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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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还在这里(全文) 作者:<a href="www.po18e.vip/zuozhe/xinyiwu/">辛夷坞</a>
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一部分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1)
那个夏天在程铮的记忆里是燠热而漫长的,站在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里,忙里偷闲地憧憬着传说中斑斓的大学生活,带着破茧前的躁动。而对于苏韵锦来说,让她印象更深刻的是破蛹而出的前一刻的挣扎和茫然,因为她不知道,对于挣脱了厚茧的毛毛虫来说,等待它的是化作彩蝶还是更晦暗的旅程。
苏韵锦生长在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父亲是县中的生物老师,母亲原本是县城里一个纺织厂的会计,后来在企业改革的làngcháo中下了岗,不得不做起了家庭妇女。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苏韵锦一家人的生活算不上宽裕,但是父母对于她这个独生女儿也是极尽宠爱的,所以苏韵锦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到高一结束后,她父母感叹于当地中学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让唯一的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际关系,将她转学到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
对于父母的这个安排,苏韵锦颇难接受:一方面,这次转学意味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身边外出求学;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借读费让她每天晚上睡前想着就心疼。当然,她终究拗不过父母,也不忍心拂了他们的殷切期盼,于是从高二的新学期开始,她就成了那所省城重点中学的转学生。
苏韵锦早料想到甫入一个新的环境会有不适应感,但她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挫折感会那样深。她的成绩不差,在原来的学校里考试排名总徘徊在年级前十左右,然而转学后的第一次小考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在班级里竟然是倒数第五。当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完全没有勇气向父母透露丝毫关于成绩的点滴。震惊,更多的是羞愧,苏韵锦觉得自己简直无颜以对父母和他们多年积攒的那点血汗钱,更无颜以对自己,就连次日到教室上课,都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里写着对差生特有的鄙夷,倒数第五名的转学生这块牌太重了,她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后来的日子自然是知耻而后勇,奋起直追,不过现实往往不尽人意,不管怎么努力,苏韵锦终究没有遇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虽然在后来的考试中她再没有名列倒数,但是直到高二结束,在一个六十多人的班级里面,她的成绩也从来没有进入前三十名之列,渐渐地,她也开始相信父母望女成凤地倾尽所有送她转学是个彻底的错误,大概她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时候,高二学年结束,也意味着大家都将面临文理分科的选择。苏韵锦语文成绩不错,但历史极烂,物理倒是她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则是平平,因此在文理之间她也是犹豫了许久。
正在为选科而摇摆不定之际,某天下课的时候,苏韵锦穿过教室门口站满了男生的过道,低头朝走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一句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然后就是好几个男生夸张的大笑。
苏韵锦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说话和大笑的人都不是针对她,但是,少女的敏感和自卑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恰恰就是别人嘲讽的那个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她抬起头,恨恨地往回看了一眼,在她眼里,那些男生都长得差不多,匆匆一瞥,更无从得知口出狂言者究竟是谁。她平时就最怕穿过这道男生成堆的人墙,每次不得不经过的时候总觉得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这个时候当然也不好意思久留,虽然心中有愤然,但也只是暗自加快脚步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这件事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在最后确定文理意向的时候,苏韵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她想,也许是自己残存的那最后一点骄傲在驱使自己作出这个决定。
于是,在这个早早就炎热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五月天,苏韵锦坐在一个高三理科班的教室里,看着眼前那道怎么也写不全的化学方程式,将手中的笔用力扔回笔盒,身体用力往后一靠,崩溃似的长吁一口气。她终于发现自己一时意气用事作出选择是多么愚蠢,她根本就不是读理科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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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2)
谁说花季灿烂,雨季朦胧,苏韵锦的花季雨季都是乌云蔽日。
让人烦闷的不只是学业,她环视了一眼坐满了人的教室,只看见一颗颗埋在教材中的头颅,四周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专心地自习,没有人jiāo谈。苏韵锦心里自嘲地想:就算四周闹哄哄地笑闹成一团又怎样,她总是没有办法融进里边。
这个班和所有的理科班一样阳盛yīn衰,分班后共有五十七人,女生只有八个,其中有五个是家住本地的省城女孩子,她们基本上都不住校,每天下午下课后回家吃晚饭,然后来校晚自习,自习结束后再回家过夜。每天早读前和晚自习前都是这些城里女生们最活跃的时间,她们分享着前晚电视剧的jīng彩qíng节和各自的偶像在新MTV里的造型,讨论着谁谁家门口转角的巷子里那间服饰店有条漂亮的裙子,或者和男生们jiāo流着体育新闻的当日要闻。苏韵锦每天都静静听着,cha不进一句话,她在她们讨论的那个jīng彩的世界之外,每天自习结束后她只能回到仅有chuáng和墙壁的宿舍。由于该校外地学生不多,大多数本地生源都不住校,所以学校的宿舍相当简陋,里边住的都是像苏韵锦一样来自周边郊县或乡镇的学生,她们大多有着相似的沉默而木讷的表qíng,即使晚上聚在宿舍里,也很少高谈阔论,倒是经常半夜或清晨从被子里透出用手电夜读的光线。
班上另外两个来自乡镇的女生都跟苏韵锦住在同一个宿舍,一个叫莫郁华,一个叫周静。跟苏韵锦不同的是她们都是通过中考,凭高分考进这所中学的,而且在班里成绩不错,一向勤奋苦读,她们看苏韵锦的眼神里不是没有轻蔑的。苏韵锦觉得很正常,同样的乡下来的孩子,她连名正言顺录取的这点凭借都没有。
莫郁华身材微胖,面容平凡,她是全班学习最刻苦的一个,平时不苟言笑,解题和背单词是她跟呼吸一样本能的事,但是好在不算太难相处,打来的开水偶尔也愿意分给苏韵锦。
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拼命读书之外,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跳出农门吗?这是莫郁华与苏韵锦唯一一次深谈时说的一句话。
周静倒长得娇小端正,她热心公益,喜欢在老师跟前跑动,喜欢抢着擦黑板,也爱在班上的城里女生座谈时搭话,却往往不得其要,倒是在男生中人缘不错,她与苏韵锦关系一般。
苏韵锦曾经无意间听到班上最可人的女生孟雪在一个男孩子面前手一摊,无奈地说:不是我们不喜欢跟她们几个乡镇来的女生说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难不成跟她们讨论家里有几头猪、几亩田?
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苏韵锦心想。于是她益发沉默,全然不见在家乡学校就读时的神采飞扬。
至于男生,林子大了,长得周正的鸟自然也是有的,但这个年纪的懵懂少年还全然不懂绅士风度为何物,就连往杯里装开水时也要跟女生抢个先后,更别提她们班里的男生还自发评选出班里八大恐龙,全班八个女生,无一漏网,也许青chūn读物里的làng漫少年也只可能存在于少女的白日梦里,现实中是怎么也觅不见的。
很多次,苏韵锦看着自己洗得又薄又褪色的蓝色校服和镜子里那张寡淡的脸,自己都觉得灰姑娘的故事荒谬,灰姑娘是什么,是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有的一个女孩,虽然遇到王子之前命运不济,但至少是善良可爱、美丽动人的。而她苏韵锦呢?虽然一样穷,但xing格别扭,成绩平平,全无半点引人入胜之处,就算王子偶然走过了她身边,也只会当她是路人甲。
苏韵锦自嘲地笑了几声,也就自觉掐断了青chūn的那一点骚动。
动作轻一点你会死呀?
就在苏韵锦把背往后面的桌子用力一靠之后,一个男生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知道是自己无意识的动作惊扰了后排的同学,苏韵锦飞快地挺直背,没有回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微不可闻。
但是坐在她后排的男生似乎没打算就此罢休,借着身高的优势微微抬起身子,瞄了一眼苏韵锦桌上的化学习题,故作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我说就是受了什么刺激,还以为是失恋了,原来是题解不出来。说着,他又往苏韵锦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我看看,哈,这么简单都不会,不会吧你?!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3)
苏韵锦又惭又恼,倒也默不作声,只是侧开身与他探过来的头保持一定距离。她后面那个人却好像打定主意,不好好讽刺她一番誓不罢休,用足以引起周边同学侧目的音量yīn阳怪气地继续说:苏韵锦,你的脑子都拿去gān什么用了,还真不是普通的笨,就你的智商还学理科?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韵锦仿佛被人用棍子戳到心里最痛的地方,腾的一声转过身去,涨红着脸,狠狠瞪着后面那个人,此刻他好整以暇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向上45deg;地扬起头,脸上一副欠揍的似笑非笑,好像无声地在向她挑衅说:来呀,你敢怎么样?
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那么苏韵锦的眼睛已经在他全身刺下了无数个窟窿,个个致命,但是没有如果。她暗暗攥紧垂在身后的拳头,qiáng迫自己深呼吸,从一数到七,然后慢慢地转回头去,低头装作专注在刚才没解出的题里。
他猜对了,她的确不敢怎么样,她不愿因为跟他产生争执而引起周围人的注视。
程铮,这个讨厌的家伙,苏韵锦在心里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当着众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张让她恨得牙痒的脸上,然后看着他自命清高的神qíng在她面前一点点地碎掉。
坐在程铮的前排是苏韵锦追悔莫及的另一个错误。进入高三下学期之后,需要老师在课堂上讲解的时间相对少了,更多时间是同学们各自自习做题,因此他们年轻的班主任采取自由组合的形式重新调整座位,美其名曰以人为本,于是大多数关系熟稔、较谈得来的同学三三两两地选择坐在了一起。反正在这个班里苏韵锦自认也没跟谁关系特别密切,便任由别的同学挑座位,等到大家差不多都各入其位后,她才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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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可供她选择的座位已经不多,几乎都在后排。苏韵锦不愿意跟太过闹腾的人扎堆,便选择坐在了宋鸣的旁边。宋鸣是个深度近视的小个子男生,在理科班里英语水平罕见的高,xing格内向,话不多,有一个这样的同桌,耳根清净是可以保证的。
入座之后,苏韵锦也发现坐在她身后的就是那个让女生晚上准时看体育新闻的 原因。她有些惊讶,不明白那些老喜欢围在他身边的女生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坐过来,不过这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程铮身边虽然常有女生叽叽喳喳,但他本人倒不是个聒噪的人,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他称得上宜动宜静,运动场上能力超群,学习的时候也静得下来,成绩拔尖,虽然也有优等生的那一点小小的清高,但基本上属于那种你不打扰他他绝对不会打扰你的类型。
基于这样的考虑,苏韵锦在这个座位上安营扎寨了。她刚收拾东西坐下来的时候,还暗暗留意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宋鸣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她后面那位则是头也没抬,基本上无视她的存在。这样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安心从一摞教材里抽出了自己要找的书。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另一个男生的声音:阿铮,你看到没有,有女生坐你前面的位子,你不是不准女生坐在你前面吗?
苏韵锦不明所以地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周子翼,程铮少有的几个死党之一。她还没有彻底地消化周子翼的那几句话,就听见她身后的程铮埋头在作业里吐出一句,她也算女生?没看出来。
她转而愣愣地看着程铮,正好他也有意无意地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这让苏韵锦确定他口里的那个她就是自己。
这就是大家眼里的好学生说出来的话?苏韵锦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想不起默默无闻的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男生。
你什么意思?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什么什么意思?他一脸无辜地抬起头。
你说谁不算女生?
说你呀,怎么,需要验证吗?
听了程铮的话,好几个男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4)
苏韵锦怒火中烧,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表象和本质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差距。这张人模人样的脸此刻如此让人厌恶。全班大多数在整理新座位的同学都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qíng,平淡压抑的高三生活太需要这样的调剂,但是苏韵锦并不想成为这种戏码的主角,她厌恶被人观望嘲弄的感觉。
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她冷冷地扭回身子,不再理会他。
喂,苏韵锦有人好像并不接受她的息事宁人,恶劣地用笔头戳了戳她的背,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叫做苏韵锦?韵是怀孕的孕吗?
又是一阵大笑,苏韵锦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她习惯了在班里像个隐形人一样,而且乐于如此,难道真的是越想避开什么事,就越会遇见什么事?就像现在她面临的这种明显的找碴。
苏韵锦的脾气终于被激起,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铮,你什么意思,我得罪过你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圈已经发红,可仍极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不让泪决堤。
完了,阿铮,你把这个小芳惹哭了。周子翼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
程铮闻言也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你真的哭了吗?
他的表qíng相当认真,仿佛她有没有哭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苏韵锦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一个人,刻意地把别人的痛哭当做娱乐。
我才不会为你这种人哭。她像从牙fèng里挤出这几个字,逃也似的跑出教室,假装听不到身后一片嗡嗡的话语声。
苏韵锦和程铮的梁子就此结下,那件事qíng之后她试过搬离这个倒霉的座位,可是全班上下没有人肯跟她换位子,她又不愿意为了这种事qíng去找老师,只得让自己忍耐,然后期待着下次调整座位的时间到来。
在自认倒霉的同时,苏韵锦一直不明白,程铮平时看上去也不像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可为什么偏偏对她那么毒舌,动不动就故意挑起事端。
偏偏对她,这真是一个暧昧的词组,但苏韵锦绝对没有天真到以为程铮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不喜欢看言qíng小说,更不喜欢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迷恋的那种喜欢你就折磨你的坏男生qíng结,程铮身上流露出来的对她的厌恶是如此明显,假如有人要说服她,他的行为是一个男生对她重视的表现,苏韵锦会觉得这个人心理简直是有病。好在周围的人似乎也没有谁认为程铮对她的特别是出于一个男生对女生的特别重视如果一定要说特别的话,那绝对是他特别不喜欢她。
于是苏韵锦就这样如坐针毡地在程铮前面坐了三个月,每天在为学习而心烦意乱的同时,还要面临他时不时的挑衅和恶习。
她讨厌他下午从学校足球场踢球回来后一身汗味地坐在她身后,她越皱眉他就故意越靠近;她讨厌上课的时候他把一双长腿越过界地伸到她的凳子下面,还大大咧咧地晃来晃去,让她坐在凳子上有晕车的感觉;讨厌他老是用笔头戳她的背,叫她名字的时候故意qiáng调那个孕(韵)字;讨厌他把妨碍她当做理所当然,可是她稍稍影响到他一丁点就像刚才她往后的那一靠,就会引来他的qiáng烈反弹;讨厌他和他的死党叫她小芳,好像出生在城市里让他们理所当然地高她一等;最最讨厌他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嘲弄道苏韵锦,你居然连这一题都不会!
他的恶行不胜枚举,然而,苏韵锦知道,对付程铮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他的存在。他越想惹事,她越不理会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她并不软弱,只是不愿滋事。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1)
像每次苏韵锦愤怒地面对着他的挑衅,然后又漠然地转过身去一样,看着她僵直的背,程铮眼睛里有瞬间的失望。她那么用力地靠向他的课桌,让他在几何作业本上画辅助线的笔迹变做一条抛物线,可是当时他只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发梢。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语文不是程铮的qiáng项,可是脑海里要命地蹦出这几句,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所以他必须恶言几句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念头。
他嘲弄她笨,她明明生气了,但还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qiáng忍着,按捺着,就是不肯发作。程铮,你又把事qíng搞砸了,你明明只是期待着她说一句:你能不能教教我就像其他女生一样,期待地看着你。
可是她从来不说,他知道她不会那么说。这个喜欢紧紧抿着嘴唇,像影子一样沉默的女生,她总是低着头。其实苏韵锦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没有那一天,程铮永远不会发现
那天,高二的程铮跟周子翼几个在教室前的走道上放风,周子翼问:阿铮,你选文还是选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没有想过刻意讽刺谁,然而话音落下之后,他看见一个低头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生在前面几步之遥忽然回过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直视。她的表qíng很特别,白皙的面庞涨着奇异的嫣红,明明是文静的样子,一双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却好像有两簇火在烧,整个人因此而生动得不可思议。
这是程铮第一次那么认真注视的一个女生,他看着她,连自己刚才说过了什么都完全不记得了,可是她的眼光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快就转过身,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走开。
唉唉,刚才那个女的是谁?他推推周子翼,周子翼几个后知后觉地朝他指点的地方张望,谁呀,哪个谁?他再朝她走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隔壁班几个打闹的男生,接着,便响起了扫兴的上课铃声。
当天晚上,那双眼睛里的两簇火在程铮梦里反复灼烧着他,热,他辗转反侧,可当那火苗渐远,他才察觉自己不过是想将它抓得更牢。半夜忽然从梦中惊醒,程铮才发现短裤上一片冰凉的黏湿,十七岁的他低声咒骂着去清洗,心里一片茫然。
从那之后,程铮下课的时候站在走道上,就开始无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可是直到高二结束,他也没有见过她。不是没有想过向号称少女之友的周子翼打听,可又怕周子翼笑话,始终拉不下面子。再说,他该如何对周子翼形容?她有何特别,除了一双在刹那间光华顿生的眼睛。可是在场那么多人,为何大家都视若无睹,唯有他如同触电?这是什么奇怪的磁场?明明她长得再普通不过,可眼前走过无数个女孩,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那么清楚地知道那都不是她。
直到高三分班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她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多么荒谬,他仿佛沧海寻一粟般在穿着相同校服的女生中搜索她,没想到她先前不过是他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而他在那次相遇之前,对她全无半点印象。
很快,程铮发现自己之前没有发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高二那一天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她是有道理的。这个女孩总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淡灰色的影子,习惯xing地紧抿着嘴唇,眼帘低垂,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内敛的,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并且她也无视别人的存在,包括他。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女生为他欢呼的球场;他无数次故意走过她的座位,她连发梢都没有为他晃动过分毫;有时他宁愿耐着xing子听那几个连越位都弄不清楚的女生大谈足球,希望她能朝这热火朝天的讨论现场看一眼,可她从来没有。
程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留意苏韵锦,可心里总在抗拒着对她的过分在意,她算什么,不过是周子翼他们嘴里的农村进城的村姑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顶漂亮,xing格也不讨人喜欢,扔到大街上用放大镜都找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会发现她的不同当然,最好永永远远没有别人发现。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2)
在某次男生们密谈的场合里,一个男生评价班上八大恐龙时,不经意提起,其实,我觉得苏韵锦打扮一下应该还是挺不错的。程铮几乎立即反弹,激烈地说道:废话,母猪打扮一下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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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道是他看苏韵锦极度不顺眼,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喜欢别的男生对她评头论足,就像不喜欢自己私藏的宝贝别人窥伺。
于是,每天在教室里,程铮都一边qiáng迫着自己不要理会她,一边期待她的注意。直到调整座位的那一天,她迟迟疑疑地坐到了他前面的位子,他的心跳快得自己都感到羞愧,只好假装埋头在书堆里,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笔尖在糙稿上飞快地划了半天,原来都是些无意识的线条,凌乱的,纠缠的。他不喜欢女生坐他附近,聒噪又麻烦,就连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的孟雪提出要坐他前排,他都恶声恶气地赶跑,但是苏韵锦是例外的,他甚至害怕自己一抬头的热切会把她吓跑。周子翼喊出那句话时,他窘到不行,不经大脑地就说出难听的话。当苏韵锦愤恨地看他时,整个人被怒气烧得生机勃勃,也烧得他心烦意乱,他心中有种自nüè的快乐,只有这样她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有这样她才会专注地看着他。所以他开始故意找她的碴,宁可被她讨厌着也好,终究胜过被她漠视。
苏韵锦,苏韵锦,程铮喜欢这个名字,轻吐在唇间有种缠绵的味道。可是凭什么,她把他的世界里烧得烈火燎原,自己却波澜不惊?
苏韵锦当然察觉不到程铮的矛盾,她更多的时间是在为爸爸的病而烦恼着。爸爸的肝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现在连在中学正常的授课时间也保证不了,整个人急速地瘦了下去。下午她跟妈妈通电话时,妈妈在电话的那头嘤嘤地哭泣,让苏韵锦的心一点点地往暗里沉。她提出要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哽咽着拒绝了,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候,没有什么比专心备考更重要。苏韵锦说不出的难过,这个时候她不但没能陪在爸爸的身边,就连考出好成绩给爸爸一点安慰都办不到,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失败了。
结束了跟妈妈的电话,她在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里都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说不清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体不舒服,接着,她感到大腿间有股热流涌出,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差点忘记已经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的中途休息时间,苏韵锦从书包里抽出一片备用的卫生巾就想往洗手间跑,可偏偏周身上下衣裤找不到一个能容得下卫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书,把卫生巾往书里一夹,就急急地向教室门口跑去。
由于低着头,跑得又急,在临近教室门口的地方,苏韵锦跟一个人迎头撞上。
苏韵锦,你赶去投胎呀?一听见程铮的声音,苏韵锦就觉得一阵头晕,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颗魔星。正待绕过他继续前行,他却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啧啧,你看看你,脸白得像个鬼一样,撞邪了?
能不能让开,我,我要去洗手间。
去洗手间你拿着本《文言文解析》gān嘛?程铮的声调奇怪地扬起。
苏韵锦的脸更白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就从他身边的空隙往门外挤。
程铮见她神色古怪,更不由心生狐疑,不探个究竟誓不罢休。他一把抢过苏韵锦手里的书,说道:有病呀,去厕所还看着书,你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抓狂似的欺身上前抢书的苏韵锦吓了一跳,他借着身高的优势本能地闪开,无奈今天的苏韵锦似乎对夺回那本《文言文解析》有着疯狂的执著,两人一抢一躲,拉扯之间,书脱手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一小片雪白的东西也从书页里掉落了出来。
程铮盯着地上那片东西愣了足足五秒,苏韵锦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惊愕、羞耻、愤怒、长久以来隐忍的委屈、身体的不适感、对爸爸病qíng的担忧所有的负面qíng绪在她心中像火山一般爆发。她缓缓地俯身捡起那片卫生巾,低头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在众人的目光里jīng准无比地将它用力拍向面前那张愣住了的脸,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你想要是不是?给你,都给你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3)
整个教室有几秒钟诡异的鸦雀无声。
等到程铮回过神来,那片可怜的卫生巾已经从他挺直的鼻梁上滑落,第二次掉在地板上,而那个始作俑者已经用百米跑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程铮条件反she似的捡起那个东西,朝她的背影追去。
苏韵锦没有往洗手间而是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铮在教室和宿舍区之间那条长长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迫使她趔趄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苏韵锦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他,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程铮被她的眼泪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了上来,只是直觉地不能让她就这么跑开,他一定要跟她说点什么,非说不可!!可是现在她就在距离他十厘米的地方,流着泪,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憋了许久才喏喏地挤出一句那个听说你们女生这几天剧烈跑动会肚子痛的。
苏韵锦骇然摇了摇头,像看一个疯子,眼泪更加急速地涌出,程铮,你到底想gān什么?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如果是的话你说出来,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此刻她已没有先前的冲动,只是觉得疲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错了,百般隐忍,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那天在走廊上gān嘛回头看我,后来又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你什么意思,说啊!程铮qíng急之下也顾不上讲道理,一句话蛮横地冲了出来,这才知道,这不就是他心里一直的疑问吗?
苏韵锦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看过你,同班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为什么这样,你对一个人记忆如此深刻,那个人却可以毫无感觉。程铮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连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化学式也是对等的,能量不都应该是守恒吗?他怎么也想不通,她明明回头了,如果那一眼不是看向他,又是看谁?他不想让她看别人,怎么办?
由于是晚自习时间,这条幽暗的小路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出两个纠缠的影子,不时有微微的夜风滑过,带动路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不住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程铮,她是真的对你没印象,你该怎么办,你到底想gān什么?他茫然地问自己,然后,在大脑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出其不意地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吮掉了她的泪水,最后印上她的唇,生涩地辗转。
直到小腿胫骨传来一阵剧痛,他才吃痛放开她。苏韵锦哆嗦地退了一步,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也抹去了满脸震惊和尴尬,调头继续往前走。这一次程铮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怔怔看着她走远,才轻轻说道:我没想怎么样,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看着我。一直以来都是。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心中却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一片澄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回到教室门口,程铮看见几个好奇张望的脑袋,周子翼首当其冲,见他返来,一把勾住他的肩,悄声道:兄弟,你刚才追上去没揍她吧?
嗤!程铮拍开他肩上的手,不屑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周子翼gān笑着再度贴近,我说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虽然说每个男人遇到这种事qíng都会觉得是奇耻大rǔ。
去你的,别烦我。程铮笑笑,懒洋洋地往座位走,全副心思都还沉浸在苏韵锦嘴唇的甜蜜里,觉得整颗心都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完全没有留意四周同学看他那同qíng的眼神。
周子翼在他后面嘀咕,这小子是中邪了,被一个土妞那样羞rǔ了一把,反倒笑得chūnqíngdàng漾,不会是受刺激过度了吧。
这晚直到自习结束,苏韵锦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值班老师查勤时,莫郁华替她补了一张病假条。
受刺激过度的程铮则望着前面的空位,一晚上都觉得恍惚。
在同学们看来,卫生巾事件之后的程铮和苏韵锦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程铮照样经常无事生非挑挑她的刺,苏韵锦依旧沉默以对,他们都对那件事绝口不提,也没有旁人敢再刻意提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程铮知道,这也仅仅是好像没发生过而已,在他心里,该发生的早就生根发芽。他从苏韵锦脸上看不出她的想法,她越不动声色,他的一颗心就越没个着落。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4)
有时程铮想,要是她对他态度再恶劣一点,给他一两下,又或者痛骂他流氓,或许他会感到舒服一些,因为至少这证明了那天晚上的那个吻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一个人臆想出来的空梦。她有没有听见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管怎样,都不应该这么无动于衷。
他不再说那些恶毒的话,但还是喜欢故意把脚伸到她凳子下晃呀晃,她一皱眉回头他便一脸无辜地笑笑;她的背瘦瘦的,有时从洗薄了的蓝色校服下隐隐看得见细细的白色肩带,程铮不敢想象,每次看一眼都觉得脸红心跳。很多年之后,程铮想起高三这个夏天,他在她身后看着她,心里都有一种惘然的甜蜜。
在程铮看来,苏韵锦的逻辑思维简直一塌糊涂,在他的印象中,她的数学就从来没及格过,最气人的是,当她平时遇到搞不懂的问题时,就独自皱着眉钻牛角尖,明明她身后就有一个人跃跃yù试地无声呐喊:问我吧,问我吧!可她从来都感应不到。实在bī于无奈,她宁可问宋鸣也从不问他。
宋鸣那家伙,英语是不错的,可数理化也就马马虎虎,很多次程铮在后面听他给苏韵锦讲解,废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得其要,两个当事人一问一答不疾不徐,反倒是作壁上观的程铮急得七窍生烟。直到有一天,程铮再也无法忍受苏韵锦为一道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代数题跟宋鸣讨论了半天,下课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气势汹汹地把一张写满了详细解题思路和步骤的糙稿用力拍到她的桌子上,然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仓皇而逃。等他回到座位上时,就看见苏韵锦扬起手里的糙稿想要对他说点什么。
你别想多了啊,我只是实在受不了别人那么笨。程铮抢在她前面,红着脸辩白。
苏韵锦闻言也是慢条斯理地回答,你也别想多了,我只是想问你这个是什么字。
扑哧。宋鸣在一旁失笑。见他们看过来,宋鸣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继续投身他桌上未完成的试卷。程铮不理他,抽过苏韵锦手中的糙稿仔细地看,哪个字?说你笨又不承认,这里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坐在他们身边的同学都会惊讶地发现,苏韵锦和程铮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善,她遇到实在不明白的问题,除了英语偶尔问宋鸣外,其余的都会低声地求助于程铮,程铮虽然每次都是一副被打扰了的表qíng,但解释起来还是唯恐不够详尽。他没有什么耐心,一来二往见苏韵锦还是茫然的样子,或者一言不合就经常怒不可遏,这种时候苏韵锦往往也不与他争辩,漠然背对他,任他发脾气。但是不出半个小时,总可以看见程铮用笔戳戳苏韵锦的背,主动说:唉,我刚才还没有讲完,你过来,听我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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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铮诲人不倦的方式虽然粗鲁,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解题思路往往是简明实用的,在他过于积极的助人态度之下,苏韵锦也渐渐摸索出一些窍门,当然,数学这玩意想短时间内分数突飞猛进是不现实的,但她的测验成绩总算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及格迈进。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chūn期的骚动(1)
高三就是一段题海里浮沉的日子,高考一天不结束,就别想靠岸。只有星期五下午下课后,是老师默许的偶尔在球场上的放松时间。程铮和同年级的十几个兴趣相投的男生经常在学校足球场踢踢友谊赛,发泄这个年纪的青年过剩的jīng力。在自我感觉和苏韵锦邦jiāo正常后,他开始装作不经意地邀请她看球。
我们下午跟补习班那帮家伙有一场比赛,反正待会没事,你要不要去看?
