑眯眯的,“老衲也没有说完全不帮忙,不然也不会来这里,但确实有些复杂。”他说着,席地便坐了下来招呼,“都坐下,容老衲慢慢说。” 苏译站的离若梦近,被他坐下时拉得踉跄了一下,若梦仰起头,一副长辈关照晚辈的慈爱模样,“你也坐,坐老衲身边。” 之前他刚醒还没有从师祖突然消失的噩耗里冷静下来,一时没有想起师祖确实有一位师父,而且他在师祖的记忆幻境里其实见过,如今再怀疑也不得不接受。 陆陆续续全部围坐下后,若梦拍了一把苏译的肩膀道:“做下介绍,老衲是帝尊的师父,现今魔界的魔帝是老衲徒弟的小徒孙。” 众人表情精彩纷呈,了解内情的无法说什么,不了解内情第一次听到的却是一时间惊的不知道说什么话,夔尊的眼睛都瞪圆了,满怀期待地望向苏译,“这老秃驴在胡扯。” 苏译第一次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感觉,破罐子破摔地道:“不算胡扯。” “不对。”霍成得绞尽脑汁地思考,试图理顺这一层关系,“帝上不是被青华峰逐出门派了吗?不算渊和的徒弟,也便不算白释的徒孙,更加和你没一点关系。” 魔族一众下属连忙点头,他们帝上绝对和仙门没关系,有也是以前,现在绝对没有! “是逐出青华峰了。”陆凉时的视线落在了苏译身上,微垂了一下睫羽,出声道:“但尊者还认,只是不是青华峰弟子,并非不是尊者的小徒弟。” “是这个理呀。”若梦连声附和,“渊和也不是无极门弟子,但是是白释的徒弟,帝尊也不是慈福寺弟子,但也是老衲的徒弟,师门传统就这样。” 凤尊打断道:“这件事没这么重要,你说重点,罪诏现在在哪里?” “你着什么急?”若梦斥怪道:“你现在知道了,就能顺利毁掉吗?神殿三十三位真神共同创造的神器,是你说毁就能毁的,现在紧要的问题是你们要准备好,如果毁不掉怎么办,怎样才能将伤亡降到最小。” 凤尊抬头看向遥远的天幕,海天一线之处,渲染开金色的微光,雷霆在期间跳跃,逐渐漫延扩大,隐有铺天盖地毁天灭地之势。 他道:“有准备,如果实在毁不掉,我们会将浩劫阻遏在这方秘境。” 若梦惊的直接坐直了身体,“不是,你商量没商量,又是你一个就决定了。”他转头对上蘷尊继续数落,“你不管难道都不劝吗?他说怎么做你就跟着怎么做,到底你是四尊之首还是他是四尊之首?” 蘷尊无辜地耸了耸肩,“本尊也觉得可行,就是棘手些。” 若梦气急攻心,“这是棘不棘手的问题吗?再说凭借你们现在就吊了一口气的样子,能够再次封印秘境?还让秘境和外界彻底决断。”若梦大力一展衣袖,“完全不可能!” “有可能。”凤尊目光坚定,“魔族这边需带纹令的四位魔尊配合,同时,你们仙门这边也需要出神器,只要力量配合的恰当,未必做不到彻底让这一方秘境从三界消失。” 第118章 若梦气不打一出来,“你们都死过一次了,不怕死,有没有问过这一群孩子要不要跟你们一块死!” 凤尊看向了苏译,“只要魔帝下令,魔族不敢有人违令。” 白茶轻咳了一声问,“前辈说出神器是什么意思?” 若梦道:“能什么意思,带着神器和他们一起化作这一方秘境的封印。” 白茶略惭愧道:“这我一个决定不……”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莲山就接道:“可以。” 白茶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莲山,莲山顿了一下,无波无澜地补充道:“我只说我可以。” 逍遥跟着,不安地搓着手,“我也可以。” 祈言风思衬许久,“也就是说,除了封印秘境的人会牺牲之外,等到秘境彻底封印后,其余人也出不去,如果罪诏再降罚,他们也会死。” 围坐的人中不知谁吞了口唾沫,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或许他们这些人求仙问道,多少都有舍己身救天下的凌云壮志,只是突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甚至即使做了,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记得,只知他们不过是卷入秘境之中出不来死掉了。退缩拒绝这些情绪还是无可避免涌了出来,只是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做这个贪生怕死者。 僵持了许久,终于有人开了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还想回去成亲。” 若梦叹息了一声,接话,“老衲就说行不通。” 蘷尊没了耐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行?” 若梦又重重叹了口气,侧身看苏译,“奉天呢?” 苏译虽不知道若梦要做什么,但是听话得将奉天祭出来接给他。若梦却并没有接,目光从奉天上移到苏译年轻的脸上,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你如果能用奉天杀掉白释一切便可解。” 蓝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若梦耸了耸肩,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般随意地解释,“白释就是罪诏,也只有奉天能杀了他。” 众人匆忙去看苏译的表情,苏译平静的不太正常,反手就将奉天剑收了回去,并没有否认,只是脸色看着有些沉。 他多少预料到会有这一幕,只是没有想到更加荒唐得是,还得他来,他就说这死和尚看着不太像好人。 若梦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他真的有点摸不准苏译,“你倒是说句话,给点反应。” 苏译:你想要什么反应?我装一下。 若梦:…… 众人:…… 醉鹤冷静地问,“为什么非得他来,其他人就不行?” 若梦无可奈何地拍了把衣袍,“世事变幻,自有因果,奉天剑的选择谁知道呢。” 眼看着若梦就要起身,蘷尊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按了下来,“你慢着等一等,你既然知道白释是罪诏,你还收他为徒?” 若梦开始耍无赖,“老衲能知道会有今日吗?老衲还以为只要好好养,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蘷尊咬牙切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强压之下,若梦重新坐了下来,妥协道:“黄金瞳确实可以预知未来,但你见过预知神器的吗,同等级根本预知不了。” 蘷尊都懒的多看他一眼,“你要报复你就直说,别做你那副慈悲济世的样子,瞧多了恶心。” 若梦裂嘴轻轻笑了笑,并无所谓,“你们总得给当初的弑神之举一个交代,迟来了千年,该还的因果还是要还的。” 他整个人都有点虚幻和缥缈,明明坐在眼前却似乎随时会坐化,“老衲能做的只有这些,最终会如何非老衲可以改变。”他抬头遥望向天幕,天边的金线如今已经逼近到了头顶,内里滚跳着雷电,似乎随时会劈落。 威压浓重,众人惊得全部站了起来,望向天空,“怎么突然变天了?” 若梦幽幽的,“看来罪诏已经做出决定了。”众人仓皇起身,苏译却没有动,若梦的视线移在了他身上,笑得很是淡然,“真不打算管吗?看来奉天也有眼瘸的时候。” 苏译没说话。 若梦自然地起身,回头看着苏译道:“如果决定了,来寻老衲,老衲教你如何用奉天如何打败白释。” 苏译侧头却无意对上了陆凉时的视线,他似乎一直在看他,刚刚过于出神,也便没有发现,如今四目相对难得双方都没有要吵架的意思,苏译最先开口,勾了下唇角,“你想说什么?” 陆凉时冷冰冰的,“我能说什么,我又管不了你。” 苏译:…… 霍成得急匆匆返回来到苏译身边,看着有话要说,但努力了许久,没挤出来一个字,一脸便秘了的表情瞅着苏译。 倒是醉鹤看出来了霍成得打算说什么,直接就帮苏译给否了,异常平静地道:“如果打算坐着等死,本尊没什么意见。” 霍成得惊讶地啊了一声,拼命指自己,用口型表示,“不问我们得吗?就这么决定了?” 苏译抬头,铁奕急忙往前跨了一步,眸色坚定,“主子任何决定,属下都誓死遵从。” 苏译的视线从一众魔族下属身上移回铁奕身上问:“孤若真决定坐着等死,你们也要陪?” 铁奕毫不犹豫嗯了一声,霍成得想说话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醉鹤倒是笑得一脸兴奋,“说实话,灭世听起来挺刺激的。” 苏译一言难尽地转过了视线,说实话他也是真的没看出来醉鹤有这种爱好 苏译坐着等所有人再次返回,思考了许久道:“先不说打败帝尊的可能性大不大,帝尊身边现在还有帝君,建议还是做最坏的打算。” 白茶严肃道:“毁不掉?” “可以这么说。”苏译低头捡了一块石子放在了众人围坐的空地中心,“魔族赞成凤尊之前的提议,愿意派人带纹令封印秘境,但在封印之前需将其余人送出秘境,至于封印的人选,采取自愿吧。” 铁奕左右看了一下,捡了一块石头放在了苏译放的石头旁边,七尾从苏译的身边蹭过,叼着石头也放在了一起。 仙门中有人咦了一声,“猫也可以?” 白茶压低了声音,“它修为不比你低。” 霍成得几乎是没有犹豫,在七尾转身的瞬间,迫不及待就找了一块石头放上了。苏译依然没什么表情,侧身向醉鹤伸手,“凤纹令暂时交给我。” 醉鹤难得有些郁结于心,“这就是你想了这么久的办法?” “嗯。”苏译道:“你等下跟其他人一起离开秘境。” 醉鹤冷笑,“然后让真心追随你的人跟着你送死?” 苏译很是平静,“这是伤亡最少的办法。” 醉鹤毫不退让,“是吗?” 苏译将掩在衣袖中的手捏紧了,林致往前一步出声打破针锋相对,“主子。”她低着头,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秀气的眉眼,恭敬道:“主子若不介意,凤纹令可以交给属下。” 醉鹤没拒绝也没答应,苏译转过身面对白茶,“魔族想要凑齐四位魔尊令还需要些时间,你们仙门呢?” 白茶将一枚白玉玲珑骰子放在了地上,“算我一个,神器骨玉玲珑骰。” 莲山抬手按到了自己眉心,眉心的莲花钿晕开光彩,逐渐脱离皮肤变成了一片像花瓣的七彩翎羽,“神器莲花翎。” 逍遥伸手掌心浮出一枚墨玉水珠,“神器沉水龙珠。” 祁言风手心是一颗缩小版的金色古钟,“神器磬钟。” 神器本来就稀少,一般情况下一个宗门都未必有一件,而且就算有也不大可能随身带着,能凑齐四件已是不错。苏译倒也没有说什么,转头问蘷尊,“够吗?” 蘷尊皱紧了眉,“难说,要不也试试能不能打败白释,好歹我们这么多人,就算还有个什么帝……君,不也才两个人。” 苏译没说话,反手祭出了奉天。 蘷尊识趣地收了声,粗线条如他,也察觉出了不对,侧头过去八卦地询问霍成得,“什么关系,这情况不至于只是个挂名的师祖徒孙吧?” 霍成得有嘴难说,竭尽全身力气委婉,“历代廖生魔尊都有的一些癖好。” 但蘷尊竟然破天荒地懂了,啧了一声,感叹道:“比本尊有追求,话说那罪诏化形成的人好不好看?” 苏译锐利的目光直接瞪了过来,霍成得瞬间装死,苏译垂了下眸,收剑拍身站了起来,“你们商讨,失陪。” 第104章 抉择 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月色皎洁,苏译寻过去的时候,若梦正靠在一棵树下面睡觉, 走近了还能听到鼾声。 他走到跟前,抬腿踢了一脚树干,若梦才猛然从地上惊醒了过来, 边抹了把脸起身坐起, 边移动屁股给苏译腾地, “考虑好了?” “没有。” 若梦丝毫不意外, 拍了一把自己旁边的位置,“先坐。” 苏译并拢双膝坐下后也不说话,若梦张了张口, 试图打破诡异的静默, “你既然都来找老衲了,就没有话说。” 第119章 苏译将额头抵着膝盖,抱紧了自己,这般模样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脆弱又倔强,等了许久, 苏译才开口, 他的声音很闷甚至还带着鼻音, “即使师祖真的是罪诏, 他也不会选择灭世。” 若梦的目光也有些幽远, 不知想到了什么, 低头笑了声, 说得却轻松, “这不是还有姚真吗。” “姚真?”苏译略微抬头, 侧着眸光看坐在他旁边的和尚,询问道:“他要灭世?为什么?” “你听没有听过侍神者?” “有些耳闻。” “他的祖辈都是侍神者,供奉神明,掌管信徒,传递神谕。但自千年前神明全部陨落后,侍神者也被屠戮殆尽,他是唯剩的幸存者,或许也有恨吧。” 苏译沉默了,“那禅师呢?也恨?” 若梦的脸几乎全被笼在了阴影里,话语幽幽的,听不出悲喜,“佛陀无恨,神明也无恨。” 苏译有些着急,“可还是有了罪诏。” “所以他们都死在了奉天剑下。” 苏译哑然无语。 若梦却侧头看向苏译,问:“你知道奉天剑的来历吗?” 苏译乖巧摇头,“不知道。” “奉天剑是上古第一位人皇以身饲剑后幻化成的一柄神器,是悬在众神头顶的神明。” 苏译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若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也会犯错,神也需要被约束,奉天剑从出世起便为惩处神而生,所以人皇去逝后,派人将奉天剑交到了姑袛手中,希望祂能用奉天惩罚那些没有履行神祇职责,甚至已经不配为神的神明。” 苏译将脸颊贴着膝盖,看脚边柔韧的一株嫩草,月光映照下的叶子泛着漂亮的光泽,他很难说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平静的连自己都觉得不该,“所以姑袛杀尽了诸天神佛,是觉得他们已经不配为神了吗?” “算是吧。” 不知从何处爬过来一只蚂蚁,已经爬上了若梦的衣袍,若梦一展衣袖,将蚂蚁稳稳地送出了很远。月光从树叶间隙洒下来,苏译伸手去抓,展开来给若梦看,“其实没有万灵,只有山川草木也很好。” 