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失忆白月光[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权臣的失忆白月光(穿书)》作者:亦朝朝【完结+番外】 文案: 元瑶穿进一本古早虐文坑,成了被渣男虐身虐心,被女配肆意作弄的悲催女主。 原书中,渣皇帝把女主送给权臣谢晗,当了谢晗白月光的替身。 元瑶穿越过去时,正是女主要被送走前夕。 为了保护堂妹,摆脱渣男,元瑶果断投奔谢晗,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抱紧这条来之不易的金大腿。 可是,抱着抱着,金大腿谢晗有些不对劲儿。 元瑶病了,谢晗衣不解带为她熬药暖身子。 元瑶伤了,谢晗连夜赶回帮她惩治凶手。 元瑶睡了,谢晗定定望着她,眼底墨色浓郁,直接掀开被角上了塌。他轻轻环住她的腰身,温热浓重的气息喷洒在细白的脖颈上,眸光带着探究,“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 装睡的元瑶:!!!!! 等等!这段剧情作者没写昂!怎么破? 一心想抱大腿的穿书女主x腹黑深情权臣男主 食用指南: 1.架空,架得很空,谢绝考据,欢迎友好交流 2.甜宠,双C,HE 3.穿书+臣夺君妻+失忆,狗血乱炖 4.排雷请见第一章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瑶;谢晗 ┃ 配角:接档文《穿成暴君的炮灰皇嫂后》 ┃ 其它:其他 一句话简介:穿进虐文后我拐跑了权臣 立意:携手共创美好生活 第1章 元氏 “啪”地一声,元瑶拍死落在小臂上吸血的蚊子,这已经是她今天打死的十一只蚊子了。 她住的这间蘅芜苑太偏僻,刚刚好在后苑的西北角,花草树木掩映着,最容易滋生虫豸。 蚊虫还好,她真正怕的是蛇,不过云珠在院子四周撒了硫磺粉,暂时还没有蛇出现过。 蘅芜苑前种着一排枝叶繁茂的梧桐树,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照进来,被切割成斑驳的阴影,暑热消减不少。 小泥炉上姜汤正沸,元瑶轻摇蒲扇掌控火候,云珠出来替她,轻声道:“娘娘,去屋里歇着吧。” 她现在的身份,是大梁新帝赵琛的昭容元氏,无宠无子,连个贴身伺候的女官也没给她分一个,身边只有小堂妹元欢和从元家带过来的婢女。 两个时辰前,元瑶睁眼醒来时,手里莫名多出一卷书,她看着书皮上《红颜错》三个大字直头疼,这不是最近刚看了个开头的那本古早虐文吗? 之后,她环顾四周,望见迎风而动的帷幔和紫檀木座山水屏风,发现自己穿书了。 加班熬了个通宵睡过头,历经资本家无情压榨的卑微报社小编元瑶,穿进古早虐文,成了被渣皇帝男主转手送给权臣的可怜小白花。 而开口索要女主的那位权臣,正是书中平叛有功,扶持渣皇帝上位的河西节度使谢晗。 臣夺君妻,狗血刺激。 想起没看完的小说,元瑶连忙翻开手里的书,找到后续章节津津有味读了下去。 虐文不愧是虐文,谢晗索要元瑶,居然是因为元瑶正巧与他心中的白月光有七八分像! 可怜元小娘子,为了保全小堂妹,一边被心爱的男主逼迫去讨好谢晗,一边又不得不看着谢晗对着自己的脸深情款款怀念白月光,经历了几十万字的虐身虐心狗血剧情,最后被渣皇帝灌了一碗堕胎药扔到冷宫自生自灭…… 故事到这里就坑了,元瑶倒吸一口凉气,女主这么惨的嘛?现在跑路还来得及不? 没等她从虐文坑中回味过来,房门突然推开,元瑶忙把手里的书塞到软枕下藏好,接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出现在门口,声音清脆稚嫩:“云珠姐姐,我阿姐醒来啦。” 另一个稍年长些的小姑娘走进来,明艳的小脸上挂着泪痕,见到元瑶后,哽咽起来,“娘娘没事便好。” 元瑶有些懵,试探地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云珠称呼她娘娘,说明她已经嫁给渣皇帝赵琛,不知剧情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 “阿姐,你吓死我和云珠姐姐了,突然跳到湖里,说要自尽。”元欢握住她的手,“阿姐,我们当时不应该来淮州行宫的” 云珠拿帕子给元欢揩去泪,哑着声音道:“二姑娘年纪小,又说胡话了。行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挑错呢。这种话,二姑娘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淮州行宫?元瑶理了理思绪。 嘉平十九年仲春,奂帝病重,三皇子与太子夺权,洛京大乱,此时突厥人趁机绕道南下攻打洛京,朝廷被迫迁都淮州。 按照书中时间线,如今是嘉平十九年盛夏,五皇子赵琛已经在淮州行宫践祚,封元瑶做了昭容,那么,她和谢晗也见过面了。 书中元瑶唯一一次真正付诸行动寻死,是刚听说赵琛要让自己去侍奉河西节度使谢晗那时。 可元瑶没死成,被赵琛发现,命近侍把她捞了上来。 她还记得,原书对于这段情节是这样描写的。 “赵琛冷冷地看着她,分明是盛夏时节,却让她觉得,一瞬如坠冰窖,寒意从骨子里冒出来,游走在四肢百骸。 不待元瑶开口,赵琛屏退左右,神色漠然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朕吗?现在朕需要你去办一件事,只要办成此事,朕就封你做贵妃。” 第2页 她伏在岸边,如玉似的面庞上挂着细碎水珠子,如易碎的琉璃,有一种别样的美,可惜赵琛始终不为所动,唇边浮上一抹讥诮的笑:“去陪谢晗。” 元瑶闭上眸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赵琛待自己竟是这般无情。” 见她久久不语,云珠以为方才的一番话再次触及她的伤心事,忙劝道:“姑娘,陛下心中是有您的,午后,陛下亲自将您抱着送回来,教宋淑妃撞见了,婢子听说淑妃娘娘还与陛下闹了一场呢。” 赵琛心中当然有元瑶,还指望着拿她当棋子,去牵制谢晗呢。 呵,渣男! 元瑶压根就不在意赵琛这个原书男主,只是惊讶自己居然穿书了,而且还穿成了一个没有任何金手指外挂的虐文女主。 莫非,这就是熬夜加班的福报? 为了不让云珠看出端倪,元瑶颦眉,佯装不舒服的样子:“云珠,我累了,你先带着阿欢出去吧。” 云珠不疑有他,牵着元欢往外去,将房门掩上。 元瑶闭上眼睛,暗示自己,赶紧再睡一觉,睡醒就能回去了。 再醒来时,依然还是在这间房里,元瑶认命了,起床行至梳妆台前,端正坐下,手指抚过云龙纹葵花铜镜中的陌生眉眼,第一次打量书中元瑶的容貌。 这的确是一张很美艳的脸,肤如凝脂,杏眸里宛若含着一汪盈盈秋水,鼻梁秀挺,朱唇秾艳饱满。 奈何昳丽惊艳的容貌下,是一颗小白花的心。 元瑶推门走出去,云珠在院子里熬姜汤,粉白的的小脸上满是细汗。若论年纪,云珠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元瑶心里头有点儿过意不去,“云珠,你先歇会儿,我来看着火。” 等云珠出来替她,姜汤差不多煮好了,云珠盛好一碗,帮她端进去放在桌上。 元欢挨着她坐下,慢慢拨动汤匙,吹凉姜汤,递到她面前,“阿姐,可以喝了。” 书中小堂妹六岁没了父亲,此后一直跟在元小娘子身边,姊妹两感情深厚。 元瑶莞尔一笑:“谢谢阿欢。” 等她喝完姜汤,元欢忽然摸出一个纸包,放到她手里,“阿姐,我偷偷去厨房拿的,给你吃。你莫要告诉云珠姐姐,不然她又该训我啦。” 元瑶打开一看,是两块粽子糖,许是在怀里揣久了,已有点儿化了。她心里暖融融的,虽然书中的元小娘子家世凄惨,情路坎坷,但至少还有真心待她好的小堂妹和侍女。 日暮时分,云珠将晚膳送进来,元欢陪着她一起用饭。 菜式简单,两素一荤一汤,身为不受宠的妃嫔,还能有什么奢望。元瑶挑出仅有的几片肉,挟到元欢碗里,“多吃点。” 元欢今年九岁,大约亲眼目睹元家落败,又经历了南逃等诸多变故,成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小姑娘的身量比同岁的孩子要矮一些。 夜色沉下来,云珠在屋子里烧艾草驱蚊,元瑶住的这个院子通风不好,一烧艾,满屋子都是烟熏味儿。 元瑶执着团扇,带小堂妹去庭院纳凉,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赏月,元欢轻声道:“阿姐,你莫要为午后的事难过了。” 她轻摇团扇为元欢送风,“无事,总会有出路的。” 突然穿进坑文中成了一个虐身虐心的小白花女主,这事是挺让人难过的,但是,她还有选择的机会。 果断抛弃渣皇帝,抱上未来权臣谢晗的大腿。 不久后,河西节度使谢晗会来淮州,正式迎新帝与大行皇帝的梓宫回洛京。 路过桓城时,她将被赵琛送去一座别院,与这位平乱的大功臣见面,然后,留在别院侍奉谢晗。 虽说谢晗心中早有白月光,不过,当白月光的替身总比堕胎惨死冷宫要强,她不想和书中的元小娘子一样,年纪轻轻就落得个凄凉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1.男主对原主元小娘子是报恩的心态,因为文坑了,没有引出后面的剧情,所以穿书女主自动脑补成白月光 2.作者菌自知写得尬出天际,欢迎友好交流,但是不接受人参攻击~ 3.一切剧情为谈恋爱服务 第2章 争执 元瑶的顺心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晚上。 翌日清早,云珠正要打水伺候元瑶起床洗漱,远远瞧见淑妃的步辇,立时进屋向元瑶禀报。 元瑶刚醒,人还有点儿懵,问了句:“淑妃?” 云珠不由分说将她拉下床,扯过搭在衣桁上的衣裳,让她快些穿上,不然淑妃就要进来了。 果然,淑妃宋以柔动作极快,元瑶刚披好外衫,她就带着女官进屋了。 那女官用红木托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散发着浓郁苦味。 元瑶的位分远低于宋以柔,依照规矩,是要给她下跪见礼的。还没等她行礼,宋以柔便发话:“本宫听说元姐姐昨日不慎落水,着了风寒,特地请御医开了方子煎药,给元姐姐送来,望元姐姐早日康复。” 淑妃宋氏,现年十七岁,比元瑶要小两岁,容貌清冷出尘,可惜皮囊下暗藏一颗歹毒美人心。 按照书中剧情,这里元瑶被迫喝下那碗加了数倍黄连的药,苦得险些连胆汁都吐出来。 元瑶从小到大就不喜欢吃药,行了个礼,婉言谢拒:“有劳淑妃娘娘关心,妾的身子已经康复了,无需服药。” 第3页 若宋以柔是这么好糊弄的,那她也就不会死死抓住渣男的心,成为宠冠后宫的淑妃了。 “元姐姐是害怕本宫在汤药里动手脚吗?”宋以柔娇笑着道,“元姐姐若是不放心,本宫可以先帮姐姐试药。” 依照元瑶素日的软弱性子,宋以柔笃定她不敢拂逆自己。 下一瞬,元瑶却道:“那请淑妃娘娘先喝吧。” 说完,她不忘在心里吐槽一句,小姑娘不要太狂,万一人家不顺着你的台阶下呢? 宋以柔脸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含笑打量她一眼,说道:“本宫瞧着,元姐姐病得有些重。锦书,你去搭把手,喂元姐姐服药。” 元瑶没想到她竟要强行逼迫自己喝下动了手脚的汤药。 书中元小娘子是不敢反抗这位淑妃的,元瑶也不想真的和她起争执,本意不过是拿话噎一下宋以柔。 毕竟只是加了许多黄连进去,并不致命,元瑶端起药碗,忽然,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淑妃娘娘,我阿姐说了,她的身子已经康复,无需服药。” 元欢怯怯地从云珠身后走出,仰起脸望着宋以柔,说:“淑妃娘娘的好意,我阿姐已经心领了,汤药饮多了伤身,请淑妃娘娘再做思量。” 此话一出,元瑶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护着自己,下意识把她拉到身边,忙打圆场:“淑妃娘娘,妾的妹妹年纪小,尚不懂事……” 宋以柔高声打断她:“本宫没记错的话,元家二姑娘今年九岁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像个没教养的疯丫头一样。” 元瑶忽然很后悔和宋以柔抬了这一回杠,可眼下没办法再挽回什么。 “锦书,把元二姑娘带去院子里,好好管教。”宋以柔冷冷道,“至于元昭容,服了药,就安分待在屋子里休息,免得出来吹风受寒。” 那名唤锦书的女官上前拉人,元瑶当然不会让她带走堂妹。 元氏终究是名义上的主子,锦书不敢当真作践,便拿她这个堂妹来撒气,掴了元欢一下,斥道:“放肆,竟敢在淑妃娘娘面前口出狂言。” 元欢捂着脸,明亮澄澈的眸子里含了一汪泪,不敢轻易掉下,生怕再给堂姐惹麻烦。 大人吵架归吵架,动手打小孩子算什么事儿?元瑶抬手,毫不客气地还了两记耳光回去。 她使足气力,打得锦书脸颊高高红肿起,就连一向颐指气使惯了的宋以柔也不由吓怔。 屋子里,侍女们跪了一地,元瑶索性与她挣个鱼死网破,回道:“锦书姑姑再得主子宠爱,终究也只是个奴婢,怎敢越俎代庖,替妾管教幼妹?” 大概是被老实人发火的场景惊到,难得宋以柔没有继续刁难她,而是让侍女扶起锦书,一言不发离开了蘅芜苑。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元瑶让云珠取来巾帕浸过凉水,给元念冷敷。 元欢伏在她的膝上,鼻头红通通的,泫然欲泣:“阿姐,我又捅娄子了,淑妃娘娘她那样凶,一定会去陛下面前恶狠狠告状。” 自从和堂姐离开兖州元家后,元欢就没过什么好日子,成天提心吊胆,养成了如今的胆怯性子。 元瑶是家中的老大,底下还有好几个堂弟堂妹,最小的堂妹刚好与元欢一般年纪。 看着小姑娘一副受了委屈不敢掉泪的模样,元瑶心生怜惜,温柔地安抚她:“是淑妃她欺人太甚,与阿欢没有任何干系。” 云珠递来浸过凉水的冷帕子,提议说:“姑娘,让二姑娘敷着,兴许会好受点儿。” 好在锦书那一下掌掴收着力道,晌午,元欢的脸就消了肿,用过午膳没一会儿,便有侍女来蘅芜苑传话,说是陛下传召,请元昭容过去一趟。 无需细想,定是宋以柔在赵琛面前告了御状,闹着要赵琛治她的罪。 作为古早虐文的标准男主,渣皇帝赵琛与元小娘子的初遇还挺小言的。 嘉平十三年,奉命前来兖州历练的五皇子救下被山匪劫走的芊芊少女,将她送归叔父家。 后来,上元灯会再相见,护城河边,赵琛送了一盏兔子花灯给元小娘子。 元小娘子知晓赵琛出身皇室,便主动告诉他,去岁父亲战死在凉州后,仆妇护送她来兖州投奔叔父,她的家世背景远不及京中贵女,日后没办法给他带来帮助。 赵琛温柔地为她揩去泪,并说,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嘉平十四年,动身回京前夕,赵琛与元小娘子约定,将来定会迎娶她做皇子妃。 又过两年,元瑶的叔父突然病逝,元家落败。元瑶带着小堂妹元欢和侍女云珠,一路南下洛京寻访赵琛。 彼时赵琛早忘了元瑶,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找到自己,重提当年之事,便以她要为叔父守孝为借口,硬生生拖了三年,才纳元瑶为侧妃。 嫁给赵琛不满两月,三皇子与太子夺位,洛京大乱,突厥趁机南下攻打帝都,逃难途中,赵琛嫌她累赘,直接把元瑶姐妹丢在洛京城里。 要不是女主命大,遇上前来平乱的河西节度使谢晗,恐怕早就被突厥骑兵掳去塞外了。 元瑶不安起来,赵琛待她本就无情,要是得知心尖宠在蘅芜苑受了气,还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转念又想,谢晗开口索要美人儿,赵琛既已允下,大约也不会真的责罚自己,至多拿此事逼迫自己就范,同意与谢晗暗通款曲。 第4页 经历了今早这出闹剧,她无比希望尽快离开淮州行宫,带小堂妹和婢女走得远远地,最好永远不要再见到赵琛和宋以柔这对恶毒CP。 失神刹那,步辇停下来了,小黄门低声提醒:“元昭容,请下辇,陛下在殿中候着您。” 小黄门将她引进去后,退至殿外等候,元瑶跪下给他行礼,赵琛揉按眉心,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悦:“你和柔儿闹了一场?” 元瑶心说,您不都已经知道了,还来装模作样问什么原委。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元瑶叩首,轻声道:“回禀陛下,妾一时失态,冲撞了淑妃娘娘,请陛下降罪。” “柔儿性子直,你多让着她些。”赵琛道,“昨日朕与你说的事,考虑好了吗?”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主动提起这事,元瑶拼命回忆原书中的对话,假装神色凄楚,低声道:“妾与谢使君,不过是萍水相逢,实在不知谢使君看上了妾哪一点。妾既已嫁作君妇,岂有侍奉他人的道理,若谢使君非妾不可,妾宁愿自尽,以保全名节。” 话虽这么说,元瑶心里多少有点儿慌,这狗哔男主千万得按照剧情来,要是当真一道白绫赐死她,那可就亏大发了。 好在赵琛将她扶起来,缓和了容色,道:“瑶瑶,朕也舍不得把你送给谢晗,可他指名道姓非你不可,朕实在没辙,只好先委屈你一阵。” 此言不假,赵琛的出身并不高,他的生母是先帝宫中的侍女。要不是三皇子和太子脑子糊涂,公然结党倾轧,使得突厥趁乱南下,彻底惹怒奂帝,赵琛压根没机会捡漏登上皇位。 当初奂帝带着宫眷仓皇南逃至淮州行宫,将兵马指挥权交给前来救驾的河西节度使谢晗,还没来得及收回兵权,就先驾崩了,留下一个平庸的皇子继承江山。 “瑶瑶,朕答应你,待时机到了,朕必定接你回来。”赵琛为她揩去腮边的一颗泪珠,动作勉强还算温柔,“等到那时,朕封你做贵妃。” 元瑶忍住心底的不适,含泪望着他,紧抿朱唇不说话。 赵琛最不喜原文女主这幅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按捺住不耐烦,低声道:“瑶瑶,你便当是为了朕,暂且忍耐一段时日。” 戏演到这里差不多也该收场了,元瑶顺着台阶下,跪在他面前,拜了三拜,凄然道:“妾此去,无颜再回陛下身边侍奉,唯有一个心愿,求陛下成全。” “妾在世间只有堂妹一个亲人了,阿欢年纪尚幼,请求陛下准许妾将她带去别院。” 赵琛斩钉截铁拒绝:“不成。” 很快,他又补充道:“阿欢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甚得太后喜欢,太后想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瑶瑶你放心,朕与太后必定不会亏待了阿欢。” 元瑶心知,赵琛打定主意要拿元欢来牵制自己,即便再争下去,也是同样的结果,只能等将来有了转机,再把元欢接回来。 她拭去眼底的泪痕,向赵琛行礼告退,无意间觑见赵琛重又恢复冷漠,眸光中竟无丝毫的怜悯。 罢了,她讨厌狗哔男主,赵琛也不喜欢书中的元小娘子,现在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就是元欢。 行至殿外,元瑶下意识抬手遮去日头,心想,即将要见的谢晗,究竟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因作者偏心男主赵琛,男配前期出场的次数又不多,谢晗的身世有点儿模糊。元瑶依稀记得,谢晗乃是马奴出身,十四岁从戎,九年后成为河西节度使。 嘉平十九年,三皇子党与□□夺权,突厥来犯,谢晗千里勤王,力挽狂澜。奂帝驾崩后,他扶持五皇子赵琛践祚,自此权倾朝野。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帮忙点个收藏~ 第3章 别院 蘅芜苑门口,元欢正眼巴巴盼着堂姐回来,觑见步辇,忙跑出去迎接,惹得云珠在身后惊呼:“二姑娘,您慢点儿,仔细脚下。” 小黄门将元瑶扶下步辇,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元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元瑶身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姐,淑妃娘娘她没有为难你吧?” 她其实想问陛下有没有责罚堂姐,可这样说,明晃晃带着指摘意味,终归不妥。 虽然认识不过短短一日,元瑶打心底对这个护姐狂魔小堂妹生出好感,牵着她的手,说道:“无事,淑妃娘娘她并未刁难我,倒是陛下与我交代了一些事。” 姐妹两人进了屋,云珠奉上茶,转身正要出去,却被元瑶唤住:“云珠,我想把阿欢托付给你,烦请你替我好生看顾她。” 此言一出,云珠和元欢俱是吃惊,元瑶微笑着解释道:“过两日,我要去趟桓城别院……” 元欢打断她道:“阿姐,你去哪里作甚?是不是淑妃娘娘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要将你贬去那处?” 元欢到底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元瑶不便与她细说自己和赵琛达成的交易,只好放柔声线安抚她:“阿欢,我不会去太久,很快便能回来了。我不在行宫的这段时日,太后娘娘会派人照顾你,若有什么难处,就告诉云珠姐姐,请她帮你想法子解决,好么?” “阿姐,我和你一块儿去。”元欢轻轻牵住她的衣袂,“我保证,不会再给阿姐你添乱。” 云珠亦附和道:“自打姑娘来了兖州,家主就命我贴身伺候您。后来家主病逝,姑娘带着二姑娘南下洛京寻访陛下,我也一路相随。兜兜转转,好些年了,显贵也好,落魄也罢,不管姑娘和二姑娘如何,我都要跟着。” 第5页 如果可以的话,元瑶恨不得把她们两一起打包带走,但赵琛事先有过吩咐,除了他安排的心腹,此事不得告知其他人。 毕竟皇帝头顶绿得发光,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欢,你听话,好好跟着云珠姐姐。”元瑶抬手揉了下她的脸颊,故作轻松语气,“阿姐向你保证,不久便会回来见你。” 尽管心中十分不情愿与堂姐分开,元欢终究点首同意了。 元瑶又说:“太后会派女官接你过去,到了蓬莱殿那边,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你必须记住,你我身后早已没有母家的支持,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之前,一定要学会忍耐。” 虽说过早向小孩子灌输毒鸡汤并不好,可元瑶真心希望小姑娘日后平安顺遂。 日暮时分,女官来了蘅芜苑,接元欢去蓬莱殿拜谒太后。 按照书中剧情设定,姐妹两再见面,得等回到洛京那时了。元瑶帮她抚平衣襟处的褶皱,盯着她乌黑明亮的双眸,说:“还记得阿姐和你说过的话吗?” 元欢点头,答道:“记得。” 元瑶忽然有些伤感,声音也不由得低了许多:“去罢。” 作为无数个穿书女主之一,元瑶由衷感叹,自己的开局条件实在太不给力,既然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不如放手一搏。 送走元欢和云珠后,赵琛指派的贴身侍女刚好到了蘅芜苑,一个名唤素歆,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神色清冷,话不多。另一个名唤明容,年岁与云珠相差无几,粉扑子脸,看起来甚是和气。 二人各自向元瑶见过礼,便带她离开了行宫。 两日后,一辆马车停在桓城的一条小巷子口,下来三个衣饰华贵的年轻女子。为首的小娘子戴了帷帽遮面,不经意间,晚风吹开轻纱,教人窥见其玉容,美艳娇媚,恍若神仙妃子。 守门的兵士看怔了,好在同伴低声提醒他:“还不快给昭容娘娘行礼。” 那兵士忙单膝下跪,抱拳行了个军礼,心里有点儿惋惜,元小娘子这般貌美,怎就不受圣上待见,乃至被发落到一座远离行宫的冷清别院。 不过贵人的心思总是捉摸不透的,兴许哪天,这位小娘子便又能复宠,重新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元瑶怎知旁人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酸痛,古代的马车真心不如现代的大巴车来的舒服,更别提高铁飞机这些了。 见她秀眉微颦,隐有倦色,明容说:“婢子这就去给娘娘备好沐浴用的香汤。” 别院里还有几位年长的仆妇,很快就把热汤抬进净房,元瑶屏退侍女,兀自除去衣物,泡在热汤里,伏在浴桶边沿昏昏欲睡。 忽然,有人推门走进来,元瑶警觉地扯过巾布盖住身子,心说,不会吧!谢晗他这么快就要来了? 来者是明容,说是准备了擦身用的香脂。元瑶不喜让人近身伺候,便让她放下东西去外间候着,若有事,自会传唤她。 经历这出,元瑶没有心思继续泡澡,兀自穿好寝衣,回了卧房。 这两日来奔波劳顿,元瑶伏在冰簟上,让长发披散开自然晾干,慢慢阖眸睡了过去,再也顾不上其他。 她睡得极沉,到了后半夜才因口渴醒来,想下床寻水喝。 屋子里点着烛台,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大马金刀坐在床边,她被笼罩他的影子里,一抬眸,便窥见了那剑眉星眸,鼻梁高挺,下颔线条棱角分明,毫无疑问,这是个很俊美的男人。 元瑶教他吓了一跳,怔了怔,试探地问:“谢使君?” 除了谢晗,还有谁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谢晗道:“一别数月,娘娘可还安好?” 元瑶笑了一笑,说:“还挺好的。” 然后,她就词穷了,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谢晗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那乌黑柔亮的长发跟缎子似的铺在凉簟上,将他的注意吸引了去,直到她缓缓坐起身,轻声问:“谢使君,您今夜要宿在这里吗?” 话刚出口,元瑶立刻后悔了,怎么能这么直白呢!听起来就像是她在主动邀欢一样! 闻言,谢晗眸子里褪去冷厉,带了点笑意,说:“臣马上就走,娘娘请安置罢。” 元瑶点了下头,只觉脸颊微微发烫,不敢再看谢晗了。 按理说,她应该抓住机会讨好谢晗,但是他们认识不过一刻钟,总得有个慢慢熟悉的过程。 作为一个不愿意立刻放下节操的穿书女主,元瑶很心累。 还好谢晗此人行事毫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快要出屋子时,他放缓脚步,回身看了她一眼。 烛火朦朦胧胧,她的两颊晕开绯色,像两抹烟霞,甚是可爱。很快,谢晗就发现不对劲,她光洁白皙的前额也出现了同样的绯色。 谢晗去而复返,端着烛台,抬起她的下颔照了下,看见一片细细密密的红疹子。 元瑶被他这番动作惊到,猜不透他的想法,连大气也不敢出。 下一刻,谢晗放下烛台,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往外去,元瑶慌乱之下拽住他的前襟,声音微变:“谢使君,您要做什么?” 谢晗沉声道:“娘娘脸上起疹子了,臣护送娘娘去看大夫。” 元瑶抬手摸脸,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痒意,忍不住轻轻挠了几下,却被谢晗制止:“别抓,当心留疤。” 第6页 也对,万一她当真破相了,谢晗就没办法对着她的脸神情缅怀白月光,那他费尽心思所谋划的一切,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甫出门,明容迎上前来,见元瑶倚在谢晗怀里,寝衣微散,面颊绯红,不由惊讶地道:“谢使君这是要带娘娘去哪里?” 谢晗冷冷扫她一眼,说:“速去备车。” 上了马车,元瑶才发觉自己仅穿着单薄寝衣,而身旁的男人剑眉微蹙,显然心情不太好。 “谢使君。”元瑶试着与他搭话,“可以把您身上这件氅衣借给妾吗?” 谢晗从善如流,解下氅衣给她披着,遮住裸露出的大片莹白肌肤,并问:“娘娘今日与什么人接触过?” 元瑶想了想,说:“除了贴身侍女,妾没有与旁人接触过。” 此事多半与她那两个侍女有关,谢晗眸光骤然转冷,又听她细声说:“谢使君,还有多久才能到医馆?” 那红疹子发作极快,元瑶似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脸上又热又痒,奈何谢晗不让她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正希望抱上谢晗的大腿摆脱渣男呢,大佬的话,岂敢不听。 手边没有扇子,谢晗便用衣袖为她扇了两下,低声道:“很热?” 元瑶淡淡“嗯”了一声,眼梢泛出一抹微红,带着点儿委屈。 谢晗说:“那两个侍女,娘娘记得留意。” 说话的功夫,马车驶到医馆门口,谢晗抱她下车,径自去了医馆里头。 可怜那位老大夫三更半夜被喊起来,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觑见谢晗怀里的女子,约莫猜到七八分,便问:“军爷,可是家中娘子身体不适?” 谢晗颔首,又道:“她的脸上突然起了大片疹子,烦请老先生搭脉看诊。” 老大夫将一块丝帕覆在元瑶腕子上,为她把脉后,沉吟道:“小娘子平日里可有不能服用之物?” 元瑶仔细回想书中剧情,答道:“妾不能服用杏仁粉。” 找准病因,老大夫推测她应该是误用了杏仁粉所致,好在剂量不多,只是起了红疹,待明日便会自行消退,无须服药。 谢晗付过诊金,重又带元瑶回了别院。 一番折腾下来,元瑶睡意全无,谢晗离去前对她说:“明日,臣会查探娘娘身边那两个侍女,倘若发现心怀不轨者,请娘娘将人交给臣来发落。” 书中两人在别院再相见时,元瑶对谢晗很是抗拒,而谢晗也没有表露亲密举止,只是与她聊了一些旧事,并没有元瑶突然起疹子被他送去就医的剧情。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剧情发展开始和书中对不上了? 翌日,元瑶身上的红疹果然消退了,进来伺候洗漱的是个面生的侍女,约莫十八九岁,梳着双环髻,名唤音笙。 这姑娘话不多,但也不像素歆那样表现冷淡,等她布置好早膳,元瑶说:“谢使君去了何处?稍后他会过来一起用膳吗?” 音笙行了个礼,禀道:“回娘娘的话,谢使君有要事在身,大约得等午后才能过来了。 元瑶不过是随口一问,没真指望谢晗过来,他在这里,自己反而不自在。 一整个上午过去,也不见明容和素歆来屋里伺候,元瑶忽忆起谢晗昨夜说过的话,终于明白他是去忙什么了。 午时初,谢晗过来探视,见她身子已无大碍,唇边衔上淡淡笑意,低声说:“臣擅自替娘娘处置了婢女,请娘娘降罪。” 元瑶抬眸望向他,谢晗顿了顿,说道:“娘娘想听吗?” 她轻轻点头,谢晗便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出,她无缘无故起红疹,是那个叫素歆的侍女所为。至于素歆这样做的缘由,则是受了淑妃宋氏身边女官锦书的支使。 先前锦书被她掴了两掌,心怀不满,知道元瑶对杏仁粉过敏,于是串通素歆在她的饭食里动手脚。锦书倒不敢真的暗害她,只想让她吃些苦头,给的杏仁粉不多,到了桓城别院,素歆才寻到机会,悄悄把东西添进去。 元瑶背后起了冷汗,原来那侍女竟然暗藏歹毒心思。 未等她接话,便有兵士入内禀报,说是发现元昭容的侍女溺毙湖中,尸首已经捞上来了。 元瑶压制住心中起伏,轻声问:“明容如何了?” 谢晗眼底的笑意又深一重,“那婢女近来染病,恐怕不能侍奉娘娘了,娘娘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音笙去做。” 因她之前与淑妃抬杠,招致锦书的报复,勾结素歆在她的饭食里动手脚,正好给了谢晗行事的由头。 来了别院不过一夜,谢晗就处理掉了赵琛安插的两个眼线…… 元瑶不敢细想下去,虽然暂时逃脱了赵琛的掌控,可眼前这个男人让她由衷生出几分俱意。 谢晗凝睇她的面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问:“娘娘,害怕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第一次和男主见面,感觉很不美好~ 第4章 生辰 她怕谢晗吗?平心而论,元瑶自己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作为标准男配,谢晗还挺不错,他对白月光用情至深,爱屋及乌,非但没有强迫过这位替身,甚至元小娘子一心想回赵琛身边,谢晗最终还是将她送还宫中。 反倒是狗哔男主赵琛,除夕宫宴醉酒后误入清桐殿,睡了元小娘子,转头就忘记这茬事。等元小娘子有孕的消息传出时,赵琛直接把元小娘子打入冷宫,让近侍送去一碗堕胎药…… 第7页 谢晗只是想找一个替身而已,比起既虐女主身心的渣皇帝,可要好太多了。她来到谢晗身边,无非是为了寻求庇佑,希望他能看在那点微薄的情分上,帮助她和小堂妹脱离火坑。 “谢使君是个很好的人,匡扶江山社稷,辅佐陛下,救妾与堂妹出危难。”元瑶定了定心绪,“妾并不害怕您。” 她的眼底分明藏了许多心事,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谢晗没有拆穿,唇边笑意淡了几分,“听见娘娘这样说,臣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进内呈上午膳,他都在这屋里了,元瑶也不好发话撵人走,让音笙多添一副碗箸。 别院聘请的厨子手艺比行宫要好多了,有道鱼脍,元瑶很是喜欢,忍不住多挟了几筷,谢晗看着她道:“娘娘昨夜起了疹子,今天早上才好转一点儿,还是少食荤腥之物。” 转首,又吩咐音笙:“把这道菜撤下去,还有,叮嘱小厨房记住,今后不要往元昭容屋里送掺了杏仁的吃食。” 元瑶讪讪地收回竹著,抬眸觑了觑谢晗,问他:“谢使君方才未动竹著,是因为不喜欢吃鱼吗?” “臣自幼长于凉州,那边不比南地水系纵横,整个凉州城只有一条护城河,水里养不活鱼,故臣没有吃鱼的习惯。”谢晗道,“娘娘若是喜欢,等过两日,娘娘身子好些了,臣再让小厨房做鱼脍给娘娘吃。” “好呀。”元瑶立刻应下来,继续追问,“谢使君平时都有些什么喜好呢?比如说喝茶,下棋之类的?”既然打定主意讨好谢晗,就得弄清楚他的喜恶。 谢晗却道:“臣是个俗人,平素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这可不行啊!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实在不行,你养养花,种种菜也不错。”闻言,谢晗眉梢微挑,“上次在洛京时,臣的属下寻到了娘娘和元二小姐,当时臣想见娘娘一面,娘娘冷言谢拒,还因此惹得娘娘不悦。” 完蛋,她的马甲要掉了! 元瑶立时救场道:“谢使君,方才是妾失言了,请您莫要往心里去。” 谢晗低笑,“臣更希望看到娘娘现在畅所欲言的样子。” 用过午饭,谢晗没有久留,外出办事去了。 元瑶决定把书中的剧情默写下来,免得她一不小心又露出破绽。 突厥人被撵回塞外,天下初定,再过不久,谢晗将迎新帝与大行皇帝的梓宫回洛京,在此之前,他会先把元瑶送去京郊的清羽峰安置。 然后赵琛昭告天下,以元昭容要为江山社稷祈福为由,让她名正言顺留在清羽峰的明月庵里做道姑,实则与谢晗私下来往。 可书中元小娘子对赵琛一往情深,不愿接受谢晗,加之她不放心小堂妹和侍女云珠,遂以绝食相逼,最终还是回了宫中。 元瑶写下这段剧情,微微叹气,渣皇帝哪里都不好,整个一负心小白脸,也不知元小娘子究竟看上他哪点。 外间传来脚步声,元瑶眼疾手快,将书塞回软枕下藏好,闭眼假寐。 音笙端着从冰窖取回的梅子汤,轻轻放在桌上,晓得她是在假寐。 斜靠在贵妃榻上小憩的女子肤色莹白如玉,朱唇秾艳,一缕乌发自鬓边散落,慵懒地垂在香肩处,平添几分风情。音笙心想,的确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儿。 等了会儿,音笙总算出去了,元瑶缓缓睁开眼,虽说谢晗代她处理掉了赵琛的眼线,可音笙又何尝不是谢晗派来看守她的眼线呢? 这座别院,不过是一座精致囚笼。 接下来数日,谢晗再未露面,有一回元瑶主动打听他的行踪,音笙只说家主在筹谋迎陛下回宫之事,其余不肯多言,元瑶便也不过问了。 转眼到了季夏,暑热渐渐消退,元瑶新得了一摞话本子,用以打发时间。话本子里面多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大家闺秀恋上贫寒书生,却遭家中棒打鸳鸯,一波三折后,书生高中,有情人终成眷属。 元瑶边看边吐槽,忍不住提笔重新写了一个结局,相府小姐踹掉贫寒公子,女扮男装考科举,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至于那懦弱的公子哥儿,早回乡下种地去了。 谢晗很忙,忙着筹备回宫的事宜,顾不上搭理她这笼中雀,于是元瑶过了一段舒舒服服躺吃躺喝的咸鱼日子。 在一个暮雨泠泠的黄昏,音笙忽然告诉她,家主要回别院了。 元瑶心中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期待,反应也是淡淡的,不过叮嘱了音笙一句,让小厨房今晚先别做鱼羹,谢使君不喜欢。 谢晗提前半个时辰到了别院,彼时元瑶坐在窗下看书,涂了蔻丹的纤细手指抚过书页的细小褶皱,温柔淑静。 元瑶看完手里的话本子,正好望见了他,莞尔一笑,“谢使君,您用过饭了吗?” 谢晗答道:“臣还有公务要处理,娘娘先用晚膳,不必顾虑臣。” 元瑶也没挽留,与他客气地寒暄几句,目送他离去。谢晗此人气场太盛,给她一种压迫感,两人分桌而食,她反而自在许多。 入夜后,谢晗过来了,元瑶晓得今晚再没有借口拒绝,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视死如归地躺在青纱帐里。 该来的总会来的,与其让这一刀悬而未决,不如早点落下。 谢晗迟迟没有动作,元瑶犹豫起来,不会吧?这种事难道还要她来主动? 第8页 等了许久,元瑶忍不住撩开帐子,却见谢晗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卷书,正是她傍晚读的话本子,书中好像还写了好多乱七八糟的点评。 谢晗循声望过来:“娘娘还不睡吗?” 她不知道谢晗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时辰还早,妾没有睡意。” “既然如此,不如出去走走?”他搁下话本子,眼瞳中映着跳跃的烛焰,眸光却是波澜不惊。 元瑶点了点头,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连衣襟微散都没有察觉。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诱人遐思,谢晗移开视线,抓过搭在衣桁上的衣裳给她披上,语气略微有点重:“穿上。” 丢下这句话,谢晗径自出了屋子,唤音笙进去伺候。 大晚上的,除了谢晗,不会有其他人看她,元瑶懒得梳头,向音笙要了一根发带束发,戴上帷帽遮面,随谢晗乘车离开别院。 这是她第二次离开这里,并不知道谢晗要把自己带往何处,马车行驶了一阵后,稳稳当当停下,车夫抱拳道:“请家主和元娘子下车。” 元瑶没想到,谢晗会带她来桥下吃馄饨。 “这家店老板的手艺还不错,请你吃碗馄饨。”谢晗微笑着道,出门在外,不便以臣子自称,他也顾不得是否僭越了。 “妾不饿,谢……家主请自便。”元瑶道,“妾陪着家主。” 听她这样说,谢晗并未勉强,只点了一碗馄饨。 等他吃完,元瑶才想起一件事:“家主没有用晚饭吗?” 谢晗淡淡道:“忘了。” 于是元瑶自我反省她这笼中雀当得实在不称职,又听见谢晗低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从前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带我去吃一碗馄饨,只有我生辰那天,她才舍得花这样一笔钱,哄她唯一的孩子高兴。”说到这里,谢晗沉默了一瞬,唇角微挑,“让你见笑了。” 元瑶知道他出身寒微,十二岁丧母,没入凉州刺史府为奴,十四岁从戎,二十三岁受封河西节度使,可她当真记不得谢晗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因为原书作者压根就没写过。 没等她接话,谢晗又道:“我这人运气不错,后来遇见了贵人。” “我母亲过世的头一年,她请我吃了同样的一碗馄饨庆贺生辰,后来,多亏她和她父亲的帮助,我才有机会投军,从小小的伍长做到如今位置。” 其实在原书中,谢晗和元小娘子提起白月光,已经是回到洛京以后的剧情了。可元小娘子压根不想听他的往事,一心期盼重新回到赵琛身边。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譬如赵琛之于元小娘子,白月光之于谢晗。 而经历那次不愉快的谈话,谢晗明白元小娘子的心意,决定送她回去,却没想到,赵琛半点旧情也不念,坚信元小娘子与他早有私情,甚至连元小娘子腹中的孩子也不认。 元瑶失神地想了会儿,直到谢晗唤她,才收回心绪。 谢晗问她想不想去河边散步,元瑶同意了。 付过银钱,谢晗携她往河边长堤行去,照顾到她,刻意放缓步子,不疾不徐地。 晚风将柳枝吹得摇曳,谢晗为她拂开一支柳条,终于说道:“臣想向娘娘讨要一样生辰贺礼。” 第5章 刺杀 元瑶问:“谢使君想要什么?” 若是太过贵重,她可许诺不起。须臾,谢晗轻轻笑了起来,“方才是骗娘娘的,臣的生辰早就过了。” 行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他戏耍,元瑶倒也不恼怒,继而追问:“谢使君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的眸光不掺杂半点怀疑,看样子,全然相信他的话。 “仲春。”谢晗并未告知具体日期,将手负在身后,“臣听音笙那丫头说,娘娘近来总待在房里读话本子,想来定是无趣得很,臣便擅作主张带娘娘出门散心。” 元瑶跟上他,两人沿着长堤悠然踱步,影影绰绰的灯火倒影在河水里,柳枝在夜风中婀娜起舞,周遭景色如梦似幻,美好又朦胧。 此情此景,最适合聊一些隐秘话题,思量了会儿,元瑶主动开口:“谢使君说自己遇到过贵人,不知这位贵人的身份如何?与谢使君可还有联系?” 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眨了下眼,诚恳地望着谢晗,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她身份并不显贵,父亲是凉州刺史府里的小吏。那时臣还是一个低贱马奴,负责喂养战马,机缘巧合之下与她结识,私交甚笃。”谢晗坦诚地道,“嘉平十二年,突厥破城,她随家人逃难去了,自那以后,臣再未见过她。” 年少相遇,心心念念数载,还有知己光环加成,白月光这人设简直完美! 元瑶自认比不过,柔声道:“谢使君很喜欢这位小娘子,对吗?” 谢晗却选择了回避,只道:“夜深了,臣送娘娘回去。” 毕竟正常男人都不喜欢在现任面前承认自己很喜欢前任,当然,以她现在的尴尬身份,还够不上现任的位置。 元瑶转身随他往回走,路过那座桥时,几匹骏马疾驰而过,带起尘土,周围行人纷纷掩住口鼻。 那几匹马看起来像是北地才有的战马品种,桓城分明与北地相距千里…… 谢晗眸光一沉,还好车舆就在桥下不远处候着,他把元瑶交给音笙看顾,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第9页 正要转身离开,一支利箭蓦地破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他拔出佩刀格开,厉声道:“音笙,护送娘娘回别院。” 元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被音笙拽进车厢,帘子放下来,隔开视线,她只望见谢晗一人孤身立在那处,手里提着刀。 “谢晗还没来。”情急之下,元瑶唤出了他的名字。 音笙安抚她道:“娘娘请放心,家主自有安排。” 骏马飞奔,车厢颠簸得厉害,元瑶身形不稳,音笙及时伸手扶住她,帮她避免了前额与车厢壁来个亲密接触。 元瑶摸到她绑在小臂处的冰凉机栝,掩在衣袖之下,隐藏得极好。 “是袖箭。”音笙解释,“奴婢懂一点武功,请娘娘放心,奴婢必定不会让歹人伤到娘娘。” 回到别院,元瑶心里仍是不安,拼命地回忆书中剧情,似乎并没有谢晗遇刺这一段,还是说,她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想了许久,她终于记起来,有天夜里谢晗来探视元小娘子,身上带着淡淡血腥味,可元小娘子沉浸在被渣皇帝转手送人的悲痛之中,待他态度冷淡,自然没有发觉异样。 这波莫名出现的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蓦地,车舆停住,帘子外传来一声马嘶,是谢晗策马赶到了。 谢晗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晔把人捉了,音笙,你去帮着处理一下。” 音笙向元瑶行了个礼告退,骑着他的马往桥头去了。 帘子微晃,谢晗登上马车,元瑶嗅到一丝血腥味,立时问他:“谢使君还好吧?” 谢晗从容道:“谢娘娘关心,臣无事。” 元瑶不信他,又道:“妾闻到了血腥气,谢使君可是受伤了?” 见她如此关切,谢晗索性不隐瞒了,“左臂被马刀拉了道口子。”他着急赶回来,也没顾得上处理,一点小伤而已,并不碍事。 元瑶打起帘子,让月光照进来,果不其然,他的左手小臂处正往外渗血。 “这可不成,得找个郎中处理一下,一定要用烈酒把伤口冲洗干净,不然容易得破伤风。”她想也没想,扯下发带系在他的小臂上方扎紧。 满头青丝徐徐倾斜,一缕发落入他的掌心,拂来拂去的,谢晗不动声色收回手,“先前的事,吓到你了吗?” 元瑶很诚实地点头,“谢使君,那伙人是什么来历?” “一帮突厥杂碎,想要去淮州行刺陛下,阻止迁都。臣早几日前就收到了暗桩发回的情报,设下埋伏在桓城候着他们,却不想,他们比臣预计之中晚来数天,刚好今夜撞上。臣考虑不周,惊扰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那伙人捉住了吗?”想起那支携雷霆之势凌空而来的利箭,元瑶心有余悸。 “留了一个活口问话,其余全杀了。” 谢晗沉声道,“突厥人自知成不了气候,便想使这些阴诡伎俩,娘娘无需担心,臣会确保迁都之事顺利进行。” 元瑶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书中关于迁都的情节寥寥几笔带过,没出什么岔子。 倒是谢晗这伤势,不知道棘手不棘手。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血非但没能止住,还一个劲地汩汩往外淌。 元瑶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想帮他按住伤口止血,可又怕弄疼他,心慌起来,“谢使君,妾要怎么做才能帮到您?” “我没事的”谢晗道,“别怕,阿念。” 阿念?他那白月光的名字么?难道谢晗失血过多,开始出现幻觉? 这种紧要关头,元瑶顾不上细想,赶忙把束在他小臂处的发带死死扎紧,随着她的动作,谢晗手臂涌出的血滴落在了她的罗裙上,斑斑点点的。 一路她都提心吊胆,生怕谢晗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昏死过去,还好谢晗的身板比她想象中还要硬朗许多。 终于,别院到了,已有郎中在门口等候。 元瑶道:“谢使君快去让大夫瞧瞧,免得落下病痛。” 谢晗应允,“娘娘记得早些安置。” 言下之意,是要她回屋去。 两人相识小半月,平心而论,谢晗待她还是挺不错的。 元瑶到底不放心他的伤,便说:“音笙还没回来,妾与谢使君一块儿去,兴许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忙。” 回到主屋,就着烛台的光,元瑶终于看清他的小半边衣袖完全被血濡湿,殷红刺目, 郎中帮他处理伤口,剪开袖子,用烈酒冲洗数遍,才开始缝合。 那一刀划得深,口子又长,大约有三寸来长,缝了好多针,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伏在他的手臂上。 整个过程,谢晗一声不吭,元瑶看得心惊胆战,没有打麻药的前提下,这得有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下来? 谢晗不知她的心思,以为她被血肉模糊的伤口吓到,微微侧身挡住视线,“音笙很快便能回来了,娘娘先回屋安置罢。” 伤口既然已经包扎好了,元瑶也没有理由继续久留,离去前叮嘱他务必注意休息,记得按时服药。 元瑶进到净房,仆妇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汤,望见她衣裙上的干涸血迹,不禁惊讶:“娘娘这是怎么了?” “无事,嬷嬷你先退下。” 她褪去衣裳,泡在热水里,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在河堤边的场景,一会儿又是谢晗受伤后血流不止的样子。 第10页 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名字,阿念,得想个办法弄清楚这位白月光的来历才好。 音笙回到别院,先去了主屋复命,“时晔将军已经到了,家主有伤在身,不宜操劳,是否将剩下那个活□□给他审问?” 时晔是谢晗帐下的得力副将,此次他来淮州筹备事宜,担心北边那帮突厥人又有异动,便让时晔先留在凉州,直到十天前才召他过来。 谢晗沉吟道:“让他去办,尽快问出同谋来。” 得了他的吩咐,音笙正要告退,听见谢晗又道:“元昭容今夜可有什么异常?” 音笙犹豫一瞬,禀道:“家主,先前昭容娘娘她一直惦记着您还没回来。” “无事了,你退下吧,今夜辛苦你了。”谢晗道,“若她问起我的伤势,你只说不严重便是。” 屋子里重归寂静,他将食指和中指搭在桌沿,轻轻扣了两下。纵然他已经发现她的改变,听到音笙的答复,不免还是吃了一惊,元瑶居然会主动关心他? 这次再见,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非但不排斥身为外臣的他,而且再没有提起过淮州行宫的那位陛下。 诚然,他很乐意看到她这样的改变,却又忍不住暗自思忖,在淮州行宫的那段时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心性转变如此之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其实,是因为我换了个芯 第6章 养伤 听说谢晗这两天会留在别院修养,元瑶特地早起,借用小厨房熬了一锅药膳粥,让音笙给谢晗送去。 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谢晗一宿未眠,起床洗漱后见到食盒,自是惊讶。 音笙解释道:“家主,昭容娘娘让奴婢送来的,说是有益于伤口恢复” 谢晗问:“她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音笙如实相告,说元瑶只交代了这几句话,谢晗听完,挥手示意她退下。 粥里加了些许蜂蜜,他素来不喜甜腻,但还是吃完了。 郎中说那马刀的刀刃上抹了毒,虽不致命,但伤口恢复慢,且最近天气炎热,须得好好养着,否则极有可能肿胀溃烂。 未多时,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时晔掀开帘拢走进来,语气带着揶揄:“三哥,怎么出趟门,还让那帮突厥狗给伤了?” 谢晗懒得与他逞口舌之快,开门见山道:“人审完了吗?” “审完了,那帮杂碎怕死,没扛多久就全招了。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个人,想悄悄潜入行宫行刺陛下,跑了两个,剩下几个活口都关在地牢里头。” 时晔办事周全,他是放心的,“记得问出那两人的下落,尽快缉拿住。” 接下新任务,时晔并不着急离去,大步流星向床榻走去,合衣躺下,嘟囔道:“熬了大半宿,三哥,我可撑不住了,借你这地儿睡一觉。” 谢晗没撵他,顺手放下帷帐。 突厥人想阻止迁都,可惜气数已尽,不过是螳臂当车,谢晗嗤笑一声,行至书案前,铺陈笔墨,给淮州那位主君写奏疏。 一整个上午,他都待在屋里,空下来后,拣了本地理志随意翻阅,似乎很久没有过这样惬意的时光。 快到用午膳的时辰,近卫请示他,是去元昭容那里吃,还是命小厨房另做一份。 谢晗思忖片刻,道:“让小厨房做好送来房里,记得多添一副碗著。”时晔中午肯定是要留在他这里吃饭的。 近卫退下,须臾,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便是元瑶的声音:“谢使君,您在里面吗?” 谢晗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还没回话,元瑶便挑开帘拢进来了,盈盈一笑:“谢使君,妾做了一道人参鸡汤,想请您帮忙尝尝味道。” 音笙把食盒放在桌上,行了个礼,自觉退到屋外候着。 “谢使君的伤好些了吗?”元瑶打开食盒,给他盛了一碗端过去,“妾手艺不精,希望谢使君不要嫌弃。” 住在别院的唯一一点好,就是要啥有啥,元瑶问音笙有没有人参,尽量挑长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参,不出一炷香,小厨房便把东西备齐了。 前世的元瑶,大学毕业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迫于北漂的生活压力,才开始学做饭。好不容易花了大半年时间入了门,然后她就穿书了。 谢晗尝了一勺,盐巴放多了,但也并非完全不能下咽,等她走了后,他多喝点茶水冲淡咸味便是。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谢晗昧心夸赞:“娘娘的手艺很不错。” “当真么?”元瑶眨了眨眼,“谢使君还想喝什么汤?妾明日继续煨汤送过来。”跟着渣皇帝只有死路一条,赶紧攻略这位未来权臣才是王道。 谢晗只觉太阳穴突突一跳,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如此,有劳娘娘了。” “没事没事,只要谢使君您喜欢便好。” 很快,近卫将午饭送来,谢晗问她要不要一起用膳,元瑶却说,她已经吃过了。 就着粳米饭,谢晗勉强把嘴里的咸苦味压下去几分,见元瑶悄悄用余光打量周围。 她第一次来谢晗的这处,难免有些好奇,他这间屋子甚是简陋,除了平日会用到的几样家具,再无其他陈设。 不知为何,帷幔垂着,遮去了内室的光景,元瑶收回视线,顺手又帮谢晗盛了一碗鸡汤。 蓦地,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三哥怎么这般小气了?用饭也不叫上我。” 第11页 元瑶一惊,手里的碗便没接住,碎瓷声清脆,汤汁泼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见谢晗面若沉水,身侧立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时晔看傻了眼,结巴起来:“三、三、三哥?元昭容?” 谢晗看着他道:“先出去稍候,待会儿召你进来。” 时晔忙脚下抹油溜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了,谢晗温言询问:“娘娘被汤汁烫到了吗?” “妾无事。”元瑶摇头,“那位公子是?” “臣的下属,凉州军怀化中郎将时晔。” 元瑶想起这号人物,和音笙一样,是谢晗的得力助手,书中出场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没有存在感。 昨天夜里,似乎谢晗还提到了这个名字,说时晔把突厥细作捉住了。刚才这位时将军应是有公务要和谢晗商量,不巧被她打断。 思及此,元瑶叮嘱他务必养好伤,旋即离去。 时晔抱臂立在檐下等候,觑见元瑶出来,拱手行礼,元瑶报以一笑。 待她走后,时晔复又回到谢晗屋里,腹中正值饥肠辘辘,他盛了一碗汤,入口后只觉咸涩,喝了半盏凉茶才把味道压下去。 “三哥,你这舌头是失灵了么?”时晔忍不住皱眉。 谢晗淡淡道:“小厨房很快就送午饭过来,你再等等。” “再过不久,陛下就要回洛京了。”时晔道,“三哥,你打算如何安置元娘子?” “先送她回洛京,去清羽峰住下,等时机合适了,再送她离开洛京。” 时晔想了想,压低声音向他求证,“元娘子她当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谢晗没说话,便是默认,时晔默叹一声。 今夜,谢晗没有照例来她房里探视,元瑶安心睡下。 不久后,她被一阵窸窣动静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朝北的那扇窗牖半开,床边立着两个蒙面黑衣男子,眉眼凶戾。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道:“阿兄,谢晗那厮还未回主屋,这美人儿昨夜就跟在他身边,必定是他的姬妾,不如将她带走。” 元瑶:!!! 什么情况,原本应该躲避缉捕的突厥细作居然潜入别院,出现在了她房里。 她想开口讨饶,个高的那个突厥人眼疾手快,将马刀架在她的颈项间。 冰凉的刀刃贴着肌肤,元瑶乖觉地闭上嘴,连大气也不敢出,矮个儿将她打量一番,目光跟黏在她身上似的,干笑一声,“阿兄,不知这小娘子滋味如何。” 高个儿呵斥道:“谢晗的女人你也碰,不嫌晦气。” 说着,把她的双手反剪身后,用麻绳绑住,跟拎小鸡崽儿似的提起她。 未等他们行至外间,门外忽传来音笙的声音,“娘娘,您睡下了吗?” 颈间的刀刃又逼近一分,高个儿用眼神示意她答话,元瑶轻声道:“无事,音笙,我想吃杏仁酪,你去吩咐小厨房做些送过来罢。” 支走音笙,屋外再无动静。 当初谢晗交代过音笙,她不能食用掺了杏仁的吃食,元瑶心中祈盼音笙千万要听出来自己话中有话。 两人挟持了她,翻墙离开别院,塞进一辆马车。 元瑶不知他们要带自己去往何处,尤其矮个儿突厥男子还总是盯着她看,她强忍着恐惧道:“阁下这是要去哪里?” 矮个儿嘿嘿一笑,“小娘子跟我去塞外可好?” 元瑶表示,她拒绝! 正在驾车的高个子听见谈话,冷声道:“阿史那云,离这女人远点儿。” 名唤阿史那云的矮个儿挨了训斥,倒也不恼,悄悄摸了摸元瑶的手背,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元瑶抬眸望着他,小声道:“军爷,我什么也不知情,你们抓走我没用的。” “怎么没用呢?爷可是亲眼看见谢晗把你带在身边。”他冷森森道,“就是不知,这位谢使君愿不愿意来救你。要是他不来,也没关系,把爷伺候舒服了,爷带你走。” 遭此横祸,元瑶实在欲哭无泪,这两个突厥男人劫走她,无非是想拿她来换被关押在别院的同伴。 只是,他们未免也太高估她在谢晗眼里的地位了。 未等元瑶反驳,马车蓦地停下,她身子不受控制往前倾去,幸好矮个儿抓住了她的肩,这才没有令她磕到脑袋。 原是遇到了巡夜的兵士。 “车上何人?”时晔的声音传来,元瑶心中不安稍稍压下去些,下一刻,矮个子男人捂住她的嘴,马刀横在她颈间,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车厢外,高个子男人答道:“回禀军爷,车上载着的是我家兄弟,无其他人。” 时晔自是不信,吩咐部下查验,忽然,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行来。 她听见那人勒住骏马,语气肃冷:“小六,放行。” 是谢晗,他竟然下令放行了。 第7章 意外 马车缓缓驶离长街,往北城门的方向行去。 元瑶心底生出绝望,鼻头一酸,险些掉泪,难道她穿书过来,注定只能做一个炮灰女主? 她不甘心死在这两个突厥人刀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能否挣开腕子上的绳索,试了几次,皆是无果。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阿史那云翻转手腕,用刀面轻拍她的脸,“别挣扎了,没用的。” 元瑶垂眸不再看他,暗暗给自己打气,别怕,兴许能找到机会逃走。 第12页 此后一路畅通无阻,出城时亦是顺利,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住,高个子撩起车帘,让阿史那云将她押下车,送到庄子里关着去。 苍穹下,满天繁星,间杂喓喓虫鸣,与晚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元瑶打量周围,堂屋里摆放着好几具陈旧棺材,可能是废弃的义庄。 三人一同进入堂屋,阿史那云问那高个子:“阿兄,这小娘子如何处置?” 高个子睨他一眼,“找块干净点的地丢过去,看明日谢晗如何行动。” 阿史那云推着元瑶往里走,顺手扯下一片帷帐铺在地上,“美人儿,今夜要委屈你睡地砖了。” 元瑶对于睡地砖这事儿并无异议,离他们远点儿,总比一直被盯着好。 阿史那云往她嘴里塞了团布,继而回到门口,与那高个子商议接下来的安排,全程用突厥语交流,刻意避着元瑶。 纵然又困又累,她不敢轻易睡过去,看着屋外沉沉夜色,心想,明日,谢晗会来救她吗? 如果谢晗不来,莫非她真的要被这两个突厥男人带走…… 约莫过了子时,乌云蔽月,那两个突厥男人抱刀倚在门边,看样子今晚不打算合眼。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元瑶仅着单薄寝衣,双肩微微发颤。 黑暗中,一双手自身后为她解开腕上的麻绳,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他动作极快,几乎没有动静。 少顷,数支利箭破空而来,谢晗抱着她就地一滚。 门口那两个突厥男人旋即反应过来,立时挥刀格挡,羽箭密织,高个子用身体挡去大半,咬牙道:“阿史那云,带那女人走。” 阿史那云转身回到屋内,看见谢晗抱着那女子,心知他已带人将义庄围住,自己定是逃脱无望,索性一刀挥来,势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谢晗拔刀迎战,因顾及怀里的元瑶,低声与她道:“闭上眼。” 她依言照做,下一刻,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上,那突厥男人笔直倒了下去,喉咙处往外喷溅鲜血。 谢晗行事干脆利落,居然连杀人都这么快。 元瑶生平第一次亲历这种场面,不敢贸然睁开眼睛,抓住他的袍袖,呜咽着道:“谢使君,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他们还说要把我带去塞外,我不想去塞外……” 谢晗抬手帮她清理脸颊的血迹,“不会,只要你不愿意,任何人都带不走你。” 若说此刻,元瑶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那必定是假的,但她很快给自己浇了一盆凉水,胡思乱想什么呢!要认清定位,她是白月光的替代品。 谢晗脱下氅衣裹住她,将她打横抱出去。 时晔迎上前来,望见他怀里的元瑶,关切地问:“三哥,元昭容没事吧?” “受了点惊吓。”谢晗交待他,“我先带她回去,你留在这里善后。” 直到上了马车,元瑶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谢使君,您的左手……” 谢晗道:“无事。” 