我待会有事,我还要回宿舍洗头。
你什么时候洗头不可以?到底去不去呀,班上的女生都去。程铮耐着xing子说。
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诚恳了,可苏韵锦一点都不领qíng,我对足球一窍不通,去了也没用。
程铮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一窍不通就学呗,你就不能有点体育爱好,整天死气沉沉像个老太婆一样!
苏韵锦看了他一眼,谁说我没体育爱好,我下围棋。
程铮大为光火,走之前抛下一句狠话,苏韵锦,有本事你就别去,你给我试试看!话是说出了口,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也拿不准苏韵锦要是真的不去的话,他能拿她怎么办,对她发脾气的结果好像每次郁闷的都是他自己。
晚饭时间,苏韵锦坐在宿舍的chuáng沿应付着学校饭堂那千篇一律的饭菜,今天宿舍里人特别少,只有她和边吃饭边用耳机练习英语听力的莫郁华,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空间里不时隐隐传来远处球场的喧哗。
真的不去看看?
唔?苏韵锦看着似乎专注在耳机的声音里的莫郁华,不确定她是不是跟自己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莫郁华摘下了耳机,慢条斯理地说:吃饱了没有?去看看吧。
苏韵锦感到诧异,莫郁华跟她一样平时对这类活动并不热心。
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她垂下头,无意识地用勺子戳着碗里的剩饭。
走吧,就当是陪我。莫郁华夺过她手里的碗,顺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再抓起苏韵锦的胳膊,走出了宿舍门。
苏韵锦跟着莫郁华来到了人声鼎沸的足球场,一脸无奈,莫郁华带她挤到了一个视野相对还好的角落,她眯了眯二百度的近视眼,看到分别穿着红色和白色球衣的两队男生在场上奔跑着,场边围观的人群里不乏女生,不知道让她们表qíng激越的是球还是人。
她看到他了,他穿着白色的球衣。苏韵锦疑惑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用眼睛搜索这个人的身影,不过在不停跑动变换位置的男生中辨认出他来不算太难,他身材高挑劲瘦,黝黑皮肤映衬白色球衣,掩不住的青chūn蓬勃。苏韵锦是球盲,但不得不承认,程铮奔跑的姿势很好看。
在这个cao场上,有几个女生是真正在看足球?不过是找一个机会,可以朝着那个人明目张胆地注视和呐喊罢了。莫郁华看着球场说道。
苏韵锦正待接话,却发现莫郁华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而是专注地追随着场上某个身影。苏韵锦好奇地沿着莫郁华的视线去锁定她注视着的那个人,没来由的在心里吃了一惊,她看的那个人是周子翼?再也没有比这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了。苏韵锦求证似的偷偷看了莫郁华一眼,那张平凡的面孔上有着一如既往的刻板表qíng。似乎感觉到了苏韵锦的眼光,莫郁华歪着头看着她,用难得的促狭表qíng道:发现我看的不是你们家那个人见人爱的宝贝,心里总算有一点放心吧?
苏韵锦脸一热,他才不是我的。
我又没说是哪个他,你倒是对号入座了,可见你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程铮吧。莫郁华笑着说,但是那个笑容却很快被她随后而来的自嘲冲淡,看来所谓的青chūn期的骚动谁也避免不了,都被三座大山似的复习资料压得只剩一口气了,也不忘苟延残喘地想入非非。她停了一停,继续说,很荒谬吧,你也在想,我跟那个人怎么会有可能?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chūn期的骚动(2)
其实我倒没有那么想苏韵锦急着说。
你会那么想也没有关系,我并不想要什么可能。莫郁华依旧看着那个同样穿着白色球衣的男生,仿佛身边的热闹人群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球场,只有她跟他而已。这时候,苏韵锦第一次发现莫郁华那张并不算美丽的脸上有一种流动着的光彩。
苏韵锦看着球场发了一阵呆,莫郁华对她说完那些话不久,就表示今天给自己安排的听力练习还没听完,于是把苏韵锦一个人扔在了球场上。苏韵锦半晌没从她刚才扔下的重磅炸弹中回过神来,其实,虽然在班上她跟莫郁华接触算是相对比较多的,但是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也并没有什么深jiāo,更没有过这样的倾吐心事,她不明白莫郁华为什么会将一个女孩子藏在心里那么私密的心事透露给自己,难道她是想要为这段没有奢望任何可能的暗恋寻求一个见证?至少,长久以来,苏韵锦从没有想象过像莫郁华这样看似刻板内向,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女生,心里竟有这样的一段心事。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对球场上的激烈拼抢视而不见,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发现身边有人离去,原来比赛已经结束。她自然而然地随着人cháo散去,还没走到球场门口,一个满头大汗的人从后面追赶着挤到她身边。
你来gān嘛,不是说对球赛没有兴趣吗?口是心非了吧!程铮故意yīn阳怪气地说话,但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容。苏韵锦退后半步,不让他把头发上的汗水甩到她身上,只闷闷地说:球场又不是你的,谁都可以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在场上怎么没看见你?他好像心qíng不错,并没打算跟她计较。
怎么样,我那个进球不错吧。程铮不理会苏韵锦的无言,兴高采烈地问。
什么进球?苏韵锦一脸茫然。
程铮的好心qíng顿时一收,仿佛一个满心期待表扬的孩子被浇了一头冷水。敢qíng他面前这个人刚才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正待发作,却发现就连此刻的她,眼神也是绕过了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苏韵锦看着站在程铮身后不远的周子翼,很难将这张漂亮中透着玩世不恭的面孔的主人与莫郁华联系起来,她想,她可以体味到莫郁华看着他时的无望。当然,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程铮发现她眼睛的聚焦点后,刹那间yīn天转bào雨的表qíng。
程铮惊怒之余有些不能置信,他以为她终于肯来看他踢球,暗喜的心qíng比进球那一刹那更甚,而她从头到尾关注的人居然不是他?
喂,放手!苏韵锦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程铮拖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周围没散去的人还有很多,大多是同年级的同学,刚才程铮追上来跟她的几句对话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现在更是每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苏韵锦脖子以上一片烧红,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手臂从程铮那边挣脱出来,却哪里敌得过男孩子的蛮力,偏偏不敢大声喊,怕引起更多人注意,只得压低声音怒道:程铮,你这神经病,别人都看着呢,别闹了,快放开。
程铮闻言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哪里是怕别人看着,你不就是怕他看见吗?苏韵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和他的思维好像从来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她现在只知道这一幕在旁人看来有多暧昧,恨不能打个地dòng钻进去,想骂他句什么,却混乱得一时想不到词汇,更不愿与他纠缠,只想马上、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苏韵锦的沉默和躲避更刺伤了程铮,他在她跑开之前脱口而出,你看他也没用,谁会看上你呀?苏韵锦听到了这句话,身子顿了一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她没有回头,然而程铮知道自己那句话成功地发挥了效用,她让他那么难受,他怎么能让她没事一样离开,但为什么感觉不到半点以牙还牙的喜悦?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反复小声地问: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chūn期的骚动(3)
不远处的周子翼跟上来,哥俩好地用手搭上程铮的肩膀,不期然被程铮狠狠甩开,他莫名奇妙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怎么地,自己就成了pào灰。
高中是一个敏感的阶段,尤其在对待学生之间的恋qíng方面,既不像初中时的懵懵懂懂,却也还远没有大学时的堂而皇之,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女心中,谁没有些暗涌的暧昧qíng绪,但一旦bào露在阳光下,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扣上早恋的帽子,成为同学校友间最热门的谈资。
高三理科(三)班的程铮和苏韵锦之间的事qíng,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为了同年级同学课余时间的最新话题。最初多数人持怀疑态度,学习运动拔尖,长相出众,平时又不喜跟女生接触的程铮怎么会跟默默无闻的苏韵锦扯在了一起,在和程铮的话题出现之前,许多人都不知道这苏韵锦究竟是何许人也。
然而,那么多目击者对球场门口那一幕的纠缠言之凿凿,大家回想起他过往与她的特别不对盘的种种细节,当初只以为是纯粹看不顺眼,如今看来只是恋人之间的别扭。
不管同学间暗地里的传言多么来势汹汹,话题的两个当事人却像完全无动于衷。程铮自然是每天该gān嘛就gān嘛,谁若提起,他都一副gān卿何事的表qíng;而向来低调沉默的苏韵锦面对教室走廊上的指指点点和身后的窃语置若罔闻。两人谁都没有辩解,但那天之后却也再没有搭话。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周子翼,见四下无人,便扯过程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唉,大家都在说你跟那个小芳有一腿,你别告诉我是真的啊!
什么小芳,你别老这么叫人家。
啧啧,还维护起她来了,阿铮,你不会真的看上苏韵锦了吧?
我看上她有什么用,她又没看上我。程铮一脸郁闷。
周子翼仔细看了一下程铮的表qíng,确定他不是说笑话或是反话,我说,阿铮哪,你不会被苏韵锦一块卫生巾拍傻了吧,你跟她,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去你的,你才被那个什么拍傻了,我跟她怎么了?对了程铮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斜眼看着子翼道,我问你,那天在球场门口她直勾勾地看你gān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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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了,我哪知道她看我gān嘛,天知道同班那么久我跟她半句话都没说过,不是每个人的眼光都像你那么独特。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概她觉得我比你帅。
嗤程铮看了那个自恋的人一眼,做出一个懒得理你的表qíng就要走开。周子翼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可怜的小孟雪,要是知道你竟然看上了那个土妞,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呢。
程铮回头正色,少胡说八道。
孟雪你可以不理,那老孙那里你总不能不理吧,大家都在说你们的事,他想不知道都难。这句话倒不是开玩笑。老孙是他们的班主任,被学生冠以一个老字,其实年纪并不大,从外省重点师范大学毕业后任教五年,任程铮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老孙未婚,课后也经常跟一帮男生嘻嘻哈哈,球场上打成一片,但只要是作为老师,尤其是班主任,没有不对学生早恋表示忌讳的。
你少乌鸦嘴。程铮的心往下一沉。
直到当天晚自习,当程铮看见苏韵锦被老孙单独叫出教室去谈话回来后,那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时,就知道真的被周子翼那张乌鸦嘴不幸言中了。其实他并不怕老孙找他麻烦,只是不愿她遇上这种事qíng。好几天以来,她一直当他是透明的,现在只怕更厌恶他了。
果不其然,苏韵锦返回座位不到一分钟,程铮也被老孙叫出了教室。老孙领着他走到教室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一站定,程铮就将两只手cha进校服裤袋里,完全做好心理准备,好整以暇地等待老孙的开场白。老孙看着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呀,好好一个优等生,高中三年,人聪明,又肯用功,成绩稳定,难得的是一向自律,完全是个不用cao心的好孩子,怎么偏偏在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晚节不保了呢?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chūn期的骚动(4)
老孙清了清嗓子,寻找到了他的开场白,你说说,最近你跟班上的苏韵锦是怎么回事?
孙老师,你这是疑问句还是设问句?是设问句的话就不用我回答了。
老孙没好气地说 你别管我是什么句,只要告诉我,最近有传言说你跟苏韵锦有早恋的苗头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的话
是真的。程铮打断他,眼神坦然。
老孙气结,颤着一根手指指向面前这个高过他半头的学生,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学校是禁止谈恋爱的吗?这样会影响你的成绩和前途你懂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老师你知不知道?
看着程铮认真询问的表qíng,老孙qiáng迫自己深呼吸,你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ing?
程铮一脸无辜,我一直觉得这件事qíng很严重。
老孙看了看天,他执教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早恋的例子见过不少,被老师找来谈话,有矢口否认的,有愧不可当的,像今天晚上这两个这样的还从来没见过。
刚才那个苏韵锦被他叫出来后,开始一切正常,他还没开口她就赤红着脸紧抿着嘴,完全一副愧对老师的模样,但是渐渐地他就觉出不对了,不管他怎样滔滔不绝义正严词地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qíng,把早恋的三大危害五大后果都阐述了一遍,她抿着的嘴就没松开过,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连表qíng都没有变过,直到他自己都觉得一个人继续自说自话有些不正常,才只得放她回教室。换眼前这个就更好了,倒是有问有答的,可老孙此刻却完全丧失了训话的热qíng。
我说程铮呀,以你的条件,上大学后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何苦急在这一时。老孙叹口气道。
程铮沉默。老孙继续说:你这个年纪,一时迷惑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迷惑了,她还是清醒的,算不算正常?
你是说苏韵锦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老师,刚才你跟她谈过了,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
连否认也没有?程铮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老孙用手托着下巴,否认?这倒没有停停!他好像刚反应过来,搞什么,我是来跟你讲明白早恋的危害的,不是来做爱qíng顾问的。
说真的,孙老师,你觉得她怎么样?程铮不知死活地问道。
苏韵锦呀,乍看不怎么起眼,仔细看看还是挺清秀的程铮,够了啊,你现在给我马上回到教室去。今天晚上他果然被这两个人搞疯了。
程铮耸耸肩,听话地往教室走,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来对一脸挫败感的老孙说:放心吧,孙老师,高考我会全力以赴。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1)
流言这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想撇清,必定越抹越黑,相反,若肯横下一颗心去,说一声,是真的又怎么样?流言反而失去了传播的意义。程铮和苏韵锦的事qíng也是同解,好一阵的沸沸扬扬过后,就连老师也出面找他们谈了话,但这两个人铁了心似的拒绝做出任何回应。老师出面将他们的座位调开之后,两人似乎更是再没了任何接触,渐渐地,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六月是这个城市的雷雨季节,高考的那一天一步步bī近,像bào雨来临前的低气压,让人心头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在苏韵锦的世界里,一个惊雷把整个天空都震碎了。家里传来了消息,她爸爸的病经过医生确诊,证实是肝癌晚期。原本爸妈有默契地一致决定瞒着她,无奈就在这关口病qíng恶化了,她爸爸送进医院后非但没有好转,竟似到了弥留时刻。眼看再也瞒不住了,终究不能让最是疼爱她的父亲连她最后一眼都看不上,于是在高考前的第二十天,苏韵锦被家里一个电话唤回了家。待到她再返校已是一个星期之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到她校服扣子上缠着的黑色线头。她并没有在人前露出多少悲伤的颜色,自习、吃饭、睡觉,一如往常,只是眼睛深陷,面色半点血色也无。
不知怎么的,她家为了父亲的病债台高筑,母亲下岗,悲伤之下更是体弱多病的消息传到了学校。老孙出面向学校反映了qíng况,于是校方主动发动师生为她捐款。她所在的班级自然捐款最为踊跃,平时零用钱并不太多的同学纷纷慷慨解囊,为此,班上还特意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苏韵锦站在讲台前,由担任班长的孟雪代表全班同学将钱亲自jiāo到苏韵锦手中,并低声安慰了她两句。苏韵锦双手接过孟雪手中写着金额的信封,认真地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眼前闪光灯晃过,白花花的,让人有流泪的yù望。学校通讯社成员用相机定格了这一刻,温暖的班级成员为困难的同学献上爱心捐款,这是校刊上不可少的新闻题材。从始至终,苏韵锦双眼低垂,谁也看不见长长的睫毛遮掩下,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
高考的日子终于在一场bào雨中到来,匆匆的两天半时间,事后回想恍惚得像梦一样,但三年高中生活,所有的艰苦、紧张、忍耐、茫然,也就随着这两天半的时间画上了句号。
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大多数高三毕业班都自发组织了狂欢活动。程铮他们班在学校附近的一间KTV包了一个大厢,原本能容纳三十余人的厢内一下子挤进了五十多人,场面蔚为壮观,大考过后骤然的放松和失落感,让这些长久以来绷紧了一根弦的高三学子们急于寻找一个感qíng宣泄的出口,所以,气氛一度狂热到了极点,成扎的啤酒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就连班主任老孙都在沙发上喝得东倒西歪的。
在几个男生抓着麦克风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后,《滚滚红尘》哀婉的前奏声开始响起,一个男生喊道:程铮,你点的歌。程铮从座位上站起来,刚接过麦克风,就有识趣的几个男同学开始怪叫道:qíng歌对唱哦女主角呢,快有请女主角坐在角落的苏韵锦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无数双手从暗处推搡着挤了出来,最后不知哪个促狭的男生更是在她背后使劲推了一把,她顿时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一个人的身上,被她撞到的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捞住她,晃了一晃才稳住身子,然后铺天盖地的口哨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苏韵锦顾不得额头被撞得生疼,窘得不知道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手忙脚乱地就想立即从那个人身上挣脱出来,却感觉到慌忙间一只手趁乱抓住了她的手。即使是在刹那间,她也感觉得到那双手带着紧张的汗湿,微微抖着,像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紧她,苏韵锦像被施了咒语般,定定地任他捏痛了她的手。其实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的几秒钟,她却感觉到时间宛若静止,然后那双手同样快速地松开,苏韵锦一抬头,看到了程铮好像若无其事的面容。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2)
他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另一个麦克风递到苏韵锦面前。
苏韵锦的右手动了一动,又紧握成拳置于腿侧,随后,她避开他的眼神,稍有歉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这首歌我不会唱。包厢里摇曳的光影滑过程铮清朗刚毅的面颊,一次次地在他的脸上变幻着明与暗,他的表qíng却看不出一丝变化,就连递出麦克风的手也定格在半空,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周围已经有人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只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化解这略带尴尬的场面。
正好,这首歌我最喜欢。从程铮身后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不由分说夺下他递出的那个麦克风。只见孟雪手持麦克风,微微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大屏幕,仿若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韵锦低低说了声,借过,我去一下洗手间。她侧身从程铮和茶几间走过,他完全没有为她让路的打算,她的肩膀撞在他的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有个地方闷闷地疼。
走出了沸腾喧哗的包厢,外面像是另一个世界。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qíng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是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身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yīn阳的jiāo流
透过掩上的门,包厢里的歌声隐隐传了出来。这是苏韵锦平日里最喜欢的一首罗大佑的歌,她从来不敢唱出声,只是偶尔轻轻地哼,原来他都知道。
她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出来了,就索xing真的朝洗手间走去。在快到洗手间的那个拐角处,苏韵锦再次被一个莽撞的身子撞得低呼一声,她揉着肩膀抬起眼,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周子翼那张时常带着坏笑的脸上此刻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神态,明知撞上了同学也没说抱歉,飞也似的跑过苏韵锦身边,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苏韵锦疑惑地走过那个转角处,只见莫郁华的身影半掩在灯光的死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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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韵锦心里当下明白了八九分,她试着走上前几步,郁华,你一个人在这gān嘛?
莫郁华闻声转过头来看着苏韵锦,一双眼睛在暗处闪着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见了吧?他的样子看见洪水猛shòu也莫过于此。
苏韵锦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静走到舍友的身边。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跟他说了?
莫郁华看着别处,仿佛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来的话会不会更好一点?苏韵锦打心里感到难受。
不,我不想哭。莫郁华缓缓说道,我早料到会是这样,其实我没有奢求过有什么结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只是想去洗手间,正好在这里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说,也许这是老天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告诉他,有一个女孩子在这三年里一直偷偷地在注视着他,尽管她不漂亮也不聪明,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但是,她喜欢一个人跟别的女孩子是没有区别。于是,我说了,他跑了。她顿了一顿,对着苏韵锦努力微笑,我只是不想一直背着这个秘密,毕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以后也许都没有说出来的机会。现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求仁得仁,我为什么要难过?
苏韵锦心乱如麻,那时断时续的歌声也不放过她,来易来去难去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紧护我胸口孟雪的歌声真好,远远地听着,也有动人之处,她的声音跟程铮珠联璧合,人也是一样。
莫郁华已经先回去了,苏韵锦急急走进洗手间,直到再也听不见那歌声。
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她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细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孔。她没有莫郁华的勇气,所以必须保护好自己,哪怕缩在壳里面,也好过赤luǒluǒ地被伤害;她也没有莫郁华的清醒,只怕做不到qiáng迫自己抽离,她一旦放开自己向他走去,就会沉溺,所以只有让自己不要靠近。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3)
她从不提起,但并不表示不记得,那天晚上他的那个吻,带着独有的蛮横的热度,很久以后一直还在灼痛她。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何况是她这样豆蔻年华的少女,一个优秀如程铮的男孩对自己青眼有加,说无动于衷,只怕是骗人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苏韵锦都在反复地想,那么多女孩子,他为什么唯独纠缠着她,凭什么会是她?当然,可以解释说爱qíng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他,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她不愿意做灰姑娘。
是谁规定了灰姑娘必须被王子拯救?童话里只说灰姑娘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没有人深究过,那幸福是多么的卑微,没有人问过灰姑娘愿不愿意,也没有人问过她爱不爱王子,好像只要她的脚合适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该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回宫,然后永远在幸福中诚惶诚恐,如果没有他的拯救,她至今仍在冰冷的河边浣纱。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的是一个普通的渔夫呢?他们相爱,然后她脱离后母的家与他相守,那世界上就没有了灰姑娘,只有一个渔夫心目中永远宠爱的公主。而她苏韵锦,也许是沉默而卑微的,但是她是自己心里的公主。所以她不要程铮居高临下的感qíng,不要做别人羡慕的灰姑娘,不要再听见有人说,看呀,苏韵锦多么幸运,被程铮爱着,为什么从没有人说过,程铮多么幸运,能爱着苏韵锦。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程铮诚然是天之骄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一棵野糙,也自是独一无二。
后来,爸爸的去世,家里的困境更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感激他,就像感激所有伸出援手的同学,但是当孟雪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jiāo到她手中,然后用她甜美的声音说着苏韵锦,我们都很同qíng你的遭遇,我和程铮都把一整个月的零花钱捐给了你的时候,苏韵锦就知道她与程铮没有了可能,她可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谦恭地接受一片好意,但是不可以在自己爱着的人面前低下头,不可以。
当孟雪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的苏韵锦身后时,苏韵锦没有
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心里冷冷一笑,这样的晚上,真是一个适合倾诉的时间,仿佛所有的人都有话要说,所有的人都有心事要表达,好像一错过,就再也来不及。
真巧,苏韵锦,你也在这里。
苏韵锦笑笑,仿若早有了准备,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也看见了,程铮他很不开心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可能他的经历一直都太顺利了,没有试过得不到什么,所以才会那么在乎。
孟雪对着镜子理了理长发,也对着苏韵锦笑了笑,其实她也说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纤细高挑,五官jīng致,皮肤柔嫩,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娇俏,加之举止大方,xing格外向,待人礼貌,苏韵锦作为女生,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孩更让人上心,想必班上的男生在硬将她排进八大恐龙时,一定也是言不由衷的,孟雪就算是恐龙,也是只让人怜爱的恐龙。
你知道吗,我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看言qíng小说,程铮总说那是没营养的垃圾,可是我觉得,书里那么多完美的爱qíng,就算现实中没有,看看也是好的。孟雪似乎漫无边际地说着,苏韵锦也耐心地倾听。
在小说里,我最不喜欢看到坏心的女配角,明明优秀的男主角爱着柔弱的女主角,她偏偏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可是,我现在真的感觉到我自己就在扮演这个角色。她笑了一声,但那笑容没有传递到那双有些黯然的眼睛里,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同一个单位大院里,程伯伯做工程技术室主任时,我爸爸是部门的项目组长;现在程伯伯做设计院院长,我爸爸就是院里的总工程师,他们在一栋办公楼,下班了也经常互相串门下棋。所以程铮虽然从小对我不是很热络,但也从来没有离我太远。他xing子好qiáng,又有些孩子气,有时程伯伯都拗不过他,可是他跟我总算融洽,因为我太了解他,凡事总让着他。我以为就这样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我,毕竟他从小老说女孩子烦,只有我离他最近,就连文理分科时,我也放弃了文科,选择跟他在同一个班。我只当他对哪个女孩都是爱理不理的,原来只是没有遇上他在乎的人。你出现后,什么都变了,从他装作讨厌你时我就知道,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4)
孟雪眼睛笼罩着雾气,这是苏韵锦在同一天晚上,看到第二个女生的泪光,感qíng不是个好东西,它总让人流泪,苏韵锦不喜欢这样。
感qíng真是一个霸道的东西对不对?它不问你缘由,不问先后,十八年,我跟他认识了十八年,从小我就喜欢他,可这十八年比不过你出现的十个月,他就这么认定了你,十匹马都拉不回,我于是就成了一个完全的旁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韵锦始终不说话,她的漠然让孟雪感到一丝无所适从,苏韵锦,你应该会以为我是来哀求你的,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就算你跟程铮真的在一起,你们也不会幸福。他的脾气那么倔,可我看出来了,你虽然不吭声,可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你不会迁就他,你们这样的xing格根本不适合碰在一起,否则,就等着互相伤害吧。更何况,你家里的qíng况,你和程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够了吧。苏韵锦打断了孟雪,有些事qíng她心里明白,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被人提起,就好像她虽然从来没有打算过接受程铮,但却不愿意让孟雪认为是自己的一番话成功地让她知难而退。
苏韵锦回包厢里拿了自己的一些东西,跟老孙打了声招呼,打算先行离开。这个KTV距离学校不远,步行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离开的时候,看见程铮坐在沙发上听周子翼表qíng夸张地说话。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怎样地复述刚才发生的那段cha曲,这个可恶的家伙!苏韵锦心中替莫郁华感到不值。
连绵了几天的bào雨也随着高考的结束偃旗息鼓,苏韵锦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马路上依旧热闹熙攘,她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个省城的重点中学就读了两年,竟从来没有留意过,这条街道是那么繁华。
本能地感觉到身后有人,苏韵锦回头,程铮斜挎着书包,站在几步之遥。见她发觉,他索xing上前与她并肩。
这么晚了,女孩子不应该单独一个人走。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块。
没事,你看周围还那么热闹。那么快就听完你好朋友jīng彩刺激的历险记了?苏韵锦话出口后有些后悔,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程铮果然露出几分愕然,哦那个你也知道?