苏译这般的孩子气,倒是让若梦失笑出声,“总归是单调了些。” 苏译收回手心,吸了吸鼻子,垂头让发丝遮掩住自己所有的表情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奉天会认他? 若梦伸手拍在了苏译的肩膀,“你如果有决定了,便说明奉天并没有选错人,就像当初选择姑袛一样,奉天会选择保全这世间的最优解。 苏译抬起了头,明亮的眸光直直地盯看着若梦,“我如果做不到呢?” 若梦的眸底闪过一刹的漠然,“那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该是这世间的劫难。 苏译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脸上慢慢展开一点笑颜,坐直了身体,很是期待地看着若梦,“你给我说说师祖吧。” 若梦并没多问,从苏译的举动中已经知晓了他的选择,他笑眯眯的,似乎也非常乐意和苏译聊这个话题,“你想听什么?” 苏译想了想,“师祖小时候是什么样?可爱吗?你怎么从乞丐堆里找到他?” 若梦哈哈大笑,“可爱,哪能不可爱,粉雕玉琢的,他小时候还挺爱笑,也不知道怎么长着长着就不爱笑了。老衲当初算出了他的位置,便去寻他,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乞丐堆里一眼就认了出来,一个馒头就把他骗得跟老衲进了慈福寺。” 苏译有些疑惑,“不是说灵器化形都非常困难吗?为什么你第一次见师祖,他便是人形?” 若梦顿了顿,“是姑袛逝世之前,用一缕神识助罪诏化形,具体祂为什么如此做老衲并不清楚,唯有的猜测就是万灵背叛,神殿覆灭,祂不可能没有一点芥蒂。”若梦问:“如果白释消逝,你会恨苍生吗?” 苏译轻轻摇头,“不会,也不是他们的错,而且我不也是苍生之一。” 若梦缓缓笑了,“好了,时间不多了,老衲教你如何赢白释。” 苏译不动,若梦便很有耐心地保持着动作等着,许久之后,苏译才动了一下,手中祭出奉天,握在掌心站了起来。 若梦端正坐姿,也变得严肃,“渊和的九玄剑谱你也学过。” 月光下,苏译手中的奉天剑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刺目金光,苏译点头,“嗯。” “走一遍,老衲看看。” “你剑招虽快,但不够稳,心浮气躁,这种境界,白释一眼就能找到破绽。你若与他对战,最忌急和快,他习惯跟出招之人的节奏调整自己出招的快慢,往往看似没有威胁,却能一击致命。所以招式的快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让他找不到破绽。” 苏译挥剑而出,将海面激起了万仞的波涛,若梦颔了一下首继续道:“奉天剑能给你带来极大的优势,即使与白释硬碰硬,他也得忌惮。但白释会得杀招并不多,唯一的一个是寸寸莲花掌,寸寸莲花掌是慈福寺弟子都会的一部功法,但能练到一掌取人性命的人,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 “如果他使用寸寸莲花掌不要和他硬碰,即使你勉强用奉天接住,你也会受极大的内伤,瞬间五脏俱碎也不是不可能。” “白释与姚真都擅幻术与阵法,白释的阵法登峰造极,如果不幸被他困住,再想逃脱,便困难了。而姚真更加精于幻术,不被所见所听之物迷惑,是你在与他们对战时最需要注意的地方。” …… 许是奉天的威势实在过大,陆陆续续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他们站在一旁看月光下练剑的身影,等到最后一道剑式收回,奉天归鞘,苏译转过身望向人群,却再没有找到若梦,苏译顾不了那么多,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已经追了出去。 苏译近乎咆哮,“人呢!” 陆凉时接话,“走了。” “走哪里去了!” 陆凉时道:“禅师的意思是,不论你最后做怎样的选择,他都不想亲眼看到,让我们自己决定。” 苏译一把就揪住了陆凉时的衣领,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把人拦着?!他扔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说走就走!” 陆凉时侧颈,用力把苏译的手给撕开,视线滑到苏译的手上,毫不留情面地道:“奉天剑在你手里,他就算留下能有多大用处,你是长不大吗?没人给你兜底你就残废了?自己做不了决定。” 苏译松手,踉跄后退了一步,眼眶瞬间有些红。陆凉时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话,长缓了一口气,“苏译,没人逼你,所有人都在等你,但你闹脾气也该闹够了,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苏译很是固执,“我没有闹脾气。” 陆凉时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唇角,也不管苏译有没有在听,便道:“白茶的意思是,魔族选几人带上纹令,她和蓝翎也从仙门这边选上几人带着神器随四位先魔尊一起尝试封印秘境,我,莲山,逍遥,祈宗主和你一起上神殿,看能否阻止罪诏降罚。” 苏译安静了下来,“所以,就算我答应对付帝尊,还是要封印秘境?” 陆凉时看着苏译,回答的很认真,“我们无法保证真的可以阻止帝尊和帝君,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成功,秘境便不用封印了,他们也会没事,如果失败,还算有一步退路。” 苏译整个人瞬间似乎脱力了一般,语气却是坚定,“知道了,我会说服醉鹤拿出凤纹令。” * 一众人站在海滩边,举头望着金灿灿,偶尔还劈下两道闪电的天幕,白茶表情难看地指了指天空问:“所以就没有人思考过,帝王山已经塌了,要怎么再次上神殿?” 仙门一众人面面相觑,白茶无法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没人?” 醉鹤事不关己,嘲讽的冷笑毫不遮掩。 顺利让一众仙门弟子脸色更加难看了,“你们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们有什么脸笑。” 铁奕很坦诚,“想了,没想出来。” 说话的仙门弟子一噎,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我们也想了,没想出来。” 扶风在傍边躲避视线地望天,别看它,它虽然是只鸟会飞,但直接飞上神殿也太强鹰所难了些。 白茶摊了下手,“所以现在一起想?”她看向四位先魔尊,“不知道前辈们有什么办法?” 凤尊侧过了视线,蘷尊尴尬地摸鼻子,“本尊暂时也没有好办法,我们当年也是从圣帝山上去,倒是也有天梯,但那天梯,魔族的人要三步一跪拜往上爬,先不说目标大不大,这种憋屈的事,反正没人干。” 他又想了想道:“不过这次主要是你们仙门的人上去,再加一个我们的小魔帝,只要魔息掩藏的好,倒也不需要三步一拜往上跪。” 铁奕道:“天梯每年只会自然降落一次,今年的时间还没到。” 蓝翎边沉思边接话道:“我记得如果有真神信物,举行相应的仪式,也可以召唤天梯降世。” 第120章 白茶很是惊讶地看向蓝翎,“你怎么知道这种东西?” “沧澜宗世代供奉苍蓝真神,至今还在供奉,只要是有关苍蓝真神的记载保存都算完善,不过我也只知道如何用苍蓝真神的信物召唤天梯。” “就算知道,现在跑哪里去找苍蓝真神的信物。” 苏译从袖中掏出那枚白珠流苏耳坠,问:“这个可以吗?” 耳坠的白珠静躺在苏译手心,泛着柔和细润的光泽。 蓝翎的瞳孔都收缩了,霍成得亦探头过来望,瞅一瞅耳坠,又返回去瞅一瞅苏译,表情怪异地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问,“帝上,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有?” 耳坠这种东西也太私密了些,就算是真神也不会轻易予人吧。 苏译从牙缝里往出挤字,“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孤塞回去。” 霍成得听话地把脑袋又缩了回去。 蓝翎从苏译手心接过耳坠,“可以试试。” 耳坠消失后不久,从天幕中便缓缓垂落下来了一道玉白的天梯,一直延伸进云层。 白茶冷静下令,“按计划进行,如果阻止不了帝尊和帝君,我们拼尽全力也会封印秘境,到时候在封印之前出不去的人,也会随秘境里的妖兽永困于此。” 所以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认真,苏译的视线滑过与他相对而站的魔族下属,霍成得张了张口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铁奕满脸的忧虑,“主子小心。” 苏译嗯了一声,低头再看了一眼七尾,面向醉鹤,“谢谢。”他说得郑重,也不知是在谢醉鹤最后愿意交出纹令,还是甚至答应随他们一同封印秘境。 醉鹤唇角微动,“一起死没什么,你不必想太多。” 苏译竭力笑了一下,并没有回应醉鹤的话,他看到远远站在树下,视线望过来的谢蝼,短短时间,他似乎长高了许多,脸部轮廓都变得更加凌厉,九尾缩在他的怀里,同样眨着眼睛看过来,树干上靠着生死不知的城欲,铁奕的半颗妖丹虽然吊住了城欲的性命,但并没有让他立刻苏醒过来。 苏译低了一下头,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没敢再继续看,转身就踏上了天梯。 第105章 降罪 天梯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五人都是埋头往上走,并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踩在玉阶上的脚步声, 逍遥边走边往下望,脚下步子一滑,差点踩空, 祁言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小心。” 逍遥不好意思地道谢, “谢谢。” “无碍。” 这样一个刚刚临时凑起来的组合, 没有任何熟悉和默契可言,唯剩下的就只有客气,还不提有些之间还有旧怨, 都不用形容像盘散沙, 本身就是一盘散沙。 天梯周围是悠悠的浮云,盘旋翻飞的巨大彩鸟,这些彩鸟刚开始只是绕着天梯逡巡,如今却显出一丝不耐和躁乱, 像是寻找目标却没有找到,长唳声穿破云霄, 震得人耳朵都在嗡鸣。 “没时间了跑。”苏译急声提醒了一句, 率先已经在天梯上奔跑了起来, 彩鸟一直找不到目标, 竟然放弃了寻找, 俯冲着直接撞向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天梯, 几人中间被撞出了一个豁口, 玉石碎粉迅速往下塌落。 莲山一步跨了过去, 并没有管身后的人, 顺着台阶往上奔跑,紧跟着他,逍遥祁言风也追了上来,陆凉时接连飞扇击退了俯冲而来数只彩鸟,清扫开往上奔逃的路。 五人衣袂翻飞,拼尽全力在台阶坍塌在脚底前迈上更高的阶梯,眼看神殿的金色虚影越来越近,在那虚影中却闪过了一个人影,快速向他们逼近而来。 碎裂声响在耳畔,前面的天梯也开始坍陷,甚至速度更快,苏译猛得停下了步子,看见缭绕浮云间的尽头,有人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唇角轻轻往上勾了一下,满眼的笑。 苏译回头,与他一同而来的四人全都消失不见了,苏译再次看向天梯尽头,隔得远,他甚至看不清那人什么模样,脚下的台阶还在继续断裂,咔嚓一声,玉石碎裂的声音,他正踩在脚底的玉阶也裂开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在彻底与天梯分开之前,苏译一脚踹在了还未及掉落的碎石上,翻身直冲向了距他最近的一只彩鸟,完美地落到了它的背上,彩鸟剧烈地翻转,试图抖落突然落在他身上的人,其他彩鸟也反应了过来,逐渐形成包围圈。 苏译能感觉到一束不可忽视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站在天梯尽头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短匕刺穿了彩鸟的羽毛,颈侧渗出鲜血,它的鸣唳越发刺耳,突然苏译松开了手,踏着脚下的彩鸟身体,借力飞身落到了另一只距离较近,也更逼近天梯尽头的彩鸟背上。 站着得人似乎翘了一下唇角,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直到用这般笨拙的办法离尽头越来越近,苏译祭出奉天,在未看清那人模样之前,已经劈了下去。 那人站着不躲不避,雪白宽大的衣袖被急速挥来的剑刃带动的微风,吹得浮动。 剑刃在距那人额头一寸处,他突然开口了,声音很是温柔,“苏译。” 苏译愣生生停下了下落的剑刃,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他面色青白交加,盯着面前这张过于熟悉的脸。 他甚至清晰地知道面前这个人绝对不是师祖,他都下不去手。在苏译扭曲的表情里,面前的脸变幻成了一张过于秀美的陌生面孔,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恶魔低语般开口,“你能舍得对他下手吗?” 苏译定了定心神,毫不犹豫再次落剑,但一剑下去只斩碎了一团虚影,虚影重新聚拢站在苏译的一步之外,很是心伤的语气,“真是狠心,本座都替白释感到不值。” 苏译的怒气上涌,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你把他怎么样了?” 