元瑶自是不信,轻轻拉过他的左手,揭开衣袖一看,果不其然,刀伤崩裂了。 谢晗没有制止,只静默看着她微微颦眉,眼底流露出的担忧做不了假。 “一定很疼吧?”元瑶小声道,“我忘记了你还有伤在身,抱歉呀。” 谢晗微微一笑,“臣无事,娘娘无需自责。” 他忽然换了称呼,元瑶也不在意,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处,“怎么会没事呢,这么长一道口子。谢使君你也是□□凡胎,以后受了伤,不要再忍着装作无事了。” 过去的十年里,似乎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月光透过竹帘罅隙渗进来,她的容色越发玉曜,他忽然想起方才帮她擦拭血迹时,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袂,委屈地向自己控诉突厥人的恶行,竟意外有几分可爱。 不经意间,一缕发自她肩头坠下,落入他的掌心,谢晗缓缓收拢五指,没教她发觉。 回到别院,谢晗先将元瑶送回房中,再让时晔请郎中过来,帮他重新清理缝合伤口。 翌日,谢晗惩处昨夜在主院值守的兵士,每人杖笞二十军棍,严令不得再出现此等意外。 元瑶并无大碍,只是手脚关节处受了点擦伤,郎中开了活血化瘀的药酒,要她每日早晚搽药酒揉按。 那夜风波过后,谢晗便又和之前一样,每夜过来探望,但从不留宿。 元瑶摸不清楚他的想法,大约,谢晗对她的兴趣还不是很浓。 淮州行宫,一间明亮的书斋内。 元欢揩去脸上的汗,提笔的腕子微微发颤,云珠摇着团扇为她祛除暑热,心疼地道:“二姑娘,抄完了就歇一歇吧。” 三天前,负责管教她的掌事姑姑传话,太后听说元家家主生前乃是北地有名的大儒,素擅书道,故想请元二姑娘抄写十卷经文为太后贺寿。 元欢的字是元瑶手把手教的,胜过寻常女子,但远不及其父的造诣。太后发了话,元欢只能接下,不眠不休誊抄十卷经文,好赶在明日送去蓬莱殿作为贺礼。 云珠轻轻揉按那双小手,帮她纾解疲累,元欢问:“云珠姐姐,你打听到我阿姐去哪了么?” “奴婢打听到了。”云珠顾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轻声道,“姑娘被陛下送到一座别院养病去了,至于是什么病,谁也不清楚。” 第13页 闻言,元欢瞪大双眸,“我阿姐分明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定是陛下……” 云珠忙掩住她的唇,“二姑娘,就算是当着奴婢的面,这种话以后也不能再说了。” 元欢晓得她是为了自己好,轻轻点头。 日头偏西,一寸寸退出室内,书斋里点着烛台照明,元欢强撑着继续誊抄最后一卷。 到了后半夜,终于抄完,云珠小心翼翼帮她把经文收拾好,对元欢道:“二姑娘必定困了,奴婢背二姑娘回去吧。” 元欢伏在她的背上,慢慢睡着了,皎皎月华遍洒大地,主仆两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却有些寂寥。 太后说要亲自教养元欢,无非寻个借口把元欢拘在身边,用来牵制元瑶,平日里也没见得有多待见小姑娘。 兴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后与宋淑妃两人不对付,宋淑妃基本不来蓬莱殿问安,省去了许多麻烦。 翌日,太后寿辰,阖宫庆贺,元欢奉上亲手誊抄的十卷经文。 太后命女官接过,未多置一词。 元欢安静地坐在席末,仿若隐身一般,熬过了这场宫宴。 宫宴结束后,赵琛留在蓬莱殿陪太后,屏退了殿里伺候的宫人。 太后柳眉倒竖,微有些愠怒:“琛儿,你派去的两个女官究竟如何了怎这么久了还没收到消息?” 赵琛道:“朕已经派人暗查此事,再过两天,必定能给母后一个答复。” “那元氏是个扶不上台面的,性子怯懦,又没有主见,也不知谢晗究竟看上她那点,非她不可。”太后道,“不过好在她皮相生得十分不错,勉强还算有点用。” “离开行宫前,她曾跳湖寻死过一回,朕担心她不愿侍奉谢晗,惹恼了他。”赵琛沉吟道。 太后明白他的顾虑,意味深长地笑道:“陛下何须担心这点,那小丫头还在行宫,她是个重情分的,必定会选择保全堂妹,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 “本宫瞧着,陛下犯不着派人查这其中曲折了,不如换个法子。”太后侧首,对身后女官道:“去把元二姑娘请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1 23:32:15~20200513 22:4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从伊、青欢、末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从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威胁 元欢被女官领进蓬莱殿,依次向赵琛和太后行礼。 太后看着她:“本宫平日里忙着礼佛,没太多时间看顾元二姑娘,不知道元二姑娘近来如何?” 元欢毕恭毕敬地答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女一切都好。” 太后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风韵犹存,“本宫有桩心事,想烦请二姑娘帮忙。” 说话间,小黄门将书案抬了过来,呈上纸墨笔砚。 “元昭容身体抱恙,去了别院养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太后的笑意陡然转冷,“想来,元二姑娘与你堂姐感情甚笃,必定很是思念她,不如给她去封信,询问近况。” 元欢不明白太后的用意,只能照做,写好后交给小黄门,请他代为呈给太后过目。 太后并无异议,便让小黄门带她出去了。 赵琛道:“朕稍后挑个可靠的人去桓城送信。” “陛下不必挑了,本宫这里就有合适人选。”说着,太后传唤那女官,“箬竹,你一向嘴严,有劳你去趟别院送信。若是元昭容问起行宫这边的情况,你什么也不必告诉她。” 名叫箬竹的年长女官行至殿中,跪地俯首行礼,接过火漆封缄的家书,“请太后娘娘放心,奴婢必定不负重托。” 冯箬竹是跟了她多年的心腹,懂得怎么惩治那些不听话的嫔妃,办事颇有手段,太后对她自是放心的。 安排好这件事,太后对赵琛道:“今日怎么不见宋淑妃来蓬莱殿赴宴?” 赵琛忙打圆场:“阿柔她身体抱恙,怕把病气渡给母后,这才没有来。” 太后晓得是借口,没有拆穿,斜斜睨他一眼,“眼看着就要回洛京了,陛下当以国事为重,不要成日惦记着和宫妃们厮混,免得朝中那帮老家伙又数落陛下的不是。” 赵琛眉梢一挑,“朕乃是天子,看他们谁敢放肆。” “要不是你上头那两个蠢货兄长犯糊涂,这皇位原本轮不到你来坐。”太后恨铁不成钢,冷下脸训他,“还有,大半军权都在谢晗手里,回洛京以后,你记得给他个封赏,先卸了他的节度使,慢慢再筹谋将来。” 赵琛连声称是,不敢反驳。 太后惦记去小佛堂敬香,开口撵他:“时辰也不早了,陛下回去罢。” 赵琛见礼告退,出了蓬莱殿,径直往凤鸾阁去了,淑妃宋氏还在等着他。宋氏是他当皇子时纳的侧妃,家世并不高,模样也不是最出挑的,偶尔还会拈酸吃醋耍小性子,偏偏就入了他的眼。 反而是姿容最出众的元氏,一直不得他的青睐。 他也说不来为什么,大概因为元氏素日里见了他,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示好,她胆子又小,行事放不开手脚,那便索然无味了。 一进到凤鸾阁,宋以柔扑到他怀里,圈住他的颈项,半笑半嗔道:“陛下怎么现在才来?” 第14页 赵琛把她打横抱起,往帷帐深处走去,“是朕不好,让淑妃娘娘久等了,朕这就给娘娘赔罪。” 晚照透过窗牖照进来,依稀能听见女子的低吟,似欢愉,又隐忍着痛楚。 赵琛没有留宿凤鸾阁,待他离开后,宋以柔接过锦书递来的汤药,拨动玉做的汤匙,“都喝了大半年,本宫的肚子还没动静,这药是不是不见效?” “娘娘还年轻,不必急于这一时。”锦书道,“况且陛下来凤鸾阁的次数最多,再过不久,娘娘定能诊出喜脉。” 宋以柔将手放在小腹处,轻轻抚了抚,“锦书,本宫想尽快有个孩子,皇子也好,公主也好,只要是陛下和本宫的骨肉,本宫都会很喜欢。” 锦书明白她待赵琛的心意,于是道:“娘娘,听说去清羽峰上的明月庵求子最是灵验,等回到洛京,娘娘去明月庵拜一拜。” 宋以柔记下,饮了药,将碗递给她,“打听到元氏的近况了吗?” 锦书压低声音禀道,“奴婢的手帕交跟随元昭容离开行宫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了,奴婢也不清楚元昭容那边是什么情况。” 宋以柔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一个无宠的妃嫔突然离宫,还能有什么情况,陛下厌弃她,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锦书附和几句,伺候她睡下,轻手轻脚熄灭烛台,端起托盘去了外间。 两天后,一辆马车停在别院门口,兵士入内通报,说陛下派来送信的使者到了,想求见元昭容。 书中压根就没有这茬剧情,元小娘子来了桓城别院后,被素歆和明容两个侍女看得死死的,与谢晗相处不到一月,就被送去了清羽峰。 既然是赵琛派的使者,想必带来了行宫那边的消息,元瑶心里惦念着凭空多出的小堂妹的贴身婢女,请兵士将她领近来。 那女官年岁稍长,约莫四十来岁,给元瑶行了礼,笑着道出身份:“奴婢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女官,司掌衣饰,姓冯,名叫箬竹。” 元瑶不记得有这号人物,料想她在宫中的品阶必定不低,于是顺着话往下接,“陛下突然派冯尚宫来别院,是有什么紧要事吗?” 冯氏抬眸看了看立在她身后的音笙,欲言又止。元瑶懂她的意思,柔声对音笙道:“音笙,你先出去会儿。” 终于,屋里只剩下她和冯氏两人。 冯氏取出一封信,交给她,“元二姑娘思念昭容娘娘,特地写了封信,托奴婢捎过来,请昭容娘娘过目。” 元欢在信中说自己一切都好,请她不必挂念,定要安心身子。 看来小姑娘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堂姐被渣皇帝转手送给臣子了。 元瑶紧紧攥着洒金信笺,指节泛白,“她还是个小孩子,不要为难她。” 冯氏道:“昭容娘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元二姑娘过得如意。” “你想我怎么做?” “明容和素歆离开行宫后,便没有了消息,请昭容娘娘带奴婢去见她们。” “素歆没了,失足落水,被人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至于明容……”元瑶冷冷打量她,“她在后院养病,姑姑想去见,我让音笙带你去。” 冯氏眸中划过一丝惊诧之色,很快恢复平静,“如此,有劳昭容娘娘了。” 元瑶唤音笙入内,请她带这位姑姑去后院探望明容。 除了送饭的仆妇,谢晗严令任何人靠近后院那间屋子,音笙有点儿犹豫,元瑶道:“此事与你无关,若谢使君问起,你便说是我吩咐的。” 两人很快去而复返,元瑶屏退音笙,留下冯氏单独说话。 冯氏面上没了笑意,“娘娘果然好手段,明容那丫头怕是不中用了。” 元瑶不理会她的讥诮,“姑姑突然来别院,究竟所为何事?” 冯氏取出袖中揣着的小瓷瓶,“这样东西是太后娘娘命奴婢转交给娘娘的,行房后,在茶水中掺入几滴服下,可以避子。” 元瑶没有接,冯氏起身,将瓷瓶放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那张明艳昳丽的脸,“娘娘生得这样好看,稍微使点手段,何愁抓不住谢使君的心?” “跪下。” 冯氏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很快,元瑶又道:“跪下,本宫没有让你起来,你要是不愿意跪,也可以让音笙帮个忙,只是那样你难免会吃点苦头。” 一别大半月,元氏的变化竟然这般大,冯氏心中诧异不已,终究还是跪了下去。 “希望姑姑明白,这里是别院,不是行宫。”元瑶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本宫不喜欢受人威胁,姑姑要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必对本宫阴阳怪气。” 她终究是名义上的主子,冯氏压住心中起伏,低声道:“奴婢谨记。” “冯姑姑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一定累了,本宫让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姑姑先住进去,要是缺了什么东西,记得告诉本宫。”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元瑶也不想太为难她,“冯姑姑请出去罢。” 冯氏退了出去,她拿起小瓷瓶,打开塞子,瓶中装着淡褐色药汁,闻起来没有味道。 她原本还想按照书中剧情线来走,等去了清羽峰再做打算,可现在赵琛忽然横插一脚进来,恐怕她没法继续苟下去了。 元瑶藏好小瓷瓶,唤音笙进来,交代她道:“等谢使君回来了,你记得请他来我屋里。” 第15页 谢晗又出门了,听说是为了筛查城里可能潜藏的突厥细作,他是个大忙人,手臂的伤稍稍好一点儿,就迫不及待处理公务,完全闲不下来。 暮色四合,檐下铁马相撞,发出清越响声,庭院里还没有传来动静。 元瑶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上妆,挑了一点儿口脂抹上,胭脂可以免了,反正她两颊早就泛着绯色。 其实这种事,她压根就没有经验,所有理论知识都来源于大学宿舍的夜谈会和一些颜色小说,落实到实践层面上,她还是纯的不能再纯的新手。 不过谢晗应该很懂,像他这种位高权重的朝臣,怎么可能没碰过女人。 正遐思,帘拢外响起音笙的声音:“娘娘,谢使君过来了。” 元瑶忙把小瓷瓶放入妆奁暗格中藏好,装作从容淡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3 22:44:08~20200514 23:0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欢、末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夜宿 谢晗走了进来,外头正落着雨,他的衣衫被夜雨打湿大半,袍摆还湿湿嗒嗒滴着水。 元瑶看了一眼,对音笙道:“去谢使君屋里取套换洗衣裳过来。” 支走音笙,屋子里便剩下他们两人。 谢晗看出来她精心装扮过,面上擦了淡淡脂粉,轻点朱唇,眉心的金箔花钿在烛火下折射出熠熠的光,明灭不定。 元瑶看了看他,鼓足勇气说出那句话,“外头雨下的很大,谢使君今夜就宿在这里吧。” 这是在邀请他?谢晗勾起唇角,未置可否,而是问:“娘娘当真考虑好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她考没考虑好,谢晗今晚都得留在她这屋里,起码要装个样子给那位冯姑姑看。 诚然,她也不愿意受制于人,可元欢主仆还被渣皇帝拿捏在手里,她不敢妄动,只能先安抚住冯氏,再慢慢筹谋怎么把小堂妹接到身边来。 见她面露犹豫之色,谢晗心中了然,她必定是不愿意的。 “娘娘不必勉强自己。” 说完,他便转过身,衣袖蓦地被她牵住。 元瑶微微仰头望着他,朱唇轻启,每个字都足以魅惑人心,“能侍奉谢使君,是妾的福分。”谢晗岿然不动,没说要走,更没说要留下来。 元瑶暗暗给自己打气,那柔若无骨的素手攀着他的袍袖,一寸一寸往上移,最终搭在他的肩头。 谢晗此人还挺好的,她决定和他坦白,“谢使君,留下来吧,不然妾没办法和冯姑姑交待。” 他猜到了会是这个原因。 音笙取来衣裳,很识趣地立在门口,没有打扰里面独处的两人。 等了会儿,她终于等来谢晗的回答。 “既然娘娘盛情相邀,臣却之不恭。” 元瑶总算舒了口气,想将手收回来,却被他攥住。 他常年习武,掌心结着一层硬茧,炙热的温度从指尖脉脉传来,直抵心扉,元瑶慌了神,下意识垂眸不再看他。 是她引诱谢晗在先,接下来无论他想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很快,谢晗松开她的手,“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元瑶轻声道,“谢使君呢?小厨房给您留了饭菜,要不要让嬷嬷送来?” 谢晗道:“臣在外头吃过了。” 雨声嘈嘈切切,元瑶的心也乱糟糟的,忽然,音笙进来放下衣物,便告退了,不忘将门掩上。 屋子里的温度陡然升高,元瑶觉得有点儿热,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红烛高照,年轻男女共处一室,不管说什么,都容易引起误会啊! 好在,谢晗先开口了,“净室备着热水吗?臣想先去沐浴。” 元瑶忙道:“有的,谢使君去吧。” 待谢晗离开后,她重又坐回铜镜前,用蘸了文水的巾布擦脸卸去妆,不得不说,元小娘子这模样真真生得好,肌肤胜雪,乌鬓如云,眼眸明亮清澈,妩媚中挑了一丝天真。 奈何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险些香消玉殒。 这厢,元瑶正揽镜自照,谢晗已经出来了,他并未换上寝衣,仍穿着常服,对元瑶道:“仆妇去准备热汤了,请娘娘稍候片刻。” 元瑶全然不着急,慢慢悠悠取下钗环耳铛,磨蹭半晌,直到嬷嬷过来请示,才去净室。 水里泡着许多花瓣,幽幽暗香浮动,又添一丝暧昧气息。元瑶伏在浴桶边沿,强迫自己淡定,谢晗起码算是可选择范围内的最优解了,要是只能选那个虐心又虐身的渣皇帝,那她宁愿和书中元小娘子一样去跳胡。 元瑶打定主意不再逃避,穿上月色寝衣,用巾布擦干长发,往内室去了。 谢晗坐在烛台下,袒露受伤的左臂,单手给自己换药。 他以为元瑶还要在里面待很久,没料到她居然出来得这么快,来不及遮盖那狰狞可怖的伤口,眸中略微有一丝慌张,转瞬即逝。 元瑶轻轻道:“谢使君的手受伤了,妾来帮您吧。” 毕竟他现在只有右手能使力,多有不便。 没等谢晗反应过来,元瑶半蹲在他身前,很轻柔地拭去伤口渗出的脓水,贴上一剂新的膏药。 第16页 “好了。”她帮他把袖子放下来,“要谨遵医嘱,好好养着。” 抬眸时,正好与谢晗对视,他的目光里带着疑惑、探究、甚至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就好像是,透过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谢晗一定是在怀念他那位白月光。 好像是叫阿念来着,元瑶心想。烛焰渐渐黯淡下去,谢晗眸光恢复平静,再无波澜,“地上湿气重,娘娘快起来,莫要受凉了。” “好。”元瑶应了一声,却发现腿蹲麻了。 “谢使君,您能拉我一把吗?” 闻言,谢晗将手递过来,元瑶握住,借力起身。 两人离得近,她无意中望见谢晗右眉骨下方有道极浅的旧疤,应该是被箭簇一类的利器所伤。 当时的情况,大概很凶险吧,再偏半寸,就是眼睛的位置了。 元瑶自动脑补给他加了个黑色眼罩在脸上,感觉独眼的谢晗也还不错,就是气场更强大了,像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剁人脑袋的狠角。 元瑶连忙摇头,赶紧让这幅画面消散掉,忽然,谢晗抬起眸,“娘娘在看什么?” 元瑶本想随便糊弄过去,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间,忽然更改心意,如实相告,“妾在看谢使君脸上的旧伤。” 谢晗解释由来,“嘉平十五年,让突厥细作使用暗器给伤的。” “那歹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臣将那人枭首挂在城楼,曝晒整整十日。”他顿了顿,道,“娘娘是不是觉得,臣这人眦睚必报?手段毒辣?” 书中大梁与突厥交战多年,几十年间,突厥骑兵多次屠城,谢晗成为河西节度使后,屯田戍边,以雷霆手段平定边塞动乱。 若不是三皇子和太子脑子犯抽带兵互殴,致使京畿守备虚空,突厥压根就没机会绕道南下。 元瑶道:“慈不掌兵,谢使君这样做,妾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她这样回答,倒是令他有几分意外,谢晗松开手,“夜深了,娘娘早些安置。” “谢使君也早些安置。” “臣睡外间这张塌上。” 一室的旖旎暧昧气息荡然无存,元瑶眸中流露出惊讶,怕谢晗误会自己上赶着倒贴,她补上一句:“谢使君随意便好。” 回忆完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立马就不想再碰别的女人,他还挺深情的。 谢晗笑着道:“娘娘来别院,已是被迫无奈,臣不想再令娘娘为难。” 元瑶对他的好感蹭蹭上涨了几个度,果然是爱屋及乌的深情男配,连对替身都这么有温柔有耐心! 她福了福身,转过身向内室行去,没走几步,烛台熄灭了。 整间屋子沉入黑暗之中,外头风狂雨骤,雷声一道接连一道,元瑶看不清脚下,老实说,她有点儿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4 23:04:38~20200516 22:4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蛋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安排 就在元瑶变着法儿回忆自己看过的恐怖片时,谢晗的声音传了过来,“蜡烛烧完了,臣去喊音笙过来。” 元瑶弱弱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屋子空荡荡的,万一突然出现个阿飘怎么办? 谢晗的夜视视力比她要上好很多,很快走到她身边。 黑暗中,元瑶想牵着他的袍袖,意外抓住了他的指尖,她想松开,谢晗却顺势握着她的手,“怕黑?” “怕有阿飘。”元瑶解释了句,“就是你们常说的鬼。” 谢晗低笑,“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看不出来,作为一个古代男人,他居然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音笙就宿在隔壁第二间厢房,谢晗叩门,道出来意,很快音笙提着防风灯笼出来,换好蜡烛,请他们回屋安置。 元瑶一颗心终于落定,这时才发觉,她的手还被谢晗牵着。 他亦注意到了,旋即松开她,神色如常,“歇息去罢。” 既然谢晗说了他要睡外间塌上,她便不勉强,只身去了内室。 辗转反侧良久,仍然没有丝毫睡意,她屏息凝听外间的动静,谢晗的呼吸声匀称清浅,大概已经睡着了。 其实她想找他打听白月光的事来着,但今天这个时机不太对,还是等下次吧。 一夜下来,两人相安无事,翌日,等元瑶起床洗漱时,谢晗已不在房里。 音笙端着巾栉铜盆进来,却不见那位冯尚宫的身影,元瑶随口问了句:“昨天行宫来的那位姑姑呢?怎么不见她?” 音笙禀道:“家主把冯尚宫传唤过去了,家主不许奴婢探听,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挺好,不用一大清早对着那张冰山脸,她自在许多。 南院的书斋里,冯氏毕恭毕敬向谢晗行礼,来别院之前,太后特地叮嘱过,切记不要与这位平叛的功臣起冲突,万事都顺着他些。 谢晗扫她一眼,容色漠然,“冯尚宫远道而来,辛苦了。” “奴婢不辛苦,能得谢使君亲自接见,是奴婢的荣幸。”冯氏道,“太后娘娘疼爱元昭容,这才让奴婢来了别院,伺候元昭容平素起居。” 第17页 谢晗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冯尚宫在宫中司掌衣饰,不知还没有没其他事情是冯尚宫擅长的?有件事,想请冯尚宫帮个忙。” 冯氏听出他这是要下命令了,便道:“谢使君请讲。” 谢晗微微一笑,“别院有间屋子,许久没人清扫,想劳烦冯尚宫帮忙整理一下。” 扫间屋子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冯氏自然应下。 “请冯尚宫在这里歇息片刻,稍后会有人领你过去。”交代完这句话,谢晗兀自离开了书斋。 冯氏寻到一张圈椅坐下,手心微微出汗,她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位节度使了,谢晗生平杀人无数,手腕极其强硬,令突厥人闻风丧胆,不敢再袭扰凉州边境。 今日见了面,才知道他的的确确是个不好惹的主。 一炷香过后,一个黑衣男子进来,年约二十上下,面相生得清俊,觑见冯氏,他立时笑着道:“您便是冯尚宫吧?我是谢使君的下属,名唤时晔,奉谢使君的命令带您过去。” 冯氏放下茶盏,起身随他往后院去了。 进到最西边那间房,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恶臭扑面而来,冯氏忙用衣袖掩住口鼻,惊讶地打量室内布局。 房里摆着木头做的刑架,还有各色各样的刑具,其中许多都是她从没见过的,地面上凝着大片干涸了的暗色血迹,还有一些其他污秽物。 冯氏颦眉,“时将军,这间屋子看起来并不像是谢使君住过的样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冯尚宫,这屋子是作刑房用的。”时晔取来笤帚和干布,“前几天,抓了个突厥细作,谢使君命我在这里审了一宿,屋里这痕迹还没来得清理干净呢,要辛苦冯尚宫您了。” 冯氏恍然大悟,谢使君这是要自己一个下马威,可她既然答应下来,也只能咬牙往坑里跳。 时晔留下清扫用具,转身便走,冯氏拿起笤帚往里走,埋头扫地,不敢再多看那些阴森森的刑具。 忽然,一样东西从柜子顶上掉下,咕噜噜滚了过来,定睛细看,是颗男人的头颅,冯氏厉声尖叫,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时晔听到声音,折身回了西院,唤了几声“冯尚宫”,见里头没有动静传出来,放心抬脚往去了。 那女官像摊烂泥一样晕倒在地,掐人中也没反应,时晔嗤笑一声,将人提起来,顺带把那颗假头颅踢到角落里。 时晔把人送回厢房后,回去向谢晗复命,谢晗问:“事情都办妥了吗?” “三哥,你不知道我做了颗假头颅放在里头。”时晔眉飞色舞地道,“那妇人被吓傻了,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他原本只想杀一杀冯氏的威风,没想到时晔自作主张,帮他添了一把火,谢晗颦眉道,“去找个郎中给她瞧瞧,别当真吓出什么毛病来。” 时晔帮他办完事,没讨到半句好话,忍不住嘟囔:“三哥,照我看,你既然不想见到冯氏在昭容娘娘面前晃悠,何不一刀杀了。” 谢晗自有思量,先前那个侍女身份低微,处理掉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冯氏可是李太后身边的红人,若和先前一样,恐怕淮州行宫那位陛下就要生疑了。 赵琛当然不敢对他怎么样,但是必定会对元瑶的小堂妹下手。 见他不答话,时晔嬉皮笑脸道:“三哥竟然也开始有妇人之仁了。” 说完这句,他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巧,刚出门就和元昭容撞上了。 元瑶手里提着食盒,与他寒暄:“时将军,你吃过早饭没?要不要一起用点?” 这位元昭容生得貌美,待人又十分和气,浑然不似他之前想象中的狐媚模样,相处几日下来,时晔对她还挺有好感的。 但是,元昭容做饭的手艺实在不尽如人意!味道要么过咸过甜,要么过淡,也不知道他那三哥是怎么忍住不拆穿的。 时晔向她抱拳行礼,“多谢娘娘关心,臣还有要事等着办,便不叨扰了。” 算了吧,还是放过自己的味觉,时晔心想。 元瑶与他道过别,径自往屋里去,笑吟吟道:“谢使君,今天炖的是燕窝。”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晗便不同她见礼了,放下手中密函,向八仙桌行来。 元瑶盛好递给谢晗,顺手帮自己也盛了一碗,她还没吃早饭,干脆和他凑一起,省得小厨房另做一份。 她尝了一勺,冰糖放太多,甜得齁人,谢晗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腻吗?”元瑶小声道,“冰糖好像加多了。” 她在做饭这块就是个战五渣,加料纯粹凭感觉,之前煨的汤一定很难喝。 “臣向来对这些吃食不挑剔。”谢晗道,“臣让小厨房给娘娘重新做一份早膳,剩下的这些都给臣罢。” 元瑶没好意思让他吃自己剩下的,往碗里注入温水冲淡甜味,顺便帮他也加了点。 再一尝,依然很难吃,元瑶放弃挣扎,“谢使君,您先别吃了,让小厨房另做吧。” 等早饭的功夫,谢晗与她说话:“再过两日,臣便要去淮州,在此之前,臣想先让音笙护送娘娘回洛京,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元瑶却道:“可以让妾先留在别院,等陛下和谢使君路过桓城时,再一块儿回洛京吗?” 第11章 回京 问出这句话时,元瑶内心其实很忐忑,他多半不会同意。 第18页 但她之前答应了小堂妹,会尽快回去见她们,而且渣皇帝已经对别院这边起了疑心,元欢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妙。 果不其然,谢晗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议。” 行吧,那她等明天再问一遍,元瑶又想起一事,“今天一大清早,冯尚宫就不见了,谢使君见过她吗?” 冯氏凭空消失,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谢晗动了手脚。 谢晗泰然道:“臣没有见过。” 整座别院数他最大,元瑶晓得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他不肯说,她也没办法逼着他承认。 元瑶想了想,委婉地道:“谢使君,如果您见到了冯尚宫,可否烦请音笙通报一声?” 倘若冯氏在桓城出了事,她的小堂妹必定凶多吉少。 谢晗点头应允,没有说话,元瑶悄悄打量他的神情,剑眉微微往下压,薄唇抿成一道线,看起来不太高兴。 是因为朝中出了什么事吗?她刚才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谢晗正好在看密函,不过如果是朝中出事,谢晗多半也不会和她说。 室内阒静得可怕,好在,侍女呈上早膳,及时缓解了这该死的沉默尴尬。 元瑶略微吃过几口,与他道别离开,着急把冯氏找出来。 她走后不久,时晔便又进来禀报,“三哥,请郎中看过了,那妇人无事,受了点惊吓而已。” “人现在哪里?” 时晔道:“在她昨夜住的那间屋里。” 谢晗抬脚往外去,时晔跟上,两人一起去了西厢房。 郎中在内室候着,给谢晗见过礼,自觉退至外间,冯氏这会儿已经清醒了,望见谢晗进来,瑟瑟发抖爬下床跪着,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冯尚宫如此大礼,我受不起。”谢晗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她。 想起在西院所见所闻,冯氏浑身打哆嗦,颤声道:“奴婢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谢使君,请使君明示。” “昨日你去元昭容房里,与她说了什么?”谢晗冷冷道,“若有半句假话,就请冯尚宫再去西院一趟。” 冯氏是宫里出来的老人,阴诡毒辣的伎俩见得多了,但像谢晗这样明晃晃给人上刑枭首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里是桓城别院,而非淮州行宫,一切都由眼前这个男人做主,万一真的开罪谢晗,她会和素歆一样悄无声息死去。到那时,就算李太后给她报了仇,又有何用? 思量一番,冯氏下定决心,一五一十道出昨天和元瑶见面的场景,至于太后私下交代的事,则略过了。 与他猜测的相差无几,谢晗又道:“你给她的那瓶药,是避子用的?” 她没有提起给药的事,既然谢晗这样问,定是知晓了其中曲折,冯氏不敢有所隐瞒,“是……是太后娘娘吩咐奴婢交给元昭容的,太后说,元昭容在名义上终究是陛下的妃嫔,万一有孕诞下孩子,就难办了。” 谢晗没说什么,眸中寒意又深了几重,冯氏忙道:“谢使君,若元昭容只服用了一次,对身子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这东西不能经年累月地服用,否则容易导致宫寒不孕。” “冯尚宫是个聪慧人,有些事,我不希望传到陛下和太后的耳朵里去。”谢晗顿了顿,道,“冯尚宫应该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 冯氏点头如捣蒜,“奴婢谨记,不该说的话,必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出去。” “待会儿元昭容问起,冯尚宫方才去了何处,应该怎么答?” “奴婢不识地形,在后苑赏花时迷了路,等了许久,才被顺道路过的侍女带出来。”冯氏清楚他不希望自己出现在元昭容身边,又道,“奴婢坐了两天马车,这把身子骨吃不消,想请求使君宽恕奴婢休养几天,无法在元昭容跟前继续伺候。” 午后,冯氏把这番说辞拿到元瑶面前说了一遍。 元瑶心中虽然生疑,但也没多问,只交代她务必养好身子。 冯氏恭顺地退了下去,暗暗想道,这元昭容竟跟转了性子似的,忽然之间就想通了,如今攀附上权臣,立马学会吹枕边风,支使谢使君来对付自己。 元瑶浑然不知冯氏的心思,她正发愁,怎么才能让谢晗松口。 如果她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必定很乐意提前回洛京,舒舒服服搬到清羽峰去住,和渣皇帝离得远远的。 可作者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堂妹,一个元家的贴身侍女,眼下这两人都被赵琛扣在手里,当做用来要挟她的筹码。 尽管她和元欢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她仍想保护好书中的小堂妹,因为在这世间,除了元欢,她没有别的亲人了,而且元欢对她这位堂姐也是十分真心。 都怪作者,为了突显出虐文女主的惨,硬生生给元小娘子安排了一段母亲早逝,父亲战死,唯一能依靠的叔父突发重病撒手离去的狗血身世。 元瑶提起紫毫笔,默写回洛京以后的剧情,想了半天,也没总结出什么来,无外乎是你爱我我爱他他却爱着她的狗血多角恋关系,渣皇帝和宋淑妃这对男主女配CP之间,形成一个完美双箭头。 只有元小娘子,凄凄惨惨没人爱,谢晗把她当替身,赵琛待她弃之如敝履,好不容易回到宫中,时不时还要被宋淑妃挤兑。 坦白说,元瑶很同情书中元小娘子,她这小半生,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唯有与赵琛在兖州初遇的那段时光,带着一丁点的甜。 第19页 这点回忆支撑着她带着年幼的堂妹和小侍女,辗转千里南下洛京,寻访当初许诺过她一生一世的少年郎。 后来,心心念念的郎君负了她,她却执着地等待,希冀赵琛可以回头再多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 可是她不是书中的元小娘子,既已选择抱紧谢晗这条金大腿,就不会再按原剧情来。 她本想借助此次在桓城见面的机会,想法子把元欢和云珠讨要回来,奈何谢晗不愿松口。 思来想去,仍是没有头绪,元瑶收起一字未写的素宣,重又装回紫檀木匣里放好,惆怅地翻开一本话本子。 其实,当笼中雀的这些日子挺无聊的,一开始元瑶还挺享受这种不用加班,每天躺着吃吃喝喝,不定时应付一下金大腿的生活,可时间一久,她有点儿待不住了。 得学一些傍身手艺才好,她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来自于旁人恩赐,万一哪天白月光回来,谢晗把她抛弃了,她怎么才能带小堂妹在这世间生存下去? 直到晚间,谢晗来她房里,元瑶仍在思索这个问题,想了小半天,依然没理出个头绪来。 冯氏还在别院,故而,后天动身去往淮州之前,谢晗都会宿在她房里。 经历过昨天相安无事的一夜,元瑶多少对他放心了些,他不太像是那种喜欢勉强女子的男人,又或者说,谢晗对她的兴趣还没有发展到最关键的那一步。 等谢晗出浴,元瑶备好金疮药和洁净布条,帮他清理换药。 伤口恢复得还好,粉嫩的新肉慢慢长了出来,那一刀划得深,看样子估计要留疤。 元瑶做事细致,用布条包扎好伤口,抬起眸看他,谢晗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他正盯着刺绣屏风上那副千里江山图看,面上无甚么表情。 似乎今天一整天,他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元瑶轻轻帮他把衣袖拉下来,“谢使君,好了。” 谢晗收回目光,笑了笑,“音笙说,娘娘今日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屋里,不觉得闷吗?” 元瑶道:“是有点儿。” “桓城冷僻,不比洛京繁华,等回去后,若有机会的话,臣带娘娘去逛夜市。到了傍晚,朱雀长街便有百戏看,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京中百姓都很喜欢。” “好。”元瑶犹豫一瞬,终究还是低声央求他,“谢使君,您准许我留在桓城好么?我一定不给您和陛下添乱。” 如果不和赵琛他们一起回京,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把元欢接到身边来,难道,要和元小娘子一样,去了清羽峰后再闹着回宫? 如果真的那样做,大抵会惹恼谢晗,失去这条金大腿的庇佑,她和元欢在深宫中要怎么自保。 短短一日之内,她接连两次表态,想留在桓城,以便和赵琛一起回洛京。 谢晗唇边的笑意荡然无存,语气漠然,“娘娘想留在桓城,也无不可,只有一点,希望娘娘心里明白。在陛下看来,娘娘已经侍奉过臣,就算娘娘以完璧之身回去,陛下还会信吗?” 等等,他好像会错了意!她想回去可不是因为渣皇帝。 元瑶还没来得及纠正他的想法,谢晗伸手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颔,迫使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既然陛下不会信,那么,臣又何必担了这完璧归赵的好名声?” “谢使君……” 元瑶惊慌地看着他,甚至连寝衣领口微散,春光半露也未察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晗流露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7 23:05:36~20200518 20:3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粉的CP都超甜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槿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七夕 谢晗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细嫩的肌肤,眸子里墨色浓郁。 “等等!我有话要说!”元瑶瑟瑟发抖,“我想把阿欢和云珠带回来。” 谢晗剑眉微蹙,没说话,动作停了下来,元瑶赶紧抓住机会解释,“妾的妹妹和侍女还在陛下手里,如果提前回了洛京,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们,所以妾才想留在桓城。” 只有这个理由吗?谢晗看着她,元瑶干脆闭上双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该说的,妾都说完了,谢使君请便。” 等了会儿,也没见谢晗继续,元瑶小心翼翼推开他的手,“夜深了,妾想回内室安置。” 谢晗唇角微挑:“也是,这张塌又小又挤,远不如娘娘的雕花架子床来得舒服。”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从他说出完璧归赵那一刻起,元瑶知道今夜他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只是谢晗这车速未免太快了些。 见她面露惊讶之色,谢晗便知她定是想歪了,故意反问:“娘娘以为如何?” 元瑶小声道:“妾觉得,甚好。” 谢晗松开手,帮她拢好衣襟,“娘娘回内室罢。” 元瑶不明所以,抬眸望着他,谢晗又道:“臣没有强迫女子的喜好。” 敢情他喜欢主动点的,元瑶连忙说:“谢使君您也早点歇息。”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这个夜晚和往常别无二致,她睡内室,谢晗睡在外间的小塌上。 不同的是,次日清早元瑶梳洗上妆时,谢晗居然还躺在塌上,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第20页 元瑶倒不介意他还在屋里,自顾自对镜描眉上妆,终归有些好奇,便问“谢使君今日不用早起出门吗?”往常这个时辰,他早没了人影。 谢晗道:“今日臣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想留在别院休沐。” 他的顶头上司渣皇帝远在淮州,管不到他,不像元瑶,每个工作时间都被主管死死盯着,连上卫生间都不敢去太久。 “谢使君近来操劳,的确应该好好休息。”元瑶浅笑着,“谢使君早膳想吃什么,妾去吩咐小厨房准备。” 经历过昨天早上的乌龙,她不放心再把自己做的黑暗料理端给谢晗吃了,万一被他嫌弃可怎么办。 “臣无什么要求,挑娘娘喜欢的做便好。” 得到他的答复,元瑶起身往小厨房去了,至于谢晗,他乐意在塌上睡多久,便睡多久,后天他就得动身去淮州了,接下来一两月都不会见面。 午后,元瑶去西厢房看望冯氏,她的精神头不如昨日,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像是当真病了一般。元氏去问了帮她探脉的郎中,郎中说冯氏并无大碍,喝两剂药便好了。 回洛京的话,自然是要把冯氏带上的,不知她现在的身子经不经得起车马劳顿。 元瑶正想着这事,冯氏向她行礼,“昭容娘娘请回罢,若是奴婢把身上的病气渡给昭容娘娘便不好了。” 她与冯氏本就无什么交情,便没有久留。 回到南院,谢晗正在提笔练字,他的字写得很好看,铁画银钩,笔锋苍劲有力,风骨一如其人。 元瑶默默立在门口看了会儿,直到他临完一页,搁下紫毫笔,望向跟在她身后的音笙,“怎么娘娘过来了,音笙也不知通报一声?” “是妾特意让音笙不通报,免得打扰了谢使君的好兴致。”元瑶笑着道,“谢使君后日便要去淮州,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谢晗道:“都交给时晔去办了。” 元瑶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她想重提留在桓城的请求,又怕他像昨夜那样无端发怒。 他对那副字不甚满意,将宣纸揉皱,随手丢弃在书案一角,问她:“今日是乞巧节,想出门逛逛吗?” 但凡谢晗提出邀请,元瑶从来就没有拒绝的份。 两人乘车离开别院,往西市去了,行人如织,吆喝声此起彼伏,元瑶好奇地打起帘子,见摊贩上卖的多是笔砚、针线、造型各样的油炸果食,还有一座座精致的泥塑娃娃。[1] 谢晗告诉她:“这是磨喝乐,现如今宫外盛行以此物乞巧。” 元瑶道:“可以下去看看吗?” 谢晗扶她下车,元瑶一路走走逛逛,看得目不暇接,在一个卖磨喝乐的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一位年轻妇人,怀里抱着小儿,笑容和气,“夫人是和自家相公出来逛夜市吧?有相中的尽管开口,价钱好商量。” 元瑶确实相中其中一座,可她身上没带钱,谢晗解下钱袋,摸出一枚碎银递过去,“够了吗?” 那妇人看傻了眼,忙道:“郎君,几个磨喝乐值不了这么多钱的。” “不必找了,剩下的都赏给你。”谢晗顿了顿,看向元瑶,“喜欢哪个?” 她指了指最小的那一座,谢晗便把那座磨喝乐拿起来,“还有吗?” 元瑶摇头说没有了,她只喜欢这这一个。 那妇人自是高兴得很,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好话,目送两人离开。 月上黄昏,行人越来越多,谢晗时不时抬手帮她挡开挤过来的人潮,元瑶抱着怀里的磨喝乐,好奇地道:“谢使君,为何满街都在卖这磨喝乐?” 一个普通的泥塑娃娃,莫非还有什么特殊用途? 谢晗温言道:“磨喝乐是妇人们向神灵乞求生子所用。” 元瑶听完满头黑线,怪她没文化,早知道就不买了。 见她神色微变,谢晗忍住笑,又道:“放在屋里做个摆设也不错。” 长街行人太多,谢晗带她往河堤边行去,遇上追逐嬉闹的小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眼看便要撞到谢晗,元瑶将他牵到自己身边,正要松开时,谢晗忽然握住她的手。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好高难度,元瑶仔细斟酌了一下字词,才道,“谢使君是匡扶江山社稷的功臣,也是妾很钦佩敬慕的男子。” “是么?”谢晗唇边衔着浅浅弧度。 “千真万确。”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元瑶回握他的手,“妾被突厥细作掳走后,谢使君不顾有伤在身,及时赶来相救,妾很感激您。” 谢晗没接话,静默地凝睇她,元瑶心想,难不成因为她演技太烂,骗不过他? 可今天无论如何她都得哄谢晗高兴,好让他点头同意自己留在桓城。 似乎谢晗更喜欢主动一点的女子,于是她止步,侧过身,轻踮脚尖,吻了吻他的下颔,“谢使君明白妾的心意了么?” 夜幕之下,蓦地,一簇烟花腾空绽放。 他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还有那抹转瞬即逝的绚丽。 元瑶看着他,觉得他好像不是很满意的样子,遂小声说:“谢使君你太高了,得低下头才行。” 谢晗喉结滚了滚,淡淡道:“夜市逛完了,早些回去罢。” 元瑶有些迷茫,莫非她讨好谢晗不成,反而惹他不悦,做了无用功。 第21页 两人乘马车回到别院,时晔迎上前,说有要事禀报,谢晗便让音笙送她先回屋歇息。 音笙发现她怀里抱着个磨喝乐,“这是家主买了送给娘娘的吗?” 元瑶点头,脸微微发烫,总之是谢晗付的钱便对了。 音笙道:“今日是乞巧节,姑娘们要对月乞巧,娘娘若有兴致的话,奴婢去准备着。” 元瑶打开螺钿柜,把磨喝乐塞到最底下一层,对音笙道,“我便不去了,你和她们一块儿玩去罢。” 音笙嫣然笑道:“娘娘不想去,奴婢便留在屋里伺候娘娘。” 这姑娘做事细致,又懂分寸,元瑶挺喜欢和她待一块儿,音笙教她怎么打络子,元瑶跟着学一遍就会了。 长夜漫漫,总得找点消遣打发时间。 谢晗进来时,元瑶已经歇下,他兀自沐浴洗漱,没有去内室,照例宿在外间那张小塌上。 谢晗分明将她讨要了过来,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这点还是和原书剧情一模一样的。 元瑶睁开眼,捉摸不透谢晗的心思,但她只有今夜这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抓住,明天谢晗就会让音笙送她回洛京。 她穿好绣鞋,擎着烛台去到外间,谢晗仰面躺着,也不知睡着没有。 “谢使君。”元瑶轻声唤他。 半晌,也未见他有反应,元瑶将烛台放在桌上,轻手轻脚走近凑过去,刚伸出手,就被他捉住腕子。 “半夜不睡觉作甚?还是为了昨夜那件事?” 元瑶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妾不愿意提前回洛京。” “当真只是为了元二小姐?” 元瑶点头:“千真万确。” 谢晗淡淡道:“那好,我同意了。” 元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松口了? 很快,谢晗又道:“想留在桓城可以,不过,先得答应我一件事。” 明灭不定的烛焰在他眸中跳动,元瑶听他道出条件,容色又是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乞巧习俗参考度娘baike.baidu.com/item/%E4%B8%83%E5%A4%95%E8%8A%82%E7%89%A9/1903077,《东京梦华录》 第13章 约定 谢晗一字一字道:“你当初既然选择来了别院,今后便只能留在我身边。” 当个替身还这么多要求嘛?元瑶忍不住腹诽,望见谢晗眼风扫过来,她忙不迭点头,“谢使君,我答应您。” 腕子上的力道骤然撤去,谢晗松开她,“上来。” 元瑶乖乖脱了绣鞋爬上小塌,只觉得他近来有些阴晴不定,似乎只要提起淮州行宫或是赵琛,他就很不高兴。 谢晗从身后将她抱住,动作轻柔,那炙热硬朗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元瑶从未与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举止,下意识便要挣开桎梏。 “别乱动。”谢晗声音低沉微哑,“碰到伤口了。” 他左臂的刀伤还没好,元瑶立时停止了挣扎,谢晗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就这样安静地拥着她。 晚风从半开的窗牖里吹拂进来,红烛“哔啵”响了一声,爆出灯花,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仿若世间最寻常不过的有情男女。 元瑶知道他一定又在怀念白月光,慢慢放松下来,“谢使君,妾想打听一个人,可以么?” “你说。” 小心斟酌了一番字词后,元瑶轻声道:“阿念姑娘,就是谢使君当初遇到的那位贵人,对不对?” 谢晗没有说话,元瑶当他默认了,又道:“那后来,阿念姑娘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会与您断了联系?” 担心这个话题会惹他不高兴,元瑶补充道:“若是您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的。” “你很感兴趣?”谢晗的语气,比她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元瑶道:“上次谢使君遇刺受伤,与妾乘车回别院的路上,低声唤出一个名字,依稀是阿念二字。妾斗胆猜想,于谢使君而言,那位姑娘定是很重要的人。” “你很聪慧,那位贵人的确就是她。”谢晗顿了顿,“至于她后来去了何处,我也不清楚。” “那如果,阿念姑娘回来了,谢使君可否放我离开……” 谢晗看着她道:“就这么想走?” 不走,难不成要她留下来,看着他和白月光正主恩恩爱爱和和美美? “在谢使君眼里,妾不过是她人的替代。” 谢晗颦眉,“你从何处得知的这些?” 完蛋,又要惹恼他了。 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从书里看来的,元瑶后悔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坑,不该这么快说出口。 她定了定心绪,佯装委屈地道:“妾觉察得出来,每一次,谢使君看着我时,犹如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女子。” 谢晗不做声,元瑶垂下眸,一行泪簌簌滚落,还没说话,谢晗便抬手帮她拭去泪,“好端端的,哭什么。” 她细声细气地道:“妾不甘心做她人的影子。” 这是吃味了?谢晗舒展剑眉,唇角挑起弧度,话锋一转,“娘娘方才还答应了臣一件事,未出半刻钟,便要不认账了吗?” 元瑶想起来,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谢晗同意带她一起回京,作为交换,她答应留在他身边。 而现在,她又对谢晗提要求,希望他寻回白月光后,可以放自己走。 未几,谢晗附在她耳畔低声道:“说话不作数,是不是该罚?”红烛将要燃尽,烛火晦暗,眼前景致仿佛罩上一层轻纱,变得朦朦胧胧的,满室旖旎,元瑶的面颊微微发烫。 第22页 谢晗轻轻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侧过脸,朝向自己,“我有话问你,如实回答,不得欺瞒。” “之前在行宫过得如何?”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元瑶抿了抿朱唇,“一点儿也不好,住的地方阴冷潮湿,吃的膳食不如别院,一道菜里就两三片肉,而且陛下并不待见我,连宋淑妃身边的女官都敢欺负我和阿欢。” 虽说只在蘅芜苑住了一个晚上,可她打心底里不愿再回去。 “陛下命你来别院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元瑶道:“我与陛下前缘已尽,不必再留恋往昔情分。我虽不清楚谢使君为何看中我,但至少,谢使君为人磊落端方,定然不会苛待我。” 而后,小声提醒他:“谢使君,我脖子酸。” 谢晗放过她,望见那精致小巧的下巴被自己掐出了指痕,心底生出一丝愧意。他习武多年,气力远胜常人,尽管每次与她接触时,他都小心地收着力道,可还是极易在她肌肤上留下印记。 元瑶将脸转回去,不知他是否要换个姿势继续,更不知他是否满意自己的回答。 与先前不同,这一次,她能清晰听到身后那人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谢晗动情了。 良久过后,他终于开口,“回内室歇息罢。” 她愣了片刻,谢晗低笑,故意道:“还是说,娘娘想留在外间与臣共寝?” 如果她愿意的话,也无不可。 元瑶连忙从他怀里爬起来,看着他的左臂,微微颦眉,一副为他担忧的样子,“谢使君的伤还未好,大夫叮嘱过,务必好好休养。” 谢晗道:“娘娘所言极是,臣必定谨记于心。” 元瑶趿拉着绣鞋,端起烛台,如释重负道:“谢使君早些安置,妾便不打扰了。”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谢晗眼底笑意更深,莫非刚刚打扰得还不够? 他自恃定力还算不错,这几年来,送到他营帐里的女子多的是,有先帝赏赐的,也有同僚为了讨好而送的。 突厥对大梁北境虎视眈眈,他压根没有心思耽于私事,自然一个也没有碰,或是给钱打发走那些女子,或是顺手在凉州城里帮忙安排一份差事,好让她们自谋生计。 时晔曾打趣他,这般不近女色,再过几年便可皈依佛门。 唯独此次,他竟对元瑶起了欲念,哪怕她现在名义上仍是赵琛的妃嫔。 桓城别院重逢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与她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因为从突厥细作手里将她救出时,她担忧地望着他左臂的刀伤,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还是因为这些□□夕相处,她有意无意流露出的示好与亲近?又或者是今夜她做出了那样大胆放肆的亲密举止…… 为何她忽然心性大变,与先前在洛京见到时判若两人?谢晗暗自思忖,还是再等等罢,待回了洛京安定下来,看能不能寻访到擅长医治怪疾的杏林圣手…… 躺回青纱帐里,元瑶的心跳仍是很快,方才情形历历在目,她以为谢晗会顺理成章纾解欲念,可他并没有那样做。 莫非,谢晗想和她既走肾又走心?她很快否定这个念头,想啥呢!要认清自己的定位,安安分分扮演好笼中雀的角色。 转念,元瑶又想起另一桩事。 离开在即,谢晗尚未提起如何处置冯氏和明容,冯氏有李太后这尊靠山,谢晗必定不会动她,却不知他会如何安排明容的去处。 她与明容虽只几面之缘,但这姑娘没有主动算计过她,被素歆牵连,关在后院将近一月,也算是无妄之灾。 翌日与他一起用早饭时,元瑶询问:“那个叫明容的丫头,待我还挺好的,谢使君能放过她吗?” 明容并无什么大错,真正想对她下手的人,已经被谢晗处死了。 “这丫头之前交代自己是凉州人士,家中双亲俱已亡故,还有一位兄长尚在,乃是凉州军营里的一名伙夫。臣让下属探查过了,确认她并未说谎。她既已立下重誓,绝不泄露半点有关别院的秘辛,臣会派人将她送回凉州,若陛下问起,便只说这丫头病殁了。”谢晗沉吟道,“至于冯氏,请娘娘全权交由臣来处置。” 听他这般表态,元瑶稍稍舒了口气,冯氏如何,便与她无关了。 西厢房,冯氏自来了别院后,第二次见到谢晗,心里对他仍是畏惧,跪下行礼时,将身子伏得极低。 谢晗让近卫呈上托盘,淡淡道,“明日我便要去淮州,给冯尚宫带来两样东西,烦请挑一样。” 冯氏抬首望过去,一样是匕首,一样是白绫,还有一样是只瓷瓶。 谢晗要除去她,就跟碾死一只蝼蚁一般,冯氏哆嗦着叩首,“求谢使君饶奴婢一命。” “我这人向来不做亏本买卖,放过冯尚宫,可以,不知冯尚宫拿什么报答这份恩情?” 冯氏道:“奴婢甘愿为谢使君差遣。” “瓷瓶里的是南疆蛊毒,每半月需服用一次解药,否则,蛊毒发作有如万蚁噬心,生不如死。”谢晗笑了一笑,“我不着急,请冯尚宫再做思量,考虑好了,再给出答复。” 言罢,谢晗转身离去,冯氏直起身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抓住那柄匕首。 人死不过一瞬之间,与其忍受蛊毒折磨,还不如现在就用匕首自尽来得痛快。 第23页 薄如蝉翼的刀刃贴在脖颈,室内寂静,她甚至能听见血脉汩汩流动的声音,不,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她十五岁入宫,因容貌不出众,一直未得先帝宠幸,机缘巧合之下,攀附上当时还是李才人的太后,忍气吞声伺候李氏二十余载,换来今日荣宠。 这一刀下去,荣华富贵皆作烟云散。 冯氏掷掉匕首,起身出去,重又跪在那人面前,“奴婢考虑清楚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谢晗道:“过几日,陛下和太后驾幸桓城,你继续回太后身边伺候,将来若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我会提前知会。” 冯氏未免有些吃惊,“谢使君,奴婢来桓城之前,太后娘娘曾有交代,命奴婢务必跟随元昭容先行回京,前往清羽峰。” 谢晗沉声道:“你只管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其余无需过问。” 冯氏应下,顺从接过近卫递来的小瓷瓶,一饮而尽。 回到主院,时晔正在书斋等着他,“三哥,东西都清点好了,你去查检一下。” 谢晗道:“不必了,你小子办事,我很放心。” 时晔凑过来,“我听音笙说,这几夜你都宿在昭容娘娘房里。” 谢晗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时变得这般磨磨唧唧?” 时晔犹豫了会儿,正色道:“三哥,当初可是说好了,待元昭容离开行宫后,先将她送去清羽峰安置下来,日后寻到合适时机再劝她离京。我原以为你与元昭容不过是逢场作戏给淮州行宫那位陛下看,可如今,竟是成了真?” “三哥,你可得考虑清楚,元昭容不比寻常女子,她是陛下的嫔妃,万一教御史台那帮老家伙知道了,还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你。再者,此事若传出去,天下人又该怎么看……” “小六,你陪我一路走到如今,何时见我怕过流言蜚语?”谢晗略微弯了弯唇角,“何况,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旁人无从干涉。” 时晔晓得他的脾气,不再出言相劝,只感叹色令智昏,连一向沉稳自持的谢晗都更改了心意,恐怕他多半不愿就此放手,给自己和那位陛下各自留条退路了。 这时,门外传来女子清脆空灵的嗓音,“谢使君,您在里面吗?” 第14章 恩义 时晔微微一笑:“三哥,那我先回去了,若有事,派人通传我一声。” 谢晗颔首,时晔便转身出了屋子,撩开帘拢,与立在门外的元瑶抱拳见礼。 元瑶没想到他也在这里,笑着道:“时将军,妾是不是又打扰了您和谢使君谈正事?” 时晔道:“臣要禀报的事,都已禀完,娘娘请进罢。” 元瑶与他道别,继续往里屋去,她写了封信,想请谢晗捎给元欢,好和小堂妹报个平安。 屋内,谢晗负手立在一副巨大的舆图前,元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正在看舆图上的洛京。 “谢使君。”元瑶轻声打断他的遐思,“妾写了一封家书,可否烦请您帮忙转交给阿欢?” 谢晗自是应允,元瑶将信递过去,听见他说:“臣今夜便要动身,娘娘留在别院,务必珍重。” “不等明日再动身吗?”元瑶道,“从桓城去淮州行宫,大约要两日,谢使君不必急于这一时。” 谢晗笑了一笑,“若是快马加鞭赶路,一夜足矣,兴许还能赶上早朝。” 元瑶觉得他就是个天生劳碌命,便也不劝了,她继续看着舆图,河西道在洛京西北方向,舆图上有个小小的三角记号,旁边标注凉州二字。 凉州,书中元小娘子的故乡。 从舆图上来看,凉州到洛京远隔数千里,也不知当初她带着元欢和云珠一路南下洛京,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见她望着舆图出神,谢晗便问:“在想什么?” “无事。”元瑶摇头道,“倘若妾没记错的话,谢使君也是凉州人士?” “其实,臣的祖籍并非凉州。”谢晗淡淡道,“家母是宁州人,嘉平五年,她带我搬家去了凉州,未出两年,便病逝了。” 那他的父亲呢?元瑶眸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谢晗仿佛有读心术,解释道:“家父过世得早,臣从未见过他。” 以他的出身,能有今日地位着实不易,一时之间,元瑶不知应如何出言宽慰,谢晗侧首望着她,“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确实还有,不过这会儿她可不敢再提,免得自讨没趣。 谢晗看出她藏着心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我知道你很好奇阿念。” “先前与你说过,因她帮忙举荐,我才得以在凉州军中谋到差事。她有恩于我,将来若是她遇到困厄,我必定出手相助。” 他常年使刀,掌心结着一层茧子,粗砺的触感自指尖传来,这一次元瑶没有挣脱,而是问:“谢使君喜欢她吗?” 谢晗道:“想听实话?” 元瑶点头,当然要听实话,不过他胡乱搪塞几句也是极有可能的。 “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有兄长对妹妹的喜欢。” 元瑶瞪大双眸,我只把她当妹妹看,这难道不是标准的渣男语录? 