苏韵锦不语。
你就为这件事不高兴?他有些疑惑。
苏韵锦想了想,还是自嘲地笑了,说:我有什么立场为这种事不高兴,这种事在你们看来又是一场笑话他可以不接受,但凭什么践踏?她平时并非言辞尖锐的人,也不轻易对旁人说起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个晚上,好像有什么堵在她心间,让她不吐不快。
程铮愣了一下,随后抢先一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头看着她,子翼心眼并不坏,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可是苏韵锦,原来你也会为别人抱不平,真让我意外。他笑笑,我的心意你还不是一样的践踏,谁来为我说一句凭什么?
他比她高上许多,苏韵锦感觉到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带着嗡嗡的回声,一直dàng到她心里某个地方,让她抽不开身,狠不下心。
志愿我会填Q大,如果没有意外,暑假结束我就会到北京去。韵锦,跟我一起吧。他像是平淡地陈述,那平淡中有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许久,他低头搜寻她的反应,苏韵锦忽然仰起头,脸上是程铮没有见过的灿烂笑容,她没有回答,出人意料地踮起了脚尖,用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他的。
程铮的世界烟花瞬放,华灯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仿佛都成为布景,只为衬映青年男女的淡淡一吻。
程铮,这是我还你的。在程铮反应过来之前,苏韵锦已经抽身走到了数米之外,不要再跟上来了。她说。
程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动不动,他怕这场梦太容易惊醒。然而,有人终究比他醒得要早。回头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苏韵锦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在心里说了声,再见,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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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1)
那时的高考结束后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不够,还得有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分、综合成绩在本校理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绩,还有他父亲在自己大学母校的一番关系,领到了Q大这所国内工科最高学府土木工程专业的通行证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当程铮顶着学校大力褒奖宣传的光环,把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的时候,心中殊无欢喜。他从老孙那里得知,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虽然还没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数,幸运的话最多也就混个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她所填的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伟大的首都。
程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她考上了她志愿中的哪一所学校,未来的四年内,他们之间都必定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可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还有他的心。
那一晚目送她离开后,程铮还以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应,以为那一吻是她的承诺,以为她会跟随着他的方向,原来错得那么离谱。他想过要联系她,翻遍了好几个人的同学录,也没找到她家的电话和地址,就连通知书的投送地址,她也选择了邮寄到学校。
整个暑假,程铮家中不时充盈着来道贺、取经或乘机献殷勤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父母的同事、部属、客户,人人只夸这眉目郁郁的男孩考上名校后仍宠rǔ不惊。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深夜无眠地看着天花板时心里最明白。
开学之前,除了周子翼,出入程家最频繁的就是孟雪。程铮和孟雪打小认识,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女孩子里她算是相处比较容易的,加上两家大人熟稔,以往她到自己家里来,他总还算客气。
孟雪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学校,程铮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孟雪说今后四年就可以陪着他了,程铮就觉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gān嘛要她陪。
孟雪每次来都有意无意地带来苏韵锦的消息,她被G市的一所二本大学录取,她高考结束后就回了家,连谢师宴也没摆还有一次,孟雪竟然还神通广大地弄来了苏家的电话号码,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qíng将抄着号码的纸条递到程铮面前,谁知程铮不但不领qíng,反而大发脾气,一边说给他那土包子的电话gān嘛,一边把孟雪扫地出门。
孟雪当时恼了,事后也没记恨,往程家跑得少了,电话还是隔三岔五地打过来。程铮冷静下来之后也自知理亏,但自从拿到通知书之后,他心qíng就一直不好,向孟雪道过歉之后,电话也不愿意接了,只要是孟雪打来的,都让父母或保姆说他不在,不在的次数多了,连老保姆接电话的时候都觉得为难,程铮就索xing说:就跟她说我死了,别再烦我。惹得在一旁听见的他妈妈章晋茵直骂童言无忌。
程铮的父母都是忙人,一个把设计院当做家,一个为了生意整天飞来飞去。纵然如此,做父母的还是轻易觉察出儿子qíng绪的不对头。那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章晋茵问儿子,跟小孟雪吵架了?
程铮没好气地说:最烦你们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他父亲程彦生还是一贯的严肃口吻,我还是建议你念完书之后才考虑这些问题,你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的jīng力放在正事上,我年轻的时候哪会像你们这代人一样,为赋新词qiáng说愁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你这脾气,也只有孟雪忍得了你。
都说了不是因为她!程铮倔脾气上来了,把碗筷一放,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心无旁骛jīng忠报国,那是谁大学时候把我妈给骗到手了?
眼看老头子要变脸,章晋茵连忙打圆场,慢慢说,慢慢说,不是孟雪那到底是谁让你愁成这样,你爸跟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儿子从幼儿园开始就玉树临风,只有女孩子追着跑的份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2)
总之你们别问,我好得很,别像关心jīng神病人似的。程铮家里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个独苗,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里,在家就是个小霸王模样。
章晋茵抿着嘴笑,我说呀,是不是被你从毕业照上抠下来的那个女孩子呀?也没见长什么模样,比小孟雪漂亮吗?
程铮顿时满脸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gān嘛翻我东西?这侵犯我隐私你懂不懂!
这哪算翻你东西呀,你又没藏,就塞在枕头底下,前几天阿姨腰疼,我给你换chuáng单时看见的,刚想说哪两个人跟你又深仇大恨,非把人家的头从毕业照上弄下来,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没头的不就是我儿子吗,另外一个看衣服像个女孩子,看背面的名字,好像叫苏什么锦
程铮的脸像调色盘一样,一阵红一阵白的,话也说不出来地就哽在那里。
章晋茵继续笑道:说你讨厌人家嘛,gān嘛要把自己的头也抠下来,我说儿子,你这么做好像真有一点点变态唉,饭还没吃完,别走啊
程铮的房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他半躺在chuáng上,摸出抽屉里锁着的东西,小小一张卡片上,苏韵锦和程铮头挨着头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妈妈说得对,他也觉得这样做真变态,可谁让她再也没有别的照片,就连在毕业照上,她也是沉静的一张脸,紧紧抿着嘴唇。
看着手里的照片,十八年来一帆风顺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这才发现身边有些东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就连让他心dàng神漪的那一吻,原来也只是她带着怜悯的道别。
那天她说,这是我还你的。
程铮把头埋在枕头里,苏韵锦,你拿什么还我?
苏韵锦这边完全又是另一番境况,程铮拿到通知书后的半个月,她也从学校领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说起来还算幸运,以她那处在本科录取线边缘的成绩,误打误撞地竟也考上了位于珠江畔那个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学,专业是公共关系学。大家看到个xing内向的她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qíng,其实她是在跟自己较劲,就当一切重新开始,她希望能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苏韵锦。
筹集大学学费的过程并不顺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让家里把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一轮,纵然学校的捐款让她家还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意把钱借给这样一个没有了顶梁柱,没有偿还能力的家庭。好在她高中母校出面,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qíng况,予以暂缓jiāo费,待到助学贷款批下来后再进行补jiāo。
苏韵锦整个暑假都在家里为县城里的一个服装厂串珠子,她没有时间忧愁。靠这两个月赚得的微薄的一点钱,再加上妈妈想尽所有办法凑齐的路费和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就这么踏上了她上大学的路。
临行前一晚,母女俩在家徒四壁的屋里相顾垂泪。妈妈心疼女儿还没踏上社会就背了一身的贷款,苏韵锦只说欠银行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qíng,唯一难过的是,到外省求学后,又要把妈妈孤零零一个人丢在家里。可是有一句话苏韵锦没有说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得一个人过下去?她的远去求学也许是成全妈妈的另一种方式。
有一瞬间,苏韵锦也在心中想起过程铮,他这样矜贵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里,错过了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许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
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永远没法了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每个人刚到一个完全的城市都会觉得有少许不适应,苏韵锦也不例外,这个位于中国南方的大都市,有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浓郁的岭南风qíng。但她很快融入了这个城市,或者说,是这个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xing迅速地接纳了她。她渐渐熟悉了这里cháo湿多雨的亚热带气候,熟悉了鳞次栉比的城市一角隐约可见的半旧骑楼,当然还有这里最具代表xing的繁华商业区黝黑瘦小的当地人脸上有种坦率的jīng明,他们的主妇却几乎都是药补的专家,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cao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毫无障碍地jiāo流,没有人在乎你来自哪里。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3)
她的学校是一所刚由几所学校合并的综合xing大学,虽算不上重点,但至少在这个城市里还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由于学校的学科设置总体上侧重于人文学科,因此女生人数在学校中所占的比例略高于男生,并且一贯有着盛产美女的优良传统,这也成了吸引相邻大学男生的一道最亮眼的风景线。苏韵锦是她们这个专业里为数不多的理科出身的女孩子,从作为大一新生甫入校园开始,她就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别人可以尽qíng地享受骤然轻松下来的大学生活,可她必须为了生活而努力。
好在开学几个月之后,助学贷款顺利地发放了下来,她也通过班主任介绍,在系办谋到一份课余时间打杂的活计,每个月的酬劳其实很少,还不够有钱的同学买一件衣服,但苏韵锦觉得很满足。大一的课不多,相对于一周只放半天假的高三来说,现在的自由支配时间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觉能应付学业和系办的工作后,苏韵锦在进大学后的第四个月给自己找了一份家教。这份家教是学校里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在校外摆摊得来的,对象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子,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家长要求家教每周晚上有两天时间到家辅导小女孩功课,酬劳每小时十五元。那个外语系的女孩子觉得酬劳偏低,便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转让这份工作,于是韵锦以三十五元的中介费换来了一个新的差事。
家教也许是不少大学生勤工俭学的必选项目。苏韵锦的初次执教生涯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学生的家庭是个清白简单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点小小的娇气但还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个人陪着指导她做作业,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职员,平时无暇顾及女儿的学业,于是才在附近的大学找了个家教。苏韵锦xing格谨慎安静,授课耐心,偶尔小女孩撒娇耍赖让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苏韵锦也只是一笑置之,颇得学生家长赞许。学生父母都算谦和有理,也无报纸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女大学生家教被骚扰的担忧,所以苏韵锦的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个月的酬劳加上在系办的所得,也足够她平日生活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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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韵锦的大一生活就是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忙碌中度过的,教室里她基本上是来去匆匆,不是休息时间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让每个大学生津津乐道的社团生活她也无暇体味过。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差,没有出色到让任课老师青睐,也远没到补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里虽然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人缘还算不错。她觉得自己的默默无闻看起来和高中时并无多大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她现在的心里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小小的快乐,青chūn期那些晦涩暗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随着高考结束那一晚的道别慢慢淡出了她的心。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告别了卑怯,不再老是低头敛眉,苏韵锦慢慢地绽放出自己的光彩。
其实苏韵锦有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高高的额际,眉目清秀,虽然衣着朴素,但身材窈窕,气质沉静,即使是走在这所以盛产美女而著名的学校里,也不是不吸引周围的目光的。有句话说,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动人的,如今的苏韵锦正属于此类,就连她有一次到莫郁华的学校去后,莫郁华的同学中亦有向她打听的,郁华并不热心于这些事,所以也没有在苏韵锦面前提起。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莫郁华,算来也是巧合,高考录取完毕后,苏韵锦和她一联系,才知道两人竟然在同一个城市上学,不同的是莫郁华的勤奋有了更好的回报,她考上的是这个城市最负盛名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这所大学以伟人的名字命名,医科为全国翘楚,而她正好是被该校本硕连读的临chuáng医学专业录取,当时也一度是高中母校重点宣传的对象。
高中同班同学中,苏韵锦的同桌宋鸣是当年全校的理科状元,因为志愿没填好,最后上了哈工大;孟雪毕竟跟他在一个城市了;至于周子翼,听说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学,关于这个人,郁华没有再说起,苏韵锦也就绝口不提。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4)
苏韵锦和莫郁华两个人,高中同学两年,虽说在同班属于关系比较近的,其实都并不算深jiāo,反倒高中毕业后,倒是渐渐亲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高三最后的那几个月发生的事qíng,让她们互相加深了了解。人总是这样,分享了对方的秘密和伤痛会让两个人更加贴近。看上去她们两个都是安静的人,但实际上xing格却不尽相同,苏韵锦外表沉默,内心实则敏感倔qiáng,莫郁华跟她相比,多了几分豁达清醒。苏韵锦把莫郁华当做自己仅有的朋友,虽说一个忙于勤工俭学,一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真正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若遇上什么事qíng需要一个人倾听,总是能想到对方。
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二部分
第六章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1)
大一结束的暑假,苏韵锦在回家的火车上,第一次跟莫郁华提起了沈居安。
沈居安是苏韵锦同系的师兄,今年大三,没有认识他之前,在宿舍的卧谈会上苏韵锦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他的名字,真正认识他则是在系办。苏韵锦没课的时候就会在那里收发文件、打打字、跑跑腿,而沈居安是他们系的学生会主席,深得老师喜爱,所以也经常出现在那里,一来二往,难免熟悉。
刚开始的时候,苏韵锦对这种所谓的学生gān部内心颇不以为然,然而在近距离接触沈居安之后,她开始明白,一个人会受别人欢迎绝对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她从来没有从一个告别了孩童时期的人那里看到像他那样gān净的眼神。对,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形容沈居安,那就是gān净。据说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跟苏韵锦一样也来自于小县城,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在别人看来的出类拔萃,关于他的成绩优异,在各类比赛中频频获奖的传闻并不很让苏韵锦在意,优等生她不是没有见过,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的时候的样子,目光澄澈坦然,笑容柔和,当然他的样子也是好看的,这种好看跟程铮的硬朗清俊、周子翼的漂亮中带点痞气截然不同,沈居安身上有一种霁月清风般的特质,一如他平时待人接物,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妥帖。
苏韵锦记不清自己对他的留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某个夏日的午后,她从一堆凌乱不堪的文件中抬起头,恰恰看到他的沉静的侧脸,当时她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然后他似乎意识到她的注视,看向她微笑,苏韵锦没来由的就红了脸。
就这样有意无意间,两人也渐渐熟悉了,可越是熟悉苏韵锦就越觉得看不明白沈居安,他待谁都很好,让人如沐chūn风,但他的温柔是无法触及的,他可以明白你在想什么,可你怎么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他笑着,好像明明在身边,却无法贴近。不过对苏韵锦,沈居安是分外照顾,偶尔两个人也会在一起聊聊天,开开玩笑,苏韵锦忙着做家教,系办的事qíng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默默替她把该做的做完。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他?莫郁华这么问。
苏韵锦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容易就想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那么程铮呢?你跟他在一起又会想到什么?莫郁华饶有兴趣。
苏韵锦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天崩地裂。
话一出口,两人均扑哧一笑。
大一那年暑假,高中同学中的好事者组织过一次同学聚会,不知怎么地神通广大地联系上了苏韵锦,非要她参加不可。苏韵锦本不想去,但心里偏又想:怕什么,不是老想着要克服自己的羞怯内向吗,不如就从现在开始。
于是聚会那天她一早从家里坐车去了省城。聚会安排在市郊的一个公园烧烤,苏韵锦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经过了一年大学生活的洗礼,原本被高考压抑得木讷寡言的同学好像都变得飞扬跳脱了不少,看见苏韵锦,一帮男生开始咋咋呼呼地喊着:万恶的大学把恐龙都折磨成了美女。
苏韵锦笑笑,不以为忤,莫郁华没有来,她便跟着其他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大学里的事qíng。
程铮也在,她一来就看见了,只是他正眼也没瞧她一下,苏韵锦出于礼貌,原想跟他打个招呼,不说别的,没有他的帮助,高考的时候她的数学也不可能考到自己有史以来的最高分。两人视线相碰的时候,苏韵锦朝他点头笑了笑,他却面露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之后两人再没有任何眼神jiāo流。
他头发短了一些,显得五官更醒目了,只是嘴角微抿着,比以往多了些冷硬的线条。即使是在他那所jīng英荟萃的大学里,这样的男孩也应当是引人注目的吧,苏韵锦想。不过也许他现在只需要一个人的注视就够了孟雪跟他坐得很近,手不停地在为他烤东西吃,态度很是亲昵。这样也很正常,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现在又在一个地方上大学,郎才女貌的,走在一起再自然不过了。
第六章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2)
苏韵锦正准备动手填补一下自己的胃,一双漂亮的手已经将一只盛满了烤ròu的纸碟递到她面前,她扬起头,就看见周子翼笑得灿烂无比的脸。
苏韵锦对周子翼并无好感,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我喜欢为美女服务。他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苏韵锦失笑,周公子谬赞了,我这个小芳受宠若惊。
周子翼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说道:不错嘛,会开玩笑了。唉,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颗鱼目里的珍珠呢。
苏韵锦半开玩笑道:你有眼无珠也不止这一回了。
是吗?周子翼略扬眉,痞痞地说,不介意的话就给个机会吧。
苏韵锦正待接口,就听见不远处好像传来一声冷笑,不由得看过去,只见程铮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子翼说:机会太多了你就不怕你的洁洁对你实行爱的惩罚?
周子翼闻言顿感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出来了就别提那个凶狠的女人了行不行?
原来他有女朋友了。苏韵锦顿时明白,想到莫郁华,不由替她感到几分酸楚,一年多来,莫郁华好像完全忘了周子翼这个人的存在,可苏韵锦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在心里结了疤,仍然是不能触碰的。
接下来,周子翼不着边际地说笑了几句,见苏韵锦心不在焉,也就讪讪地走开。程铮倒是兴致陡然高涨了一些,跟孟雪有说有笑的,直到苏韵锦提前告别,他也没有看她一眼。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后,苏韵锦一直在矛盾该不该跟莫郁华说起这件事qíng,终于一天晚上在宿舍里跟她通电话,扯了一通无关紧要的事qíng后,还是说了出来。
听说他有了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她说得没头没脑,电话那头也没问缘由,只是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只是哦了一声,莫郁华淡淡地说,这很正常,我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他也有。
可是为什么你选择的那个人会是他?那样一个轻浮làngdàng的男生,居然会让心如明镜一般的莫郁华这样地喜欢着。
莫郁华说:有时候理智叫我们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可感qíng偏偏逆道而行。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要安排得紧一些,苏韵锦周旋在系办、家教和教室间如同陀螺一般。这年的清明她没有回家给爸爸扫墓,妈妈打来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一个人去上了坟。
妈妈再说起这件事时,终于可以不再流泪,时间过去了,多深的伤都会结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痂,跟血ròu长在一起,这个受伤的地方就会变得更坚硬。最后,妈妈还说,自己经人介绍,在县城里最大的一个服装厂做了临时工,累是累了点,收入还可以,以后苏韵锦打工也不必那么辛苦。
不要紧,我都做惯了。苏韵锦说。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兴的是妈妈不再终日以泪洗面。
另外盘旋在苏韵锦心中的一件事,是沈居安大四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离校,这个时候的大四学生基本上都找到了签约的单位,前一段时间传出了系主任钦点他留校的消息,但最后又没了下文。苏韵锦想知道他的去向,于是趁着两人都没课的一天,约了他在图书馆见面。
她赶到图书馆的时候正值下午三点多,看书、自习的人比较少,大阅览室里长长的凳子上只坐了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远远看到沈居安的背影,苏韵锦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才发现他居然闭着眼睛伏在桌上,一本书半掩着脸。
苏韵锦觉得有点好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居安睡着的样子。四月午后的风透过阅览室半敞的百叶窗,拂在人身上容易产生一种醺然的沉醉,的确是个适合偷寐的时间。她轻轻拿开了他掩在脸上的书,那张gān净柔和的面容此时更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安详宁静,风微微撩动他的发丝,苏韵锦心念一动,慢慢探出手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头发,刚触到他的脸,他原本安放在书桌上的一只手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后手的主人才睁开眼,含笑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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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3)
苏韵锦怔了一下,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也不急着挣脱,只微笑回应,两人相对无言,那纠缠的手指却有种暧昧的默契。直到有人从身边经过,轻咳了一声,沈居安才徐徐松开手。
苏韵锦咬着嘴唇,将手收到桌下,过了一会才问他:前段时间不是听说你留校吗?怎么换成了别人?
沈居安一只手支住下颌,若无其事地说:是我拒绝了,我没打算留校。
那你苏韵锦迟疑地问。
我已经签了永凯。他淡淡地说。
永凯集团?这个名字任谁都不会陌生,即使是在这个外企、大型国企如林的中国南疆大都市里,永凯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的,传说它招聘的概率是千里挑一,而他竟然悄无声息地签下了这个公司。
可是,在我的想象里,总是觉得在高校任教更符合你给我的感觉。苏韵锦带着一点遗憾道。
相信我,我更清楚自己适合什么。不知是否因为刚从一场好梦中醒来,沈居安的脸上有种懒懒的笑意,这是苏韵锦所不熟悉的。
不管是工作,还是人。他看着她,忽又补充了一句。
郁华,他拉了我的手,你来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苏韵锦晚上在电话里跟莫郁华说起白天的事,心中犹泛涟漪。
莫郁华在电话那头声音透出笑意,我只能说恭喜。
可我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不真实要什么紧,感觉幸福就好呀。
幸福?苏韵锦回味这个字眼,她要的幸福不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安稳祥和的吗?
刚挂了莫郁华的电话躺上chuáng,宿舍电话再次响起,舍友接过,然后喊了一声:韵锦,又是你的。
苏韵锦匆匆起身,接过话筒喂了一声,却良久不见回音,她以为电话接触不良,拨了拨电话线,又喂了两声,另一端还是沉默。她本能地想挂掉电话,然而脑子里电光火石间像感应到了什么,握话筒的手不由骤然捏紧。
是你吗?她有些不能相信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
苏韵锦于是也沉默,良久,她似乎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响起了断线的嘟嘟声。
电话没有来电显示,苏韵锦遂问起方才接电话的舍友。
男的,声音很好听哦。舍友回答。
苏韵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想到他,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打来电话?那天,他的表qíng是那么冷淡。
是他?不,不会是他
这一晚,苏韵锦就在这样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在陷入梦境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轻轻抚过唇际。
图书馆那天之后,苏韵锦和沈居安之间有了某种默契,尽管两人都没有明确地表露过心迹,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有时走过学校的林荫小道,沈居安会笑着牵过苏韵锦的手,把手放在他温暖gān燥的手心中,苏韵锦觉得一颗心有了安放的地方。
即使没有刻意张扬,他们的这段关系也很快被人知悉,但是对这样一对璧人,大多数人都持羡慕和祝福的态度,苏韵锦宿舍里的舍友都笑她是在大学的huáng昏恋中最幸运的一个。
感觉幸福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太快,转眼五一到来,原计划苏韵锦应该趁长假时间给她的学生好好补习,但临近放假时,学生家长通知她,他们一家三口要进行长途旅行,补习自然取消。这样也好,苏韵锦不是不想松口气的,她有了七天空闲的时间,反正沈居安都要毕业了,不如用这段时间两人多在一起。
五一的头一天,苏韵锦和沈居安约好了要一起到六榕寺去。一大早,苏韵锦刚梳洗完毕,从外面吃早餐返回的舍友就告诉她,韵锦,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苏韵锦脸热了一下,她还没习惯有人给沈居安的这个称谓。不是说好了九点半吗?苏韵锦看了看时间,九点还没到,很少见他这样心急,她暗暗抿嘴一笑,匆匆下楼,没留意到舍友脸上纳闷的表qíng。
第六章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4)
到了楼下,苏韵锦四顾均不见沈居安,正疑惑间,视线无意中落到宿舍楼对面的人行道上,乍然一惊,她呆呆地甩了甩头,昨夜的梦太乱,她睡得不好,难道因此而出现了幻觉?可幻觉也会如此真切?眼前的幻象甚至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又长高了一些。
他现在应该在北京,或者应该在他父母身旁他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在她大学的宿舍楼下。可不是他还会是谁,他穿着简单随意的T恤牛仔裤,肩上斜挎的背包估计是行李,眼睛已经看向她的方向,眉宇间除了疲惫之外,还有苏韵锦以往熟悉的神采。
看见苏韵锦不敢置信的神qíng,程铮也不着急向她走来,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校园通道对视了几秒,最后,苏韵锦不得不先做出反应,硬着头皮走过去。
呃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韵锦站在他身边,费力地吐出一句开场白。
程铮下巴轻扬,怎么,这学校是你的,别人就不能来?
苏韵锦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我舍友说我男朋友在楼下。
是我说的。程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样?我可是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你住哪间。还有,你们这里的女生gān嘛都一副没见过男人的样子!
没怎么样,你别胡说八道。苏韵锦头不由自主地低下去。
程铮双手环抱胸前,道:苏韵锦,我发现你在我面前老是一副罪孽深重的表qíng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苏韵锦的软肋,她也正困惑着,为什么一看见他,那久违了的自卑、怯懦、慌乱又全回到她身上,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她明明没有亏欠过他。
是不是你心里也明白,你欠了我的。他像有读心术一样,故意弯了弯腰,将脸贴近她的,慢条斯理地道。
苏韵锦心里泛过一丝恼意,恨恨地推了他一把,惹来他不怀好意的笑,正想说什么,发现程铮看向了一旁,她也顺势看过去,沈居安白衣黑裤,一身清慡地站在不远处。
苏韵锦敏感地从程铮身边退开了几步,竭力想平复加速的心跳,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别无二致。
你来了?她对沈居安说。
沈居安笑容温和得一如往常,眼睛里看不出波澜,我猜到你会早一点,所以也早到了。你有朋友?
程铮慢慢直起腰,眼神戒备地看着对面这个相貌气质俱是出众的男生。
韵锦,你不介绍一下?他冷冷说道。
哦。苏韵锦回过神来,连忙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沈居安居安,这是我高中同学程铮,在北京念书。
她那么亲昵地称呼那个人,却又急切地撇清和他的关系,程铮初见到她的喜悦慢慢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取代。
他是你男朋友?他问,并期待着她的否认。说不是,快说不是!
苏韵锦没有回答,可她红着脸看沈居安的表qíng已经给了程铮最明确的答案。
过去常听说伤心可以让一个人心碎,程铮总是嗤之以鼻,可如果一颗心像现在这样被人撕扯着,他宁可它碎掉,再没有任何知觉。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再跟自己作对,千里迢迢跨过大半个中国来找一个朝思暮想的人,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在他想来,最糟也不过是她不理他,他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会成为别人的!
他应该马上离开,彻底忘掉这次愚蠢的旅程和这个让他痛恨的人,可骨子里的执拗和骄傲让他没有动,当沈居安向他微笑致意时,他甚至也挤出了一个笑容。
特意来这边旅游?沈居安问道。
算是吧,有亲戚在这边,顺便也来看看老同学。哦,我不会打扰到你们了吧?程铮嘴上说着,可神qíng里并无半点歉意。
苏韵锦有点诧异于他的克制,换做以前,他的火bào脾气只怕早就发作。她自我解嘲地想,也许是她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竟以为他出现在这里专程只为找她。
第六章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5)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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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六祖。程铮慢慢走到她身边。
苏韵锦心中涌起一种无力感,程铮,你回去吧。
为什么要回去?我还要好好看明白。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还不会去爱人,原来你只是不会爱我。你可以为子翼有了女朋友那么失望,可以那么快地在学校里找了个如意的男朋友,为什么就吝啬给我一个jiāo代? 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qíng。
你要什么jiāo代?苏韵锦猛然转身,却撞到他的怀里,隔着薄薄的T恤,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还有他特有的气息,这气息这样熟悉,就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她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
程铮双手抱住她,不管不顾地说道: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凭什么亲了我之后又把我丢开,这样算什么?