虚影的语调突然凶戾,“你都来围杀他了,还管他死活!” 那样生气的语气不似作假,苏译心脏一颤,在他瞪大的瞳孔里,姚真的面孔又一次变成了熟悉的面容。 “师祖。”苏译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步。 几乎同时,姚真也有了动作,缠绕着白骨的刀刃在苏译面前急速放大,耳畔是海浪翻涌的浪潮声,不知何时起,周围的景物已经完全改变,他们对峙在一道横在没有尽头的大海上的天桥上,翻涌的海浪中间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海妖抓住天桥的边缘往上爬。 苏译的双脚被爬上来的海妖尖利的手爪捞捞固定在了原地。 苏译被迫用奉天与面前宽刀正面相接,看得也越发清晰,“杀生?” “不敢相信是吧。”姚真很是轻松,还有闲情雅致给苏译解释,“杀生本来就是本座的佩刀,因为实在算得上一把魔刀,百年前被廖生偷了去,本座本也没放在心上,但确实也用顺手了,就拿了回来。” 海妖满口碎齿的口咬在了苏译的腿上,血腥味一涌出去,越来越多的海妖被吸引了过来,听姚真继续道:“不知这些年,本座的刀你可还用的习惯?” 苏译艰难撤了一步,把剑往回按,姚真立马看出了苏译打算做什么,这样对峙下去,就算奉天能挡住杀生,他也得被爬上来的海妖撕扯咬碎,连骨头渣都不剩。 姚真刚欲阻止,突然一支跳跃着火苗的利箭向他疾冲而来,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带的灼烫,姚真急忙撤步躲避,还是让箭尖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伤口。 祁言风拉弓搭箭站在百米之外,再一次拉满了弦,姚真脸上的烫伤急速愈合,眸中盛着滔天的怒火,“倾城弓。” 苏译转头,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祁言风拉弓搭箭的身影,而是他背后凭空出现的白衣人影,苏译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提剑往跟前急奔,可还是迟了一步,白释手掌莲花盛开,拍在了祁言风的背部,他的身体突然如断了羽翼的蝶,直直往海中栽落,下面海妖层层叠叠,一个挤着一个,连缝隙都没有。 最后一刻,苏译拼命抓住了祁言风的手,倾城弓都被祁言风拿不住,坠下了天桥,即可被海妖淹没,祁言风七窍全部在往出淌血,海妖调换方向如潮水一般往这边涌来。 撕扯拽烂了祁言风银灰色的长袍,苏译竭力把他拖上天桥,双手捂不住他源源不断往出涌的血,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泪却已经滚了下来。 白释垂手站在一旁,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无动于衷地就像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他,他额头上多了一枚冶丽的莲花钿,像淬了血,鲜红欲滴。 莲山与逍遥不知何时出现,与姚真对战在天桥的另一边。 翻涌的海水如今变成了熔浆,瞬间焚烧吞噬掉了所有的海妖,天空是昏暗的灰黄色,压在所有人头顶,电闪雷鸣,百兽嘶嚎,倾巢奔逃。 苏译一时之间,分不太清,面前的是现实还是幻境。 他把祁言风冰冷的身体放下,抬头对上了白释淡漠的双眼,手中奉天剑嗡鸣不止。 但比苏译动作更快,白释已经移动了步子,奉天剑劈落在了白释脚边,天桥震断。苏译只一愣神,白释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右手中盛开着一朵金色的莲花,没有丝毫迟疑,拍在了苏译的胸口,苏译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落地的瞬间被人给接住了。 第121章 连停顿都没有,接住他的青色身影滑身挡在了苏译面前,对上了白释要补的第二掌,青色折扇在陆凉时手中化成粉末。 白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苏译呛咳出一大口鲜血,他的视野模糊,却清晰地看见挡在他面前的陆凉时,以及远处被姚真击落,掉在天桥边缘,衣袍已经被下面沸腾的熔浆烧灼破损的莲山与逍遥。 姚真像是在逗猫狗,他撩开衣摆慢慢的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抓住了莲山的头发,让他被迫仰头看他,“本座倒不知道,容繁竟然给本座养了这么一个有脾性的徒孙,你说本座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莲山满头满额的血,连伤口在哪里都寻不见,沸腾的火浆已经吞没了他的双腿,如今就仅靠着姚真抓着他头发的力道,让他半悬在天桥边,皮肉烧焦的气味刺鼻,姚真厌恶般皱起了眉头。 逍遥反身终于爬上了天桥,也不管自己的伤势,就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姚真面前,试图推开姚真拉莲山上来。 姚真终于玩够了,站起来毫无耐心地一脚就踹在了逍遥的肚子上,把他直揣下了熔浆,莲山已经毫无生气的双眼,有一刹那清明,但随着姚真的松手,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几乎是随着逍遥一起坠进了滚沸的熔浆,瞬间便被熔浆吞噬。 苏译眼睁睁地看着缠绕在一起的金白色完全消失。姚真瞬移出现在了白释身边,苏译摸索到了跌落在手边的奉天剑,他用尽了全力抓紧在了手心。 姚真的宽刀挥到陆凉时面前时,被他稳稳地用奉天拦住了,天空雷霆劈落,击塌了近在咫尺的天桥,天桥摇摇欲坠,翻滚上来熔浆的火舌几乎可以舔舐到他的脚踝。 苏译看不清面前握着杀生刀的人,一会儿似是白释的脸,一会儿似乎又是姚真,甚至有时还像石英。 鲜血顺着苏译的唇角往下蜿蜒,他的目光越来越涣散,奉天剑内漫出灵力滋养着他已经被震碎的五脏六腑,但他还是觉得越来越难以支撑。 陆凉时着急的呼唤都似乎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在四肢逐渐冰凉无力之前,从背后出现了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握剑的手,苏译想回头,“师祖。” 头顶落下的声音很温和,“不要分心。”源源不断的浩瀚灵力,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从交覆的双手传递给奉天剑,奉天剑金色的华光越来越耀眼,甚至苏译连逼视都无法做到,他看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蕴含了无尽力量的奉天剑,已经在他的控制下,从天幕直劈了下来,天桥彻底斩断,连下面翻滚的熔浆都被劈成了两半。 金光终于消散,苏译怔愣地握着剑,看到姚真在他面前消散,以及站的距他更近的白释,他额头的莲花钿不知何时消失了,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柔和。 苏译全身都在抖,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张口声音嘶哑的像是不是自己的,“师祖。” 没有海水,没有熔浆,他们稳稳地落在了神殿外盘错复杂的广场上,左右周围全是姿态各异的神像,雷霆消失,天空渐渐放晴,显出原本的澄净蔚蓝。 白释摊开掌心,手心里是从杀生刀上取出的苏译的一缕魂识以及一块暗红色的石头,苏译连动都没有敢动,他似乎害怕自己稍微动一下眼前的人就会被惊得消失。 可那人还是慢慢地浮到了半空,手心一松,魂识与石头全部都坠落到了苏译面前。白释全身笼着一层柔和的白色光晕,七彩华光自神殿背后升起,鸣钟声响彻神殿,陆凉时艰难地撑着身体半趴起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副场景,他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瞳孔,“竟然成神了。” 白释的目光垂落在苏译身上,那七彩华光刚刚盛开,神鸟刚开始拖着长长的羽尾旋飞,白释却在苏译眼前幻化成了万千的光尘。 “师祖。”白释跃身而起,光尘有一瞬间地聚拢成人,虔诚地吻在了苏译眉心,但又很快消散,像是幻觉一样。 他被点点光尘包裹,却什么也触碰不到,光尘在他身边依依不舍,修复了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所有的伤口,连衣袍都变得崭新如初。最终光尘继续飘散向了四面八方,像有一道柔和的风带着祂们移动,所经之处,损毁的神像恢复如初,了无生机的人,有了呼吸,枯木逢春,草长莺飞。 凌乱的脚步声接近,本来打算封印秘境的人,因为天际的放晴,罪诏的消失,陆陆续续顺着天梯寻了上来。 几近呆愣地看着眼前一幕。 霍成得着急慌忙,“帝尊……帝尊呢,死了吗?” 逍遥捂着胸口呛咳,想阻止却是来不及。 白茶话语迟疑,她看到苏译半坐在地上,像是丢了魂,只紧紧地将手中抓着的东西捂在胸口,霍成得第一次恨不得因为自己的心急嘴快,扇自己两巴掌,他匆忙道歉,“那个……帝上,我不是有意。” 苏译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七尾主动到苏译身边用身体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也没有让他有丝毫反应。 霍成得明显慌了,他手足无措地求助醉鹤和铁奕,“怎……怎么办?” 醉鹤往前走了几步,众人都始料不及,他一掌就拍在了苏译的后颈,顺利将人拍晕了,霍成得张大了嘴,一副看傻了的表情。 醉鹤弯腰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也不管周围表情多么不可置信和震惊,已经抬步往外走了,铁奕移步就跟上。 陆凉时艰难地起身阻挡,随着陆凉时警惕的动作,仙门所有人都默默按住了武器,“你要做什么?” 七尾迈步往前,凶神恶煞地嘶吼,醉鹤收紧了怀中力道:“让开,在秘境里若打起来,可别怪本尊没有提醒,你们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 陆凉时依旧犹豫,醉鹤逐渐没了耐心,“我们的帝上,我们自当会护,劳不到你们费心。” “让开!” 第106章 真神 屋内点着熏香遮盖了草药的苦涩味, 醉鹤走近床榻,伸手将垂落下来的床帘撩起,系挂在床框边, 床上的人盖着芙蓉锦被,墨发披散,眉目如画。 醉鹤顺手拉过凳子坐下问, “还没醒来吗?” 铁奕候在床边, 闻言轻轻摇了一下头, “没有。” 醉鹤揭开一点被角, 将苏译的手从锦被里拿出来,手指搭在胳腕上细细地诊着。只是还没有结束,指尖下的手腕却是突然动了, 苏译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重新掩进锦被,转了个身,背对着床榻边的两人,一副拒绝配合的模样。 醉鹤神色不变地也收回了手, “你打算这样睡到什么时候?” 裹着被子的人并没有任何回应,七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跳跃上了床榻, 从苏译身上径直踩了过去, 落到苏译面前后, 额头拼命往他被子里拱。 躺着的人终于有反应了, 他伸手拎住七尾的后颈肉把它提开, 顺势坐了起来, 铁奕眼疾手快地捞了一个枕头垫在了苏译背后。 苏译就算醒了, 眼神也是恹恹的, 醉鹤倒也不在乎,侧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药碗,递到苏译面前,“先把药喝了。” 这碗药不知道来来回回熬了几遍了,也幸是醉鹤脾气好,不然绝对要多唤几个人过来撬开嘴硬灌。 人已经醒了,再不喝就说不过去了,苏译接过药碗,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甚至连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多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苦涩。醉鹤把喝尽的药碗接过去,倒了一些温水,再次递给苏译。 苏译终于表情有点难看了,但他不接,醉鹤就保持着动作和他僵持,大有水凉了,都能再换一碗热得来跟他继续耗。 最终苏译还是妥协了,将那碗温水接过喝尽。醉鹤把碗放回原位,边用手巾擦着手指边道:“魔宫里积压了许多奏呈,都需要你亲自处理,过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苏译嗯了一声,并没有反对,醉鹤倒是有些惊讶,他抬眼顺着苏译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盛开的红海棠,应当是刚下过雨,花瓣上还悬挂着水珠。 苏译问,“洞瑶怎么样?醒了吗?” “成得前日传了信来,说刚醒,正在启程赶来魇都。” 苏译又嗯了一声,转头看醉鹤,“奏呈现在就可以送过来,我洗漱一下便能处理。” 铁奕张口似乎是想劝,但被醉鹤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他后退一步,恭敬行礼,“属下告退。” 寝殿里的灯一直燃到了后半夜,都丝毫没有熄的意思,殿外不知不觉围了一堆的人,梅姨都不知道这是自己今晚叹的第几口气,“这倒还不如睡着,这么熬下去,身体怎么受的住。” 