见她误会了,谢晗不由笑着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八岁,及至后来她跟随家人南逃,也还未满十二岁,在我眼里,她只是个小孩子。何况那时,我一心想着攒军功,根本没有半点心思考虑旁的事。” 第24页 那阿念姑娘与他分别时尚且是个半大的孩子,虽说古人早熟,但谢晗应该不至于对这么小的女孩儿动心,要不然她真的是没眼看他了。 元瑶稍稍放心一些,转念又想,若不是因为白月光的缘故,那谢晗为何要把自己从渣皇帝身边接走? 书中写到元小娘子被送去清羽峰时,谢晗常去探望,终于有那么两次,他当着元小娘子的面提到凉州,说起与白月光年少相识的旧事。 因元小娘子极度抵触他,所以每每剧情进展到关于白月光的桥段,就会被元小娘子无情打断,乃至作者写了三十万字,白月光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男人嘛,大多都是口是心非的,谢晗一定是不想让她觉得他很奇怪,才故意这样说。 谢晗并不知晓短短一瞬,元瑶就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他温言询问道:“晚膳想吃什么?” 话题跳得似乎有点儿快,大概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于是元瑶顺着他给的台阶下,随口报出几样菜名。 当夜,谢晗点了十个亲卫随行,与时晔一道策马离开别院,前往淮州行宫。 上早朝前,赵琛听说谢晗已来到行宫,嗤笑一声:“他倒是动作极快。” 近侍李泓禀道:“谢使君在殿外候着,陛下现在要见吗?” 侍女上前伺候他穿戴朝服毓冕,赵琛舒开双臂,浑然不在意道,“就快上朝了,待会儿散了朝再见,也不迟。” 他本就对这位手握重兵的河西节度使无甚好感,加之先前谢晗索要元氏,更是令他觉出一丝屈辱,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要受臣子胁迫。 李太后骂他不知分寸,谢晗是何人?他掌管着几十万悍勇善战的河西军,当初若非他及时救驾,只怕突厥铁骑早已破了洛京,血洗大梁帝都。 将他训了好一顿,李太后冷冷道,且不说他只是要个不受待见的昭容,就算他要你的心尖宠宋淑妃,你也得想法子给他送过去。 当时赵琛听完,心中自是一哂。 尽管如此,每回接见谢晗,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全的,这次亦不例外。 散朝后,谢晗单独留在宣政殿,向他禀道,回京的各项事宜均已打点妥当,只待承安皇帝和李太后下令启程。 赵琛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谢卿以为,何日启程为宜?” 此言一出,谢晗当即单膝下跪行军礼,“承蒙陛下厚爱,臣不敢妄言。” “那便后日罢。”赵琛直起身子,隐隐有些不耐,“谢卿还有要事启奏吗?若无事,可退下了。朕让宫人收拾了一间偏殿出来,委屈谢卿这两日暂且安置在偏殿。” “禀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启奏。”谢晗道,“元昭容想与陛下一道回京,故而,臣没有将她提前送去洛京,让她留在了桓城别院。” 赵琛双手抓着鎏金扶手,面色微变,“她还说了什么吗?”元氏可千万别闹着要回宫,否则到时就很难办了。 谢晗从容道:“元昭容还说,她思慕幼妹,想在去清羽峰之前与元二小姐见上一面。”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赵琛暗暗松了口气,道:“她们姐妹二人感情深厚,朕许她这个请求。” 谢晗替她谢过恩,兀自起身退出宣政殿。 小黄门引他往长乐殿偏殿的方向去,忽听见谢晗问:“请问中贵人,可知元昭容离宫之前的居所在何处?” 那小黄门道:“禀谢使君,昭容娘娘原先住在蘅芜苑。” 谢晗道:“可否烦请中贵人带我前去?” 小黄门面露迟疑,谢晗不动声色摸出一块金锭递去,那小黄门悄悄收下藏入袖中,行了个礼,“蘅芜苑在后苑的西北方向,还得走好些路,谢使君请随我来。” 行至蘅芜苑门口,谢晗止步,微微蹙眉,这间院子被一排梧桐木遮去日光,阴冷潮湿,虫豸甚多,不远处的石阶上卧着条三尺来长的蛇。 小黄门谨慎地道:“谢使君,蘅芜苑空置有一段时日了,平素无人清扫,还是莫要进去了,免得污了谢使君的长靴。” 数月前,在洛京见到她时,他便知晓这位陛下待她薄情,却没想到,赵琛竟会苛待她到这般地步。 谢晗颔首,转身随他往长乐殿行去,路过湖畔,远处柳树下有个小姑娘正在作画,旁边立着一个侍女,年约十七八岁。 谢晗认出主仆两人,收住脚步。 恰好此时,那小姑娘亦发现了他,欣喜地道:“谢使君。”一别数月,元欢竟比之前在洛京见到时还要清减,小姑娘穿着鹅黄色衫子,娉婷袅袅,似一枝初发的芍药,不经意间,与他记忆中某道旧影重合。 小黄门以为他行错路,便道:“谢使君,长乐殿请往这边。” 谢晗道:“我还有些事,请中贵人在此稍后片刻。”说完,径自往湖畔去了。 见他行来,元欢起身道了个万福,谢晗与她寒暄:“数月未见,二小姐近来可好?” “有劳谢使君关心,我一切都好。”元欢莞尔一笑,在洛京时,这位谢使君曾出手相助,对此她一直抱有感激。 谢晗自怀中取出一封信,“这封家书,是元昭容托我带给二小姐的。” 元欢面露惊讶之色,接过家书,压低声音询问:“谢使君,您见过我阿姐了,她现在还好吗?行宫里的人都说她害了病,不能在陛下身边侍奉,这才被逐出去……” 第25页 “二小姐无须担心,元昭容并无大碍,过几日路过桓城时,二小姐便能见到她。” 元欢还想继续打探堂姐的情况,却见那小黄门不耐地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福了福身,“谢使君请回罢。” 行宫里人多眼杂,谢晗没有久留,与她拱手作别,继续随那小黄门往长乐殿去了。 元欢谨慎地观望四周,确定除了云珠再无旁人,这才启开家书。堂姐告诉她,自己很好,要她暂且耐心等待一段时日,若有机会,将来必定把她和云珠接回身边。 读完后,她撕碎洒金信笺,撒在湖边,看着碎纸吸水后缓缓沉入水底。 云珠觑了眼天色,帮她收起画材,“二姑娘,午后怕是有雨,早些回去罢。” 元欢乖巧地点头,转身随云珠离开湖畔,只期盼能尽早与堂姐见面。 及至午后,乌云层层堆砌在天际,响过几声闷雷,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长乐殿偏殿,谢晗坐在一张圈椅上,静默观雨。 四个月前,仲春,率领河西军进驻洛京那日,同样也下了一场大雨。 洛京被突厥人围了整整五日,纵然留守帝都的朝臣及时安抚住了百姓,虽未出现大规模的恐慌,但趁乱作恶者不在少数。 他的部下意外救了这位被留在洛京的五皇子侧妃,将她们姐妹送回王府安顿,禀报给谢晗,次日午后,谢晗抽空去见她。 隔着一道屏风,谢晗向她行礼,自报姓名。 屏风后,元瑶并未认出他来,客气疏离地称呼他谢使君,询问可否请他帮忙送她去淮州行宫? 起初谢晗微有些惊讶,转念又想,自凉州一别后,两人再未见过,好些年过去,元瑶忘记他,也是正常的。 念及她与赵琛成婚不过两月,正是情浓的时候,定然不愿分居两地,谢晗自是应允这个请求,旁敲侧击问了她一些旧事。 元瑶却答不上来,轻声解释说,自己十二岁那年生了场病,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嘉平十二年,突厥破城,她亲眼目睹父亲提剑死守北城门,突厥骑兵血洗凉州,那样惨烈的景象,忘了也好,谢晗便没有再追问。 北地战事尚未平息,谢晗无法在洛京久留,安排好送元瑶前往淮州行宫的事,当天黄昏便赶去了云州,还有七万突厥骑兵盘踞在那处。 他写了一封密函给时晔,请他帮忙查探元瑶这数年来的经历,以及她为何突然忘却了以前的事。 直至后来,他在云州刺史府看到那些书信,才知赵琛待她无情,平日里纵容宋侧妃欺辱她也就罢了,撤离洛京途中嫌她累赘,暗中支使近侍寻了个借口把她们姐妹丢下马车。 倘若他再晚到一日,突厥当真攻下洛京,元瑶可还有命活着去淮州行宫? 谢晗久久不语,而后沉声道:“此事除了你我二人知晓,不得泄露出去。” 时晔心中自有分寸,点头应下,又提醒他:“三哥,陛下已册封元小娘子为元昭容。” “元昭容?”谢晗不禁冷笑,“若我开口问他讨要一个无宠无子的昭容,你猜,他会不会许给我?” 时晔被他这念头吓了一跳,忙劝道:“三哥,此事若传出去,必遭天下人指摘,言你骄矜自傲,目无主君,你还是再好生考虑考虑。” “阿念她与我熟稔以后,便改口唤我兄长,就算她记不得以前的事,我也做不到放任不管。”谢晗声音低沉,微微带一丝喑哑。恍惚间,他依稀又看到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朝自己跑过来,高高扬起手里攥着的信,她说,兄长,我阿耶答应了,再过几日,你就能去凉州军中。 “小六,元家落败,她的身后没有母族可以依靠,比不得那些世家出身的妃嫔。我原本打定主意,将来待她生下皇子,我必定帮衬她们母子,可如今,我更改心意了……” 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男子,唯独赵琛绝非良配,不值得她托付一生。 等到他从久远的思绪中收回心神时,殿外,雨势渐收,飞檐下滴答作响,宛如一支伶仃的曲子。 第15章 亲吻 待皇帝与李太后行幸桓城,元瑶便要离开别院,与他们一起回洛京。 她将所有的衣裳首饰装在一个小箱箧里收好,音笙清点时发现那座磨喝乐没有带上,从螺钿柜里取出来,含笑问她:“娘娘不喜欢吗?” 小泥塑做工精巧,只是这寓意着实不太美妙,她不是很想带走。 谢晗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自己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抢去身边的雀鸟,两人各取所需就好。 看样子,音笙想让她留下这小玩意儿,元瑶接过来放在箱箧里,“多谢你提醒,方才忘记了。” 音笙没有拆穿她,想了想,道:“娘娘,家主对您还是很上心的。” 闻言,元瑶不由莞尔:“谢使君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般上心?” 音笙合上箱箧,望着她,目光诚挚,“娘娘,说出来您大概不会相信,除了负责办事的属下,家主身边没有别的女子。” 元瑶一怔,心道,莫不是音笙在谢晗手底下当差时间短,不清楚情况? 于是她问:“音笙,你是什么时候遇到谢使君的呢?” “嘉平十二年深秋,凉州失守,我阿耶阿娘教突厥人杀了,是家主救了我。”音笙道,“我想给亲手阿耶阿娘报仇,故央求家主收留我,教我习武,家主同意了。” 第26页 她没想到小姑娘的身世如此凄凉,大抵任何言辞上的安慰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元瑶轻轻握住她的手。 “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音笙笑了一笑,又道,“家主他当真是个很好的人,倘若娘娘有什么难处,不妨与家主明说。” 元瑶亦笑:“好。” 能说的她都说过了,谢晗也答应了她的请求,至于其他的事,慢慢筹谋。 翌日黄昏,一辆马车停在别院门口,接她去城中驿馆改建的行宫。 冯氏随同前往,好些天没见,她的气色看起来恢复许多,态度也比初见时要平和。虽说两人并不熟,可共乘一车难免要寻些话说,好在别院与驿馆相去不远,没多久便到了。 元瑶下车,自有女官接引,将她带去一座宫室,赵琛在里头等着。 他坐在太师椅上,低头把玩一枚青玉扳指,神情冷淡,元瑶盈盈一拜,“臣妾见过陛下。” 赵琛道:“瑶瑶,近来如何?” 元瑶低声答道:“臣妾自知无颜再回陛下,日夜祷告,惟愿陛下圣体安康,大梁国祚绵延。” 她故意避开谢晗不提,赵琛冷笑:“你既已侍奉过谢晗,的确是不能再回宫了,今后,就去清羽峰修行罢。” 果然是渣男,送她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接她回来,封她做贵妃,幸好她对赵琛说的话半个字也不信。 怕她哭闹,赵琛缓和语气,“行了一天的路,朕也累了,你先退下,若有什么事,让宫人通传一声。” 元瑶果断行礼退出宫室,那女官迎上来,“昭容娘娘,请随奴往这边去。”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小堂妹和云珠,元瑶脚下步子轻快许多,那女官带她去了后苑的一间屋子,“请昭容娘娘今夜宿在此处。” 元瑶推门进去,室内窗明几净,空无一人,不禁困惑地道:“姑姑,妾的堂妹和侍女不在驿馆吗?” 女官禀道:“今日抵达桓城后,陛下命人护送元二小姐主仆另行回京,过不久,娘娘自会见到她们。” 渣皇帝居然摆了她一道,元瑶气极,不待她继续追问,女官径自转身离去。 这厢,冯氏跪在李太后面前,将在别院的所见所闻道出,说谢晗夜夜宿在元氏房中,待元氏极好。 李太后抬手揉按眉心,“那你看着她服了避子药吗?” “奴婢去别院当日,就与元昭容交代了此事。怪奴婢是个不中用的,病了好些天,未能在元昭容跟前近身伺候。”冯氏叩首,“元昭容素来安分听话,必定不会忤逆太后娘娘的意思,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太后责罚。” 李太后没责备她,淡淡道:“当初本宫让你去别院,是为了镇住元氏,免得她闹起来惹怒谢晗,她肯听话便好。” “太后,奴婢从未与谢使君这等武官打过交道,每每见到他,都觉心中惊惧。” 冯氏哀哀求情,“奴婢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个依靠,只求太后能让奴婢回去,安排个洒扫的差事,奴婢感激不尽。” 宫中人情冷漠,她出身又寒微,自是谁也瞧不上她,唯独冯氏愿意为她谋划,以换取荣宠。二十年来,她与冯氏虽是相互利用,但也保留了几分真心。 冯氏此生见识过的都是宫闱争斗,治一治元氏还可以,若真让她去对付谢晗,实在太刁难她。 “罢了。”李太后轻叹,“你今后还是继续回我身边伺候罢,待回了洛京,本宫再做安排。” 金乌西坠,夜色沉下来,一轮圆月悄然爬上云端。 除了负责近身戍卫天子的赤影卫,其余禁军驻扎在城外,谢晗打马回到驿馆,却被近侍告知,陛下已经安置,若无急事,不见朝臣。 之后,那近侍带他去了后苑一间静室,请他今夜宿在这里。 茜色床帐低垂,窈窕曼妙的女子静静躺在帐子里,背对着他,谢晗不确定她睡着没有,轻手轻脚为自己斟了一盏凉茶。 刚呷一口茶,元瑶蓦地坐起身,撩开床帐望着他:“谢使君。” 谢晗微笑着道:“娘娘还没安置?” 元瑶摇头,轻声道:“您可以帮忙传个话吗?让宫人送点吃食过来。” 那女官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问离开了,两个时辰过去,也没出现个人影,直到谢晗过来。 谢晗问她想吃什么,元瑶说鲜肉小馄饨,他起身出去,不多时,便有宫人将小馄饨送进来。 元瑶腹中饥肠辘辘,穿好绣鞋下床,坐在八仙桌边吃馄饨,顾及谢晗在场,吃相倒也还算雅观。 一碗馄饨下肚,元瑶心满意足,听见谢晗问自己:“见着二小姐了吗?” 提起这茬事,元瑶又气又委屈,心里早将渣皇帝痛骂千万遍,当着谢晗的面不好发作,只小声道:“到了桓城后,陛下命人先送阿欢回京了。” 闻言,谢晗剑眉微微往下压了压,显然赵琛行事突然,他也不知情。 “无论见没见着阿欢,妾都很感激您。”元瑶连忙道,“陛下说,回京后让妾去清羽峰修行,妾同意了。” 能离渣皇帝远远地,她当然点头同意,还得想个法子把元欢主仆接出宫。 谢晗道:“清羽峰是个不错的去处,僻远清幽,远离俗世纷扰。” 听他这语气,似乎去过,元瑶问他:“谢使君去过清羽峰吗?” “三年前去过,当时先帝召我入京,听说洛京大相国寺的香火最是灵验,我便去了一趟清羽峰。” 第27页 元瑶好奇地望着他:“谢使君不是不信鬼神吗?您许了什么心愿?” 谢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道:“刚用过宵夜,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既然他提出来,那便是要去的意思,元瑶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去到院里,夜凉如水,月光徐徐倾斜,元瑶抬脚将一颗小石子踢得远远地,小东西骨碌碌滚入草丛里,惊起流萤。 她想捉住一只,却扑了个空,撞上谢晗的后背。他回过身,“怎么了?” 元瑶摸了摸脸,佯装很痒,“谢使君,有蚊子叮我,还是早些回去罢。” 她其实不大放心在外面逗留太久,行宫不比别院,万一教旁人看到,那便不好了。 谢晗从善如流,送她回屋安置,熄了烛火,重又出去。 等了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元瑶模模糊糊地想,谢晗应该不来了,又或者,他和先前一样宿在外间。 半梦半醒时分,床帐被撩开,一阵凉风拂进来,元瑶睁开眸,望见莹莹点点的碧光浮在帐子里,似真似幻。 她缓缓坐起身,有些茫然,又有些惊喜。 月光穿过半开的窗牖照进来,落地成霜,满室静谧,那男人坐在床边,与她只隔一道床帐。 “谢使君,这些都是您方才去捉的吗?”因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调软软糯糯的,带一丝慵懒。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小猫爪子挠着,嗓音微哑,“过来点儿。” 元瑶不知其意,往他身边靠了靠,正要撩开床帐,却被他制住。谢晗按住她的手,然后,隔着轻纱床帐,亲吻她的额头。 那个吻太过短暂,当元瑶从震惊中收回心绪时,他已然端坐床边,恍若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并不反感与他接触,只是惊讶,谢晗居然会这么克制。 过了会儿,谢晗缓缓开口,“等回到洛京,我帮你把元二小姐接出来。” 没等她提这事,谢晗竟主动答应下来,元瑶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感谢他,须臾,谢晗松开她的手,“娘娘早些安置。” 说完,他起身去了外间。 元瑶将双手按在心口,她突然很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他为何要帮她? “谢使君。”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谢晗下意识止步,却没有转身。 第16章 遇险 偏巧这时,小黄门在屋外低声禀道:“谢使君,奴有要事禀报。” 元瑶没想到会有这出意外,不便耽搁他,只好说:“谢使君先去忙吧。” “请娘娘稍候。”留下这句话,谢晗离开静室。 大约是快要下雨了,狂风怕打窗牖,屋外的动静很轻,元瑶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谈什么。不多时,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落下,天地间一片嘈杂。 谢晗回来时,元瑶还没有睡着,他撩开床帐,替她掖好被衾,“前方宁安郡有流民闹事,我马上要去一趟,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待会儿音笙会过来,若是有什么事,记得让她传信转告给我。” 元瑶问:“严重吗?” “一伙流民而已,不严重,但不能惊扰到圣驾。”谢晗顿了顿,“方才,你想和我说什么?” 被那小黄门打断后,元瑶平静地分析了一下,谢晗此人她信得过,既已允诺她把元欢接出来,必定会尽力做到,又何须纠结他愿意帮她的缘由? “教那位中贵人一打岔,我便忘记了要说什么。”元瑶糊弄过去,不忘叮嘱他,“谢使君,你左臂的刀伤还未大好,定要注意安全。” “好,你也一样。”他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碎发。 元瑶起身送他,谢晗却道:“夜深了,外边正在落雨,你歇着罢,过会儿音笙就来了。” 尽管金大腿发了话,可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况且送他出门也不过是走几步路而已。 元瑶穿好绣鞋,拿起外衫披上,“无事。” 雨势很大,谢晗只让她送到门口,他去得匆忙,撑伞走入夜雨之中。 元瑶回到内室,不多时,音笙进来向她行礼,两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各自安置。 大雨落了一整宿,次日清早,女官前来传话,说是陛下下令留在驿馆,待天晴了再动身。 接着又说,太后召见元昭容,请元昭容过去一趟。 音笙随同她去了李太后的住处,这会儿李太后刚梳洗完,手里握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慵懒开口道,“许久未见,元昭容的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之前对外宣称,她是因病离开行宫,故而,明面上戏得做足。 元瑶向她行了一礼,“有劳太后娘娘关心,臣妾的病已有好转。” 李太后淡淡扫她一眼,面前的女子皎若朝霞,灼若芙蕖,气色比起在淮州行宫时要好上许多,举止谈吐落落大方,浑然不似先前那般畏惧怯懦。 她倒是惯会使手段拣高枝攀,在洛京时不过与谢晗隔着屏风见了一面,就哄得这位河西节度使跟喝了迷魂汤似的,非她不可。 “你的病虽有好转,可这汤药万万不能断,得好生养着身子。”李太后示意宫人呈上玉碗,“元昭容,将这药喝了罢。” 闻言,元瑶惊诧地抬眸,莫非李太后要和宋淑妃一样整她? 见她没有半点反应,李太后隐隐有些不耐,提点道:“这东西喝了,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第28页 元瑶总算明白过来,是避子汤。她和谢晗压根什么也没发生,原是用不着这样东西的,可如果不喝,太后又会起疑心。 想了片刻,她柔声道:“臣妾已经服用了太后娘娘之前赏赐的药,这碗汤药,可否免了?” 乱喝药对身子不好,更何况这本就是寒凉伤身之物,能免则免,若实在免不去,那便罢了。 李太后睨她一眼,“以防万一,本宫劝元昭容还是服下为好。” 看来太后是铁了心让她喝下这碗避子汤,元瑶端起碗,忽听见冯氏对李太后道:“娘娘,快到时辰了。” 经她一提醒,李太后想起今早的三柱清香还没敬上,吉时耽搁不得,她起身,吩咐冯氏:“箬竹,你留在这里好生照看元昭容。” 言下之意,是要冯氏盯着她喝药,说完,便往内室去了。 冯氏屏退宫人,从她手里端走玉碗,将汤药泼去窗外,大雨一冲,了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把玉碗还给元瑶,面上无什么波澜。 元瑶轻声向她道谢,冯氏淡淡道:“元昭容记得当心身子,切莫腹中不小心多出块肉,令太后娘娘和陛下为难。” 冯氏也算是帮了她一回,元瑶不理会她的奚落,两人共处一室,相对无言。 过了会儿,李太后出来,见事情已成,稍稍放心了些,与元瑶交代了一些事,命她退下。 行至廊下,等候许久的音笙跟过来,为她撑伞遮雨,两人回到后苑,左右再无旁人,音笙才关切地询问:“太后没有为难娘娘吧?” 元瑶不想让她担心,摇了摇头,却道:“音笙,你知道谢使君何时回来吗?” 音笙道:“奴婢尚不清楚,待会儿奴婢去问问时将军,他兴许知道。” 谢晗走后,禁军暂由时晔打理,近来他应该都不得空,元瑶说:“不必去问了,时将军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接连两日都是雨天,待到第三天,终于放晴,又过一天,赵琛下令启程。 赵琛的嫔妃不多,除去盛宠的宋淑妃,便只有元瑶和一位同样不受宠的顾婕妤。 不巧这位顾婕妤染了风寒,怕把病气渡给别人,于是请求赵琛准许她带着侍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 如此一来,元瑶不得不和宋淑妃同乘。 她倒不怕宋淑妃,只是单纯不喜欢书中飞扬跋扈的宋氏,平素能避则避,好在自离开淮州行宫以后,迄今为止两人还未见过。 打起车帘,见车厢里空荡荡的,元瑶未免有些惊讶,立在车旁侍奉的小黄门解释道:“淑妃娘娘被陛下召了过去。” 宋氏不过来,那当真是太好了,元瑶舒舒服服补了一觉,再醒来时,已是正午,马车停在官道旁,就地修整,四周被禁军围得严严实实的。 音笙送来馎饦和胡饼,元瑶刚用过午饭,蓦地,车帘被撩起,宋以柔登上马车,柳眉倒竖,朱唇紧抿,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元瑶教她小小地吓了一跳,忙向她见礼,宋以柔将脸转向一旁,也不搭理她。 她自顾自下了马车,与音笙在附近散步,悄声问:“淑妃怎么回来了?” 音笙亦不知原委,找了个消息灵通的侍女打听后,告诉她道:“听说宋淑妃是因为与陛下共乘一车,挨了太后的训斥,这才回来的。” 皇帝与宠妃共乘一车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想来想去,元瑶只能归因于李太后与宋淑妃这对婆媳实在不对付,谁也看不惯对方。 午后,继续启程,接下来是山路,马车行得颠簸,宋以柔脸色越发难看,车厢内气氛沉闷,元瑶闭眼假寐。 宋以柔掀开车帘,问贴身女官锦书:“这段路还要多久才能走完?” 锦书晓得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安抚道:“请娘娘再忍耐会儿,大约还有一两里地,就能行到开阔的官道上了。” 宋以柔摔了车帘,没做声。 少顷,一声巨响,巨石滚落到山道上,偏巧砸中了拉车的两匹马,骏马受惊,撒开四蹄狂奔,元瑶与宋以柔俱是一惊。 车夫制不住发了狂的骏马,眼看就要冲撞天子的玉辂,这时,戍卫天子的禁军横刀砍断骏马前蹄,整座车厢倾覆,悬在山道旁。 一阵天翻地覆,元瑶只觉眩晕,耳畔嗡嗡作响,宋以柔已经晕了过去,不知是因为撞到脑袋,还是单纯被吓得。 外头有人高声道:“快拉住车!淑妃娘娘和元昭容还在里头!” 紧接着,便是赵琛的声音,“先救淑妃。“” 禁军装束的兵士揭开车帘,朝元瑶抱拳,“元昭容,得罪了。” 说完,径自绕过元瑶,把昏迷过去的宋以柔打横抱出去。 元瑶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轻易乱动,没等那兵士折回来救她,山上又滚下碎石,其中一块砸中车顶。 马车迅速向山坡下滑落,万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扑过来,攥住她的腕子,将她从车厢里拽出。 是音笙来救她了。 音笙虽及时将她拉出车厢,却来不及收住去势,两人一同坠了下去。 山下,是一道汹涌奔腾的江流。 赵琛抱着怀里的宋以柔,面色铁青,怒喝道:“速去救人!” 元氏千万不能出事…… 第17章 同眠 音笙极力将她护在怀里,滚落一阵,幸好两人被一株老槐树拦住,没有与马车一样坠入江中。 第29页 元瑶急忙问她:“音笙,音笙你怎么样了?” 她勉力笑了一笑,“娘娘,奴婢的右腿很疼,烦请您扶奴婢起来,看还能不能走。” 元瑶轻轻将她搀起,音笙觉察到右小腿传来钻心的痛楚,不由颦眉道:“娘娘,奴婢应是骨头错位了。 她环顾四周,见这处坡度平缓,有开垦过的痕迹,还有一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想了想,给元瑶指了个方向:“娘娘,山上可能还会滚落石块,此处不安全,您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兴许能寻到人烟。” 元瑶道:“好,我们一起走出去。” 音笙摇头,解下贴身携带的小刀,交到她手里,“娘娘,奴婢走不了了,您无需顾虑奴婢。” 元瑶杏眸微微泛红,“我们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回。我先帮你固定一下腿骨,再背你出去。” 渣皇帝多半会派人来寻她们,在此之前,她们更要自救。 元瑶用小刀削断树枝,固定住她的右小腿,撕下裙摆的布条绑紧。 做完这一切,元瑶弯腰,将她背在身上。 这姑娘分量很轻,她并不觉得吃力,顺着音笙指的方向,一步步往前走。 她逼迫自己冷静,不要去看那惊涛拍岸的江流,更不能踏错一步,否则她和音笙都要交待在这里。 沿着小道行了许久,暮色四合时,终于走到了山腰,有座废弃了的茅草屋,院子里荒草及膝深。 淅淅沥沥下起雨,元瑶担忧音笙的伤势,轻轻把她放在院门口,交代道:“你先在这里避雨,等我去探一探究竟。” 说完,她捡起枯枝打草,撵走藏在里头的虫蛇,大着胆子往里行去,推门一看,屋内虽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但还算干净。 元瑶转身出去,把音笙背了进来。 黄昏,山林里腾起雾气,凉风阵阵,两人都没有用晚饭,又饥又寒。 元瑶觉得,她大概是最倒霉的穿书女主之一,自己落难也就算了,还连累音笙这姑娘和她一起遭罪。 觑见音笙面色雪白,眉目间隐有痛楚,元瑶脱下外衫给她盖在身上,音笙道:“娘娘,奴婢受不起。” 元瑶笑了笑,“你都舍命救我了,怎就受不起一件衣裳?” 夜色沉下,寒意更重,元瑶自个儿也有些受不住,双肩瑟瑟发颤,音笙便分了一半外衫给她,两人紧紧相依取暖。 元瑶对她说:“音笙,你合眼休息会儿,我守着你,明天我们就能回去了。” 后半夜,她被一阵啜泣声惊到,音笙应是做了噩梦,含含糊糊喊了几声“阿耶阿娘”。 元瑶伸手揽着她,柔声安抚了几句,就像从前安抚家里的小堂妹一般。 音笙睡得沉,一直没有醒来,翌日清晨,元瑶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发现她发烧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元瑶用匕首割下裙摆一角,浸水拧干,敷在音笙额头上给她降温。 院墙角下爬满藤蔓,其中有株藤结了两只小甜瓜,元瑶把瓜摘下,洗净带回去,用匕首切成薄片喂给音笙吃。 待恢复了体力,她在院门口的小树丛上扎了一块布,留做标记,继续背着音笙往山上行去,每走一段路,就扎上一根布条。 一整夜过去,赵琛的人迟迟没有现身,再拖下去,她害怕音笙会有危险。 担心她因为高烧陷入昏迷,元瑶便与她说:“音笙,你莫要睡着,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音笙轻轻道:“奴婢拖累娘娘了。” 元瑶纠正她道:“说什么傻话,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丢了性命,是我连累了你。” 山路陡峭难行,林子里白雾氤氲,她背着音笙走了整整一日,也没登上去。暮色四合,元瑶找到一方小小的山洞供两人过夜,安置好音笙后,去附近摘了些野果子回来充饥。 音笙无甚么胃口,额头温度依然滚烫,没有退烧的迹象。元瑶用拾到的枯枝遮住洞口,把她抱在怀里,两人相依着慢慢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纷乱脚步声,元瑶惊醒,拔出手中紧握着的小刀,走到洞口探听动静。 她不确定来者身份,如果是歹人,力求先发制人,一刀毙命。 枯枝被抱走,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剑眉星目,眸光寒若点漆,谢晗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元瑶丢下小刀,扑进他怀里,“谢使君。” 只要谢晗在,便不会有事了。 元瑶顾不得他身后还有其他兵士,抽噎着道:“谢使君,你快去救音笙,她现在情况很不好。” 谢晗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元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抱着他腰身,连忙松开手。 他侧过身往里行去,见音笙昏昏沉沉睡着,双颊泛着异样潮红,弯腰将她打横抱出去,交给随后赶来的时晔。 然后,又走回洞口,解下大氅给元瑶披上,“山路泥泞,臣背娘娘回去。” 这时,她才发觉,他竟然穿着甲衣,大约刚回来就听说了她和音笙出事的消息,急忙进山寻人。 元瑶伏在他背上,虚虚揽着他的肩膀。 这提心吊胆的一日一夜,终究结束了,只盼音笙的伤能尽快好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想。 再醒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元瑶支起身,发现她的衣裳被人换过了,手脚关节处的擦伤也上了药。 第30页 外间,谢晗立在书案前,就着烛台的光看公文。 他听觉敏锐,很快放下公文,朝她行来,“怎么就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元瑶抬眸望了望窗外,现下应是后半夜。 “睡不着了。”她说,“谢使君,音笙的伤怎么样?” 谢晗道:“医官帮她正好了腿骨,大抵要养上一两月才能恢复,明日,我会拨个侍女过来侍奉。” 经历了这场意外,她觉得待在谢晗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不必和渣皇帝打照面,不用看李太后的脸色,也不用和宋淑妃尴尬地共乘一车。 元瑶决定试着套路他,“甚好,可是谢使君,妾害怕牵累别人。” 谢晗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若是不放心,接下来的路程,我亲自看顾你,如何?” 他主动提出来,自是再好不过,元瑶弯了弯唇角,浅浅一笑,顺着他的话道:“那陛下和太后那边呢?” “你不必顾虑他们。” 得到他的表态,元瑶点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谢使君,我的衣裳,是您帮我换的么?” 她虽不是保守的古代女子,与谢晗也有过亲密举止,但也并非对这种事毫无芥蒂…… “请仆妇帮你换的。”见她脸颊晕开烟霞色,谢晗解释,“换衣裳那时,我回避了。” 元瑶稍稍舒了口气,又听见他说:“屋子里没有塌,只有一张罗汉床,可否借半张床让我囫囵睡个觉?” 这间驿馆甚是简陋,果真,房里只有一张八仙桌,一个小杌子,一张书案和一张床。 元瑶往里挪了挪,腾出地方给他,谢晗合衣躺下。 床又小又窄,两人离得极近,她有些不好意思,索性背过身去,面朝里侧。 身后很快传来清浅呼吸声,谢晗没多久便睡着了,看来他是真的疲累至极。 渐渐地,元瑶放松下来,再度有了困意。 夜雨敲打窗牖,寒气漫上来,纵然身上盖着被衾,她仍觉得冷,不知不觉往身边那抹温度靠拢。 依稀有人张臂将她揽在怀里,动作轻柔,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元瑶睡醒时,外头天光大亮,床上只她一人,谢晗不知去了何处。 她头疼得厉害,嗓子也不太舒服,仆妇进来送上早膳,便行礼告退。 元瑶穿好外衫,趿拉着绣鞋下床梳洗,坐在八仙桌用早饭,谢晗推门入内,神色肃冷。 “谢使君。”元瑶熟络地唤他,“要一起用早饭么?” 谢晗摇头,低声询问道:“陛下在外面,娘娘想见吗?” 渣皇帝过来作甚,元瑶想也没想,“妾的身子不太舒服,不便觐见陛下。” 经历了这次意外,她越发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元小娘子感到不值。当断则断,没必要逢场作戏,继续纠缠下去,而且她是真的不太舒服。 谢晗转身出去,帮她婉言谢拒。 听完,赵琛目光转冷,元氏自去了别院与谢晗相会,竟也敢学着给他撂脸子了? 近侍李泓举着伞,不知其中原委,觑见天子神色不大好,忙打圆场道:“陛下,元昭容受了惊吓,待她养好身子,陛下再召见也不迟。” 当着谢晗的面,赵琛不好发作。 况且今早谢晗下令杖笞了那些个没能拉住马车的小黄门和禁军,血肉横飞的画面犹在眼前,他心里清楚,这位河西节度使不单是迁怒侍从,更是要借机敲打他。 于是他冷冷道:“也罢,待元昭容病好了,朕再来探望。” 临去前,又道:“宁安郡的流民已经招安,待天晴了,便继续动身,回京之事耽搁不得。” 谢晗抱拳行军礼,目送他乘步辇离去。 回到屋里,元瑶还在用早饭,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一碗粥也没怎么动。 谢晗问她:“身子当真不舒服?” “有些发寒,许是着凉了。”元瑶拢紧外衫,瞥见他袍摆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血迹,惊讶地道,“谢使君,你受伤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喂药 “惩处了几个宫人,不小心溅到血。”谢晗淡淡道,没过多解释原由。 昨日黄昏,他回到驿馆便听说元瑶与音笙掉下山崖失踪,金吾卫进山搜寻一整夜,仍未找到两人。谢晗来不及卸甲,亲点十个近卫随行,和时晔一起下到出事的山崖,发现一行足印。 顺着足印寻过去,来到山腰间废弃的茅草屋,屋内空空如也,但有居住过的痕迹,她们定是在此处落了脚。 门口一株矮树的枝叶间,系着布条,远处又扎了一根同样的布条。 循着元瑶留下的记号,他找到她们容身的那方山洞,抱走枯枝,她警觉地看着他,紧握手中小刀。 下一瞬,她丢了小刀,扑到他怀里,语气哽咽,要他快点去救音笙。 幸而,她和音笙都没有性命之忧。 此事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山道会突然滚落石头,可赵琛在危急关头做出的抉择,令他再次意识到,赵琛非但待她无情,而且极有可能在必要时牺牲掉她。 所以,他当着赵琛的面严惩了当时负责救人的近侍和禁军,各杖笞五十军棍。 他要让赵琛清楚,她不是过去那个任由旁人欺辱,定夺生死的元昭容了。 既然他不想多说,元瑶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谢使君,我想去探望音笙,方便么?” 第31页 谢晗却道:“她在病中,你的身子也不太好,等过两日再说。” 说完,他转身出门办事,不一会儿,便有医官来屋里为她请平安脉。 元瑶将雪白如霜的腕子递过去,那医官覆了块丝帕,探了脉,沉吟道:“元昭容受了风寒,吃上几贴药,好生休养,便能好转。” 医官写好方子交给仆妇,行礼告退。 元瑶恹恹地躺回床上歇息,她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被医官这么一说,身上寒意竟又多了几重。 人啊,还是不能矫情。 谢晗进屋时,见她裹着被衾,只露出一张莲萼似的小脸,于是帮她加了一床锦被,“嬷嬷去煎药了。” 元瑶轻轻点头,“谢使君,我想睡一觉。” 谢晗却道:“喝了药再睡。” 好吧,既然他发话了,元瑶不敢拂逆,强撑着倦意等嬷嬷将药送过来。 刚煎好的药还很烫,谢晗接过,吹凉后,舀起一勺递到元瑶唇边。 她看了看谢晗,心中正犹豫是自己喝,还是让他喂,忽然,谢晗抵开她的唇瓣,不由分说灌进她嘴里。 元瑶:…… 苦味迅速在舌尖蔓延,眼看他又要如法炮制喂下一勺,元瑶忙说:“谢使君,我自己来!” 谢晗没有伺候人的经验,起初还担心她会娇气地抵触服药,如今她主动提出自己喝,那便好办了。 他把药碗交到元瑶手里,“仔细烫。” 其实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元瑶心一横,一口气喝完,苦得她只差摔碗了。 在谢晗面前,她不敢太过造次,乖乖把碗还了回去。 他递了盏凉水让她漱口,然后,又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蜜饯,劝勉道:“按时服药,病才能好得快。” 这就跟直男对你说多喝热水,是一个道理。 谢晗在军中混迹十载,标准的钢铁直男一枚,元瑶压根不对他抱有期待,只想睡觉。 她重又躺回被衾里,谢晗帮她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帐,去外间忙公务了。 她这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是戌时,还好谢晗耐心地等着她,一起用了晚饭。 晚饭过后一刻钟,望见仆妇呈上的药碗,元瑶简直欲哭无泪。 害怕谢晗又要喂自己,这次元瑶学机灵了,自觉端起药碗,尝到味道后,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先前那么涩苦了。 莫不是,他在汤药里加了东西? 谢晗用帕子帮她揩去唇边药渍,“加了甘草和蜂蜜进去,问过医官了,并不影响药性。” 元瑶应了一声,雨还在落,她居然睡了足足一天。 她手脚处的擦伤还没好,暂时沾不得水,谢晗端来铜盆巾栉,待她洗漱过了,他才去净间沐浴。 很快,谢晗出来,吹熄蜡烛,与她躺在罗汉床上,各盖一床锦被。 屋里就这么一张卧具,元瑶不好意思撵他。 可她白日里睡太久,压根没有丁点困意,这就很尴尬。 静默良久,她轻轻翻身,听见谢晗问:“睡不着?身子还是很冷?” “医官开的药见效快,已经好很多。”元瑶道,“谢使君,您睡吧,我不乱动了。” 谢晗伸手将她揽到怀里,分了一半被子给她。 元瑶怔了怔,好在她身上还裹着被衾,而且谢晗也没有过分举止,只轻轻地抱着她,帮她暖身子。 “今日,我去看望音笙,她告诉我,山中那两夜,你一直护着她,背她出去求援。”他顿了顿,“谢谢你。” “她舍命救我,才落入险境,我当然不能弃她不顾。”元瑶语气轻松地道,“我这人不喜欢吃亏,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 想了想,又问:“谢使君,音笙姓什么?家里可还有亲人?” “她姓陆,当年凉州失陷后,陆家十来口,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谢晗沉声道,“她来谢家七年,骑射武艺皆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在我心里,她和时晔一样,犹如亲人。” 他这人身世孤苦,能多交几个知心朋友也是极好的,元瑶又道:“那时将军呢?” “小六和音笙不同,时家是北地数一数二的商贾。”谢晗说,“他父亲要把家业交给他打理,小六志不在此,瞒着家里偷偷跑到凉州从军,被发现后,便与时家断绝关系。” 看不出来,平时吊儿郎当的时晔竟然是个标准富二代。 元瑶略微有些惊讶,旋即结束今夜的谈话,“谢使君,您休息罢。” 说完,又往里侧挪了挪,离开他的怀抱。 两人各自入睡,相安无事,直到后半夜,元瑶被他唤醒,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又滚到他怀里去了。 谢晗抽出手臂,起床去了外间,斟了一碗汤药端进来。 烛火映照下,谢晗的眉眼褪去凌厉,平添几分温柔。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不同于举止风流的清贵世家公子,他身上更多的是被边塞风沙打磨出来的桀骜和野性。 “把药喝了。” 一开口,彻底击碎元瑶的遐想。 为什么大晚上的还要特意喊她起来喝药! 元瑶退到床角落里,怯怯地道,“谢使君,我喝不下。” 谢晗这人吃软不吃硬,她若是主动示弱,谢晗大抵不会逼迫。 “医官叮嘱过,每隔四个时辰服药一次,病才能好得快。”他揉了揉她的发,哄道,“乖,听话。” 第32页 最后,元瑶还是没骨气地接过了药碗。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目前还是个钢铁直男,瑶瑶会□□好他的 PS:因为作者菌审榜需要压一下字数,周日到下周三改为隔日更,周四恢复正常更新,希望各位小天使谅解~ 第19章 宁州 一日三碗汤药,顿顿不能落下,元瑶惨兮兮地受着。 放晴两天后,皇帝再度下令启程。 也不知谢晗是怎么和赵琛商量的,总之,元瑶独享一辆马车,除了贴身侍奉的顾嬷嬷,再无其他人来打扰她。 这一路心情舒畅,病也很快好了起来。 进入宁州地界,凌王赵祁前来相迎。 这位凌王年逾四旬,与先帝一母同胞,是赵琛的亲叔叔,沉迷于寻仙问道,无心权势,自二十多年前之藩来了宁州,便安安分分待在封地,没闹出过幺蛾子。 小半年前,突厥南下兵临帝都,先帝携宫眷仓促出逃,途径宁州地界时,受到胞弟的盛情接待。故而赵琛待这位皇叔也还客气,选择在他的府邸落脚。 凌王给宫眷们安排了住处,设下歌舞宴席款待,元瑶的病刚好,懒得凑这份热闹,便去了音笙屋里探视。 细算起来,她与音笙已有四五日没见过面,音笙的气色好了许多,身边有个叫雪翠的小丫头帮忙打点,是谢晗安排过来的。 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两人关系比先前要亲密不少。 说了会儿话,元瑶见她又打了新的络子,便拿起其中一枚,“音笙,这络子好生精致,你的手真巧。” “是攒心梅花络。”音笙浅浅一笑,“娘娘想学吗?” 元瑶点头:“好呀,不过我手笨,你莫要嫌弃。” 雪翠端来竹筐,两人各拿一团丝线,音笙拆解每个步骤,耐心地教她。 大半个时辰过去,元瑶看着手里的成品,虽然不丑,但也远不如音笙结的那枚精致。 元瑶便又拿起一团绛色丝线,还未动手,闻见屋外传来脚步声。 帘拢微晃,一人走了进来,是时晔。 显然,时晔没有料到她会在这里,正要行礼,元瑶笑着道:“这里没有外人,礼数便免了罢。” 时晔从善如流,亦笑:“许久不见,娘娘的病好些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元瑶猜想他必定有事和音笙商议,又道,“时将军,妾还有事,便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望音笙。” 离开小院后,元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后苑逛了逛。 这几天不是待在屋里养病,就是乘马车,可把她憋坏了。 后苑筑有假山亭台,花木扶疏,清幽别致,不得不说,凌王的审美还是在线的。 信步逛了一阵,仆妇婉言提醒她到了服药的时辰,元瑶转身往回走。 正巧这时,两个端着托盘的小侍女自竹林后路过,叽叽喳喳说着话。 其中一个催促道:“你快些,要是去晚了,可赶不上长乐郡主献曲。” “郡主成日在府里练琴,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另一个道,“依我看,你是着急面圣罢。”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那小侍女急忙反驳,“我对陛下可不敢有半点心思,左不过是好奇这位远道而来的河西节度使,听说谢使君生得英武不凡,年纪轻轻就立下大功,将来必定是朝堂新秀。” “谢使君岂是你我能随意肖想的。”另一个提点她,“你下辈子投胎当个贵女,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那郡主有可能吗?”那小侍女好奇地道。 “你这小丫头,胆敢妄议贵人。”另一个压低声音,又道,“不过我听说,前几日宁安郡流民滋事,当时郡主刚巧出游,被困在宁安郡,谢使君带兵去平乱,顺道救了郡主……” 两人快步离去,声音越来越低。 她为什么要来后苑闲逛?偏偏还听到关于谢晗的谈话? 还好她忍住了,没有给那两个小侍女剧透,这其实是一段未果的暗恋。 元瑶理了理思绪,回想书中关于回京的剧情。 小侍女口中的长乐郡主,闺名清芷,乃是凌王赵祁的独女,这位郡主在书中出场的戏份不多,与元小娘子没有交集,但她和谢晗有过一段缘。 听闻宁安郡有一种炼丹用的奇珍异草,长乐郡主带着侍女亲自去采撷,想当做贺礼送给父亲,不巧遇上流民生事,主仆几人被困山中。 当时天子的圣驾距离宁安郡不远,谢晗奉命前来平乱,救出被困多日的赵清芷,并派人护送她回王府。 之后,天子携宫眷入住凌王府,长乐郡主献上琴曲,表露心迹。 奈何妾有情,郎无意,谢晗没有给出半点回应。 长乐郡主请他一叙,再次道出心意,终被谢晗婉拒。 元瑶暗自赞叹,在这本虐文里,谢晗居然是个难得的深情角色。 当然,他深情的对象,是心心念念多年未见的白月光。 第20章 献曲 王府正堂,笙歌缭绕,丝弦不绝,美人腰肢柔软如柳,舞袖蹁跹。 天子饶有兴致地观赏歌舞,凌王赵祁与河西节度使谢晗陪坐在次席。 凌王知晓这位皇侄最好美色,早早就开始训练伶人舞姬,以讨他欢心。 一曲毕,舞姬纷纷行礼退下,赵琛目光落在领舞的那女子身上,有些意犹未尽。 第33页 凌王心领神会,招来管家,附耳低语几句,要他将人送去赵琛的院子里,等候天子临幸。 这番小动作尽数落在谢晗眼底,他执着酒盏晃了晃,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除了元瑶,他不会过问天子的任何私事。 看这样子,宴席大约快结束了。 未等赵琛下令散席,一个白衣女子抱琴走了进来,朝众人盈盈一拜。 纵使早就知晓她的计划,凌王仍故作震惊道:“清芷,你来作甚?” 他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爱女说她心慕谢晗,想在宴席上献一支琴曲,虽于礼法不合,可他到底还是同意了。 谢晗出身微末,不比洛京城中的高门世家,但他有兵权在手,又是平叛有功的武将重臣,若当真能成就一桩姻缘,也还不错。 赵清芷柔声道:“陛下行幸宁州,妾愿为陛下献上一曲,以贺山河永定。” 她四岁启蒙,拜南地有名的大儒为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凡提起这位长乐郡主,无人不赞叹一句才貌双全。 世间男子,大多入不了她的眼。 及至后来,人生第一次落难,流民围了山,扬言要将金枝玉叶的郡主抓走换赏钱,那青年武将踏着月色策马而来,迅速平息事态,不经意间撩拨了她的心弦。 赵琛点头,示意她继续。 赵清芷唇边衔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素手拨弦,淙淙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 刹那间,众人恍若置身苍凉的古战场,白骨哀凉,残阳染血。 她弹的是北地有名的《破阵子》,谢晗出身行伍,兴许,他会因为这支曲子留意到她。 令她意外的是,他专注把玩手中酒盏,由始至终都没有抬眸朝她看过来。 赵清芷起身再拜,立在正堂之中,如一枝明艳的芍药。 什么也没有发生。 赵琛率先开口道:“郡主的心意,朕领了,既已献过琴曲,便退下罢。” 方才领舞的那美人儿腰肢真软,若不是长乐突然横插一脚进来,说要献艺,他现在早就温香软玉在怀。 赵清芷惯会察言观色,觑见这位天子隐隐有些不耐,福了福身,抱琴退下。 天子离席,宴席散去,谢晗踏着月色回西苑。 还未行到门口,忽被兵士拦住,那兵士呈上一封密函。 谢晗拆开阅过,剑眉微攒,“此事告知陛下了吗?” 兵士禀道:“已派人禀报陛下。” 赵琛新得了美人,眼下怕是不得空,谢晗又道:“我知晓了,你退下罢。” 密函中提到,安插在塞外的暗桩传回消息,突厥近来又有异动,凉州恐不太平。 现在负责戍守凉州的李砚将军与他共事过好些年,谢晗自是信得过,有李砚在,凉州不会出事,不过突厥人向来阴诡狡诈,还是多提防些为好。 河西的军马皆由他调动,事发突然,不禀报天子也可,但他还是得给赵琛留个情面。 便当是感念先帝当初将他一路提携上来的恩德。 元瑶刚出浴,长发肆意披散,拿了一块巾帕擦拭,甫抬眸,便望见谢晗立在门口。 之前几日,他们在驿馆同床而眠,可这里是凌王府,谢晗应该不至于要在她屋里留宿。 仆妇识趣地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元瑶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酒气,“谢使君,你喝酒了呀?” 谢晗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元瑶贴心地帮他斟了一盏茶,“你左臂的伤还没大好,还是尽量少沾酒。” “下次不碰了。”谢晗道,“今日没去宴席,是因为身子不大舒服吗?” 元瑶怕他又要赶着给自己请医官,忙说:“无事,只是不太想去凑热闹,我去看望音笙了,她的气色看起来比先前要好很多。” 然后又问他:“谢使君,宴席有趣吗?” “无趣。”他答道。 这会儿,酒劲后知后觉漫上来,他浑身烧得慌,元瑶刚沐浴过,散发微微水意,像一块清凉沁人的璞玉。 元瑶还想追问,忽然,腕子被他扣住,往前一带,整个人跌坐在他怀里。 她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谢晗饮醉了?莫非要在这里胡来?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玉肩,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意外有些酥痒。 元瑶怕他乱来,不敢动,僵直坐在他怀里,跟一尊玉雕似的。 谢晗挑了挑唇角,“别紧张,让我抱会儿,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元瑶自是不信他的话,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宴席上,当真没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谢晗一口回绝。 完蛋,天越聊越死,元瑶索性豁出去,“妾今日在后苑闲逛,听见两个小侍女说,长乐郡主要献曲,不知这位郡主琴技如何?生得好看吗?” “琴弹得还不错。”谢晗淡淡道,“至于那位郡主长什么模样,没注意看。” 然后又道:“定然没有你好看。” 这应概是谢晗第一次称赞她的长相,元瑶莞尔,“当真?” “千真万确。” 谢晗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我们兴许会提前抵达洛京。” 元瑶顾不得羞赧,抬眸看着他,“为何?” “军务机密,不便与你说。”谢晗沉吟道,“早些回去,你便能早些见到元二姑娘。” 第34页 想起小堂妹,元瑶敛起眸中笑意:“还要多久呢?也不知道阿欢和云珠过得好不好……” “快的话,至多大半月即可。”谢晗对她说,“得知元二小姐被送回洛京后,我派了人追过去,暗中照顾她们主仆,你尽管放心。” 元瑶不禁诧异,怎么从没见他提起过这回事?再者,他为什么要帮她做这么多事。 谢晗解释了句:“那天夜里原想告诉你的,去了趟宁安郡,便忘了。” 她想起那天夜里,她想问他,为什么会帮自己做什么事,被小黄门打断后,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 而如今,同样的困惑再度浮上来。 “谢使君。”她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么多事?是因为你对每个女子都很好吗?” 遇到长乐郡主落难,他同样会出手相救。 闻言,谢晗笑了笑,“不是,我只对你们好。” 这个们,一定包含白月光,而且她排在白月光之后,元瑶心想。 …… 翌日清晨,元瑶去探望音笙,途径后苑时,意外与宋淑妃撞上了,那个名唤锦书的女官亦陪同在宋氏身边,手里提着食盒。 元瑶向她见礼,径自离去,却被宋以柔唤住:“你跑那么快作甚?” 看来是存心要刁难她了。 元瑶努力扬起笑,“妾自知不讨娘娘喜欢,故而,离娘娘远些,免得娘娘见了妾,堵心得慌。” 宋以柔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她讨厌元氏,一方面是因为元氏与赵琛相识比她早。另一方面,元氏容貌极美,她自知比不过,尽管赵琛并不待见元氏,可她仍然担心哪天赵琛突然又回头去宠幸元氏了。 现在看来,元氏自从离开行宫,对赵琛一直避而不见,令她放下不少戒备。 更何况,她现在有了新的防备对象,方才去南院送早膳时,那姓白的小娘子跟没了骨头似的贴在赵琛身上,一点儿也不顾及还有外人在场。 想起这事,她就来气。 元瑶耐心等她发话,宋以柔的声音轻了几分,“宫里又要进新人了。” “从前是你,后来是顾婕妤,现在是这位姓白的美人,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妃嫔。” 好端端地,同她说这些作甚?元瑶狐疑地打量她,竟从她脸上寻出一丝落寞。 难道宋以柔还对赵琛动了真情?元瑶被这个推断吓了一跳,一个负心渣男,有什么好喜欢的。 很快,宋以柔抬了抬下巴,“本宫这里还有一份早膳,赏给你了。” 元瑶再度朝她行礼,“多谢娘娘厚爱,妾受不起。” 宋以柔道:“怎么受不起,难不成,你害怕我在里头添东西害你不成?” 书中,宋淑妃经常给元小娘子使绊子,多是后宫争风吃醋惯使的伎俩,倒也没真想过要害她性命。 这时,锦书忽然出声道:“元昭容,这燕窝粥淑妃娘娘特意早起熬制的,添加了几味滋补之物,于身体大有裨益。” “妾害怕里面被人添了杏仁粉,此事,娘娘身边的女官应该很清楚。”元瑶微微一笑,“太后娘娘一心向佛,最不喜后宫争斗,假使她知晓妾出事的原因,是否会为妾主持公道呢?” 李太后没这么好的心肠帮她,可如果能拿此事对付宋淑妃,她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婆媳矛盾,千古难题。 未等宋以柔接话,元瑶径自绕过她们主仆走了。 宋以柔冷下神色,“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锦书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宋以柔不依不饶,将她联合素歆在元瑶的饭食里动手脚的事逼问出来。 “你这蠢货,明知道她不能服用杏仁粉,你还往里头加,倘若她出了事,追查到你头上来,到时候连累本宫一起遭殃。”宋以柔抬手扇了她两记耳光,指着她道,“太后本就瞧不上本宫的出身,必定会拿此事太作文章,你这是存心要害本宫和宋家。” 锦书哭着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宋以柔静默了好一阵,才出声:“起来。” 掩映的花丛后,元瑶目睹了这场风波。 元小娘子性子柔弱,教旁人欺负惯了,平素忍气吞声,连锦书都敢作践她。宋淑妃教训了锦书,也算是帮她出一口气。 元瑶继续往音笙住的院子行去,路过爬满五叶地锦的院墙时,听到墙后传来女子婉转轻灵的声音。 “谢使君对妾,当真没有过一点心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更新时间为每晚6点或者9点 第21章 误会 出门忘看黄历的后果便是,前脚刚和宋淑妃主仆打完照面,后脚就撞上谢晗被人表白。 红墙那头,谢晗答道:“我与郡主只见过寥寥数面,谈不上认识,更没有过丝毫想法。那时出手相助,仅是因为不忍见到郡主与侍女等人被流民欺辱。” 长乐不甘心,便又追问:“那如果当日落难的不是郡主,而是普通的山野村妇呢?” “我同样不会坐视不理,郡主,我帮你,与你的身份、地位没有丝毫关系。”谢晗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郡主请便。” 元瑶倒没想留下来继续听,只是谢晗拒绝得太过干脆利落,喝口茶的功夫,就将小姑娘家的旖旎心思无情掐灭。 第35页 她转身正要离开,谢晗穿过垂花拱门,自院墙后走出。 两人视线对上那一瞬间,她看见谢晗眸中流露一丝惊诧。他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内容。 还未等谢晗开口与她说话,长乐追了出来。 “谢使君。”长乐温婉笑着,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无论如何,妾都很感激谢使君当日救了妾与侍女。” 然后,她同样看见了元瑶。 那女子穿着绯色宫装,乌鬓如云,雪肤朱唇,未施脂粉,仍是昳丽动人。 这该死的修罗场!元瑶心中暗骂一句,敛衽朝她福了福身,扬起笑,“郡主,妾是陛下的昭容元氏,因身子抱恙,故而一直未与郡主见过。” 长乐回了一礼,她听说过这位元小娘子的事迹,今日一见,不禁有些惊诧,这般娇媚的女子,怎就不得圣心? 她与元瑶虽不相熟,但寒暄还是要有的,“府里有两位医术精湛的郎中,可以请他们为元昭容把脉,开些方子调理。” “多谢郡主关怀,妾素日里吃的药,是宫中的医官调制的,养了一段时日,已有些起色,无需再劳烦王府的大夫。”元瑶嫣然笑着,“妾要去探望侍女,便先告退了。” 说完,又施一礼,顾不上看谢晗与长乐两人的神色,径自离开。 走入一片紫竹林时,身后忽传来跫音,元瑶回眸望去,是谢晗。 微风拂来,竹林沙沙的响。 元瑶有些吃惊,“谢使君不是有公务在身吗?怎过来寻我了?” “刚巧,我与你同路。我要找小六商议事情,他不在自己屋里,定是去了音笙的住处。”谢晗行至她身畔,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我不清楚你听到了多少谈话。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与她之间并无什么,算上这次,总共只见过三面。” 看来他误会了,以为她因为拈酸吃醋而借口离开。 元瑶莞尔道:“谢使君,我的气量没你想象中那么小。”长乐郡主与他本就是一段单箭头暗恋,没什么可值得她生气。 他侧目望了望,见她容色平静,浑然没有半点异样,竟当真是他自个儿多虑了。 “你倒是挺大方的。”他点评一句,语气辨不出喜怒。 莫非他不喜温柔的解语花,偏好耍小性子的醋坛子?元瑶立刻撇了撇嘴,找补道:“那下次不能见了,不管是长乐郡主,还是其他女子,都不能见。” 她的演技相当拙劣,谢晗一眼看穿,他没接话,而是稍稍加重力气握着那柔夷。 眼瞅着就要走出竹林,怕被人看见,元瑶连忙挣开他的手,他明白她的担心,倒未勉强,眸子里挑了一抹笑意。 去到音笙屋里,时晔果真在,他穿了一身玄色戎服,腰间挎着横刀,像是要出门。 觑见谢晗与元瑶过来,时晔自知不能再久留下去,嬉笑着道:“阿笙,我就要走了,你也不愿与我多说几句话吗?” 音笙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 时晔又道:“万一我没能回来,这些年攒下的军饷都归你了。” 音笙轻声斥他:“你胡说些什么。” “这络子,我带走了,就当是你送我的。”时晔拿起一个她打的络子,揣进怀里,“你安心养身子,至多等到年末,我便去洛京看望你和三哥。” 音笙迟疑许久,终究还是对他说:“凉州苦寒,战场凶险,你定要多保重。” “好。”时晔应下,起身往屋外行去,向谢晗和元瑶见礼。元瑶知晓他们有事商议,进了屋里,陪音笙说话解闷,见她今日心绪有些低落,目光时不时望向窗外。 元瑶顺着视线看过去,庭院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株碧桃,这时节,花早谢了。 她数了数络子,问音笙:“怎么少了一个?” 音笙收回心神,垂下眸,“兴许是掉落在屋里某个角落了,不打紧。” 元瑶并不相信这番说辞,揶揄道:“雪翠手脚勤快,倘若真掉在某个角落了,她必定会在洒扫的时候寻出来。我猜,是让时将军带走了吧?” 音笙容色大惊,“娘娘……” “当真是时将军带走了呀。”元瑶没想到自己居然猜中,不过这两次她来探望音笙,总会遇上时晔,两人之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娘娘,我与他之间本就没有什么。”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这番说辞,谢晗说出来,她自是相信,可音笙这话,她并不怎么信。 “时将军他人很好,你不喜欢么?”元瑶轻声问她。 