放开,放开!菩萨都在看着呢。苏韵锦一把拍下他环着她的手。
可是菩萨也看不见我有多难过。程铮颓然地垂下手,委屈便浮了上来,韵锦,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你至少告诉我,我是哪里不够好。
第10页
这是苏韵锦第一次看到向来qiáng硬的程铮在她面前如此示弱,也不由得黯然,她总以为他是小孩子心xing,当时闹过一阵就忘了,谁知隔了那么久,他还是寻了来。
不是你哪里不够好,恰恰是你太好了,我们不合适。
这是什么鬼道理?那沈居安就合适?他不忿道。
这不关你事。
第七章菩萨也不知道我有多难过(2)
程铮被刺痛了,口气也变回以往的蛮横,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这样对我。那天晚上你说什么这是我还你的,告诉你,你还不完!
苏韵锦沉默地看着他,这才是她熟悉的程铮,她最讨厌他的盛气凌人,不讲道理,以为自己得到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她还以为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其实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越过他,一声不吭地走出六祖殿,正好看到沈居安拎着几瓶矿泉水朝这边走来,看到了沈居安澄净的笑容,苏韵锦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岸,一颗心这才安定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程铮都提出要苏韵锦带他四处逛,他以老同学的身份提出这样的要求,苏韵锦也不便拒绝,但从六榕寺回来之后,她就尽量避免单独跟他在一起,每逢出游必定拉上沈居安,并且她对程铮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无论他明里暗里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沈居安像对程铮和苏韵锦之间涌动的怪异氛围没有丝毫察觉,每次苏韵锦约他一同出游,他都欣然前往,也多亏有了他的睿智和好涵养,才让这莫名其妙的三人行没有显得那么尴尬。
这样几天下来,程铮的心仿佛也慢慢地灰了,第五日时,他向苏韵锦和沈居安提出次日要返回北京,苏韵锦心里暗松一口气,于是出于礼貌,当日晚上与沈居安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为他践行。
一顿饭从头到尾程铮都显得异常沉默,与沈居安闷闷地喝了几杯啤酒,都没能让他的qíng绪改善。看着他这个样子,苏韵锦心中实有几分不忍,也不好说什么,她既然不打算给他任何回应,就不应该给他任何期待,这样才是对两人都好的方式。他这个人,不过是没尝过得不到的滋味,过了这一阵,等他想通了,苏韵锦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三人在沉默中吃了许久,眼见差不多到了尾声,程铮主动举起了啤酒杯,难得客气地对两人说:多谢你们这几天抽空陪我,如果打扰了的话,我用这杯酒赔罪,别的也不说了,希望你们陪我gān了这杯。
沈居安举杯道:哪里的话,你是韵锦的老同学,我们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他看了看苏韵锦,只见她对着这满杯的啤酒面露难色。
我酒量不好,能不能就随意了?苏韵锦苦笑道。
程铮直直看向她,这是我第一次敬你的一杯酒,就连这个要求你也要拒绝吗?
他这么一说,苏韵锦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这时,沈居安喝尽自己杯里的酒,从苏韵锦手中接过她那一杯,淡淡地对程铮说:不介意的话,这杯我代韵锦gān完。
程铮嘴角微微扬起,语气却生硬,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qíng,只怕你代替不了。
一直维持的表面的和谐被程铮这时的不依不饶打破了,苏韵锦没说什么,一把抢回沈居安手中的酒杯,仰头就喝。她平时几乎滴酒不沾,满满一杯啤酒喝到一半已有作呕之势,连沈居安都替她捏把汗,她却硬是qiáng忍着喝尽,最后呛了一下,便咳嗽个不停,一张脸憋得通红,眼里也被呛出了泪花,沈居安忙递过纸巾。她把空了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边咳边对程铮说,这样你满意了吗?
程铮冷眼看着这一幕,忽然笑着对沈居安说道:你看,她就是这样犟,一点也激不得。
沈居安拍着苏韵锦的背,见她缓过来了,才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倒是挺喜欢她这样的xing子。
程铮接过他的话:可有的时候她软硬不吃的样子,真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也不会呀,韵锦的xing格外柔内刚,只要你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其实都是很好相处的。
苏韵锦见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当她不存在似的对她评头论足,心里颇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cha话。
你跟她认识没有多久吧?倒像是挺了解她的样子。
其实了解一个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
程铮又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那么了解她,能不能代替她回答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他说到这里,苏韵锦已有几分猜到他下面的话,程铮不理她投来的警告眼神,继续说道,我一直没想通,曾经有一次,她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吻了我,然后又把我丢在原地,从此之后再也不联系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七章菩萨也不知道我有多难过(3)
程铮,你苏韵锦气得一口气没缓过来,又咳了起来。
沈居安望着程铮沉默了一会,没有发作也没有问下去,只是抓过苏韵锦搁在餐桌上的手,说道:如果韵锦不愿意回答你这个问题,我想一定是因为你说的那件事只是一场误会。一个吻可以有很多种含义,就像她吻我的时候,我从来不需要问为什么。
程铮的笑意僵在嘴边,五月温暖湿润的夜晚,他感到慢慢渗进骨子里的凉。他想,也许他真的输了,就算一直不肯承认,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对手云淡风轻地四两拨千斤,他已溃不成军。
也许比较在乎的那个人永远是输家。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苏韵锦,你笨归笨,挑男人倒有点眼光。
苏韵锦盯着他一言不发,脸上是异样的绯红,却不是因为羞怯和恼怒。那杯啤酒的酒jīng足以让不胜酒力的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程铮的手指一下下地轻叩桌面 ,带了点漫不经心,你男朋友那么出色,难怪轻易地就被永凯录用了。
永凯?你怎么知道?苏韵锦晃了晃头,即使在这样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她也记得自己并未向程铮提起过这件事。
说来也巧,我开始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我是来这边看亲戚的,倒也没骗你。章永凯是我外公,永凯实业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外公去世后,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他的一对儿女,现任永凯掌门人章晋萌唯一的姐姐叫章晋茵,也就是我妈。我妈为了我爸长居在外省,我也在那边出生,所以才会遇见你苏韵锦。哦,对了,沈居安,你不想知道是谁跟我提起了你吗?
他的手还在桌沿上打着节拍,那有规律的声响敲得苏韵锦心烦意乱,他的话句句清晰入耳,可她又好像一句都听不懂,眼神尽是茫然。她只知道那双握住她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昏昏沉沉间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莫非有什么会因此而改变?
程铮看到了沈居安眼里一闪而过的愕然,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并非半点作用也没有。心里感觉不到半点欢愉,这是他输到退无可退之下绝望的反戈一击,就算伤到了敌人,自己的处境也无回天之力了,不需要苏韵锦鄙视他,连他自己都为自己的卑劣感到不齿。可他顾不了这么多,她总说他不讲道理,他就让她听听他的道理。反正他不能看着他们qíng深意浓,自己一个人舔伤口。
沈居安很快恢复神态自若,他让半睡半醒的苏韵锦靠在他的肩头,漠然地对程铮说:原来如此。果然是血亲,你让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你们章家人血统里特有的自信。很遗憾,你说的这些不能改变什么,唯一能让我放弃韵锦的,只有她自己的选择。不好意思,韵锦喝多了,我要送她回宿舍。
程铮看着安心闭目靠在沈居安身上的苏韵锦,他知道她的选择不会是他。正如沈居安所说,那个晚上的吻,只是他的一场误会。他黯然看着沈居安叫买单,然后半抱着扶起苏韵锦就要离去。
苏韵锦刚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在沈居安的怀里轻轻动了动,仿佛无意识地从嘴里逸出两个字。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的两个人同时变成泥塑一般。
程铮
第二天早上的苏韵锦是在一阵头痛乏力中从宿舍的chuáng上醒来的,她半坐在chuáng上,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到她脑海里,她记得她喝多了,好像是沈居安把她送了回来。
她边下chuáng边揉着额头去洗漱,舍友小雯贼笑着说:韵锦,你昨晚喝了多少呀?醉成那样。
一杯啤酒。
小雯翻了翻眼睛,一杯啤酒就把你喝成这样了?嘿嘿,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有那样的帅哥把我送回来,一滴酒不喝我也醉了。
苏韵锦笑笑,自顾自洗漱。谁知小雯兴奋地从自己chuáng上爬起来,走到她身边用手肘顶顶她,唉,老实说,昨晚上那个帅哥是哪里的?
第七章菩萨也不知道我有多难过(4)
苏韵锦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沈居安明明是她们宿舍的人都认识的。
昨晚上送我回来的是
再装就不像了哦。小雯嗔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就知道我们学校生产不出那样有味道的男生。
什么味道?苏韵锦gān脆放下了手里的毛巾。
说不出来啦,反正身材没得挑,脸长得正好是我喜欢那一类型哎,好像就是小路说的,那天在楼下自称你男朋友那个哦。到底哪个才是
小雯后面说了什么,苏韵锦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她匆匆换了衣服,就往沈居安的宿舍里去,心里的疑惑挥之不去。她明明记得最后是倒在沈居安的肩上,他没理由把她jiāo给程铮送回宿舍呀,难道昨晚上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赶到沈居安宿舍后,他的舍友说他出去了,苏韵锦想都没想就往图书馆跑,她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沈居安,她要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
果然,苏韵锦在图书馆的老地方找到了他。她走过去的时候,沈居安正埋首书里,见到了她也不意外,只像往常一样笑着说:你来了,酒醒了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苏韵锦坐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昨天晚上为什么送我回去的是他?
沈居安看着她说:这样不好吗?
什么意思?苏韵锦睁大了眼睛。
沈居安没有说话,想了想,缓缓向她靠近,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然后把身体撤离,韵锦,我发现我们在一起以来,我从来没有吻过你。
苏韵锦有些明白了,你还是在意他说的那些话,我那次只是
不要解释。沈居安温和地打断她的话,我说过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任何话放弃你,何况已经过去的事qíng也不必再提。
第11页
那是为什么?我不相信是因为他是章晋萌的外甥!
沈居安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韵锦,我了解你,有些事qíng你瞒得了程铮,瞒得了你自己,可是瞒不了我。我一直没有说破,是因为我以为你可以放得下,可现在我才发现这也许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他是说过可我要是想跟他在一起就不会等到现在。苏韵锦艰难地解释,她恨自己是个口拙的人,关键时候总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
沈居安难得地尖锐,你不想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不爱还是因为不敢?我不爱他。苏韵锦坚持。
沈居安摇了摇头,那你爱我吗?你爱的是一个你渴望成为的目标,还是一个真实的沈居安?
我不懂你说什么。苏韵锦哀哀地说,已有泪意在眼眶。
你懂的,韵锦,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感觉很好,我也一样,那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相似的。可这不是爱,我有我的骄傲。
苏韵锦咬着唇克制着,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固执地问:一定是他说了什么,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沈居安沉默,仿佛言尽于此。
好,你不说,我去问他。
第八章如果我愿意,你会不会?(1)
苏韵锦冲出图书馆,径直朝校外去,路上迎面遇到同班同学,招呼也顾不上打,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程铮,把事qíng问个清楚。
她猜想这个时候程铮应该还没离开,他住在市区huáng金地段的一套小户型公寓里,他说是亲戚闲置的,前两天还带着苏韵锦和沈居安上去坐了坐,所以苏韵锦记得怎么走。
到达程铮住所的门口,苏韵锦几乎是用拳头砸似的敲门。门开得很快,程铮带着惊喜的脸出现在门口,还没开口,就被苏韵锦走上前去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是真的在手上用了力气,那一耳光既准且狠。程铮惊怒地捂着半边脸,大声说道:你这女人吃错了什么药?
不知道为什么,苏韵锦一直qiáng忍的泪水在见到他之后决堤而出,她像完全看不见程铮的怒气,一改往日的沉静温和,揪住他的衣服就朝他拳打脚踢 ,一边哭道:浑蛋,你这浑蛋,你跟他说了什么?
程铮边护着头脸边往屋内退,嘴里喊着:别打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哎哟苏韵锦的指甲划过他的下巴,带出一道血痕,他不由得吃痛,又怕反抗伤了她,gān脆两只手将她抓住,让她的手无法动弹。
家里有钱就了不起吗?苏韵锦的手挣脱不了,更是有气无处宣泄,屈膝就朝他撞去。程铮噢了一声,痛得弯了弯腰,火大地用力把她甩到最靠近门的一张沙发上,手脚并用地死死压住她,犹自吸了口凉气道:靠!你也太狠了,想让我断子绝孙呀。
苏韵锦这下是全身受他所制,想破口大骂又苦于找不到足够恶毒的词语,只得哭着说了一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想欺负我到什么时候?然后便一径失声痛哭,好像要把失去沈居安的难过、高中时被程铮捉弄的不甘和长久以来的挣扎、压抑通通化作眼泪发泄出来。
程铮无奈地看着她在他身下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又眼尖地发现邻居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向没有关的大门探进了一个头,见到这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立刻又飞也似的消失了,不由苦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铮觉得自己胸前的T恤都被她的眼泪打湿透了,苏韵锦像是在一场痛哭中耗尽了力气,神qíng恍惚地抽气,也忘了挣扎。
她没想到与沈居安这一段贴心的关系刚刚开了个头,便这样莫名其妙地夭折了,心里空空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哭泣平复下来之后,两人一时没有说话,只听见彼此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苏韵锦这才察觉到他把她压在沙发上的姿势是多么暧昧。
你给我滚一边去。苏韵锦又是恼怒又是不好意思地对压在她身上的人说道。
靠,你还有脸叫我滚,刚才你哭得像被qiángbào一样,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你乱说什么,你就是说不出一句好话!苏韵锦咬牙再踢了一脚。
这回程铮敏捷地避开了关键部位,恼火地说:你还敢踢!我早知道你这女人平时在别人面前斯斯文文的,其实就是一泼妇。
他龇牙抚着自己下巴上的伤痕,打我?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倒好,上门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一顿狂揍,居然还用耳光抽我,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我早就
你早就怎么样?苏韵锦冷笑,又想起了早上与沈居安的那一幕,胸口漫过一阵钝痛,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程铮,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到底gān了什么好事?
程铮说:我是卑鄙,可你的沈居安也神圣不到哪儿去。
你什么意思?苏韵锦怒道。
你问我跟他说了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句句都是当着你的面说的,从来不在别人背后玩yīn的。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再说了,就算我说了什么,是男人的话他就应该大大方方地跟我单挑,而不是缩在一边,轻易地放弃你,他这是喜欢你的表现吗,他有我喜欢你?
第八章如果我愿意,你会不会?(2)
这正是苏韵锦最不愿意面对的地方,她闭上眼,不管怎么样,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来打乱我的生活,你不出现的话,我就会过得很好。
是吗?程铮扬眉,把嘴凑近她耳边问,你过得很好吗?那你醉之后喊着我的名字做什么?
苏韵锦立刻睁开眼,惊道:你胡说!怎么可能。
我胡说?有本事问沈居安呀,他是最好的证人。他开始面露得意之色。
苏韵锦脑子飞快地回忆,却全无头绪,可程铮的神qíng又不像说谎。
我真的在醉后喊他的名字?到底是怎么了,她羞愧地想,随即辩道:当时我神志不清,说的话怎么做得数,况且,我叫你的名字是因为我讨厌你。
程铮闻言,含笑道:你讨厌我?正好,我也讨厌你,而且已经讨厌很久了。
他的唇贴着苏韵锦的耳垂,说话的气息热热地喷在她的脸上,让她脸红心跳,于是用力推他,叫你起来听见没有,你这流氓。
这样就算流氓?那还有更流氓的呢。程铮的瞳孔里有种她不熟悉的迷离,他顺势把她推他的手贴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嘴唇就贴了上去,她想说的话被他吞噬在嘴里。不同于上两次单纯地两唇相贴,在她开口想说话的瞬间,他的舌本能地探了进去,生涩又急切地与她纠缠。
苏韵锦懵了一下,好像呼吸全被夺走,大脑出于半休克状态,只剩一只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哪里阻止得了他攻城略池。
直到意识到他的一只手已得寸进尺地探进她的衣摆 ,隔着内衣用力抚上她胸前最敏感的地方,她才喘着气用力压住他的手说:住手!
程铮俊朗的脸上全笼罩着意乱qíng迷,哪里理会她微弱的抵抗,喃喃地回了一句,偏不!不安分的手指已经摆脱她的压制,直接探进她的内衣握住她。
苏韵锦紧张得本能地弓起身,大腿却感觉到他身体坚硬的某一处,惹得他吸了口气,手下更是用力。她被这陌生的qíngcháo吓坏了,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绝不可以这样,可又不知道如何摆脱,急得不知怎么是好,眼泪又涌了上来。
程铮正被体内压抑已久的渴望驱使着想要得更多,不经意脸颊感觉到湿意,这才发现她的眼泪。他挫败地停下动作,把头埋在她胸前,郁闷地说道:又来了!我迟早会被你这家伙bī疯。
苏韵锦挣扎着要起来,他一只手把她推回原处,另一只手却离开了她的身体,随即她隐约听到牛仔裤拉链的声音,然后感觉到他腰部以下有了动静。你搞什么鬼?她不知所以地问。
闭嘴,还敢问,都是你害的。程铮的声音透出点怪异。
活到了二十岁,苏韵锦如果连现在进行着的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也未免过于无知。她瞬间明白过来,感觉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开,赶紧闭上眼,一动不动,可两个人隔得如此近,他身上的动静难免传到她身上来,好在很快他身子剧烈地震了震,喉间传来一声低吟,然后整个人松懈下来地伏在她身上。过了几分钟,才懒懒地撑起身子,探身去拿茶几上的纸巾盒,整理收拾自己。
苏韵锦想等他收拾完毕再睁眼,没料到他忽然拍了拍她的脚,喊了一声:哎呀,糟糕。苏韵锦吓得弹起来,恰好看见他低头清理自己的动作。其实程铮见她猛然起身,也有一点不好意思,正待转过身去背对她,哪知她的动作更快,她尖叫一声,不假思索地顺手抽过沙发上一个抱枕压在程铮两腿间遮掩住,然后双手迅速掩上眼睛。
程铮被她的动作惊得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吼道:你有病是不是。
苏韵锦不甘示弱地闭着眼说:你才有病,bào露狂。刚才鬼叫什么?
程铮一把丢开抱枕,冷冷地说:看看你的裤子。
苏韵锦低头一看,大腿上刚才贴近他的地方赫然有一摊黏湿的痕迹,不由骇然。
第八章如果我愿意,你会不会?(3)
程铮在浴室里冲洗了一轮,神清气慡地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苏韵锦犹在低头机械地用纸巾擦拭裤子上的痕迹,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擦了,你已经擦了十几分钟,裤子都要擦破了。他心qíng大好地坐到她身边。
苏韵锦不理他,把身子挪开了一点,仍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的打算。实在太让她恶心了,恶心到她开始有点厌弃自己。
我也不是故意的。他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脸颊,嘀咕道,你打得我好疼。
我恨不能打死你。苏韵锦像从牙fèng里挤出这句话。
打我你就一点不心疼?程铮抓起苏韵锦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贴,你摸摸,真肿了,不骗你!
苏韵锦面似寒霜,没有一点与他笑闹的意思。说实在的,看见她这个样子,程铮心里还真有点怵,生怕自己抓着的那只手再次一个大嘴巴子抽过来,这女人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脸上再挨一下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于是,他只得讪讪地问,唉,你真的跟沈居安玩完了?我就知道会这样,其实这跟我没关系唉,你哑了,说句话行不行,我最不喜欢你遇到什么事qíng都一声不吭的样子了。
第12页
苏韵锦把擦过的纸巾一扔,站了起来,我不要你喜欢。
那你要谁喜欢,沈居安?只怕他没你希望的那么qíng深不渝。程铮也跟着站了起来。
苏韵锦冷笑道:没了沈居安,也不会是你。
这话让程铮大受刺激:我还就不明白了,我哪里配不上你!
你这脾气一天不改,就苏韵锦说到一半又改了口,摇头道,算了,你也不用改,总之一句话,你是你我是我,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她说着就朝门口走。
我脾气怎么了,至少我不像你一样口是心非。程铮站在原地还了一句。
苏韵锦叹了口气:回去吧。不待他回答,便走出了门口。
滚吧滚吧,你以为你真了不起啊?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铮是傍晚的飞机,苏韵锦没有去送他。
当晚,宿舍已经熄了灯,苏韵锦才接到程铮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喧闹的背景声,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我说我可以改,你会不会承认,其实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一点点也好,会不会?
苏韵锦在黑暗中握紧话筒,不理会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会不会?会不会
苏韵锦和沈居安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恋qíng很让周围熟悉的人惊讶了一阵,但毕业生的感qíng总是朝不保夕,看多了,当事人又不予置评,也就不以为怪了。
苏韵锦心里有一阵空落落的,也说不出算不算伤心,那次的事之后,在系办第一次看见沈居安时,她心中更多的是尴尬。倒是沈居安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韵锦,几天不见,你还好吗?
苏韵锦低头含糊其辞。
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他笑着看着她。
在他心无芥蒂的笑容里,苏韵锦竟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羞愧,赶忙回报一笑。
苏韵锦的大二生涯随着沈居安的毕业离校也成为了过去,暑假她本打算和莫郁华一样留在学校多找几份兼职,谁料妈妈一通电话把她催回了家。她原想在电话里问清楚是什么事,妈妈却避而不答,只叫她回去再说。
于是苏韵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中,她担心妈妈出了什么事,放下行李就拉着妈妈要问个究竟。可妈妈一反常态地支吾了一会,久违的红晕出现在她原本稍显丰盈的脸上。过了半天苏韵锦才搞明白,原来妈妈在先前提到的服装厂做临时工,老板听说她以前在单位里是做会计的,就把她调去做做账,一来二去之后,竟跟老板擦出了火花。那服装厂的老板比妈妈小一岁,离了婚,也带着一个女孩,最近他向妈妈提出了结婚的想法,这也是妈妈把苏韵锦急着叫回来的原因。
第八章如果我愿意,你会不会?(4)
看着妈妈期盼又紧张的样子,苏韵锦想,自己有什么权利反对妈妈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妈妈已经四十多了,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很多。所以她抱住了手足无措的妈妈,只说了一句:我相信爸爸也会跟我一样希望妈妈幸福。
她看到了妈妈眼里的泪光,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喜悦。
苏韵锦是真心为妈妈高兴,只是到了晚上,她一个人躺在chuáng上,深切的孤独感就慢慢地爬了出来。妈妈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属,她会有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新家,只剩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那么冷清,原本还以为可以跟沈居安平平淡淡地相互依靠走下去,只可惜,那么好的男孩她却没有福分。
后来在妈妈的安排下,苏韵锦也见过那个男人几次,跟爸爸的文弱儒雅不同,他长得很憨厚普通,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态一些,好像没有念过多少书,但看得出对妈妈很是呵护,这就够了。苏韵锦配合地喊他叔叔,他搓着手,开心得只会笑。
既然唯一假想的阻力都不存在了,婚事就顺利地筹备着,本来妈妈只打算悄悄登记了事,但对方坚持要给她一个仪式,哪怕简简单单也好,对于这一点,苏韵锦也表示赞同,于是便陪着妈妈为喜事忙碌着。
婚礼的前两天,苏韵锦跟妈妈提着采购回来的大袋小袋刚返回到她们住的学校宿舍楼下,就听见一楼的李师母迎出来,笑成一朵花似的说道:韵锦,你看是谁来了。
正纳闷,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李师母家走了出来。
苏韵锦暗暗叫苦:你来我家gān嘛?
找你呀。他答得顺理成章。
韵锦你也是的,男朋友过来也不在家候着,人家阿铮都等了你半天了。
没事的,李师母,我等她是应该的,再说我不等韵锦,怎么能喝到您家那么好的茶。
李师母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韵锦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一出,这家伙也够会装的,哄得楼栋里以刻薄著名的李师母像拾到宝一般开心,还一口一个阿铮,她听着都暗地里抖了一抖。
韵锦,他是妈妈迟疑了一会,打量着程铮问。
阿姨好,我是韵锦的高中同学。程铮忙上前打招呼,那话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暗示完全可以起到误导的作用。
李师母搭腔道:这孩子就是面皮薄,还不好意思了。我说苏师母呀,你们家韵锦真是修来的好福气,阿铮模样好脾气好不说,还是Q大的高材生呀。
妈妈看向程铮的眼神里有惊喜的意味,程铮剑眉星目的样子和举手投足可见的好教养已经给了她好的第一印象,再加上李师母这么一说,没有哪个母亲会讨厌这样的准女婿。
为什么不能凭意念让一个人消失,苏韵锦恨不得程铮即刻在她眼前灰飞烟灭。他笑着回望她,似有千言万语,可在苏韵锦看来,那表qíng分明是在说:你打我呀,你有种再打我呀!
有话回家再说。看妈妈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动将两人的眼神jiāo流当做眉目传qíng。
程铮笑吟吟地跟李师母道别后,跟着闷闷不乐的苏韵锦上了楼。
回到家后,在给程铮倒茶的间隙,妈妈将苏韵锦拉到厨房,低声问:韵锦,你jiāo了男朋友怎么不告诉妈妈。
苏韵锦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都说了是高中同学。
还骗妈妈是不是?高中同学怎么可能一个男孩子跑那么远找到家里来找你?妈妈薄责道,随即又露出欣慰的表qíng,这样也好,妈妈总觉得对不起你,怕你心里觉得孤单,现在有人照顾你了,我也多少放心了一些。
苏韵锦不语,她先前纵有千万种辩解的话,在妈妈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哪里还忍心让她失望。
她走回客厅,正好看见程铮四顾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苏韵锦没好气地把茶递给他,说了一句,住惯了豪宅,没见过这么空落落的屋子吧。
第八章如果我愿意,你会不会?(5)
程铮接过茶立即喝了一口,说道:不会呀,我家其实也住我爸设计院的单位大院里,不是什么豪宅。韵锦,你家收拾得挺gān净的,看得出阿姨平时很费心思。
哪里呀。妈妈又高兴又不好意思,你们在这里坐,先看看电视,我给你们做饭去。
妈妈的身影一消失在厨房,苏韵锦立刻压低了声音道:你就装吧,装够了就快走。
程铮却小声问道:你家怎么贴了喜字,你妈不会早知道我要来,准备立刻把我们送入dòng房吧。
如果不是怕惊动妈妈,苏韵锦恨不能把一杯热开水全泼到那张可恶的脸上,她咬着牙,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妈妈的喜事,她准备再婚。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听到他的嘲笑,谁知程铮只是哦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qíng。
妈妈的饭很快上了桌,比平时丰盛多了,还一个劲地给程铮夹菜。
苏韵锦食之无味地拨了几口,就对程铮说:你吃快一点,下午只有一趟回省城的车,迟了就赶不及了。
程铮闻言放下碗筷,却看着苏韵锦的妈妈说:阿姨,我来得正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参加嘶参加您的喜事?他把脚往里收了收,不让她再在暗地里使劲踹。
妈妈的脸红了一下,忙说:哪里的话,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婚礼,反正我们这边的亲戚少,你来了正好,就住下,就怕我们这里太简陋,你不习惯。
怎么会呢?程铮如愿以偿地笑了,趁妈妈没察觉,朝完全无语的苏韵锦示威地扬了扬下巴。
第九章原谅我自私(1)
参加妈妈的婚礼会是什么感觉?恐怕有体会的人并不多。婚礼的前一晚,妈妈在一天的忙碌之后睡着了,在她均匀的呼吸声中,苏韵锦的意识却清醒得让自己难受。
由于房间不得不让给了程铮,苏韵锦这两晚都跟妈妈睡在一起。她不敢翻来覆去,怕自己的烦躁不安惊动了连梦中都露出笑容的妈妈,实在无法入睡,只得蹑手蹑脚地从chuáng上爬起来,到客厅倒了一杯水。直到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递到她的手心,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握住了一些实在的东西。
小地方的夜晚,连灯光仿佛都随人睡去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静,苏韵锦轻轻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没有开灯,难以视物的黑暗让她错觉爸爸还坐在身边。曾经爸爸和妈妈相濡以沫的感qíng是她最向往的,原来,什么都会改变,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一侧小房间的门有了轻微的响动,看来还有人和她一样深夜未眠。苏韵锦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程铮站在房门口朝她打了个手势,她想了想,放下水杯,跟着他走到了家里小小的阳台上。
苏韵锦看着他在黑暗中的侧脸,静静地等他发话。
程铮说:你也睡不着吗?
gān嘛用这个也字。她的意思是,唯一的亲人明天就要跟另一个人重组家庭,但那个人不是他,他没理由失眠。
他忽然低头笑了一声,轻轻说道:韵锦,我睡在你的枕头上,翻身的时候还找到了你的几根头发,我就想,这是你睡过的地方,即使你不在,上面还有你的气息,这真好。
苏韵锦啐道,半夜三更的,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没正经的?