铁奕手里端着一碗汤圆,原本是想送进去,让苏译好歹醒了之后能吃一点东西,但主子没有下令,他又不敢擅作主张直接送进去,只能在外面踌躇犹豫。 醉鹤来时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外面人虽多但安静的很,连声音大一点打扰到里面的人都不敢。醉鹤乍一出现,所有人都像找到救星一般转了过来,醉鹤从铁奕手里接过汤圆,“我来看。” 第122章 寝殿内虽燃着灯,但并不是特别明亮,苏译更是几乎完全笼在阴影里,后背靠着椅子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听到脚步声,苏译并没有动,倒是他怀里的黑猫猛然抬起了头,诡异的红绿异瞳望过来。 醉鹤下意识怔了一下,苏译的手掌滑下,盖住了黑猫的双眼,看向醉鹤,问,“怎么了?” 醉鹤将瓷碗放到了书桌上,推到苏译手边,“铁奕给你做了汤圆。” 苏译低头盯着碗里的汤圆,盯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黑猫灵巧地跳上了书桌,苏译弯腰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个小碗,从瓷碗里舀了几颗汤圆分到了小碗里,推到七尾的面前。 七尾俯下身吃自己小碗里的汤圆,苏译也抚住了碗沿,舀了慢慢吃。 醉鹤站旁边看了会儿,突然道:“我明日便回断荡崖了。” 苏译有些惊讶地抬头,眼神却又很快黯淡了下来,轻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醉鹤继续道:“明日洞瑶也该到魇都。” “嗯,我知道。” 醉鹤在出去之前,犹豫了一下道:“他们都在外面,你若没什么事,让他们回去休息。” 苏译似乎愣了愣,低头想了一下道:“你帮我叫梅姨进来。” 醉鹤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梅姨撩开珠帘迈了进来,书桌上放着帝玺,自苏译醒来,就被放在了书桌上,苏译并没有打开,他连盒子一起再次推到了梅姨面前,“这个你先保管。 ” 梅姨开口就想拒绝,“主子。” 苏译接着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可以帮我转交给洞瑶。” 梅姨一时之间像是没有听明白,但苏译并不管梅姨能不能消化,继续道:“这座宅子你若想留就留着,若不想留便卖了,把我名下的资产全部转卖细算,将得到的银两还给城欲,看看还差多少。” “主子!”梅姨几近失声,“你不留在魇都了吗?” “嗯。”苏译并不遮掩,“想出去转转。” 梅姨着急问,“主子想去哪里?” “不知道,哪里都好。” “主子。”梅姨张口正欲劝阻,苏译的眸色突然变得暗沉,“孤不喜欢重复。” 梅姨愣生生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属下遵命。” 又一年万神山的桃花盛开,慧静站在一旁,金碧辉煌的寺庙主殿内新供奉上了一位真神。真神全身金塑,眉眼似威严却又慈悲,似含情却又无情。 他端坐在莲花台上,右手托着一本展开的书册,左手自然撑放在膝盖上,手中应当是握了什么东西,只是如今空着。 苏译往前走了几步,踏上莲花台,从手中祭出奉天,握紧在了金像手心,剑尖轻轻垂落在莲花台上,与整个金身神像浑然一体。 苏译重新后退回原位,看了神像一会儿,屈膝跪在了蒲团上,双手交叠触地,极尽虔诚一拜。慧静捻着佛珠,口中诵经,“阿弥陀佛。” 苏译起身后,慧静上前几步,“不知苏施主今后是何打算?” 苏译姿态随和,唇角甚至牵着笑意,“找个地方做些生意,还有些账没有还清。” 慧静长松了一口气,“苏施主能如此想倒是好事,帝尊有灵,想来也会欣慰。” 苏译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便不打扰禅师了。” “哪里哪里,苏施主客气。”慧静道:“苏施主能常来,是小寺的荣幸。” 苏译笑盈盈的,“会常来的。” 他抬了一下手,即可有一只黑猫顺着他的胳膊稳稳地跳上了他的肩膀,他退一步转身离开,一身简素的蓝袍子,拂过门槛,消失在了满山夭夭桃林中。 “苏施主。” 苏译听到一道女声似乎是在叫他,他停下步子转身,看到了一张穿着尼姑袍的熟悉面孔,“蓝二小姐?” 蓝渔弯腰行了一礼,“是我。” 苏译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会?” “怎么会出家是吗?”蓝渔要比上一次见自然许多,“想通了一些事,也没想通一些事,就出家了。” 苏译无法评判他人的决定,他衷心地道:“若是蓝二小姐自己的选择,蓝某便祝贺蓝二小姐。” 蓝渔眉眼弯弯,眸中浸满了笑意,“祝贺什么?” 苏译也跟着笑了,“苏某见蓝二小姐心情如此不错,想来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 蓝渔矜持地颔首,“算是吧,确实值得祝贺。” “你呢?”蓝渔问。 “我?”苏译笑着道:“我若想到蓝二小姐如今境界,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蓝渔思考了一下,“你说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便祝下一次见面,你心情也能更好一些。” 苏译客气道:“谢蓝二小姐吉言。” 月色下的锦官城灯火通明,正值元宵佳节,大街小巷一眼望去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各色烟花在天幕绽放,摊铺众多,行人络绎。 女子手中拿着一枚雕花的木簪细细打量,与他一起的男子看出了女子的喜爱,抬头便问老板,“多少钱?” “一百两。” “这么一个破簪子,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苏译掏了掏被震的耳朵,语气不变地重复,“就一百两。” 男子正要发怒,苏译自然地道:“我记得前日你带来买簪子的姑娘似乎不是她,那位是你妹妹?” 女子一把就将簪子扔在了桌面上,“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是谁?” 男子着急道:“你听我解释。”但女子根本就不听男子的解释,转身就走了,男子临追上去之前,一脚踹在了摆满了各式木簪饰佩的桌子上,叮叮当当大半的东西全部被震落,放狠话道:“你给我等着。” 苏译从喉间溢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嗯,我等着。” 男子扬长而去,苏译拦住了呲牙差点冲上去的黑猫,安抚住它的情绪,蹲下来捡散了满地的木簪。 手指刚触到木簪,头顶蓦然落下来一片巨大的阴影,眼前是绣纹的紫色袍摆与黑色锦靴,苏译的动作顿了一下,才道:“让让。” “所有人都在家里等你,你在这里卖这些破玩意。” 苏译抬头对上一双明显压制着怒火的浅灰色瞳眸,不待苏译再说话,洞瑶一把就将苏译提着衣领拽了起来,直往外拉,“跟我回去。” 苏译挣脱开洞瑶的钳制,边揉着自己被捏的生疼得手腕,边默默往回移,“回去便回去,发这么大火做什么,等我把东西收拾一下,留在这里得丢。” 洞瑶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桌子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拢共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就这些破玩意,你送人都未必会有人要。” 苏译也不生气,就是很坚持,“还是得收拾一下,花不了多长时间。” 说着,又重新蹲了下来继续拾掉在地上的簪子。 洞瑶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平复下脾气,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了苏译面前,“当我全买了,现在可以回了吗?” 苏译慢吞吞地将银子收进了袖中站起来,“你早这样说不就完了。”他拍拍衣袍,“走吧。” 洞瑶被气得看着下一秒就能撅过去,等二人一起回到苏译租的小院子,屋内的煤油灯亮着。 不大的屋子中间摆着一方木桌,如今围着木桌挤坐着三个人。铁奕一看见苏译出现,立马就站了起来,长条凳一端坐着的人突然站起,另一端的人没有预料,哐当一声,直接摔坐在了地上,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霍成得暴躁的脏话隔了半个院子都能听到。 坐在另一个凳子上的城欲也被惊得瞬间站了起来,满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苏译语重心长,“你们真的不用每个元宵都过来,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你们,甚至连唯二可以坐的凳子如今也塌了一个。” 霍成得就地盘腿就坐下了,很是不挑,“没事,这样也可以。” 苏译长缓了一口气,转身找茶杯,“我给你倒些水。”铁奕转过来帮忙,找完了整个桌子找到了两个杯子。 苏译很是自然,“没事,还有两个碗,我去拿过来。”说着,便转身真的要去拿。 洞瑶的视线从两个杯子上移到苏译身上,“不是,我明明记得去年才给你买了新的茶盏还有碗碟,你现在告诉我杯子剩两个了,碗也剩两个了!其他的呢?” 苏译眼神乱瞟,“卖了。” “???卖了!”洞瑶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用过的碗你能卖出去?” 苏译无辜点头,“洗干净便宜点,卖的出去。” 洞瑶气得脑仁都在疼,“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 “卖什么?”醉鹤跨进门槛,疑惑地问。 “你问他。”洞瑶扶着桌子坐下来,感觉自己真的要撅过去。 风清圆蹦蹦跳跳跟着醉鹤冲进屋子,愣了一下后退两步,瞅了瞅外面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怎么都来了?” 第123章 看到风清圆,洞瑶这才回过来点精气神,“小清圆。 ” 风清圆确认完后,便欢天喜地的拎着满手的东西进屋,“刚好,我刚刚在外面买了许多东西,我跟干爹爹两人怕是吃不完。” 铁奕上前从风清圆手里把东西接住,都是些熟食,挑各个酒楼的招牌菜打包的,但是需要空的碗碟盛,他看着唯有的两个碗陷入了沉思,这么些东西,如何用两个碗装完。 苏译只看了一眼,就熟练地擦干净了手,“我去借几副碗碟,嗯。”他扫视了一圈,“再借几个凳子。” “借凳子!?借碗碟!”洞瑶感觉自己的头脑都是浑噩的,根本就跟不上苏译的节奏,终于反应过来,苏译带着风清圆已经跨出了门,“你给我回来!” 霍成得左瞅瞅右瞅瞅,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他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 城欲的底气很不足,“不…不会的。” 第107章 结局 几人看着苏译前前后后地忙, 以及七尾和风清圆在旁边帮倒忙,铁奕想帮帮不上忙。霍成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犹豫再三等苏译坐下道:“我虽然希望你改改脾气, 但这改变也太大了?” 大的他甚至觉得有点可怕。 城欲双手捧着有一个豁口的碗,“剩下的银两可以不……”话未出口,桌子底下, 就生挨了两脚。 城欲匆忙收声, 但苏译满含期待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 城欲躲避视线, 把头拼命往碗里塞,当自己刚刚什么也没有说。 苏译收回失望的目光,试图商量, “不过我觉得利息可以改改, 十两银子一两利,不如去抢。” 城欲努力点头,旁边的洞瑶已经替城欲一口否决了,“不行, 这是正常利息,你当初欠的多, 自然利息多些。” 苏译并不争辩, 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明明苏译就坐在面前, 但所有人都觉得苏译与他们隔的越来越远, 他自行得把自己缩了起来, 看似越来越随和, 其实是无所谓, 这样的状态可以简单的形容为怎样都好,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显得不要紧,也难以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苏译。”洞瑶问:“今晚芳心湖放祈神灯,你还是要去?” 苏译不假思索,“嗯,你们也要去吗?”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默契地什么也没有劝,道:“去,当是去凑个热闹。” 岸边放河灯的人有很多,整个湖面已经漂满了各式各样的祈神灯,花灯顺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漂动,小孩子笑着在岸边追打嬉闹,天幕烟花次第盛开。 苏译将点燃蜡烛的莲花灯轻轻推进湖中,看着它悠悠荡荡跟着周围的河灯一起往湖中央漂去。点点荧光从河灯中升起,铺展开来,慢慢汇聚,苏译正欲看清,湖面上的荧光却已经消散了,像是全部落进了水中,又像刚刚只是他的幻觉。 苏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些天一定是累了,但还没有等他把莫名的思绪全部按下,却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声音很轻,离他很近,“苏译。” 