音笙踌躇许久,道出心底的想法:“时家决不会允许他娶一个我这样的妻子……” 原来是因为门第之见,元瑶想了想,对她说:“倘若你对他也有情,那便尽力争取一回,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留下遗憾。” 见音笙久久不语,元瑶笑了一笑,“时将军出门办事去了吗?他何时回来?” “他动身去凉州了,最早也得年底才能来洛京。”音笙解释说,“至于具体缘由,奴婢也不太清楚,大抵是突厥再度袭扰边境。” 想起昨夜谢晗告诉自己,他们也许会提前回到洛京,元瑶恍然大悟,若是边境当真又起了战事,身为天子,赵琛得尽快回京,稳定局势。 元瑶便问她,“你的腿好些了吗?”接下来得加快赶路,她怕音笙会有点儿吃不消。 第36页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能回娘娘身边侍奉。”音笙温声道,“奴婢是习武之人,根骨强健,本就恢复得快。再者,这些时日,家主嘱咐郎中务必用最好的药为奴婢诊治。” 初秋的风裹挟着一丝寒意吹进来,元瑶帮她掖了掖被子,“我身边尚不缺人,你尽快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窗外屋檐下,铁马相撞,发出清越响声。 后苑,李太后携女官路过散心,忽然听闻一阵啜泣,声音清幽,是个女子无疑。 见李太后眉头微蹙,面露不悦之色,冯氏安抚她道:“太后娘娘先去小亭子里歇息片刻,容奴婢去探一探究竟。” 行到那一大丛栀子后头,冯氏发觉哭泣之人竟然长乐郡主。 赵清芷未想到会有侍女寻过来,慌忙抬袖揩去泪痕,眸中盈了一汪泪,眼尾泛着微微绯色,楚楚堪怜。 冯氏放柔声音,“郡主这是怎么了?” 赵清芷早年去过宫中几回,是认识她的,细声道:“妾遇到了一些烦心事,让冯姑姑见笑了。” 冯氏打心底不信这番托词,柔声宽慰她,赵清芷犹豫了会儿,问道:“冯姑姑,太后娘娘与陛下,很快就要回京了吗?” 她长居宁州,与李太后和皇帝并不怎么亲近,突然这样问,倒显得有些奇怪。 除去这两位,与她有些渊源的,便只剩谢晗。思忖片刻,冯氏试探地道:“郡主其实是想问谢使君对吗?” 女儿家的小心思被发现,赵清芷赧然,低头盯着绣鞋。 冯氏又道:“倘若郡主待谢使君有意,不妨与陛下一同回京,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如此,也能多与谢使君相处。” 赵清芷却说:“冯姑姑,这样于礼法不合。” 冯氏并未继续再劝,而是笑着道:“郡主早些回去罢,奴婢还得去伺候太后娘娘,便先告辞了。” 谢晗将她的性命拿捏在手里,元氏也敢仗势欺压她,那便怪不得她从中作梗,引诱长乐郡主入局。 回到小亭子,李太后淡淡扫她一眼,“何事去了这么久?” 冯氏禀道:“奴婢遇见长乐郡主垂泪,出言宽慰几句,耽搁了时辰,请太后娘娘宽恕。” “长乐?好端端地,她躲在这里哭作甚?”李太后抚了抚心口,“怪吓人的。” 冯氏上前,附在她耳畔低语,道出方才的见闻,刻意略去她对长乐说过的话。 “先帝子嗣单薄,宫中只有一位已出嫁的公主,若长乐当真愿意跟本宫回洛京,本宫也乐意帮她一把。”李太后眸光沉了沉,“再者,元氏的身份登不得台面,谢晗再宠爱她,终归是要娶正妻的,不如让他娶了长乐,既能拉拢他,又是个知根知底的。” 冯氏道:“娘娘所言极是。” 李太后含笑睨她一眼,“不逛了,随本宫去见一见凌王。” …… 翌日,天子携宫眷启程。 元瑶登上马车,打起竹帘,赫然觑见车厢里端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着碧色衣裙,妆扮精致,眉眼盈盈,正是昨日见过的长乐郡主。 赵清芷也不与她见外,柔婉笑着道:“元昭容,太后娘娘要带妾回洛京。娘娘喜静,妾不便叨扰,可否容妾与元昭容同乘一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主要走剧情,狗子期待的吃醋瑶即将上线~ 第22章 雨夜 她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李太后帮忙给出的主意,元瑶笑了笑,自是应允下来。 待她登上马车,赵清芷柔声道:“元娘子的病可有好些?” 元瑶道:“谢郡主关心,妾已经好了许多。” 两人交情浅薄,好在这位郡主心思机敏活络,时不时与她搭上几句话,同乘的这一路,倒也不算太尴尬。 及至日暮,众人在驿站落脚,赵清芷被侍女扶下车,正巧谢晗佩刀自身边经过,便向他道了个万福,“谢使君。” 谢晗目不斜视,抱拳行礼,“郡主。” 彼时元瑶刚好打起帘子,瞧见这幕,心道,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郡主要与她同乘一车是假,方便见到谢晗才是真。 赵清芷携侍女离开后,元瑶提着裙摆登下马车,谢晗将手递过来,她犹豫了一瞬,没有领他这份好意。 谢晗只当她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举止亲密,于是对随车的顾嬷嬷道:“送娘娘回屋里歇息。” 他还要检视驿站周边禁军巡守,确保天子与宫眷们的安危,眼下尚不得空。 元瑶随仆妇去驿站歇下,用了晚膳,冯氏过来传话,说是李太后请她过去一趟。 定没什么好事,她心中暗暗想道。 进到屋里时,李太后刚好敬完香,从小佛堂出来,手里握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周身萦绕着檀香气息,眉眼低敛,比素日要平和慈祥不少。 只是一开口,仍是冷冰冰的语气。 “先前本宫交给你的东西,按时服用了吗?” 元瑶敛衽行礼,从容答道:“禀太后娘娘,臣妾谨遵娘娘吩咐,不敢有所疏漏。” 她与谢晗不过是但了个虚名,那寒凉伤身之物,自是封存在妆奁里,再也没打开过。 李太后不知其中曲折,对她这般乖顺勉强还算满意,又道:“本宫这里有一桩事,想交给你去办。” 第37页 说完,抬了抬下巴,示意女官把经书呈上。 “先帝去得突然,梓宫至今尚未入皇陵。本宫心中有愧,原想亲自誊抄经书为先帝祈福,可一入秋,这手腕酸痛的老毛病便又犯了。不如,就由你来替本宫抄经书,便当是尽了你的一份孝心。” 元瑶压根不想尽这份所谓的孝心,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小心询问道:“不知娘娘要臣妾誊抄多少卷经书?需要何时交给娘娘?” “十卷。”李太后道,“明日日出之前,交给冯尚宫。” 元瑶心中暗骂一句,卧槽,原以为穿到古代就能摆脱通宵加班,看来还是逃不掉,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没等她开口,李太后吩咐冯氏将她送去收拾出来的一间空房,暂时做书斋用。 出门行至廊下,险些与一人撞上,竟是数日未见的赵琛。 元瑶怔了怔,旋即给他行礼:“陛下万福。” 赵琛刚从白美人的房里出来,心情不错,便屏退宫人,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身子好些了么?” 她拘谨地道:“有劳陛下关心,臣妾一切都好。” 他并不傻,看得出元氏眼底藏着淡淡疏离与不耐,这是她从未流露过的情绪。 大约是之前在山崖遇险那次,伤了她的心,想到此事,赵琛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丁点过意不去,“瑶瑶,那日的情况你也亲眼目睹了,柔儿她身子弱,吓晕过去,朕怕她有个万一,所以才会让赤影卫先救下她,再来救你。” 元瑶虽气恼他的渣男行径,却并不为此感到难过,赵琛这么一解释,倒显得她很在意他似的。 她浅浅一笑,“臣妾明白陛下的顾虑,并未将先前之事放在心里,也请陛下不要因此介怀。” 赵琛看着她,试图从那莹润秀美的面庞上找出一丝伤怀,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时,李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行来,请他入内。 元瑶向他行礼告退,转身随冯氏往书斋去了。 与渣皇帝的见面不过是一出不美妙的小插曲,元瑶转头就忘记了这回事,真正令她苦恼的是,如何在一个晚上抄完十卷经书。 书斋里不仅纸墨笔砚书案等物俱全,还摆了一张小塌,看来李太后是打算让她在这里过夜了。 冯氏帮她点上烛台,铺陈纸笔,研好墨汁,便退了出去。 元瑶轻叹一口气,翻开经书,提起紫毫笔,舔了舔墨汁,奋笔疾书抄写。 庆幸小时候老元不管雨雪风雨,每天放学后雷打不动把她送去少年宫学书法,一直练到大学毕业,要不然她写一手鸡爪子爬出来的字,那可真真要露馅了。 正值多雨之秋,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伴随着雷声,雨落了下来。 谢晗收起伞,顾嬷嬷在门外候着,见他过来,眉宇间隐有迟疑之色,欲言又止。 他将这些神情尽收眼底,推开门,只见屋里坐着一个女子,倩影窈窕,长发松松挽着,却不是元瑶。 赵清芷惊讶地起身,“谢使君……” 她原本有自己的房间,不知怎的,李太后忽然派小宫女传话,将她到了这间屋子,并叮嘱她务必好生梳洗妆扮。 起初她不懂太后这样做的缘由,见到谢晗,才知原来太后是一番好意。 她定了定心绪,还未开口,那男人却已转身,沉声问在外候着的顾嬷嬷:“你家主子呢?去了何处?” 顾嬷嬷扑通跪下,哆嗦着答:“黄昏时分,太后娘娘将娘娘传召了去,奴婢也不知娘娘现在何处,求谢使君饶奴婢一命。” 他虽有些惊诧,但也决不至于对一位年长的妇人动怒,谢晗撑伞走入雨幕之中,身后,赵清芷唤他:“谢使君,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元瑶被李太后带走,不知去向,他没有心思与长乐郡主多做纠缠,只冷冷道:“郡主请自便。” 行到太后的住处,却被女官告知李太后已经安置,不便接见他。 谢晗看了看冯氏,唇边浮上冷笑,“不知冯尚宫可否清楚我要找的人现在何处?” 想到他之前在自己身上下了蛊毒,冯氏心中有几分顾虑,压低声音提点他,“谢使君出了院门左转,有间亮着灯烛的屋子……” 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谢晗离去,顺着她的指引,在最西边的厢房寻到了元瑶。 彼时她正揉捏酸痛的手腕,雷雨大作,忽有人推门而入,不免将她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者后,她杏眸微弯,带着欣喜道:“谢使君,你来找我了么?” 谢晗上前,轻轻拽过她的腕子,“回去歇息。” 元瑶巴不得早点走,可李太后那边交不了差,她咬了咬唇,佯装犹豫,“可是太后娘娘要我在明日日出前誊抄完十卷经书,为先帝祈福。” 谢晗蹙眉,“你不必管,余下的事自有我来处理。” 有他这句话,元瑶便放心多了。 雨势如虹,他只带了一把伞,为她遮住雨,自己的大半边衣衫被雨水打湿。 元瑶看见,主动牵了牵他的衣袂,“秋雨冰凉,我们两个人挤一挤罢,莫要受了风寒。” 他从谏如流,换了手撑伞,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 那腰肢纤细如柳,不盈一握。 世间一片喧哗,唯有伞下这方小小天地,能带给她片刻宁静。 第38页 渐渐地,元瑶发觉脚下的路并不通往她的居室,不由有些困惑,“谢使君,我们不回去么?” 谢晗解释道:“长乐郡主现在你的住处……” 元瑶不禁腹诽,搞什么鬼!李太后喊她去抄经,原来是要她腾地方给长乐郡主!只要谢晗去探视,就必定会见到那位郡主。 然后,又听见他说:“东院还有空置的厢房,今夜我先送你去那处安置,让顾嬷嬷跟过去伺候,至于其他事,留到明日再说。” 第23章 所想 夜雨敲打窗牗,推门而入,屋子里一片黢黑,谢晗摸出火折子点亮,这时元瑶总算看清屋内陈设。 一张罗汉床,一张八仙桌,一把圈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间小驿站原是给往来的官吏住宿用的,甚为简陋,因天子行幸,才将其中数间屋子收拾出来供宫眷使用,临时添置了些家具进去,勉强没有那么寒酸。 就着火折子,谢晗点燃烛台,柔和明亮的光洒满内室。这会儿元瑶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寒意,轻轻环抱双肩。 谢晗原想脱了外衫给她披上,伸手一探,衣衫早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边。 他思量一瞬,道:“我去喊顾嬷嬷,让她送两身干净衣裳过来。” 天跟破了个窟窿似的,大雨倾盆如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止不住,元瑶说:“谢使君,你别去了,这一来一回的,又要淋湿。” 他记得附近有间放置杂物的屋子,便对元瑶说:“我出去一下,很快便回。” 元瑶点头,目送他出门左转,去了长廊尽头,再回来时,端着一个铜盆,里头盛着木炭。 生了炭火,屋里总算暖和起来,元瑶抿唇一笑,听见谢晗问:“怎么了?” 她答道:“这才到秋天,就得烤炭火取暖,等到了冬日,还不知要怎么熬呢。” 元小娘子这身子单薄,古代虽有地龙一类的取暖设施,可不知实际使用效果如何,能否平平安安渡过滴水成冰的寒冬。 “今年秋天有些反常,雨水格外多。”谢晗道,“加之你一向体弱,之前那次,又受了好些罪,便越发畏寒。” 元瑶深表赞同,招呼他一同烤火取暖。 谢晗摇头,“我不冷。” 她看了看谢晗的衣衫,提议道:“那你把外衫脱了,拧干水,我帮你烤干,不然穿在身上难受。” 谢晗依言照做,把外衫交给她,元瑶双手托着衣裳,谢晗缓缓开口:“太后突然召你前去,可是有事吩咐?” “抄写经书呀。”元瑶无奈地笑了一笑,“她说她想给先帝抄经祈福,手腕疼,做不了,便让我代劳。” 且不说她是个无宠的妃嫔,李太后辈分上就压她一头,她实在找不到回绝的理由。 穿了书,反而越活越憋屈,这日子没法过。 “瑶瑶,抱歉。”谢晗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正色道,“方才我去巡视禁军,没能顾上你,让你受委屈了。” 元瑶怔了片刻,虽然谢晗一直对她挺好的,可他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稍微吃了一惊。 对他而言,她其实算不上重要,可听他方才的语气,似乎谢晗并不这么认为。 她弯了弯唇角,心底的阴霾顿作烟云消散。 更漏声点点,夜已深,谢晗把她手里的衣裳接过来,温声道:“去歇息罢。” “那你呢?” “把这件衣裳烘干,我就来。” 元瑶也没多想,径自走去罗汉床躺下,大约是熬夜抄书伤神,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身边多出一抹温度,她下意识靠过去,然后被人揽到怀里。 因这一觉睡得浅,她忽然清醒过来,沉沉夜色里,对上那男人的眸子。 “冷吗?”谢晗的声音微微带着点沙哑。 元瑶小声说:“不冷。” “已经过了子时,睡觉吧。”说完,他抽出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似的。 元瑶应了一声,仰面躺着,其实这会儿她睡意已经散了,但不好意思打扰谢晗休息。 大约觉察到她没有睡着,谢晗低声问:“在想什么?” 元瑶:!!! 为什么他总是能把她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在想今天晚上的事。”既然谢晗问了,她便也没隐瞒,“太后娘娘支走我,是为了给长乐郡主腾地方,好让你遇到她。此事太过突然,太后兴许已经知道了长乐郡主喜欢你,想利用她来拉拢你。” “谢使君,你对长乐郡主当真一点想法也没有吗?她长得好看,又通晓六艺,可以说是整个宗室贵女中的翘楚。” \"这世间长得好看,精通六艺的女子多得去了。\"谢晗低声笑了,“你这小脑袋瓜里净胡想些什么。” 元瑶默不作声,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些事情上去了。 即便李太后想借长乐郡主拉拢谢晗,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谢晗的私事,她没有立场过问。 “长乐的确待我有意,但我对她,无半点私情,如若此话有假,就让我死在疆场,尸骨无存。”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元瑶喃喃道,“是不是……” 微凉的唇瓣覆上来,封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元瑶愣了一瞬,而后,他撬开牙关,贪婪地攫取属于她的气息。 第39页 雨声嘈杂,她的心绪纷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推拒,还是应该迎合他。 这个轻柔的吻结束得很快。 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后,谢晗重新躺回她的身畔,“睡觉。” 元瑶赶紧闭上眼,侧过身子背对他,再不睡,大约又要继续发生点什么。 胸腔里那颗心子跳的很快,耳边只闻砰砰心跳声,过了良久之后才重新攒出一丝睡意,迷迷糊糊地想,他是不是不喜欢听到旁人提起阿念这个名字呢? 次日清晨醒来,雨已经止住了,谢晗不知去处,顾嬷嬷在屋里候着。 见她起身,顾嬷嬷忙上前服侍穿衣,然后端来热水巾栉。元瑶鞠了捧温水泼在脸上,立时清醒不少,问她:“嬷嬷是何时过来的。” 顾嬷嬷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半个时辰前过来,太后娘娘身边的冯尚宫让奴婢来此处侍奉,说是娘娘昨夜宿在了这里。” 冯氏?为何是她传话?元瑶心生疑惑,又怕问多了,暴露自己与谢晗同宿的秘辛,轻点了点头,便不做声了。 这厢,李太后梳洗完毕,掐着时辰正要去敬香,忽听闻女官禀报,说是河西节度使谢晗求见。 谢晗来见她作甚?冯氏一早向她禀报了谢晗昨夜带走元氏的事,莫不是为了元氏来兴师问罪。 李太后心中虽有些不安,面上仍装作镇定,命女官请他入内。 谢晗向她行了礼,“太后娘娘,臣想带走元昭容昨夜留下的墨宝。” 原是为了此事,李太后稍稍平定心绪,“谢使君稍候片刻。” 第24章 帝都 冯氏毕恭毕敬向他行了个礼,奉上经文,“这是元昭容昨夜手抄的经书,请谢使君过目。” 谢晗接过,淡淡扫了眼,微有一丝惊诧,旋即恢复平静,“有劳冯尚宫。” 得了经文,他便没有久留,向李太后行过礼,兀自转身离去。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小宫女们都低着头,李太后第一回 被人这样轻慢,自是气得不轻,扬手将净瓶扫翻在地。 清冽的碎瓷声响起,宫人们跪了一地。 冯氏心中默叹,战战兢兢出言道:“太后娘娘息怒,谢使君一时迷了心窍,眼里容不下别的女子。再过段时日,他定会发现长乐郡主胜出元氏千倍百倍。” 李太后冷笑,“要不是眼下凉州又起了战事,需调用他手中这支兵马,本宫才不给他这个脸。” 这番话不过是自顾自圆场而已,冯氏心知肚明,李太后对谢晗一直存着几分敬畏。 先帝驾崩,两位藩王暗中伺机而动,她不过一介深宫妇人,如果没有谢晗扶持,她那个草包儿子绝无可能坐上帝位。 冯氏只好与小宫女们一道跪着请罪,不再出声。 回到元瑶的住处,屋里空无一人,她大约是又去探望音笙了。 谢晗自怀中取出经文,洒金宣纸上,字字铁钩银画,遒劲苍逸,与他记忆中的清丽的簪花小楷截然不同。 这时,忽传开推门声,谢晗收回纷乱的思绪,应声望去。 元瑶立在门口,冲他笑了一笑,“谢使君,你回来了呀。” 说着,朝里走来,便看到了谢晗手中的经文,她不免微有些惊讶,“你去帮我拿回经文了吗?” “你的东西,应当由你自己来保管。”谢晗将经文递给她,“若你不想要,就一把火烧了,切记万万不可便宜了别人。” “谢谢你。”元瑶莞尔,“我方才去探望音笙,她说她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能回到我身边。” 想了想,又道:“昨天夜里的事,实在突然,长乐郡主那边……” 李太后有意撮合他与赵清芷,奈何他不领情,将赵清芷晾在屋里,径自拂了她与李太后的面子。 这会儿,赵清芷也许又羞又恼。 谢晗却云淡风轻地道:“此事,你无需担心。” 元瑶本就与这位郡主无什么交情,也不想为她的事操心,见谢晗这样说,便稍稍放心了些。 总归是李太后那头闹出来的幺蛾子,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不知谢晗与赵清芷说了什么,之后一路,赵清芷没有再与她同乘,而是去了李太后身边侍奉。 又过几天,音笙回到她身边继续当差。 突厥袭扰凉州,北境战事又起,赵琛下令加紧行路,深秋,一行人渡过浔河,抵达帝京。 元瑶打起车帘,大约是刚经历过围城之战不久,帝都城墙的青砖上留下不少刀斫的痕迹,以及累累箭孔。 小半年前,元小娘子带着小堂妹离开这里,而今再回来时,物是人非。 她不知道元小娘子去了哪里,如果是两人灵魂互换,元小娘子去了现代世界,老元和于女士一定会对她很好。 或许,也算是对元小娘子的一点补偿。 至于她,除了远离书中的渣皇帝以外,还要想办法把元欢从宫中带去清羽峰,以保全元小娘子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正想着这些事,耳畔忽传来音笙的提醒,“娘娘,宣华门到了,该下车了。” 元瑶提起裙摆下车等候步辇,远远瞧见玉辂上下来两人,其中一个是赵琛,另一个则看起来面生,眉如新月,眸含春水,是他在凌王府上新纳的那位美人,约莫姓白。 小黄门将步辇抬了过来,元瑶收回视线,不经意间,便又觑见宋淑妃愤然地注目着那如胶似漆的两人。她不禁低笑,这位宋淑妃虽然骄矜,待渣皇帝居然当真动了几分心。 第40页 她无暇去细想这几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与小堂妹数月未见,不知元欢如何了。 清桐殿位于宫苑西北角,清冷偏僻,步辇稳稳当当落在宫门口,元瑶还未下辇,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 “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存稿中,请小可爱们点点手指收藏我吧~ 《穿成暴君的炮灰皇嫂后》 天子山陵崩,漠北王霍珣回京,废少帝,幽禁太后,夜夜出入长秋殿。 苏慕仪十七岁这年成为太后,一次意外落水,她发现自己竟活在一本书中。 她是男主漠北王霍珣的皇嫂,登基路上的绊脚石,最终会与收养的少帝一起死于刺杀。 叛军攻入皇城,为了活命,她让同样不想营业的小团子主动送上玉玺,从此被霍珣幽禁。 按照剧情,霍珣登基第三年,御驾亲征北戎,战死塞外。 她只需小心谨慎熬过这三年即可。 不久,长秋殿进了蒙面小贼,先是偷吃她做的桂花酥酪,而后陪她爬到屋顶看星子,甚至允诺要带她出宫。 终于有一天,小贼掉了马甲。 苏慕仪冷冷看着他:陛下,戏弄妾,很好玩吗? 起初见她时,霍珣满眼不屑,她不过是他那位草包兄长挑出来的棋子; 之后,他发现,靠近她可以缓解自己的头痛之症。而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霍珣,总是会在夜里去找她; 再后来,他双眸带着血色,将她困在怀里,一字一字道,皇后之位属于你,我是你的,今后不要再离开我。 偏执阴冷帝王X 被迫营业佛系美人 第25章 国丧 一别数月,小丫头个子长高了些,身量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纤瘦单薄。 元瑶将她揽到怀里,小堂妹仰头看着她,眼眸晶晶亮亮的,含着微微水光,“阿姐你终于回来了,听云珠姐姐说你跌落山崖,那些天我担心得都睡不着觉。” “你不要离开我。”她说,“在这世上,只有阿姐和云珠姐姐待我好。” 元瑶揉了揉她的发髻,微笑着道:“都过去了,我无事,阿欢这段时日过得怎么样?宫人们可有为难你?” 元欢摇头,牵着她往里清桐殿行去,望见立在她身后的音笙,有些困惑。 音笙上前,向元欢行了个礼,“元二姑娘,奴婢叫音笙,谢使君命奴婢贴身侍奉娘娘。” 既是谢使君送来的,想必这位姐姐定是好人,元欢便不与她见外,甜甜地唤了一句,“音笙姐姐。” 闻言,音笙唇角微弯,报以和善笑意。 因元欢与云珠经常洒扫的缘故,清桐殿内纤尘不染,与离开时别无二致。 元瑶牵着小堂妹入了内殿,趁云珠与音笙准备茶水的功夫,悄声问她:“阿欢,你想回兖州吗?” 小丫头被她问住,怔怔的望着元瑶。 若说不想,那定是假的,可堂姐虽是宫妃,却不曾得宠,何来的本事将她送回凉州呢? 元瑶看出她的担忧,“你放心,阿姐也不想继续留在宫中,我会想办法先将你送出去,等时机合适了,再去凉州找你。 “阿姐。”元欢嗫嚅道,“你当真想好了么?你可舍得陛下?” 堂姐对天子痴情不减,元欢比旁人更清楚不过。 当初被谢使君救下后,她曾劝堂姐,陛下薄情寡恩,不如就此寻个机会离开洛京,宫外尚有一片自在天地。 堂姐却不肯,只说陛下定是受了奸佞蛊惑,才会把她们抛下。 之后,她们由兵士护送,渡过浔河,前往淮州行宫。可陛下待堂姐仍是冷淡,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失而复得的喜悦。 元瑶道:“经历这些事,我多少也看开了些,过去我耽于旧情,从未想过,人心易变。陛下既然已经移情他人,我又何须执迷于过往呢?” “阿姐,你能这样想,当真是太好啦。”元欢想了想,“可宫中戒备森严,如何才能离开……” 元瑶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相信阿姐,一定带你回家。” 等登基大典过后,赵琛会下旨,让她前往清羽峰修行,为国祈福,而元欢主仆留在宫中,充作用来牵制她的棋子。 假若元欢忽然重病,将不久于人世…… 这世上定有药方可以遮掩脉象,令寻常医官中诊不出异常,单凭她一己之力无法达成此事,还需旁人协助。 兴许,谢晗会愿意帮她这个忙,如果她去央求他的话。 翌日,天光熹微时,元瑶被唤醒,音笙说近侍前来传话,灵堂已布置妥当,命宫眷们前去长乐宫为大行皇帝守灵。 金丝楠木制成的梓宫堪堪停放在殿中,在场众人皆是缟素,哭声不绝于耳。顺着小黄门的指引,元瑶寻到自己的位置跪下,臻首低垂。 她与这位先帝从未见过面,元瑶扪心自问哭不出来,不过在这种肃穆氛围之中,她的神色同样哀戚。 跪至黄昏,才得片刻歇息,她被小宫女搀起,送去偏殿用膳。 刚放下竹著,便有小黄门过来通传,说李太后与两位太妃身子不适,无法彻夜守灵,陛下故命元昭容与顾婕妤这几天夜里留守长乐宫。 听完口谕,元瑶险些被芙蓉糕呛到,愤愤地想,不是还有宋淑妃和白美人吗?渣皇帝怎么不把她们一起算起来,偏偏只安排她和性子娴静安分的顾婕妤做这档子差事。 第41页 原主元小娘子顺从地在长乐宫守了三个通宵,因此染上风寒,小病一场,被送回清桐殿休养,侥幸躲过了那场刺杀。 灵堂之上,太子门客乔装打扮混入禁军,试图行刺渣皇帝。 然而那位白美人及时为赵琛挡去这一剑,赵琛感动不已,自那以后,白美人宠冠后宫,硬生生将宋淑妃的风头比了下去。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元瑶觉得,如果元小娘子当时也在场,以她对赵琛的一腔痴情,说不定挨那一剑的人就得变成元小娘子。 满殿灯烛将长乐宫照得有如白昼,元瑶静跪在地砖上,杏眸微垂,长长的眼睫覆下一片阴影。 更漏声点点,已过了子时。 殿中,诵经声不断,元瑶依稀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竟是音笙,不知她何时混进来的。 “娘娘,家主在听雪斋候着您。”音笙搀起她,轻声禀道。 大约是跪的久了,意识有些模糊,元瑶随她往殿外行去,走到长廊下,被凉风一吹,才想起来,“我擅自离开,若是被陛下发现……” 音笙说:“娘娘请放心,家主已安排了人手乔装成娘娘的模样顶替,定不会让其他人觉察出异常。” 听她这样说,元瑶便放心地随他去了。 听雪斋内只点了一盏烛台,撒下柔和的光,元瑶往里走去,见谢晗立在帷幔之后,同样是一身缟素。 “累不累?” 元瑶点了点头,却又摇头,谢晗唇边衔着浅浅笑意,“长乐宫那边有人替你,你在这里小睡会儿,等天快亮时,音笙再送你回去。” 她自是认可这番安排,走到小塌旁边坐下,“谢使君,你也歇息会儿罢。” 谢晗却道:“我奉命负责禁宫守卫,万万不可有所闪失。” 听这语气,是拒绝留下,元瑶也未勉强,想了片刻,决定提醒他:“这几日你记得留意禁军是否出现脸生的面孔。” 谢晗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常,“怎么了?” 元瑶也不好与他剧透,含糊地答道:“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数天后有刺客混入禁军,在灵堂之上行刺陛下。” “谢使君,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之说,可我不敢大意,如若这当真是上苍的暗示呢?” 谢晗没有接话,半蹲在她身前,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揉按淤青,“很疼么?” 在他面前,元瑶不想强忍着委屈,“那地砖又冷又硬,膝盖都跪麻了。我还晓得趁人不注意偷偷懒,顾婕妤一刻也未曾松懈,估计比我难受多了。” 谢晗沉吟,“稍后我让人送几个蒲团去长乐宫。” “谢使君,您真是个好人。”元瑶由衷感叹。 他手中动作停了一瞬,“我让音笙去取药酒了,你再等会儿。”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息,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渐渐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平心而论,谢晗待她很好,替她挡去那些明枪暗箭,帮她教训欺辱过她的人,然而,她知道他心里有一道温柔旧影,是属于另一个女子的。 元瑶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大行皇帝的梓宫停灵,国丧期间,宫中加强戒备,严防有人借机生事。 此后几日,每每入夜,元瑶便去听雪斋小憩,长乐宫那边自有人替她,无需操心。 再次与他相见,是在梓宫出殡前一夜,元瑶从浅睡中惊醒,发觉有人进到室内,身穿缟素,手中却握着横刀。 元瑶揉了揉眼,“谢使君,您怎么来了?” “刺客捉到了,今夜潜入禁宫。”他解下佩刀,放在桌上。 “当真?刺客招供主谋是谁了吗?”元瑶佯装诧异,又补充一句,\"看来我的梦还挺灵验的。\" 谢晗拉过来一把玫瑰椅,大马金刀坐下,“是太子的人。” 果然,剧情对上了,太子殁后,其门客为了给他复仇,潜入皇宫行刺赵琛。 如果此时向他提要求,他答应帮忙的几率是不是会大很多? 元瑶抬眸看着他,斟酌了字词,这才开口道:“谢使君,我想求您帮我一个忙。” “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伪造脉象,令一般医者查探不出异常?我想请您帮忙配齐这样一幅药方,给阿欢用。如果阿欢突然重病,时日无多,那她对太后便再没有利用价值了,到那时,太后也许会同意我带着她去清羽峰。” 谢晗淡淡道:“瑶瑶,我会帮你这个忙,不过得给我一段时间准备。” “李太后心思缜密,仅凭元二姑娘突然染病这点理由,恐怕不足以令她点头同意,还得加上其他的法子。” 至于具体是什么法子,谢晗没有细说,总之他答应了她。 梓宫葬入皇陵后,紧接着便是登基大典,宫中上上下下复又忙碌起来。 司天监推算了吉日,定在冬月十九。 宫中尚未册立皇后,几位妃嫔皆被允许前去观礼,元瑶本打算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转念又想,很快便要去清羽峰了,没必要与赵琛再生龃龉,惹得他不快。 那日,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堆砌,风雪欲来。 乘辇去到紫宸殿,时辰未至,朝臣们都在殿外等候,赵琛着玄色衮服,戴十二珠旒冕,他皮相生得清俊,这一打扮起来,越发人模狗样起来。 第42页 可惜元瑶对他不感兴趣,转首望向别处。 一位小宫女端着红木托盘走来,她一直低着头,步子又急又快,看起来似有些奇怪。 未等元瑶反应过来,那小宫女掀翻托盘,拔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向赵琛刺去。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元瑶只觉背后一股奇怪的力道袭来,脚下踉跄,便这样跌了出去,好巧不巧,挡在赵琛身前。 难道她漏过了什么重要剧情吗!刀刃挥下来那刻,元瑶欲哭无泪。 她压根就不想给渣皇帝挡刀。 第26章 旧情 殿中骤然喧哗起来,有人高呼“救驾”,禁军鱼贯入内。 刀刃寸寸逼近,凌冽寒光映入瞳中,元瑶感受到了刺骨凉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死去,是不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须臾,一柄长剑自那小宫女肋下穿出,她闷哼一声,身子软软栽倒下去,薄如蝉翼的匕首铮然落地。 “将人押下去,严刑拷问。”谢晗收回佩剑,冷冷吩咐道。 血珠子顺着剑尖滴落在地砖上,洇开一抹殷红,元瑶看着那摊血迹,虽是死里逃生了一回,却尚未从震惊中平复心绪。 临近的女官将她搀扶起来,方才与她站在一起的几位宫妃皆面露惊诧,任谁也没有料想到,有人竟会在登基大典上行刺。 赵清芷亦在其列,她行了个礼,担忧地询问:“元昭容无事罢?” 未等元瑶回答,谢晗冷冷扫了眼那几位女子,却道:“行刺突然,元昭容意欲救驾,受了惊吓,先送元昭容回清桐殿。” 他当众发了话,赵琛也不好驳回,便命那女官扶元瑶下去。 这场小小风波过去后,登基大典进行如常,元瑶被提前送回清桐殿,到底没观成礼。 她倒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反而是元欢,紧张得不行,拉着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伤口后,才肯放心。 元瑶含笑睨她一眼,轻点她的眉心,“要不要数数看,看有没有少一根头发。” “阿姐的头发又多又密,就算加上云珠姐姐和音笙姐姐,阿欢也数不过来。”小丫头握着她锦缎似的长发,认真地道。 姐妹两人说了会儿话,用过午膳,小黄门送来一批珠翠珍宝,说是陛下特意赏赐元昭容的。 渣皇帝居然当真花大手笔送她东西?元瑶自是来者不拒,领着元欢谢了恩,关上殿门,盘算起如何将这些物件变现成银钱,以便让元欢带着离宫。 她叮嘱元欢这几日务必留在清桐殿,不得外出,等谢晗寻来药方后,再放出元欢突然抱病的消息。只盼一切顺顺利利,以便按照计划行事。 翌日,元瑶便听说了刺客的身份,那小宫女是三皇子埋在宫中的暗棋,原是用来对付太子的,却没想到三皇子与太子双双斗败殒命,白让赵琛捡了便宜。 于是那小宫女选在登基大典上行刺,幸而谢晗及时阻拦下来。 此案牵连出宫中其余的三皇子党,加上谢晗之前查探出的太子门客,所有的暗桩皆被处以极刑,尸首示众。 谢晗屡次救驾,获封宣平侯,执掌宫中禁军。 依照书中时间线,再过不久,赵琛就会下旨让昭容元氏前往清羽峰修行,为国祈福。 谢晗托音笙送来了药,并交代了需注意的事项,自那日以后,他再未现身。 清桐殿偏僻,伺候的宫人不多,元瑶按照法子煎药,让元欢服下。 之后接连几夜,清桐殿都有宣召医官,此事传到赵琛耳中,彼时白美人正伺候他用膳,见他微有些失神,便放下玉著,柔声道:“或许因为元姐姐身子抱恙,陛下是否要过去探望一番?” 说起来,自离开淮州行宫后,他与元氏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加之马车失事时,他选择了先救宋氏,令元氏坠下山崖吃了好一番苦头,两人之间的旧情消弭殆尽。 此后,元氏待他冷清疏离,然而登基大典上,她的行止着实令他有些意外。 搂着怀里的娇软美人儿,赵琛一哂,“先用膳罢。” 今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宿流光殿,而是摆驾回紫宸殿,步辇路过西苑时,隔着绵延红墙,他望见了那座若隐若现的宫殿,是元氏的寝殿。 他命近侍停下,最终还是下令去了清桐殿。 听闻赵琛正往清桐殿来,元瑶第一反应是,有没有搞错?元小娘子素日不得宠,清桐殿就跟冷宫一样,自回京以后,赵琛从未踏足过半步。 她带着困惑前去接驾,恭恭敬敬行了礼,赵琛颔首,示意她起身,径自往里行去。 落座后,发觉不对劲,她那小尾巴似的堂妹并不在场,赵琛便问:“元二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元瑶禀道:“妾的妹妹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下不了床,现正在内殿休憩,请陛下恕罪。若陛下想见她,妾让侍女将她带来。” 他对元欢没什么兴趣,便说:“无碍,既然生病了,就让她好好休养着,不必起身了。” 元瑶便没有离开,温婉地低垂眉目,在一旁侍立。 气氛有些沉默,又有些尴尬,赵琛轻咳一声,“那日你肯站出来为朕挡刀……” 元瑶: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接下来的话,赵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啜饮一口清茗,眸底微有一丝慌乱。 第43页 他和元瑶,也曾有过好时光。 初遇那时,她十四岁,明媚动人,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牡丹,他喜欢听她讲起凉州的风土人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广袤天地。 他允诺过她,会迎娶她做皇子妃,可年少时的誓言做不了数,他想要皇位,不得不拉拢世家的支持。于是他纳了宋氏,又纳了顾氏。 数年过后,元瑶寻到他,目睹了元家的落败,她性情大变,不再是记忆中那无忧无虑的活泼少女,而他身侧也早已有了温柔的解语花。 时光无法回溯,她被他当成礼物送给谢晗,难不成,他还想着与她从头再来? 握住茶盏的手骤然一紧,赵琛眸底重又腾起寒意,他轻轻吹了吹茶汤,“你这殿里的茶不好,入口苦涩。” 好的东西全往白美人的流光殿送去了,落到她这里,还能剩下什么?元瑶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是客气地道:“妾平素用惯了粗茶,未曾想因此怠慢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说了不过两句话,她一口一个“请陛下恕罪”,赵琛心底的那点儿旧情烟消云散,搁下茶盏,起身道:“无妨,奏疏还未批完,朕便先回紫宸殿了。” 将他送走,元瑶总算舒了口气,转身正要回殿内,音笙牵了牵她的衣袖,示意她望向廊下某处。 谢晗静静站在那里,手按在刀柄上,面上无什么表情。 接管禁军后,他便常在宫中留宿,不过为避人耳目,来清桐殿的次数寥寥无几。 细算起来,她与谢晗也有好些天没见过了。 元瑶朝他走过去,语气轻快,“谢使君怎么没让音笙提前知会一声?” 谢晗剑眉微蹙,看着她道:“方才陛下来过?” “喝了半盏茶,问过阿欢的病情,便离开了。”元瑶说,“陛下还提到了那天的事……”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那天我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背后被人猛地推了一下,便跌了出去,刚巧挡在陛下身前,这才引起陛下误会。” 关于此事,元瑶其实回想了好些天,顾婕妤从不参与宫中纷争,与她无冤无仇,应该不可能是她。 至于宋淑妃,从前没少干过给她使绊子的糟心事,可自从白美人出现后,宋以柔一心扑在与新欢争风吃醋上,早就把她抛到脑后。 而那位白美人,元瑶自忖从未与她见过面,更无过节,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要对她动手。 “我会暗中查探此事,等有了线索,再与你细说。”谢晗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除了这些,陛下还说了什么吗?” 元瑶想了想,赵琛还吐槽了清桐殿的茶汤苦涩难以下咽,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说过什么了。 听完,谢晗的脸色越发阴沉,“我府里还有一些上好的六安瓜片,等明日给你送来。” “好呀。”元瑶应允下来,她自个儿是不太爱喝茶的,但是元欢和云珠喜欢点茶品茶,让她们俩尝个鲜也不错。 皎皎月华一寸一寸移到廊下,照了过来,忽然,谢晗握住她的指尖,声音很轻很轻,“瑶瑶,不要再回他身边了。” 那日,紫宸殿上,宫人行刺,她忽然扑在赵琛身前,着实将他吓了好大一跳。 他从那宫人的肋下抽回佩剑时,其实手有些发颤,害怕动作再迟一刻,匕首就会没入她的心口,一切无法挽回。 内心深处的念头告诉他,其实他更害怕她顾念与赵琛的旧情,生死关头,甘愿用自己的命,换他一命。 所以他命女官将她送回清桐殿,他不想让她继续待在赵琛眼前。 他的小姑娘,善良又温柔,不应被困在红墙之内,守着一个负她伤她的男子,用余生岁月期待他施舍那么一点儿怜悯,回首一顾。 好在,她告诉他,她是被人算计了,才会这样做出这样一番举止。 “谢使君,我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不会再回他身边了。”元瑶低声道,“凉州正在打仗,你又要掌管禁军,最近很忙对不对?” 倒也并非真的忙得抽不开身,而是有些不想与她见面,因为一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起紫宸殿发生的事。 谢晗道:“有点儿。” “那要等到何时,你才能有空呢?”元瑶反握住他的手,“这段时日,总是见不着你。” 寒风骤起,一朵雪花飘落在她的衣裳上,须臾化为水痕,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作者有话要说: 渣皇帝就是个朝三暮四的渣男,瑶妹坚决不回头 第27章 夜雪 天空跟破了洞的棉被似的,须臾,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元瑶别过脸去,轻声道:“谢使君,下雪了。” 谢晗知道她畏寒,将她一双素手揣在袖中焐热,“你再耐心等等,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你和元二姑娘去清羽峰。” 她相信谢晗一定会帮她出宫,却不知为何赵琛迟迟没有下旨。 本该留在宁州的长乐郡主随同来了洛京,她告诉谢晗解决了太子门客,却又跳出一波三皇子留下的暗桩,原书中剧情早就乱作一团,只有一些大事件能够对上,譬如赵琛登基,谢晗封侯。 “对了,今后要改口叫你谢侯爷。”元瑶唇边勾起浅浅弧度,“我想结一枚剑穗送给你当作贺礼,你喜欢什么颜色?”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他的嗓音低沉温柔。 第44页 元瑶却轻轻掐了下他的手背,娇嗔道:“不行啊,不可以这么敷衍,我可是和音笙学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拿出来献丑的。” 谢晗思忖片刻,“瑶瑶,你送我一个绛色的罢。” “好呀。”元瑶点头,“不过我做得慢,要烦请你耐心等一等。” “不着急,你慢慢做。”鼻息间萦绕着淡淡清香,谢晗便问她,“你今日里用的什么熏香?” “奇怪,今日我没有用熏香呀。”元瑶想起来,“是梅子酒,云珠酿的梅子酒做好了,让我们都尝了一点。”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的确是清冽的果酒香气。 雪越落越大,担心她在外头吹了凉风受寒,谢晗松开她的手,低声道:“回清桐殿去罢,夜里记得多添个暖炉。” 指尖的温柔骤然撤去,元瑶忽有些怅然,牵住他的衣袂,“你要尝一尝梅子酒吗?” 谢晗温柔地注目她,“好,我在这里等你,你去取一壶过来。” 闻言,元瑶却没有转身回清桐殿,而是往前一步,踮起脚尖,芍药花瓣似的唇轻轻覆在他的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须臾便离开了。 “你尝到味道了吗?”或许是因为羞赧,她的声音细细轻轻的,像一只小猫儿。 他将她抱起,往廊下更深处走去,抵在墙壁上,两人隐匿在黑暗中,呼吸交缠,连心跳也变快了很多。 元瑶听见谢晗在自己耳畔低声说了句“没有”,理智告诉她,这个吻应该点到为止,可或许是酒劲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又或者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一起观雪,她希望留下一点儿特别的回忆。 柔软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纵然看不清她的此刻的神色,但他知道,元瑶在邀请他。 “谢侯爷,这次可不许走神了。” …… 雪下得密,不多时,树枝上就积了薄薄一层,赵清芷用小竹刷轻轻将梅枝上的积雪扫到竹筒里。 太后近来多梦,昼夜不能安寝,医官开了药方调养,听说用这无根之水煎药,更有助于药效发挥,她便带着贴身侍女来了后苑采集新雪。 她本就在洛京无依无靠的,若不攀附太后这株大树,便更加举步维艰了,令她感到安慰的是,太后有心撮合她与谢晗,连她身边那位冯姑姑,亦对她照顾有加。 让她来后苑梅园收集落雪煎药的主意,便是冯姑姑提点她的。 盛满一小竹筒后,侍女低声请示她:“郡主,这后苑本就偏僻,入了夜,几乎见不着人影,又赶上雪天,还是早些回去安置。” 天寒地冻的,她也不想受这份罪,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将盛满雪的小竹筒递给侍女,“回去罢。” 侍女提着防风灯笼照亮脚下的路,除了她们主仆,整座梅园空寂无人,那侍女又道:“郡主,流光殿那位说想请您过去一叙。” “难为白氏一朝飞上枝头变成凤凰,还记得凌王府对她的栽培。”赵清芷笑了笑,“她好歹帮了我一回,虽未成功,多少也算是尽了心意,等过几日再去会会她。” 转眼,腊月将近,宫中上下都为今年的除夕宫宴忙碌起来,李太后的梦魇之症一直未能好转,她自个儿是相信鬼神之说的,却又不方便在宫中大肆宣扬此事,便让女官去向司天监打听。 司天监自是不敢怠慢,当日便托宫人传话,说是宫中有人命数与太后相冲,此人遭遇困厄,故牵连太后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李太后一看那生辰八字,竟是七月十五这日,不由柳眉倒竖,吩咐女官道:“速去查宫中的生辰八字,看谁是中元节这天出生的。” 午后,女官带来回复,说是查遍名册,只有元昭容的堂妹元家二姑娘中元节出生的,不巧,元二姑娘正害着病,清桐殿三天两头地请医官过去看诊。 世人皆说中元节阴气重,这天出生的孩子大多命里带煞,她依稀记得元家那小丫头刚出生便克死了生母,六岁那年又没了生父,李太后只觉后背有一丝发凉。 她一向是不关注元氏姊妹的,可既然司天监这样说,便要多留个心眼,于是吩咐女官道:“仔细盯着清桐殿那边。” 很快,元欢病重的消息便传到了李太后的耳朵里,医官们皆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药石罔效。 李太后冷笑:“宫里不是有上好的药材吗?都往清桐殿送去,本宫便不信,你们还医不好一个小丫头。” 可元欢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李太后的梦魇也越演越烈,她常梦见当年惨死在自己手下的宫妃向自己索命,惊醒过来后,床帐外暗影绰绰,像是藏着许多飘着的魂魄。 如此反复下来,李太后终于亲自去了趟清桐殿一探究竟。 彼时元瑶坐在床边给小丫头喂药,病了不过大半月光景,那小丫头瘦的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两只乌黑的眸子望着人时,仿若两口枯井,没有一丝生气。 这样的面相,再加上医官们开的脉案,元欢看上去的确是命不久矣了。 当天傍晚,赵琛照例来永安宫探视,李太后对他道:“你快些下旨让元氏带着堂妹出宫。” 赵琛不明所以,“母后当初不是与朕送好,把元欢扣在宫里,好用来牵制元氏的一举一动吗?” 李太后知道他一向不喜自己迷信鬼神,故没说派女官向司天监问询的事,只含糊答道:“元欢那丫头病了有段时日,连太医令都说治不好了,大限将至。你还将她留在宫中,到时候元氏向你索要人,难不成送具尸首给她?” 第45页 元欢生病的事,赵琛亦有耳闻,不过他忙于朝政,鲜少把后宫的事放心里,更别说是元氏那边出了事。 原本还想与李太后争辩几句,可见母亲态度坚决,赵琛只好作罢,暂且顺着她的意思来。母子两说了会儿话,无外乎是谈论将元瑶送去清羽峰以后的安排。 李太后道:“你放心,本宫派人暗中查探过了,元家当年有一位旧仆,待元氏极好,当年便是他护送元氏去兖州避难。这位元家旧仆已经秘密押送来洛京,去清羽峰之前,本宫会安排他与元氏见上一面,倘若元氏还念旧情,无论如何也会顾及她这位义父的性命,绝不敢轻举妄动。” “母后已有安排便好。”赵琛沉吟,“依朕看,元氏将谢晗迷得神魂颠倒,长乐与他,多半是成不了了。” 李太后含笑道:“他出身寒微,除去手里的兵权,在朝中尚无根基,总归是要通过娶妻来稳固地位的。若他看得明白,自然知道长乐是最适合他的正妻人选。” 雕花窗牖后,一道曼妙的倩影藏匿在黑暗里,赵清芷将手按在心口处,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关乎谢晗与元氏的秘密。 在凌王府里,她当着谢晗的面表露心迹,却没想到元氏自院墙后路过,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元氏,除了羞赧以外,她亦惊讶于元氏的姝丽容色与境遇。 及至后来,她才明白,为何元氏不得圣心。 驿馆那夜,谢晗忽然闯进来,见到她后,神色瞬间变了,甚至不等她开口解释,便询问这间屋子原主人的去处。 他要找的人是元氏?这个猜想令她觉得十分荒唐,他是天子仰仗的朝廷重臣,怎会和宫妃纠缠不清? 翌日,谢晗主动寻到她,对她说元氏身体抱恙,今后无法再与她共乘,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了新的马车。 她知道,谢晗只是不想让她再与元氏接触。她也曾想过当着谢晗的面质问他,他心里那个女子,是不是元昭容? 可如果她真的将这些话宣之于口,她与谢晗,从此便再无可能了。 冯姑姑心善,见她失魂落魄了许多日,便悄悄告诉了她原因,元氏被困洛京时,主动勾引了谢晗,这才生出后来的许多事。 元氏压根就没有资格与她争。 赵清芷心里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她不能让元氏就这样离宫去清羽峰,到那时,谢晗与她避开旁人私下相见,一切都会脱离掌控。 雪夜清冷寂静,屋檐四角的铁马在寒风中发出轻微的响声,赵清芷低头,视线落在手中捧着的这一小罐佛香上。 …… 进入腊月,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皇帝命素来备受冷落的元昭容离宫前往清羽峰修行,为国祈福,特许她将小堂妹带在身边。 知晓内情的宫人们私下议论,眼看着元家二姑娘病得快要不行,皇帝便做了这个顺手人情。 又说元昭容十分命苦,世上仅剩这么一个亲人,估摸着也要保不住了。 元瑶不在意这些说法,得知赵琛终于下旨,自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近侍送来的圣旨后,永乐宫又派女官过来宣召,元瑶猜想李太后必定还有些琐事要交代,于是乘步辇,与那女官一同去了永乐宫。 李太后屏退宫人,训了她好一番,说来说去,无外乎是警告她安分,以及记得按时服用避子汤。 这些车轱辘话她早就听腻了,元瑶装作认真的样子,实则左耳进右耳出。 李太后冷冷瞥她一眼,又道:“有个人,想见一见你。” 说话,女官领着一个灰袍的中年男子进到内殿,那男子生的威武高大,两鬓霜白,看向她时,目光很是慈祥,隐隐带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 元瑶:难道剧情又变了吗?这位陌生和善的帅大叔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9 18:17:09~20200722 23:1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慧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故人 见元瑶久久没有反应,那中年男子笑了笑,和善地道:“一别数年,元昭容不认得元徵了?” 她蓦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大叔是书中元家的旧仆元徵,亦是元家家主的结义兄弟。当年凉州城破,他奉命护送元小娘子去兖州,又过一年,待元小娘子在叔父家安定下来,他离开兖州,云游天下,自此便再没有出现过。 元瑶有些不可置信,试探地唤了一声:“义父?” 元徵欣慰地道:“见元昭容一切安好,我便安心了,将来九泉之下,也好有脸去见你的父亲。” 李太后挥了挥手,女官领着元徵行了个礼,将他带了下去。 元瑶转过头,看着李太后,“太后娘娘这是何意?” 李太后抚弄十指的蔻丹,唇边衔一抹淡淡笑意,“元欢这孩子命不好,眼看着快要不行了,在宫中久留不得。思来想去,本宫只能把你的这位义父请到宫中来。若你安分听话,自然可保你义父平安,若你还像先前那样,借谢晗之手生事,那么本宫也难以保证,你这位义父能活到何时。” 闻言,元瑶紧紧抓着扶手,缓了缓,才道:“太后娘娘希望妾怎样做?” “你生的很美,本宫在这宫里熬了二十来年,像你这样美的女子,见过的也不多。”李太后索性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绕弯子了,“琛儿他不喜欢你,是有些可惜,不过你也别难过,你还可以为他做许多事。” 第46页 “你应该知道,怎么样才能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只要你将谢晗哄好,让他好生辅佐琛儿,本宫保证你元家的故人安然无虞。”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枝枝蔓蔓地疼,记忆纷沓而来…… 多年前的凉州城外,俊朗的青年男子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陪她折海棠花枝。 小女孩儿嘴里含着饴糖,吃得两颊鼓鼓的,稚声稚气地问:“义父义父,我阿耶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那男子将她高高举起,爽朗地道:“瑶瑶再等等,你阿耶很快就能回来了。” 这是属于原主元小娘子的回忆,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希望自己救下元徵。 元瑶敛衽,朝李太后跪了下去,以额触地,“妾一定竭尽所能,为太后娘娘与陛下效力,求太后娘娘保全义父的性命。” 她原以为,想办法把小堂妹带走后,皇帝母子就不能再挟制她了,可没想到,李太后居然把元小娘子的义父带到洛京。 这虐文女主,她是真的不想当了! 出了永乐宫,元瑶长叹一口气,一个小宫女迎上前,向她行礼问安。 元瑶见那小宫女面生,便问她:“音笙呢?去了何处?” 小宫女禀道:“回元昭容的话,音笙姐姐被冯尚宫使唤走了,冯尚宫吩咐奴送元昭容回清桐殿。” 元瑶又问,音笙何时才能回来 那小宫女说,自个儿也不清楚,约莫还得大半个时辰。 音笙自幼习武,又是谢晗派来的人,此前在桓城时已经与冯氏见过面,元瑶倒不是很担心她的安危,心里更惦记元欢,估摸着小姑娘等太久又要胡思乱想,便随那小宫女往清铜点去了。 —————— 华音阁,内室温暖如春,赵琛拥着怀里的白美人,临窗赏雪景,对面便是梅园,红梅凌寒而开,为素白世间平添一分妩媚胭脂色。 白美人长于宁州,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听闻宫中的红梅自是一绝,娇声软语央求他带着自己赏梅。 赵琛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冒雪出门,便命宫人将梅园对面的一座楼阁收拾出来,备好狐裘,放上十数个暖炉,既不拂了她的兴致,又不必亲自去后苑受那份罪。 白美人靠在他怀里,浑身软若无骨,媚眼如丝,含笑带嗔道:“陛下净会哄臣妾开心。” 赵琛轻轻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卿卿不喜欢吗?” 白氏非但姿容比宋氏美艳,而且更懂得如何伺候人,比恪守世家高门规矩的宋氏有趣许多。这段时日,赵琛自是将她视若珍宝一般,散朝后,索性懒得去宋淑妃宫中点卯,成日只与白氏厮混一处。 白美人顺势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臣妾很喜欢,可是陛下,您会一直这么宠爱臣妾吗?是不是等新人进了宫,臣妾就会和元姐姐一般……” “好端端的,总提她作甚?”赵琛略微有些不悦。 白美人怔了怔,眸中含着点点泪光,怯怯地道:“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害怕自己不可能一直年轻,可这世间永远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 赵琛抚弄她的长发,哄道:“卿卿多虑了,你与她不一样。” 白美人勾着他的颈项,将饱满的朱唇送上,两人痴缠一阵,呼吸渐渐急促,赵琛正欲行事,却被她推开。 水葱似的纤细玉指点在他的胸膛上,白美人含笑说道:“请陛下先等一等,臣妾想起来,近日新学了一支舞,此舞恰好与寒雪红梅的意境相和,想献给陛下。” 后宫的这些手段,无非是想笼络住他的心,以此固宠,赵琛今天心情不错,便允了她的请求。 白卿卿起身去了外间换衣裳,过了会儿,又过来禀报说,宫人办事不仔细,收拾东西时,带错了舞衣。 不过几件衣裳而已,赵琛原想让她就此作罢,见她坚持要亲自取回舞衣,便也随了她的意,吩咐近侍送她回流光殿。 待她走后,赵琛立时命人阖上窗,室内温度骤然升高,熏香的气息愈加浓烈。 白卿卿一去一回,又要耽误好些时辰,不过他并不急于一时,于是屏退宫人,兀自躺在塌上闭目凝神。 不知为何,被她勾起的那股燥热竟无法压制下去,赵琛的额角坠落一滴汗,觉出滋味不太好受…… 人背的时候,喝水都能塞牙。 元瑶可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这个理,宫人们抬着步辇,途径后苑,脚底一滑,连人带步辇摔了一跤,元瑶也未能幸免。 那犯事的小黄门爬起来后,战战兢兢跪在雪泥里,满脸惊惧地向元昭容请罪。 好在她裹着披风,并未伤到哪儿,随行的小宫女将她扶起后,厉声申斥那跪地请罪的小黄门。 小黄门年纪约莫十五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元瑶不忍心当真苛责他,只说让他今后定要留个心眼,莫要惊扰到其他贵人。 此事不过一桩小小插曲,元瑶并未放心上,吩咐宫人们继续往清桐殿行去。 小宫女细细检查一遍她的周身,说道:“元昭容,此处离清桐殿还有一段路。您的披风已被雪水浸湿了,附近刚好有间空置的楼阁,请元昭容先去那处安顿,容奴去找个炭盆过来,替您将衣裳烤干。” 元瑶自个儿觉得不必这么麻烦,“不必了,直接回去罢。” 第47页 小宫女当即朝她下跪,哀哀道:“奴奉命送元昭容回清桐殿,不得有所闪失,倘若元昭容因此受寒,教太后娘娘知晓了,一定饶不了奴,求元昭容体恤奴。” 敢情她现在是皇帝母子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伤不得,也病不得。 元瑶只好同意她的提议,随她往那座楼阁行去。 楼阁外有宫人看守,小宫女上前与看守者耳语几句,便被允许进入。 室内陈设简单,只一架山水屏风,一个盛放熏香的小案,一段通往二楼的木阶梯。 元瑶立在屏风前等候,没有继续往里去,小宫女去借炭盆,大约还得等会儿才能回来。 大约经常有宫人洒扫的缘故,屏风纤尘不染,屋子里充盈着淡淡的佛香,还挺好闻的,元瑶解下披风,搭在披风上。 跫跫足音自屏风后传来,是有人下楼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23:17:56~20200725 22: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从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情丝 元瑶循声望去,来者居然是赵琛。 他披着玄色鹤羽大氅,衣襟微散,眼梢处泛着一抹猩红色,呼吸微微有些喘。 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到他,元瑶福了福身,向他行礼,“臣妾问陛下安。” “过来。”赵琛的声音低沉喑哑。 元瑶不明所以,好端端的,赵琛使唤她过去作甚?莫不是因为屋子里没有宫人可供他使唤? “陛下可是身体有恙?”元瑶自然不愿意过去,看他今天的模样很是异常,便好心地多问了一句,“是否需要臣妾传唤医官?” “白氏”迟迟未有动作,赵琛的耐心消耗殆尽,径自行到屏风后,拽住她的腕子,将她往楼上带去。 元瑶:渣皇帝抽什么风? 许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白氏”挣扎起来,想要挣开他的手。 赵琛得不到纾,将她往屏风上狠狠一搡,欺身压上去,喘着粗气道:“不是说回去换舞衣了吗?让朕看看,你究竟穿了什么衣裳来勾引朕。” 元瑶撞到屏风,来不及呼痛,赵琛的唇便压了过来,她想也没想,扬手掴在他的脸颊。 渣皇帝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因这一下使足力气,赵琛被打得偏过头去,眸中一片猩红,还未还手,“白氏”已经弯腰从他身前钻了出去。 “白氏”从未拂逆过他,赵琛心底的怒火疯狂燃烧,攥住她的衣袂,不由分说将她拽回来,禁锢在怀里。 他听到了“白氏”带着哭音的分辨与求饶,她说他认错了人,她是元瑶,可他无暇顾及,只一味地想着惩罚她。 直到一件冰凉的器物划破他的额角,殷红的血蜿蜒流到眼睛里,他怔了怔,直至这时终于恢复清明,看清身下的人当真是元氏。 元瑶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簪,如果渣皇帝还敢继续下去,她就把这支簪子插入他的眼睛,大不了玉石俱焚。 忽然,门被踹开,雪光映入室内,有些刺眼。 谢晗进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赵琛将她压制身下,两人俱是衣裳凌乱,暧昧不言而明。 半刻钟前,音笙忽然寻到他,说元昭容被永安宫的宫女送去梅园对面的华音阁,一直未见出来,看守的宫人拦着不让她进去,担心元昭容出事,无奈之下,她只好向家主禀明此事。 