程铮靠在水泥的栏杆上,你听我把话说完呀。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逗我玩,说阿铮呀,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可以把全部的事业jiāo给你了,我就问妈妈把全部都给了我,自己要什么呢?妈妈就说等你长大了,爸爸妈妈都老了,什么也不想要了,我继续问老了之后会怎么样?妈妈说会离开,于是我当场大哭,我不要长大,不要他们变老,不要离开。妈妈很无奈,但她还是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最后每个人都会走。长大后,我想,我妈是对的,陪你到最后的那个人永远只有你自己,但是,曾经陪伴过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迹却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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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安慰我吗?
程铮笑了,我只是看不惯你像被遗弃的小狗的模样。
你不会懂我的心qíng。爸爸不在后,妈妈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是,不管妈妈是不是嫁给了别人,血缘是改变不了的,但她再也不是只属于苏韵锦,不再只属于她们共有的那个家。
苏韵锦,别那么武断,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我也许没有像你吃过那么多苦,但是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或贫或富,在对爱和被爱的期待上是没有区别的,你也别拿这个理由来说我们不合适,对我公平点。
这似乎是苏韵锦记忆中跟程铮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也许是因为疲惫了,很多平时她不愿意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什么是公平,程铮?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回应你?过去种种我可以不提,可是你心血来cháo地到学校,甚至到家里来找我,三番五次打扰我想要过的生活,你从没有问我想不想要,愿不愿意接受,就这样把你的感qíngqiáng加给我,这就是你的公平?
从来没有人跟程铮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拥有别人羡慕的东西,好的家境,好的外表,好的成绩,这些东西太轻而易举地属于他,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旦渴求某种东西,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当拥有。
我以为至少你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有你这样的男孩子爱过我,到老回想起来或许都觉得幸运,但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我要的爱是对等的,你却连对我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你先别急,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对我好,你不是有意居高临下,只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地面原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我踮着脚尖才能够得着你,我不想让自己那么累,所以居安说得对,我不敢爱你。那天你问,如果你愿意改了你的脾气,我们会不会有可能,我的回答是: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你很好,只是跟我不合适。如果能遇到跟你合适的那个人,比如孟雪,比如其他人,你一定会幸福。
第九章原谅我自私(2)
谬论!程铮讥讽地笑,却发现每一寸面孔都变得僵硬,什么不敢爱我,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你怕付出,所以不敢去试,你就是自私鬼!
苏韵锦平静地点头,对了,我是自私,所以我不会去试,你明白就好。
妈妈的婚礼在简单而喜气的氛围中进行,当天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都来得不少,一团热闹和气中,没有人察觉一对年轻男女间莫名的疏离,以苏韵锦男朋友身份出现的程铮自然博得了赴宴亲友的一致夸赞,尤其是苏韵锦的外婆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拉着他的手硬是不肯放。程铮不愿意跟苏韵锦多打照面,就乐得承欢膝下,谁知老人家硬是让人把苏韵锦寻了来,双手各抓住他们两人,连声地说:阿锦呀,这小伙子好呀。
苏韵锦哭笑不得,外婆太患白内障几年了,连人的五官都辨不清,又何以知道他好。于是她半蹲在老人身边,半真半假地问道:阿太呀,你说他好在哪里?
老人喜滋滋地说:他不是叫陈真吗?陈真是好人呐,帮着霍元甲打日本人苏韵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程铮则半张着嘴,完全失去语言。笑归笑,外婆太郑重地抓过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说道:我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如果你们结了婚,外婆太还活着,一定要亲自来告诉我。程铮看着苏韵锦不语,苏韵锦则用另一只手轻拍老人的手背,哄着承诺道:阿太,你放心,一定会的。看着老人心满意足地笑开了花,苏韵锦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阿太,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妈妈婚礼结束的第二天,程铮返回了省城的家,不久,苏韵锦也回了学校。妈妈自然搬到了男方家,苏韵锦也跟过去住了几天,他家的环境跟她们那个旧房子相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叔叔对苏韵锦也很关照,那关照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苏韵锦深感自己客人的身份,既然是客,就不应该久留。
大三开始后,苏韵锦做家教辅导的那个小女孩上了初中,她也就结束了使命。由于妈妈和叔叔都不同意她再申请助学贷款,执意要付她学费和生活费,苏韵锦先前的拒绝惹来了妈妈的眼泪,她哭着说:韵锦,就当是让妈妈心里好受一些。苏韵锦不是泥古不化的人,她知道这种时候接受是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生活的压力不再那么大了之后,她的时间相对多了起来,在系办的工作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继续做了下去,只是她在不经意抬头间,再也看不到那个有着清澈笑容的人。沈居安毕业后,听说还是顺利进入了永凯,曾经让她想到天荒地老的一个人,毕竟是慢慢失去了联络。
至于程铮,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她没有再见过他,关于他的只字片语,也是通过莫郁华那里得知,无非是些他在某某设计比赛中获奖的消息。他一向是出色的,在远离她之后,他还是那个拥有一切的程铮,也许他也会慢慢淡忘,那个他曾经爱过,却又带给他失望的女孩。
大四那年的chūn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席卷全国,几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成为了重灾区,苏韵锦所在的城市也不例外,不断攀升的患病人数和死亡的yīn影使得人心惶惶,人力在自然灾害和疾病面前显得脆弱无比。
苏韵锦她们学校也不是安全岛,自从一个大二的女生到另一个城市探望男友返校一直高烧不退,被送往医院确认是感染了非典后,全校陷入恐慌之中,随着有几个学生因为具有发热症状,被陆续隔离,这种不安到达了顶峰。学校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严格限制在校生外出,每日派专人查房,在宿舍里喷洒消毒水,检查体温,但似乎仍然未能遏制住大家惊恐的qíng绪,校内传言此起彼伏。就连苏韵锦的舍友小雯都因为与那名被确诊患病的女生有过近距离接触而被送进了学校医务室隔离观察,六个人的宿舍只剩下五人,除苏韵锦外其余四人无不紧张地整天抱着电话这唯一与外界沟通的工具打个不停,她们各自的父母、亲戚、恋人、朋友也纷纷致电嘘寒问暖。
第九章原谅我自私(3)
苏韵锦心里不是没有焦虑的,她朋友不多,亲戚常联系的也少,唯一可以牵挂的人只有妈妈。不管怎么样,妈妈总该给她一个电话呀,然而,那么多天以来,她从来没有接到过打给自己的电话。她没有手机,于是便疑惑是因为宿舍电话老是占线,妈妈打不进来,好不容易找到话机闲置的机会,便主动拨通了妈妈那边家的号码,一连几次都没有人应答。苏韵锦又是牵挂又是不解,妈妈现在是全职主妇,没有理由老是不在家里,就算出了什么事qíng,也该告诉她一声呀,这个时候她挫败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叔叔的手机号码。
顶着巨大的不安和失落,苏韵锦又打了个电话给莫郁华,她的舍友竟然告诉苏韵锦,莫郁华前几天整晚咳嗽,伴有低烧,为保险起见也被送到了她们学校附属的医院。
苏韵锦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无助,夜里,宿舍电话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舍友接起,她都屏住呼吸,希望被叫去接电话的人会是自己,每次却都不是,难道连妈妈都忘了她?
平时安静地生活着,看不出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到了这种时候,才发现自己多么可悲,没有人关心她,她也不知道该去关心谁,就像站在一个孤岛上,独自一人看着渐渐漫过来的汪洋,找不到岸的方向。临睡前,苏韵锦听到一个舍友在电话里娇声向男朋友抱怨自己父母每天打电话bī她喝板蓝根太啰唆的时候,喉咙哽咽得微微发疼。
好不容易等到舍友挂上了电话,苏韵锦在一阵眼睛的酸涩中准备睡去,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下铺的人不耐烦地接过,喊了一声:韵锦,你的。
苏韵锦飞也似的下了chuáng,拿过电话,那一声妈就要叫出了口,却听到一个做梦也不敢想的声音。程铮语气急促地抱怨:你们宿舍是什么烂电话,电池都耗掉一块还打不进去。苏韵锦把听筒紧紧贴住自己的脸,没发现眼睛已经cháo湿,他见她没有说话,也迟疑了一会,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好不好,我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韵锦,你怎么了?你哭了?为什么哭呀,你先别哭,说话呀他的声音变得着急,苏韵锦不管那么多,啜泣着,任由泪水沾湿了听筒,开口只说得出一句话,程铮现在他就是她的浮木,她的救赎。
到底出了什么事?喂喂喂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响起,苏韵锦隐约听到程铮咒骂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话,她没有听清,正想问,就听见了断线的忙音。她赶紧往回拨,心里也讶异于自己竟然流畅无比地拨出了那个他给了她之后从没打过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机械而标准的女声用中英文重复地说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第二天早上起chuáng后,苏韵锦做的第一件事qíng还是拨打昨夜的那个号码,她甚至没有想过拨通了之后要说些什么,只是凭着直觉,要找到他。这一次,传来了关机的提示。
她在心神不宁中上了两节课,十点钟之后,没课的她去到系办将社会心理学老师改好的试卷成绩输入到电脑中。半个小时后,社会心理学老师忍无可忍地拿起一本书拍了拍她,韵锦,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个何宁是81分,不是8100分。噢,对不起,我这就改。老师过了一会又看了一眼,表qíng古怪地说:你确定你不需要回去休息?你把他的分数改成了18分。
苏韵锦面红耳赤地再次更正,这时,系里的辅导员走进办公室,惊讶地说道:咦,韵锦,你还在这里,刚才不是听说学校大门口有人找你来着。
苏韵锦愣了一下,找我?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从电脑前站了起来,扔了句:谢谢老师!人已经到了外面。剩下两个老师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这孩子怎么了?平时不是这样莽莽撞撞的呀。
系办到大门口不是一段短的距离,苏韵锦跑到关闭的铁门前时,喘得腰都直不起来,她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抓住铁门的枝条往外看,果然看到风尘仆仆的程铮。他也把手扶在铁门上,皱着眉,第一句话就是:你昨晚上为什么哭?苏韵锦边用手拍着胸口平复呼吸,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这个疯子。
第九章原谅我自私(4)
这样隔栏相望的两个人引得看门的老头一阵摇头,他避开两个年轻人期待的眼神,摆摆手说:别问我,学校早有了通知,没有通行证一律不得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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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封闭期间,每个系都有三张特殊通行证,掌握在系主任手里,没有紧急qíng况不会jiāo到学生手里。苏韵锦是幸运的,尽管也用尽了软磨硬泡的种种办法,总算还是从系主任手中拿到了其中一张,这其中,她近四年时间在系办里的兢兢业业功不可没。通行证只限于每天早上7:30至晚上22:00期间有效,也就是说,如果超过这个时间她若不返校,也将被视为严重违反校规。
苏韵锦走出校门时满心急切,真正和程铮面对面,却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把话从哪里说起,两人俱有些小心翼翼。
还是苏韵锦先开腔,你这个人,好像习惯了招呼都不打就跑过来。
程铮不禁叫屈,我电话里不是说了我要过来嘛,你没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
苏韵锦回忆了一下,想必就是因为信号故障,她没有听见那晚上他最后一句话。
你哭得那么恐怖,吓了我一大跳。程铮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跟男朋友吵架了?
苏韵锦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试探意味,便说道:除了你之外好像没有谁会欺负我了。
见程铮讪讪的,她又补充了一句,要是真的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的话,你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程铮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这次来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那天,你从家回去之后,我很生你的气,你那天晚上说的话,让我觉得自己为你做的一切都很愚蠢,本来我已经决定再也不理你了,让你清净,我也解脱了。可是现在到处那么乱,我才发现我还是担心你,你一哭我就心慌得很,不过来看一眼,怎么都不放心。
苏韵锦笑笑,他往下说:可能我在这方面比较蠢,以前我真的以为,既然我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了你,你没有理由不接受,又或者你心里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只要让我拥有你就好。可是后来我才发觉,我一直以来不开心的根源是什么,是因为你不开心,你笑了,我才觉得什么都好了,你的喜怒对我很重要。前两个月,我一直跟我的导师在各地采风,去了不少地方,江浙、湘西、云贵,有几处真的很美,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就变得有灵xing。很多次我看着那些美丽的东西,心里就在想,如果这时你在,该有多好。韵锦,我不要你踮着脚尖看我,我想要你站在我的身边跟我分享。
苏韵锦听他说完,照旧沉默不语。
程铮扯着背包上的肩带,垂着头说:昨天我刚从云南回到北京,忽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就给你打了个电话,既然你现在没事了,那我也可以走了。
他虽说出了要走的意思,但心里还是期待苏韵锦能挽留一会,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不禁深深地失望,只得闷闷不乐地转身yù走。拖泥带水地迈了几步,总算听见苏韵锦说了一句,现在机场、火车站都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你本来就不该在这种危险的时候过来,既然来了,何苦急着又去那里的浑水。不急着赶回学校的话,待几天等风头过去再说吧。
程铮笑得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我都说了那么多煽qíng的话,还以为你真的狠心不会留我。
苏韵锦看着他开心的笑容,轻轻说道:谢谢你,程铮,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
再次来到程铮先前住过的小公寓,他终于承认了房子不是什么亲戚的,而是他家在这边的产业之一。苏韵锦走进这里,难免想起前一次两人在同一个地点发生的事qíng,不由有些不自在。程铮见她刻意避开了上次那张沙发,坐到另一个角落,心里也有数。那一天两人纠缠的qíng景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让他体内一阵发热,可哪里还敢轻举妄动,按开了电视,就老老实实进厨房烧开水。
第九章原谅我自私(5)
嘈杂的电视声立刻化解了房子里的尴尬,苏韵锦连换了几个台,每个频道的新闻几乎都在聚焦着各地非典的qíng况,无非是某个省市的发病率或板蓝根、白醋被抢购一空的报道,就连屏幕下方也不断打出相关的滚动信息。苏韵锦看着,忽然直起了背,紧盯着屏幕,只见屏幕下方反复出现了一则消息,大致的内容是,大前天从云南昆明市开往北京的Ktimes;times;次列车16号车厢内有一名高烧昏迷的男xing农民工被送往医院,经专家诊断后确定为已处于发病期的非典患者,由于该男子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病qíng,并在封闭的车厢内待了二十多个小时,极有可能将病毒传播给同车厢的乘客或跟他接触过的人,因此有关部门通过电视台的信息要求该车厢其余乘客到医院进行检查。
程铮!苏韵锦朝着厨房喊了一声。
他探出了头,问道:gān嘛?
你先前说昨天刚从云南回到北京?是飞回来的?
哪儿呀,我们导师怕死得很,怎么会坐飞机,而且学校怎么会批那么多的经费,坐火车回来的,差不多四十小时,差点没闷死我。
你是不是大前天从昆明上的车?Ktimes;times;次?
咦,你怎么知道?程铮笑着端了杯水朝她走来。
一股凉意沿着她的脊背往上爬,连声音都开始虚浮,多少号车厢?
程铮边把水递给她,边侧头回忆:嗯好像是14号车厢。你问这个gān嘛?
苏韵锦接过他手里的水时,手指无意识地碰触到他的手,大吃了一惊:你的手为什么那么烫?
程铮觉得有些好笑,我刚端了杯热水,手当然烫。
她不理会他的话,用手在他额头上试了一试,一样的烫。程铮把她凉透了的手抓了下来,疑惑道:你gān嘛呀?
苏韵锦用力甩开他的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知不知道就在跟你同一辆车的16号车厢发现了一个发病期的非典病人?
非典病人?程铮愕然,然后脸色慢慢地沉下去,你怕我传染给你?
你我就说了你是个疯子!苏韵锦在客厅里急着转了一圈,有没有体温计?你这几天有没有咳嗽、头痛、不舒服?
见他只懂得摇头,她索xing一把拽起他的衣袖就往外拖。
去哪里?
医院。苏韵锦什么话都不想再说,只紧抿着嘴拖着他往前走。
我跟他又不是一个车厢,哪有这么容易传染上。他无奈地说。
闭嘴。苏韵锦连拉带拽地将他带上计程车,一路朝医院开去。
程铮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到医院后乖乖做了检查,医生认为他确实存在低烧的症状,又跟患病者同乘一列客车,当即要求他留院观察。
程铮一听至少要留院七天,立刻就急了:用不用那么夸张呀,三十七度七都要住院观察?
你这个人有没有分寸,如果真的出了事,有可能会死你知道吗?苏韵锦眼里隐隐有水光流转。
程铮这时却笑了,你在担心我。
不可理喻。她不再理他,只专注于问医生需要办理的手续。医生同时也给她测量了体温,虽然一切正常,但由于她也跟程铮有过近距离接触,所以要求她回去之后密切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有不适,立刻向医院反馈。
第十章倾城之恋(1)
程铮在医院里待了七天,苏韵锦心中的两个自己就争斗厮杀了七天。一个声音在问她:苏韵锦,当感觉到他有危险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害怕?那种yù哭无泪的恐惧和绝望是出于对一个你不爱的人的关怀吗?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你的手为什么在抖?跟失去他的可怕相比,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你在为你的软弱和感qíng用事找借口。你明知道事qíng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他跟那个非典病人并没有很直接的接触,很可能只是一场小的伤风感冒。凭借他的家庭背景和章家的这层关系,他完全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而你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你放任自己,走错了一步,就再也收不回脚了。
两个声音都义正词严,据理力争,苏韵锦疲惫不堪。程铮在医院里每天都给她打电话,诉说自己被囚禁的委屈和无聊,听苏韵锦在电话里的反应始终是淡淡的,再想起入院前她明明对他那么在意,怎么也摸不准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程铮住院的第二天,苏韵锦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原来,前一段时间,叔叔害怕受到非典的波及,觉得在小县城里也不安全,便带着一家三口回到他附近农村的老家,那里jiāo通闭塞,绝少有外来人口,是个避难的好地方,这也是妈妈先前没能跟她联系上的原因。
你不会怪妈妈事先没有及时通知你吧?妈妈有些犹豫地问。
怎么会呢,你没事就好,先前联络不到你,我还担心来着。
苏韵锦是真心的,她不怪妈妈,只是遗憾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妈妈却暂时忘记了她。
程铮出院的当天,苏韵锦还是去了医院,但她没有进入到病房区,只是在医院门口的假山边等候。和她意料中的一样,来接他出院的不只她一人,早已有人为他办好了各项手续,陪伴他走出医院门口的几个人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美丽妇人,边走边跟她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低声jiāo谈,程铮走在他们旁边,手臂上挽着一个明丽的年轻女子。
司机模样的人将车开了过来,他们几人并没有急于上车,也没有留意到站在角落里的苏韵锦。苏韵锦迟疑了,不知道该走上前去还是悄悄离开,正踌躇间,一个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人快步从医院里面走出来,加入了程铮他们几个人中。
沈居安?一个她绝对意外的人出现在一个绝对意外的场景中,很难用言语形容苏韵锦此刻的惊讶。其实在这两年里,沈居安和苏韵锦还是偶有联系的,不过也仅限于电话里浅淡的问候。所以,这还是毕业后苏韵锦第一次见到他,他没有多大改变,虽然在衣着形象上比学生时期成熟稳重了不少,但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说不清的清雅妥帖,依稀还是苏韵锦记忆中那个在图书馆里沉思的少年模样。
想不到竟然会是沈居安首先看到站在一旁的苏韵锦,他倒没有显出多少惊讶的表qíng,仿佛这样的重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先是遥遥地朝她微笑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去跟程铮说了句话。
这次他们几个人都看向了苏韵锦的方向,程铮几乎是立即甩掉那年轻女子的手,一脸惊喜地几步跑到苏韵锦身边,苏韵锦抿嘴笑了笑,他的jīng神很好,完全不像一个刚出院的病人。
现在医院最不安全了,你还来gān嘛?他故意板着脸说。
苏韵锦含笑道:你没说我倒没想到,也是,那我先走了。说完作势要离开,程铮哪里会肯,移了移身子,挡住她的去路,来了可就不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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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间,其余几人也走到了他们身边,几道目光同时打量着打扮朴素的苏韵锦。那个明媚的年轻女子直接靠近程铮,再次亲热地挽着他的手,微微侧着头,带着点俏皮的表qíng着看程铮和苏韵锦。
程铮触电一样甩开她,一脸气愤地说道:章粤你找死是不是?
那名叫章粤的女子皱眉,哟,小铮铮,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说着又贴了上来,这一次故意挽得很紧,程铮不便用力,一时也摆脱不了,便无奈地说道:章粤你看多了肥皂剧都中毒了,装得太假了。
第十章倾城之恋(2)
话虽这么说,他眼睛还是紧张地看了苏韵锦一眼,见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心里顿时又没了底,便说,你不会连这个都信吧,这只丢脸的八爪鱼是我表姐!苏韵锦还是不语,只是看了看章粤,眼神却渐有深意。
程铮有些急了,就连章粤也看出了qíng况有点不对,吐了吐舌头,偷偷松开了手,包括沈居安在内的其他几人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qíng。
韵锦,你生气了?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她章粤,你给我过来程铮想起了几天以来在电话里察觉出的她的冷淡,不由得有些慌了,害怕自己和她之间好不容易才有的转机又成了泡影。他说着,扯了章粤一把,章粤,你gān的好事,被你害死了。快给我说清楚,快说呀。
苏韵锦看着努力辩白的程铮,忽然释然地笑了,在程铮还没搞清楚她这个笑容的含义前,探身上前以一个拥抱的姿态结束了他所有的语言。
程铮两手垂下,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全身僵硬得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是她的体温证明了这一切的真实xing,他慢慢将手停在半空,然后像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样回应她的拥抱
啧啧,姑妈,爸,你们看见了吧,这是我们家的小霸王吗?还有啊,这两人就当我们是布景似的,以后别只是说我伤风败俗。章粤津津有味地看着,还不忘发表评论。
他搂得太紧,苏韵锦有些喘不过气了,她推了推他,艰难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那个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妇人竟然会是他妈妈!苏韵锦知道自己现在成为了在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不由感到些许窘迫地垂下了头。
他妈妈毫不掩饰自己对苏韵锦的打量,苏韵锦感觉她的眼神将自己全身都巡视了一遍。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普通的衣着在他们这一家人面前是怎样的寒碜,但qiáng烈的自尊心让她qiáng迫自己抬起头来,正视对方的眼光。她等待着对方打量完毕后的结论,没想到他妈妈看了一会,忽然笑着说道:原来你就是苏韵锦,我看了半天,也没觉得你像我们阿铮说的那样是个特冷血的人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程铮qiáng烈不满地打断。
你高三那年暑假、大二那年五一结束后、准备上大三的时候都说过,还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别的。章晋茵好整以暇地说。
怪了,别人问你多少岁你说不记得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qíng你倒记得很清楚。程铮被揭穿后,恼羞成怒。
我儿子的感qíng生活怎么会是无关痛痒的事?章晋茵挑眉说道。
苏韵锦心里想,乍一看还觉得程铮跟他妈妈长得并不像,现在看来,没有什么能让人质疑他们是亲母子,说话口气神态像到了极点。
章粤唯恐天下不乱地笑了出来,还不忘转向身边的中年男子,添油加醋地说道:爸,这就是那个被程铮在照片里抠掉头的可怜女孩,真惨啊,全班那么多人
舅,你带他们走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程铮求助地看着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
章晋萌这个苏韵锦以往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的知名企业家,现在却是爱莫能助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说:说句实话,阿铮,刚才那句话你确实说过,就连我也记得,至于那个抠掉了头的照片,呃,我没看过,不好说。
苏韵锦始终带着笑容,心里慢慢放下了先前的戒备。看得出来,程铮是在一个被众人关爱着的幸福宽容的家庭长大的小孩,也许就是这样的家庭环境,才让他xing格里多了一分不管不顾的孩子气。
韵锦,你好,好久不见了。一直浅笑地看着这一切的沈居安这时对她打了声招呼。
程铮好像这才想起了什么,悄悄凑到苏韵锦耳边说:他现在是我表姐的男朋友。
程铮,你唧唧咕咕说什么,我都还没开口呢。章粤牵住了沈居安的手,对苏韵锦笑道,关系有些混乱是吧,所以我就说,人生就是有了那么多巧合才具有戏剧xing嘛。沈居安看着章粤不语,眼神里有着宠溺。
第十章倾城之恋(3)
果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连角色的变化也那么莫测,曾经她与沈居安牵手走过校园的小道时,何尝想得到这一出。
是呀,居安,好久不见。苏韵锦道。
章晋茵对苏韵锦笑着点头,算是正式打过招呼,我那没出息的傻儿子可是念叨你很久了,我这个做妈的光听他倾诉耳朵都起了几层茧,这样也好,他从小无法无天惯了,该有个人给他点苦头吃吃,不过现在看起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韵锦忙回以笑容。
章晋茵看向儿子,你没事了,我也要回去了。看你,手好像长在人家手上一样知道你不耐烦,说吧,你现在回你舅那边还是回我上次给你买的那套小公寓?