苏译猛然站了起来,在万千盛开烟火中,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一身飘飘若举的白色宽袍,墨发银冠,眉眼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师祖。”苏译僵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他仍然觉得面前之人该是幻觉,他做了太多次这样的奢望,骤然出现了,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白释手里捧着苏译刚刚放出去的莲花灯,蜡烛还燃着,映亮了白释精致好看的五官,他慢慢往苏译跟前走,越走近眼眸中的温柔便越浓得化不开,“苏译。” 苏译终于确定了,他飞奔而出,莲花灯跌落地面,白释伸臂将人稳稳当当地接到了怀里,手掌抚住背后的发,他低着头,用下巴蹭着苏译的发顶,感受到了怀中人真实温暖的心跳。 他接住了他的人间,他抱住了他的神明。 * 外面下了厚厚一层雪,屋子里面却暖和的厉害,烧着地火龙,铺了狐绒地毯,白释沐浴完连鞋袜都不用穿,便可以直接踩在地上。 他倒是不怕冷,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译总觉得他很冷,天气刚一凉下来,这些装备就已经备齐了。 七尾昨天流了一通鼻血,今早一大早毅然决然叼着自己的了小碗出了二人住的屋子,大有在外面冷死也绝不踏进来一步的架势,白释寻了一圈,也便没有找到七尾,甚至连苏译都没有寻到。 这几天一直黏着,难得今日找不到人影,他坐着看了一会儿书,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以前看时倒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惊异于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今不知为何常常会浮现苏译的脸,到最后终是不了了之,难以再看下去。 他刚准备把书合上放回去,却发现话本子里还夹着一本小册子,只是封面就让人看的面红耳赤,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概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便硬着头皮翻了开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白释慌忙合上了书,但他不太确定苏译看没有看见,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眼角眉梢都浸着笑。 白释轻轻动了一下身体,有些想躲避苏译的目光,“回来了。” 但并没有得偿所愿,苏译已经俯下身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他笑得很开心,像是抓到了偷腥的猫一样,“师祖看到了吗?” 白释心死地叹了口气,揽腰将苏译抱到了怀里,“嗯。” 苏译仰头,亮晶晶的眼睛认真注视着白释问,“可以吗?” “苏译。”白释又叹了口气,“感觉你并不会特别舒服?” 苏译震惊地瞪大了瞳孔,“你从那感觉的?”他顺着白释的目光看到了桌子上一垒的话本子,表情逐渐扭曲,“你是跳着看的吗?就看到了不舒服的那一部分?而且那一部分,那也不算真不舒服吧?不是哭就是不舒服。” 白释的手指抚摸到了苏译的眼睛,他慢慢低下头,吻在了苏译的眼睛上,声音很闷但很坚持,“不想你哭。” 苏译心累的挠墙 ,“这能一样吗?”他闭眼横了横心,耳廓红的滴血,“师祖可以轻一些,而且如果真的不舒服,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停下来。” …… “嗯?” 苏译一把就将白释推倒在了椅子上,在他骤缩的瞳孔里,覆身咬住了他的喉结,白释喘.息渐重,手掌滑上了苏译的腰。扶着苏译腰肢的手慢慢收力,手心里的温度灼烫,让苏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他绝对是玩大了,但想逃已经来不及,身体一轻,白释的手臂穿过他的腿弯,将人抱了起来,大踏步直往床榻而去。 “你当初为了拿到耀魄的留影珠,到底花了多少银两?” 苏译躲避现实地把自己的脑袋往被子里塞。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他变卖所有资产后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但利息唯实很夸张,像滚雪球一样无穷无尽越滚越大,之前他无所谓的,反正城欲也不催着要,他挣多少还多少,还到天荒地老也没人说他什么。 但现在他还要养一只猫,还有绝对不能穷养的师祖,就觉得压力好大。 白释把苏译从被子里挖出来,“你随我回一趟无极门。” “啊?”苏译一时没跟上白释的话题转换。 白释问:“你不愿意吗?” 这根本就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苏译又想把自己重新塞进被子,他现在和师祖这种关系,在魔界还好,但在仙门是要被浸猪笼的。 他看着白释一派坦荡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白释似乎从来没有在这种问题上纠结过,他之前情感上头,没有细思,但现在冷静下来,还是有那么一点道德受到谴责。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额头,苏译抬头对上白释认真看着他的眼眸,刚浮起的一点道德全没了,视死如归地点头,“愿意。” 刚落到昆仑墟的仙京大道上,就有沉穆的钟声敲响,白茶领了一众无极门弟子从仙道的尽头出现,整齐跪地,“弟子恭迎帝尊。” “免礼。”白释抬手,“我回来没有其他事,只是去一趟灵阁。” 白茶依然尊敬,“弟子明白,无极门的灵昙水榭永远为帝尊留着,帝尊若愿意,随时可以回来居住。”转头对上了苏译笑盈盈的表情,“白门主。” 白茶从善如流,“苏公子。”她略一停顿,接着补充,“苏公子若愿意,无极门也欢迎。” 苏译往白茶身后多看了一眼,“怎么没有瞧见莲山尊者。” “他离开无极门了。” 苏译挑了下眉,“什么原因?” “谁知道呢。”白茶道:“苏公子若有机会见到他,可以帮我问问。” 白释毫不避讳地抓住了苏译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对白茶道:“你们不用跟着。” 白茶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后退一步让出了路。 苏译疑惑地看白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手被捏的更紧了些,白释回答,“我们回来有正事。” 第124章 “什么正事?” 白释只是说回无极门,但没具体说过回来做什么。没等苏译疑惑太久,两人已经走到了灵阁外面,解开结界,白释牵着苏译往进走。 走进去了也没有看见什么人,“杜康似乎不在。” “该是离开了。”白释补充,“用不到他。” 白释的手掌按在了墙壁上,哐当一声,脚底下缓慢出现了一个入口,曲折的楼梯一直往下延伸,苏译很是惊讶,“灵阁下竟然还有暗阁。” 白释边往下走边给苏译解释,“一直都有,上面存书册秘籍,下面存的大多是珍宝灵物。” 苏译越发的满头问号,“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帮你还账。”苏译弹指打开了面前的白石门,骤一打开,里面的金光刺的苏译连眼睛都睁不开,适应了许久,苏译才慢慢睁眼看清里面是何场面。 房间倒是不大,但整个房间满满当当塞满了各种珍宝玉石,灵器灵丹,有的装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盒子里,有的直接堆放在地上。 苏译膛目结舌,“师祖哪里来这么一屋……”苏译艰难的咽唾沫,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只随意扫了几眼,也差不多可以看出来任何一件拿出去都足矣引起轰动。 白释丝毫感觉不到这一屋子的震撼有多大,想了想道:“有些是我收集的,有些是禅师游历时带回来的,有些是各殿仙君和宗门每年送过来的。”他转身很是认真地问苏译,“这些够吗?” “够。”苏译都快被闪瞎眼了,怎么能不够,他闭着眼睛随便摸两个都够了。 白释揽住了苏译,“剩下的也全部送你。” “啊?” 白释道:“聘礼。”他低头看着苏译,一点也不像在看玩笑,表情甚至是有些懊悔,“我若知道会有这样的用处,当初应该多存一些。” 苏译被白释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他想了想,“若当聘礼确实还不够,我还要……”他看着白释明显紧张起来的神色,垫脚吻上了白释的唇,轻声道:“一位神明与众生不同独一无二的爱,我不是你的信徒,我是你的爱人。” * 隔着瀚海,云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山巅,白衣袈裟的老僧盘腿静坐。 他面前虚虚地浮着一个人影,依稀能辨出是位女子,开口问:“以你命换他命值得吗?” 若梦睁眼,黄金瞳不可逼视,“老衲费尽心力养大的徒弟,自然值得。” “现在该你了。”若梦看向了面前的虚影。 虚影步步紧逼,“你渡众生?谁渡你?” “众生渡我。” “若梦。”虚影蓦然震怒,“你在自欺欺人!” 若梦长叹一口气,“姑袛,不是老衲在自欺欺人,是你。”他闭上了眼,金光逐渐将面前的虚影全部笼罩。 在柔和的金光中,虚影脸颊上似乎滑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刹那便坠进了雾霭浮云,消失不见。 若梦双手合实,“愿你生生世世世世再不为神。” 再没有等到白衣袈裟的老僧睁眼,他独自坐化在了高山之巅。 许多许多年之后依然有人虔诚地求神拜佛,也有人一遍遍地询问这世间真的有神吗?或许会拜到一尊金身神像,他会在梦中告诉你,这世间永远有神,你若信神,自当见山川草木皆是神明,你若不信神,便不信吧,神明不会怪罪你,只是不信而已,那值得怪罪。 ——正文完—— 第七卷 番外 第108章 帝尊观察日记(一) 山谷里的微风轻柔, 将白释雪白的袍角吹得浮动,他斜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仔细地泡着茶。 热气滚滚而上, 茶香四溢,七尾就盘爬在白释垂地的袍摆上,暖融融的日光照在它身上, 它舒服闭着眼, 调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白释回来后, 苏译几近将白释藏了起来, 本想过几天温馨甜蜜的夫夫生活,但事与愿违,这所费尽心思找的偏远院落, 依旧受欢迎的过分。 一阵地动山摇, 银佩碰响,霍成得直挺挺地出现在了院门口,扫视了一圈院子,只看见泡茶的白释和睡觉的黑猫。 隧问:“廖生呢?” 白释抬头看向院落左边的厨房, 不及他开口回答,霍成得已经顺着白释的目光, 大踏步走了过去。 一会儿后, 风清圆蹦蹦跳跳出现在院子, “干爹爹呢?” 再一会儿铁奕来到, “帝尊, 主子呢?” “厨房。” 城欲犹犹豫豫。 白释面色平稳, “厨房。” “苏译呢?”于子卿问。 还没有走到厨房门口, 厨房里就是一声穿云裂石的怒斥, “都给我滚出去!” 霍成得倒退着步子, 几乎是栽倒出了门槛,陆陆续续刚刚进去的所有人都从厨房出来,面面相觑。 黑猫抖了抖耳,伸出爪子盖住了耳朵,白释给瓷杯满上热茶,起身经过众人走进厨房。 霍成得心有余悸,开口就想阻止,“他不让任何人进去。” 等了许久,里面除了做饭的声响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所有人讪讪退回,围坐着石桌喝茶。 厨房内,苏译围着围裙,脸色阴沉,压着极大的火气,蓦然回头就看见出现在屋内的白释,愣了一下,表情明显柔和了,“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帮你。” “也没有什么要帮的,我一个可以。” 白释看着苏译,很坚定,苏译也不再推拒,另找了一条围裙,走到白释面前,帮他围上,这样的事情并非是第一次做,手指滑过白释的腰身,还是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 白释低着头,很认真地看着苏译柔软的发顶,伸手覆盖住了苏译的手背,十指根根交握,白释的掌心温热干燥。 苏译感觉到了自己呼吸变得凌乱,白释慢慢低首,唇瓣落在了苏译的额头上,轻轻点水般的一吻,郑重小心。 白释格外喜欢这种不含情欲,满是爱恋的轻吻,一次一次不厌其烦。 苏译心跳如擂鼓,腿都有点软,匆匆忙忙帮他系好围裙的系带,“火你别动,把青菜择了,土豆切成块,待会儿要炖汤。” 他总觉得白释犯规,每次都是满面纯情地撩他一身的火,而且他在面对白释时真的是毫无自制力。 有时候他都怀疑,白释是不是存心故意的啊,但在多次确认白释无辜的表情后,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己一天脑子里没什么健康的东西,不能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帝尊也不干净。 