宫人们都在门外等候,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敢踏入半步。 他合上门,朝那两人走去,揪住赵琛的后领将他从元瑶身上提开,面无表情地询问:“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赵琛结结巴巴地道:“宣平侯,朕、朕……” 谢晗将手按在刀柄处,赵琛自知此事理亏,害怕他一怒之下做出弑君的举动,浑身力气一瞬被抽走,当即委顿在地。 元瑶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她没有想到谢晗会过来,好巧不巧,撞见这样尴尬的场景。 一件带着温热的氅衣披在她身上,谢晗帮她拢好衣襟,绾了绾松散的云鬓,将她打横抱起。 所有的惊惧与委屈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元瑶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处,“谢侯爷,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 从华音阁出去时,宫人们跪了一地,那个将她领到此处的小宫女早已不见踪影。 一顶小轿停下,是白卿卿从流光殿赶回来了,她顾不得与谢晗见礼,更无暇细看他怀里的女子,急急往华音阁去了。 片刻后,内室传来女子的惊呼:“陛下,陛下怎么受伤了?快宣御医。” 赵琛先是被掴了一掌,而后又伤了脸,满腔怒意无从宣泄,想抬脚将白卿卿蹬翻在地,却又不忍,怒斥道:“贱人!” 白卿卿哭得梨花带雨,流泪央求道:“求陛下息怒,臣妾实在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赵琛扯了扯衣襟,“滚出去,跪在外头请罪。” …… 寒风重又刮了起来,跟刀子似的,谢晗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抱着她进了听雪斋。 他将她放在小塌上,元瑶却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细细轻轻:“今日我从永安宫回来,雪天路滑,抬步辇的小黄门不小心摔了一跤,我的披风被雪水打湿,随行的宫女说担心我受寒着凉,于是带我找了处空置的阁楼,说要帮我烤干衣裳。” 第48页 “我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也会在那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对我行不轨之事……” 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起来,如果方才不是谢晗及时赶到,还不知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 谢晗知晓她受了一番惊吓,柔声安抚道,“瑶瑶,没事了。” 当着他的面掉眼泪,有那么一点儿丢脸,元瑶把泪意生生逼回去,努力平复情绪,静默了小会儿,与他说道:“今日我去永安宫,意外见到一位故人,是我义父……” “你的义父,可是名唤元徵?”谢晗打断她。 元瑶有些惊讶,莫不是谢晗已将元小娘子的家世背景了解得清清楚楚,连她的义父姓甚名谁打听过了。 他抚了抚她的鬓发,“你放心去清羽峰,我保证你的义父在宫中平平安安,等时机合适了,再让你们团聚。” 闻言,元瑶心中恍若淌过一道脉脉暖流,谢晗是她穿到书中世界后,遇到的唯一一个不计回报待她好的男子,若是他心中没有那道白月光…… 转念又想,谢晗对她的照顾,皆因白月光而起,她得到这么多,合该知足了。 许是因为烧着炭盆取暖的缘故,内室温度有点儿高,元瑶手心沁出细汗,她轻轻道:“谢侯爷,今日多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沉声道,“你整理一下衣容,我让音笙送你回清桐殿。” 谢晗起身正要回避,忽被她牵住衣袖,“屋子里有点儿闷热,可否烦请你帮忙开一下窗。” 不过须臾,她那莹白如玉的脸上晕开两抹胭脂色,眸中水泽潋滟,恍若盈着一汪春水。 他觉出不太对劲,担心她受了风寒,便伸手探她的额头,元瑶顺势按住他的手,“真的很闷。” 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灿若芙蕖的小脸贴在他微凉的掌心,发出一声低低喟叹,“谢侯爷,你的手怎么这般凉?” “瑶瑶?” 元瑶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主动圈住他的颈项,轻吻他的喉结。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取悦他,谢晗浑身骤然绷紧,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谢晗,我好热。”她嘤咛一声,似是在与他撒娇。 谢晗蓦地反应过来,她这般模样,与华音阁里意乱情迷的皇帝有些像…… 未等他细想,元瑶倾身覆在他身上,云鬓松散,珠翠银簪坠落,满头青丝徐徐倾泻。 “我好难受。”她低声呜咽,埋首在他耳边,光洁白皙的额头贴着他的脸颊,动手扯他的衣裳,“我知道你对我好,全是因为白月光。我不会和她争什么,也不奢求你忘了她,对我一心一意,让我睡你一次,就这一次。” 谢晗轻轻捉住她的一双腕子,将她从身上带下来。 元瑶咬着朱唇,极力让自己恢复一丝清明,“我明白了,你想为她守身如玉。” 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元瑶挣开他的桎梏,翻身背对他,今日她已经在他面前丑态百出,不想再让谢晗看不起她。 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谢晗亦不好受,克制住冲动,为她将一缕被细汗濡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知道你难受得很,可我不想你将来后悔,稍候片刻,我很快回来。” 他离开没多久,果然回来了,从取来的瓷瓶里倒出一枚药丸子,喂她服下。 那药可以解百毒,热潮渐渐退去,四肢百骸皆是乏力,元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顾不得谢晗了。 他替她掖好被衾,想到李太后竟将云游在外的元徵带到宫中,眸光骤然一沉,皇帝母子对她的要挟与利用不言而喻。 转念又想,今日华音阁发生的事,以及登基大典上她意外跌倒时,都有白美人在场。 可她与白氏一向无牵扯,不管是白氏,还是另有其人,他都会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付出代价。 元瑶再醒来时,是在清桐殿。 元欢守在床边,见她睁开眼,忙端来一碗姜汤:“阿姐,你醒啦,音笙姐姐说你今日吹风受了寒,叮嘱我喂你喝碗姜汤。” 哪里是受寒,元瑶不敢细想这件事,脸颊发烫,“阿欢,快去床上躺着,莫要被旁人看到。” 元欢狡黠一笑,“阿姐,我知道的,等你喝了姜汤,我马上回去。” 元瑶将她撵回内殿继续躺着装病,回到青纱帐中,困意全无,一闭上眼,便想起听雪斋发生的事。 虽说她那时受媚药影响,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怎么能对谢晗说出那样的话呢,他素来不喜欢她当面提起白月光的事。 更令她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她居然真的想睡他。 失眠大半宿,翌日,眼底浮着淡淡乌青,元瑶敷了脂粉遮住,还未梳好妆,便听闻云珠禀报,说太后宣召,命她立刻去永安宫一趟。 第30章 离宫 永安宫,李太后神色凝重,一旁的赵琛头上裹着药纱,同样面沉如水。 殿中跪着一个女子,背影纤细如弱柳扶风,楚楚堪怜,正是近来风头最盛的白美人。 元瑶依次向皇帝和太后见礼,暗自思忖道,怎么一大清早的,渣皇帝没去上朝? 李太后清了清嗓子,徐徐道:“人都到齐了,该将昨日的事说清楚了罢?” 闻言,白卿卿抽噎着答道:“禀太后娘娘,昨日陛下带着臣妾在华音阁赏梅,臣妾近来新学了一支舞,想献给陛下。因宫人做事疏漏,带错了舞衣,臣妾便回了一趟流光殿取衣裳,后来便见到宣平侯抱着元昭容从华音阁来。” 第49页 “臣妾担心陛下,进到内室,才发现陛下额头受伤……” “大胆贱婢,还不说实话。”李太后声调骤然抬高,将手中的茶盏掷到她身上。 白卿卿被泼了一身茶水,鬓发尽湿,双肩瑟瑟发颤,越发惹人怜惜。 见状,赵琛心中不忍,终是开口为宠妃求情:“母后,当时卿卿并不在阁中,她不知情。” 李太后冷冷睨他一眼,“她的确不在华音阁,只不过是在熏香炉中掺了不该有的东西。” 剩下的熏香早已被处理干净,空口无凭,白氏当然不认账,“臣妾愚钝,不知太后娘娘在说什么。” 李太后怒极反笑,“甚好,甚好,陛下一心想保你,本宫要定你的罪,须得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说着,她抚掌三下,示意殿外等候的女官将一人扣押进来。 “昨夜子时,宣平侯在后苑的金明池边发现此宫女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当场将她擒获,并收走了她藏在袖中的熏香。御医证实,熏香被人动了手脚,掺入具有催情致幻功效的媚药。” 那人正是受长乐郡主指使,与她暗中合谋,故意将元瑶引去华音阁的小宫女。 白卿卿自知事情败落,立时瘫软在地,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求太后娘娘饶臣妾一命。” “陛下年轻气盛,平素你引诱他流连后宫也就罢了,如今还想着用媚药这等下三滥的玩意儿损伤陛下龙体,本宫今日就扒了你这张狐狸皮。”李太后神色漠然,又道,“况且此事牵连到其他宫妃,本宫容不得你在宫中兴风作浪。” 最重要的,是给谢晗一个交代。 李太后抚了抚袖口的银线暗纹,“念在你伺候过陛下一场,可以留具全尸,赐白氏鸩酒一杯。” 宫人上前拉她,白卿卿哭得嗓子都哑了,只一个劲地求饶:“太后娘娘,臣妾真的知错了,陛下,求您救救臣妾。” 赵琛已得知事情原委,面上无半分动容,这女子为了争宠,竟然这般算计他。 坐在一旁全程吃瓜的元瑶慢慢理清思绪,隐约又觉得不对劲,她和白美人平素无冤无仇,白氏何苦自毁前程,摆她一道? 眼看就要被拖出永安宫,白卿卿心一横,高声道:“臣妾死不足惜,可臣妾还有话要对陛下说。并非臣妾有意谋害龙体,而是受长乐郡主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贱婢!胡乱攀咬!”李太后又惊又怒,“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且慢。”谢晗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旋即,宫人们都停下了动作。 他解下佩刀交给小黄门,不疾不徐进入殿内,向李太后和陛下行军礼,“臣奉命执掌禁军,戍卫天子,宫中有人胆敢以下犯上,臣窃以为,不可不彻查到底。” 白卿卿仿佛看见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道:“宣平侯,当真是长乐郡主致使妾这样做的,妾与元昭容并无过节,若不是长乐郡主以家中幼妹性命胁迫,妾断然不会害她。” “空口无凭,臣不能偏信白娘子一面之词。”谢晗勾了勾唇角,望向李太后,“不如,请太后娘娘宣召长乐郡主。” 李太后脸色铁青,吩咐女官,“宣长乐郡主。” 半刻钟后,赵清芷随女官进到内殿,从容不迫向众人敛衽施礼。 从得知太后传召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晓白氏将事情吐露得一干二净,自己是摘不出来了。 “昨日的事,的确是我让白氏在熏香中动了手脚,又想法子支走元氏身边的宫女,将她骗至华音阁。”赵清芷道,“至于我这样做的缘由,想必宣平侯应该很清楚,太后娘娘也清楚。” “我做错了事,甘愿受罚,只是白氏污蔑我用家人胁迫她,我不认。”赵清芷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回到洛京不久,白氏主动寻到我,说自己在宫中尚无根基,愿意为我差遣,希望我能提供庇佑予她。 “一开始,我并未答应她,为了表露心意,登基大典上,她趁刺客行刺之时,伸手推了元氏一把……” 余下的事,无需她细说,在场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殿中阒静,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良久以后,李太后的声音响起,“原是本宫看走了眼,以为你是个纯善的孩子,却没想到,你一时心生歹意,竟敢用催情香设计陛下,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赵清芷下跪朝她拜了三拜,“臣女有负太后娘娘厚爱,求太后责罚。” “依照宫规,杖笞二十下,逐出宫。”李太后低叹,“念在你父亲与先帝是嫡亲手足,他膝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杖笞可减免十下,但从今往后,你不得踏足洛京半步。” 女官上前,将她带至殿外行刑。 李太后眉宇间难掩倦色,“此事不得外传,本宫也乏了,陛下今日龙体欠安,不如罢了早朝,回紫宸殿休息。” 又对元瑶道:“你也受了惊吓,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今日下午会有马车送你们姐妹出宫。” 众人行礼告退,各自散去,元瑶走到石阶下,听到耳畔传来赵清芷的呼痛声,心中有一丝怅然,却没有回首。 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不会怨憎赵清芷,与这位长乐郡主,大抵今生不会再有交集。 千重宫阙俱掩盖在皑皑素雪之下,元瑶没有传唤步辇,循着来时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第50页 行到无人处时,有人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外头这么冷,怎么不传轿子?” 想起昨日的事,元瑶有点儿不好意思,想要挣开他,谢晗又道:“怎么了?” 她小声答道:“会被别人看到。” 这处本就僻静,又逢大雪,压根就没人会路过,除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音笙。 “不会有人看见。”他剑眉一扬。 元瑶不想与他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觉得他今日心情不错,便问:“是有什么让你高兴的事吗?” “昨夜传回军报,凉州大捷,时晔率兵将四万突厥精锐主力斩于马下。”谢晗道,“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场胜仗,想来会重视一些。时晔立了功,又赶上岁末,应该再过不久,他就会来洛京了。” “当真?”元瑶杏眸微弯。 谢晗牵着她往前行去,“瑶瑶,我何时骗过你?” “那太好了!我一定要……”想起音笙就在两人身后,元瑶当即噤声,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谢晗温声问:“要什么?” 看他这模样,多半还没察觉出音笙与时晔之间的事,就算她有心告诉他,可也不好当着音笙的面谈论女儿家的旖旎心思,只好含糊地应付道:“我思念家乡,想请时将军帮忙带一些凉州的特产回来。” “稍后我回信给他时,会说明此事。”谢晗为她拂去披风上的落雪,“年关将近,这段时日我有些忙,大约抽不出太多时间去清羽峰探望你。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待你们落下脚,便会对外宣称元二姑娘病殁的消息,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清桐殿。 “打算送给你的剑穗,我已经做好一半了,兴许能赶在除夕之前送给你。”元瑶停下脚步,慢慢抽回手,“你回去罢。” “好,你不必担心元先生的安危,宫中有我在。”谢晗交代她,“最迟不过除夕,我会去清羽峰看望你。” 说罢,与她道别,转身离去。 蓦地,一具温热的身子从背后贴上来,元瑶环住他的窄腰,“离除夕还有七八天呢,要等这么久。” 谢晗哑然失笑,心中柔情万千,想安抚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小会儿,元瑶松开手,轻轻道:“好了,你回去罢,这次我真的不留你了。” 可当他走后很远以后,回首望去时,那抹茜色身影依然伫立在原地。 大雪簌簌而落,过去二十余年的岁月里,他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宁静过。 嘉平十九年,深冬,昭容元氏携久病未愈的幼妹乘马车离宫,奉旨前往清羽峰修行。 尽管关于这位元昭容受陛下厌弃的缘由,众说纷纭,但世人提到此事,无不惋惜。 清羽峰的大相国寺香火灵验,前来求神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寺庙修得气派不说,元瑶姐妹两住的两间寮房临绝壁而筑,窗外青山覆雪,景色极佳。 为了装病,元欢在床上躺了有段时日,好不容易捱到离开宫,立即约上云珠与音笙一起去攒雪人。 担心周围有李太后的眼线,元瑶拦住不让,音笙悄声告诉她:“元娘子请放心,这附近的人,家主都已清理过一遍了。” 小孩子天□□玩,元瑶便不拘着她,随她与云珠她们。 过不久,屋外传来一声轻呼,元瑶推开门,见远处立着一个小沙弥,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生得甚是清俊,他伸手摸了摸额头,长长的羽睫上挂着雪沫,应是方才被雪团砸到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瑶妹:今天也是吃瓜看戏的一天 第31章 假死 “抱歉呀,我不是故意的。”元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急切地问,“小师父,你没事吧?” 小沙弥双掌合十,温言道:“阿弥陀佛,小僧无事。” 附近都是谢晗派来的护卫,小沙弥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走进来,而没有被拦下,想必,这半大的孩子与谢晗有些关系。 看他这年岁,不可能是谢晗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元瑶心中困惑,走出去,与那小沙弥见礼,“小师父冒雪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女子未施脂粉,杏眸柳眉,鼻梁秀挺,唇若点朱,像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九天神女,小沙弥低下头,取出藏在袖中的一个纸包,双手递过去,“小僧名唤阿瑀,负责打扫后山的寮房。寺里斋饭简陋,贵人是从宫中来的,多有不便,故想送些糕饼给贵人。” 未曾想到居然是这个缘由,元瑶收下,柔声与他道谢,邀请他进屋吃茶。 小沙弥婉言谢拒,转身循着原路回去了。 元瑶目送他离去后,揽过元欢的肩,轻轻一拍,“回屋去吧,这几日,可不许再跑出来了。” 元欢道:“阿姐,那小师父好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我瞧他分明还有别的话要说,欲言而止。” 元瑶说:“兴许是想打听什么事情。” 进了寮房,元瑶打开纸包,里面装着八块芙蓉糕,上头还撒了糖霜。 音笙取来银针,确认无毒后,询问如何处置,元瑶想了想,“那小沙弥看起来也不像包藏害人之心,不如先放着,看他还会不会再来。” 果真,翌日,小沙弥又送来一包笋干,除了客气寒暄,依然没有说什么话。 第51页 元瑶心生困惑,狐疑地盯着音笙,“你当真不认识这个小沙弥吗?我总觉得,他与你家家主认识。” 音笙抿唇轻笑,解释道:“奴婢毕竟是女子,跟在家主身边行事多有不便,此前几次,家主入京述职,都不会带上奴婢。奴婢当真不清楚,家主在洛京中结识了哪些人。” 见她容色诚恳,不像是在说谎,元瑶按耐住好奇,不继续追问下去。 再过几日,谢晗会来清羽峰,等到那时,她亲自问他便是。 约定好送元欢离京的日子快到了,元瑶将她看的极严,白日不许出屋,等到入夜后,才允许她去院子里透透气。 元欢虽憋得难受,可也明白长姐这般谋划,全然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乖乖配合。 这天傍晚,元欢披上斗篷在院子里散步,柴扉外传来窸窣动静,她轻踮脚尖走过去,将那小沙弥抓了个正着。 元欢轻声问:“小师父,你为何每天都来送东西?” 小姑娘形容消瘦,看起来病恹恹的,声音有气无力,小沙弥看着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有些赧然。 他认得她,她是元娘子的堂妹,听说因为害了重病,才被送来清羽峰。 元欢有意揶揄他,“你……你是不是看上我家阿姐了?” 小沙弥大惊,压低声音,“贵人,此话不能乱说,小僧是出家人,不可动凡心。” 元欢忍住笑意,“那是什么原因?你若不说,我便当是方才那个理由,待会儿就回去告诉阿姐,让她不许你再靠近这间院子。” 小沙弥急得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听闻贵人是从宫中来的,小僧想向贵人打听宣平侯的消息。” “你认识谢侯爷?” 小沙弥点了点头。 忽然,远处传来洪亮爽朗的叱骂声,“阿瑀,你又去何处了?今天劈柴挑水的活还没干完,别想着偷懒。” 元欢害怕那僧人闯进来,与那小沙弥道:“我知晓了,等有机会我再与你细说。” 说完,将两扇柴扉一合,快步回了寮房。 空气里残留一缕淡淡白梅香,小沙弥愣了片刻,转身往回走,应道:“师叔,我马上就来。” 接下来两天,他被师叔扣在后山干活,再去元娘子住的那间院子送东西时,却被告知她的小堂妹病情忽然加剧,于今天清早去了。 素色经幡挂满了一整个院子,有僧人在诵经,元娘子哭得眼睛又红又肿,请他进去一叙。 他看见小姑娘的尸身平放在罗汉床上,穿着的仍然还是那绯色衣裳,双眸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她的心口处再无半点起伏。 小沙弥忽然有些难过,双掌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元瑶将他带到内室,哑着嗓子道:“舍妹临去前,与我说过了,她答应了要告诉你宣平侯的消息,只是一直没等到你来……” “元娘子。”小沙弥喃喃道,“可否告诉小僧令妹的名字?小僧想为她供奉一盏长明灯。” 元瑶没料到他竟会这个念头,不过既然选择了让小堂妹假死,将戏做足一点也好,便说:“她叫元欢。” 又问:“小师父,你叫阿瑀对不对?” 小沙弥轻轻点了点头。 元瑶柔声问他:“你是如何认识他的?能与我说一说吗?” 阿瑀想了想,觉得这位元娘子并非坏人,于是答道:“嘉平十六年初春,大梁与突厥打了一场胜仗,当时宣平侯来到大相国寺,想为阵亡在凉州的将士们办一场法事,师叔让我去帮忙打点众僧的斋饭。” “我提着一桶热粥,不小心洒了出来,被大和尚训斥,罚跪在后山,是宣平侯出面为我解了围。他见我衣着单薄,又赠了我一身御寒的衣裳。不久之后,他便回了凉州,我再未见到过他。”阿瑀说,“元娘子,我一直想当面向他道谢,只是不知宣平侯他何时才会再来大相国寺。你们是宫中来的贵人,兴许会提前知道一点消息,故而想向你们打听打听。” 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元瑶不便告诉他自己与谢晗的关系,便对他说:“我也不知晓,不过,如果他过来了的话,我让侍女知会你一声,如何?” 算算日子,谢晗大约再过两天就会来清羽峰,到时让音笙去通知他一声。 阿瑀点头,感激地向她道谢。 送走小沙弥,元瑶又回到布置简陋的灵堂,这会儿,宫中的使者刚好也到了,李太后身边一位姓宋的年长女官领着几位小黄门向她见礼。 除夕将近,任谁都觉得这桩差事晦气,且元欢害病的情形,宫中有目共睹,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突然病逝亦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宋氏是懂医术的,先是去看了看罗汉床上的尸身,仔细探了呼吸和脉搏,回过身,对元瑶行了个礼,“元二姑娘已经去了,请元娘子节哀。” 元瑶用锦帕揩去泪,抽噎着道:“阿欢福薄,突然在佛寺里去了,时值寒冬,兖州路途遥遥,无法送她回归土安葬。能否请宋姑姑帮忙捎句话,就说,妾想在京郊寻一块地,就近安厝舍妹的棺椁。” 宋氏出言宽慰她一番,又说,李太后正是此意,不便将元二姑娘的灵柩送回兖州,不若就葬在京郊。且在大相国寺停灵太久,对神佛多有不敬,还是尽早入土而安。 假死药只能维系十二个时辰,元瑶正愁怎么让棺椁尽快松下山,不曾想,李太后竟自己提出来了。 第52页 宋氏没告诉她,实则是因为李太后近来梦魇之症愈加严重,坚信司天监所言,只有与她命数相克之人尽快入了轮回,才能破开此局。 因李太后吩咐下葬之事要尽快,当天夜里,便将尸身放进棺椁封棺,只待明日天亮便送下山。 宋氏在寮房住了一宿,当夜窗外风声呜咽,如幼女低低哭泣,哀怨不已,又想起元欢是中元节所生,心中更加惊惧,睁眼熬到天亮,忙起身使唤小黄门办事。 元瑶没有同行,吩咐音笙跟着下山。 棺椁上有透气孔,待落葬以后,京郊自会有人接应,用另一具尸首瞒天过海,将元欢救出,送去凉州。 过段时日,她再以让云珠回家婚配为由,将云珠送去凉州,照看元欢。 至于元小娘子那位被扣在宫中的义父,着实令她有些头疼…… 同样的法子不可能用两遍,况且她已经离开宫中,很难再与元徵见上一面。 元瑶拢了拢披风,轻叹:“你放心,我既然用了你这具身体,就一定会帮你把故人照顾好。” 转身回小院时,门口摆着一束白梅,幽幽冷香沁人心脾,应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雪地里,有一行稍小的足迹,一路蜿蜒去了后山。 及至午后,音笙才回到清羽峰,宋氏借口身子不适,先行回了宫,只留下一个小黄门给她答复。 元瑶便问那小黄门,棺椁葬在何处,香烛纸钱等物可有准备齐全。 小黄门一一答过,见她再度垂泪,心想这位元娘子素来与堂妹感情深厚,忽然就孤零零一个人了,着实有些可怜。 元瑶打赏了他一些银钱,命护卫送他下山。 然后,又把音笙唤到房里,“如何?” “元娘子放心,都办好了。”音笙将热水浸泡后的巾布拧干,递给她,“敷一敷眼睛吧。” 元瑶稍稍舒了一口气,又道:“谢侯爷可有跟你说,他什么时候过来?” 音笙含笑道:“奴婢也无从得知,想来,应该就在这两天。” 谢晗与她约定最迟不过除夕,今儿是腊月二十六,算算日子,的确快了。 第32章 除夕 一直等到除夕当天,谢晗都没有出现。 元瑶不免有些失望,音笙看出她容色不对劲,便说她去找护卫打听一下,元瑶却道:“他乐意来便来,不乐意来便不来,我也不催他。” 黄昏时,阿瑀给她们送来团圆饭,除了几样素菜以外,还有三枚煮熟的鸡蛋。 阿瑀悄声交代她:“元娘子,寺里不许见荤腥,这几枚鸡子是我瞒着师叔偷藏下来的,还请元娘子莫要说出去。” 元瑶笑了笑,取出红纸包好的银角子,放到他手里,“给你的压岁钱。” 阿瑀连连摇头,“元娘子,我是出家人,不能收这些身外之物。”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元瑶忍俊不禁,“你若是不收下,等下次宣平侯再来清羽峰,我就不告诉你他的行踪了。” 阿瑀被她威逼着收好压岁钱,再三道过谢,提着防风灯笼冒雪回去了。 待小沙弥离开后,音笙端着铜盆送来热水和巾栉,伺候她盥洗。 按照大梁的习俗,今夜是要守岁到子时的,元瑶心绪低落,加之音笙和云珠都不是爱闹腾的性子,众人各自回房,早早便歇下了。 她拥着被衾躺在床上,愣是没有半点睡意,思绪千回百转,谢晗他一向守诺,为何突然无故失约? 心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莫非,他将那白月光寻了回来? 元瑶很快又否定这个想法,虽说原著坑了,时间线只写到熙和元年仲春,元小娘子回宫后与渣皇帝再生纠葛,被灌堕胎药,可也没有提到谢晗与白月光重逢的故事。 好端端的,想他作甚,她将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逼迫自己忘却这些烦心事,在风雪交加的除夕夜里,慢慢攒出一点睡意。 外间传来轻微的推门声,只一瞬,便止住了,元瑶迷迷糊糊睁开眼,“音笙?还是云珠?” “瑶瑶,是我。” 就着火折子点亮烛台后,谢晗这才解下大氅,掸落积雪,他的眉毛和鬓发伤都挂着雪沫,显然是连夜冒雪上山。 元瑶坐起身,纵然心里欢喜得很,面上却不肯轻易表露出来,淡淡瞥他一眼:“这深更半夜的,谢侯爷怎么来了?” 他也没走近,拉了一条长凳过去,大马金刀坐下,“抱歉,原本答应了要在除夕之前过来探望你,因朝中有事耽搁,让你久等了。” 元瑶撇了撇嘴,“我才没有等你,清羽峰比宫中自在多了,我没有心思想这些旁的事。” 谢晗忍俊不禁,道:“好好,你没有等我,是我想见你,所以迫不及待在宫宴结束后乘马车出城,深夜来清羽峰。” 元瑶懒得与他争辩,见他面色苍白,融化的雪水濡湿鬓发,料想他上山时风雪肆虐,必定吃了一番苦头。 寺里不比宫中有地龙可以取暖,况且山里温度本就比山下低,她这屋子里也不算暖和。 元瑶掀开被衾,趿拉着绣鞋,把怀里揣着的汤婆子递给他,“给你。” 谢晗唇角微勾,“我不用,你拿着罢,我身上寒气还未散去,莫要靠近我。” 元瑶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山上没有郎中,我怕谢侯爷冻病了,平白无故遭一回罪。” 第53页 说完,又拿起斗篷披上,转身屋外去。 谢晗唤住她,“瑶瑶,你去哪儿?” 元瑶没回头,只道:“我去通知音笙一声,问问她小厨房有没有热汤可供她家家主沐浴。” 不多时,护卫将热水抬进房中,谢晗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换上烤干的衣裳,周身疲惫一扫而空。 元瑶迟迟没有回屋,与音笙挤在一张床上,大有今夜要与她共寝到天明的架势。 音笙可不敢收留她,小心翼翼地劝道:“元娘子,还是回去罢,要不然待会儿家主就该寻过来了。”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外间响起叩门声。 元瑶抿着朱唇,音笙柔声说:“奴婢知道元娘子心里生闷气,可家主他常年混迹军中,当真不懂女儿家的婉转心思,若是元娘子心中藏着话,不妨与他当面直说。” 她觑了觑元瑶的神色,轻轻拉起她,带她往门边走去。 谢晗提着防风灯笼,在门外低声道:“音笙这间屋子小,两个人待一块儿挤,还是回去罢。你若不想见我,我自会寻个去处将就一宿,决计不再惹你生气了。” 元瑶打开门,面上无什么表情,“云珠睡得浅,你别把她吵醒来了,不然我也不知要怎么与她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谢晗立在门口,“我今日收到信,元二姑娘到了宁州地界,因北境连日大雪,官道被封,大约还得过上一月才能回凉州,到时宋老将军会亲自去接她。” 当初谢晗与她商讨过,元欢既是假死,便不能再回兖州,以免被人识出。 恰好元将军有一位旧部仍在凉州军中任职,年近不惑,膝下无所出。那位将军与元小娘子的父亲出生入死多年,又与谢晗有些交情,不如就此将元欢托付给他,对外只称是收养的孤女。 元瑶看着他,“阿欢能顺利离京,多谢你的襄助。” “我说过的,你不必与我客气。”谢晗道,“你若有什么要求,今后直接提出来。” 元瑶莞尔道:“我可不敢使唤谢侯爷。” “旁人当然使唤不动我,只有你可以。”谢晗上前,勾住她的小拇指,“瑶瑶,不要生气了,冀州那边出了点事,过几日,我要去趟冀州,暂时不知何时能回来。” 提到冀州,元瑶便想起来了,敢情他这些天都被渣皇帝扣在宫中处理一桩棘手的烂摊子。 冀州地处西北方,与洛京相去不过百余里,历来屯重兵,是负责戍卫帝都京畿重镇。冀州刺史贺恒骁勇善战,于朝廷南迁,突厥兵临城下之际坚守帝都,绝不投降外敌。 可此人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喜好敛财,闹得冀州百姓民怨沸天,因他军功赫赫,两任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数日前,上百持锄头柴刀的百姓冲入刺史府,势要活捉贺恒,却遭贺恒的近卫痛下毒手,死伤近半。 贺恒原想把这件事压下,但终究还是传了出去,赵琛不得不对他处以刑罚,为表公正,派出使者前往冀州查探此事。 而被渣皇帝选中的朝臣,正是谢晗。 这些都是书中剧情,元瑶思忖片刻,对他道:“冀州刺史贺恒此人在朝中根基深厚,你莫要与他硬碰,不如直接寻访百姓,收集好他的罪证,再呈给陛下。” “瑶瑶……”谢晗眸光一沉,“你如何知道我要去调查贺恒?” 此事机密,皇帝下令不得外传,故而他才没有给清羽峰这边传报行踪。 这时元瑶突然反应过来,她似乎剧透了? 她立即牵住谢晗的手,试图蒙混过去,“我梦见你去冀州了,不过随口一说,就跟上次我梦见太子门客要行刺陛下一样。” 怕他不信,元瑶又主动圈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怀里,“音笙说,让我有话便直接对你说,不要藏在心里。这些天你一直没有来,我的确生气,不过念在你陪我过除夕的份上,总之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谢晗半信半疑,与她说道:“朝中的事,与你无关,不要总想这些。” 更漏迟迟,谢晗估摸着子时将近,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每到除夕夜子时,洛京城里都会有焰火,想不想看?” 元瑶惊叹,原来古人也要守岁到十二点,然后放烟花庆祝。 待她点头,谢晗为她穿好衣裳,用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带她绕到后山的一座八角小凉亭里。 此处临绝壁而建,观景极佳,可俯瞰洛京全貌。 风雪已经止住了,寂静的夜里,元瑶并不觉得冷,惊奇地问:“你是何时发现这处好地方的?” “半个时辰前。”谢晗笑着道,“为了早些赶到,我没有走山道,而是从后山绕上来,刚好路过此处。” 一簇焰火腾空而起,绚烂转瞬即逝。 继而,万千朵焰火凌空绽放,照得白昼如夜,喧嚣的爆竹声自远处传来,预兆着新的一年到了。 谢晗自身后拥着她,听见她对自己说:“谢侯爷,新春快乐。” 他没有接话,静静地与她同看这锦绣山河,人间烟火。 很久过后,一切重归沉寂,他抱着她回到屋里,蹑手蹑脚将她放在床上,原以为她已经睡熟了,却不想,她忽然睁开眸,牵住他的衣袂,“外头天寒地冻的,今夜你就宿在这里罢,别折腾挪地方了。” 谢晗定定看着她,“不生气了?” 第54页 元瑶小声道:“昨天的气不能留到今天,再说了,总是生气,容易变老变丑。” 她既已开口挽留,谢晗便没有拒绝的理,合衣躺在她身侧,没有解下外衫。 两人各自分睡一边,谁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不多时,谢晗听到清浅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 他亦有些疲倦,先在宫宴上应付同僚,而后又深夜出城,冒雪爬山来见她。 天光熹微时,元瑶率先醒来,发现自己滚到了他怀里,手臂还好巧不巧搭在他的腰上,姿势极尽暧昧。 不得不说,谢晗的腰真得很细,不愧是常年习武之人。 她小心翼翼抽回手,发觉眼前那枚喉结上下滑了滑,而后谢晗睁开眼,“醒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元瑶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翻身背对他,又想起那天在听雪斋,明明他也动了情,却不肯有进一步动作,甚至还给她喂了一枚解毒药丸子,不由面上微微发烫。 片刻后,那温热的身体贴过来,“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声音低沉悦耳,微微带一丝沙哑,简直要命。 元瑶双手捂脸,“你以前有过别的女人吗?” “没有。”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外,她追问道:“为什么?” 以他的权势地位,只要他想,床上不会缺女人。 “我投军那年十四岁,从伍长一步步做起,战场万般凶险,熬过了今天,还不知晓明天能不能活下来。到后来,手里有了点兵士,想的是怎样把突厥人赶出去,自然没有心思耽于私事。” “那现在呢?”她的声音细细的。 他缓了缓,才低声道:“瑶瑶,再睡会儿罢。” 元瑶转过身,臻首靠在他的肩上,明知道他在极力忍耐,却故意起了坏心思捉弄他,想看看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直至后来,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脸颊,她顺势伸手勾住他的颈项,一切就此引燃。 第33章 破绽 随着两人动作,谢晗衣襟大敞,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膛,旧伤密密麻麻纵横交错,有刀剑伤,也有羽箭留下的疤,元瑶一道一道抚摸过去。 “是不是很难看?”他问。 她摇头,“以后尽量别再受伤了。” 闻言,谢晗低头啄吻她白皙的耳垂,答了一个字,好。 其实这事儿,他们两人都没有经验,元瑶闭上眼,任由他引导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丝毫力气也无,像是浸在热水之中。 这时,外间忽传来窃窃交谈声,紧着,便是叩门的动静,“元娘子,您醒了吗?” 她蓦地惊醒,正对上谢晗黑沉沉的眸子。 天啊,她在做什么! 门外,音笙又道:“娘子,阿瑀小师父又来送东西了。” 元瑶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推谢晗,“音笙在外头。” 他没料到这等紧要关头居然有人打扰,只能极力克制住冲动,替她将寝衣拢好,低声道:“去罢。” 元瑶飞快下床,穿好绣鞋,披上衣裳,以五指为梳拨了拨头发,佯装镇定道,“马上就来。” 她做这些事花了点时间,打开门后,见音笙和阿瑀立在廊下,阿瑀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 阿瑀把竹篮递给她,里面放着十数枝白梅,“元娘子,后山的白梅开花了,我特意折了几枝,这些是送给你的。” 元瑶向他道谢,又问他用过早饭没有,阿瑀说他已用过朝食,还要回去做早课,便不打扰了。 送走阿瑀后,她抽出两枝白梅,把剩下的连同竹篮一并交给音笙,低声道:“你看着云珠一点儿,让她莫要来我房里。” 知晓她和谢晗关系的人并不多,除了皇帝母子,尚宫冯氏,长乐郡主赵清芷,便是音笙和时晔。 她不想让云珠也卷到这桩秘辛里来,有的时候,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回到房里,谢晗倚在床头,衣襟仍是散着,端的一副风流模样。 元瑶有些赧然,不敢把视线往他身上放,快步行到桌边,将白梅插在天青色净瓶里,听见他道:“这白梅是音笙方才去摘的吗?” “是一位名唤阿瑀的小沙弥送来的。”元瑶想起答应过阿瑀的事,“对了,这位小师父想见一见你,你今日有空么?若是有空,便去宝殿进香,我好知会他去宝殿寻你,我这里毕竟不方便让你们见面。” “阿瑀?”谢晗眸光略微一沉。 “对的。”元瑶回首看着他,“你认识他么?” 谢晗却道:“不认识。” 她敢笃定,这个男人没有说实话,不过他既然选择相瞒,定是有不便告知之处,元瑶也懒得追问,用小银剪子绞下多余的花骨朵。 男人那炙热的胸膛从背后贴了上来,谢晗将下颔轻轻抵在她的玉肩,没有说话。 元瑶被他抱在怀里,有点儿热,不过他瞒着自己与阿瑀相识这事儿,让她微微有些不快,便说:“你再去睡会儿。” 谢晗唇角微微扬起,“睡不着了。” 他没用什么力气,只虚虚揽着,元瑶挣开他的怀抱,快步往外间走去,“那我让音笙送点热水过来。” 谢晗听出她话中的婉拒之意,没有勉强,只无奈地笑了笑。 再进内室时,他已将衣裳穿戴齐整,元瑶放下盛着热水的铜盆,唤他过去洗漱,而后坐回妆台前,对着铜镜里那昳丽的眉眼兀自出神。 第55页 寮房里原本没有妆台和铜镜等闺房物件,音笙与负责接待的僧人说过几次,才给她添置上。 谢晗行至她身后,柔声解释道:“瑶瑶,我知道你心思聪慧,这些小伎俩瞒不过你。我的确与阿瑀相识,嘉平十六年春,我第一次来大相国寺,请住持为阵亡的兵士们办一场法事,超度英灵,因此认识了阿瑀。” “那时候他还只有九岁,差不多与元二姑娘一般大,做错了事,被管事的僧人罚跪。初春刚至,山上本就寒冷,他仅着薄薄单衣,看起来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便出面,与那大和尚打了一声招呼,命亲卫把阿瑀送去我的寮房歇息,并送了他一身御寒的衣裳。” 他说的与阿瑀所说,一字不差,至少在结缘的事由上没有欺瞒她。 元瑶佯装生气,睨他一眼,“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谢晗道:“我这样做,自是有缘由的,待将来时机合适了,我必定和盘托出。只有一点,你切莫乱猜,阿瑀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 元瑶也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他既不愿意相告,她也不继续逼问,拿起篦子,解开发带,满头青丝徐徐倾泻。 谢晗瞧出她心里的心多少消了一些,正欲开口,元瑶把篦子塞到他手里,“如果今天谢侯爷给我梳头赔罪,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放心里了。” 他哪里做过这等细致活计,手笨脚拙地给她梳头,偏偏她的长发顺滑得跟锦缎似的,绾好这一绺,那一绺又散了。 元瑶眼角眉梢含着笑意,见他实在没辙,终于开口:“好了,我自己来吧。” 谢晗把长发交给她,余光瞥见半开的妆奁里有一枚绛色剑穗,做工精巧,串着两枚玉珠子。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忙把妆奁合上,谢晗笑着道:“送给我的?” “才不是。” “难不成……是给音笙的?”他故意停顿片刻,“可惜了,音笙擅长使暗器,并不常用刀剑。” 元瑶说:“你别瞎猜了。” 过了小会儿,小声问他:“你的字是什么?我总是连名带姓唤你,似乎不太好。” “行之,勤而行之。”他答道。 元瑶默默记下,心道,他的字寓意还挺不错的,刻在那两枚玉珠子上,讨个好兆头。 不多时,音笙将早饭送来,两人一并用过膳,元瑶提醒他要不要见那位小沙弥,又说,人家小师父是想给他道个谢,并无恶意。 谢晗却道,他还要在清羽峰上待两日,临走前,再见一面也不迟。 又与她说了一些宫中的事,长乐郡主被送去宁州,李太后原想直接下令处死白氏,意外得知白氏已有身孕,念及皇帝加冠三年有余,膝下仍无所出,故留了白氏一命,褫夺封号,关在冷宫,待生产后再做处置。 他得知元小娘子的义父被李太后拘在后苑的一间废弃园子里,前去探视过一次,元徵目前安然无虞。 “元先生知晓你出宫了,心里很记挂你。”谢晗沉声道,“瑶瑶,你抽空给他写封家书,我捎回宫中,也好让他落心。” 元瑶应下,不过她与书中这位义父只见过一面,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不咸不淡寒暄几句,无外乎保重身子云云。 谢晗观摩她提笔写字,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你的字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君,自我反省中感谢在20200729 23:45:47~20200731 23:3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慧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记忆 “怎么了?写得不好看吗?”元瑶搁下紫毫,不明所以。 谢晗淡淡一笑,“无事,只是觉得你的字遒劲苍逸,若非亲眼所见,便要以为是出自男子之手。” 元瑶蓦地反应过来,书中虽未明确提到过元小娘子的字迹,但她见过小堂妹抄经书,写的是一笔端丽清秀的簪花小楷,按理说姊妹两的字迹应该相差无几。 好在谢晗并未在这件事上继续追问,他将墨迹已干的花笺叠好,放入信封中,又道:“等后日我回了宫,就将此信转交元先生。” 元瑶想快点儿蒙混过去,点头称好。 寺里无趣得很,两人用过早饭,谢晗在房里待到午后,便说想去后山走走,问她要不要一起同行。 山里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积雪堪堪齐膝盖深,元瑶便拒了他,说自己畏寒,不想出门。 谢晗也没勉强,带着两个亲卫,出了小院,往后山去了。 清羽峰的后山种着一大片白梅,梅林深处,有间草舍。 他命亲卫在梅林外等候,径自往林子深处的草舍行去,屋内有个僧人正在灶台前洒扫。 那僧人身形削瘦,唇色惨白,两颊隐隐透出青灰色,见他入内,双掌合十道:“宣平侯。” 谢晗抱拳还礼,“了空大师,许久不见了。” 环顾四周,不见那小沙弥的身影,稍稍放心了些,便又道:“阿瑀今日又去做功课了吗?” 了空答道:“这孩子勤快,虽未正式入空门,每天的功课是少不了的。” 厨房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了空将他领去堂屋,沏了一盏热茶,奉到他面前,“宣平侯救驾有功,深受陛下器重,今后打算在洛京长住下来吗?” 第56页 “暂无此打算。突厥虽退回塞外,可仍对北境虎视眈眈,河西尚不太平。”谢晗沉吟道,“冀州刺史贺恒搜刮民膏民脂,草菅人命,因他在朝中根基深厚,又有勤王之功,谁也不敢轻易啃这块硬骨头。陛下命我彻查此事,待这桩案子查清,洛京局势平定下来,我便回凉州。” 了空微微一笑,“带着那位元娘子一起走吗?” 谢晗道:“她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不能弃她不顾。” 了空未置可否,默了片刻,才道:“宣平侯,可否烦请你你把阿瑀也一并带上?我时日无多,不知还能照看他到几时,待将来我去了,他孤身一人在清羽峰,也没个依靠。” “我养了他十数年,平日虽待他严厉,可心里是极疼他的。如今我快要去了,应该为他多做些打算。”他淡淡道,“您是个好人,顾念先帝的恩情,必定会善待阿瑀。” 谢晗嘴唇翕动,尚未来得及开口宽慰他,便听见他说,“您不必再花费心思为我请郎中了,生死自有命。” “若您愿意,我便和阿瑀说。若您不愿,也无事,我会送他下山,让他学一门谋生手艺,日后也可自谋生路。” 谢晗看着他:“我会照顾好他。” 得到他的承诺,了空终于放心,再度向他行礼,“宣平侯,请回吧,再过一炷香,阿瑀也该回来了。” 谢晗并未多做停留,抱拳还礼,起身离去。 距离他第一次来这间草舍,已过去大半年有余。 那天黄昏他执着先帝的密旨,叩开草舍的小木门,名唤了空的僧人接待了他。 那僧人看起来形容憔悴,像是病了多时,仔细询问过他的身份,便又问,如今天下局势如何? 他答,突厥退至云州,北境尚未完全收复,三皇子与太子双双斗败殒命,陛下已立五皇子为储君。 了空若有所思,交给他一封信,说是阿瑀生母当年临终前绝笔,请他务必转交陛下。 那天他并未见到阿瑀,下山后,吩咐亲卫将信函送去淮州行宫,旋即奔赴云州。 后来,直至先帝驾崩,再未提过要将这流落在外的骨血接回宫中,只嘱托他,代自己照看好阿瑀。 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他和了空。 回到小院,元瑶正在午睡,眉眼娴静,少了几分往昔的秾艳。 谢晗走到床边坐下,静默端详她的睡颜。 饶是他再驽钝,也能觉察出她的变化,去岁洛京一别后,桓城别院重逢时,她非但不再抗拒与他相处,甚至偶尔还会有意讨好他。 他虽不清楚,她的改变从而来,可他内心更希望见到她像现在这样,及时舍弃无果的缘分,不困囿于前尘。 元瑶醒来时,望见他坐在一旁,眸光深邃。 “你回来了呀。”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调软软糯糯的,“后山好玩吗?” 谢晗摇头,笑着道:“不好玩,除了苍茫青山,就是皑皑大雪。” 元瑶有点儿口渴,半支起身,想找杯水喝,“是不好玩,这清羽峰虽无趣,却也少了许多糟心事。” 谢晗会意,端起茶杯递到她唇边,“瑶瑶,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元瑶思索了小会儿,除了桓城别院和洛京,她还没有在其他地方长待过,也不太了解。 若一定要说个地名,那还是选凉州,那儿是元小娘子的故乡,也是小堂妹的落脚处,若她能去凉州,便可以和小堂妹做个伴儿。 不过,她并不奢望谢晗能把她弄到凉州去,只要他留在洛京,那么她就不可能离开清羽峰。 “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她轻轻道,“清羽峰便很好。” 谢晗看着她,到底没有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如果他有办法带她去凉州,她愿意不愿和他一块儿走? “谢侯爷,你这次去冀州,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谢晗收回心绪,道:“短则半月,长则一月,不会太久。” 元瑶估摸了一下时间线,若按照原书剧情,他回来时正好赶上元小娘子闹绝食要回宫,谢晗拿她没办法,只好将她送了回去。 令她感到疑惑的是,谢晗对于元小娘子提出的想要回宫这个请求,一直不肯同意,连之前元小娘子闹出过自残举动,被侍女拦下来,也没有换来他的同意。 不知为何,唯独那一次,他居然点了头。 元瑶又想,大抵他被原主折腾得没了耐心,毕竟这世上美人千千万万,不乏容貌相似者。 心中正想着这些,忽听见谢晗道:“你还记得……凉州吗?” 他的嗓音又低又缓,像是犹豫了会儿,才问出这句。 说来也怪,她穿成元小娘子后,承袭了原主的记忆,唯独对凉州的那段经历无什么印象,有的时候努力去回想,记忆却像被一团迷雾笼罩,朦朦胧胧的。 偶尔也会从迷雾里挣出一些回忆,譬如上次见元小娘子的义父时。 倘若谢晗追问,就像今天早上那样,她难保自己不露馅,于是道:“十二岁那年病了一场,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当初在洛京与她隔着屏风相见时,他曾得到同样的回答。 谢晗笑了笑,合衣躺在她身侧,“我累了,想歇息会儿。” 元瑶起身给他腾出地方,嗅到他衣袂间充盈着的淡淡梅香,“你去后山那片白梅林了吗?” 第57页 谢晗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元瑶穿好绣鞋,行至桌边,继续结那枚绛色剑穗,加上在玉珠刻字花费的功夫,估计得等到谢晗出差回来后才能送出。 不多时,他便睡着了,元瑶悄悄打量他的容貌,剑眉入鬓,鼻梁英挺,薄唇微微抿着,下颔弧线如刀削斧凿一般。 她收回视线,心道,的确是一张硬朗帅气的脸。 谢晗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约莫一盏茶过后,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立时惊醒,眸光侧过去,见元瑶坐在桌边结剑穗。 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谢晗便已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一个兵士单膝跪地,呈上密函。 谢晗阅过,剑眉微颦,冷冷道:“我知晓了。” 说完,转身回到内室,拿起披风,对元瑶解释道:“冀州那边情况有变,陛下命我即刻动身。” 他突然接到军令,便是一刻也耽误不得,元瑶踮着脚帮他系好披风,“雪天路滑,下山时多注意着点儿。” 又交待他:“记得早点儿回来。” “我答应你。”谢晗抱了抱她,又道,“再过十来天,时晔就要到洛京了,他给你捎了一些凉州的特产,到时会亲自送到清羽峰来。” 两人话别后,谢晗提着佩刀出门,大步流星而去。 元瑶轻轻叹了口气,好像与他认识以来,一直都是她目送他离开,他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忙。 赵琛并非一位勤政爱民的皇帝,可他依然尽心尽力辅佐这位陛下,平定叛乱,四处收拾乱摊子。 她觉得,他活得有点累。 有了除夕的前车之鉴,这次,他抵达冀州后,便立马修书一封到清羽峰,信中报了平安,又问她近来如何。 元瑶提笔回书,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宣纸,觉得啰嗦,又怕打扰他,思来想去,只回了一行小字,平安,勿念。 又过两日,云珠被送回了凉州,临告别前,元瑶告诉了她小堂妹假死的事,让她安心去照看元欢。 小沙弥阿瑀又来过好些次,因上次没有把谢晗的行踪透露给他,元瑶略有些愧疚,便让音笙下山采买的时候,挑了些小孩子爱吃的糕饼送给他。 转眼,上元节将近,前来寺里求姻缘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午后,元瑶在小院里修剪花枝,觑见一人自远处行来,手上提着东西,一身黑衣,正是小半年未见的时晔。 “时将军。”元瑶率先唤了他一声。 第35章 意外 时晔提着东西,向她抱拳见礼,“元娘子,可还安好?” 元瑶莞尔道:“一切都挺好的,时将军您快进来,我让音笙煮茶去。” 他与音笙也有小半年未见了,自是思念得很,随元瑶去到寮房里,甫落座,觑见她端着茶盏走出来,衣裳仍是素日穿惯了的青碧色,人却清减了一些。 音笙却没有分半点余光给他,轻轻放下茶盏,便又掀开帘拢,出去了。 时晔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收回视线,看着元瑶道:“听三哥说,元娘子是除夕前离宫的,寺里冷清,苦了元娘子。” 比起令人糟心的皇宫,元瑶宁愿在这里长住,小泥炉上的水开始煮沸了,她往炉里加了一块竹炭,道:“我喜欢清静,清羽峰便很好。” 顾视四周,居然不见音笙在屋里,这姑娘怎么跑出去了呢?时晔不可能像谢晗一样在这里过宿,天色一晚,他就得下山。 元瑶眨了眨眼,心生一计,对时晔道:“时将军,茶叶喝完了,烦请你稍后片刻,我去借点儿回来。” 说完,便起身出了门,也没管时晔同没同意。 她在另一间寮房里寻到音笙,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音笙当然不信她的说辞,元瑶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往外行去,“你净顾着开解我,也不晓得开解开解你自己。” “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当着面直说嘛。你只担心时家不愿意接纳你这样的儿媳,却没有想过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他若是当真那般在意家里人的看法,就不会偷偷跑到凉州从军,与时家断绝关系。” 眼看快要走到廊下,元瑶顺手将一朵梅花簪在她的发髻上,压低声音道:“音笙,去见见他罢,我当真要出趟门,去给阿瑀送点东西。” 时晔特地送来许多凉州当地的特产,她与音笙两个人吃不完,不如给阿瑀他们送去一些。 前两日放晴,满山的雪都融化了,通向后山的路铺着碎石子,并不难走。 元瑶从中挑出好几样果脯,重新用油纸包好,揣在袖中,随手拣了一顶幂篱戴在头上,往后山的梅林去了。 阿瑀告诉过她,他和师叔住在林子后方的一间草舍里,白梅落了一地,元瑶循着碎石子路的指引,这片林子很大,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着阿瑀提起过的草舍。 柴扉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元瑶轻轻唤了几声“阿瑀”,不见回应,料想屋里多半没有人,便把东西放到门口,等他们回来时,定能见着。 转过身,正巧与一个布袍僧人撞上,那僧人身高七尺,身形消瘦,颧骨高高凸起,两颊隐隐透出青灰色。 “阿弥陀佛。”他行了个礼,“施主应是元娘子吧?” 隔着幂篱的面纱,元瑶并不能将他的面容看得十分真切,好奇地道:“您怎么认得我?您就是阿瑀的师叔么?” 第58页 “我是阿瑀的师叔,这孩子近来时不时提起宫中有位元娘子来了清羽峰修行。”那僧人唇边浮上淡淡笑意,“我与阿瑀的住处甚是幽僻,施主能寻来此处,定是阿瑀告知的。故而我猜想,您应当就是那位元娘子。” 元瑶听阿瑀说过他这位师叔的法号,合掌还了一礼,“了空大师,打扰您了,妾并无恶意,只是想送些果脯。” 那僧人温言道:“多谢元娘子的好意,待阿瑀回来后,我将此事转告与他。” “既然阿瑀不在,我便不多加叨扰了,了空大师请回罢。” 走出两步,便被他唤住,那僧人追上她,双手呈来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元娘子平素对阿瑀多有照拂,我身无长物,思来想去,只有这串贴身佩戴多年的佛珠勉强还能拿得出手,若元娘子不嫌弃,还请您收下。” 元瑶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客气,连连对他道谢。 了空微微一笑,“希望这串佛珠能庇佑元娘子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瑶再度与他道别,沿着来时的路,往小院行去。 她先回房里取了茶罐抱在手中,佯装匆忙闯进室内,摘下幂篱,抬袖揩了揩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抱歉呀,时将军,我那位朋友住得远,让您久等。” 时晔含笑道:“无事,有劳元娘子了。” 这会儿音笙与他相对而坐,杏眸低垂,容色沉静。 她从元瑶手里接过茶罐,将茶叶碾碎,细细过筛一遍,用沸水点茶,先将一盏茶汤奉到元瑶面前,而后才给时晔端了一盏,“时将军,请用。” 看这情形,元瑶猜想她与时晔大约没有说什么话,不过时晔还会在洛京待上一段时日,不急于这一时。 坐了一阵,时晔起身道别,说明日还要入宫觐见陛下,不便在清羽峰久留。 元瑶笑了一笑,“时将军,您下次什么时候来呢?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帮妾捎一份东市的糖蒸酥酪?” 时晔会意,自是应允下来,再次前来拜访,是在上元节当天。 恰好那天,元瑶打发音笙下山采买胭脂香粉,又说云珠回了凉州,不放心音笙一个人前去,让时晔与她结伴同行,音笙到底没有拒绝,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山下集市。 送走两人后,元瑶回到房中,取出一个木匣,里面盛放着谢晗寄来的信。他的字很好看,行书笔势刚劲,如有横扫千军万马之势。 他是马奴出身,自幼没有上过私塾,要练出这样的字并不容易。 元瑶将信一封一封收好,在九九消寒图上又添一瓣梅花,心中盘算着,等这张九九消寒图画成,他也该回来了。 ———————— 永安宫,李太后静跪在佛龛前祷告,冯氏入内,低声禀报说陛下过来请安了。 李太后将三炷香插入小香炉中,将腕子递给冯氏,由她搀扶着缓缓起身,行到外殿,见赵琛正与殿下一个小宫女调笑。 那小宫女颇有几分姿色,碍于太后宫中森严规矩,并不敢真的展露笑意,饱满的樱桃唇轻轻抿着,眼角眉梢含羞带怯,自有一番风情。 李太后轻咳一声,赵琛立时回身向她行礼,“叩请母后安。” “侍奉不周,该罚,去殿外杖笞三十。”李太后冷冷瞥了那小宫女一眼,又叹息这个沉迷美色的草包儿子成不了气候。 杖笞三十下,可不是她们这些肌肤细嫩的宫人能承受得住的,小宫女怯怯地伏跪在地,“奴婢知错了,求太后娘娘饶命。” 说着,并向赵琛投去求援的目光,可惜方才还在与她有说有笑的皇帝陛下不为所动,漠然地看着她被拖去殿外。 李太后屏退宫人,单独与他说话,一开口便是训斥,赵琛耐着性子,煎熬着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李太后说:“白氏如何了?” 他及冠三年,膝下尚无所出,李太后自然将白氏腹中这点骨血看得重,若是个皇子,便是庶长子…… “冷宫不缺吃穿,宫人们不敢怠慢她,朕听御医说,她成日心绪凄迷,生育时恐怕会有些凶险。” “让御医好生调理,务必保她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李太后顿了顿,又道,“长乐虽然搅局,惹出大麻烦,不过念在凌王府送了白氏入宫,为陛下诞育皇嗣,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赵琛连声称是,不愿母亲过多地干涉他后宫的私事,话锋一转,“朕昨日收到谢晗的奏疏,他已陆续搜集到到冀州刺史贺恒欺压百姓搜刮民脂的罪证,再过十数天便能回京。” “贺恒年逾五旬,历经三朝,私下笼络朝臣,经营多年,朝中多的是愿意保他的人。”李太后风眸中透露出一丝算计,“相反,谢晗乃是后起之秀,他在朝中并无根基,让他去冀州调查,必定会惹怒贺恒,到时指不定有一出精彩大戏。” 她不放心赵琛的行事,叮嘱道:“到那时,等他们在朝堂上争执起来,你不要过早出面。若谢晗问起,你便只说贺恒是三朝重臣,甚得宣德帝与先帝器重,不敢轻易动他。” “贺恒必死无疑,临死之前还能为朕与母后所用,是他的福气。”赵琛带着讥笑,“朕怕他与谢晗撕咬不起来,索性添了一把柴。” 李太后望着他,“琛儿,你做了什么?” 赵琛把玩大拇指上的那枚青铜扳指,漫不经心地道:“母后只等着看戏便好。” 第59页 那枚扳指乃是调动赤影卫的信物,宫中禁军暂由宣平侯谢晗统帅,但赤影卫乃是隶属皇帝的贴身暗卫,不归他管辖,只听命于皇帝。 李太后心中浮上一丝不好的念头,“你调动了赤影卫?” 赵琛唇边笑意更深,眼底寒意重重,“因为元氏,谢晗他三番两次欺辱朕,此次必定得教他吃点苦头。” 李太后怒道:“你糊涂!突厥垂涎北境多年,朝中出了贪污大案,冀州百姓民怨载道,你居然要在这等关头动他?” 赵琛早已忍够生母的指摘,不耐地道:“朕自有安排,母后不必过问。” 他当然不会杀了谢晗,不过让他吃点苦头是必要的,赤影卫带去的箭簇抹了毒,虽不致命,但会让伤口溃烂,疼痛难忍。 到时候,再将这一切栽到冀州刺史头上。 