程铮当即表示要回公寓,章晋茵也不勉qiáng,遂让司机送他们返回,自己则上了弟弟的车。
沈居安和章粤是自己开的车,章粤临走前不怀好意地jiāo代程铮:回去后悠着点啊,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表姐。
见程铮虚晃了一下拳头表示警告,她也就笑嘻嘻地跟沈居安离开了。
别说又只是一场误会,即使是误会,这一次我也不会再放手。回到公寓后,程铮还是紧紧地黏住韵锦,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上次她那告别的一吻留给他的隐痛至今还在,狂喜过后一场空的感觉他不想再尝试。现在仿佛他把她的手抓在手心,她便再也不能离开。
看着他这个样子,苏韵锦也不禁动容,便叹了一声:程铮,我究竟好在哪里?值得你这样对我?这是她心里长久以来都不曾明白的问题。
程铮却撇了撇嘴,道:你倒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好。你长得也就一般般,xing格尤其别扭,犟起来简直欠揍,实在让人说不出好在哪里可是,我偏偏爱你。
苏韵锦不禁苦笑。程铮把她的手贴上他的脸颊,喃喃地说:别可怜我,我不要你的同qíng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又后悔了,不,不,要是只有同qíng才能让你愿意在我身边,那就同qíng我吧。
苏韵锦还能做什么?除了紧紧和他依偎。恋人之间往往肢体语言比jiāo谈更能抚慰对方的心。
那就在一起吧,抛开所有的顾虑,即使今后相互折磨,明天的事留给明天去后悔。苏韵锦想,一路闪躲,想不到还是会有今天,正如张爱玲笔下,用整个香港的沦陷来成全了一对白流苏和范柳原,莫非眼前举国上下谈病色变的混乱,也只为了成全她苏韵锦和程铮?别怨她自欺,在哪对恋人心中,自己的感qíng都足以倾城。也别问她何以拒绝了那么多年,所有的防备却在一朝瓦解,她只是决定对自己诚实一次。
相互依偎的时候,时间变得失去意义,苏韵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窗外夜幕已降临,傍晚的时候,程铮打电话叫了楼下的外卖,很简单的快餐,两个人都吃得很香甜。她恍惚间觉察到时间已经不早,但看了看程铮的手表,不过晚上八点钟,过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对,便硬是从程铮身上掏出他的手机,一看时间,不由大怒。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十点零五分。
苏韵锦又惊又气地从他身边站起来,把手机扔回他的身上,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他接过手机,也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下,惊道:呀,怎么那么晚了别这么看着我,真不关我事,手表的时间慢了我也不知道呀。
是吗?苏韵锦拼命压制怒气,可一看到他那张故作无辜的脸就火冒三丈。你这人知不知道轻重,我十点钟后回学校,要是被抓住了,是要被重罚的。
那就gān脆明早上再回去了。他装做惋惜的样子,却掩饰不了眼神里得逞的兴奋。
苏韵锦用手警告地朝他虚指了一下,懒得跟他làng费时间争辩下去,转身就朝门口走去。他这次倒没有阻挠,只是在她打开门后才冷冷地说道:你宁可这个时候回去被罚,也不肯在我这里待一晚上吗?你这么防着我,未免也把我想得太不堪了,我是禽shòu吗?
第十章倾城之恋(4)
苏韵锦迟疑了,程铮继续说道:chuáng给你,我睡沙发,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信不信我随便你。
苏韵锦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重新把门在自己眼前关上,闷闷地旋回客厅,拿起电话打回了宿舍。舍友在那边说:韵锦你这么晚没回来,我们都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系里刚才有人来查房了,我们把你的蚊帐给放了下来,枕头塞进被子里,好歹蒙混过关了。苏韵锦不禁松了口气,再三说了谢谢,只告诉她们自己今晚有事借宿在亲戚家里,明早就会赶回去。
胡乱洗漱一番后,苏韵锦走进了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房间,当着他的面把他关在房门外。刚躺下,就听见他用力的敲门声。
gān嘛?她重新披上外套开门。程铮靠在门框上愤愤然道:我说你这女人就是心太毒,你就这么睡了,被子枕头也不肯给我。
苏韵锦想想,确实也有道理,于是返回房间,打开衣橱翻了半天,没想到由于这房子住人的时间也不是很多,竟没有多余的被子,只有chuáng上现有的一chuáng被子和一张毛毯,枕头倒是有一对。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一个枕头和那张毛毯塞到程铮怀里,贴着他的鼻子就要关门。
喂!程铮不甘心地叫了一声,苏韵锦毫无商量余地地说:你是男人,自然只能要毛毯,被子我得留着。
我是想说,我们还没道晚安呢。
晚安。她飞快地说,见他笑眯眯地盯着她,心里有点明白了,微微红着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脸颊。程铮哪里听她的,飞快地探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晚安。
这家伙!苏韵锦返回chuáng上,心里却有小小的喜悦,睡意也很快地袭来。蒙间,再次听到了追魂一样的敲门声,本想不理会,可他很有耐心地一敲再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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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你烦不烦!她用力地一把拉开房门,程铮顺势掉了进来,脸上怏怏的:真的很冷,不骗你,而且沙发我睡也太窄了,蜷得脚都麻了。
苏韵锦看了看他提着的薄毛毯,chūn天的晚上还是带着微微的寒意,考虑到他是刚出院的病人,而且不久前还感冒发烧了,她言简意赅地说道:换你睡chuáng,我睡沙发。她抢过他手中的毯子,走出了房间。
程铮拖住她:让你一个女的睡沙发,说出去我都不用活了。
苏韵锦转过头,程铮,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gān嘛?
我什么都不想。他不满地说道,用不用这么死板呀,你住在我这里,睡chuáng还是睡沙发有谁知道,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了。chuáng一人一半,你求我都不会动你,在医院折腾了这么久,我都累死了。他说完便自顾跳上chuáng,按熄了chuáng灯,闭眼不看她。
良久,等到他心里都没了底气,才感到身边的chuáng垫微微陷了下去,他没有看她,但也知道她尽管和他躺在一张chuáng上,但身子一定尽量离他远远的。
苏韵锦和衣睡在chuáng上,背对着程铮,听着黑暗里传来他的呼吸声,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动弹,越躺越难受,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到沙发上去,忽然感觉到有双不老实的手趁她不注意,悄悄从衣服的下摆爬上她光luǒ的背。她像被烫到似的立即缩开,用力抽出他的手,厉声道:gān什么?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你。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可怜兮兮的,韵锦,我睡不着,老想着,这是梦吗?你真的就躺在我身边了?你不知道,我见你的第一次是在学校走廊里,那天晚上我就梦见了他不用说下去,苏韵锦也知道那个梦里肯定没有什么健康的内容,幸好他看不到她脸上的烧红,她啐了一口,没有言语。
让我看看你好吗?我不开灯,真的在暗里看看就好,我我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出了下半句话。苏韵锦一愣,明白过来后羞得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可是她毕竟是年轻未经人事,哪里知道这句我不会进去的和我爱你一样,被并称为男人经典的两大谎言。
第十章倾城之恋(5)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他反复摇晃着她的肩膀,像个要糖吃的孩子。她只觉得不知所措,想拒绝他,可又抑不住心里的意乱qíng迷。他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真实的女孩子的身体,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好奇,那就相信他吧,只要不到最后那一步
程铮见她沉默,怎肯放过机会,立刻翻身压住她,便胡乱地吻着,一只手摸索着解她衣服上的扣子。苏韵锦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软软地任他摆布,等到意识回转过来,身上凉凉的,触到的只有他滚烫的肌肤,才知道两人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遮掩阻碍。
程铮在她身上撑起身子,借着窗帘外透进来的微光用眼神膜拜她仿佛泛着柔光的身躯,这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的景象首次真实出现在他面前,美丽得超乎他的想象,他喉咙里发出一身含糊的呻吟,任由自己陷入迷乱之中。
他的手,他的嘴唇都重重落在苏韵锦身上,苏韵锦觉得自己像在海làng的顶峰,一种不熟悉的感觉一波波涌上来,正迷醉间,身下一阵锐痛传来,如被生生凿穿,她惊叫一声,骤然睁开紧闭的眼。
程铮,你骗我!泪水滚滚而下,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他喃着,慌不迭地用手去拭她的泪。
你出来!很痛。她哭着,用力推他。
他边吻着她边说:我也痛,忍忍好不好
程铮其实也一样,何尝经历过这些,只不过靠着本能去做想做的事,她的紧窒和他的紧张都让他手忙脚乱,看到她的疼痛和眼泪更加不知所措,汗水和她的泪水融成一片,可血气方刚的yù望在煎熬着他,最后咬牙一发狠彻底挺身进去,苏韵锦顿时疼得喊不出来,只得用力掐住他。他的动作青涩得完全没有技巧,少年的蛮力更是不知轻重,每一下的动作都是重重撞击着她,折磨着她。
苏韵锦先前只感到疼痛不堪,渐渐地,竟从他的粗鲁中感到了一种被填充的满足,这好像在提醒着她,也许,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过分的敏感和冲动让他们的第一次糙糙收场,苏韵锦任他像个孩子一样趴伏在自己胸前,想狠狠骂他,却无声地用手环住他光滑结实的背。
他在她身上半睡半醒地伏了一阵,又再卷土重来,一整个晚上,一对少年男女探索着分享那陌生隐蔽的激qíng,汗水湿了又gān,最后苏韵锦沉沉睡去之前,只听见他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
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笨蛋,跟我回家(1)
不知道别人的爱qíng是怎么样的,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如坐云霄飞车,时而飙到云端,片刻又坠落谷底。
莫郁华说:好歹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天崩地裂。
程铮出院后,在苏韵锦这边待了两天,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回了学校。他离开后,苏韵锦过了一天才意识到,在两天的耳鬓厮磨里,他们竟然没有想到过要做避孕措施。想到这里不禁害怕了起来,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打死也不好意思到药店去买药,万般无奈,找到了莫郁华,吞吞吐吐地对她说了事qíng的始末。莫郁华二话没说,抓起她就往药店跑。
药是吃了,但毕竟没有赶在最及时的时候,就连莫郁华也不敢说绝对没有了危险。苏韵锦在担心害怕中度过了一个星qíng,直到经期终于如期而至,心中的一颗大石才落了地,暗自庆幸电视里chūn风一度,珠胎暗结的苦命qíng节在现实中出现频率并不太高,可也下定了决心,今后决不能再这么懵懂。
从程铮返回北京的当天起,苏韵锦全宿舍无人不知她有了一个远在北京上学的男朋友,因为他电话之勤,套句舍友小雯的话说,就是接电话都接到残废。以往在宿舍电话最少的苏韵锦经常在chuáng上抱着话机聊到夜深,开始她还有些沉醉在热恋的喜悦中,时间稍长,程铮的黏劲和霸道让她不禁暗暗叫苦。偶尔他打电话到她宿舍找不到人,或者一言不合,就有一顿脾气。
苏韵锦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把所有的生活毫无保留地jiāo付给另一个人。即使是跟沈居安在一起的时候,面对那样一个让自己着迷的男孩子,她依然感觉他们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就像两根平行线,无限趋近却不会相jiāo,这让她觉得安全而妥帖。
程铮就不同,他渴望把所有的qíng绪所有的一切都给苏韵锦,恨不得两个人互为血ròu,同时,他也要求苏韵锦给予他同等的关注,他希望拥有完完全全的她,不留一点间隙,最好连她的梦也是属于他的。
韵锦,你现在在做什么?
韵锦,你在想什么?
韵锦,你去哪了?
韵锦,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韵锦,你为什么不说话?
韵锦,韵锦,韵锦!!!
每天每天,他都不断地在问,带着霸道的执拗和孩子气的不确定感。苏韵锦起初也耐下心来哄着他,渐渐地连哄也没有力气,于是便带着点无奈地沉默,可她越沉默他就越追问。苏韵锦觉得程铮就像一团被猫玩乱的毛线球,缠着她,绕着她,让她觉得暖,也让她喘不过气来。
两人分隔两地,一南一北,距离甚远,只要一有闲暇时间程铮就会往苏韵锦这边跑,时间紧张的时候,他周五过来,星期天就回北京。苏韵锦心疼花费在机票上的钱,不打折的时候,往返一次几乎等同于她一整个学年的生活费,要是妈妈没有嫁给叔叔,她们母女俩不知道要打多少零工才能凑够这笔钱。程铮却始终满不在乎,他自小长在经济宽裕的家庭,钱就是一个符号,可以换回他想要的东西,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让他渴望的事qíng。
大四上学期准备结束前,程铮以方便苏韵锦找工作为由硬塞给她一个手机,苏韵锦想起前一次他也是送她手机,她觉得太过贵重,拒不接受,结果那家伙二话没说,当即翻脸地将手机从十八楼的公寓窗口往下一扔的经历,只得收下。这么一来,更方便他随时随地跟她联系,通常苏韵锦每听到他给她设置的专属于他的铃声响起,都是一阵头痛。苏韵锦怎么也理解不了,旁人看来那么傲气矜持的一个人,为什么一旦爱了,会变得这样的黏人。
这一年的chūn节前,苏韵锦参加了她所在大学当地的大学生双选会,印象中,她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出现在有这么多人的场合,人挤人的双选会现场,她头昏脑涨地被汹涌的人cháo拥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完全看不到方向,稍好一些的单位更是拥挤得苍蝇都飞不进去,在这种qíng况下,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理xing的选择。苏韵锦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投出了几份简历,更不知道究竟有几成被录取的把握,只是在终于走出双选会大门时,呼吸着顿时清新了的空气,深深嘘了口气。
第十一章笨蛋,跟我回家(2)
程铮自然不必忍受苏韵锦这番折腾,他的学校名气大,选择的余地自然也大,更何况他的专业正当热门,在校表现出众,家里颇有背景,要找个好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qíng。只是在就业意向方面他似乎受父亲影响更多些,一心学以致用地往技术岗位跑,反倒对母亲这边从商的事业全无兴趣。他父母甚为开明,也不勉qiáng他,由他去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qíng,只希望他在选择工作地点时能回到父母身旁,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而且,他父亲担任省建筑设计院院长兼党委主记一职,为他安排他想要的岗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qíng。
程铮却明确表示自己不打算回到家乡,他对苏韵锦也是这么说:靠老爸有什么意思,何况回去后要忍受他的唠叨。还不如留在北京自在。韵锦,等你毕业后一过来,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事实上,苏韵锦也不愿回家乡,但她更想留在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南方都市,在这里,她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外地人,很自然地融入到这个城市的脉搏中。她也对程铮表达过这个意思,但程铮只是说:你傻呀,你当然要跟我在一起呀。
当然要在一起。他说得理所当然,可苏韵锦无法想象自己毕业后只身北上去跟他团圆的qíng景。她并非不想念程铮,可对未来的顾虑压倒了她的冲动,她不愿意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因为那里除了程铮之外,她一无所有,假如失去了他,她将无路可退。苏韵锦觉得悲哀,她怎可以在一段感qíng如火如荼时如此思前想后,她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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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苏韵锦想不到的是,自己在双选会当日天女散花般撒出的求职简历竟然部分有了回音,其中甚至包括有一个她心仪的中外合资日化用品公司。她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参加了该公司的初次面试,没料到负责本次招聘的主管人员对她内敛沉静的气质颇为赞赏,由此笔试、复试一路过关斩将。当苏韵锦与该公司签订了就业协议之后,系里负责就业的老师和班上的同学都为她感到幸运,在这个大学生越来越廉价的社会里,能顺利签到这样一个单位是值得庆幸的。苏韵锦自然也高兴,但她更不安,简直不敢想象程铮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作何反应。
横竖躲不过,所以晚上程铮打来电话时,苏韵锦便索xing将已经签了协议的事qíng告诉了他。
你说你签了什么?你再说一次。从程铮的语调里还听不出qíng绪的起伏。
苏韵锦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无奈只得重复了一遍。
他果然大怒,苏韵锦,我发现你做事从来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苏韵锦还想辩解,但程铮已经gān脆地挂断了电话。
苏韵锦连忙回拨他的手机,他哪里肯接,连拨了几次,他索xing关了手机。
苏韵锦知道以他的脾气,现在正在气头上,无论她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心想不如由着他去,或许过了几天,等到他发完了脾气,她再好言几句,事qíng也就过了。可是,两天,三天直到第五天,程铮也没有给她打过半个电话,苏韵锦开始意识到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于是再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他统统不予理会。苏韵锦心里不是没有后悔的,她问自己,如果早知道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还会不会一意孤行地想要留在这座城市?其实她签下就业协议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太多,现在想起来当真也是太糙率了,就像他说的,她竟然完全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又或者,她是故意忽略了这一点,她在赌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在乎他。
当下已经临近chūn节,学校早已放了寒假,之所以还有那么多留校的学生,无非都是些跟她一样在等待就业消息的毕业生。苏韵锦不是个习惯死缠烂打的人,几次联系不上程铮后,她心里虽然沮丧,可是也没再徒劳地打他电话。另一边,妈妈已经打来了几次电话催她回家过年,她并不想回到那个已经不属于她的家,可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留在学校,于是便在大年三十的前两天,收拾行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第十一章笨蛋,跟我回家(3)
chūn运期间的火车上,拥挤程度无须过多形容,韵锦幸好买到的是一张座位票,尽管被铺天盖地的人和行李挤得动弹不得,可是毕竟比那些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的人幸运多了。她所在的车厢里,除了学生外,大多数是南下打工返乡的民工,他们东歪西倒地在列车任意一个角落里或坐或睡,神qíng虽然疲惫,可脸上眼里尽是回家的期盼和喜悦。在外打工不管多辛苦,至少家乡会有在等着他们的人,累了一年,等待的无非就是满载而归的这一天。苏韵锦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有谁会等着她?她承认妈妈还是爱她的,可是妈妈现在更爱另一个家庭,她想起妈妈对她说话时变得跟叔叔一样小心翼翼的口气,更清醒地认识到,妈妈已经不只属于她和爸爸了,她的家已经成为回忆。
这个时候,火车上的苏韵锦忽然发疯一样地想念程铮,想念他蛮不讲理的痴缠,想念他怀里真实的温暖。跟失去他比起来,她的坚持变得薄弱。可他还在生气,苏韵锦想,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总是要回家过年的吧,只要他心里还有她,再恼她也会过去的。有他在,也许适应北京的生活也没有那么难,只是,对已经签了协议的单位违约要负什么责任呢,她会不会因此赔上一大笔钱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去的前一瞬,她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苏韵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硬座车厢晚上是不关灯的,四周的乘客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还是那么热闹。她看了一下刚过去的一个小站的站名,在车上坐了十几个小时,路程总算过半了。像是感应到她的醒来似的,苏韵锦刚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看到那个熟悉的来电,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
你在什么鬼地方?吵得要命。即使隔着电话,苏韵锦也完全可以想象出程铮皱着眉说话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微笑。
我在火车上,你呢?苏韵锦不好意思大声对着手机喊,可是又怕火车的轰隆声把她的声音掩盖了。
火车?程铮无言了一阵,随即似乎也听到了那车上特有的声响,你跑到火车上gān嘛?
我回家。苏韵锦有些底气不足。
哈!程铮在另一边发出夸张的苦笑声,我不知道应该对你这个人说什么好,我好不容易过来了,你倒好,一声不吭地跑回家去了。
我没有一声不吭,是你没有接我的电话。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废话,你不肯去北京,我不过来还能怎么办?难道跟你分开? 虽然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可恶,但苏韵锦却感到一阵暖意透过手机传递了过来。她忽然觉得有很多话要告诉他,可是说出了口只有一句,你等我等我!
火车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停靠在一个大站,苏韵锦想也没想就下了火车,当时是清晨四点半,天还没有亮,这个她从来没有落足过的小城市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列车时刻表显示下一列开往G市的火车在七个小时之后,她等不及了,于是向列车员问了路,独自拖着行李就往汽车站跑。
陌生的城市,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低头赶路的苏韵锦忘记了孤身行走的害怕和清晨的寒意,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好见到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直到如愿地坐上这个城市五点半钟开往G市的第一趟卧铺车,她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才意识到自己的疯狂。
脏乱不堪的卧铺车抵达G市汽车站时,已经是除夕前一天的傍晚时分,苏韵锦随着人群跌跌撞撞地挤出汽车站门口,毫不意外地在一片混乱中一眼认出了他。这一刻她忽然感到全身绷得紧紧的神经完全松懈了下来,疲惫得再也挪不动步伐,只绽开了一个笑容。程铮果然也看见了她,却也不急于朝她走来,又气又好笑地打量着她。两人在数米开外隔着川流不息的人cháo相视而笑。
最后是程铮遥遥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周围很吵,可她听懂了他的话。
第十一章笨蛋,跟我回家(4)
他说:笨蛋,跟我回家。
那是苏韵锦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外地过年,身边只有程铮。她那边还好,电话里她只说还要留在学校继续找工作,妈妈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程铮,他是家里的宝贝儿子,居然没有在父母身边过chūn节,也没有到他舅舅家去,苏韵锦很意外程父程母竟然会默许他这种做法。
同意才怪。程铮如是说道,一个星期前我跟老爸老妈说不留北京了,也不回家,要来G市工作,叫他们作好思想准备,我妈还嘀咕了好一阵,说我有了女朋友忘了娘。后来又跟她说今年不陪他们过年了,我妈恨不得把我塞回肚子里边去。
那怎么办呀?苏韵锦笑着,可也略带忧虑。
程铮得意地笑道:我跟老妈说,你要是答应我,你就多了个儿媳妇,要是不答应,连儿子都没了。我妈这才没辙。
苏韵锦顿时无言。
至于我舅那边,我舅妈前几年移民了,我舅跟章粤肯定是去她那边过年的。程铮补充道。
虽是两个人的新年,但他俩也过得像模像样,除了在小公寓里耳鬓厮磨之外,两人也走街串巷地采买了一批年货。程铮拖着她满大街地乱逛,苏韵锦这才意识到这个城市他竟然比她熟悉多了,敢qíng当初赖着她和沈居安陪他四处走走,只不过是无赖地找个借口罢了。
除夕之夜,程铮把公寓里外贴满了福字,苏韵锦亲自下厨给两人做了一顿年夜饭,味道居然不错,程铮吃得津津有味,中国人的传统节日,讲的是热闹团圆,他们只有彼此,倒也不觉得孤清。十二点时新年钟声响起,城市指定地点礼花轰鸣,程铮抓着苏韵锦的手跑到阳台去看,无奈隔着林立的高楼,只能看到远处隐约的火光,他孩子气地惋惜得直跺脚,就在那边,就在那边,唉,怎么看不到?苏韵锦回握他的手,含笑看他指点的方向,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这晚无须烟火点缀,有他在身边已经璀璨过一切。
如果时光别走,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直到很多年以后苏韵锦回想这一幕,心里仍然回甜。可是她知道,人不该太贪婪,所以在后面的日子里,不管有多难,她想起这个看不见烟火的晚上,都始终觉得太过美丽。
第十二章相爱容易相处难(1)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如同流水一般过去,苏韵锦身边的同学中没工作的自然继续寻寻觅觅,找到工作的就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吃了就睡,醒了就三三两两地打牌,有些索xing直接到签约单位上班实习。虽说学校照常安排了一个学期的课程,可是每堂课的教室都是门可罗雀,就连最后的毕业论文答辩,指导老师也是对已经找到工作的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差得太离谱都大手一挥放过了。相对而言,程铮的这半年就比她要忙碌得多,他在课业上向来认真,毕业设计哪里肯敷衍了事,直到六月中旬才把学校那边所有的事qíng处理完毕,在这期间他顺利地签下了位于G市的一个建筑设计院,该设计院创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隶属于某大型国有建筑企业,是西南区域最有实力的建筑设计院,也是国内最具知名度的六个大区综合xing建筑设计院之一。程铮在没有依靠父母的qíng况下能被这样的单位录用实属不易,可苏韵锦心里明白,说是不需要家里施力,可凭着该设计院院长与程铮父亲大学校友的qíng意,他在单位里自然要比旁人顺水顺风得多。
两人就这样结束了四年的大学时光,在程铮的小公寓里一起过起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程铮父母本打算给他换一套面积大一些的房子,可是一方面苏韵锦主张够住就好,另一方面原来的小公寓地处这城市huáng金地带的繁华商业区,距离两人的上班地点都不远,所以换房的事也就不了了之,程铮的舅舅章晋萌也体谅年轻人不喜约束的心理,便也没有执意要求他搬到自己家去,放任他在外边逍遥自在。
最初的时光甜蜜如童话,早晨两人吃过早餐一同出门等车上班,下午下班后相约一起买菜回家,苏韵锦有一手好厨艺,将程铮的味觉纵得越来越挑剔,晚饭后两人或是一起到附近看场电影,或是牵着手四处晃悠,有时也依偎在家看电视,然后分享一个缱绻的晚上,那时不只程铮感到无比满足,就连苏韵锦也相信,灰姑娘真的可以遇上王子,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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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两人虽然纠缠多年,相恋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如今朝夕相处,新鲜感褪去后,许多以前没有发觉或是故意忽略的问题渐渐浮了出来。
首先一点,程铮好动,他虽然在学习、工作这些正事上颇沉得下心,但是其余的时间并不喜欢待在家里或太安静的环境中,尤其设计院的工作终日面对各种图纸,jīng神紧绷,下了班之后他更愿意跟着一班同事朋友到运动场所健身、打球,或享受这城市著名的夜生活。
苏韵锦恰恰相反,她喜静,下班回家之后能不出门则不出门,平时做做家务,听听音乐,最大的爱好就是在网上下围棋,很少呼朋引伴,只是偶尔会跟莫郁华或大学的几个舍友聚聚,甚至连大多数女人喜欢的逛街购物都不是十分热衷。好几次在程铮的生拉硬拽之下,苏韵锦跟着他到各种KTV、酒吧玩过几次,往往坐了一会便吃不消那些地方的拥挤嘈杂,又不忍拂了程铮的兴致中途打道回府,一晚上熬下来如同受罪。如此三番两次,程铮也不再为难她,偏又喜欢黏着她不放,起初还尽可能地减少活动下班回家陪她,电视看厌了,话也说腻了,于是每每是苏韵锦坐在电脑前对着棋盘冥思苦想,如同老僧入定,程铮陪坐一旁,她又不许他指手画脚,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能定得下来。
一来二往,两人索xing各为其事,互不勉qiáng,该gān嘛gān嘛,反倒都乐得轻松。好在程铮虽然爱玩,但极有分寸,他在单位里从不张扬自己的家世,不过明眼人都能从他举止谈吐中看得出来他家境不俗,加之外形气质皆出众,不刻意招惹他时xing格也算好相处,因此在同事朋友圈里相当受欢迎,各种场合中瞩意他的女孩也不在少数。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态度明朗,玩得再疯也不越雷池一步,并且大大方方一再表明自己乃是有主之人,旁人尽管对他甚少现身的神秘同居女友的存在持怀疑态度,但见他明确坚持,也均默认他的原则。
第十二章相爱容易相处难(2)
程铮在外时,苏韵锦绝少打电话催他返家,反倒是他倦鸟知巢,见时间不早便及时脱身回家。其实不是没有遗憾的,有时看着同样有老婆或者女友的朋友、同事被家里的电话催得发疯,他心里甚至会生出几分羡慕,他隐隐中期待着她能表现出离不开他的姿态,可不管他回来多晚,她都只给他亮一盏夜灯,或者先睡,或者做别的事qíng,从未苛责于他。
除了xing格上的截然不同外,家务事也成了一个问题。程铮是含着金匙出生的人,自幼家人亲朋无不把他捧在手心,自然是十指不沾阳chūn水,在家里时各类杂事都丢给老保姆,就连在北京念大学的四年里,父母心疼他独自在外,也在学校附近给他买了套房子,一概生活上的琐事都有钟点工打理,饶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自幼带大他的老保姆都要不放心地上京照顾他一阵。现在跟苏韵锦生活在一起,当然不愿意有闲杂人等叨扰,所以一切琐碎家事统统都落在了苏韵锦身上,他竟是连一双袜子、一双碗筷也不肯亲自动手洗的,更别提日常的做饭打扫了。
苏韵锦家境自然远不如他,可从小在家里,尤其父亲在世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甚少像现在这样里里外外地cao持,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先是受不了程铮在家务事上的白痴,兼之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比他得心应手,便顺理成章地揽下了所有的事qíng,天长日久,难免感到有些疲惫,尤其是偶尔下班得比较晚,回到家往往看见他大少爷似的窝在电脑前打游戏,或者gān脆在单位赖到比她回来的时间还晚,一见到她就抱怨肚子饿,她弯着腰拖地累到直不起身来,可他在一旁玩游戏,就连抬抬腿都觉得烦,每到这个时候,苏韵锦总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她不介意多做一点,但很介意他理所当然的大少爷态度。这个家是两个人的,她和他是平等的,白天跟他一样工作八小时,凭什么回到家非得伺候他不可?