白释学什么东西都快,但唯独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是人生遭遇的最大坎,洗菜择菜切菜这些他都可以,但只要一涉及到需要用火,十次中有九次都得炸厨房,次数多了,白释虽然依旧没感觉到想要放弃,但苏译却不敢放任他继续尝试了。 只让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即使是简单择菜的工作,他也会干的很认真,郑重其事一丝不苟。 其实不仅仅是做饭,修坏了的凳子,种菜,打扫院子,这些平常又无聊的活,帝尊也都表现出了格外的认真。 看美人干活,虽然赏心悦目,但苏译有时候也会困惑,问他这么郑重的原因是什么,白释会反过来亲他,通常情况下白释都是直接的,坦诚的,但有时候,他会亲完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苏译专门有一个本子,用来记录白释,他好像是在完全了解白释之前就爱上了他,说来不可思议,但得确就是这样,他要用之后长久的时光慢慢了解他。 两个人在一起亲密无间的相处,许多模糊的习惯也再逐渐清晰。 白释安静,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安静,苏译不跟他说话,白释能一整天不说一个字。 脾气很好从不生气,予取予求,苏译不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苏译甚至为了确认白释是不是完全的不挑食,给他做过香菜面,拌过折耳根,但最后他都不滴不剩地吃完了,苏译问他感受,好不好吃。 也难得的看见了白释的一丝迟疑,“每种东西的存在一定有他的意义。” 在苏译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让他总结了出来,不喜欢炒熟的葱蒜,不喜欢味道过重的东西,不喜欢动物的内脏,油太多不行,卖相太丑不行,吃起来麻烦的也会没有耐心。 但还有一点,是至今都让苏译震惊的,白释的酒量好到过分,有意无意,苏译都尝试过灌醉白释一次,看他醉了之后是什么样子,但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饭菜上桌,众人围坐,白释熟练得给所有人盛米饭。 苏译的筷子还没有来得及拿起来,抬头,坐上众人已经动筷,不过几个眨眼,满满当当的菜碟已经空了大半,苏译深呼吸,“你们就不能换个人嚯嚯,就逮着我一个了,端午中秋也就罢了。” 苏译咬碎了后槽牙,“七夕也来找我是不是过分了些,没人和你们过节?” 第125章 霍成得边往嘴里塞肉,边牛头不对马嘴接道:“廖生你的手艺又进步了,真是越做越好吃。” 城欲在和一块排骨做斗争,嘴里的肉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就跟着点头,“嗯嗯嗯。” 风清圆抬头瞄了苏译一眼,格外坦诚道:“没有。” “主子,我也没有。”在苏译看向铁奕之前,铁奕急忙道。 苏译郁结于心,对上洞瑶的视线,洞瑶微微一笑,“我倒是想有,但你也知道,我如今没情根。” 霍成得吃着吃着听到了关键信息,猛然抬头,“主子,你不是……” 洞瑶身体都没有动,准确地一巴掌就将霍成得按进了碗里,“吃你的,肉都堵不上你的嘴。”转而,突然道:“不过确实也有事跟你说,我不干了。” 城欲口里的排骨都不香了,懵懵然地抬头。 醉鹤姗姗来迟,随着青色身影出现在院子,自然接话问,“不干什么了?” 醉鹤踩点到的习惯,众人已经习惯到麻木,洞瑶往旁边坐了坐,给醉鹤空出位置,对苏译道:“魔帝我不干了,帝玺你爱给谁给谁。” 白释将米饭递给醉鹤,看了一眼没剩下多少菜的碟子,醉鹤微笑着道:“不打紧。”他手里拎了酒,将酒坛放到桌子上,才算抽出空,问的随意,“所以,苏译你打算回来?” 桌子下,白释握住了苏译的手,并不用力,倒像是在安抚。 苏译本能的拒绝,“我不回去。” “苏译!”洞瑶都快气撅了,“当初帝上可是将魔界托付给你了,你现在说不管就不管,我也不管!” “要不,重新选一个,实在选不出合适的,再想其他办法。”白释实时插话。 洞瑶没有预料到白释会开口,后面的话,愣生生憋了回去,试了试,最终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也只能这样。” 醉鹤边斟酒边道:“这事说起来也不急,秘境那次之后,近些年仙魔两界都算太平,魔帝的位置就算空悬着,也不会出多大的乱子,即使真出事,我们还在。” 醉鹤的话语说的虽平静,但没有任何人怀疑其中的锐意,七尾抖了抖耳朵,借着桌子跳进了苏译的怀里,继续睡觉,苏译习惯性地顺着光滑的皮毛揉了一把,一转头,就对上了白释的目光,白释看向苏译怀里的黑猫,神色如常,什么也没有说,苏译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单纯喝酒多没意思,玩点助兴的吧。”风清圆手里握着一副纸牌,满面跃跃欲试,“之前一个朋友教我玩的,我感觉特别有意思,我也教你们。” 风清圆的话,实时岔开了苏译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少女手中的纸牌,问:“什么东西。” 少女眸色明亮,“真心话大冒险。”不等众人疑惑,风清圆已经移开了桌子中间的位置,摆上一支筷子,“非常简单的,筷尖转向谁,谁就算输了,输者可以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真心话是诚实回答一个问题,大冒险就是做一件比较冒险的事。” 城欲口里的肉都不香了,好奇期待地盯着少女。 风清圆转动筷子,“那我们开始吧。” 筷子转了悠悠转了两个圈,在万众瞩目中,筷尖指向了白释,风清圆得兴奋依旧不减,“师祖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白释下意识看了苏译一眼,眸中有手足无措般的求助,苏译对风清圆太了解,能让她如此兴奋,一定憋了什么坏,他挑了下眉,在白释开口之前,代替回答,“真心话。” 风清圆起身走到苏译身边,搓开手中的纸牌,看看苏译又瞅瞅白释,“干爹爹是你抽,还是师祖祖抽?” 苏译往后仰了仰,“帝尊你抽吧。” 白释的手指放在一排纸牌上,微微蹙眉,难得看出犹疑不定,众人屏息,也并不催促,七尾在苏译怀里调整了一个睡姿,半眯开眼睛也看着白释手指移动的方向。 风清圆提醒,“不许作弊哦。” “嗯。”白释轻轻颔首回答,选中一张纸牌抽出,自己都没有看,直接接给了苏译,风清圆眼尖地看到,“喜欢的人与其他人交谈甚欢,你会吃醋吗?怎样才能被哄好?” 纸牌上的问题还没有念完,满桌已经哗然,霍成得咕噜咽了口唾沫,似乎是被噎到了,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风清圆惊呼一声,把所有纸牌都翻开快速浏览了一遍,“我拿错了,这是情侣手牌!” 苏译满头的黑线,醉鹤自然接道:“随便玩玩而已,没什么影响,可以继续。” 洞瑶跟着笑吟吟道:“我也没意见。” 城欲点头如捣蒜,眸光更加期待了,“我也没有。” 霍成得很是豪爽,“都没有我也没有!” 风清圆小心翼翼试探,“那,师祖祖先回答。” 苏译面色很稳,内心对于这个问题比任何人都好奇,印象中白释从来没有吃过醋,他也并非没有纠结忐忑过,答案虽然早有预料,但在白释开口回答之前,苏译还是隐隐期待着出乎意料的回答。 “会。”声音笃定。 苏译猛然抬头。 白释认真地看着他,自从白释消失后,又再次回来,他身上那种不属凡尘,遗世独立的飘渺感越发明显,虽然相处起来,师祖还是师祖,甚至更加的亲密无间,情话温存,说过无数遍,做过无数次。 但对于白释会不会突然再次消失的隐忧,却从未消除过,很多时间,苏译都抱着在一起多一天就是赚一天的心态,在和白释相处。 他摸不准,也抓不住这个人,帝尊似乎真的属于他了,又似乎从未属于过他,视线脚步短暂的驻留,白释总有一天,还是会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连告别都不会留下。 “会。”白释又很认真地回答了一遍,神情似有纠结,又有下定决心后的坚定,他看着苏译慢慢道:“不似我,你有很多在意的人,他们也在意你,那是我求也求不得的东西,虽然有时也会吃醋,但我更希望你能开心,我注定不会拥有的,你要有。” 苏译膛目结舌,心中既雀跃又心疼,懵了半响,才再次找到自己的声音,“那……要怎么哄好你?” 风清圆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碗里,她现在就应该躺在桌底,满桌抬杯喝酒,因手忙脚乱,碰撞叮当作响。 白释道:“在意我更多一些,我只有你。” “咳咳咳,”洞瑶喝进去的酒没有来得及咽,蓦然被呛了个半死,醉鹤顺手给他递了块帕子。 第109章 帝尊观察日记(二) 一整个下午, 筷尖第十一次指向了白释。 铁奕调动了一下坐得僵硬的身体,难以置信地尝试问:“帝尊…运气一向如此吗?” 白释的神色倒是平和,“嗯。” 风清圆将纸牌摊开给白释, “师祖祖还要再选一张。” 开封了五六坛酒,如今已经全部见底,苏译的神志有些模糊, 看白释都有虚影, 七尾厌恶极了酒味, 在他们开始喝酒后, 就跑的没了影,如今苏译就斜斜歪在座椅里,微仰着醉眼朦胧的双眼看着白释, 他本就皮肤白皙, 如今因为微醉,双颊像染上了一层胭脂,唇色更是红润。 白释抽到纸牌后,迟迟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盯着苏译看,苏译被盯得短暂恢复了一点清明, 抬手从白释手中抽走了纸牌。 只是看清上面的问题, 瞳孔不可控制的收缩。 白释的声音依旧平稳柔和, “能回答吗?” “不许!”苏译整个人几乎从桌椅上弹跳了起来, 似乎生怕白释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近乎慌张地把酒壶直接推到了白释手边, 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 “喝酒, 不许回答。” 醉鹤带的酒, 酒性极大,风清圆不过躲着苏译,偷抿了几口,如今脚步都是飘的,但听到苏译蓦然如此激动,还是好奇心大发,凑到苏译跟前,想看清纸牌上的内容,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苏译就将纸牌完全缩进了袖中,开始下逐客令,“就不送了,怎么来的都怎么回去。” 苏译的状态,看着确实是强撑着的一点清明,众人也并没有再留,只走之前多提醒了一句白释,照顾好苏译。 苏译的脑子时清时不清,周围一阵悉悉索索后,完全安静下了,微风吹着他的袖摆,他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白释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即使醉的不省人事,他还记得今天最重要的事。 他本是想灌醉白释的,怎么最后还是自己醉了? 还没有完全抱起,苏译抓住了白释的衣领,微一用力,两人又同时栽回了座椅,白释扶着苏译的头,防止他撞疼了,轻轻唤他,“苏译。” 鼻腔内全是白释身上幽然清冷的昙香,苏译无理取闹,“我要你把剩余的酒喝完,不要浪费。” 突然的要求实在有点莫名,白释疑惑地看着怀里的苏译,看他也不像在开玩笑,犹豫了一瞬,就听话地把苏译放到座椅上,取杯斟酒,倒满了一杯,尝试询问:“你要喝吗?” 第126章 “不喝,你……拿坛喝。” 又一个要求,比第一个还过分,虽然知道苏译现在多半听不进去什么,但还是尝试和他商量,“你已经醉了,我不能再醉。” 眼看苏译在这句话说完之后,眼眶越发红了,声音都有点哽,白释无奈妥协道:“好。” 大半坛酒全部下肚,白释酒量再好也有些眩晕,他坐着缓了半刻,起身重新抱苏译,“喝完了,我送你回屋。” 将人刚抱起,苏译两只手全部揉向了白释的脸颊,揉的并不用力,但却把自己揉委屈了,一字一哽,“你怎么还不醉啊……” 白释空不出手,用额头抵住苏译的额头,阻止他作乱的手,声音不知何时起,变得沉闷低哑,半哄半引道:“醉了,看你都有虚影。” 锦被的布料柔软光滑,苏译仍然觉得热,他陷在云朵里,手指被白释根根撑开,十指相握,滑掉出纸牌。 蓝底白字,字字清晰,“与爱人喜欢什么姿势? 白释身上唯有的清凉,像是解药,他努力地凑近他。 白释温柔的声音拂在耳畔,“你不让我对外人回答,我可以回答你。” 身体猛然一轻,苏译低首看到了白释几近清明的眸子,满头的乌发散开在枕上,每一分的五官都精致完美,明明眼前人就是心上人,满心爱意揉满了心脏,但他还是委屈地止不住,“你都不问问我喜欢什么?” 白释似是一愣,手掌下意识抓住了苏译想要逃的腰身。 位置颠倒,所有的声音都融化在了唇齿之间,苏译努力的想要在找回一些思绪,可太乱了,他感觉什么都不对,又似乎都是对的。 从云端到云端,白释抓着他,苏译模糊的觉得白释也醉了,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师祖,霸道又执拗。 “你不是问我吃不吃醋吗?” “我吃的,你身边每一个人的醋我都吃,七尾一直黏着你,你对它那般宽容,我都后悔带你去见它。还有清圆……” 苏译神识迷乱,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紧紧抓着白释的胳膊,“清圆,怎么能有清圆?” “有!她似乎比我还重要。” 苏译想解释,可他的思绪还没有理顺,又被打搅的乱七八糟,“不一样的,清圆和你不一样。” 白释却不打算放过他,“奉天似乎也很喜欢你。” 奉天?怎么连奉天都有? 苏译已经完全跟不上白释的思路,“奉天是神器。” “我也是神器。”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白释执拗的过分,不依不饶,苏译承受不住的想要逃跑。 