李太后被他严厉的神态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放软语气劝勉他:“琛儿,母后明白你心中委屈,谢晗深受先帝器重,扶持你坐上皇位不假,可他居功自傲,屡次轻慢你我母子,这口气母后同样咽不下去。在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动他之前,须得学会忍耐。” “他想要女人,你送他;想要权势,你也许他。等他放松警惕后,再给他一刀,一击致命,其不痛快?” 李太后恨恨地道:“他是臣子,逼迫得再厉害,终究无法逾越到你头上来。” 母子两这席谈话不欢而散,自永安宫出来后,赵琛面色不虞,近侍小心翼翼的请示他,今夜去哪位娘娘宫中宿下? 赵琛冷冷道:“去玉阳宫。” 玉阳宫是宋淑妃的宫室,自白美人入宫后,玉阳宫冷清了一阵,不过后来白氏获罪,李太后做主为皇帝从世家甄选了几位美人,赵琛却念起旧来,重新宠爱宋淑妃。 芙蓉帐内,春意正浓,宋以柔看出赵琛心情不太好,只顾一味地发泄,她勉力承受着。 待一切平息,她主动靠过去,轻轻枕着赵琛的臂膀,“等天气转暖了,臣妾想去一趟大相国寺。” 赵琛道:“去哪里作甚?” 大相国寺香火灵验,宋以柔自然是去求子,这些话不便与赵琛说,她娇嗔道:“臣妾想求佛祖保佑臣妾长长久久地侍奉陛下,为陛下喜爱。” 赵琛难得畅快了些,抬手刮了刮她的琼鼻,“朕当然喜爱你。” 这句话没有多少真心,不过此后一连好些天,赵琛都宿在玉阳宫。 惊蛰一至,雨水多了起来,整个宫城像是被泡在水雾里。 这天夜里,宋以柔幽幽转醒,见枕畔无人,赵琛不知所踪。 他素来不喜就寝时有宫人侍奉,故而每次都会让他们去殿外守着,宋以柔穿好寝衣,下床寻他,却在偏殿听到一阵交谈。 隐隐约约有人提到好些名字,她屏息凝神,还未来得及听清,只觉后背一股力道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跌去,撞在那半开半合的宫门上。 赵琛警觉地抬头望过来,“谁?” 宋以柔不敢抬头,伏跪在地,浑身哆嗦得跟鹌鹑似的。 看清是她后,赵琛缓和了神色,命那赤影卫退下,将她自地上搀扶起来,“半夜不睡,怎么突然起来了?” 宋以柔战战兢兢地答道:“臣妾,臣妾见陛下不见了,故而出来寻,臣妾并非故意的……” 赵琛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薄凉的温度,“你今夜什么也没听见。” 宋以柔不敢做声,眸中盈着点点泪光。 赵琛勾唇笑了笑,“不是说想去大相国寺吗?等过几日天晴,暖和了些,再去罢。” 宋以柔跪下谢恩,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从前她只觉得赵琛喜新厌旧,在朝政上并无建树,事事皆要仰仗先帝留下的重臣,如今才发现,原来他同样有着深沉的帝王心机。 宫中多的是无故殒命的妃嫔,她不想变得和她们一样。 赵琛将手指搭在她雪白的颈项间,轻轻按住那跳动的脉搏,温柔地道:“柔儿,回去歇息罢。” 这一整夜,宋以柔没有丝毫睡意,好不容易捱到赵琛起身去上朝,锦书进入内殿,照例送来药。 盯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宋以柔有点儿犯恶心,挥手道,“端下去倒了。” 锦书道:“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宋以柔拥着锦被,“这药喝了一年多,也不见效,今后免了罢。” 想了想,又道:“过几日天晴了,你陪我出宫去趟大相国寺。” 元瑶在九九消寒图上添上最后一瓣梅花,眼看着快要出正月,谢晗却还没有回京,从冀州那边寄来的书信倒是准时,每两日就会有一封送到清羽峰。 音笙亦不知情,她暗自想道,等下次时晔过来时,再问问他谢晗究竟因事何耽误了这么久。 不知为何,时晔原本跑的勤快,这几日也不往清羽峰来了。 元瑶在山上住着,消息不灵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托阿瑀帮忙打探,又怕这孩子猜出自己与谢晗的关系,只好作罢。 时晔一直不过来,她无从得知谢晗的行踪,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 直至花朝节这天,她意外在小院子外见到熟人。 宋以柔原是听闻清羽峰后山景致甚好,想来这里散散心,却不想,居然在这里撞见元氏。 第60页 元瑶与她没有交情,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放下手中提着的木桶,敛衽施礼,“淑妃娘娘万福。” 宋以柔怔了怔,道:“你住这种破地方也就罢了,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吗?” 元瑶听出她故意奚落自己,懒得与她争,“妾住在清羽峰,与青灯古佛相伴,每日诵经祷祝,虽贫寒,却也不失乐趣。” 宋以柔讥笑道:“你喜欢便好。” 说完,带着侍女转身就走。 按照她原来的骄纵性子,元氏落到如此境地,她定是要再踩上一脚的,可历经白美人那件事,她被赵琛冷落了一段时日,渐渐想开,便也收起了刺。 君王本性薄情,怨不得这些如花一般的深宫女子。 “淑妃娘娘,妾有一事想请教您。”元氏唤住她,“妾今后不能再回宫中,心中无怨,唯独惦记陛下,陛下近来可好?是否还在为国事烦忧?还请淑妃娘娘不吝告知。” 宋以柔冷笑,“你都知道回不去了,还惦记这么多作甚?陛下近来朝政繁忙,不会来清羽峰看望你的。” “可是因为……冀州刺史的事?” 冀州地界的事,现在闹得京中皆知,元氏听说了一些也不足为奇。 宋以柔接道:“是啊,那贺恒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逆臣贼子。宣平侯奉旨去冀州,教他暗算,跌入河中生死不明。陛下正为此事烦心呢,你若诚心盼着陛下好,便多诵几段经文,为国祈福。” 元瑶身形一滞,足底发虚,宋以柔望着她苍白的面色,又道:“你怎么了?” 她勉力福了福身,“多谢淑妃娘娘相告,妾一定多诵几段经文。” 第36章 冀州 山里春风料峭,她的衣裳略有些单薄,面庞莹润如上好的羊脂玉玉,剪水双瞳却是黯淡无光。 瞧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宋以柔心中隐隐有些不忍,难得放软语气,说道:“宫中的事你莫要打听了,安安分分待在清羽峰便是。” 元瑶收回思绪,轻声道:“妾必定谨记淑妃娘娘教诲。” 待宋以柔带着侍女走远以后,元瑶这才冷静下来思索,谢晗无故失踪,要么是冀州刺史贺恒动的手,要么是渣皇帝赵琛动的手。 书中,谢晗去冀州调查刺史贺恒的罪行,顺利回京,并未横生枝节,看来这次意外多半是渣皇帝暗中给他使绊子。 仲春已至,可气候尚未回暖,河水寒冷刺骨,他会不会水性?是不是被下游的百姓救走了,尚未来得及赶回去,这才谣传他失踪呢? 每一次,她受了委屈,都是谢晗出面帮她,除了他,这个世上再没有另外一个人会待她这样好。 是因为爱屋及乌,还是因为其他?她无从得知这个问题的回答,心中蓦地浮出一个念头,她要去冀州。 她想听谢晗亲口回答这个问题。 单凭她一己之力,无法达成此事,必须要有音笙和时晔从旁协助。 可他们究竟会不会帮她? 元瑶回到房中,找出妆奁里放着那枚剑穗,玉珠上已经刻好了字,原本等他回来后,便送出去。 她拾起剑穗,揣入怀中贴身放好,径自去了小厨房寻音笙。 逼问之下,音笙只好说出事情经过。 春汛将至,各地都在加固河堤,两日前,冀州征调固堤的民丁与监管小吏起了冲突,谢晗打马路过,询问过原委,将那些百姓安抚了下来。 这时,数支暗箭忽然朝人群中射来,连伤数人,尚在气头上的百姓骤然暴怒,再度与持刀的官吏动起手来。 混乱之中,有好些人被挤下河堤,谢晗亦在其中。 落水的人都被救上岸后,唯独不见谢晗,只寻到一片黑色衣角,留着两个箭孔。 音笙语气带着点哽咽,“元娘子,并非奴婢有意瞒着您,时晔说了,现在告诉您,只会让您为此忧心,不若等寻到家主了,再与您提起此事。” 元瑶没接话,手脚有点儿发虚,撑着灶台边沿静默站了一阵,才道:“我要见时将军,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上他。” 她用的是“要见”,而非“想见”。 “音笙,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元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当天黄昏,时晔来了清羽峰,也不再与元瑶说那些客套话了,只告诉她,陛下已经派使者去冀州寻找宣平侯,他亦暗中命令近卫前去冀州,不久便能带回消息。 “时将军的人出发了吗?”元瑶看着他道,“若是还没出城的话,可否方便,再多捎带一人?” 时晔不解其意,元瑶取出那枚剑穗,“去岁,他受封宣平侯,我答应了他,要送一个剑穗给他做贺礼,他亦答应我,最迟月底便会回洛京。可是他失约了,既然他有事耽搁,不如,我去找他,亲手把贺礼送给他。” “有人想害三哥,此次未能得手,恐怕还会有下次。”时晔提醒她,“元娘子,冀州那边并不太平。” “我知道呀。”元瑶道,“时将军,我认识的人不多,是真正把你当朋友的,不妨与你说一说心里话。” “今日从宋淑妃口中得知他出了事,我便想去冀州找他,甚至还暗自想过,要不要找个法子将音笙迷晕,自个儿悄悄下山。” 说到这里,她不由莞尔,“我知道音笙会武功,肯定很快就会发现异常,到那时我有没有下到山脚还不一定呢。我也知道,去冀州光有银钱不够,须得有路引,可我没办法拿到路引,所以只能求您和音笙帮我这一次。” 第61页 “为了不引起怀疑,需要让音笙继续留在清羽峰。这段时日,陛下想必不会来清羽峰,若有宫中使者意外来访,只说我正在病中,不便见客。若事情败落,我回京后自会揽下一切罪责,是我私自离开,与音笙无半点干系。”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冀州,只是觉得,他为我做过这么多事,我总得为他做一件事。” “如果您愿意帮我的话,我向您保证,必定不会给您添乱。” 过了良久,才等来时晔的答复,“元娘子,您当真决定好了吗?” 水葱似的纤细玉指温柔地摩挲绛色流苏,她答道:“时将军,我决定好了。” 晚照一寸一寸移到屋内,时晔抱拳,对她行了一个军礼。 日落时分,时晔乘马车离开清羽峰。 因此次前去冀州乃是机密行动,元瑶换做男子装扮,照顾到她不会骑马,时晔还特意吩咐同行的近卫给她准备一辆马车。 星月兼程赶路,第二天黄昏,马车终于停在城内一间小酒肆门口,元瑶撩开车帘,有些不解地道:“既然已经到了冀州,我们不直接去寻找宣平侯吗?” 那近卫抱拳道:“请元娘子下车。” 她心中虽然困惑,不过当初答应时晔,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便乖顺地下了马车,与同行的三名近卫进入酒肆。 店内,正在用饭的零星几位食客听闻动静,抬头朝门口忘过来,只见四位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三人身高七尺,都佩着横刀。另外一位身量矮小,做文人打扮,生得甚是清俊。 有胆大者与同伴窃窃私语,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那男子身上流连逡巡,还未开口搭话,便见为首之人将手按在刀柄上,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原是富家公子出游,有意闹出个大排面,那食客心中嘀咕道,重又埋头喝酒吃饭。 那近卫对她道:“请公子去二楼雅间用膳,我等在楼下候着。” 元瑶随店小二上了楼,进入雅间落座,不一会儿,便有婢女将饭菜送来。 赶路的这一日一夜,她只吃了点烙饼充饥,这顿晚膳不啻于珍馐美味,待她放下竹著,店小二又进来送上一壶泡好的花茶。 元瑶感叹,这酒肆虽然看起来又破又小,服务挺周道。 她为自己斟了一盏差,端到唇边,还未来得及轻啜一口,忽传来推门声。 那黑衣男子向她行来,唇边笑意清浅,“饭菜还可口吗?” 元瑶屏住呼吸,将茶盏搁在食案上,素手微微发颤。 谢晗与她相对而坐,神色似有些无奈,“小六他当真是胡闹,竟然把你送来冀州。” 她对他笑了一笑,“谢侯爷,你平安无虞便好。” 而后鼻头发酸,泫然欲泣:“我以为你出了事,他们都说……” “我不会有事的。”谢晗笃定地道,“瑶瑶,你也一样。” 元瑶将泪意忍了回去,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他面前的小案上,“送给你的。” 谢晗打开两重锦帕,见到那枚绛色剑穗,玉珠上刻了他的字,行之。 “来冀州,就是为了送出这个?” 当然不止是为了这个,元瑶怔怔地看着他,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人不能太贪心,比起元小娘子,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谢晗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莫要发愣了,随我走罢。” 难得见到他这般愉悦地与她调笑,元瑶歪了歪头,“好,你带我走。” 谢晗取出□□戴上,而后,握住她柔夷般的素手,与她一同下楼。 途径大堂时,先前那个轻佻的食客还未离开,觑见两人举止亲密,双手相扣,心里生出一阵感叹,这位清隽风流的富家公子哥竟有断袖之癖,居然找了一个面貌平平无奇的普通男子当相好。 顾及元瑶不会骑马,谢晗便将马拴在小酒肆,与她一同坐车。 马车驶出城后,往北行了七八里地,道旁人烟渐少,在一座半旧的院子前停下。 总计两间瓦房,元瑶住东边这间,谢晗与近卫们住另一间房。 她坐了一天马车,浑身上下无不疲乏,想泡个热水澡,便问谢晗有没有多余的衣裳,可以借她一身。 他很快将干净衣裳送了过来,元瑶沐浴后换上,发觉裤腿拖地,只好把衣袖和裤腿卷起,各自叠了两叠,模样不免有点儿滑稽。 她用木簪将长发固定住,打开门,想请近卫帮忙把浴桶抬出去,见谢晗抱剑立在院子里。 “方便吗?”他的神色似有些犹豫,“有些话,想对你说。” 元瑶点头,待他进来后,不忘将门掩上。 谢晗寻了条长凳坐下,却不知应如何开口,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沿轻扣。 元瑶笑了一笑,主动打破沉默,“是想说关于陛下的事吗?” “你如何得知?” “我猜的。”元瑶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想害你的人,无外乎那么两位。” “贺恒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不至于要明目张胆地对你下手,思来想去,只有宫中那位,才会有这般心思对付你,然后嫁祸他人。” 她会猜出此事,在他意料之中,可接下来要说的话,才真正令他感到一丝不安。 “如果有朝一日,我与他水火不容。”谢晗沉声道,“到那时,你会如何?” 第62页 会选择那位爱慕多年的陛下?还是会选择他? 屋子里唯一一张凳子让他占了,元瑶走过去,与他并肩坐下,缓缓地,将臻首靠在他肩上。 “我当然选你。”元瑶迟疑片刻,问他,“谢侯爷,你想要皇位吗?” 第37章 认罪 烛焰跳跃不定,他笑了笑,漆黑的眼瞳中透露出一丝慵懒,“若我说无意皇位,你会不会失望?” 元瑶牵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不失望。” 相识大半年,她多少看清了谢晗的为人,他虽手握大权,却没有半分篡位之心,所以他方才的回答并不令她惊讶。 烛火将两人依偎着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宛若交缠的藤蔓,过了会儿,元瑶轻轻出声,“我可以留在冀州吗?” 理智告诉她,悄无声息回到清羽峰,才是上上之策。可见到谢晗之后,她又贪心地想要留在他身边。 谢晗斟酌再三,道:“瑶瑶,我不想把你一道拉入危险之中。” 渣皇帝已经对他动手,冀州刺史贺恒大抵也想报复他,他眼下的处境的确不妙。 “我知道了。”元瑶勾唇浅浅一笑,“我来的时候答应过时将军,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必定不给你们添乱。你希望我回洛京,我便回京。” 她又道,“你帮我把浴桶搬出去吧,我原想喊蔺大哥帮这个忙的,既然你在屋里,便不去麻烦他们了。” 谢晗抚了抚她的发,“好。” 那浴桶足有半人高,他弯腰提起,左臂稍稍有些使不上劲,便把大半重量都压在右臂上。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有瞒过元瑶,待他回屋后,元瑶看着他道:“你的左臂受伤了,对不对?” 未等他开口掩饰,她又说:“你别想糊弄我,方才我都看出来了。” 谢晗只好认下,“两日前,左臂中了一箭,请郎中上药包扎过了,已无大碍。” 见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元瑶自是不信,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解开他的上衣,袒露出左臂处裹着的药纱。 她内心将渣皇帝怒骂千万遍,眼里满是心疼。 “真的没事。”谢晗握了握她的手,“况且我常年行军打仗,身子骨硬朗,这点小伤,不值一提。” “蔺大哥他们本来就有三个人,再加上你,四个人住一间屋子太挤了。”她细声道:“今夜,你就先宿在我这屋罢,等明日我回去了,你们再分一下。” 箭簇上抹的毒后劲凶猛,每到夜里,伤口剧痛难忍,谢晗怕打扰到她歇息,紧抿薄唇默不作声。 心中正盘算着要怎么开口婉拒她的好意,元瑶却道:“我已经答应了你回洛京,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这样才算扯平,不然我便要生气了,再也不搭理你。” 他终究拿她没办法,今夜留在了她屋里。 两人同床而眠数回,他知晓她夜里睡着后喜欢乱滚,唯独这次却像是入了定一般,没有挪动半寸。 伤口处烈火灼烧般的痛楚如潮水袭来,谢晗紧咬牙关,浑身冷汗涔涔,呼吸不由变得急促,好在元瑶并未教这阵轻微动静吵醒。 翌日,春雨连绵,谢晗起得晚,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鸡汤,想来定是她的手笔。 他端起粗瓷碗,尝了一口,盐度适中,味道竟然比先前要好许多。 喝完汤,推开门出去,见元瑶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堂屋门口观雨,穿着他昨日给的那身衣裳。 谢晗给她加盖一件外衫,元瑶转过头,笑了一笑,“你醒了呀,蔺大哥说等雨停了,便送我走。我瞧见你睡得沉,还担心没机会与你道别呢。” “鸡汤是你煨的吗?” “在清羽峰的这段时日,我请教过音笙怎么做饭才能好吃点儿。”元瑶点了点头,“你若是觉得还能入口,要不要再添一碗?” 谢晗应下,元瑶便起身去了堂屋,掀开锅盖,重新拿碗盛汤。 很快,他跟过来,双臂揽着那纤细如柳的腰肢,下颔轻轻搁在她的玉肩。 元瑶说:“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盛汤了。” 又道,“待会儿被蔺大哥他们看见,不好。” 谢晗低声道:“谁敢过来看。” 的确是这个理儿,除了她,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部下,谁敢没事过来凑热闹。 元瑶嫣然笑道:“你舍不得我走对不对?” 谢晗没做声,便是默认。 “外面下雨了,官道泥泞难行,可不可以等雨停了再让我走?我想多照顾你两天。”她想了想,小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按原计划行事。” 过了会儿,谢晗问她:“瑶瑶,你愿意与我一块儿回凉州吗?” 元瑶有些不解:“你不继续待在洛京了么?” “不想留了。”谢晗自哂,“我之所以辅佐陛下,皆是因为先帝临终所托,可他并不信任我,甚至暗算我,我又何必留在那处,自寻烦恼。” “你带我去凉州罢,我想和你,还有阿欢待在一起。” 一个吻落在她的耳后,谢晗的嗓音低沉悦耳,“委屈你先回清羽峰继续住一段时日,我保证很快就去接你。” 元瑶轻声道:“那你要早点儿,不许来迟了。” 他单手抱起她,放在木桌上,俯身迫近,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第63页 谢晗没有吻她,而是用粗粝的指腹摩挲她莹白的脸颊,如花瓣般娇软的唇,直至元瑶主动攀着他的肩,亲了亲他的唇角。 午后,雨势渐收,元瑶与他道过别,乘马车离开小院,于次日黄昏抵达洛京。 清羽峰下,时晔安排了人前来接应,她换过一身装束,以幂篱遮面,悄然回到小院。 又过两日,冀州传回消息,皇帝派去的使者在栩水下游寻到了宣平侯,彼时他身负箭伤,在河水里泡了一整夜,所幸为河边的一位老渔民所救,得以活下来。因为伤重,他在那位老叟家中休养了数日,才与赶来冀州的使者联络上。 此事水落石出,宣平侯指认自己意外跌落河中,乃是冀州刺史贺恒蓄意陷害。 贺恒辩称要面圣讨要公道,宣平侯并未给他入京觐见皇帝的机会,取出贺恒平素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罪证,当着他的面一条一条宣读,而后,将他枭首。 见贺恒终于伏罪,冀州百姓皆拍手称快,甚至有人还在刺史府外放起爆竹,以示庆贺。 赵琛得知消息,气得脸色铁青,扬手摔碎一个青玉笔洗,惊得满殿宫人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原是想让他们两人互相攀咬,却没想到,谢晗没有请示他这位主君,径自对贺恒行刑,不仅平息了冀州的民怨,更没有给贺恒党羽任何反应的机会。 人都已经死了,就算再动怒,也无济于事,他只好从朝中抽调一位资历尚可的臣子,赶往冀州接任刺史。 交接完毕,谢晗携贺恒的首级返回洛京。 宣平侯虽是携陛下密旨前往冀州查案,可未经三司会审,擅自杀人,却是逾越。 朝堂上围绕此事争执不休,谢晗索性以养伤为由,留在宅邸,连早朝也不去上了。 时晔拎着一堆补品前来探望,有些担忧地道,“三哥,你身上这伤没事吧?” 说完,便要扒他的上衣,谢晗却将他的手拍掉,眉梢轻挑,“有笔账,我还没和你算。” 时晔晓得他说的怎么一回事,登时跳开,主动离他三尺远,“是元娘子央求我想法子送她去冀州寻你,并非我故意要把她送过去,况且,我也提醒过她冀州并不安全。” 谢晗也没打算真的责怪时晔,淡淡道:“如有下次,自个儿主动去领三十军棍。” “三哥,你心真狠。”时晔嬉皮笑脸地道,“我好心做一回媒人,你居然想打脱我一层皮。” 谢晗问他:“何时回凉州?” “向陛下请示过了,明日就走。”时晔正色道,“据探子回报,突厥可汗快要不行了。你晓得的,他那几个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得早些回去,做好应对之策。” 谢晗道:“行,稍后记得去和音笙道个别。” 时晔点头,又道:“不与我一起去吗?” “我的伤还未好利索,便不去了。”谢晗沉吟,“若元娘子问起,你就说我近来公务繁忙,等得空了再去见她。” 他服了十来天汤药,体内毒素渐渐拔除,伤口处的剧痛也缓解不少,只是此时赵琛的人暗中盯着他,实在不便外出。 朝堂上正为应如何处置他而争辩,他并不着急出面,因为赵琛会比他更加沉不住气。 约莫又过了两日,时晔离京以后,宫中使者来到宅邸,宣读圣旨,陛下召见宣平侯即刻入宫。 谢晗从容接旨,与那近侍乘车入宫,去到紫宸殿,赵琛已屏退左右,偌大的宫室内只余下他一人,有些寂寥地坐在鎏金宝座上。 “臣谢晗,叩见陛下。”他撩起袍摆,跪了下去,一如以往许多次那样。 赵琛没有让他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他,良久后,干笑一声,“宣平侯此行,着实辛苦了。” “朕不过是让你去调查贺恒的罪证,可你却擅自将他杀了,目无主君,如此僭越行径,引来朝臣指摘,教朕如何保你?” “臣知罪,但臣有一事启奏。”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锋利的箭簇,“贺恒想要灭口,这箭簇乃是玄铁锻造而成,上头淬了毒。若臣没有记错的话,玄铁乃是宫中赤影卫专用。” 赵琛脸色倏地一白,接着,谢晗蓦然抬头,正视他的目光:“贺恒此人,实在居心叵测,竟敢私下勾结赤影卫,请陛下务必彻查此事。” 第38章 前缘 赵琛神色一僵,“宣平侯莫不是弄错了,仅凭一枚箭簇,便判定贺恒与赤影卫有勾结?” “若陛下不信,可传唤工匠前来查验,看这枚箭簇是否为玄铁锻造。赤影卫乃陛下的贴身暗卫。” 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若臣没有记错,只有陛下手中的青铜扳指才能调用赤影卫……” 赵琛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径自拆穿自己,迫不可待打断他的话,“朕知晓了,此事,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晗心底冷笑,公道?如若不是突厥王庭又有异动,河西道还用得上他,这位陛下恐怕早就吩咐赤影卫了结他,又怎可能要还他一个公道。 “臣未通报陛下,擅自处决贺恒,行事僭越,请陛下责罚。” 赵琛怔了怔,不知他突然请罪,是为何意,有些不耐地道:“贺恒按罪当诛,此事既已过去,朕也不想再追究,至于御史台那帮言官又说了什么,宣平侯不必在意。” “不。”谢晗笑了一笑,“倘若陛下不处罚臣,朝堂百官必定不服。臣自请离京,前往河西。” 第64页 这下,赵琛彻底乱了心绪,“你要回河西?” “嘉平十九年仲春,突厥自云州取道南下,北地六州沦丧于突厥人的铁骑之下。臣奉命勤王,收复山河,如今天下已平,臣不负先帝所托,也该回河西了。”谢晗道,“今后,若无陛下召见,臣不会再入洛京。” 他是北境最锋利的剑,让他回凉州,戍卫河西,从此不再染指朝堂半分,赵琛心知,这已是最好的处置。 未等赵琛开口表态,谢晗又道:“臣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望陛下应允。” …… 凌云阁,负责看守的小黄门正倚门打盹,一阵跫音次第传来,他蓦地惊醒,直起身,望见皇帝身边的近侍领着宣平侯往此处行来。 小黄门毕恭毕敬向他们二人行礼,打开上了锁的门,退至廊下等候。 约莫两个月前,李太后吩咐将凌云阁清扫出来,紧接着,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被关押在里头。 那男子被幽禁此处两月有余,却不着急怎么脱身,每日清晨,准时习武练身,偶尔也会问他一些话。 他问的大多和宫中元娘子相关,小黄门便猜想,他定是那位元娘子的故旧。 宣平侯与近侍进去没多久,便把人带了出来,那男子见到他,笑了一笑,摸出一点碎银放到他手里,“在宫中借住两月,有劳中贵人照顾。” 小黄门并不敢接,最后是宣平侯发了话,才诚惶诚恐地收下。 马车在宣华门外等候,谢晗将元徵扶上车,放下竹帘。 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铺成的长街,元徵注目着他,温言道,“阿晗,好些年没见了。” “是啊,元叔叔。”谢晗笑着道,“嘉平十二年,凉州一别后,到如今已有八年。” “给我送饭的那个孩子心善,告诉了我一些秘辛,当初朝廷南迁,瑶瑶和欢儿被丢在洛京,是你救了她们。” “当年若无她举荐,便也不会有今日的谢晗。”说着,他取出元瑶写的信,递给元徵,“元叔叔,瑶瑶她很担心您,便托我捎封家书与您。” 元徵拆开信,觑见字迹,不由感慨道:“这孩子,虽然忘记了许多事,可是打心底里还记着她父亲的笔墨呢。” “元叔叔。”谢晗说道,“自我认识瑶瑶那时起,她便一直临摹簪花小楷。” 元徵爽朗一笑,解释道:“她四五岁开蒙时,临摹义兄的笔迹,练得与她父亲如出一辙,后来义兄为她换了女夫子。那位夫子让她练簪花小楷,她这才改过来。” 与他相识时,元瑶已有七八岁,字迹差不多也改了过来。 谢晗稍稍打消心中疑虑,很快又道:“瑶瑶她似乎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提起此事,元徵眸光一暗,叹了口气,“嘉平十二年,受义兄所托,我将她送去兖州元家。因为亲眼目睹凉州被突厥屠城,父亲奋力战死,自此她入了魇,昼夜不能安寝。恰好一位南疆的巫医途径兖州。她叔父将这位巫医请到家中为她诊治,抹去了她之前的记忆。” 竟是这个缘由,谢晗双手交握,薄唇抿了抿,“元叔叔,陛下已经同意让我带你们走,待回了凉州,我会给她换一个新的身份,世上不会再有昭容元氏。” “元叔叔,我想娶瑶瑶。” 元徵惊诧地看着他,谢晗微微一笑,“我喜欢她,今后,想照顾她一辈子。” 比起懦弱无能的皇帝,元徵当然更愿意把义女托付给他,迟疑片刻,道:“阿晗,此事你与瑶瑶说过了吗?她意下如何?” “还未与她说。”谢晗坦诚地告诉他,“她忘记了与我是旧识,对我,似乎有点儿误会。” 其实他看出来了,有好几次,她想打听阿念的身份,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 马车在宅邸门口停下,谢晗扶他进了宅子,吩咐小厮务必细心照看元徵。 翌日,宣平侯递上奏疏,自请离京前往河西,皇帝应允,赏赐他金银珍宝不计其数。 紧接着,禁卫军大统领的人选定下,皇帝挑了自己的心腹担任此职,谢晗入宫交接虎符,那年轻的将军得到皇帝重用,正值意气风发之际,待他的态度难免透露出一丝轻慢。 谢晗并不在意,平静地叮嘱了他诸多事项,乘马车离宫前,最后回首看了一眼。 落日西沉,整座宫城沐浴在晚照之中,碧瓦飞甍上仿佛撒了万千把金粉,折射出明亮而耀眼的光芒。 一如来时。 他没有回宅邸,而是让车夫驾车前往清羽峰,并于子时之前抵达小院。 廊下挂着一盏羊角灯,推门进去,元瑶没有睡,坐在烛台下打络子,面前放了一筐各色丝线。 谢晗走过去,自身后抱住她,元瑶放下手里的络子,佯装嗔怒,“说好了早点儿回来的,谢侯爷又教我等了好些天。” “以后都不教你等了。”他用力揽着她,仿佛要融进彼此的骨血,“元叔叔已经出宫,等明日我们下山后,带上他一起回凉州。” 早前,元瑶就从音笙口中得知了他这番安排,心中既期盼早些与他离开洛京,隐隐又有些担忧,回到凉州,他会愈加思念那位故人。 想到这些,她的心绪未免有些低落起来,轻轻拍他的手,“你松开我,一身的汗味儿,我让音笙准备热汤去。” 提前知晓他今夜过来,元瑶给他准备了一身寝衣,趁他沐浴的空当,她去了屋外,看羊角灯投下的斑驳阴影。 第65页 说到底,在谢晗心底,她兴许也只是旁人的一道影子。 他很快出浴换上寝衣,出来寻她,见她倚着廊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在想什么?” 元瑶说:“在想去凉州以后的事。” 他走至她身侧,握住那微凉的指尖,“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元瑶却垂下眸,“等去了凉州,能请你帮我谋一份差事吗?” 谢晗应允,想了想,道:“你的字写得很好看,愿意去做女夫子吗?” 大梁民风较为开放,各郡县皆设有女学,供适龄女童启蒙读书所用,教授功课的夫子亦由女子担任。 这份差事既体面,又有不错的收入,元瑶自是点头同意,轻声向他道谢。 谢晗笑着道:“与我在一起,还这么客气。” 元瑶没接话,微微仰起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瞳,瞳中有两个小小的倒影,至少此刻,他的眼底只有她。 谢晗牵着她回了内室,桌子上放着两只小瓷瓶,是郎中给的解毒药粉,让他每日按时换药。 他脱了上衣,袒露出左臂处的伤口,单手解布条。 元瑶按住他的手,“我来吧。” 之前她也帮他换过药,做起这些来得心应手,不多时,便换好了药,用另一条洁净的干布束好。 那伤口虽已痊愈,却因为剔去周围腐肉,留下了疤,足有婴儿拳头大小。 他的上半身,无一处完好肌肤,新伤叠着旧伤,狰狞交错,元瑶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双手揽着他的窄腰。 谢晗闻言询问:“吓到你了?” 元瑶道:“留下这么多旧伤,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低声笑了,“早忘了,战场凶险,能活下来就得知足。当初我们一起结义的兄弟里头,除了我与小六,其余的人都死在了沙场。” 烛火哔啵一声,爆出一簇焰火,室内骤然亮了几分,然后便沉入黑暗之中。 不知为何,她的心很不安宁,却不是因为沉寂的黑夜。 谢晗清楚她一向怕黑,轻轻掰开她的手,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我先送你去音笙屋里待一会儿。” 元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闷声道:“我不想去找音笙,我想早些安置。” 于是,谢晗将她放回了罗汉床上。 注定是个不眠夜,元瑶攒不出睡意,顾及到谢晗需要休息,又不敢肆意翻身。 很久过后,身畔传来清浅呼吸声,她很小声地说:“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音。 她大着胆子,问出盘桓心底多日的那个问题,“谢晗,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呢?” 他舒开手臂,将她揽到怀里,“三更半夜不睡觉,瞎想什么呢。” 元瑶没想到他居然装睡,一时语塞,不知要如何圆过去,谢晗亲了亲她那莹白如玉的额头,“瑶瑶,我当然喜欢你。” 她拉过锦被盖住脸,闷闷地道:“可是你心里还有别人。” 谢晗原想直接与她挑明,见她这般拈酸吃醋,登时起了坏心思,故意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你说说,我心里还有谁?” 自然是那位阿念姑娘。 元瑶静默不做声,谢晗怕她当真胡思乱想,安抚她道:“好端端的,与自个儿吃什么醋?” 他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元瑶蓦地掀开被子,“什么?” 谢晗道:“嘉平十二年,元先生请巫医为你诊治,抹去你的记忆,自那以后你忘却许多事,便也不记得我了。” “阿念,是你父亲为你拟的小字,以怀念你早逝的母亲。” 元瑶脑子里一下乱了,心中只一个念头,他与元小娘子,居然还有段前缘? 作者有话要说: 瑶妹表示,心情很复杂~ 第39章 过往 元瑶的思绪纷乱如麻,如此说来,那谢晗从始至终放在心中的人,便是元小娘子,可她压根就不是书中的元小娘子。 谢晗觉出几分不对劲,“瑶瑶,你怎么了?” 元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占用了元小娘子的身子,占用了她当年给予谢晗的恩情。 “你一直都很喜欢……我?”元瑶喃喃道,“所以你才会向陛下索要我,才会说要带我去凉州,对不对?” 黑暗中,谢晗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其实,并非如此。” “最开始,得知了你与元二姑娘被留在洛京的真相,便与小六商定计谋,将你从陛下身边带走,送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瑶瑶,纵然多年未见,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明媚善良的小妹妹,陛下他薄情寡恩,不值得为他误了一生。” “后来,桓城别院重逢,朝夕相处,我逐渐对你生出了旁的心思,直至你答应我不再回陛下身边,我这才敢确认自己的心意。” 元瑶静默地咬着唇,如若谢晗对元小娘子当真只有兄妹之情,原书中的一些情节便能解释通了。 他将元小娘子讨要到身边后,恪守男女之防,曾数温言次劝她离开洛京。直至元小娘子不惜绝食自残,他才终于妥协,让她重新回到渣皇帝身边。 而她,因为作者坑文,一度认为谢晗所说的阿念是一个白月光般存在的炮灰角色。 思及此,元瑶有点儿愧疚,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元小娘子。 第66页 可是元小娘子已经无从得知这些真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位令她感到害怕抗拒的宣平侯曾默默为她做过这么多的事。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谢晗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瑶瑶?” “对不起。”她双手掩面,带一丝哽咽。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阿念,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元瑶。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谢晗不知道她为何就落泪了,他抬手为她揩去腮边的泪珠,可是那水意越来越多,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很久以后,元瑶慢慢停止抽泣,翻身背对他,蜷缩着身子睡了过去。 近来她很少做梦,可这一次,她居然又梦见了老元和于女士,家里的宠物店重新装修后开业,于女士身边站了一个年轻女孩儿,长发及腰,眉眼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她看见于女士挽着那女孩儿的胳膊,亲昵地唤她“瑶瑶”,她浅浅笑着,阳光透过葱郁枝叶,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元瑶惊醒过来,天已大亮,身侧空无一人,不知谢晗去了何处。 她趿拉着绣鞋下床洗漱,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望过去,眼睛又红又肿,跟一对桃儿似的,这副姿容实在不便见客。 音笙进来送早膳,教她吓了一跳,“娘子怎么了?眼睛哭成这般,莫非昨夜家主惹您难过掉泪了?” 元瑶轻轻摇头,她不知要如何解释,这种经历,可以拿去写志怪小说了。 音笙放下托盘,匆匆出去,过了会儿,拿着凉帕子回来,“娘子放在眼睛上敷一敷,好快些消肿。” 元瑶接过,覆住眼睛,问道:“宣平侯呢?怎么不见他?” 音笙道:“家主一早便出门了,说是要去接一位小友。” 整座清羽峰上,莫说小友,便是与谢晗能扯上关系的人都屈指可数,元瑶蓦地想起,他曾拒见阿瑀,而且试图骗她,说自己并不认识阿瑀。 莫非,他要接的这位故友,便是那名唤“阿瑀”的小沙弥? 白梅林深处的草庐里,阿瑀背着行李,有些不安地在内室等待着。 外间传来两人的交谈声,一位是他师叔,另一位则是他等候多日,无缘得见的宣平侯。 说话的声音有点儿低,阿瑀听得并不真切,直到师叔爽朗地道出一句,“阿瑀,出来。” 他仔细抚平僧衣上的细小褶皱,带着点儿期待,又有点儿忐忑,向外间行去,双掌合十给宣平侯行礼。 宣平侯微笑着打量他,嗓音低沉,“你便是阿瑀?” 阿瑀合掌道:“小僧正是。” 又说:“三年前,大相国寺宝殿前,宣平侯曾为小僧解围,这份恩情小僧铭记心中,不敢忘却。” 他的样貌更多随了生母,唯有一双眼睛,似极了故人。 师叔沉声道,“宣平侯,人你也见过了,带他走罢。” 要随宣平侯去凉州,此事他是知晓的,起初他并不愿意清羽峰。师叔说,等到了凉州,宣平侯会帮他寻访亲生父母。 最后,他终是点了头。 就要走出草庐,他忽然止步,对宣平侯道:“谢侯爷,请稍候片刻,容小僧再与师叔道个别。” 他回过身,朝那间屋子跑了过去,师叔正在斟茶,见到他,手一颤,茶汤悉数泼在桌面上,“你又回来作甚?” 阿瑀深深跪了下去,行过三拜之礼,忍着泪道:“师叔的身子不好,要记得按时服药,切记不可偷懒,免了夜里的汤药。” 师叔挥了挥手,“去罢,莫要挂念。” 阿瑀起身,抹了把泪,继续跟上谢晗,往白梅林外行去。 了空唇边浮现出淡淡笑意,“妹妹,阿瑀有了好去处,你可以放心了。” 嘉平六年,孀居的妹妹进京探望他,与微服出宫前来大相国寺听主持讲经的先帝结缘,因此珠胎暗结。 妹妹不敢回楚州夫家,他便在清羽峰找了一间屋子,让她住下养胎。期间,先帝私下来探视过数回,并表明身份,说要把她接入宫中。 可妹妹不愿入宫,她心中忧思过重,生产时难产血崩,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诞下孩子,叮嘱兄长,自己走至这步已是大错,莫要把她的骨肉送回那人身边,一个身后没有母家的年幼皇子,要如何生存下来呢? 先帝尊重她的遗愿,同意让阿瑀继续留在清羽峰,由他这位亲舅舅照看。 他从未告诉过阿瑀身世,只希望小外甥能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直到后来,他自知时日不多,才与素来深得先帝信任的宣平侯联络上,请求他带走阿瑀。 远离洛京,远离世间的是非纷扰。 白梅长出了新叶,花开花谢,十数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 一切恩恩怨怨,皆在红尘之中,渐渐远去。 谢晗领着阿瑀回到小院,元瑶立在廊下,杏眸微微红肿。 身后,亲卫们将箱箧从屋里抬出来,放到马车上装车,她的行李不多,只装了两个小箱箧。 春风拂过,檐下铁马相撞,响声清越。 谢晗看着她,温言道:“该出发了。” 第40章 月夜 马车上,阿瑀坐在一侧,她与音笙坐在另一侧,阿瑀率先开口:“元娘子,您也去凉州吗?” 听他的语气,应是要与他们同行,元瑶答是,又道:“阿瑀,你随宣平侯去凉州,是为了什么事呀?” 第67页 阿瑀揩去眼底残存的泪痕,双眸带着光,“宣平侯答应了我,要帮我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原来这小沙弥是弃婴,思及此,元瑶不禁有些同情他的身世,“你父母可有留下什么信物?” 阿瑀摇头,失落地道:“师叔说,除了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什么也没有留下。不过我父母是凉州人氏,宣平侯在凉州住了许多年,认识的人也多,兴许会有法子帮我找回父母。” 想了想,他又说:“元娘子,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会回大相国寺。师叔答应我了,他会帮我照看给阿欢姑娘供奉的长明灯,日日添油,定不教它熄灭。” 他居然还记着这件事儿,元瑶心头一暖,“有劳你了,可惜我未能帮到你什么。” 阿瑀摇头,“元娘子一直在帮我打听宣平侯的行踪,已经帮了我许多。” 元瑶浅笑着,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取出几样糕点,让小沙弥暂且垫垫肚子,等下了山,再寻饭馆用午饭。 车轮碌碌碾过山道,元瑶打起车帘,只见坐落在苍翠青山之中的大相国寺云雾缭绕,渐渐远去。 下山后,马车没有回谢晗的宅邸,而是径自出了城,往北边的官道驶去。 道旁,还停着另一辆青篷马车,谢晗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行至马车前,抱拳行了一礼,“元叔叔,我把瑶瑶给您带回来了。” 竹帘后,传来元徵低沉微哑的嗓音,“阿晗,接下来一路,要辛苦你了。” 谢晗执鞭骑上马背,吩咐近卫:“出发。” 时值暮春,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北疾驶,拖出一道逶迤细尘。 当天黄昏,众人在冀州地界的一间小客栈歇息。 或许顾及到元徵也在,此次谢晗没有与元瑶共宿,而是和阿瑀挤在一间屋子。 她和音笙并肩躺在床上,说了好一会儿话,依然没有半点睡意。 音笙道:“姑娘今日是怎么了,看起来怏怏不乐的。” 自离开清羽峰后,音笙便改了口,不再称呼她“元娘子”。 “我睡不着。”元瑶细声道,“当初叔父请巫医为我诊治,我忘却了很多事,如今想起凉州,只觉陌生。” 音笙也听说了这回事,笑着安抚她:“凉州是姑娘自小长大的故土,等回去了,定会慢慢熟悉起来。况且元二姑娘和云珠妹妹,还在钟将军家中等着见姑娘呢。” 提到小堂妹,元瑶心中蓦地变得柔软,元小娘子在世上只剩下这么几位亲人,就数元欢最小,尚未到能够自力更生的年岁,不管今后如何,她都要将这个小姑娘照顾好。 “音笙,早点儿睡罢,明日还要赶路呢。” 她与音笙道过晚安,侧身朝外侧,直到确认身畔的人熟睡后,才轻手轻脚起身,穿好绣鞋,去了二楼长廊。 从长廊望去,不远处是一片街坊,已是丑时,除了天际一轮圆月,再无其他灯烛照明。 月华如霜,徐徐倾泻在天地间,晚风温柔拂来,元瑶舒开双臂,轻踮脚尖,任由夜风灌满衣袖。 今夜她恰好穿了一袭白衣,翩翩然如振翅欲飞的鹤。 她静默地站了会儿,思绪如麻,却不知应从何开始梳理起。 元小娘子厌恶谢晗,一心想疏远他,可是她不同,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元瑶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道,来都来了,总不能真的告诉谢晗,她这幅身子换了个芯,再者他一向也不相信鬼神之说。 要跟一个不搞封建迷信的古代男人解释穿越这回事,有点儿难。 既来之,则安之,如若梦境属实,那么元小娘子已在她的世界扎根生活,与老元夫妻两相处融洽,而她既然无法回去,便要适应这段新的剧情。 万恶的作者,为什么要坑文,花三十万字埋了一个伏笔,却又不解释清楚。 元瑶默默叹息,转过身,觑见谢晗立在她身后,他左侧衣袖微微有些鼓起,像是藏了什么机栝在里头。 “以后夜里尽量不要一个人出来。”谢晗看着她,“若想透透气,喊上音笙一起,她可以保护你。” 他原想再加一句,或者喊上我一起也可,想到她昨夜得知过往后忽然落泪,今天一整日又闷闷不乐,便不敢触及她的烦心事。 “好,我记住了。”元瑶道,“是怕有盗贼吗?接下来的路程,我把贵重首饰都摘下来罢。” 谢晗摇头,轻轻扳正她的双肩,示意她看向某处方向。 而后,贴在她耳边,姿势亲密,语气却是冰凉的,“有人盯着我们,怕他们对你不测。” 是渣皇帝的人!元瑶登时警觉起来,这一路,渣皇帝必定派人跟踪他们。 “为什么陛下会同意让我和义父离开洛京。”元瑶轻声道,“你拿什么和他做了交换?” 谢晗道,“瑶瑶,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可我想知道。” “若无诏,不得再回洛京。” 元瑶垂眸,“这样做,当真不值。你如果继续留在洛京,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宣平侯,可你离开洛京,交出禁军,从此便很难回到这权力中心了。” “你晓得,我一向不贪恋这些身外之物。”谢晗低笑,眸光不屑,“他处处提防我,以为我扶持他,是想让他做个傀儡皇帝,以便取而代之,但其实是因为先帝临终所托,我才会这般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第68页 “我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到十二岁,也早早地去了。这小半生我得到过许多帮助,有两位恩人是我毕生无法忘怀的。若无你,我不会去投军,若无先帝,便不会有河西节度使谢晗,更不会有今日的宣平侯。” 予他恩情的人,并非她,而是原主。 元瑶有一丝难过,主动换了话题,“为何要把阿瑀一并带去凉州?先前你与我说过,等到合适时机,自会道出阿瑀的身世,这话可还算数?” 看来她对这个答案很感兴趣,谢晗思索片刻,觑见远处城楼上的暗探交接,便用极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元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眸,又听见谢晗道:“此事,关系到阿瑀与你我等人的性命,切记不可外传。” 她点了点头,犹觉不够,又点了点几下。 “回去罢。”谢晗提醒道,“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这一宿,元瑶依然失眠,翌日起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儿。 音笙找出香粉,让她扑一点儿在眼底,又道:“姑娘近来失眠,元先生今早也害了病,当真是不凑巧。” 同行的这一路,这位义父对她多有照拂,元瑶心底也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听音笙这样说,立即问:“是什么病,可有请郎中?” 音笙答道:“听元先生说,是偶感风寒,他给自己开了方子,托近卫去药铺抓药。” 书中提到过,元徵从前是军中的郎中,医术精湛。 听闻仅是风寒,元瑶稍稍放心了些,启程之前,去元徵房中探望。 元徵在收拾随身携带的几本医书古籍,见她进来,略有些惊讶:“瑶瑶,你怎么过来了?” 旋即又道:“你快些出去,莫要把病气渡给你。” 元瑶浅笑着道:“我来看看义父,听谢侯爷说,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程呢,您可得快些好起来。” “最快也得在端午节前后才能回凉州。”元徵沉吟,“瑶瑶,义父有句话想问你。” “您请讲。” “你心中,对阿晗是怎样的想法?”元徵看着她,温言道,“离开洛京之前,阿晗对我提起过,他想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至于后半句,他没有接着说出来。 “谢侯爷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感激他。”元瑶笑了笑,眉眼低敛,“能遇到他,我很幸运。” 元徵若有所思,将古籍放入箱箧中,“就要出发了,瑶瑶,你也快些去收拾东西。” 元瑶与他道别,临出门时,终是回过身,压低声音叮嘱他,皇帝的眼线就在不远处盯着,要他平日出行多加注意。 元徵应允,眸光微微有些闪烁不定。 接下来一路,皇帝派来的暗探都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只是盯着众人的举止,并无异动。 元徵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两三贴药,便吃好了。 待他痊愈之后,谢晗这才下令加紧赶路,尽量赶在端午之前抵达凉州。 元瑶私下里悄悄问音笙,为何突然这般着急? 音笙告诉她,端午恰巧是家主母亲的忌辰,除去去岁因战事耽搁,从前每年端午,他都会去城南那座孤坟祭奠亡母,今年也不例外。 他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少时丧母,这小半生在世间摸爬滚打,也不知曾吃过多少苦。 而这些,他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 当夜在驿站住下后,元瑶告诉音笙自己有事去找谢晗,交代她记得早点儿歇息,不必等她。 立在房门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叩门。 谢晗打开门,眸中掠过一丝惊诧。 元瑶笑了笑,“我睡不着,怕吵着音笙,谢侯爷若是没有睡意,可否陪我散散心?” 他断然不会拒绝她的邀请,不过这间驿馆小,说起散心,也不过是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一弯残月,几颗疏星,夜色冷清寂寥。 元瑶道:“音笙告诉我了,你想在端午之前赶回凉州,去母亲坟前祭奠。义父的身子骨已经恢复了,我也不是娇滴滴的女子,你不必顾虑我们,只管吩咐车夫加紧赶路才是。” 谢晗薄唇翕动,“多谢。” 他的心绪似乎有点儿低落,元瑶便道:“你听过一个传说吗?” “什么传说?” “在我们那儿,都说人离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子,当你想念亲人的时候,便抬头望一望满天繁星。”她看着他,柔声道,“等我们百年之后,也会成为一颗星子。”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皆说人生百年,可到头来,不过是倏忽几十载。” “在变成天上的星子前,你愿意与我共度吗?” 第41章 中毒 元瑶微微仰头,如霜的月色之下,他眸光坚定,带着点儿希冀,温柔地注目她。 她没有径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是从多年前凉州初识开始?还是从多年后洛京再见? 谢晗笑了笑,“我与你说过,是桓城别院重逢开始。我这人素来不喜欢说谎,尤其是当着你的面。” “为什么会是我呢?”元瑶别过脸,轻轻道,“明明你之前……” “我也不知晓。”他说,“我隐约觉得你有些变化,却又说不上来这些变化究竟从何而来。后来元叔叔说,当初元家家主请巫医为你诊治,想来,或许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第69页 “后来,你被突厥细作掳去,我前去义庄救你,因此伤口崩裂。你对我说,我也是□□凡胎,以后受了伤,不要再忍着装作无事。” “过去的十年,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恰好那时,一缕长发从她的玉肩坠落,他悄悄收拢五指,握住了那缕青丝。 “再后来,我被陛下派去宁州,你和音笙跌落山崖。闻悉消息,我连夜入山找寻,以为你们会在原地等候,却没想到,你背着音笙走了整整一日,想要带她回去治伤。” “瑶瑶,其实你没有我想象中那般柔弱。” 若说元瑶此刻心中没有半分动容,那定是假的。 她抿唇浅笑,长长的睫羽下盈着点点泪光,想接话,却不知应从何说起。 谢晗握住她的手,“答应我,好不好?” 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二楼某间屋子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坠地。 两人循声望了过去,谢晗旋即反应过来,“是元叔叔的屋子。” 元瑶被他牵着跑到二楼,推门进去,元徵瘫倒在地,四肢抽搐,唇边溢出一道血线。 “义父!” 元瑶蹲在他身侧,颤抖着为元徵揩去唇边血迹,却仿佛也永远擦不完似的,血的颜色从殷红变得乌黑。 “像是中毒的症状。”说着,谢晗将元徵从地上抱起,重又放回床上。 很快,近卫带着郎中赶到。 郎中搭脉,很快禀道:“元先生身中蛊毒,先前一直用药压制,今夜突然晕倒,乃是毒发。” 元瑶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紧张地询问:“可有什么办法解毒?” 郎中摇头,后退一步,撩开袍摆跪下,“请宣平侯恕罪,此毒乃南疆蛊毒,已过解毒的最佳时机,毒素日夜积累,深入骨殖,即便拿到解药,也无用了。” 谢晗道:“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郎中沉思片刻,道:“暂时先用汤药压制住毒发,吊着一口气,至于能不能醒来,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谢晗扶起郎中,请他开一副解毒的药方,安顿好众人,叮嘱音笙务必照看好元瑶与元徵,旋即提刀出去。 “你要去哪里?”元瑶追过来,牵住他的衣袂,“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那群人日夜盯着,想必他们早就知道元叔叔中毒一事。”谢晗冷笑。 他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轻轻拂开她的手,大步流星而去。 这一路下来,他早就摸清那群暗探的行踪,他们会在距离驿馆两里地外潜伏。 哒哒的马蹄声划破冷凝肃静的夜,一座毫不起眼的屋舍前,谢晗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踹开两扇木门,径自往里行去。 黑夜中,很快有人现身,向他抱拳:“不知宣平侯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谢晗将手按在刀柄处,“我叔父的蛊毒,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默然不语,下一瞬,谢晗抬脚横扫过来,他双膝跪地,长剑铮然脱落。 谢晗踩着他的肩膀,用刀鞘抵着他的后背,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事情既已败露,谢晗迟早会知晓,与其为皇帝母子隐瞒,还不如挣个活命的机会。 那人终是答道:“元先生离京之前,身中蛊毒,李太后同他说过,只要他帮忙办成一件事,便将解药赠予他。” “何事?” 那人犹豫了下,目光闪烁:“秘密诛杀元氏。” 皇帝母子怎可能真的放心让他带走元瑶?元徵是她最亲近的长辈,让元徵伺机杀了她,届时就算他再怒,也于事无补。 “多谢。” 下一瞬,横刀出鞘,凛冽寒光映入那赤影卫瞳中,喉头处一阵剧痛,他来不及反应,身体往一侧倒去。 其余十数人围了上来,谢晗翻转手腕,提刀应战。 他的武功本就在众人之上,没费多大劲,便诛杀了余下的赤影卫,只余下一个活口。 那人扔了剑,哆哆嗦嗦给他磕头求饶。 “解药在哪里?” 那人点头如捣蒜,跑回内室,很快捧着一个紫檀木小匣子出来。 虽然郎中交待,毒素入骨太久,就算服下解药也于事无补,可拿到药总比没有要好。 谢晗冷冷道:“我不杀你,烦请你回洛京,捎句话。” “如若还有下次,我必定不会再选择隐忍,这只手,便是他的下场。” 刀刃落下,斩断他的右手,那人抱着身子缩作一团,不敢发出哀嚎,唯恐再次触怒他。 谢晗将横刀往他身上揩了揩,擦干血迹,神色漠然,携小匣子离去。 屋舍内,郎中正在为元徵施金针,元瑶伏在床边,眼里含着一汪泪。 这一个多月来,朝夕相处,元徵是真心待她好。 即便没有元小娘子义父这个身份在,她同样会为这位和善可亲的长辈意外遭罪感到难过。 谢晗看了她一眼,取出匣中的那枚药丸,递给郎中。 郎中两指捏住,仔细分辨了药味,道:“这枚药并非解药,而是催发体内蛊毒的毒药。” 听闻此言,素来镇定如谢晗,后背也浮起冷汗,皇帝母子从来就没想过给元徵活路。 元瑶哽咽着道:“义父,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郎中作揖行礼,无奈地道:“姑娘,老夫医术有限,只能用汤药维系元先生的性命,至于究竟能否醒来,便要看有没有杏林圣手可以救元先生。况且,南疆的蛊毒,大多也只有南疆巫医会解。” 第70页 元瑶心知自己这样哭下去也没个办法,努力收住泪,起身送那郎中离开。 回到屋里时,谢晗拽住她纤细的腕子,“我会想办法救元叔叔。” “此处距离凉州仅有百余里,待元叔叔病情稳定些,我们立即启程。到时我会在河西遍贴布告,寻访天下能解此毒的巫医,许以重金,请求他们为元叔叔医治。”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 元瑶点了点头,鼻头一阵发酸,谢晗帮她揩去泪,语气温柔:“瑶瑶,是我的错,我应该多一分戒备。” 她如何能责怪谢晗?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 又两日,一行人抵达凉州,暂在刺史府安顿下来。 得知堂姐回来,元欢自是欢喜得很,急忙赶来刺史府与堂姐相见。 久别重逢,可堂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开怀,眼底笼着淡淡的水雾。 元欢不解,“阿姐,你怎么了?” “阿欢。”元瑶把她抱到膝上,递过去一块松子糖,“你还记得元徵伯伯吗?” “记得的,元伯伯不是离开兖州好久了么?” “他后来找到了我们,可是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元瑶牵着她去探望元徵,元欢掌心握着松子糖,轻声唤“元伯伯”,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郎中说,如果寻不到治病的药方,元伯伯他至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元瑶低声解释,“他现在醒不过来,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元欢问:“阿姐,元伯伯为什么会生病呢?” 元瑶答不上来。 她曾拿同样的问题问过谢晗,起初他并不愿如实相告,最终还是教她逼问出来。 皇帝母子以她为耻,压根就没想过让她活着回到凉州,便想出一个阴损的法子,在元徵身上中下蛊毒,胁迫他伺机动手杀了她。 可是元徵硬生生将一次又一次的毒发默默扛过去,没有让任何人发觉,直至快要抵达凉州,毒素入骨,再也隐瞒不住。 她觉得自己除了拖累旁人,一无是处。 元瑶自嘲地一笑,轻拍元欢的肩,“我们出去吧,莫要打扰元伯伯休息。” 姊妹两来到廊下,远处,行来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手里提着药罐。 “元娘子,元先生的药煎好了。”阿瑀停下脚步,与她寒暄。 很快,他瞧见了元瑶身侧的元欢,登时瞠目结舌:“阿、阿欢姑娘?我莫不是看花了眼?” 元欢眨了眨眼,学他之前的模样,双掌合十,行了个礼,“阿瑀小师父,我们又见面啦。” “多谢阿瑀。”元瑶接过药罐,柔声道,“我先去喂义父喝药,你两去玩罢,记得待会儿一同来正堂用午饭。” 阿瑀对刺史府并不熟,也不知要把元欢带去何处。 好在元欢已经随钟将军夫妇来过数回,知晓后苑西北角有一方人工开凿的小池子,筑有亭台,清幽僻静,方便叙旧。 她牵了下阿瑀的衣袂,示意道:“你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池边的小凉亭,元欢往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糖,“小师父,你为何也来了凉州。” 阿瑀攥着那颗糖,喃喃道:“我来凉州寻我的父母,阿欢姑娘你呢?我先前还以为你已经……” 元欢道:“阿姐不想让我留在洛京,便请谢侯爷想了个法子,瞒天过海把我送来凉州安顿,也好摆脱宫中的控制。” 想了想,她试探地问:“阿瑀小师父,你知晓我元伯伯生了什么病么?” 阿瑀摇头,“我也不知,那夜元先生忽然昏过去,再未清醒过来,谢侯爷便一直在为他寻访名医治病。” 初夏的风带着花木清香拂来,元欢垂下眸,怅然道:“好不容易,大家又在一块儿,可为什么上苍要让元伯伯遭这样一回罪呢?” 阿瑀不晓得应如何安慰她,急得抓了抓后脑勺,变得笨嘴笨舌起来:“阿欢姑娘,你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又说:“今日起,我每天为元先生诵经祈福,佛祖听到了,定会保佑元先生平安无恙。” 元欢道:“这世上祈愿的人太多了,佛祖未必能听见呢。” 阿瑀坚定地道:“那我就多诵几遍,日夜诵经,佛祖定会被我的诚心打动。” 元欢噗嗤一笑,轻声道:“你个小傻子。” 宁安元年的夏天,在北地的徐徐清风中,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厚着脸皮求个预收《穿成暴君的炮灰皇嫂后》 天子山陵崩,漠北王霍珣回京,废少帝,幽禁太后,夜夜出入长秋殿。 