她也试过赌气自己也什么都不gān,饭也不给他做,衣服也不给他洗,房间也不收拾,看他怎么办。谁知他硬是看着屋内乱成一团也视而不见,沙发上堆满了东西拨开就座,衣服累积到再也没有替换了便扔给物业附属的洗衣房,内衣裤索xing就穿过一次就扔,没饭吃就更简单了,楼下附近多的是餐厅酒楼,一个电话外卖就可以送到家。最后往往是苏韵锦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败下阵来,继续做他的免费女佣,末了还要被他奚落几句。
有时程铮也心疼她,说过要请钟点工的话,苏韵锦始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何况她深知他的脾气,虽然自己不喜欢动手,但在生活的细节上要求甚高,诸如日常洗涤用品都有偏好,衬衣稍有些褶皱即坚决不肯出门,钟点工如何一一照顾得来。幸而她工作的所在部门是公司的一个客户服务部,平时工作大多只是接接客户咨询、投诉电话,总的来说还算清闲,只要不跟程铮的臭脾气计较,公司、家里都还算能应付得过来,只是两人间摩擦难免。
苏韵锦总说:程铮,洗双袜子就这么难?
程铮老是满不在乎地回答:既然不难,你就别为了这件事老跟我过不去。
本来年轻男女之间,既然生活在一起,由于xing格和习惯上的差异导致小的口角是很正常的事qíng,偏偏程铮是个火bào脾气,越是在亲密的人面前,他的任xing和孩子气就越表露无遗,苏韵锦却是外柔内刚的xing子,当真是绵里藏针的一个人,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认定的事qíng很少退让,即使有时无奈忍他一时,但积在心里久了,不满就容易以更极端的形式爆发。两人各不相让,一路走来大小战争不断,只因年少qíng浓,多少的争端和分歧通常都化解在肢体的热烈纠缠中。古话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概便是如此。
次年chūn节前夕,沈居安和章粤的婚讯传来,章粤兴高采烈地将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了程铮,说都是自家人,请帖就不发了,让他和苏韵锦两个到时主动前来,还少不得要他们帮忙打点的。比起在国外多年的章粤,沈居安则要固守礼节得多,给苏韵锦的请帖他是亲自送到了她手中。
第十二章相爱容易相处难(3)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休时间,难得的阳光灿烂,苏韵锦和沈居安约在她公司附近的一个小餐厅里,看着他放在桌上缓缓朝她推过来的jīng致请帖,苏韵锦说道:其实章粤已经打过电话过来,我们都知道了。
沈居安道:章粤说是章粤的事,我现在是以我的名义邀请你,你知道的,我的亲友并不多。
苏韵锦抿嘴一笑:现在说恭喜会不会显得很虚伪。
沈居安了然地说:我应不应该再表现得尴尬一点,才更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
苏韵锦再次失笑:收到旧男友的结婚喜帖,怎么也要感叹一下。
确实世界上的很多事qíng都很玄妙。他的声音温润一如当初。
不管怎么样都要说声恭喜,真的,居安,祝你和章粤幸福。苏韵锦再抬起头时,脸上是坦然的祝福。
谢谢。沈居安淡淡一笑,轻轻转动着自己面前的一杯冰水。
苏韵锦翻看着印上了章粤和沈居安两人结婚照的喜帖,粉色的jīng良卡纸,设计简约大方,又不失品位,看得出用了心思。
是章粤设计的吧,她的眼光一向很好。你真幸运,章粤是很难得的好女孩。苏韵锦说这话是真心的,章粤虽然是富家千金,但xing格率真豁达,是再jīng灵剔透不过的一个女子,谁拥有了她都该是庆幸的。
你说得对,她真的很好。沈居安仍是专注看着他的一杯冰水,这样的天气,饮料点一杯冰水的人着实不多。其实就算她没有那么好也没关系。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苏韵锦眼里闪过刹那的惊愕。
沈居安笑笑说:我娶的是一个叫做章粤人,她有这样的一个姓氏,这样的一个父亲,就足够了,其余的都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苏韵锦忽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挤不出笑容,沈居安还是以前清俊儒雅的样子,这样一个温和如煦日chūn风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比冰水更冷。我有个好朋友喜欢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是谓幸福。你的选择我不予评论,可是,你不该伤害她。
没有人应该受到伤害。他慢慢地喝了口水,像完全感觉不到寒意,相信我,以前我就说过,我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章粤也是。我给了她一个她想要的男人和她期待的一份感qíng,她给我一直渴望拥有的成就,这对于我们两人而言,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苏韵锦没有与他争论,她看着他,忽然想起了红楼中的一句话:任是无qíng也动人。谁能拒绝这样的男子温柔一笑,这时她觉得程铮的孩子气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暗里叹了口气。
别误会,韵锦,我并不想挽回什么。我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跟你说话很舒服,从某种方面来说我们很像,这可能也是我一直受你吸引的原因。
苏韵锦用手轻轻碰触身旁玻璃窗上的光影,良久方回答道:你错了,居安,我们并不像。
是吗?他笑得意味深长。
当晚苏韵锦回到家中,看程铮的眼神也不禁柔qíng了许多,两人自是更加甜蜜,激qíng过后,苏韵锦在程铮怀里渐yù昏昏睡去,忽然觉得耳边一阵凉意,不禁用手一摸,竟然是副耳环。
她半靠在chuáng头,摘下来细看,原来是前一阵两人逛商场时经过首饰柜台,她无意间看到这对耳环,摆在不是很显眼的地方,坠子是小而淡的一点蓝色。当时程铮见她喜欢,忙不迭让柜台服务员拿了出来,这耳环是铂金上镶嵌了一小颗水滴状的海蓝宝,看起来甚是雅致。海蓝宝原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这对耳环上镶嵌的那两颗纯度极高,幽蓝如人鱼眼泪,加上做工jīng致,又出自名家之手,所以苏韵锦看了一下标牌上的价钱,连忙放了下来,程铮却坚持要买下,他一直想送她首饰,无奈她对这些东西兴致不高,难得她喜欢,他怎会错过。
第十二章相爱容易相处难(4)
苏韵锦见他固执,便用了缓兵之计,只说道:要买可以,只准用你的薪水,不准用家里的钱。再说,我又没耳dòng,这耳环买了也戴不了。当时他只得罢了。苏韵锦以为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忘了这事,谁知道这家伙当真老老实实地存了几个月的薪水,还特意向厂商定做了一副夹式的。
苏韵锦心中感动,将耳环重新小心戴上,两颗小小的蓝色坠子在她耳际轻晃,跟她的清淡恬静说不出的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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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许你丢下它。程铮把头埋在她胸前说道。
苏韵锦轻抚他的头发,听着他继续说道:更不准你丢下我。
第十三章爱让我们如履薄冰(1)
chūn节将至,苏韵锦和程铮都一样有七天的假期。前一年的chūn节两人都没有回家过年,程铮这边还好,他父母偶尔都会抽时间或借着公差的理由飞过来看看他,苏韵锦却是整整一年多没有见到妈妈了。对于妈妈,她有着一种复杂的心态,一方面挂念着,一方面却逃避着。今年节前妈妈早早打来了电话,让她非回去不可,更重要的是,听妈妈早些时候电话里透露,叔叔的服装厂由于同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加上经营不善,这一两年来竟亏损了不少,无奈之下,今年将整个厂折价卖了出去,好歹才偿清了外债,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靠着叔叔前几年的一些家底,虽不至于生活窘迫,但坐吃山空,日子是大不如前了。苏韵锦跟叔叔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十分亲厚,但当年叔叔供她上大学的恩qíng她点滴都记在心里,更何况还有妈妈这层关系在里边,于qíng于理,她都应该回家照看一下。
除夕前一天,苏韵锦跟程铮一起飞回家乡的省城,刚出机场,早有程铮的父母和司机在外等候,他父母苦留苏韵锦跟他们回家住几日,可苏韵锦回家心切,而且念及自己和程铮并未结婚,chūn节关口哪好到别人家去,于是婉拒了。程铮一家挽留不住,只得遣车将她送回县城,程铮也是亲自送她到了家才返回。
妈妈虽然早知苏韵锦今日会回家,可一见到女儿,还是免不了悲喜jiāo集。苏韵锦心里何尝没有感叹,一年多不见,妈妈竟然憔悴了那么多,显然可见许多困境都是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就连叔叔脸上也不见了原先飞扬的神采。
叔叔家的妹妹年纪还小,话也不多,人却很乖巧,见了苏韵锦直叫姐姐,苏韵锦自小孤独,听到这一声姐姐,竟然一时感叹得说不出是何滋味,只不过她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妹妹微笑。
饭后,苏韵锦和妈妈把碗筷收拾妥当,母女二人便在妈妈的房间里谈心。她将随身带回来的一张存折塞到妈妈手里,说这是做女儿的一点孝心,妈妈推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其实苏韵锦工作了大半年,积蓄也并不是很多,只不过她所在的城市毕竟经济比内地城市发达,而她的收入也算中等,平日里跟程铮在一起,首先房租这一项大的支出便可省去了,尽管平时生活中她不肯让程铮一概包揽开支,坚持付了水电杂费,可毕竟有他在身边,比独自一人在外闯dàng要好过许多,她不知道给妈妈的这点钱算不算杯水车薪,但毕竟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
妈妈说,其实家里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叔叔在家赋闲了一段时间,最近靠着朋友的引荐,聘上了省城里一个服装厂的主管,年后便要上任,虽说是替人打工,可将去的这个服装厂的规模自是比他以前那个私营小厂大上许多,待遇也颇佳,这份工作,说是雪中送炭也不足为过。
这样就好,全靠叔叔还是有本事的人。苏韵锦的一颗心放下了许多。
他纵有本事,不过也靠幸运。妈妈叹了口气。
苏韵锦不提此事,只转弯抹角地问妈妈,叔叔待她可好。妈妈只是微红了脸说,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堪着妈妈的神qíng,苏韵锦知道了,妈妈是找到了可以付托余生的人。为人子女,除了高兴,还能做什么?她身边也有了程铮的陪伴,如果爸爸在天有灵,看见最珍爱的妻女都有了归宿,也当安息了。
心事既了,苏韵锦顿觉释然了许多,除夕夜的年夜饭上,一家四人总算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苏韵锦甚至跟叔叔也碰了几杯,跟妹妹也有说有笑的,饭后她只觉得双颊发热,可心里难得的澄明安详,正想给程铮打个电话,他已经早一步给她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程铮直嚷着想她,竟是一天也离不得的样子,又说他想让双方父母见上一面,也当做将两人的关系正式明朗化了。苏韵锦犹豫了一下,总觉得太过仓促,可酒意一上来,醺醺然之下经不起程铮软磨硬泡,也就答应了。
第十三章爱让我们如履薄冰(2)
她只是顺口应承,没想到程铮动作如此迅速,第二天一早,他便打她手机说,他爸妈现在便有时间,问苏韵锦想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哪里。苏韵锦哭笑不得,今天正是大年初一,哪有这个时候双方父母见面的道理,再三讲道理,他才勉qiáng同意再推一天,并且说明他爸妈愿意迁就苏韵锦家里这边,在他们县城上不拘找个什么地方聚一下。
结束电话之后,苏韵锦只得将这件事跟妈妈和叔叔说了,谁知他们一听之下竟如临大敌般,直说怎么可以委屈未来的亲家到他们的小地方来,当然要他们全家亲自到省城去才不失礼。苏韵锦也由了他们去,当晚便将妈妈和叔叔的意愿转告了程铮那边,程铮一家都表示尊重他们的意愿,于是便定了省城里相熟的酒楼,末了,程铮父亲还亲自打电话来正式表达了对苏韵锦一家的邀请,事qíng便如此定了下来。
苏韵锦着实没有想到她原本想象的一场简单会面竟会变得这么郑重其事,然事已至此,已是骑虎难下,只得顺其自然。
初二清晨,妈妈和叔叔早早便起来收拾妥当,再把苏韵锦和妹妹催了起来,苏韵锦看见妈妈竟然穿上她的衣箱里最隆重的衣服,叔叔身上俨然是跟妈妈结婚喜宴上的西装,她觉得好笑之余,心里是感动的,不管是贫还是富,天下为人父母者的心都是一样的。一家人紧张地张罗了一番终于出了门,上车前妹妹还因为没有记住大人教的见到程铮父母时要说的吉利话而被叔叔斥责了几句,苏韵锦忙劝住了。待到买好了作为见面礼的土特产,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客车抵达省城时已临近中午,苏韵锦没让程铮过来接他们,在车站附近拦了辆的士就往约好的酒楼赶去。
车子停在了程铮家定好的酒楼前,下车后苏韵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建筑,工作之后的她也见过一些世面,眼前这地方从门口望去虽不显富丽,但大厅恢弘大气,虽地处市区中心却闹中取静,四周车辆也寥寥无几,显然不是一般对外的酒楼,而是类似于私人会所之流的地方。
程铮已迎出门口,见了苏韵锦父母便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妈妈和叔叔忙不迭地回礼,见程铮要替他们提手中的东西,哪里好意思让他代劳。苏韵锦只笑着说:叔叔,让年轻人拿着吧,这是应该的。程铮忙笑嘻嘻抢过,跟着大堂经理模样的人将苏韵锦一家引至二楼的一个包厢前。
侍者推门的刹那,妈妈犹暗暗问了苏韵锦一句:女儿,妈妈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吧?苏韵锦没有说话,悄悄地用力一握妈妈的手。
进去后,程铮父母早已站立离席等候,双方寒暄了一阵才各自入座。入座过程中,叔叔硬是要程铮先坐自己才肯坐下,苏韵锦在旁,程铮哪敢造次,只得一再退让,直到他父亲开口亲自请叔叔先坐下,这才罢了。苏韵锦心中有些不解,只当叔叔是谦逊过分,也不说什么。
闲聊间,服务员悄无声息地将菜流水一般端了上来。程铮的父亲程彦生和母亲章晋茵都是家常打扮,并不显山露水,只是言谈举止间男的儒雅,女的端秀,自是另有一番气度,两人一如寻常家长,与极有可能成为亲家的两个同龄人闲话家常。程彦生虽和蔼但话不多,一副学者的书卷气,章晋茵忙着招呼,礼节周到,反是苏韵锦妈妈和叔叔显得太过局促。
菜上齐后,他夫妇二人举了面前的小酒杯,说道:这里的菜虽不算好,但难得地方清净,很适合亲友聚会,还请不要见外,先gān了这杯,庆贺在这新年时候,我们两家人初次正式会面。
于是几人都举了杯,除了还在读书的妹妹外,其余的人都将酒gān尽了。苏韵锦和程铮喝完杯中酒,两人暗里相视一笑。还没坐下,叔叔忙拿过酒壶,给他身边的程彦生添了一杯酒。程彦生欠身致谢,叔叔又给章晋茵倒酒,章晋茵忙招手唤来了服务员,连说:您太客气了。
叔叔举杯道:哪里是我客气,程院长、章总,千言万语说不完我对您两位的谢意,我们也不会说话,只能用这杯酒感谢你们的关照。
第十三章爱让我们如履薄冰(3)
苏韵锦的筷子悬在半空,只疑惑地看着叔叔和章晋茵夫妇。章晋茵轻咳一声,脸上笑意如常: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见外,程铮,招呼你伯父伯母吃菜。程铮瞄了苏韵锦一眼,忙让服务员给苏韵锦妈妈和叔叔添了碗汤,再用自己的筷子给苏韵锦夹了夹菜。
苏韵锦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程彦生已将话题扯开,双方只聊些家常,气氛还算融洽。席间章晋茵问到苏韵锦妈妈身体可好,苏韵锦妈妈说道:还算好,多谢记挂,若不是我前段时间身体弱一些,老张早就可以去厂里报到了。
程铮忙抢了一句:还是身体最重要。
叔叔却对着章晋茵道:不过您放心,章总,一过完年我就会跟李经理报到,服装厂这一块的业务我熟,您jiāo给我就
叔叔,你吃吃看这个,味道不错。苏韵锦给叔叔夹菜,打断了他的话。
她明白了,叔叔和妈妈的郑重其事、谦卑小心从何而来,是她太蠢,早该想到天底下哪有那么顺利的事qíng,这边叔叔刚失业,那边这么好的一份工作就找上门来,原来如此。
说话间,章晋茵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不慎滑落在地,还没等服务员反应过来,叔叔已经抢先一步将外套拾起,小心地掸去看不见的灰尘,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处,那张老实憨厚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苏韵锦垂下了眼帘,这感觉多熟悉。她几乎就要忘了五年前那一幕,孟雪手中沉甸甸的捐款信封,跟章晋茵的外套一样,红得让她眩晕。那么多年了,原来什么都没改变。
苏韵锦抬起头来,发现程铮担忧的眼神,他们都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可她有什么权利不高兴,包括程铮父母在内,他们都是好心,因为程铮爱她,所以他们才帮助她的家庭,而事实上叔叔和妈妈的确需要这份工作。
她回应程铮一个笑容,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口菜,鲍汁猴头菇她没有吃过,味道怎么会如此苦涩?她忍耐着细细咀嚼,硬是咽了下去,然后微笑如常。
席毕,章晋茵夫妇挽留苏韵锦一家在省城玩上几日,苏韵锦和妈妈都说家里还有亲戚要探望,他们也不勉qiáng。
程铮把苏韵锦拉到一旁说道,亲戚就让你妈妈他们走就行了,你留下来吧。苏韵锦笑道,天天两个人待着你也不烦。他便贼笑着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韵锦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边几个大人看着他们小两口的模样,皆是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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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夜车回到县城的家里,刚换了鞋子,妹妹忽然问了一句,今天我们去见的究竟是姐姐男朋友的家人,还是爸爸的老板?
苏韵锦愣了一下,立刻听到叔叔责骂妹妹,小孩子不懂事,那么多嘴gān什么?
妹妹觉得委屈,顶撞了几句,叔叔的手便扬了起来,苏韵锦连忙拉开,叔叔别生气,都说了小孩子不懂事,何苦还要计较,况且妹妹也没说错。
她把妹妹推进房里,看到妈妈表qíng复杂地看着她。
韵锦,叔叔没本事,我们也没想瞒着你,可是现在家里这个状况,你妈身体不好
苏韵锦脱下外套,掸着上面看不见的灰尘,既然是一家人,说这些话gān什么,叔叔,你们今天也累了,收拾一下,早点休息。
她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妈妈的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摆。
韵锦
苏韵锦看着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莞尔一笑,妈妈,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坏事,纵使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可叔叔要没本事,程铮家也不会帮这个忙。
要不是家里实在困难,我和你叔叔都不愿意让你难做,你是我女儿,我总盼望你过得比我好,看样子,程家的男孩对你不错,他父母也是好人。
苏韵锦轻拍妈妈的手背,叔叔工作顺利,你们平安,就是对我好了。
睡前,苏韵锦收到程铮发来的短信:我让妈妈帮你叔叔,只是想让你高兴。苏韵锦把手机放在胸口,很久才给他回复:我还没有那么不识好歹,我明白,谢谢你。她没有资格让爱她的人如履薄冰。
第十三章爱让我们如履薄冰(4)
chūn节假期过去,苏韵锦和程铮一起回到G市。生活就是一天一天的重复,苏韵锦也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叔叔工作的事qíng,她不愿意让这件事打乱她和程铮正常的生活,只希望叔叔那边凡事顺利,在新工厂里尽心尽力,也就不辜负程铮和他父母的好意。
沈居安和章粤的婚礼就在chūn节后的第二个周末举行。由于章粤在国外多年,受西方习俗熏陶颇深,而且她母亲是虔诚的基督徒,所以婚礼基本采取西式。整个仪式的过程并没有像苏韵锦先前想象的那样极尽铺张奢华,而是在一片庄重低调的氛围中进行,受邀请而来的也只是亲友和少部分往来密切的生意上的朋友,记者和慕名而来的好事者都被礼貌地拒之门外。婚礼的地点安排在章家名下一间酒店的糙坪上,仪式过后便是轻松随意的自助餐会。
苏韵锦自己从侍者手中拿了杯饮料,坐在一丛矮树后的长凳上静静享受阳光。程铮先前还陪在她身边,替她一一引见他的亲友。渐渐的,遇到越来越多的熟人,其中多是些他和章粤自小的朋友玩伴,都是与他们家境相似的世家子弟,多年未见聚在一起,有说不尽的笑话,苏韵锦cha不上话,也不想打断他,推说想到处走走,一个人也落得清净。
她抿了口饮料,深深呼吸了一口糙地特有的芬芳,看着周围华服丽影,如果没有程铮,这是她完全不能想象的世界,习惯了他平时在身边倒不觉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他,站在一堆与他相仿年纪的少年俊彦中,他依然称得上木秀于林。他和章粤在那帮人中谈笑自如,眉飞色舞,那才是他们的世界。
而章粤紧紧挽着的沈居安话却不多,他始终保持着和煦的微笑陪伴着新婚的妻子,做工jīng良的正装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整个人丰神似玉。苏韵锦觉得沈居安越来越像一尊玉做的雕像,看上去温润迷人,其实却冰冷坚硬,如果你了解他,就会发现就连他的笑容都是疏离的而且,他现在并不专心。
这个发现让苏韵锦觉得相当值得玩味,在场的人中,除了章粤外,她是最了解沈居安的人,他很有自制力,把自己藏得很深,也能把qíng绪控制得很好,但现在尽管他极力掩饰,眼里的焦虑和不安却瞒不过苏韵锦。只是苏韵锦不是个多事的人,沈居安现在已走出了她的生活,她也无意探知别人的隐秘。
她在一旁看着沈居安陪伴章粤良久,最后不知对章粤说了个什么理由,然后跟其余的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走开了去,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场地四处漫步,但留心之下竟是在地上细细搜索着什么东西,只是好像始终找寻不到,眼里的焦灼便越来越盛,不知不觉朝苏韵锦的方向走来。
找到了吗?苏韵锦见他走近,也不便刻意隐在暗处,索xing出声询问。
韵锦?他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面色如常,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笑得从容。
丢了很重要的东西?苏韵锦没有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
沈居安没有回答,眼神慢慢冷却,犀利如刀,苏韵锦不动声色。半晌 ,他笑了一声,神色却只剩颓然:对,很重要的东西。我丢了我的戒指。
苏韵锦愕然,戒指?不是在你手上吗?她看着他无名指上璀璨的钻戒。
沈居安扬起手指,微微嘲弄地看着手上那个戒指,切割完美的钻石在阳光下绽放着异样的光彩,不,不是这个。是一个很普通的金戒指,我把它弄丢了。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的凄惶和无助是苏韵锦完全陌生的,那种失去挚爱宝贝的伤痛,即使是一个心机再深的人也装不出来。
需要我帮你吗?苏韵锦问道。
沈居安正待说话,却听见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居安,你在这里gān什么?哎,韵锦,你也在?程铮刚才还到处找你呢。章粤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
嗨,章粤。苏韵锦连忙笑着打招呼。
说什么有趣的呢?到处也找不到你?章粤微嗔地看着丈夫,脸上说不出的俏皮娇艳。
第十三章爱让我们如履薄冰(5)
噢,我弄丢了一样东西,正好居安走过来,就寻思着帮我找。苏韵锦急中生智地说。
丢了什么?章粤露出着急的神qíng。
一个戒指。苏韵锦顺着她的话说道。没想到章粤露出一副怎么不早说的表qíng,低头从宴会手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光面金戒指,是这个吗?刚才服务员拾到jiāo给我的,我正想问问是哪个来宾弄丢的。
苏韵锦飞快地扫了沈居安一眼,从他的神色里她猜到了必定是这个戒指无疑了,便忙着接过,连连向章粤致谢。章粤挥挥手,这有什么好谢的,傻瓜。不过如果是重要的东西,就别把它再弄丢了,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的。对了,韵锦,我跟居安要去前面跟几个伯父打声招呼,你一起过去吗?
苏韵锦当然笑着摇头,章粤和沈居安刚走,她才看到原来程铮也是跟着章粤一起过来的,恰巧在不远处遇到一个朋友,留下聊了几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他们这边的谈话。他告别朋友,走到她身边,痞痞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掌:得了什么好东西,我看看?苏韵锦没好气地把戒指在他面前虚晃了一下:看见了没有?
这不是章粤刚才拿着的嘛,为什么到你手上去了?
章粤只是捡到而已。苏韵锦淡淡地说。
程铮露出狐疑的表qíng:戒指是你的?韵锦笑着拍拍他的头:多事,反正不是你的。
程铮跳了起来:男人的头是随便拍的吗?我又不是小狗。
苏韵锦庆幸他没有继续追问,其实她可以顺口承认戒指是自己的,随便说是妈妈给的也好,这样都比较说得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骗他。
第十四章爱的重量太沉(1)
一个chūn天相安无事地过去,程铮的生日在八月初,早在他生日到来的前十几日,他已经反复地提醒苏韵锦不要忘记。苏韵锦一直在思量送他什么好,他却一直qiáng调用钱买得到的东西他通通不要。而程铮的父亲程彦生虽然一直不主张在物质上宠坏了儿子,但儿子二十三岁生日,他还是与妻子章晋茵一起送了儿子一份大礼,还说要给儿子一份惊喜。
为保证生日当天能与苏韵锦过足两人世界,程铮与同事、朋友间的庆生活动提前几天就开始了。这晚苏韵锦独自一人在家,一局棋下至一半,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居然是叔叔用手机打来的。这些年来,叔叔很少亲自跟她对话,有什么事通常都是妈妈转达,这一次苏韵锦隐隐预感到有事qíng要发生了。
可能世界上的事qíng就是这样,你越害怕什么事,什么事就越容易降临。叔叔的话才说到一半,苏韵锦的心已结了层霜。原来妈妈长期以来身体不好,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妇科病,没想到两个月前实在熬不住,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竟然是中期的宫颈癌,当下吓得叔叔全没了主意,马上让她住进了医院。手术和治疗需一大笔费用,妈妈没有医疗保险,叔叔也早比不得当初,为了解燃眉之急,无奈之下他私自挪用了刚担任主管的服装厂的一笔公款,这原也是权衡之计,按照他的想法,年终清账时想办法填上便是。靠着这笔钱换来的及时救治,妈妈的病总算是稳住了,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八月份整个企业上下开展了一次清产核资活动,眼看就要查到他所在的厂,可一时之间到哪里找钱填补这个缺口?如果在清产核资过程中被发现挪用了这笔钱,这刚得来的饭碗是绝不可能再保得住,他半生的名誉也算毁尽了。
究竟是多少钱。苏韵锦命令自己冷静,可声音是止不住的暗暗颤抖。
十一万四千。
十一万苏韵锦的语调如同呻吟。
韵锦,你要知道你妈妈的病需要化疗,还有那些药叔叔急着说。
她是我妈妈!我的亲妈妈!为什么你们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告诉我这个做女儿的,宁可去用那动不得的钱?为什么?苏韵锦失控地打断叔叔的话,泪如雨下。两个月了,你们瞒不住了才想到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叔叔像被吓住了,更加语无伦次,韵锦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你妈妈现在已经暂时没事了。我们之所以起初没有告诉你,一方面你妈妈怕你担心,另一方面就算告诉了你,你刚工作,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呀我知道程铮有钱,开始也想让你向他开口我是说借,不要他给。可是你妈妈说,怕你问他借了钱,从今后在他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个好qiáng的孩子,叔叔没有用,有些事可能让你难堪了你妈妈不说我是不知道的,我是个粗人。但你妈妈嫁给了我,我就不想她有事,原本以为缓过这阵就好了,哪知道那么倒霉韵锦叔叔实在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的,你妈妈她不知道。我只怕要是这件事被查了出来,就算章总面上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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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韵锦丢了魂一样的放下电话,泪痕半gān在脸上,有一种麻痹似的痛楚。原来她是个那么失败的女儿,妈妈生了那样的病,她居然都不知道。叔叔说得没错,就算告诉了她,她能怎么办?她没有钱。问程铮借吗?连叔叔都知道她开不了这个口,究竟是妈妈的命重要还是尊严重要?难道她竟然是那么凉薄的一个人?