可他逃不掉,一次一次地陷进去,白释说了好多,控诉每一次苏译或意识到,或没有意识到的事情。“你能看到很多人,独独不会只看到我。” “师祖。”苏译的声音哭哑了,白释却依旧动作温柔地吻他眼角的泪。 引着他,哄着他,给他说“:七夕快乐。” 翌日苏译醒来,窗外正下着雨,辨不清是早晨还是下午。 七尾窝在苏译枕边,身旁并没有白释,苏译身上清爽,并没有多大的不适,甚至里衣都是穿好的,如果不是脖颈,裸露出的肌肤上痕迹还在,都要怀疑昨晚就正正常常睡了一觉。 感觉到苏译清醒,七尾闭着眼睛抖了下耳朵,身体并没有动,苏译用神识扫了一圈,发现白释在厨房。 窗外的雨淋淋沥沥,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床榻松软温暖,白释起床应当没有多长时间,他躺过的位置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苏译从枕榻间取出来一个小本子,里面夹着炭笔,他一边想一边在上面写。 “帝尊的心眼特别小,尤其喝醉之后,还喜欢翻旧账,禁欲都是装的。” “……” “应当是我一直以来都有误解,其实从师祖回来之后,他身上的凡尘之感是越来越重和清晰的,可能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准确来说,是只有与我一起时,他身上才有烟火气,他越来越像人,一个普通,有七情六欲的人,我能感觉到,这才是真实的他,并不怎么讲道理,克制更固执,忐忑也不安。” “极致强大的对立面是极致的单纯,在师祖身上似乎可以统一……” 苏译咬着笔端,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写什么,后知后觉的感觉本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他往后翻,看到最后一页,本该空白的页面上面写有字迹。 并不长,短短一段,但一笔一划每一个字都写得认真。 “沧海所证,日月所鉴,卿既永世所怜。” “幼时师父曾说我天命孤绝,即有缘分也是孽缘,谨记教谒,不敢误己,亦不敢误人。但卿意深切,此心难制,愿以生生之命,六道轮回之恩,求长相守,天地不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来一阵秋雨的寒凉,苏译来不及把本子藏好,白释已经走了进来,幸在苏译的虽然遮掩的拙劣,好歹算是把本子又重新塞了回去,白释也很给面子的当没有看见。 白释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苏译的头发,“要吃些吗?我熬了粥。” 苏译翻身怀住了白释的腰身,熟悉的昙花香萦满鼻腔。 窗外雨打窗棂,现世常安。 第110章 如珍似宝 魔帝的苦差事, 自从苏译撂挑子不干扔给洞瑶, 洞瑶干的也是怨气四溢,“我从来没有想过, 这破东西竟然会砸手里没人愿意接!!” 苏译悠哉喝着茶给他想办法,“醉鹤呢?” “醉鹤他连断荡崖都不管,你还指望他!院子里的落叶铺一层, 都是林致叫人上去给他扫。” 苏译:…… “梅姨呢?” “她抽不开身, 她刚办了个济婴堂。” 苏译冥思苦想, “城欲不行, 他太容易相信别人,铁奕难以服众,霍成得……” 两人对视一眼, 一起否决, “他绝对不行!” 洞瑶突然眼睛亮了亮,神秘兮兮地道:“要不现在努力生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小魔帝。” 苏译忍住翻白眼,“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洞瑶看向门外, 苏译顺着洞瑶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蹲在院子花圃边, 翻土浇肥的白释, 他一身的遗世洁白, 根本想象不来他手边提的桶里装的是货真价实的屎。 苏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眼黑, 真是越来越接地气。 蓦然回过神, 一把就按住了正打算起身的洞瑶, 咬牙切齿, “你想都别想, 帝尊也生不了, 你别打他的主意,不然我跟你拼命。” 洞瑶止住步子回头,“你想什么呢,我当然知道都生不了,有现成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培养一位新魔帝。” 苏译疑惑了,“哪里来的孩子?” “成得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去看过,资质很不错,认真培养,不会比你我差,就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感觉不管是霍成得还是你我,来教功法都差些意思,你能不能劝劝帝尊,让帝尊来教。” 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等苏译直接拒绝,洞瑶连忙道:“你好好考虑考虑,也让帝尊考虑一下,七日之后,在魔宫是孩子的抓周宴,你和帝尊都来参加。”话一说完,人就消失了。 给苏译多一个字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 感觉到屋里其他人的气息消失,白释起身用清洁咒去除身上的异味,又到不远的水池里洗手。 洗干净手回头,苏译也从屋里出来了,白释微微笑着问:“聊完了。” 苏译点头,“嗯。” 相处的时间久了,苏译一点儿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白释的眼睛,这样犹犹豫豫,就是有话要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白释往跟前走近了一步,耐心问:“有事情说。” 苏译注视着白释过于真诚的眼眸,吞了口唾沫,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管怎么说,不论是魔帝的位置谁来坐,还是培养一位小魔帝,都是魔界的事情,本质与师祖的关系并不大,而且,苏译也很了解白释。 虽说白释并不介意与人的相处,但本质还是喜欢安静,最多多一个他和七尾的独处。 连师父渊和都不算怎么教导过,又怎么能要求他再去教导别人。 苏译做足了心理建设,道:“刚刚洞瑶说希望你能教成得的孩子功法,主要你知道的,我们魔界这边很多功法都不全,而且每个人所习的功法差别都特别大,挑选一本非常适合,又刚好我们能会的,简直难如登天。” 白释理解得点头,魔界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没有犹豫就应允道:“可以,我可以帮忙选,只是在选之前总要先看到孩子。对了,成得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说起这个,苏译也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听说是去年还是前年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关系,掳走了什么国家的一个公主,之后那公主一直没有离开幻花谷,就在一起了。” “掳走?” 第127章 苏译已经觉得头大了,连忙打包票,“应该不是强迫,是真心相爱,成得虽然性子冲动了些,但干不出来强取豪夺的事情。” 白释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苏译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师祖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没有。”白释摇了摇头,伸手把苏译拉到了怀里,轻轻揽着,下巴蹭着苏译柔软的发型,声音很温柔,“能帮到你我很开心,而且你很久也没有回魇都了,他们应该也很想你。” 苏译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了一下白释的胸口,“师祖吃醋了。” 白释很坦诚,“有些。” 苏译把头埋在了白释胸口,闷闷地笑出声,坦诚地有些可爱,自从知道白释根本不似表面那般人淡如水,波澜不惊,大大小小,随时随地什么醋都吃后,苏译找到了很多乐趣。 他抬头,轻啄了一口白释的唇角。手还没有来得及不安分地有其他动作。 白释就把苏译作乱的手捉住了,无奈道:“今日不行,明日。” 苏译悻悻地收回手,白释脑子里好像装了防沉迷,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每天不分白天黑夜地黏在一起当属正常,但白释不仅严格遵守做一休三,而且在发觉苏译一直都是欲.求不满,都快和他分房睡了。 这简直就是,找了一个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和尚。 苏译满面怨念的哼了一声,将白释一个人晾在了院子,独自进了屋,哐一声倒锁了屋门。 白释收拾好院子,进到厨房,刚收拾着说做点什么,转身苏译就一脸黑线地站在他身后。 苏译毫不犹豫抽出白释手里的火棍扔了,他真的是怕了,一个月时间不到,厨房已经被烧被炸了五回了,他真的一点儿明火也不敢让白释碰。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惨痛的失败教训,竟然还是浇灭不了白释做饭的热情。 最终烧火炒菜这种需要技术的活,还是苏译做的,白释在旁边打下手,顺便吃完饭后,乖乖去洗碗。 白释把厨房收拾好,走到寝屋门口,看见苏译强硬地抱着全身都透漏着不情愿的七尾往寝屋走。 白释站住愣了愣。 苏译伸手一指侧屋,铁面无情,“你睡书房,今晚七尾陪我睡。” 白释站在寝屋门口,吃了一鼻子灰。 苏译把七尾绑在床上,和他一起并排躺着看天花板,越想越气,每晚和白释睡在一起,看得见吃不着,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凭什么他要遭这种罪!他不伺候了! 七尾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苏译侧头看了一眼挺尸的黑猫,心情好了一点,还是七尾贴心,最起码他敢绑! 但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一片漆黑中,苏译听到了门被从外面推开的吱呀声,还不等苏译翻身坐起来,身旁被绑着的黑猫就被用术法解了绑,一溜烟窜出了门。 屋门被重新关闭,黑影翻身上榻,将苏译捞进了怀里,紧紧环着,“别生气了,我道歉。” 鼻尖是熟悉的昙花幽香,苏译狠心推了一把,“出去,我还要睡觉。” 唇角被噙住,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了苏译的脸颊上,细腻温柔,带着难以言喻的珍视。 一吻即闭,气息交融,白释更紧的环抱住苏译的腰,轻声道:“纵.欲伤身,是我疏忽了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苏译就气不打一出来,他狠狠地咬在了白释的肩胛,隔着布料,听到了白释略略抽气的声音,苏译才停口,“那你知不知道憋狠了也伤身。” 似懂非懂,还以为自己挺懂,固执的要命,认准的死理,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苏译觉得自己都快被白释磨的没有脾气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犟的人! 吻落在了苏译的额头,白释哄道:“是我的错。” 如果不舒服,苏译自然不会缠着白释要,自然是舒服的要命,但冷静下来,苏译便发现,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里,白释应该每次都没到,这不能怪苏译,白释的忍术登峰造极,唯一一次让苏译感到粗.暴,还是那次醉酒,之后每次都很温柔,苏译也想让白释不必对他怜惜,可他要脸。 苏译缠着白释要了几次,最终终是扛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白释亲了亲苏译睡熟之后的侧颜,脸颊上的绯红还没有褪下,魅惑又色.情。睡着的苏译自然不知道,月色映照下他,有多好看,可白释最终也只是单纯亲了亲。 七日后的早晨。 天还没有亮,白释就被苏译从被子里拽了出来,只是衣袍就来来回回换了七八身,更别提还有相配成套的配饰,玉冠。 白释在镜子里看着自己,说实话,他不太能评判出一个人好看还是不好看,在他眼里,美丑区别不大,他也不在乎。但苏译对此的要求很高。 白释也由着他折腾,最终苏译配合白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锦绣袍子,浮光流云锦的布料,日光照耀下,像有粼粼水光在上面流动。 白释抬眸看见,苏译的右耳还戴着一个很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与衣袍颜色相映成彰,内敛又柔和。 苏译不常穿这般清爽的颜色,白释一时看的有呆,白释虽然对美丑感知不大,但他知道苏译长的非常好,这从每次出去游玩,都有姑娘明里暗里表示好感甚至明晃晃搭讪中,他都可以感觉到。 尤其微笑起来,苏译的样貌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亲和俊美的少年郎,还带着一点随性的温柔与肆意。 而这些还只是表面所展现出来的千分之一的品格。 