【女主版】 苏慕仪十七岁这年成为太后,偶然落水,发现自己竟活在一本书里。 她是男主霍珣的皇嫂,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书中,男主夺下皇位后,她将被废为庶人,与收养的少帝一起死于一场刺杀。 得知结局的苏慕仪瑟瑟发抖,她让同样不想营业的小团子主动送上传国玉玺,换来活命的机会。 按照剧情,霍珣登基第三年,御驾亲征北戎,被流矢所伤,不治而亡。 她只需小心谨慎熬过这三年即可。 然而,霍珣却以金屋为笼,将她困在了长秋殿。 苏慕仪心想,倒也不必。 于是她施计从宫中脱身,烈火焚烧过后,只余下一枚珍珠耳铛。 第71页 【男主版】 起初见她时,霍珣满眼不屑,她不过是他那位草包兄长挑出来的棋子,不值一提; 之后,他意外发现,靠近她,可以缓解自己的头痛之症; 再后来,他双眸带着血色,将她困在怀里,一字一字道,皇后之位属于你,我是你的,今后不要再离开我。 偏执阴冷帝王X 被迫营业佛系美人 #暴君的追妻火葬场# #黑化暴君救赎计划# #原本不屑一顾的我真香了# 食用指南: 1.架空,架得很空,谢绝考据,欢迎友好交流 2.1V1,男主不开后宫,女主有金手指 3.男主年幼时中过蛊毒,留下后遗症,接近女主能缓解头痛 第42章 求药 五月初一,终于有人揭下布告,来到刺史府,自称能医治元徵所中的蛊毒。 那医者看起来年逾六旬,身穿窄袖胡服,满头灰白头发用一根桃木簪竖着,骑着一头骡子,虽有些不伦不类,看样貌却是中原人,而非高鼻深目的胡人。 谢晗放下手头公务,亲自出门相迎,老者笑道:“便是你小子以万金求药?” “正是在下。”谢晗抱拳行礼,“若老先生有良方医治家中叔父,我愿再加价钱。” 老者将刺史府打量一番,道:“得了吧,你掏空家底也勉强才能凑出这点银钱,再加价,怕是得把这刺史府变卖了哟。” 说着话,两人一路往厢房行去。 元瑶起身开门,见谢晗带着生客前来,敛衽施了一礼。 老者捋了一把山羊胡,笑眯眯道:“自兖州一别后,元姑娘怕是不记得老朽了吧?” 元瑶有点儿困惑:“敢问,老先生是?” 老者没有接话,径自抬脚往里走去,立在床边,端详昏迷中的元徵。 元瑶忙端了个小杌子,请他坐下。 他将枯瘦的手指搭在脉搏处,沉吟道:“毒素入骨,怕是难救咯。” 闻言,谢晗忙道:“老先生既然前来,想必定有良方,求老先生搭救。” “这你可就求对人了。”老者道,“在北地,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能解此毒的郎中。” 说完,示意元瑶把纸笔递来。 他提笔蘸墨,笔走龙蛇,飞快写就一张药方,“用到的药材都稀松寻常,唯有一味难寻,需要劳烦宣平侯出塞西行,去趟迦叶城,求城主赐一株鸩尾兰。” 迦叶城位于凉州西北两百里,此城历来由胡人管辖,居住在城里的胡人都与突厥有过血汗深仇,因此选择归顺大梁寻求庇佑。 为表诚意,□□皇帝同意迦叶城主由胡人自行定夺,每年按时向河西节度使述职,不必千里迢迢入京,可一旦发现迦叶城主有异心,河西军必将诛之。 因而,迦叶城名义上是谢晗管辖的一座城池。 不过这医者看起来形容古怪,他心中不禁有些生疑。 老者看出他心中所想,卷起衣袖,露出小臂处的刺青,“老朽是南疆人,宣平侯若是不信,可仔细辨认。” 刺青是玉迦花图案,小小的一朵,与他从前见到过的无异。 谢晗终于落心,再度抱拳:“多谢老先生相告。” 又道:“老先生愿意出手相救,我感激不尽,可否请老先生告知性命,来日若有机会,我自当登门致谢。” “致谢就不必了。”老者道,“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他指了指床上昏迷不醒的元徵,“当年我出塞前往西域诸国,遭沙匪洗劫,被丢弃在大漠。幸好这后生发现,将我及时背出来,赠水赠药,助我脱险。” “后来,我从塞外回来,原想找这后生报答恩情,得知凉州生变,他护送义女去了兖州。” “途径兖州,我与他终于见上一面,恰好那时元家大小姐被心魇所困,元家家主求我帮助,我是瞧在这后生面上才答应帮忙的。” 老者叹息一声,“可惜我孙儿成亲在即,我这把老骨头要去观礼,要不然,定能等宣平侯取回药引,将他救醒来再走。” 说完,起身出门,步子极快如飞。 谢晗追上他,“烦请老先生稍后半个时辰,我让属下去银装兑换飞钱,老先生一路南下,不便携带黄金,不如换成飞钱。” 老者微微眯眼,想了想,“对,诊金不能少,宣平侯赠我十两银钱便是,多了,老朽也花不完。” 谢晗将他请去正堂喝茶,并吩咐部下取来黄金百两,亲自奉上。 老者却没收,只道:“我只要十两。” 于是他不得不重新让部下取钱,不多不少,恰好十两。 老叟心满意足地装入钱袋,一抬头,瞧见元瑶向自己走来。 “老先生愿救我义父,请受我三拜。”元瑶郑重跪在他面前,拜了三拜。 穿书以后,她跪过很多人,有渣皇帝、李太后、先帝,也有宋淑妃,唯独这次是真心诚意的。 老者看着她道,眸光有些悲悯,“老朽有句话想对元姑娘说。” “元姑娘既已入局,便无需困囿于往事前尘,不如乐得逍遥自在。” 过了许久,元瑶仍在回味这句话,莫不是,这位老者看出来她的壳子里换了个芯? 正思量着,音笙走过来帮她放下青纱帐,“姑娘,夜深了,该安置了。” 第72页 元瑶轻轻攥住她的腕子,抬眸望着音笙,“音笙,迦叶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迦叶城主赫连箴,与家主素来交好,是忘年交,姑娘尽管放心,家主此行必定平安顺遂。”音笙含笑望着她。 元瑶心下一动,正要开口,这时,屋外传来两声鹧鸪叫。 她知晓这是时晔与音笙约定的安好,不由莞尔道:“快出去罢,时晔等着你呢。” 音笙容色微赧,“姑娘莫要取笑我了,他找我,定是有要紧事。” 说完,替元瑶掖好被衾,熄灭烛台,只留一盏照明用的小灯。 夜风很大,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时晔立在廊下等她,怀里抱着剑,唇边衔一抹玩味的笑。 音笙在他身旁坐下,“怎么这个时辰约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时晔面上笑意更浓,“阿笙,无事便不能找你了?” 音笙拧他一把,时晔吃痛,这才正色道:“的确有事,明日三哥去迦叶城,这一来一去,快马加鞭也得两三天,我想让元娘子一同跟去,你帮我想个法子呗。” 音笙压低声音,“你疯啦?塞外风沙大,日头又烈。” 时晔故意蹙眉,“你也知道,迦叶城的月姬小姐属意三哥,如今她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若赫连城主以爱女的婚事为筹码,才肯交出鸩尾兰,到时你让三哥怎么办?” 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音笙默然。 时晔将剑放下,舒开双臂,寻了个恣意畅快的坐姿,“我以前劝三哥不要与元娘子来往过密,那是因为元娘子尚是陛下的妃嫔。现在她已经来了凉州,元先生的毒解了后,没有人可以再威胁到他们。我瞧得出来,三哥是真心喜欢她的。” “阿笙,你帮三哥一把罢。” 回到房里,青纱帐后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音笙不确定她有没有睡着,于是轻声唤道:“姑娘?” 下一瞬,元瑶半坐起身,撩开纱帐,“你和时将军说什么啦?” 音笙笑了笑,“没什么,只说了明日家主出行前需注意的一些事项。” 元瑶便接着道:“对了,方才我想问你,去迦叶城……很危险么?” “要经过一片荒漠,这时节,常有流沙,稍有不慎便会吞噬人马。”其实她是故意这样说的,早先两年,谢晗便命人开辟了一条新道,自此过路商旅不必再途径流沙地带。 闻言,元瑶颦眉,“那他要何时才能回来?” “在荒漠里行路急不得,若一切顺利的话,往返需三四天时间。” 怎么算,都注定要错过他母亲的忌辰了,元瑶心里很是愧疚,垂下眸,思索一番,“音笙,你说,他会愿意带着我一起去么?我跟着他,就当是贴身服侍婢女,决计不给他添乱。” 音笙清楚她是个心肠柔软的姑娘,眼下已经有了打算,于是故意道:“姑娘,家主不会同意的。” 元瑶道:“可以请时将军帮这个忙吗?” “上次将姑娘秘密送去冀州一事,家主便有些生气。”音笙掩唇轻笑,“时晔他怕被家主打断腿,怕是不敢再帮忙了。” “我晓得了,明早我自个儿去求他。”元瑶点头,又道,“能否烦请你为我准备几件衣裳?” 音笙应下,去外间为她收拾行李。 翌日,天光蒙蒙亮时,元瑶匆忙梳洗完毕,赶去谢晗院子里。 这会儿他刚起身,还未出发,见到她,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瑶瑶,你怎么过来了?” 元瑶看着他,诚挚地道:“你带我一起走罢。” 谢晗只觉太阳穴突突一跳,解释道:“去迦叶城,要途径一片荒漠,不能行车,只能骑马,这时节天气炎热,你莫要遭这个罪。” 元瑶抿了抿唇,“我不怕遭罪。” 谢晗又道:“那你与我同去,这几日,谁来照顾元叔叔?” “阿欢会照顾好义父。”元瑶道,“我托阿瑀给她捎话了。” 谢晗定定看着她,“为何要突然跟来?” 元瑶仰起头,眸中盛着温柔的光,“我是个无用的人,每一次呢,都是我求你办事。这一次,你途径荒漠,可能会遇上流沙,我不能再看着你以身涉险,自己却安然置身事外。” 怕他开口便要拒绝,元瑶往前一步,轻轻圈住他窄瘦的腰,“谢行之,带上我罢。” 谢晗不禁失笑,新的商道早已开通好几年,再未出过事故,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听来这些胡言乱语,想来,多半是时晔那小子捣的鬼。 他揉了揉她的云鬓,“当真是拿你没办法。” 谢晗终究还是带上了她。 两人共乘一骑,加上五名随行的亲卫,自北城楼出城后,一路往北疾驰。 盛夏将至,风沙又大又烈,元瑶事先准备好了兜帽,遮住面容,勉强挡一挡风沙和日头。 当夜,在荒漠过宿,亲卫们支起羊皮帐篷,由于附近常有野狼出没,谢晗便与她宿在了一间帐子里。 两人并肩平躺着,谁也没有睡意,谢晗主动开口,“早些歇息罢,明日下午便能到迦叶城。” 元瑶轻声道:“你又要错过谢老夫人的忌辰了。” 谢晗笑了笑,“无事,反正我今后常驻凉州,有的是机会去探望我母亲。” 荒漠的夜,气温骤降,元瑶紧紧裹着被衾,有些好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73页 似乎从来没有听谢晗主动提起过亡母。 第43章 迦叶 谢晗温言道:“她没有显赫的出身,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身怀六甲时,丈夫病故,夫家要把她嫁给一户人家的官老爷做填房,她不愿意,悄悄逃离夫家,来了凉州,此后独自一人抚育孩子。” 原是如此,在这个时代,一个没了丈夫的女子要将遗腹子拉扯大,并不容易。 元瑶转过身面对他,“等回了凉州,可以带我一起去拜谒老夫人吗?” 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面容,两人离的很近,呼吸相闻,谢晗舒臂把她揽到怀里,“好。” 又道:“早些睡吧,明日还得赶路。” 次日下午,一行人抵达迦叶城。 祁兰山融化的雪水汇聚在山脚下,蕴养出沙漠中的一片绿洲,迦叶城便坐落于此。出了迦叶城,再往北行百里,是突厥人的领地。 因此,迦叶城与凉州的雁鸣关同为大梁的边境要塞,肩负着监视突厥一举一动的重任。 迦叶城主赫连箴已从密函中得知谢晗前来求药,故率领亲卫在城门处等候,见谢晗自马背上抱下来一个窈窕女子,不禁问道:“宣平侯身边这位是?” 元瑶猜出此人身份不凡,未待谢晗开口,她径自道了个万福,“奴是家主身边伺候的侍女。” 赫连箴笑道:“自洛京一行后,宣平侯如今也转了心性,从前可是不让美人近身的。” 听他的意思,似乎谢晗之前从未带女子来过这里,元瑶暗暗想道,心里忽然有点儿高兴。 谢晗亦笑:“赫连城主说笑了。” 彼此寒暄一阵,赫连箴传唤马车,带众人去了城主府。 元瑶将车帘揭开一道缝,好奇地打量街道两旁,贩卖香料和西域珍宝的小贩不计其数,有作胡人打扮的,也有作中原人打扮的。 “想看?”身后传来低沉微哑的嗓音。 元瑶点头。 谢晗道:“等晚上有时间了,再带你出来逛逛这儿的夜市。” 她上次与谢晗一同逛夜市,还是在桓城的时候,那天刚好是乞巧节,谢晗为她买了一个磨喝乐。 之后回到帝都,先是被困在宫中,而后又搬去清羽峰,再未得过自由。 心绪被旧事触动,元瑶勾了勾朱唇,“好呀,不许食言。” 城主府的布置与凉州刺史府大同小异,不过服侍的随从大多是深目高鼻的胡人,一位胡人少年将他们引去厢房。 赫连箴事先不知他会带侍女前俩,故而只安排了三间房,一间是给谢晗住,另外两间给亲卫住。 谢晗原想与那胡人少年说,请他再多收拾一间房出来,觑见元瑶立在廊下,浅笑着注目自己,忽然便改了主意。 他们并非没有同床共寝过,再者,屋子里还有一张小塌。 两人进了屋子,各自收拾一番,听闻傍晚城主设宴,元瑶特意重新梳妆换衣裳。 这时节,天气本就炎热,迦叶城四周都是荒漠,温度更甚,自是怎么凉快怎么穿。 她行到内室的屏风后,脱下灰蒙蒙的衣裳,挑了雪色坦领上襦,搭配天青色长裙,外加一串七宝璎珞作为点缀。 外间传来轻快的铃铛声,接着,便有人闯进来,嗓音清脆如黄鹂,“阿晗哥哥,你总算过来了。” 声音的主人是个妙龄少女,听她亲昵的语气,应是与谢晗十分相熟。 元瑶系好裙带,从容地走出去,见一个胡人妆扮的少女,肤白如雪,眉眼昳丽如画,尚带着几分稚气,着一袭朱色纱裙,腰间悬着一串银铃,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少女同样注意到了她,“这位是?” 元瑶微微一笑,“奴婢是宣平侯的侍女。” 少女秀眉微蹙,“阿晗哥哥,你何时有侍女了?我怎么不知?” 谢晗看了看元瑶,笑道:“也就两日前的事。” 又说:“瑶瑶,这位是月姬小姐,赫连城主的爱女。” 元瑶向她见礼,少女抱拳回礼,又道:“宴席马上要开始了,爹爹让我过来请你们。” 谢晗颔首,“有劳月姬小姐,请先行一步,我们随后便到。” 赫连月并不乐意,朱唇微抿,很快又道:“那我在屋外等你们好啦。” 说完,便带着侍女去了屋外。 待谢晗将房门掩上,元瑶抬眸看着他,“你们很熟?” 谢晗道:“还好,每回来迦叶城,都会见到月姬,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他说得坦然,元瑶心中虽有怀疑,可也不好发作,于是绕过他往外去,“走罢,宴席要开始了。” 谢晗握住她的指尖,“你生气了?” 元瑶轻轻挣开,侧过头去,“待会儿教人看见了,我可不好解释。” 谢晗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随她往外去。 正堂内,伴随着悠扬婉转的乐曲,以素纱蒙面的胡姬赤足翩然起舞,腰肢柔软似柳,足踝处悬挂的细小金铃发出悦耳响声,与乐声相和。 元瑶静默立在一旁,眼不看则心静,她现在的身份可是谢晗的侍女。 主客交谈甚欢,说的无外乎是一些公事,终于,赫连箴开口提起鸩尾兰,容色有一丝犹豫,“宣平侯,你也知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迦叶城的比武大赛,这鸩尾兰已经被我当做彩头许了出去。” 第74页 迦叶城的比武定在每年五月初,获胜的武士不仅可以提拔为城主亲卫,而且还会额外获得一件奖赏。 谢晗握住酒盏的手微微收紧,旋即松开,“赫连城主不愿割爱,所以才这样说。” 赫连箴大笑,“你我相识多年,交情匪浅,何须在此事上瞒着你?你若赢了比武,鸩尾兰自然归你。” 他故意不在信中提及此事,是为了给自己下套,谢晗心下了然,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便依照迦叶城的规矩来,希望城主许诺。” 赫连箴道:“这是自然。” 比武已举办数天,最后一场定于明日,谢晗来不及准备什么,便用随身携带的横刀当做兵器,报上花名册。 元瑶与他回到厢房,心里有些担忧:“怎么迦叶城主忽然出尔反尔?” 谢晗淡淡道,“许是他另有所图。” “图什么?”元瑶好奇地看着他。 谢晗没解释,笑了一笑,牵起她的手往外行去,“不是说好了去逛夜市的么?再不出门,夜市就要收摊了。” 迦叶的夜市比桓城可要热闹许多,兜售的多是些西域特产,还有西域小国传来的百戏,元瑶看得目不暇接,心里那点儿不快差不多也消了。 不一会儿,谢晗怀里便装满了东西,眼看月至中天,于是带着她往回走。 途径一处小摊时,谢晗止步。 摊子上卖的是贴身匕首,形制较小,镶嵌了各色碎宝石,专为女子打造。 摊主是位胡人老妪,用生疏的中原话招待他们。 “过去看看。”谢晗道。 元瑶随他走了过去,见他挑拣许久,终于拿起一柄,递给她,“喜欢吗?” 她点了点头,拿来做防身之物也是极好的。 谢晗取出银子付钱,老妪合掌行礼,嘴里念叨了几句古怪的胡语。 他唇边笑意更浓,同样回了一句胡语。 离开小摊后,元瑶问他:“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那位老夫人夸赞你生得很美,并问我,你可是我的夫人,我说是。” 她容色微赧,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番对话。 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元瑶轻轻道:“明日是最后一天比武,你可有把握?” “约莫有八成胜算。”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又道,“如果你来观战,便有九成。” 元瑶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须臾之间,心里已有了主意。 城主府后苑,听风堂,赫连月正为父亲煮醒酒汤。 葡萄美酒性不烈,可饮多了同样伤身,父亲与友人叙旧,难免贪杯。 她端着温热的醒酒汤去到内室,见父亲立在堪舆图前,出言提醒道:“阿爹,快趁热把汤喝了。” 赫连箴回过头,望见爱女,目光霎时变得慈祥。 他年过三旬才得了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自然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况且他这明珠生得貌美动人,及笄甫满一年,前来说亲的人已经快要踏破城主府门槛。 偏偏赫连月谁也看不上。 思及此,赫连箴心中默叹,听见爱女问:“阿爹为何不直接将鸩尾兰赠与阿晗哥哥?” “月儿,如今他是大梁的宣平侯,往后见了他,你要尊称一声谢侯爷,切记不可像幼时那般无礼。”赫连箴正色道,“阿爹自有阿爹的筹谋。” “那阿爹,明日他会赢吗?” “他当然会赢。” “阿爹,你一定要帮他拿到鸩尾兰。” 赫连箴抚了抚女儿的小辫子,“月儿喜欢他吗?” 赫连月挽着他的臂膀,含羞带怯,端的一副小儿女姿态,没说话,但所有心事都写在了眼底。 他轻叹一声,心中已有答案。 谢晗初来迦叶城拜访的时候,赫连月还小,自第一次见面起,她便喜欢与谢晗一块儿玩耍。 后来逐渐长成少女,她对谢晗的亲近不减反增,甚至还经常会问他,谢晗下次来迦叶城是什么时候。 谢晗与他是忘年交,自是把赫连月当做小辈看待,从无半点逾矩。可赫连箴知晓,爱女并不这样想,如若她心中无人,便不会拖着婚事迟迟不愿定夺。 他想为爱女争取一次机会,仅此一次。 翌日,城主府比武,谢晗提刀上场。 元瑶戴了面纱,躲在观赛的人群里,她原想偷偷过来,可谢晗事先有过吩咐,不得让她单独离开,于是只好让两名亲卫暗中陪同。 他的刀法极其精湛娴熟,不出一个时辰,便击败五位对手,拨得头筹。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在此之前,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突然现身的中原男子会是比武获胜者。 谢晗收了刀,微微颔首,向她望了过来。 他知道元瑶一定会前来观战。 元瑶没想到他会发现自己,匆忙之下,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一道爽朗的男声响起,是迦叶城主的出来了,“恭贺谢少侠获胜,除鸩尾兰之外,还有另一桩彩头。” 元瑶下意识止步。 第44章 动情 赫连箴行到比武台,吸引了全场目光,众人不解其意。 谢晗眸光一沉,赫连箴却有意与他卖关子,“还请谢少侠入内一叙。” 在场观战的百姓不约而同流露出失望神色,原来这桩彩头并不宣之于众。 第75页 人群稀稀疏疏散去,元瑶亦往回走,谢晗与她约定好了,待拿到鸩尾兰,便启程回凉州,她须得抓紧收拾行李。 这厢,谢晗随赫连箴进入正堂,胡姬侍女奉上牛乳茶,谢晗垂眸看了看杯盏,沉声道:“赫连城主这是何意?我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久留。” 赫连箴道:“我知道你要回去,只耽搁你一盏茶的功夫。” 谢晗将薄唇抿成一道线,沉默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先前忘了与你说,此次比武,并非是招募城主府亲卫,而是为了给月儿挑选夫婿。” 谢晗剑眉蹙起,“你事先并未说过此事。” “忘记与你解释了。”赫连箴笑道,“月儿的身份容貌都与你相称,不如应下这门亲事,将来迦叶城必定多多襄助宣平侯。” 谢晗却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多谢赫连城主厚爱,我已心有所属,无法娶赫连小姐。况且,我年长赫连小姐许多岁,一向只将她当做小辈看待,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闻言,赫连箴面色一沉,骤然转怒,“谢晗,我赫连箴的女儿,岂容你这般羞辱。” 又道:“你若不想接这桩彩头,也可,留下一指,我便再也不追究此事。” 失信之人自断一指,乃是迦叶城的规矩,谢晗知晓此事,心下并无犹豫,“烦请城主取一把匕首过来。” 赫连箴面上积着怒容,命侍女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凉州刺史府内,元徵还在等着他们取回鸩尾兰,以便尽快清除蛊毒。 谢晗拔出刀刃,径自朝右手小拇指切下,薄如蝉翼的匕首即将割破肌肤那一刹,一柄银勺倏地飞过来,及时打断。 匕首虽未切断手指,却也勾破了肌肤,谢晗惊诧地抬眸,“赫连城主?” 赫连箴微微一叹,“你我相识多念,既然你心中对月儿无半点情意,我也不能真的逼迫你,方才不过是试探罢了。” 谢晗放下匕首,抱拳行了个军礼,“多谢赫连城主赠药成全。” 赫连箴微笑着打量他,“你的心上人,便是身边那位中原姑娘吧?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之前比武的时候,还偷偷看她。” 谢晗但笑不语,便是承认了。 赫连箴道:“你有急事在身,我原本不应多留你。可昨夜观星师与我禀报说,今日天气不好,沙暴欲来,途径荒漠会有危险,你留上一日,待明日沙暴过去了再走。” 此话的确不假,两人交谈的功夫,天色暗沉下来,乌云堆砌,狂风卷地。 谢晗明白他的一番好意,自是应下,想起元瑶这会儿应该在收拾东西了,便向赫连箴见礼告退。 待他走后,赫连箴端起杯盏,尝了口牛乳茶,对侍女道:“下次煮茶,记得多加点蜂蜜。” 山水刺绣屏风后传来窸窣动静,一个妙龄少女走出,杏眸盈着泪光。 赫连箴心下一惊:“月儿?你怎会在这里?” 与谢晗私下里的这番谈话,他原是不想让爱女知晓的,却不知爱女竟然藏在屏风后,将一切都听了去。 赫连月嘴一撇,“我不信他不喜欢我,分明他每次来迦叶城,都会给我带礼物,还会陪我一起玩耍。” “你对叔父家的阿若妹妹不也是这样么?会给妹妹买小玩意儿,陪他一起玩耍。他将你视作小辈,才会这般待你好。”赫连箴无奈地笑了笑,耐心开解爱女,“月儿,这世上有许多事强求不来,感情亦是如此。” 赫连月忍住泪意,眸中带一丝倔强,“我偏要强求。” 回到厢房时,天色昏沉,分明是正午,却和黄昏无异。 元瑶觉察到异常,料想今日定是不能赶路,便将收拾好的包袱放在小塌上。 她自个儿倒只有两身换洗衣裳,其余的都是给元欢她们买的小礼物。 不一会儿,谢晗便回来了,屋子里点着烛台,元瑶坐在小塌上怔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与她并肩坐下,“怎么了?” 元瑶收起心绪,侧过头望着他,“在想义父怎么样了?” 谢晗道:“刺史府里有郎中照看,想来应该无事,今天有沙暴,不宜出行,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尽快把鸩尾兰送回去。” 说着,他把小匣子递过去,元瑶打开,里面盛着一株小小的淡紫色干花,形似君子兰。 “你的手怎么了?”觑见他右手小拇指处有道血痕,元瑶紧张起来,“是方才比武受伤了?我去求城主给你请郎中瞧瞧,万一那些人兵器上抹了毒,可怎么是好?” 她放下小匣子,起身便要走。 谢晗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揽着那娇软身子,“我没事,方才不小心刮伤了。” 元瑶道:“你骗我,刮伤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分明是利器所伤。” 谢晗也不辩解,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瑶瑶,等回了凉州,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微微一怔,旋即,唇边扬起小小弧度。 从桓城别院到帝都,再到凉州,她心中早已认定谢晗,之前因为身份一事心中愧疚,有意避开他,可如今历经种种,终是想开了。 人生不过须臾几十载,若再蹉跎下去,当真要错过大好年华。 “谢侯爷,我可是很小气的。”她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若娶了我,今后不能纳妾,不能有外室,今生今世,只我一人。” 第76页 谢晗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因今日天气不好,两人便都待在房中,没有外出,直至侍女过来请他们去正堂用饭。 傍晚,用过晚膳,谢晗留下与赫连箴商讨公事,元瑶兀自先回房歇息。 突厥可汗缠绵病榻数月,咽气在即,却迟迟没有定下新君人选,闹得王庭人心惶惶。几位皇子中,大皇子阿史那聿实力最强,偏偏他的母族为突厥可汗厌弃。而可汗最偏爱的小皇子尚不足十岁,无力镇住一群旧臣。 谢晗与赫连箴分析了局势,淡淡道:“可汗的病至多再拖上半月,到那时,突厥王庭便要大乱了。” 赫连箴道:“今年塞外大旱,据传突厥人的牛羊死了足有五六成,如果到了秋天还是这般光景,估摸着他们又要袭扰大梁边境。” “河西屯有重兵,凉州素来与突厥交战多年,他们占不到便宜。”谢晗指着舆图道,“倘若想要突破口,只能从云州入手。” 赫连箴道:“阿史那聿此人好战,等他屠戮手足坐上新君之位,我估摸着,边塞这两年都不会太平。” 两人便又探讨如何加强凉州与迦叶城的布防,一席谈话结束,月上中天。 想到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谢晗与赫连箴道别,回厢房安置。 甫出书房,一位胡姬侍女迎上前来,“宣平侯,我家小姐有请。” 谢晗认得,她是赫连月的贴身婢女,眼下已是深夜,他不想与赫连月相见,自是婉言拒绝。 廊柱后,赫连月徐步走出,定定望着他,“你明天便要走了,我只与你说会儿话,不会耽搁太久。” 谢晗道:“月姬小姐,夜已深了,这个时辰你应该在房中休息。” 赫连月却不予理会,抓住他的衣袖,往后苑行去,“你随我来。” 她特地梳了高髻,发鬓上簪一朵朱花,散发馥郁幽香。 一直走到花木掩映的小亭子里,赫连月才松开他的衣袖,谢晗平静地道:“你要说什么?” 赫连月上前一步,“阿晗哥哥,你喜欢我好不好?” 谢晗却往后退了两步,其拒绝与疏离不言而喻,“月姬,我与你父亲是朋友,又长你许多岁,我一直将你视作小辈,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同样的话,今日他在正堂与父亲私下交谈时,也说过一次。 赫连月不依不饶,将他逼到角落里,“我不信。” 这孩子固执得令人有些棘手,谢晗不禁失笑,听见她问自己:“是因为那个婢女吗?” 谢晗道:“是,我喜欢她,会娶她做我的夫人。” 赫连月眸中带着淡淡水雾,仰头看着他,“婆婆说了,只要我簪上这朵花,你就会喜欢我。” 因相距很近,花香充盈在鼻息间,越发浓郁,谢晗体内骤然腾起一簇火焰,他抓住赫连月的手腕,“你给我用了什么?” 赫连月原想伸手触碰他的脸颊,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吓住,话也说不出。 谢晗将她推开,冷冷道:“快走,不然我便将此事告诉与你父亲。” 赫连月反应过来,瑟缩着道:“阿晗哥哥,我……” “走!” 她明白了,即便有迷情花,谢晗也压根就不愿与她亲近。 她摘下那朵花,狠狠掼到地上踩碎,小跑着离开凉亭,捂脸哭泣。 谢晗按耐住不安,疾步回到厢房,推开门,兀自去了净室泡冷水澡。 这会儿元瑶已经歇下,教这阵动静闹醒,便披衣起身,前来查看。 他泡在水中,紧闭双眸,几缕碎发湿漉漉贴在前额。 元瑶伸手替他拨开,探了探水温,微微颦眉,“迦叶城白天炎热,夜里寒凉,用这冷水泡澡,也不怕伤了身子,我让侍从给你送一桶热水进来。” 说着,便往外间去,谢晗拽住她的腕子,“瑶瑶,别去。” 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他掌心的温度炙热如烙铁。 很快,谢晗松开对她的桎梏,“你先回内室安置,我随后就到。” 元瑶不知他今夜的经历,猜测他约莫是喝醉了酒,害怕他头昏脑涨跌坐水里,便道:“我不走,就在屏风后守着你,若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便是。” 谢晗心中此刻正天人交战,既想亲近她,又怕举止轻狂,将她吓到。 元瑶果真去了屏风后,他不敢教她久等,匆忙擦干换好寝衣出去,体内的燥热得不到纾解,难受得厉害。 两人回到内室,元瑶正要放下帐子,却见谢晗坐在床边,半点也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元瑶打了个哈欠,轻轻推他,“你不睡了呀,明早还要赶路呢。” 烛火昏暗,她笑意吟吟地注目他,眉眼温婉如画,谢晗终究再也克制不住,抬手抚那莹白的脸颊。 “我想要你。” 元瑶怔忪片刻,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亲密时刻,尽管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他从未说说过这般直白的话。 “你若不愿,今夜我去小塌歇息。”谢晗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 他起身将纱帐放下,吹熄灯烛。 黑暗中,一只柔软的手蓦地牵住他,引诱继续沉溺在方才的温柔乡之中。 元瑶从身后将他抱住,声音细细的,“我同意了。” 征得答复,谢晗回过身,慢慢褪下她的寝衣,肌肤相亲那一刹,他的理智彻底燃尽。 第77页 之后,便是在无尽夜色中摸索探寻。 第一次结束得很快,她如一叶小舟,微微颤栗着,终于在这场风雨之中寻到栖身港湾。 谢晗将她揽到怀里,两人歇了一阵,元瑶问他:“还想要吗?” 怜惜她初次承欢,他原想拒绝,可元瑶攀着他的颈项,将朱唇送上,便容不得他拒绝了。 放纵的结果便是,翌日,元瑶足足睡到辰时末才醒来。 日上三竿,早已过了约定好的出发时辰,她慌忙找寻衣物穿好,撩开纱帐,却见谢晗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 元瑶不由催促他,“快点儿,莫要耽搁了正事。” 其实是她自个儿贪睡才耽误时间,不过这锅得甩一半给他。 谢晗抬眸看她,唇边衔一抹坏笑,“今天早上,我已命亲卫先行将鸩尾兰送回刺史府,至于你,不必着急,稍后我们用过早饭再出发。” 这人,故意吓唬她。 听他这样说,元瑶手里动作慢了下来,谢晗走过来,替她系好衣带,“等回了凉州,我娶你,请元叔叔做我们的证婚人。” “不过瑶瑶,得先委屈你换一个新的身份。” 元瑶莞尔:“谢侯爷可不能食言,若你敢骗我,我就让义父揍你。” 谢晗圈住她的身子,低笑道:“怎敢?” 第45章 交心 两人回到凉州刺史府,元徵已经苏醒,巫医开出的那副方子见效很快,他除了略感乏力,再无其他不适。 元徵听说了她与谢晗去迦叶城求药的事儿,心里感动,又有些愧疚,“瑶瑶,并非我有意相瞒,以当时的情况,如若我告诉你们,只怕阿晗会折回京中索要解药。” 他与元瑶的父亲是生死之交,怎可能会为了一己之私毒害义女? 再者,他十分清楚,被带到宫中那一刻起,李太后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活路,所以压根就没有所谓的解药一路随行。 “义父身子恢复了便好,过去的事,不必再回想,往后我们长住凉州。”元瑶喂他喝下一勺参汤,又道:“义父,我想和他成婚,想请您做我们的证婚人。” 先前谢晗当着他的面提过想求娶元瑶,作为长辈,他自是认可,却又担心元瑶对皇帝旧情难忘,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谢晗。 如今听她当面说起,元徵欣慰地笑道:“瑶瑶,阿晗他是个好孩子,定会照顾好你。” 元瑶道:“他说想给我换个新的身份,城中有位姓钟的老儒生与他交好,可以托在他家门下,称我是钟老夫子的孙女,将来也好入女学谋份教书的活计。” 她顿了顿,才道:“义父,我这样做,谎称是钟家女,你与阿爹阿娘会怪我么?” 元小娘子毕竟是元将军的女儿,她这般擅自做主改名换姓,委实有点儿不太好。 元徵却道:“瑶瑶,你父母离去多年,我将你送去兖州不久,便去游历山河,从未尽到照看你的责任,眼下你有了好的归处。我们都很高兴,至于换身份一事,无须在意,你永远都是元家的女儿。” 元瑶点头,眸中微微盈着泪光。 元徵与她说:“这些时日我虽未苏醒过来,却有神识,阿欢每日从早到晚地陪在房里,辛苦这孩子了,你快去看看她罢。” 去到廊下,元欢立在庭院里背书,宋老将军近来为她请了一位夫子,眼下正赶功课。 觑见她的衣袂,元欢立时欢喜地道:“阿姐。” 元瑶摸了摸她的发,牵着她往自己屋里去:“我带了一些礼品给宋将军夫妇,烦请你转交给他们。” 宋家夫妇收养元欢,视若己出,她很是感激,却因义父身中蛊毒,一直未能登门拜访这对善心的夫妇,当面道谢。 元欢抱着东西,听见长姐问自己,“阿瑀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阿瑀平日常与她一块儿厮混,形影不离,今日却不见踪影,着实有些奇怪。 元欢道:“他被谢侯爷带去书房了。” 元瑶忽想起,阿瑀曾说过,此次随谢晗来凉州是为了寻访亲生父母。一切皆有了着落,大抵也到了将身世秘密告诉他的时候。 书房内,博山炉吐出袅袅白雾,谢晗从书架顶层的暗格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阿瑀。 良久以后,阿瑀紧紧攥着发黄的花笺,骨节泛白,“我不信,谢侯爷,定是和师叔合起伙来骗我,找不到我的父母,便伪造了这样一封信。” 谢晗温言道:“这封信,的确是你生母绝笔,她心中有愧,临终之前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记在信中。至于了空法师,按照辈分,你合该唤他一声舅父。” 阿瑀摇头,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打湿花笺。 谢晗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面前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轻轻拍了下阿瑀的肩,“我答应了你舅父,今后会照看好你,你若愿意,可以视我为师,为兄长。” 阿瑀抬手揩去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也觉得很是害臊,却还是忍不住呜咽道:“你们都骗我,把我骗来凉州。” 谢晗一怔,正欲出言安慰,这孩子却扔下信笺跑了出去。 他俯身拾起尘封多年的旧信,微微叹了一口气。 阿瑀穿过庭院,一路小跑至后苑池水边的八角小凉亭,泪意汹涌,哭了一阵,才觉得心中好受一些。 照看他的师叔是他的亲舅父,平生素未谋面的先帝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他的母亲,生下他不久便撒手人寰。 第78页 知晓此事的人都心照不宣选择相瞒,命运何须捉弄他至此。 微风拂来,他慢慢收住泪,忽然警觉地回头,元欢抱着一摞锦盒,正站在不远处。 “你果然在这里。”元欢浅浅一笑,朝他走来,望见他眼底的泪痕与红红的眼睛,“你怎么啦?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阿瑀摇头,说不出话来。 元欢将锦盒放在石桌上,牵着他的衣袂,“你别怕,我告诉阿姐去。” 阿瑀哑着嗓子开口:“阿欢姑娘,我不想让元娘子知道。” 元欢遂作罢,与他并肩坐下,静静陪着他。 过了好一阵,阿瑀再度开口,“阿欢姑娘,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若你不愿意回答,也无妨。” “你说。” “如果有个人,生来便被遗弃,他一直努力寻找父母。当有一天,他终于得知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自己孑然一身,又该怎么办?” “他还有朋友呀。”元欢认真地看着他,“好啦阿瑀,我猜到你说的是谁了,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对不对?” “我会照顾你,阿姐和谢侯爷也会,还有元伯伯,他也很喜欢你,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元欢不由分说将他拽起来,往他怀里塞了几个锦盒,“阿姐让我给宋伯伯他们送礼物,我一个人拿不下这么多,你便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见他没拒绝,元欢又道:“那待会儿留在宋家吃晚饭,宋伯母特地做了红烧肘子,你一定要尝一尝。” 闻言,阿瑀大惊失色,“阿欢姑娘,我不能开荤。” 元欢睨他一眼,“你已经不是小沙弥了。” 两人各自怀抱锦盒,说说笑笑,往宋家去了。 起初谢晗还担心这孩子钻牛角尖,无法接受身世,当晚,阿瑀便主动找到他,先是为白天的冲动道歉,而后又说,他决定放下前尘过往,今后就待在凉州,可否请谢侯爷帮忙谋一份差事。 顾及他年岁还不算太大,今年甫满十三,谢晗与他说,先随着元家二姑娘一块儿念书,等过几年,再为他打算。 阿瑀应允下来,再三道谢。 谢晗笑了笑,道:“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今后有什么需要,直接说便是。” 若无先帝提携,便不会有今日的他。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愿化作利剑守护北境,守护大梁疆土,同样,守护这个承袭了恩人血脉的孩子。 端午过后的第三天,元瑶与谢晗去了趟城外,为他的母亲祭扫。 城南向阳的一片山坡上,谢晗带着她在小小的一座孤坟前停下,取出香烛纸钱。 母亲生前遗愿,身后事从简,故而没有立碑。 元瑶执清香,行过三拜之礼,将香插在小香炉里。 谢晗对她道:“瑶瑶,你先去那边等会儿,我稍后就来。” 元瑶知晓他有话要对母亲说,便去了不远处等候,抱膝坐在草地上,俯瞰凉州全貌。 一片片街坊次第坐落在城中,街道上行人车马川流不息,视线再往北去,越过那高高的城楼,隐约可以望见一队乘骆驼的商旅向北城楼行来,是过来做生意的塞外胡商。 凉州,比她想象中要繁华许多。 很快,谢晗便提着竹篮回来,牵起她往山坡另一侧行去。 元瑶轻声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看望从军时结识的兄弟们。” 越过山坡,进入一片山谷,元瑶望见连绵的坟茔,此处专用来安葬阵亡将士,石碑上记载了每个人的生平。 风拂过山林,笔挺苍劲的松柏直指青天,一如长眠地下的英烈。 谢晗道:“当年我们结义时,约定好了,将来无论谁成了亲,都要记得带新妇来看望故人。” 他眸中掠过一丝哀戚,勾了勾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而后,轻轻握住元瑶的手,带她往前去,“谢夫人,走吧。” 隔着漫长的十年时光,他来践诺了。 宁安元年,仲夏,永安宫内置了冰块降暑,比起旁的宫室要凉爽不少。 赵琛端起一盏清茗细品,耐心等待李太后。 终于,珠帘晃动,李太后徐步走出,衣袂间沾染着淡淡佛香气息。 赵琛道:“赤影卫打听出来,谢晗找到秘药救回元氏的义父,现下元氏父女还在凉州刺史府里。” “元氏这位义父,倒是重情重义,宁肯自己身死,也不愿对她下手。”李太后慢里斯条抚弄染了蔻丹的指甲,“罢了,他们既然回了凉州,木已成舟,便随谢晗去罢。” 缓了缓,又道:“冯氏献上此计,奈何计谋未成,她知晓得太多,不该留。” 洛京人人皆以为元昭容病殁在了清羽峰,真正清楚元氏随谢晗离京的人并不多。她原本想用冯氏的计策,致使元氏的义父杀了元氏,现在元氏非但没死,还安然留在谢晗身边,这桩丑闻若是传出去,岂不丢皇家颜面? 赵琛沉吟:“朕知道了。” 李太后心中微微有一丝不忍,却还是道:“琛儿,她服侍母后多年,记得给个痛快。” 当夜尚宫冯氏失足落水身亡,李太后为此伤心了一场,缠绵病榻好几日。 不久,皇帝下旨,册立英国公嫡女为皇后。 宫中上上下下都为立后大典忙碌起来,冯氏之死背后的秘辛,很快便被淡忘,再也无人提起。 第79页 宁安元年,六月初八,帝后大婚。 第46章 成亲 赵琛立后的消息传回凉州,元瑶无什么反应,在钟老先生的帮助下,她顺利进入女学当了名塾师,每日忙碌得很,无暇顾及这些琐事。 倒是谢晗,准备了一份贵重贺礼,托付使者送去洛京。 看着贺礼清单,元瑶有点儿心疼钱,“何必给他这么好的东西?” 谢晗笑了笑,“他是君,我是臣,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 她自然明白这个理儿,就是气不过渣皇帝顺风顺水,坐拥江山美人,岂不快哉。 谢晗揽过她的香肩,“再过几日,我去钟家提亲。” 他给她安排的新身份是钟老先生最小的孙女,闺名钟莞,名字已经上了族谱,两人既要成婚,便得去钟家走这一回礼数。 元瑶抿唇浅笑,问他:“你给陛下准备了这么丰厚的贺礼,给我准备了什么聘礼?” 不待谢晗答话,元瑶又道:“我晓得你常年拿钱补贴军中,库房里压根没剩几个子儿,所以,也不必给我准备什么顶好的东西,做做样子便成。” 饶是事实的确如此,谢晗的心不可避免被扎了一下,蹙眉道:“谁与你说的?” 元瑶自知说漏嘴,便想糊弄过去,“不与你说笑了,我得去准备明日的功课。” 说完,拂开他的手,逃也似的去了书斋。 谢晗去营地寻到时晔,彼时他正在操练一帮新兵,白净的面上挂着晶莹汗珠,惊奇地道:“三哥,怎么这个时辰来找我?” 谢晗把他领到小河边,看着他道:“是你告诉元娘子,说我没有钱?” 提到此事,时晔也不惧他,大大咧咧地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这些年朝廷并不富庶,拨过来的军饷一年比一年少,若不是三哥你自个儿拿钱出来,河西军中的弟兄们哪能有如今的待遇。” 谢晗道:“河西的事,不要告诉她。” 他不想让元瑶知晓自己的窘迫处境,战事初平,百姓休养生息需要时日,再难,熬一熬便也过去了。 时晔凑近道:“三哥,你放心,聘礼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听完,谢晗面色愈加不豫,“我不能用你们时家的钱。” 时晔拍了拍他的肩,“那你便当做是我借你的,再说,我老子的钱,便是我的钱,我乐意给三哥你花,怎么了?” 怕他开口就要拒绝,时晔连忙又道:“过些时日,我老子来凉州探视,与我置气这么多年,他到底想开了,说让我今后都留在河西军中,不再强迫我回家与他一起做生意。” “我想……带阿笙去见他,你说,阿笙她会愿意吗?” 他对音笙有情,谢晗一直清楚,可他也不知要怎么劝说音笙,他从来就没有过开解女孩儿的经验。 谢晗道:“小六,我帮你……” 以谢晗这笔挺性子,若让他与音笙开口提这件事,恐怕会越说越遭,时晔忙不迭打断他,“三哥,我可不要你帮我!我要元娘子帮我!” 谢晗:…… 当天傍晚,谢晗把这桩事告诉给元瑶。 她自是应允,思忖片刻,道:“音笙心里也是有时将军的,此事倒也不难,就是得想个法子,让音笙能正视自己的心意。因为身世经历的缘故,先前她一直有些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时将军。” 谢晗道:“如此,有劳你了。” 元瑶笑了笑,继续做手里的针黹,“你捎个话给时将军,就说,我必定帮他,不过得缓一缓,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 她绣的是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巾,谢晗坐在她身侧,看她灵巧地挑针绣花样,与她说道:“钟家选好了日子,这月十六,或者是下月初九,皆宜嫁娶,你意下如何?” 原想着,她会挑七月的日子,元瑶却道:“便定在这月十六罢。” 她没说缘由,只是专注女工,谢晗心下一动,心里有些话想问,终究没有说出来。 婚期将近,一切都很赶,嫁衣来不及缝制,音笙陪她乘车去成衣铺采买。 元瑶试了件,问音笙如何。 音笙笑着道:“姑娘穿出来,便跟神仙妃子一样好看。” “这束带勒得紧,你帮我调一下。”趁她走近,元瑶握住她的手,“音笙,你想嫁人吗?” 闻言,音笙微微一惊,想抽回手,奈何元瑶稍稍用了些力气。 “我知道,你对时将军也有情意,对不对?”元瑶温柔地凝睇她,“我与你说过的,倘若你对他也有情,那便尽力争取一回,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留下遗憾。” “人活一世,如果做什么都要在意旁人的眼光,那便太累了。你待我很好,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只希望你能不要为门第之见所束缚,将自己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错过了重要的人。” 音笙喃喃道:“时家不会喜欢我的。” 元瑶笑了一笑,“是他想与你共度一生,而非时家。” 她不希望这个善良坚韧的小姑娘,就这样与时晔抱憾错过。 “我与谢晗成婚,时家家主会来凉州观礼,音笙,若你对他也有情意,便与他去见一见他的父亲。等见过面了,再谈其他也不迟。” 音笙垂眸,神色犹豫。 元瑶半是威胁半是诱哄道:“你若不去,我便让你家家主下令,命你无论如何也得去。” 第80页 若此事闹到家主面前,教家主知晓,她便再也不好意思与时晔往来了。 音笙轻轻道:“姑娘,我去。” 元瑶牵着她,拂开布帘往外行去,“店家,还有其他款式的衣裳吗?我想给我妹妹挑几身。” …… 成婚在即,元瑶搬离刺史府,去了城南钟家小住。 依照礼数,成亲之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钟家上下待她都很好,尤其钟老夫人还特地用私房钱为她多添置一匣首饰。 这令元瑶感动不已,心想着,等攒了钱后定要想法子还回去。 转眼,便到了成亲这日,喜轿来钟府迎亲,钟家女眷将她送到门口,元瑶蒙着红盖头,在音笙的搀扶下坐入喜轿中。 炮竹声,锣鼓声喧闹不绝,道旁挤满了争相前来观看新嫁娘的百姓。 若说元瑶一丁点儿也不紧张,那定是假的。 两辈子,她都是头一回嫁人。 喜轿在刺史府门口停下,音笙扶她下轿子,一条红绸递过来,另一头,是谢晗在候着她。 进入青庐,观礼的宾客分坐两列,蒙着盖头,仅能看清楚脚下方寸之地,她紧紧攥着红绸,在司仪的引导下,与谢晗一同行礼。 好在,婚仪从简,很快便行完礼,送新嫁娘入洞房。 因谢晗事先发过话,无人敢来主屋闹新娘子,元欢悄悄潜进来,怀里揣着一份桂花糕,递到她面前,“阿姐,你定是饿了,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郎君未归,新嫁娘不可擅自取下盖头,元欢怕她看不见,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到她嘴边。 待整份桂花糕都进了她的肚子,小姑娘伏在她膝上,“阿姐,你嫁给谢侯爷,以后也要常来陪我玩。” 元瑶晓得她心里在担心什么,抚了抚她的发顶,“我一直都很喜欢阿欢,过去是,今后亦是。” 音笙退出去,以便腾出地儿给姐妹两人说些体己话,甫掩上房门,便望见时晔立在长廊尽头。 他饮了酒,眼神略带迷离醉态,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走到她身边。 音笙抬手拦他,“家主吩咐过,不许闹新娘子。” 时晔道:“我可不是来找三嫂的,我是来找你的。” 不等她接话,时晔便拽着她的腕子,将她拉去廊下拐角处。 羊角灯照不到此处,两人俱看不清彼此的神情,这时时晔才敢开口:“我爹他后日就得回去,你明天与我一块儿去见见他老人家,好不好?” 过了很久,才等来她的回答,音笙轻轻道:“好。” 元欢屏息凝神听完,悄声对元瑶说:“阿姐阿姐,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音笙姐姐喜欢时将军。” 在元瑶这里,这事儿早已算不得秘密。 她抬手指了指放在八仙桌上的一个食盒,“阿欢,盒子里有点心,你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元欢起身,蹦蹦跳跳走过去,揭开盖子一看,里头两层都放着方方正正的黄色糕点。 她尝了一小块,口感松软,掺杂蜂蜜与牛乳的味道,比密实紧致的糕饼要好吃太多。 元欢好奇地道:“阿姐,这是什么?” “是蛋糕,你把第一层的吃完,留下第二层,盖好食盒。”元瑶解释,“等下个月你过生辰,阿姐再做给你吃。” 她和音笙两人折腾好多回,才赶在婚礼前夕烤出这份蛋糕,还好这次没有失败。可惜她不会自制奶油,不然还能做得更好吃一点儿。 元欢依言照做,似懂非懂地问:“是只有过生辰才能吃吗?” 怎么从前没有见长姐做过这般新奇的点心。 元瑶道:“一般都是过生辰吃,你喜欢的话,等我得空了,天天做给你吃。” 元欢忽想起来,“今日,是谁的生辰?” 长姐没有回答,元欢心中却有了答案,能进入主屋的,无外乎那么几人…… “我猜到了,是谢侯爷。” 元瑶做了个噤声手势,“不要说出去。” 元欢认真点头,直到离开主屋,都没有提起这个秘密。 夜深后,一道暗红色身影往主屋行来,正是被一众宾客拦下劝酒的谢晗。 他行到廊下,嗅到自己身上的浓郁酒味,不禁蹙眉,对亲卫道:“收拾一间屋子,我要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坐车睡觉的时候伤到脖子了,被自己蠢哭,今天先写到这里吧 第47章 新婚 等了许久,才等到音笙进来传话,说家主回来了。 元瑶原本倚着床打盹,听见这声“家主”,立时打起精神端正坐好。 谢晗走进来,见她端正坐在黄花梨木拔步床边,蒙着红盖头,其实这一整天,他都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 侍女递上小金秤,他从容接过,挑开盖头。 元瑶抬眸望他,眼中含着一汪春水,盈盈脉脉,眸光却有点儿迷离。 他知道,她定是困极了。 除了合卺酒,余下的礼数便都免去,元瑶接过酒樽,请抿一口,还好是味道清淡的李子酒,若是烈酒,恐怕她会受不住。 终于,屋子里的人都散去,只余下他们两个。 谢晗为她摘去鬓发上的沉沉首饰,揭开襟口盘扣,对她道:“先去沐浴罢。” 接下来要发生点什么,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元瑶只觉脸颊微微发烫,“好。” 第81页 不一会儿,她便出来了,换了一身月色寝衣,长发肆意披散,带着微微潮意。 谢晗拍了拍身边,示意她坐过来,而后用干布为她擦干头发。 他将动作放得很轻,甚是舒适惬意,元瑶的困意又添了一重,打了个哈欠,“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 “放在八仙桌上的食盒里,你去看看。” 他起身向八仙桌行去,揭开食盒,里头盛着两块蓬松的黄色糕点。 “这个叫蛋糕,过生辰的时候要吃的。”元瑶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对不对?” 谢晗缓了片刻,才道:“一定又是小六告诉你的。” “错啦。”元瑶走过去,“是我主动去问时将军的,先前你还骗我,说自己的生辰是在仲春。” 那是一年前的事,当时他们还在桓城。 元瑶从身后抱住他,轻轻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以后每年生辰,我都陪你过,今年你想要什么礼物?” 其实就在今日,他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礼物。 最开始,他想让她离开赵琛,之后,便是想要她注意到自己,再后来,他想要她的一生一世。 谢晗低笑,“我时常总觉得,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元瑶声音细细:“那你喜欢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他毫无犹豫地答:“现在的你。” 元瑶松开手,推了推他,“快去尝尝味道如何。” 他拿起一块,咬了口,松软如云,带着牛乳和蜂蜜的清甜,比起一年前,她的手艺进步太多。 待他将两块蛋糕吃完,时辰也不早了,元瑶催促他去沐浴,好早些安置。 来之前他已洗过一个澡,不过既然元瑶发了话,他便又去了一趟净室。 朱色纱帐内,元瑶闭眸假寐,心口处像是踹了一只小兔子,不安地跳动着。 先前在迦叶城时,他们便有过肌肤之亲,故而,此次并不能算做是第一次,可她依然还是紧张。 终于,帐子外灯烛熄灭,柔软的床褥陷下去一块,谢晗躺在她身侧,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等了会儿,元瑶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 今天可是新婚之夜!怎么能没有一点表示呢! 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显得她很着急地催促他,而身侧之人清心净欲,岿然不动如松。 谢晗抚了抚她的脸颊,温言道:“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歇息过,不累吗?早点儿睡。” 原来是这个意思。 元瑶明白他的好意,今日她的确有些累了,于是翻身背对他,“你也早点儿睡。” 约莫又过半刻钟,一双手探入她的衣襟,贴着玉骨冰肌游走,元瑶有些恼怒地拍他,“我累了,明日还要早起去给孩子们上课。” 那人不依不饶,微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颈后,“我已经替你请好假了。” 到底让他得逞。 她扶着床头,浓纤合度的身子弯折成任君采撷的姿势,热潮一阵接连一阵,几乎将她吞没。 意乱情迷之际,她朝身后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微微喘息,“你以前当真没有过别的女人?”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愉悦:“这种事,是会无师自通的。” 夜还很长。 翌日,晨起梳妆,音笙私下与元瑶说,自己随时晔去见了时家家主,时先生送了她一份很是贵重的头面首饰,邀请她有空去时家玩。 元瑶柔声道:“你看,其实时先生他是认可你的,先前你一直心存误会,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罢?” 音笙轻轻点头,替她在脖颈处扑上一层细腻香粉,遮住胭脂色的印记。 她虽未经人事,却也知晓元瑶身上的暧昧痕迹因何而来,昨儿夜里总共叫了三次水,家主委实放纵了些。 元瑶系好衣带,抚平衣襟处的细微褶皱,与音笙道:“今天我随他去趟城外,便不回来用午饭了,你们不要等我们。” 成婚第二日,新妇要给婆婆奉茶,谢晗的母亲辞世多年,他本想径直免去,元瑶却说,礼数不可少,他们应该去城外探视婆婆。 上次过来,她只给谢老夫人上香拜了三拜,这次是以儿媳的身份,自然是要磕头的。 谢晗将祭品重新换过一份,扶起她,正欲携她离去,元瑶忽然对他道:“给婆婆立块石碑吧,再种上几株松柏。” 他说:“好。” 婚后,元瑶搬去谢晗事先在城南置办了的宅子里,此处靠近私塾,方便她每日去给女孩儿们上课。 元徵自请去了军中,继续当郎中,说是等他们小夫妻有了孩子,再回城南宅子颐养天年。 元瑶并不着急要孩子,古代医疗条件不好,况且元小娘子的身子骨偏弱,若想平安生产,须得好生调理一段时日。 她将此事与谢晗说了,原本有些担心他会不理解自己,毕竟他早就到了儿女绕膝的年岁,却才成婚不久,想来心里会有些着急子嗣。 谢晗却道,一切都按照她的意愿来,况且塞外大旱,又逢突厥王庭内乱,他忙于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战事,如果她有了身孕,目前他尚无太多时间照看她们母子。 只是有一点,不许她喝避子汤。 元瑶应下,起初还担心意外有孕,好在大半年过去,仍无动静,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第82页 突厥王庭内乱持续五月之久,最终大皇子阿史那聿联合外部乌弥部攻入王庭,弑杀幼君,自立为王。 为表感谢,阿史那聿娶了乌弥大君的女儿做王后,也因此得到乌弥襄助的牛羊牧草,暂时缓解了困难。 与此同时,洛京城内,李太后染病,自此一病不起。被她幽禁冷宫的白氏诞下皇子,可那孩子生来体弱,尚未足月便夭折了。 白氏大受打击,在赵琛最后一次去探望皇长子时,用一支磨得锋锐的银簪行刺,伤及皇帝的腰腹处。 太医私下与李太后说,陛下龙体有损,将来,恐怕子嗣艰难。 李太后一颗心揪了起来,下令将白氏杖毙,满心希望便又放在了宋氏的肚子里。 谢晗带着元氏离京不久,宋淑妃被诊出有孕,她原本也不在意这个孩子,可如今皇长子夭折了,宋氏是宫中唯一有孕的嫔妃,便只能放下过去的芥蒂,关照起宋氏来。 宁安元念岁末,宋淑妃诞下小公主,消息传回永安宫,李太后怒拍床榻,“一个个都是没用的废物,近侍失责,让疯妇伤了陛下,嫔妃无能,生不出皇子。” 再生气,也没有办法,只能吩咐御医精心为皇帝开药调理。 玉阳宫,灯烛通明如昼,宋以柔躺在床上,鬓发尽湿,浑身脱力,乳母把小公主放到她的身边,她侧过头看了看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满心都是欢喜。 很快,赵琛赶来探望,宋以柔强撑着起身,“陛下,您看我们的小公主多么好看。” 听闻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皱巴巴的,可这孩子一生下来,白白胖胖玉雪可爱,眉眼都随了她的父亲。 乳母会意,把襁褓抱起来,赵琛却没有接,看了一眼酣睡的小公主,对宋以柔道:“柔儿,辛苦你了,待出了月子,朕自有封赏。” 宋以柔怔了怔,唇边扬起笑:“臣妾谢过陛下。” 宫室内,血腥味很浓,赵琛没有多做停留,宋以柔目送他离去,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轻轻拍了拍襁褓,“阿娘的小心肝。” 锦书知晓她心绪低落,喂她喝参汤,低声道:“娘娘方才应该挽留一下的。” “挽留有什么用?”宋以柔自嘲地道,“他嫌弃我生的是个女儿。” 当日白氏丧子,赵琛前去探视,并因此受伤,吓了她好大一跳。 还好御医告诉她,陛下龙体无恙,仅是皮外伤。 后来,伤好以后,赵琛便常来玉阳宫陪她,每夜入睡前,都会盯着她的肚子。她也曾问过赵琛,想要一位皇子,还是想要一位公主? 赵琛执着她的手,道,若是皇子最好,是公主,也不错,待她平安生产,定会封她做贵妃。 其实他只想要一位皇子,她看出来了。 永安宫那位忽然转变态度,对她关怀备至的太后,同样盼着她能生下皇子。 可惜,她未能教他们如愿。 宁安二年,仲春,皇帝加封宋淑妃为宋贵妃,为长女赐名“瑗”。 公主满月,朝臣纷纷送上贺礼,宣平侯谢晗送来的是一面白玉为柄的镀金拨浪鼓。 瑗瑗很喜欢这个小鼓,宋以柔一壁摇鼓哄女儿,一壁想起旧事。 元氏过世之前,曾与她见过一面,那时元氏追问宣平侯的下落,她却趾高气扬地告诉元氏,不要妄想再回到陛下身边。 可如今,玉阳宫就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囚笼,将她困在其中。 除去她生下瑗瑗当晚,赵琛再未踏足此处。 早知帝王薄情至此,当初,又何必与她们争,作践她们呢? 宋以柔唇边浮出一抹苦笑,是她作茧自缚。 幸而,她还有一颗掌上明珠,可以陪伴她度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48章 战事 宁安二年夏,端午将近,这天元瑶送走学生,打扫好私塾,早早回了城南的宅子。 谢晗并不在家中,她做好晚饭,用食盒提着,去刺史府寻他。 果不其然,他在书斋与几位将军商议军务,元瑶便提着食盒在庭院里等候,正巧时晔过来,笑着道:“三嫂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在音笙的悉心教导下,这一年,她的厨艺大有长进,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做出黑暗料理闹笑话了。 元瑶莞尔:“做了红烧狮子头,莲藕汤,还有素干丝,要尝尝吗?” 时晔也想留下一起用饭,无奈公务在身,耽误不得,只好遗憾地摸了摸下巴,“等下次我再去叨扰三嫂。” 说完,疾步往书斋行去。 等了许久,庭院里挂上灯笼,才见里头的人三三两两出来,那些将领都是认得元瑶的,纷纷向她抱拳打招呼。 待众人散去,元瑶提这食盒进到书斋。 谢晗立在案桌前写奏疏,她略微扫了几眼,还是为了云州刺史的人选一事,与赵琛力谏。 今岁暮春,前任云州刺史请辞,刺史之位空悬,迟迟未定夺,朝中对此多有争议。 赵琛想提拔自己的心腹,英国公的长子霍韫,亦是当今霍皇后的长兄。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以宣平侯为首的北地武将们反对,霍韫此人从未去边关历练,在灵州领兵的数年里,仗着父亲旧部的庇佑,成日只知游手好闲,走马斗犬。 云州隶属河东,与突厥接壤,乃是军事要塞,切不可交到此人手中。 第83页 反对之声高涨,赵琛只好作罢,搁置此事,由河东节度使暂领云州的军务。 细细算来,这已是他写给赵琛的第六封奏疏。 好不容易待他写完,装入密函中,封好火漆,元瑶睨他一眼,“再不用饭,就都凉了。” 又小声嘟囔道:“他一心提防你,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只会觉得,你是故意与他作对。” 谢晗晓得她不太高兴,便行到她身后,扶着她的双肩,哄道:“是是是,我马上就去,你莫要生气。” 元瑶推开他,摆好碗著,为他布菜。 她在宅子里时已用过饭,便没有与他一块儿吃,而是去书架上取出一本地理志,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过了会儿,谢晗与她说:“钟老夫人六十大寿的贺礼,我已清点好,待明日就送去钟府,你要不要过目?” 钟家老夫人明日过寿,她原想用攒了许久的束脩,备一份贺礼,无奈银钱实在不够,还好谢晗做主为她添置了一些进去。 元瑶接过他递来的清单,仔细看过,甚至满意,笑着道:“多谢了,等我再攒点钱,就还给你。” 谢晗望着她,“你我之间,还需说这些?” 眼看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元瑶走过去,坐在他身侧,“三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也不能凡事都依靠你,过去如此,现在如此,难不成今后也这样么?” 怕他不悦,元瑶主动靠在他的肩上,“昨日见义父,他问我们准备何时要个孩子,看来义父是想带小外孙了。” “你怎么说?” “此事着急不来,缘分未至。” 谢晗搂过她的腰,有些担忧地道:“瑶瑶,过段时日,兴许北境又要不太平了。” “阿史那聿登上王位,与乌弥结姻,表面上对大梁示弱,实则暗中韬光养晦。想来陛下也看出这点,可他若是因为不信任我,执意栽培霍韫,提拔他做云州刺史,迟早酿成大祸。” “凉州与突厥交战多年,两年前,便是河西的儿郎们收复了大半失地,阿史那聿不敢贸然动河西,必定会打云州的主意。与凉州相较,云州易攻难守,这两年虽然加固了城防,可也不能轻敌。” 元瑶笑了笑,轻叹道:“有的时候,我都替你觉得累。” 扶持这么个草包皇帝,还处处受赵琛提防,任谁坐在这个位置,都会觉得憋屈,偏偏谢晗从无半句怨言。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与你我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北境百姓。”谢晗抚了抚她的发,“山河沦陷,突厥铁骑屠戮同胞,纵火焚城,血流成河,这等惨烈景象,此生我不想再见第二次。” 元瑶道:“我知道,所以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的支持。” 想了想,又说:“婆婆的忌辰快到了,这两天你抽个空,我们去趟城外。” 谢晗应允,两人依偎在一块儿,说着体己话。 紫宸殿内,赵琛收到使者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疏,随手丢弃一旁,连眼皮也没有掀。 不用拆开也知道,谢晗定是又劝他,霍韫此人不堪重用,请他另择人选。 近侍瞧出皇帝今日心情不善,小心翼翼禀道:“陛下,永安宫那边又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略感不适,请您过去探视。” 自入了夏,李太后的病情加剧,许久未见好转,赵琛问责下来,重罚宫中御医,却也不奏效。 缠绵病榻将近一年,李太后多少看开了些,自知年轻时作恶太多,无数冤魂前来索命,报应不爽,唯独放心不下这个儿子。 比起两年前,赵琛越来越偏执,许多时候,都只听得进去霍皇后的话。 赵琛很快赶来,李太后屏退宫人,与他说:“你不要太信任霍家。” 赵琛抿着唇不做声,李太后又道:“霍家对你忠心,是希望将来的储君能有一半的血脉出自霍家……” 此事戳到了赵琛的痛处,他冷冷打断:“朕知晓了,母后不必每次都要提醒朕一回。” 李太后默默叹了口气,“琛儿,去宗室过继一个孩子过来罢。” 赵琛却道:“此事容后再议。” 太医说过,若仔细调理,并非完全没有生育的可能,比起宗室所出,他更希望是自己的血脉将来继承这个位置。 李太后看着他,自责地道:“是母后不好,当初如果母后狠下心肠赐死白氏,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赵琛没有接话,神色漠然。 今夜唤他过来,原是想与他谈一谈云州的事。 她的意见,与谢晗如出一辙,霍家长子不堪重用,应在河东武将之中另择人选,可赵琛不会想听她说这番话。 母子之间气氛骤然降至冰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免得伤了和气。 李太后勉力笑了一笑,“母后累了,想歇息,你先回去罢。” 离开永安宫后,赵琛没有回紫宸殿,而是命小黄门把步辇停在后苑金明池边,他想散散心。 近侍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无人敢上前,生怕触怒天子。 他沿着金明池来回踱步,心中思绪纷杂,头一次有了孤家寡人的感慨。 坐在这个位置上,俯瞰众生,却要无时无刻不受制于人。 忽然,一阵鼓声由远及近,一位小宫女怀抱婴孩,摇着拨浪鼓,向此处行来。 尚未走近,就被禁军拦下,那宫女认出赵琛,当即吓得跪伏在地。 第84页 赵琛没有动怒,平静地注目她怀里的婴孩,就算去玉阳宫探视的次数寥寥无几,也不难认出,那是他的长女,宋氏为他生的女儿,瑗瑗。 “把公主抱过来。” 闻言,小宫女战战兢兢起身,把小公主递到天子手中。 他第一次抱孩子,手法生疏,瑗瑗不安地扭来扭去,想寻个舒适点的姿势,赵琛轻拍她的小身子,“别乱动。” 瑗瑗仿佛听懂了一般,靠在父亲怀里,静默玩了一阵。 她很乖,不哭也不闹,赵琛抱着她,道:“走罢,去看看你的母妃。” 一行人往玉阳宫去了,当晚,他破例宿在宋贵妃的宫室。 深夜,小黄门叩开殿门,跪地禀报,说太后快要不行了。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赵琛披衣起身,往永安宫赶去。 这会儿,李太后已是气若游丝,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他知道母亲想说什么,和谢晗一样,和其他朝臣一样,劝谏他从河东武将中寻觅合适人选,不要提携霍家。 大抵是为了让母亲安心,过了会儿,赵琛终于点头,“母后,朕知道了。” 李太后合上眼,手一点点垂落下去。 宫眷们乌泱泱跪了一地,哭声响起来,赵琛心中烦闷不已,拂袖摔碎盛药的玉盏,指着宫妃们道:“哭什么!” 所有人噤若寒蝉,唯有角落里,还传来细细抽泣声。 宋以柔拼命安抚瑗瑗,小孩子被吓着了,正哭得停不下来。 赵琛循声望去,眼神如覆冰霜,却没有再发火,而是道:“贵妃先带公主出去。” 得到这句话,宋以柔如临大赦,忙不迭谢恩,抱着女儿去了殿外。 李太后薨,于长乐宫停灵七日,赵琛神情冷漠如初,愣是一滴泪也没掉。 直至出殡前一日,他屏退宫人,轻抚金丝楠木棺椁,“阿娘,我这半辈子,就像是提线木偶,事事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做皇子时,要听阿娘你的话,当了皇帝,要听谢晗那逆臣的话。” 说道这里,他不禁冷笑,眼底滚落一行泪,“阿娘,你放心去罢,今后,我只会顺从自己的心意。” 宁安二年六月,皇帝下旨,提携定远将军霍韫为云州刺史,命其立刻前往河东。 消息传回凉州,谢晗又上一道奏疏,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未出五日,霍韫赶赴云州接管军务。 是年初秋,突厥南下,新任云州刺史守城不力,平度关告急。 赵琛命河东节度使死守云州,奈何先前战事失利,很快,突厥铁骑攻下平度关,云州沦陷,直逼河东。 凉州,夜色浓如墨,大雨瓢泼,嘈嘈切切的雨声中传来一声马嘶,饶是元瑶睡得熟,也被这阵动静扰醒。 身旁的谢晗迅速起身,拾起衣衫披上,“是军报。” 他只留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出门。 入了秋,阴雨连绵,元瑶近来有些畏寒,便在屋里等他。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他回来。 他的披风教雨水打湿大半,透出重重寒意,元瑶迎上前去,谢晗却后退两步,“离我远点儿,当心冻着你。” 她立在原地,抬眸望着他,“是什么事?”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凉风拂入内室,烛火跳跃不定,谢晗神色有些无奈,带着些微愧意,“云州失守,河东危在旦夕,陛下命我率河西军前去增援,明日一早便要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5 13:01:02~20200826 19: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末璃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凉州 战事起于宁安二年初秋,突厥七万骑兵袭扰大梁,新任云州刺史霍韫备战不力,致使平度关失守,云州沦陷,突厥铁骑长驱直入。 幸而河东节度使从临近州郡调兵,暂时抵挡了突厥南下,不久,宣平侯率河西军增援,朝廷军合力大破外敌,收复云州。 突厥溃败而去,朝廷军一路追至塞外,形势大好。 然而这时,却有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突厥与乌弥结盟,共派出十四万骑兵攻打迦叶城,直指凉州。 云州之危,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一场局。 不久,迦叶城主战死,其女赫连月披甲上阵,守城三日,终究不敌,率领幸存的百姓前往凉州,请求庇佑。 谢晗离开之后,凉州军务暂时交由时晔接管,时晔自是开门,迎迦叶将士与百姓入城。 这是元瑶第二次见到赫连月,在岌岌可危的凉州城中,十六岁少女坐在小杌子上,任由郎中为她除去右臂所中的两支□□,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冷锐。 她身上的盔甲积了一重又一重的血垢,模样看起来很是疲惫,为了保护这些百姓顺利穿过荒漠,她整整三天没有合眼。 元瑶递去一杯水,赫连月接下,道了声谢,再没有与她说话。 她亦没有多做停留,只身去了庭院,刺史府里挤满了受伤的迦叶士卒,她会包扎,能帮得上一些忙。 据探子回报,突厥先锋部队已行至城外百里,也许今夜就会攻城,任谁都知道,凉州危在旦夕。 第85页 北地的大半兵力都往河东部署了,即便谢晗收到密函便领兵回援,最快也得在七日后才能赶回凉州,而此时,迦叶已被突厥人攻占,凉州断然不能丢。 入夜后,突厥人开始攻城,火光烧红半片天,元瑶抱膝坐在青纱帐中,没有半点睡意。 若说不害怕,那定是假的,可她相信时晔,相信谢晗锻造出来的河西军。 及至天明,第一波攻城战以失败告终,突厥撤去,双方暂时休战。 伤兵源源不断送回城中,元瑶姊妹跟在元徵身后,帮着止血包扎伤口,忙得脚不沾地,过了正午,才喝上一口凉水。 午后,元徵撵姊妹两人回房歇息,元瑶自个儿倒没事,不过日头毒辣,元欢脸上被晒得红通通的,怕小姑娘中暑,于是把她带去后苑厢房安置好。 甫出门,便与赫连月撞上。 她换了一身窄袖胡服,客气地向她抱拳行军礼,“宣平侯夫人,请问北城楼如何去?” 元瑶道:“你伤还未痊愈,不能上战场。” 赫连月坚定地道:“我迦叶儿女,从无贪生怕死之辈,突厥狗杀了我爹爹,这份血仇,我一定要报。” 说完,转身就走,往刺史府正门的方向去了。 “赫连姑娘,请等一等。” 奈何赫连月不为所动。 情急之下,元瑶追上前去,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袖,忽然足底一阵发虚,身子软软倾倒。 显得她像是在碰瓷似的。 元瑶想要起身,晕眩的感觉一阵比一阵猛烈,失去意识之前,她依稀记得,赫连月及时把她扶住,并高声向周围求助。 再醒来时,是在城南宅子里,自谢晗走后,她便一直住在刺史府,这会儿突然回来,只觉得有些陌生。 一股药味随风飘入室内,元瑶掀开纱帐,只见音笙立在一旁。 “怎么了?”大抵是刚醒的缘故,她的声音微微发哑。 音笙告诉她,“夫人,您这些天未能休息好,加之中暑,方才晕倒,元先生已经开好了药。” 元瑶穿好绣鞋,道:“我没事儿,赫连小姐人呢?” 音笙把煎好的药端过来,放在桌上晾凉,“我拦住她了,与她说了些话,她便没有坚持要去军中。” 她与赫连月一样,双亲命丧突厥人之手,有些推心置腹的话说出来,至少没有那么尴尬。 听闻赫连月留在了刺史府,元瑶多少放心了些,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实在不宜出城迎战。 况且,赫连城主战死后,城主之位交给了爱女,将来,迦叶城的百姓还需迁回故土,这等紧要关头,赫连月千万不能出事。 待她喝完药,音笙陪着坐了会儿,朱唇抿了抿,道:“夫人,我想自请去军中,我会武功,兴许能帮上一些忙。” 元瑶清楚,她心中的确有这样的考量,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时晔的安危。 直到如今才提出这个想法,是因为谢晗前往云州前有过交代,要音笙贴身保护她。 元瑶笑了一笑,“去罢,注意安全,我有阿欢和云珠陪着,你不必担心。” 朝廷的援军迟迟未至,突厥人的攻势一波比一波猛烈,如果凉州如云州一般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城中每个人的命运都紧紧维系在一起。 她不会武功,也不懂打仗,便只能领着小堂妹一起照顾受伤将士,但音笙与她们不同,她有更广袤的天地可以施展抱负。 元瑶紧紧握住她的手,“照顾好自己和时晔,再坚持一下,他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这番话,既是对音笙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送音笙离开后,元瑶便又回到刺史府。 此时,新的一轮攻城战开始了,伤兵陆续送回城中。 她立在府门口,望着庭院里那一张张年轻的带着痛楚的面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赵琛这个傻逼! 奉命前往云州之际,谢晗就已经上奏疏请求他往凉州增兵,务必提防突厥,可将近一月过去,守城的仍是这些士卒。 为了一己之私,他可以借口拖住朝廷援军,让无数的凉州将士用血肉之躯抵挡突厥铁骑。 他想把他们所有人都困死在城中。 宣政殿,丞相等几位重臣跪了一地,战事刻不容缓,请求皇帝即刻发兵凉州。 赵琛不为所动,挑了挑眉,望着英国公:“不知英国公有何高见?” 英国公自是向着他,明白他想借此机会除去谢晗羽翼,更希望他能饶恕长子的罪过,于是拱手道:“臣窃以为,并非陛下不愿调兵,实乃河西兵力不足,诸位大人应当知晓,宣平侯已经率领河西精锐赶赴云州,而临近的冀、青几州也派出援军前往凉州,奈何突降暴雨,这才延误了行军。” 此话倒是不假,这几日,北地进入秋雨时节,官道滚石时有发生。 皇帝与英国公铁了心要借故延误战事,几位朝臣面面相觑,无法继续进言,只盼时将军手下的凉州军能再撑久一点,等到宣平侯赶回。 从塞外取道赶回凉州,最快也得十来日,况且近来气候恶劣,狂风骤雨不间断,更是给急速行军添了一重阻碍。 守城第五天,难得今日雨停,黄昏时,城中为阵亡将士举行了简短的哀悼仪式,将遗体火葬。 在场众人神色肃穆,他们始终没有等到朝廷援军,而时晔已经不看洛京传回的军令。 第86页 残血如血,哀鸿声传出很远,仪式过后,时晔与副将们回北城楼继续守城,元瑶带元欢回刺史府,却见阿瑀立在原地,嘴里默念佛经。 条件简陋,来不及为这些牺牲将士们办一场法事超度,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安慰英烈们的在天之灵。 元瑶让元欢留下等她,自己先走一步。 过了很久以后,阿瑀双掌合十,郑重行了三鞠躬礼。 他来凉州一年有余,已经蓄了满头短发,看起来很是利索。 元欢牵了牵他的衣袖,“回去吧,元伯伯还等着我们帮忙打下手呢。” 阿瑀点头,眸中含着悲戚,有许多人昨天都还见过,他为他们包扎伤口,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在烈火中焚为一抔灰烬。 他说:“如果可以不用打仗就好了。” “不可能的呀,突厥人盘踞塞外,地盘小,又常年遇上干旱,他们一直垂涎大梁的版图,我们与他们,注定是死敌了。”元欢道,“况且咱们这位陛下并非明君,你看,都这么些天了,还没有援军……” 明明冀州和青州,与凉州相去不过百余里。 说到这里,元欢叹了口气,轻轻道:“阿瑀,你怕死吗?” 阿瑀点了点头,却又摇头。 他自个儿也不明白,究竟害不害怕死在突厥人的马刀下,倘若凉州当真没能守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其实,我很害怕呀。”元瑶微微仰头,望着乌云堆砌的天际,“我这辈子还没活够呢,好不容易和阿姐一块儿来了凉州,认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开始,若是死在突厥人的马蹄下,我一点儿也不甘心。” “阿欢姑娘……”阿瑀将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声音微哑,“到了最后一刻,我会保护你,还有谢夫人。” 元伯伯说过的,他是男子汉,不能苟且偷生,要勇敢地挡在老幼妇孺们身前。 元欢笑了一笑,“好,我相信你。” 浓重如墨的夜色一点一点沉下,远处城楼亮起篝火,厮杀声再度传来,又是一场血战。 围了六天,还未攻破城门,突厥主帅恼羞成怒,下达军令,明日日出之前,务必攻入城中,否则提头来见。 云梯架起,一波又一波的突厥兵争相涌上来,被羽箭射中倒下,很快又有人填补位置。 时晔知道,再这样下去,北城楼恐怕是守不住了。 临分别前,他答应过三哥会照看好凉州,照看好他的家眷,事到如今,凉州失守在即,只能稍作弥补。 他找到音笙,帮她卸下重甲,并与她说:“找到元娘子,迅速带他们从南面出城,届时会有人接应你们。” 势不容缓,音笙自是理解他这番安排,却还是多问一句,“那你呢?” 时晔扬眉一笑,为她揩去面颊处的血迹,“等撵跑了突厥狗,我就来找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今岁除夕要和我一块儿回家。” 他只留下这句交代,提剑大步流星而去。 第50章 破敌 一行人中,元徵不愿离开,执意留在凉州。 元瑶劝他一块儿走,元徵笑了笑,道:“嘉平十二年,我撇下义兄走了,如今,合该留下来陪着他。” 她嘴唇翕动,终究没有再劝,将元欢和阿瑀带上马车,命云珠随行照看好他们。 其实,她与元徵的想法是一样的。 如果宣平侯的夫人临危逃跑,此事传出去,教那些苦守城楼等待援军的凉州将士与百姓如何想? 马车驶到南城门,音笙摸出放行腰牌递给兵士,那兵士接过,客气地请他们下车,经由另一条山道步行出城。 问其缘由,那兵士答道:“方才在南城门外发现了一伙突厥探子,估摸着他们的先行兵正往南城楼赶来,对凉州形成合围之势,眼下无法打开城门,请宣平侯夫人及其家眷随我来。” 元瑶会意,摸了摸元欢的发顶,问她:“还记得阿姐与你说过什么吗?” 小姑娘眼里含着一汪泪,点了点头,“记得,要把阿瑀和云珠姐姐平安带去兖州。” “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发吧。”元瑶叮嘱她,“一路上定要注意安全,不可泄露身份。” 姊妹两在此作别,转身之际,元欢死死抓住她的衣袂,“阿姐,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会的。”元瑶温柔地道,“等战事结束,我再去兖州接你回来,宋将军夫妇还记挂着你呢。” 说完,她轻轻拂开那双小手,目送元欢等人在兵士的护送下出城,往山林中行去。 过了许久,音笙牵来骏马,“我以为,夫人会与元小姐一块儿走。” “我走不了,我要等我的夫君回来。”元瑶莞尔,“我不会骑马,劳驾你带我一程。” 音笙将她抱上马背,而后两人共乘一骑,策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载着元欢等人重又回到刺史府,那兵士禀道,突厥人围住南城门,封锁往南的官道,他们藏身山林之中,实在无法继续南行,只能回到城中。 阿瑀跳下马车,扬声道:“谢夫人,我不走了,我要和元伯伯一起救治伤兵,我……我不怕死!” 既然无法离开,不如再多做一些努力,元瑶柔声道:“好。” 日出之前,突厥人没有攻破北面城门,但从西面绕行至南面城楼,凉州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第87页 元瑶知道,如果朝廷再不派出援军,至多再撑一日,凉州就要守不住了。 廊下挤满了亟待救治的受伤兵士,呼痛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她沉默地抬眸眺望长空,除了低垂的乌云与倾盆暴雨,再无其他。 马鸣声、交战声渐渐淡去,只余喧嚣雨声,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等待前方传回消息。 忽然,一位传令的兵士冲入刺史府,高高扬起手中的令旗,“宣平侯率领大军回来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呼声如潮,瞬间盖过了雨声。 元瑶眸中涌出淡淡水意,勉力平复心绪,蹲在那些受伤的年轻兵士们身前,用布条为他们包扎好伤口。 谢晗回来了,凉州无恙。 后世史书对于宁安二年秋凉州城中这场战役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所有伤亡将士与百姓都凝在那一个个冰凉数字里。 当晚,时晔被送回刺史府,只剩下一口气,他身负十六箭,几乎被射成一个筛子。 音笙跟在担架旁,一边哭,一边握着他的手,直到兵士们将他抬进房中请郎中医治,她这才松开手,掌心都是殷红黏腻的血。 元瑶取来蘸水的软布,为她擦拭手上、脸上的血迹,然后陪她在庭院里等了整整半宿。 终于,房门打开,郎中走出,对她们说可以入内探视。 元瑶没有跟过去,她有些疲累,只想寻处地儿休息。 刺史府内所有房间都挤满了兵士,她便去了后厨,灶前还有一小块空地,可供她打盹。 翌日,天光熹微,有人走进厨房挑水干活,元瑶立时醒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甫出门,便听说朝廷征调的援军入城,元瑶立在刺史府门口看着乌压压的兵士涌入城中主道,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又过五日,河东节度使自塞外借道,领兵深入敌后,与谢晗相互配合,围歼八万敌军。 见状,乌弥人率先溃逃,朝廷军一鼓作气深入塞外,行军千里,逼近突厥王庭。 突厥可汗仓皇北逃,迫于内外压力,派出使者签署和约止战。 经此一役,突厥元气大伤,此后二十余年,再未侵入大梁边境,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除夕前两天,朝廷军凯旋。 送河东节度使出城后,谢晗策马赶回刺史府。彼时元瑶在厨房里守着几十个小泥炉煎药,药汁沸腾,袅袅白雾萦绕,身后有人轻轻揽住她的腰肢。 不消回头,她也知晓那人是谁,嫣然一笑:“快去看看时将军。” 谢晗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六他皮糙肉厚,应该没什么大事。” 厨房一向繁忙,好在这会儿尚没有人过来,元瑶担心被看到,便说:“你先回屋歇息,等我忙完手头的活,便来找你。” 谢晗低声道:“瑶瑶,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元瑶没接话,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这些时日她牵肠挂肚担心他的安危,生怕渣皇帝暗中对他下黑手,还好,他平安回来了。 思及此,她转过身,主动抱住他,“我都快担心死了。” 甫一开口,泪便流了下来。 比起四个月前,他消瘦许多,下巴冒出一圈青色胡茬,形容憔悴,脸上的棱角线条越发生硬。 她不是娇气性子,甚少在他面前落泪,谢晗正要为她揩泪,忽闻一道清脆声音,“阿姐,元伯伯让我过来问问,药煎好了么?” 元瑶忙不迭推开他,理了理衣襟,抬袖抹去泪。 元欢闯进来时,恰好瞧见元瑶手里拿着蒲扇扇风,身旁立了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姐夫谢晗。 “姐夫,你回来啦!”元欢高兴地道。 谢晗笑着,拍了下元欢的肩,“阿欢,陪一陪你阿姐,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完,便去了时晔的房间。 躺在床上养了将近三月,时晔总算恢复元气,逐渐可以下地走动,不过身边有人照看,这份差事,自是由音笙担任。 见到他进屋,时晔牵动唇角,一脸坏笑,“不往三嫂屋子里去,怎么往我这里来了?” 谢晗拉过一张圈椅,坐在床边,“看过她了,才来看你。” 时晔道:“三哥,我好得很,你放心,再养个把月就没事了。” 他犹豫了一瞬,继续道:“听说你抓了霍韫,关在地牢里,却迟迟没有动他,打算如何处置?” 霍韫是英国公的嫡子,霍皇后的长兄,他背后代表着的不仅是霍家,更是皇帝的势力。 如果没有皇帝允许,霍韫无法去云州任职,更不可能在丢了云州后,撇下万千将士,从战场苟且逃生。 谢晗笑了笑,道:“冀州那次,他暗中对我下手,我没有拆穿,后来他对元叔叔动手,我也选择隐忍,并让人给他捎话,决计不会再容忍下次。” “小六,他罔顾北地安危,拿你们的性命,拿凉州百姓的性命来对付我。”他一字一字道,“从今往后,我不会顾念先帝恩情。” 两人正谈话,外间响起叩门声,阿瑀过来送汤药了。 音笙接过,柔声与他道谢,阿瑀便要继续回去帮忙,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瑀,你随我过来。” 房门打开,谢晗唇边衔着温和笑意。 阿瑀喜不自胜:“谢侯爷,您总算回来了!” 第88页 谢晗携他出了刺史府,两人各乘一骑,往北城楼而去。 彼时,暮雪纷纷扬扬,长街并无行人,阿瑀挥鞭策马,这才勉强赶上谢晗。 登上北城楼时,阿瑀有点儿喘,谢晗神色如常,数月前,便是在此处,他率领北地儿郎与突厥人奋力厮杀。 城楼上的箭孔已经修复大半,但是砖石上留下不少刀斫火烧的痕迹,他伸手拂去落雪,抚过其中一道刀痕,指了指远处的那条河,道:“看见那里了吗?百年前,它曾归属于大梁,可后来突厥人将它抢了去,直至五年前,它才重新回到大梁的版图中。” “突厥人签了止战和约,可他们心中并不服气,再过三年,五年,等他们寻到时机,还会再来,还会屠戮大梁百姓,抢走我们的土地。” “谢侯爷,这场仗会一直打下去,对吗?”阿瑀长眺远方,“那段时日,每天都有年轻的兵士死去,他们中有很多人,与我差不多大,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景象了。” “那你想改变这个世道吗?让北境百姓,从此不受外敌袭扰,不再流离失所地逃难。”谢晗收回视线,定定看着他,“你心地宽仁,聪敏好学,必定比他出色,更有一番作为。” 阿瑀心里头蓦地一下乱了,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此之前,他从未肖想过有朝一日,谢侯爷会与自己说起这种话,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是要问罪九族的。 一朵雪花落在掌心,须臾融化,阿瑀怔怔望着掌心那抹水痕,听见谢晗对自己道:“若你不愿,我亦不会逼迫你。” 他很茫然,缓缓抬眸望向银装素裹的广袤天地,这是先辈们留下的基业。 …… 当夜,刺史府设宴,谢晗饮了酒,与元瑶回到房中,带着点儿醉意。 怕他醉倒在浴桶里,元瑶亲自为他沐浴,还好他神识还算清醒,配合的很。 褪下衣衫,觑见他前胸后背新添的伤,元瑶不由地红了眼圈,“明明有伤在身,还要逞强喝酒。” 谢晗怕她又要掉泪,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瑶瑶,把突厥人撵跑了,我高兴的很。” 元瑶抿着唇帮他擦身,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新伤,而后换好寝衣,扶他去床上躺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来得及收拾自己,出浴后,就着取暖用的炭盆烘干长发,吹熄烛台,与他并肩躺下。 她估摸着谢晗差不多睡着,便没有与他说话,怕扰了他的清梦,却不知,他压根没有入睡,倾身吻她。 一别数月,他热情似火,元瑶有些承受不住,轻轻推拒,“背上还有伤,不能乱来。” 闻言,谢晗起身,将她拉到怀里,哑着声音道:“这样如何?” 她想了想,觉得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于是勾着他的颈项,尝试了一回。 一时之间,她犹如海面上的小舟,被海潮托起后,重重坠落下去,如此反复,良久过后,才得片刻喘息。 被细汗濡湿的鬓发贴着脸颊,她伏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想,是不是可以要个孩子了。 成婚以来,他一直未催过子嗣,现下战事平定,谢晗腾得出空,义父也能安心含饴弄孙。 尚未等她开口提及此事,他及时撤身,没有留在里头。 元瑶缓了缓,才道:“你不着急吗?” 谢晗问:“着急什么?” 元瑶细声道:“先前义父总是催的那件事……” 他含笑抚了抚她的发,“再等等吧。”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完成,在此之前,不能再让她涉险。 元瑶累得很,懒得细问是什么事,等他帮忙清理好,便阖眸睡过去。 她睡得虽沉,但依稀能觉察到,谢晗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从未有过的缠绵。 除夕过后,自洛京远道而来的使者抵达凉州刺史府,宣读皇帝圣旨,霍韫临阵脱逃,乃是重罪,特命宣平侯押送霍韫回京,交由三司会审。 谢晗从容接旨,请使者入正厅小憩片刻,而后,亲自奉上霍韫的人头。 战事起于宁安三年元月,宣平侯谢晗以清君侧为由,自凉州起兵。 他在北地素有威望,与突厥血战之后,更是得百姓敬重,加之许多北地将领对皇帝的部署早有不满,陆续倒戈宣平侯,河西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循着当年勤王救驾时走过的路,直指洛京。 第51章 皇位 很早之前,赵琛就想过,谢晗对自己心存不满,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谢晗居然真的起兵。 朝廷军节节败退,很快退守冀州,南地前来勤王的兵马还在路上,仅凭皇城周边的这点兵力,压根守不住洛京。 北地的人心皆向着谢晗,大势已去,他颓然坐在宝座上,双手死死撑住扶手,脸色苍白如纸,想说话,嘴唇翕动,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宣政殿,朝臣们跪了一地,却无人能献上良策。 很久以后,赵琛掀起眼皮看着英国公,“爱卿可有计策?” 这桩祸事是皇帝与他一起惹出来的,眼下,皇帝大有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头上的势头,英国公伏跪在地,涕泪纵横,“请陛下耐心等候,南地的兵马很快便能赶来。” 赵琛冷笑:“散朝后,英国公来一趟紫宸殿。” 第89页 闻言,英国公两股战战,若非小黄门搀扶,几乎瘫软在地。 霍皇后亦听说了他对英国公的处置,脱簪散发,跪在紫宸殿前为父亲请罪,她已经没了长兄,不能再失去父亲。 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等到近侍出来传话。 那近侍看着她,带着同情,低声道:“皇后娘娘请节哀,英国公突发重病暴毙,人已经去了。” 霍皇后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英国公的尸首被使者连夜带出城,送往叛军阵前,谢晗举兵的旗号是清君侧,如今奸佞已除,他没有理由继续攻打洛京。 当夜,皇帝下诏废后,褫夺霍氏的凤印,将其贬为庶人,迁居冷宫。 霍家满门遭罪,百年望族毁于旦夕。 皇帝做出姿态与霍家划清界限,可这并未阻止叛军南下。 宫中人心惶惶,生怕触怒皇帝,近来紫宸殿已有三位宫人陆续被杖毙。 赵琛的性情越发暴躁易怒,甚至有一次,因后宫美人侍奉时,不小心递上一盏略烫的茶水,他扬手将热茶泼在那美人面上,生生毁了她一副姣好容貌。 唯有在宋贵妃的玉阳宫,他的脾性稍稍有所收敛,可宋以柔不敢掉以轻心,每每他与瑗瑗玩耍时,她都要在一旁看着。 瑗瑗甫满一岁,刚学会甜甜地唤“爹爹”,别人都怕赵琛,唯独她不怕,甚至闹着要父亲陪她骑大马。 宋以柔正要出言,只见赵琛高高举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一侧肩膀上,瑗瑗高兴地咯咯大笑。 赵琛难得心情畅快了些,把女儿抱回怀里,“瑗瑗,一直陪着爹爹好不好?” 宋以柔心头一惊,忙上前解围,含笑道:“陛下和瑗瑗玩了这么久,想来也累了,臣妾让乳母把瑗瑗带下去,免得惊扰陛下午休。” 赵琛神色恢复冷漠,将女儿递给她,转身去了内殿。 过了会儿,宋以柔才回内殿侍奉,彼时赵琛尚未入睡,斜靠在塌上信手翻书。 殿中略微有些燥热,她拿起团扇轻轻为他送风,香了许久,终是开口道:“陛下不打算去淮州行宫南巡么?” 说是南巡,实则是前往淮州避难,仰仗浔河这道天险,与叛军划江而治。 “突厥人打过来时,朕已经去过一回。”他合上书,淡淡道,“现如今谢晗谋逆,朕还要再去一回么?到了那时,又是哪位节度使接朕回洛京呢?” 宋以柔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跪下请罪,容色慌张。 赵琛将她扶起,并未责怪,只是道:“贵妃,这样的话,今后朕不想再听见。” 宋以柔抚住心口,暗自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转念又想,赵琛不愿走,她也走不了,可是得想个法子为女儿谋生路,她害怕赵琛喜怒无常,当真一盏毒酒将她的女儿带去地底下作伴。 …… 凉州,时值暮春,赫连月养好了伤,正式辞行,携族人回迦叶城。 时晔拄着木拐杖出城送行,元瑶亦去了,带着元欢和云珠一起。 和煦的春风中,赫连月翻身上马,大红的裙摆如一朵盛开的明艳牡丹,她再度抱拳,向众人道别,目光最终落在元瑶身上,“谢夫人,这些时日,多谢你的招待。” 元瑶莞尔,“赫连城主此去,务必珍重。” 大约朝夕相处了些日子,赫连月对她的敌意消减不少。 她明白赫连月藏在心底的情意,却从不说破,有的话,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况且,她发自内心地欣赏赫连月,这般明媚张扬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回去时,元瑶没有乘马车,而是与小堂妹步行回刺史府。 元欢牵着她的手,很小声地问道:“阿姐,姐夫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接我们过去?我都好久没有见着阿瑀啦。” 当初阿瑀同她道别,只说是随军出征,去宣平侯帐中当一名文书,可军中有那么多的文书,怎么可能独独缺他一个呢? 元欢不知晓他的身世,大局未定,她亦不想过早透露这个秘辛。 元瑶道:“应该快了吧,等下次阿瑀来信时,你记得问问他。” 元欢应下,叽叽喳喳与她说了一些事,一起念书的女孩子们都盼着她这位夫子早些回去。 因身子不适,元瑶向钟老夫子请了几日假。 大抵快要入夏,北地回暖,近来元瑶总觉得身子乏力得很,时常心神恍惚,不由自主想到谢晗。 起兵之前,他曾提出过,将她和元欢他们一块儿送走,寻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段时日。 元瑶明白他的担忧,倘若他失败了,那么他们所有人都要难逃一死。 她没有表态,从身后圈住他的窄腰,娇嗔道:“是你把我带来凉州的,现在又要撇下我啦?早知宣平侯如此言而无信,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与你过来。” 谢晗沉默良久,才道:“瑶瑶,我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 “你好好儿地,打赢这场仗,我们才能平安。” 他答应了她,最迟不过仲夏,一定接她们动身去洛京团聚。 战事比她预想中要顺利许多,在河西军面前,各处征调而来的朝廷军不堪一击,赵琛为了示弱求和,不惜处死老丈人英国公,将霍皇后贬为庶人。 渐渐地,她不再担心谢晗,只盼望能早一些见到他。 第90页 “阿姐,你什么时候回学堂呀?”元欢重又问了一遍。 元瑶收回心绪,柔声道:“明日便去。” 日头正当空,元瑶抬手遮了遮刺目的日光,一阵熟悉的眩晕感突如其来,足底发虚,往一旁的元欢身上倒去。 好在元欢及时接住了她,紧张地道:“阿姐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姑娘的声音吸引了过路行人,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到路边一座茶棚,云珠急忙回刺史府报信。 元瑶缓了缓,觉得舒服了一些,“阿欢,我没事,就是走累了,歇会儿便好。” 确认她没有大碍,众人这才放心散去。 经营茶棚的是位姓徐的婆婆,给她端来一碗凉茶,目光慈祥,“谢夫人身子骨弱,千万得好生将养。” 元家姊妹两与徐婆婆聊了会儿,刺史府的马车便赶到了。 音笙登下马车,向徐婆婆再三道谢,和元欢一起将她扶上车。 元瑶道:“我没事儿,让你们担心了。” 元欢轻轻覆住她的手,对音笙道:“音笙姐姐,方才险些吓死我,等回去了,一定记得让元伯伯帮我阿姐把脉。” 她原本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娇气,小姑娘再三坚持,元瑶只好同意她去营地请回元徵为自己看诊。 后来的确开了药,不过是安胎药。 她有孕两月,因月信一向不守时,故而她没有上心,却不曾想,腹中有个小生命悄然扎根。 元欢欢喜得很,“我要跟时家兄长说,让他写信告诉姐夫去。” “阿欢,等等,先别去。”元瑶唤住她,脑子里有些茫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自己即将要当妈这个事实。 元徵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瑶瑶,此事需与阿晗说。” 不,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义父,我不想让他因此分心。”元瑶垂眸看了看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况且这孩子就在肚子里,跑不了的,不如,等他取胜了再说罢。” 见她坚持如此安排,元徵只好作罢,列了一张药方,并叮嘱她许多注意事项。 送元徵出门前,元瑶再三叮嘱他:“义父,此事先不要告诉时将军好吗?倘若他知道了,一定会告诉阿晗。” 这原本是件大喜事,念及谢晗还在军中领兵,便只能暂且隐瞒下来。 音笙每天与她形影不离,自是瞒不住,元瑶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对她说:“你可不能跟时将军说,要不然,我就不收你做的小鞋子小衣服了。” 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保守这个秘密,时晔也未发觉异常,不过有次用晚饭时,他盯着元瑶打量了几眼,“三嫂,你好像胖了点儿。” 然后嬉笑道:“还是胖些好,免得到时三哥又要数落我,没有照看好你们。” 宁安三年初夏,洛京失守,叛军乌压压入城,禁卫军退守宫城。 洛京百姓早就听闻帝都要变天了,不过这支叛军军纪严明,一路南下,并未洗劫百姓,故而城中拖家带口外逃者并不多,各处街坊紧闭门户,不敢随意外出。 紫宸殿灯烛通明,赵琛自知大势已去,他肃然吩咐近侍:“将朕的朝服寻出来,朕要去会一会他。” 近侍不敢忤逆,却也命小黄门去玉阳宫请宋贵妃过来规劝,宫中有密道通往城外,此事,宣平侯并不知晓。 宋以柔闻讯赶至时,赵琛已经穿戴好衮服,佩戴毓冕,俨然要去上朝。 “陛下……”宋以柔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陛下出城罢,去宁州暂避,凌王是陛下的嫡亲叔父,必定会为陛下筹谋。” 赵琛俯身,注目着她含泪的眉眼,忽然叹息一声,“贵妃,到头来,陪朕最久的人,居然是你。”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宋以柔,是在马球场上,京中贵女皆以打马球为乐,那天他应约前去观赛,有个穿明黄衫子的姑娘吸引了全场目光,包括他在内。 散场后,他又遇见了她,那会儿她自称与女伴走散,容色很是焦急,掩在袖中的素手紧紧攥着绣帕。 他看出她是故意的,却还是答应帮她寻人,自此有了交集。 宋家门楣不高,她父亲只做到了京中五品小官,她又是庶女出身,不得不多为自己筹谋算计。 于她而言,嫁予一个闲散皇子当侧妃最好不过。 后来,宋以柔如愿做了他的侧妃,随他南逃,陪同他迁都,倒是再未碰过马球,成日与他后宫的姬妾争风吃醋,想尽法子笼络他的心。 想起这些旧事,他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缓缓勾勒出笑意,“朕走不了了,你带着瑗瑗走罢。” 他只有瑗瑗这点骨血,谢晗未必肯放过她们母子。 宋以柔怔了一瞬,而后,赵琛推开她,冷冷道:“为贵妃易容,送贵妃和公主出宫。” 小黄门将她制住,送去内殿。 身后,传来宋以柔的哀声哭泣,“陛下,陛下快回来。” 纵然当初的恩爱在漫长时光里消磨殆尽,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赵琛去送死。 但他一步也没有回头。 厮杀声越来越近,禁军抵挡了整整两个时辰,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加上所有赤影卫,也快要抵挡不住了。 赵琛平静地走回宣政殿,拾级而上,这是百官朝拜的地方,而如今,那些朝臣,死的死,逃的逃,没有人在意他这位主君的生死。 第91页 并不漫长的一段路,他却走了许久,喉间慢慢涌上腥甜气息。 他压制住不适,缓缓地,坐在最熟悉的宝座上。 谢晗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他身披玄甲,手中横刀尚在滴血,容色冷肃,气场慑人,宛如炼狱归来的修罗。 赵琛漫不经心道:“宣平侯来了。” 谢晗挥手,副将呈上两个人头,是英国公父子的首级。 “陛下不配坐在君位上。”他的声音很沉,辨不出喜怒,“因陛下一己之私,提携霍韫,致使平度关失守,云州险些被屠城。而后陛下又与英国公合谋,借口拖住援军,放任突厥人占领迦叶城,杀死城主赫连箴后,仍坚持不往凉州调遣一兵一卒。” “北地百姓的性命,军中将士的性命,以及我谢家家眷的性命,在陛下眼中,贱如蝼蚁。” “朕不配,那谁配呢?宣平侯配吗?”赵琛扬眉一笑,“多可惜啊,你居然赶了回去,原本朕以为,你应该可以给元氏那贱人收尸的。” 谢晗冷冷看着他,剑眉蹙起。 “朕输了,愿赌服输,恭贺你,得到了想要的位置。”赵琛喟叹一声,眸光透露出讥诮,“只是这辈子,你都要背负弑君的名声……” 话音未落,两支羽箭挟卷雷霆之势破空而来。 赵琛低头望着贯穿心口的利箭,痛楚瞬息将他吞没,他想要张口说话,喉间发出诡异的咕噜声,黑血大口大口涌出,是之前服下的的毒药起效了。 他没有再挣扎,双手搭在鎏金扶手上,有些疲倦地合上眼。 谢晗放下弓,这时副将入内禀报,说除了密逃出城的丞相,其余朝臣都被找到,眼下关押在长乐宫,并询问接下来应如何安排。 “阿瑀呢?”他沉声道,“将他找来,让他随我同去长乐宫。” 几十位朝臣挤在一处,大多都是文官,对这帮叛军畏惧得很,生怕他们一不高兴便要杀人泄恨。 很快,殿门打开,一身戎装的宣平侯携一位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唇红齿白,相貌清隽,拱手朝他们行礼,举止客气有礼。 谢晗却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让诸位大人受惊了,陛下骤然山陵崩,宫中没有皇子,关于储君一事,不知诸位大人有何高见?” 还能有什么高见?众人心中嘀咕,自是对他俯首称臣,请他登上帝位。 为首的中书令正要下跪,却被谢晗搀住,“宗室之中,凌王年长,膝下亦无子,巽王性情暴戾,并非仁君,本侯这里倒有一位合适人选。” 亲卫呈上一卷明黄色圣旨,递给中书令。 年逾六旬的中书令哆哆嗦嗦捧着圣旨,读了两遍,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少年,仔细一看,他的眉眼的确与先帝很是相似。 他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载,早已老奸巨猾,哪怕宣平侯挑了个长得像先帝的孩子扶上帝位,谎称是流落在外皇子,他当然也会俯首跪拜称臣。 只是这封圣旨,的确是先帝亲笔无疑,印鉴不假,落款也有了些年头。 陪王伴驾多年,他绝不会认错先帝的字迹,中书令撩开袍摆跪下,“臣,恭迎陛下。” 朝臣们忍不住腹诽,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很快,圣旨传阅到了每一位朝臣手里,原来这位少年便是先帝流露在外的骨血,众人纷纷跪下行礼,纵然心中存疑,却也不敢多问。 安顿好了朝臣,谢晗携阿瑀重回宣政殿。 赵瑀的尸首已被带下去,宝座上的血迹也仔细清洗过了,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阿瑀有些茫然,问他:“谢侯爷,这个位置当真是我的了么?” 谢晗颔首,得到他的肯定,阿瑀慢慢朝着那鎏金宝座走去,手指抚过冰凉的龙首。 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第52章 终章 时隔两年,再回洛京,元瑶心中并无什么感慨,只是身子有点儿不太方便。 怀妊六月有余,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浑身都快散架了。 谢晗已从时晔的书信中得知她有孕,去城外接到她时,语气里掩不住担心,“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若他提前知晓,便不会着急派人将她接回洛京。 元瑶笑了笑,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嘛。” 信中,时晔絮絮叨叨解释许多,说他以为三嫂是吃胖了,直到后来音笙相告,才得知真相。 元徵没有同来洛京,他年岁已长,腿脚不便,打算今后留在凉州颐养天年,时晔允诺他和音笙会照顾好元叔叔。 “夫君,我们走路回去好不好?”元瑶挽着他的手臂,“让车夫先送音笙和云珠回去罢。” 起初谢晗担心她有些吃不消,吩咐亲卫再去准备一辆马车,暗中跟在两人身后。 好在一路行至长街,她并无什么不适,他这才稍稍放下心。 乞巧节将近,西市长街陆续开始兜售油炸果食和乞巧所用的磨喝乐,元瑶在一处小摊前驻足,摊主是个年轻妇人,含笑吆喝道:“娘子要买磨喝乐吗?让你家郎君买一尊吧。” “要最小的那一尊。”元瑶指了指最里面那个,谢晗会意,立时解下钱袋。 摊主高兴地接过钱,觑见她隆起的小腹,惊讶地道,“原来娘子已有身孕了。” 这位小娘子生得十分貌美,身形纤瘦窈窕,若非细看,差点儿便没瞧出她有孕在身,看样子月份也不小了。 第92页 元瑶笑了一笑,“是呀。” 那妇人道:“愿娘子生个聪慧伶俐的小郎君。” 元瑶没接这茬话头,与那妇人道别。 谢晗拿起磨喝乐,两人继续向宅邸行去,元瑶牵住他的手,指骨交缠,“在桓城时,你也送了我一个磨喝乐。” 转眼,她来到这个书中世界已经三年多了。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远不如现代,妇人生产如过一回鬼门关,其实她只打算要一个孩子,却不知谢晗心里是怎么想的。 “在想什么?”谢晗看出她若有所思。 元瑶浅浅一笑:“没什么,方才在想,很久没见到阿瑀了,可他如今长居宫中,要见一面也不撕以前那般容易。” 顿了顿,她又问:“登基大典何时举行?” “礼部拟定的是下月初八。”谢晗道:“想见陛下并非难事,你何时想去,我都能带你进宫。” “好呀。”元瑶不忘添上一句,“不过得再给我两天时间,我想给阿欢置办一些衣裳首饰,到时把她一块儿带去。” 小姑娘一向与阿瑀交好,半年未见,嘴里总是不经意间念叨着他。 元欢从前是不喜欢入宫的,可这次要去见阿瑀,心中忍不住期待起来。 念及宣平侯夫人正怀着身孕,小皇帝特许谢家家眷乘马车入宫。 元欢时不时轻撩车帘,望向帘外,宫中景致如旧,一切仿佛未曾改变过。 可她明白,今夕不同往日,阿瑀现在是皇帝,她见了他,要行跪地大礼,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与他说话,带他去玩耍。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宫人搀扶她们登下车,元欢跟随在长姐身侧,有点儿紧张。 紫宸殿,年轻的小皇帝亲自接见宣平侯夫人,主动开口免去行礼。 元瑶扶着腰坐下,与小皇帝说了会儿话,略微有些犯困。 小皇帝关切地道:“谢夫人若是觉得困乏,可以去偏殿小憩片刻。” 元瑶也不与他客气,道了个万福,随宫人前去偏殿,也好给这两孩子腾出个说话的地儿。 待长姐离开后,元欢越发紧张,局促地低头看着鞋尖,不知要与他说些什么好。 小皇帝屏退宫人,对她温言道:“阿欢,你用过午膳了吗?” 元欢终于抬眸,摇了摇头。 赵瑀端起一盘糕点,朝她行来,轻轻放到她面前,“宫中御厨新做的点心,你尝尝味道如何?先垫一垫肚子” 从前在凉州时,他也经常买点心给她吃。 思及旧事,元欢唇边扬起浅浅弧度,尝了一块,饼皮酥脆,豆沙绵细,甜而不腻,的确很是可口。 赵瑀殷切地望着他:“好吃吗?” 元欢点头,顺手将剩下的半块给了他,赵瑀自然而然接过,吃了下去,这时元欢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好似对陛下大不敬? 其实,之前他也经常与她分食同一块点心,一碗水盆羊肉。 “阿欢,你不要怕我呀。”赵瑀低声道,“你看,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元欢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莞尔,“不一样,你的头发又长了些,可以束起来了。” 赵瑀摸了摸头顶的玉冠,同样笑了起来,“那你今后若是有空,就和谢夫人一起入宫来看望我好不好?我在宫中很无趣,只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 元欢自是答应下来,又道:“再过几年,等你加冠,就可以册立皇后,纳妃,到时就会有人陪着你啦。” 赵瑀:…… 新帝登基大典过后,元瑶随谢晗去了一趟清羽峰。 小皇帝想为舅父修葺坟茔,此事请了谢晗去办,元瑶在家里憋得慌,便央求他带上自己,也好去大相国寺散散心。 了空法师是在宁安二年初春过世的,临去前,他交代照看自己的小沙弥,将他葬在清羽峰后山便好,不必大费周章送回故土安葬。 赵瑀遵从了舅父的遗愿,只将坟茔周围好生修葺一番,其余的都未动过。 上山后,谢晗让她在后山寮房等着,待他办妥此事,便过来接她一同去宝殿进香。 元瑶坐在廊下,数着天际流云打发时间,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子冲出来,扑到她跟前。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黑曜石似的眼珠子定定看着她,而后站定,稚声稚气地唤道:“阿娘,阿娘。” 一位比丘尼从寮房中走出,将小女孩儿牵到身后,眉眼低敛,柔声致歉:“稚子贪玩,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宽恕。” 元瑶瞪大双眸,眼前之人正是数年未见的宋淑妃。 赵琛驾崩当夜,玉阳宫无故起了一场大火,世人皆说,宋贵妃与小公主皆殒命在那场大火里,尸骨无存。 宋以柔抬头,看清那女子面容,同样震惊。 同样有过“死而复生”经历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元瑶缓了缓,与她说:“是你的女儿吗?很可爱。” 小女孩儿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打量她。 未待宋以柔答话,婢女行来,恭敬地道:“夫人,事情已经办妥,侯爷命奴婢来接您去宝殿。” 侯爷?现如今,洛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便是那位弑君的宣平侯,宋以柔压制住心中起伏,双掌合十向她行礼,目送她离去。 就在那抹身影即将消失在柴扉外时,宋以柔终是出声唤住她:“元娘子。” 第93页 “从前的事,我很抱歉。”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事是看不开的?从密道出城后,她们被谢晗的部下擒住,锦书为了保命,主动供出她的身份。 后来,她和瑗瑗被带到谢晗面前,她很害怕,跪地央求谢晗饶年幼的女儿一命。 谢晗神情漠然地对她说,我给你指明两条道,要么去地宫为先帝殉葬,要么带着你的孩子隐名埋名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再回洛京。 她毫无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路,她要活下去,要照顾瑗瑗长大。 谢晗命人把她们母子送到清羽峰,并安排好了离京的日期,却没想到,居然会在离京前一天碰到元氏。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对元氏说出这句话。 元瑶没有回头,只迟疑了一瞬,继续往前行去。 她没有资格替元小娘子原谅宋以柔。 宋以柔早已猜到会是这般,抱起瑗瑗回屋,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从大相国寺进完香出来,日头渐渐西行,晚照浮于青翠山林间,为世间万物镀上一层金辉。 元瑶轻声道:“方才,我看见宋……宋夫人了。” 谢晗解释:“稚子无辜,她女儿尚不知事,我打算让她带着那个孩子远走,从此不再回洛京。” 怕她不放心,谢晗又添了句:“瑶瑶你放心,有人暗中监视她们母子,她不敢乱来。” 一个年轻妇人要带着孩子生活下去,并不容易,可宋以柔既然选择这条路,今后便不能再与宋家联络,而他,除了安排去处,亦不会提供任何的帮助。 于谢晗而言,这已是仁至义尽。 “甚好。”元瑶主动移开话题,“方才在佛前你许了什么愿?” 谢晗但笑不语。 看他这副模样,是不打算告诉她,元瑶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背。“不能说吗?” 他揶揄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日暮时分,香客纷纷下山归家,谢晗牵着她往马车行去,时不时抬手帮她挡开行人。 元瑶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你不说,我便要生气了。” 她语气温软,就连威胁也没有半分作用,谢晗把她抱上车,“当真要听?” “要听。” 谢晗笑了笑,“许了两个愿,一愿你和孩子平安康健,一世长宁,二愿大梁江山永固,外敌莫敢侵扰,百姓安居乐业。” 元瑶没想到他当真说了,忙掩住他的口,“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佛祖听到了我的诚心祷祝,必定灵验。”谢晗吻了吻她的指尖,“瑶瑶,我们回家。” 全文完 第53章 番外 长宁第一次被母亲揍,是在她五岁这年。 那会儿她在国子监念书,与顾尚书家的小公子不对付,一次散学后,两人为了谁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拌起嘴来。 顾小公子说陛下是最厉害的人,推行新政,减赋税,轻徭役,使百姓休养生息,而且陛下还派出使者团出塞,与西域小国签订经商协定,洛京城里的胡商这才多了起来。 长宁却反驳道,分明她爹爹才是最厉害的,从突厥人手里收复失地,两次力挽狂澜,若没有她爹爹辅佐,陛下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这番话传到元瑶耳中,教她生了好大一场气,拿出竹板狠狠抽女儿柔嫩的掌心。 长宁撇了撇嘴,忍住没有掉泪。 当天谢晗散朝回家,见女儿立在廊下罚站,手心红肿,便知她定是被元瑶责罚了。 “宁宁,怎么了?”谢晗走近,将她抱起。 终于等来父亲,长宁泪水跟溃了堤一般,伤心地大哭,“阿娘打我。” 她长到如今这般岁数,还是第一次被母亲责罚,心中既委屈又难过。 谢晗柔声哄她,答应给她买糖宝塔,中元节带她去看河灯,这才将她哄好。 长宁伏在父亲怀里,抽噎着道:“在宁宁心里,爹爹才是最厉害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将谢晗逗乐,他轻轻为女儿拍背顺气,“待会儿祖父就要回来了,宁宁不是要帮祖父一起晒药材吗?” 元瑶生宁宁时差点难产,伤了身子,听闻消息,元徵带着药箱千里迢迢从凉州赶来洛京。 自那以后,元徵便在留了洛京,一边为元瑶开药调理身子,一边照看襁褓中的小孙女。 养了大半年,元瑶才恢复过来。 想到她生产时的情景,谢晗心生后怕,私下向郎中讨要了绝嗣的药方,不过这药是用在他身上的。 他不想让元瑶再出什么意外。 提到祖父,长宁的情绪总算恢复了些,仍有点儿怏怏不乐,细声细气道:“爹爹,阿娘欺负我,你要帮我欺负回来。” 谢晗自是应允,当天夜里,他用了另一种方式狠狠欺负她。 许久后,青纱帐中恢复平静,元瑶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提议道:“我们回凉州吧。” “白天发生了什么?”谢晗道,“你为何突然打宁宁?” 元瑶将白日里的事情一五一十与他说了,又道:“陛下早已亲政,我们长住洛京,难免会让有心之人捕风捉影,编撰流言蜚语。” 谢晗沉吟:“我正有此意,只是担心你与宁宁在洛京住习惯了,不适应凉州。” 元瑶含笑道:“夫君,你多想了,宁宁这孩子皮的跟什么似的,等她见到音笙夫妇和小煜,必定欢喜得很。” 第94页 两人又说了些话,这才睡去。 转眼便到了中元节,这天刚好是元皇后的生辰,宫中设宴。 长宁随父母入宫,她自小便常来宫中,对这里的一花一木再熟悉不过,宫中除了有许多好吃的点心,也无其他稀奇。 不过姨母和姨父必须住在宫里,她还是很愿意过来的,姨母会给她做小衣裳,小点心,姨父虽然平素很忙,闲暇时也经常陪她一块儿玩。 宫宴还未开始,母亲带她去凤仪宫小坐,长宁爬到姨母膝上,甜甜地问:“姨母,你和姨父什么时候生小宝宝呀?” 元欢抱着她,柔声问:“宁宁想要弟弟妹妹了吗?” “顾小公子家有弟弟妹妹,秦小姑娘也有弟弟妹妹,还有林小公子……”长宁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只有她没有弟妹,“姨母,你快给宁宁生一个小妹妹。” 话音刚落,母亲轻轻拍了下她的小脑袋,“又胡说什么。” 宁宁缩在姨母怀里,不服气地看着母亲,“阿娘,你现在都不疼我了。” 近来,阿娘总是纠正她的话,甚至还动手打她。 元欢失笑,“姨母疼宁宁好不好?” “好。 这时女官过来请众人,元欢抱着小外甥女,和长姐有说有笑往宣政殿去了。 宫宴上,皇帝坐在主位,定国公谢晗陪坐次席。 她的坐席与父亲离得很远,趁母亲不注意,她悄悄跑去父亲那边,牵了牵那他的衣袖,“爹爹,宁宁要和你坐在一起。” 若是平时,谢晗自是愿意把她抱到膝上,可底下有这么多朝臣看着,于是他轻声哄女儿:“宁宁先和阿娘一起坐,等宫宴散了,爹爹再去接宁宁好吗?” 她是个讲道理的小孩子,犹豫一瞬,到底点了头,踮着脚尖猫着腰往回走。 “宁宁。”姨父唤住她,温和地笑着道,“宁宁是不是想坐高点儿?来姨父这里罢。” 爹爹抿着唇,眸光黑沉,没有做声,长宁觉得父亲似乎并不想让自己过去。 然而,姨父起身朝自己走来,轻轻一举,就把她抱到了宝座上。 长宁有些害怕,攥紧了姨父的衮服。 “宁宁觉得怎么样?”姨父问她。 长宁想了想,主动跳下来,“姨父,宁宁腿短,坐不了这么高的位置。” 闻言,众人大笑,气氛较之先前更加融洽。 天子宽仁,待人和善,平素便很宠爱这个小外甥女,于是乎,谁也没有在意这桩小插曲。 宫宴散席后,元瑶先带女儿回府,谢晗还有些事需留下会儿。 直到坐上马车,长宁才小心翼翼地道:“阿娘,你是不是又不高兴啦?” 入宫前,阿娘交代过她,不能胡言乱语,不能逾矩,可她非但没有遵守,甚至还大着胆子坐了姨父的位置。 小孩子爱玩爱闹是天性,况且元欢夫妇一直就很喜欢她。 元瑶微微一笑,牵过她的小手,“阿娘没有生气,上次打了你,现在还疼吗?” 长宁亲了下她的脸颊,“不疼啦。” 然后又道:“阿娘,你给我生个妹妹好不好?” 元瑶哑然,女儿三岁时,她更改心意,想再要个孩子,与宁宁作伴,可一直无果,只好作罢。 “等我们去了凉州,到时小煜可以天天和宁宁一起玩。”元瑶抚了抚她的发顶。 时晔和音笙成婚后便定居凉州,每年入京述职时,便来谢家宅邸小住。 时家小郎君今年四岁,与长宁不同,他性子温和乖巧,被她捉弄了也不气恼,长宁自是喜欢和他一块儿玩闹。 可惜,一年只能见到小煜一次。 小煜说过,凉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父亲会带他去城外策马,一抬眸就能看到祁兰山,山顶上的雪水融化,蕴养出荒漠中的一片绿洲,那是迦叶城。 长宁很是向往,可想到姨母和姨父还在宫中,又有些失落,“那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元瑶道:“我们每年都会回来,和你叔父他们一样。” 还会回来,长宁便放心了些。 马车驶过朱雀长街,她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熙熙攘攘的夜市,很小声地问:“阿娘,为什么他们会说,皇位是爹爹让给姨父的呢?” 这是顾小公子后来对她说的,她爹才应该是坐在皇位上的人,但她并不赞同,她觉得姨父很好,百姓们也很爱戴他。 夜风熏染,元瑶揽着女儿的小身子,“姨父比你爹爹更适合,况且你爹爹不喜欢那个位置。” 顿了顿,又道:“宁宁方才不是坐过宝座了吗?感觉如何?” 长宁答道:“太高啦,宁宁也不喜欢。” 永安五年秋,定国公携妻女回凉州故土定居,此后四十余年,领兵河西,戍卫北境。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和老谢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第一次写作,有诸多不如意之处,感谢大家的陪伴与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