他们在家里花费了太多时间,到达魔宫,该来的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今日是霍成得喜得千金,宝宝的生辰宴。洞瑶张罗的盛大,魔界大大小小差不多的尊主几乎都来了。 白释与苏译一同出现,就被人围住了,主要围住的是苏译。 没有几个人敢直接找白释搭话,最多远远地看一眼,白释身边默契地形成了一片没有人打扰的真空地带。 梅姨和铁奕是一同到的,先向白释行了一个礼,就转向了苏译。 梅姨笑着,“许久没有见到尊主了。” 苏译顺着接话,“确实有些时日了,听洞瑶说你办了一家济婴堂,可还顺利?” “顺利,谢尊主关心。” 铁奕不说话,但视线一直落在苏译身上。 随后到的林致,看了白释一眼,转回目光对苏译寒暄道:“难得今日能见到尊主。” 苏译始终保持礼貌微笑,一问一答,也算相聊甚欢。 殿外一阵喧哗,洞瑶抱着襁褓出现,随他一同进到大殿的是霍成得夫妇,不知是不是做了父亲,霍成得稳重了许多,虽然身形高大,但衣服装的规整,他身旁挽着手的是一名很柔静娴雅的女子,穿着翠绿绫罗裙子。 白释猜测,她就是那位被掳来的公主,魔族内部的事情,白释也不了解详情,并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一晃神的时间,洞瑶抱着孩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略略行礼道:“晚辈见过帝尊。” 来之前,苏译就给他说过,洞瑶有让他收这个孩子为徒的打算,白释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刚满一周岁,能够咿咿呀呀说话,感觉到白释看她。 伸着手够白释的头发,白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是说不喜欢,他确实没怎么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什么经验,不过能看出来孩子眉目之间有一团很少见的灵气,资质不差,甚至可以称得上千年一遇,也难怪洞瑶会如此上心。 白释并不伸手接,也没有提收徒的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洞瑶给苏译使眼色,问怎么个情况,提前没说好。 苏译无辜地耸肩,这事不能赖他,收不收,也是白释见了孩子之后决定,他也不能替师祖答应。 白释道:“功法我会帮忙挑选,只是现在还太小了,等再过上两年。” 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算是已经看在苏译的面子上,开了很大的恩。洞瑶见好就收,“也是,也是,是我疏忽了,那先抓周吧,本来今日过来就是参加抓周宴的。” 白释对抓周宴的兴趣不大,过于的喧哗与热闹,甚至让他感到了那么一丝厌烦,视线穿过人群,他看着人群中的苏译。 以风清圆为首,几个少年少女将苏译围在中间,苏译浅浅笑着,不时回一两句,白释刚准备收回视线,苏译就往他跟前走来了。 风清圆跟着往白释身后张望。 苏译皱了一下眉,“你找谁呢,从出现你就心神不宁。” 少女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醉鹤,他没来吗?” “你找他做什么?你最好不要给我惹事。”苏译边往白释跟前走边顺口警告。 少女打包票,“我能惹什么事,不会的。” 远远地,风清圆向白释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拉着身边另一个女孩跑开了。 苏译到白释身边,随口问:“我总觉得清圆今天很奇怪,你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吗?” 第128章 白释一整天的视线就没有从苏译身上离开过,其他人他还真的没在意。 苏译思考了一下,刚坐下又起身,“醉鹤我之前好像还看见了,这会儿倒是很长时间没见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看看。” 白释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苏译转身就走了。 白释坐着等,旁边有好几拨人看孩子,婴儿一点也不怕生,咯咯的笑声愉悦,白释的视线被短暂的吸引了一会儿,神识却是放开的,追寻着苏译的身影。 翠绿绫罗裙的女子停在了白释的面前,她略微有些忐忑,鼓足了勇气才道:“你是帝尊白释对吗?我在人间神话话本上看到过你,收徒的事情,我之前听成得还有洞瑶尊主说过,帝尊不必为此为难。” 白释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话,也不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 女子手足无措了一下,以为白释生气了,慌忙道:“帝尊不必生气,我们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只是看你一直坐在这里,也不说话。”女子试探地问:“你不喜欢这种场合?” 面面相觑半响,白释很难解释,除了苏译之外,他其实跟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怎么熟,倒是所有人都有些忌惮和怕他,唯独一个从人界来的女子,许是同样的难以融入,选择主动跟他搭话。 “没有,我很喜欢。”白释摇了一下头道:“令爱的资质很好,前途必当不可限量。” 虽是一句随口的客套,但白释说的真诚,让人完全相信话语的真实,女子笑着说谢谢。 神识有刹那出现了波动,白释瞬间从交谈中回过了神,他起身连告辞都没有说,往苏译所在的地方赶了过去。 面前是一个有些偏僻的寝殿,白释到达台阶下,醉鹤刚好从里面出来,白释直接忽视掉了出来的醉鹤,大踏步进了寝殿。 房间内挂着薄纱帘幕,苏译躺在床榻上,已经神志不清。 白释把人扶起来,整个人都在发烫,苏译感觉到了来人,竭尽全力推搡了一下,但身体绵软,推在身上,没有丝毫效果。 “苏译。”白释唤他。 苏译的神智出现了短暂的清明,“春.药,回去。” 白释也察觉出了苏译不对劲的地方,确实是中了春.药的症状,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春.药,药性烈的厉害,苏译现在还能保持一点清明,都是竭尽了所能,口齿之间都有咬出来的血沫。 白释把手指伸进苏译口里,防止他咬的更严重,手臂环过腿弯,将人直接抱了起来。 走到门口,就看见匆匆赶来的风清圆,一脸震惊恐慌地看着眼前一幕。 苏译拼命把自己脸颊往白释怀里塞,模模糊糊似气极了,骂了一句,“混账!” 白释很难短时间内判断出发生了什么,而且现在最要紧的也不是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而是要尽快带苏译离开并解毒。 白释绕过风清圆,身影一晃,两个人一起从寝殿内消失。 药效非常烈,整整一天一夜,苏译晕了醒,醒了晕,只要有意识,都在不知餍足地索取。 开始白释还害怕伤到苏译,后面发现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就算无心伤到苏译,也没有办法避免,而且白释忍术虽好,也不是真的断情绝欲,无欲无求,心爱之人完全失去理智的孟.浪与主动,他也很难招架。 苏译彻底清醒,已经到了第三天的早晨。身体又酸又软,连动一下都困难,最重要的是,他的□□真的有一种撕裂的感觉,明明白释已经帮他清理过,甚至用术法淡化了身上绝大多数的痕迹。 可留下来的,还是很吓人,苏译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蛹,有点欲哭无泪,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白释。 白释并不在寝屋里,苏译用神识扫了一圈,在客厅找到了白释,还有跪在白释面前的风清圆。 放出去的神识,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这件事情的起末说来话长,但其实也简单。林致的女儿林灵从小生病,几乎是住在断荡崖,醉鹤拿药喂大的,那小姑娘渐渐长大,在日夜相处中对醉鹤情根深种。 小姑娘胆子小,不敢直接表白,坦诚心意,醉鹤也装糊涂当不知道。但风清圆不知道是心肠热,还是没脑子,净出馊主意,竟然鼓动着给醉鹤下药,让两人生米煮成熟饭,醉鹤就不敢不认了。 出发点很烂,结果也很烂,醉鹤什么药没有见过,区区春.药就能认不出来?许是为了让风清圆长教训,这药在经过醉鹤的升级加料之后,送还给了风清圆。 苏译能有什么办法,醉鹤肯定不可能当这件事情没发生,吃哑巴亏,但药也不可能真就下到风清圆身上,她还是个修无情道的姑娘,已经不是失不失身的问题了,道法破碎,很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 苏译只能认栽,替风清圆挡了这处祸事。 客厅内,空气都像是凝滞了。到这个时候,白释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风清圆大气都不敢喘,在此之前,她想都不敢想白释生气是什么样子,但现在她亲身见识到了,有一种随时人头都会落地的惊悚感。 白释面无表情,声音更是冷的吓人,“莫说不过是一剂春.药,就算是毒药,苏译也未必不会替你挡。” 风清圆把头埋的更低了, 白释道:“你清楚他宠爱你,你就算惹出多大的祸事,他也会无条件帮你兜底,这次不过是身体遭些罪,下次呢,是不是要他用性命帮你。” 风清圆慌乱抬头否认,“不……不是。” “你最好不是。” 明明白释的话音那样轻,风清圆却通体都感觉到了一阵渗人的寒意。并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少女,白释起身径直出了客厅。 苏译默默把自己的神识收回来,随着脚步声接近,苏译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错觉。 但最先掀帘进来的不是白释,而是醉鹤。醉鹤将医药箱放在了床榻边,公事公办地向苏译伸手,“手腕。” 苏译下意识把自己抱紧,往床尾缩了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来干什么?” 醉鹤一把就将苏译的手腕拽了过去,搭指把脉,道:“帝尊让我来看看你。” 苏译满面愕然,“帝尊?” “对。”醉鹤收回手,用帕子擦手,活像刚刚沾了什么脏东西,不可见地翻了一个白眼道:“那药效虽然烈,但对身体没有什么副作用,就是人遭些罪,不过有帝尊在,想来对你好处多于坏处。” 苏译的表情一阵扭曲,“所以你早就知道药最终会下在我身上。” 醉鹤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算是吧。” 苏译无能咆哮,“醉鹤!你过分了!” 醉鹤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面色红润,气色良好的苏译,“过分吗,我觉得你挺享受……” 话还没有说完,苏译一个弹飞起身,一把就捂住了醉鹤的嘴,但还是有些迟了,白释已经进到了屋内,多半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听完了。 醉鹤起身向着白释行了一个礼,“廖生尊主没什么大碍,晚辈先告辞了。”在经过屋内桌子时,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个白玉瓷盒,放在了桌面上,补充嘱咐,“早晚各一次,外敷。” 要不是药盒离得实在太远,苏译绝对要把药盒砸在醉鹤身上,让他带着他的破药,有多远滚多远。 但现在,他不但扔不了药膏,还得面对不知道气消没有消完的白释。 “师祖。”苏译绵软软地唤。 白释没有说话,只是在床边坐下,手指拂过苏译散下来的头发。 苏译试探般,伸手抱住了白释的腰,道:“师祖不生气了,我替清圆道歉。” 像是无奈,白释一下一下抚着苏译的发,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气清圆。” 苏译略微抬头,看到白释有些黯然的眸子,“那就是生我的气。” “也没有生你的气。”白释终于伸手将苏译抱住了,他抱的有些紧,像是失而复得,“你会为了救,对你来说紧要的人,将自己陷入险境,而我似乎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祖。”苏译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白释的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唤。 白释用额头轻轻蹭着苏译的发,“苏译,我也害怕你离开我,比什么都怕。” 如果他的身边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白释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出现了,让他真切地感觉到了爱与被爱的温暖,让他无法再想象,如果苏译哪一天不在了,他要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如苏译一样爱他,他也不会如此不受控地心动。 因为过于珍视,因为黄泉碧落只有一个这么一个苏译,他才那般小心,害怕伤害到他半分半毫。 虔诚的吻落在了额头,白释喃喃自语,“我要拿你怎么办啊,似乎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