苏韵锦觉得一颗心就要裂开,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可没有人可以让她去责怪。这一切如同命定的一个局,她步步地躲避,步步陷在里面。
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她飞快地打开抽屉,搜出自己所有的存折和储蓄卡,一万五千块,这是她全部的积蓄,她又翻出电话簿,第一个打给郁华,郁华医科都还没毕业,当即说愿意把所有的钱给她,不过几千块,接着她陆续打给大学里几个相熟的舍友、同学,大家都不是有钱的人,但你一点我一点地,总共也不到两万,加上她自己的积蓄,最多四万块,距离十一万四千,差的不只是一点点。苏韵锦攥着薄薄的存折,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虚乏。
第十四章爱的重量太沉(2)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像是受了一惊,接起来,原来是程铮。韵锦,你下来,我在楼下等你,快点。他的声音透着一丝神秘和兴奋,像是从异次元传来。
苏韵锦机械地找块湿毛巾擦了擦脸,放好存折匆匆下楼,一走出电梯间,就看见程铮站在一辆庞然大物旁,对她笑得灿烂无比。韵锦你看,原来这就是我老爸老妈所说的惊喜。悍马H2深蓝的的限量版,今天特意让人开过来的,想不到我老爸那个老学究的眼光还不错吧。
苏韵锦呆呆地看着眼前炫目夸张的越野车,一时说不出话来。程铮以为她也跟自己最初一样惊呆了,便扯了她上副驾驶座,我带你兜一圈看见没有,这里还装备了雨雪自感应雨刮系统,还有双屏程铮神采飞扬地解说给她听,苏韵锦却条件反she般问道:这车要多少钱呀?
程铮皱眉想了想,大概五六十万吧,我也不清楚具体的价钱,管它多少钱呢。这个全球不过生产八百七十多辆,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
可是没钱就更加不用想了。五十多万苏韵锦摇头苦笑,不过是一个生日礼物,一个大玩具,却有可能是贫贱人家命运攸关的一个天文数字。
别以为是我老爸那么大方,他要是出手那么阔绰,反贪局就得找他麻烦了,肯定还是老妈扔的钱。程铮看着她说道。
苏韵锦把他的头扭回正前方,既然你爸妈送车给你,也要小心开才对。
她原来想跟他说什么?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说。
第二天,程铮非要开车送她上班,骚包的车子一路引来不少注视,走进公司之后,好事的同事纷纷向她打听,羡慕她命好,攀上了高枝。苏韵锦始终漠然地不出一声,幸而她平时话就不多,也不至于得罪同事。
中午下班前,韵锦给沈居安打了一个电话,下午,八万块准时打入了她的户头,她在第一时间将总共十二万转给了叔叔。
苏韵锦心里感谢沈居安没有多问,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可她更明白,向他借钱其实是下下之策。不说他和程铮一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光凭她跟他曾经的一段暧昧感qíng,也不该跟他有金钱上的纠葛,不到退无可退,她不会走这一步。
其实,怎么看来,她都应该向程铮求援,因为现在他才是她最亲密的人,如果妈妈当初一发现病qíng立刻告诉她,她即使难堪,都会向程铮开口的,毕竟没有什么比妈妈的病更重要,可是妈妈和叔叔为了考虑她的感受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她反而更没法面对程铮。叔叔所在的服装厂是程铮妈妈章晋茵集团公司的子公司下属的分厂,虽然叔叔犯的这点事远不会惊动集团高层,但因为是章总亲自引荐,又有苏韵锦这层关系,一切都简单不起来了。她不愿意惊动程家,让这件事发生,只想让叔叔暗里将钱填补回去,将整件事化解于无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至于居安的钱和人qíng,她会想办法慢慢地还。他不是她的爱人,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的钱和人qíng当做债,只要是债就会有还完的一天。
当晚她带着疲惫回到两人的家里,一开门,就看到程铮坐在沙发上,听到声响,便转过头,用一种略带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苏韵锦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也许事qíng终究没有瞒得过他,该来的躲不过,她gān脆径直走到他面前,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早些时候你以前的舍友小雯打电话来,说她家里临时有了事,所以要借给你妈妈看病的钱她暂时不能给你了。然后,我就给你妈妈打了个电话,你叔叔说谢谢我。不久前我妈又跟我说,你叔叔让我别告诉你,她会处理好。苏韵锦,告诉我,你哪儿来的十一万?
果然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现在看来,她这面墙竟是无处不透风。苏韵锦见他狐疑的眼神,心一横,索xing将前前后后,包括向沈居安借钱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程铮听了不怒反笑:你身上发生了这些事,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我,而是沈居安,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第十四章爱的重量太沉(3)
苏韵锦充满了无力感: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你不懂。
程铮霍地站了起来:我不懂,你可以告诉我呀?为什么把我当傻瓜?难道沈居安就懂?
对,他会懂,因为他跟我一样,知道贫贱是多可怕,知道没有钱就没有尊严!不像你,从来就不知道穷困是什么滋味。程铮,我没有把你当傻瓜,我是在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叔叔是靠了你家里的引荐才得到这份工作,现在在账目上出了问题,我不希望再要你家的钱来填这个漏dòng,这只会让大家更难堪。
废话,你找沈居安借钱就不难堪?程铮气愤之下说话咄咄bī人。
这个时候我宁愿欠沈居安的,也不愿意欠你的,那会让我跟你在一起很辛苦!苏韵锦也站了起来,仰头看着他说。
程铮随手抓过沙发上的一个资料袋,另一只手捏住苏韵锦的手腕,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就跟我来。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往门外走。
苏韵锦被他qiáng牵着上了车,依稀察觉到他往章粤和沈居安的住所开去,可无论说什么,他一概不予理会。
很快到了沈居安所在的依山临水的住宅区,程铮给他打了电话,然后将车开进停车场等候。十来分钟后,沈居安一个人衣着整齐地出现在停车场,看着苏韵锦和程铮,他似乎有些预感发生了什么事。
刚走近前来,还没开口,程铮已经下车将手里的资料袋打开,抽出里面数沓钞票就往沈居安身上用力摔去,沈居安闪避不及,身上被其中几沓砸个正着,更有一沓在半空中散了出来,粉红色的百元钞票顺着他满头满脸地飘洒下来。
程铮!苏韵锦厉声喝止,可哪里来得及。
沈居安乍然遭遇这样的变故,神色却没怎么改变,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凭纸钞从他身上洒下,表qíng漠然。
程铮还不放过他,竟像积怨已久般说道:你看着,钱如数还给你了,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表姐愿意嫁给你,我没话可说,但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韵锦。
沈居安缓缓捻下落在肩上的一张钞票,淡淡地说: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程铮冷笑,别以为人人都像章粤那个女人一样傻,你图的是什么我们心照不宣,这钱是你的吗?犯不着拿着章家的钱来充qíng圣吧?
住嘴!同样一句话却异口同声地出自两个女人嘴里。章粤身上外套里犹是来不及换下的家居服,头发凌乱地匆匆赶来。苏韵锦却是又急又恼地扯住程铮。
沈居安浑如没事一般弯下腰去,一张一张地拾起四处散落的钞票,整齐地放回程铮先前带来的资料袋里,他不看程铮,却只对着苏韵锦轻声说:你确定不需要这些钱了吗?
韵锦羞愧得连抬头看他都不好意思,除了说对不起,已经想不出别的语言。章粤走近程铮,劈头盖脸地说道:你还是小孩子吗?做事有没有经过大脑?
程铮不甘示弱地回嘴:做事不经大脑的人只怕是你,明知是坑你还往里面跳。
章粤气得一张jīng致的面容变了颜色,指着程铮的鼻子骂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给我马上滚!
程铮拍开她的手:谁稀罕管你的闲事,你管好你老公。
程铮,跟我走。苏韵锦qiáng拽着程铮往车里去,却拽不动他分毫,气到极点gān脆撒手,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你不走,我走。说完调头就往停车场出口处走。
程铮这才转身去追,末了还撂下一句话:章粤,你就傻吧,以后有你的苦头吃呢。
章粤咬牙看着程铮和苏韵锦离去,狠狠说道:死程铮,以后谁再理你就是乌guī王八蛋!
沈居安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走吧,别恼了,跟他计较什么,回家。
这边程铮开车和苏韵锦回家,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家中,程铮的火气才慢慢散了,便讪讪地跟苏韵锦搭话,苏韵锦闷声不吭洗澡睡觉,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一眼。程铮趴在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露在薄被外的肩:哎,说句话吧,还生气呀?苏韵锦无声地把身体挪开了一点,程铮再靠近,不服气地说:明明开始是我有理,怎么现在变成你生气了?刚才我又没骂你。
第十四章爱的重量太沉(4)
苏韵锦觉得自己疲惫得说不出话来,被他吵得无奈,这才翻身起来,冷冷道:的确是你有理,都是我的错,程铮,这样我真的很累,我们两人这是何苦?
程铮慌了,隔着薄被一把抱住她:我不管那么多,只想要你在我身边。没错,我承认我不喜欢沈居安,今天是刻意让他难堪,可是韵锦,你能不能把我放在心上?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说过要送我一个礼物,我要一个承诺,别离开我,你戴上海蓝宝耳环的那一天也答应过我的,不许丢下我。
苏韵锦闭上眼,深深叹息。
苏韵锦记起,自己曾经言之凿凿地对沈居安说:我们不一样。沈居安究竟还是比她聪明,当时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笑。现在想来,自己也觉得可笑,她并没能清高到哪里去,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她还是依附着程铮。她不能像年少时想象的那么决绝地守护自己的尊严,因为做不到洒脱地离开,所以她选择了什么都不去想,继续留在他身边。唯有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她才会觉得好过。日复一日,苏韵锦更加细心周到地照顾着程铮的日常生活,宠着他所有的脾气,程铮也更依恋着她。如果这不是幸福,那幸福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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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近两年后,苏韵锦由于在客户服务中心的表现颇让领导满意,于是当初招聘时慧眼择中她的销售副总让人事部门找她谈话,问她是否愿意转到市场部,真正参与企业的销售策划。苏韵锦没有犹豫,市场部的工作虽然不如客户服务中心清闲自在,但是发展的前景却大得多,她太需要这样的机会了。
调到市场部之后,工作量骤然增大,开会讨论,做计划,写方案,跑调研,加班也成了常事,于公于私,偶尔也有了应酬。苏韵锦一边要对程铮事无巨细,一边要兼顾工作,所以公司、家里两头忙,就连走路都比别人快许多。
程铮的事业自然光明一片,他年轻、聪明,专业技术扎实,又肯下苦功,很快就成为设计部的项目组长之一,职务的提升必然伴随着更加的忙碌,加班不提,大大小小的图纸会审、专项培训让他出差的机会也增多,只是同事们都想不到,他这样一个年少得意的人,看似桀骜,实际上竟会如此恋家,不是非到必要,他很少愿意出差,即使出差到外面,工作一了结便会立即返回,不做任何无谓的停留,其余福利xing质的开会和培训更是一概推辞;另外,工程量大,加班免不了,他把应酬和消遣也慢慢地减了,没事便声称要回家陪女友。大家都好奇他那很少出面的女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魔力让程铮这样一个人早早地收了心。
苏韵锦自己也觉得应该满足,可是更感到压力,程铮那么依恋她,自然也要求她回报同样的热度,相反,如果她忽略了他,即使是事出有因,他也总免不了有qíng绪。她尽可能地让程铮如愿,尽可能地陪伴在他身边。他的爱太重了,可她只能背负。
第十五章我们分手吧(1)
深秋的晚上,苏韵锦与市场部另两个同事一起结束了与一个老客户的饭局,走出酒店,饶是现在酒量已经锻炼得比以前稍有进步,被客户空腹qiáng灌了两杯,她还是有些眩晕。
韵锦,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回家?开车来的男同事摇下车窗问她。
谢谢,不用了。她笑着跟同事挥手道别,程铮的占有yù让她习惯了尽可能地与是非划清界限。他出差两天了,没能来接她,所以她才安心坐到应酬结束,要是他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有一番小风波。
想到了他,苏韵锦从包里找出了手机,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手机里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程铮打来的,还有好几条短信:
你在哪里?想我吗?我很想你。
我这边提前结束了,等下马上飞回去,回见。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回到家了,没带钥匙,你在哪里?
快回话,你搞什么鬼,我在门外。
苏韵锦,还不快出现,你死定了。
别吓我,我很担心。
晚风袭来,苏韵锦忽然一个激灵,薄薄的酒意全都散尽了。她不敢往下看,连忙拦了辆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往回开。气喘吁吁地走出电梯,只见程铮斜倚在防盗门上,手里抓着外套,行李扔在一边。
苏韵锦小跑着上前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提前回来了,等久了吧。
程铮直起身来,像没听见她说话,在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后,面色更是结成了霜,门一开,他就绕过她自顾走了进去。苏韵锦在门口顿了顿,略微感到些许尴尬,连忙藏好,帮他提起行李,尾随着进了门。
程铮灯也不开,用力坐到沙发上,沉默不语,习惯了他发脾气时恶形恶状的嚣张模样,现在这个qíng形,反倒让苏韵锦不知所措。她按亮了灯,把他的行李放回房间,旋回来坐到他对面:你吃东西没有?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好不好?
饿死也不用你管。他恨恨地说。
苏韵锦挤出一个笑容,倾身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柔声道:对不起了,今天有个老客户,业务上常来常往的,实在推辞不了。再说,我没想到你今天提前回来
是呀,知道我在家时,才等着我,以为我不回来,就在外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是这么敷衍我?苏韵锦,有时我真看不懂你。程铮一把甩开她的手。
苏韵锦吸了口气,将手慢慢收了回来:程铮,讲点道理,我今天晚上回晚了,但确实是为了工作上的事qíng,当时周围太吵了,手机放在包里我没听到声响,也没想到你忘带钥匙,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鬼工作那么重要,不过是陪那些老色鬼喝酒。我在门口等了你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你知不知道?亏我连夜把事qíng做完,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从飞机上下来后,我一滴水都没喝。
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工作,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在外边应酬,你至少要体谅我一下。
我不会体谅你,我不成熟当然,我又不是沈居安,没有他那么温柔体贴。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跟谁在一起,也懒得管。
苏韵锦咬紧了牙关,又松开,他的话让人忍无可忍,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可理智在提醒她,生气没有用,不要跟他计较,让着他一点吧,何苦火上浇油呢?她努力控制自己的qíng绪,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程铮冷眼看着她走进厨房,很快端了杯白开水递到他面前,他一手挥开,苏韵锦,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什么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你会不会生气,有没有感qíng?从来都是这样,好像委曲求全地在忍受我。我要的是一个有血有ròu的爱人,不是一个服务周到,还可以陪我上chuáng的钟点工。
第十五章我们分手吧(2)
苏韵锦握杯的手被他挥得歪向一边,水溅出大半,她将手定了一下,作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剩下的半杯水往程铮脸上一泼,然后将空了的杯用力一掼,玻璃的水杯接触到地板顿时粉碎,那清脆的破裂声如同玉碎般惊心。
苏韵锦的声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也正在碎去,这样你是不是比较满意。
水沿着程铮的头发往下滴,他带了点不敢置信的表qíng,可也没有拭去的意思,过了一会,把手往门外一指,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苏韵锦二话没说从沙发上站起来,程铮动作比她更为迅猛,他用身体将她狠狠扑倒在沙发上,苏韵锦吃痛,死命蹬开他,两人双双从沙发上翻倒下来,程铮的身体垫在下面,她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挣扎着爬离他身边。他敏捷地一手撑住地板翻过身来,一手揪住她的发梢将她拽了回来。
噢!苏韵锦疼得眼泪就要掉下,管不了那么多,回头就用手一挥,尖利的指甲在程铮的脖子上抓出数道血痕。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豹子一样,程铮更加失去理智,用力把她按回地板,制住她后就开始撕扯自己和她身上的衣服。苏韵锦当然知道他想要gān什么,这种qíng况下勃发的yù望让她觉得跟畜生没有两样,明知处于弱势仍拼命拒绝。一个qiáng势掠夺,另一个殊死抵抗,双方在沉默中撕扯、喘息,如同ròu搏的受伤野shòu。程铮很快占据了上风,一个挺身用力进入她体内。没有任何前戏和润滑的占有让一声呻吟哽在苏韵锦的喉间,她绝望地放弃了继续挣扎,任凭他在自己身上粗bào地动作,直到他发出满足的叹息。
两个人,怎么可以在ròu体贴得如此近的时刻,灵魂却渐行渐远?程铮在yù望释放的那一刻,心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他拼命想要抓住,却连方向也没有。他把额头贴在她的额上,喃喃地说:到底是我伤害了你,还是你伤害了我?你说,我要怎么做才好。
苏韵锦只感到心灰意冷,算了吧,程铮,我们不要再在一起了,让彼此都好过。程铮慢慢地摇头,不,我不会放手,就算互相伤害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纵使千般弥补,也再回不了当初模样。程铮和苏韵锦,狠不下心别离,在一起却是煎熬。那一个晚上之后,两人都绝口不提当晚之事,从此相处,如履薄冰。他们想要厮守,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触痛了对方,渐渐地相对无言,各自舔着自己的伤口。
小小的公寓,原是两人的方寸天堂,现在只觉得狭小的空间让人避无可避,程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回来时通常是午夜,带着一身烟酒气息;苏韵锦益发地沉默下去,下班后对着棋盘如古井水般寂然,段位却不见提升,只要有空,她还是做好两人的饭菜,至于他回不回来,她不闻不问。
这日程铮难得下班准时回家,开了门,她在厨房里忙碌,切菜的时候jīng神恍惚,有人走到跟前竟是浑然不觉。程铮轻咳一声,她才如梦初醒,锋利的菜刀悬在半空,他都捏了把冷汗。
回来了,可以准备吃饭了。她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程铮将刀小心地从她手上夺下,今晚不用做,周子翼从上海过来出差,今晚上请在G市的高中同学吃饭,原来我们班还是有好几个同学在这边的,你以前的同桌宋鸣,还记得吧,小个子,戴眼镜的,现在居然是times;times;航空的飞机维修技师;还有孟雪和周静是在深圳,今晚也一起过来,就当同学聚会。他说完就走回客厅,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回来补充了一句:一起去吧,听说莫郁华也去。
星级夜总会的VIP厢里,昏暗摇曳的灯光、震撼的音响效果夹杂着酒杯碰撞声、笑声,将气氛推向高cháo。原本只是小规模的异乡同学聚会,没想到竟召集了十几个高中同学,当然其中有几个是当时同级不同班的同学。
高中毕业转眼已经六七年,当年的灿烂少年和豆蔻少女都已长大,有些人竟是毕业后便再没有见过面,重逢时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彼此都有不同感叹。周静如今已嫁作商人妇,一身珠光宝气,哪里还看得出从前乡下姑娘的影子;孟雪在深航做了空姐,娇俏依旧,更添了几分gān练气息;宋鸣变化最大,过去带着厚厚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已变成了一个肩膀宽厚的男子,虽然谈不上多帅,但气质沉稳,风度颇佳;只有周子翼还是不改当初吊儿郎当的痞气,好在容颜俊美,只觉得风流倜傥,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子承父业做上了房地产生意,可谓少年得志,又有了一个家世品貌相当的未婚妻,只等对方国外游学回来便可结婚;莫郁华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微胖神采,面孔平凡依旧,但自有一番书卷气息。当晚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程铮一对,大家都嚷着要敬他们这对多年苦恋终于修成正果的金童玉女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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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我们分手吧(3)
程铮兴致异常高昂,不管谁敬的酒都来者不拒,一gān而尽,包括苏韵锦那一份也包揽了下来,几轮下来,饶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了些醉意。
苏韵锦与郁华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两人在角落里私下jiāo谈,倒是孟雪看不下去,将周子翼为首的敬酒军团统统挡了回去。
周子翼笑道:真是怪事了,正牌的女朋友还没发话,你心疼什么。
孟雪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就凭我跟程铮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朋友,怎么样!有本事跟我喝。周子翼是聪明人,哪里愿意跟她硬碰硬,便一笑置之。
莫郁华看了一眼那边的qíng势,对苏韵锦说:怎么啦,看你和你们家那位都有些不对劲。苏韵锦苦笑,何止不对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莫郁华只说:何苦呢,程铮对你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有个这样的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做傻事,错过他,你会后悔的。苏韵锦黯然道:我何尝不知道他好,我也想对他好,可是两个想对彼此好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累?郁华,你信缘分吗?
莫郁华道:我信,但我更信缘分亦要把握,喏,你看那边。她用眼神向苏韵锦示意。
苏韵锦看过去,程铮喝多了,神志不清地将头靠在孟雪的肩上,孟雪有些尴尬地推了他一把,他晃了一下,又靠了回来,第二次,她没有再推开他,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怜惜。
两个美女躲在角落里偷偷聊什么?周子翼端着杯酒走过来,郁华,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他像完全不记得高三那年尴尬的往事。哪里,是你的嘴越变越甜了。莫郁华笑道。苏韵锦站了起来:你们坐,我去看看程铮,失陪。
她走到程铮身边,先向孟雪微笑。孟雪的笑容里却带着挑衅,你终于想到要来看看你男朋友了吗?苏韵锦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蹲在程铮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脸,程铮,醒醒,我们先回去吧。
程铮没有反应,她手下用了把劲,qiáng行搀起他,趔趄了一下,不远处的宋鸣忙伸手扶住程铮的另一边身体。
谢谢。苏韵锦对宋鸣说道,麻烦跟我一起把他扶出去。她又转向孟雪,谢谢你的肩膀,难怪程铮经常说你就像他的好兄弟。
孟雪自嘲地笑笑,也站了起来,苏韵锦跟在座其他人打过招呼之后,孟雪不放心地尾随着她和宋鸣走到外面。看程铮这个样子,车是肯定没法开了,苏韵锦找到路边,正要招手拦车,他却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意识,揉着头问自己怎么在这里。
你喝多了,我先跟你回去。苏韵锦轻声说。程铮迷茫地看了一下她、宋鸣和孟雪,挣脱了她的手,你先回去,我没醉,还可以再继续。他挣开的力气太大,整个人站不稳,顿时摇晃了一下,孟雪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半倚着孟雪,方才站稳。
苏韵锦上前几步,拉过他的手,程铮,别闹了,跟我回家。她的声音有了些许哀求的意味。程铮再度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揽住孟雪的肩膀,说了不要你管,你要走就自己先走。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拾,就连旁观的宋鸣也感到一些尴尬。
苏韵锦静静看了他一会,随后平静地对宋鸣和孟雪说:既然这样,我先回去。麻烦你们多照顾他,别让他喝那么多,别让他开车。她从包里翻出记事本,匆匆写了几个字,这是我们家的地址,拜托等下散了给他打辆车,上车后给我个电话,谢谢。
直到苏韵锦坐上的计程车消失在街角,程铮才慢慢地站直,眼里醉意退却,只余失望,他像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孟雪的贴近,连忙将她推离,简单说了声对不起,转头就往刚才聚会的地点走。
程铮!孟雪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他疑惑地回头,不料正迎上她扬过来的一巴掌,程铮反应及时地在她的手落下之前一把拦住,愕然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第十五章我们分手吧(4)
他看见了孟雪的眼泪。程铮和孟雪一起长大,她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假小子形象,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孟雪流泪抬起头道:这一巴掌,就当是把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感qíng全部还给你。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这么利用我,你明明知道从小我就爱你,却把我当做你们两人感qíng游戏的道具,这样很残忍!
程铮松开拦住她的手,觉得无比混乱,对对对,你们都是对的,只有我错了。如果这巴掌打下来能让你比较好受,那你就动手吧。
孟雪擦gān泪冷笑道:可是现在我又不想动手了,因为我发现其实你比我更可怜。你不就是想用我来激苏韵锦嘛,可惜呀,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么多年了,你苦苦爱着的是一个你自己也不清楚她爱不爱你的人,你以为你得到了她,其实根本就没有!
他颓然地用手捂住脸,好像这样就可以听不到她的话,半晌,他对宋鸣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她。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回到家已经很晚,灯还亮着,苏韵锦还在,这多少让他有些安心。她没有换下外出的衣服,平静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变幻的光让她的脸色有些莫测。
回来了。她随手放下遥控,如同以往无数次的等候。
我回来了,你还没睡有话要跟我说?程铮不安地把手cha进裤袋里,又放出来。
苏韵锦扬起脸打量他,我只想说,程铮,你真的很幼稚。
程铮跌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膝上,我是很幼稚,我天真的以为这样可以刺激到你,以为你会为我吃醋,为我生气,这样才能证明其实你很在乎我。
苏韵锦脸上看不出qíng绪。
程铮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不爱我,所以才可以这样平静。他一直不敢想不敢面对的一件事,如今亲口说了出来,竟有了种心如死灰的释然。
我们分手吧,韵锦。
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四部分
楔子
他没有想过等待,就像静止的岛屿明知等不到偶尔栖息的鸟。
作为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他渐渐地已不再抗拒父母、亲友、热心同事安排的各种形式的相亲。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中,有同行,有女公务员,有外企白领,有律师记者,或聪颖、或温柔、或甜美,无一例外的动人。他如期赴约,另一半灵魂每每悬浮到半空中,看着剩下一半的自己微笑,点头,寒暄,告别末了,他自己问自己:她们是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他工作着的医院也有荒谬的小道流言:普外科的纪医生大概是同xing恋吧,否则年近三十,为何身边一个走得稍近的女人也没有。
别人向他转述,他只觉得好笑。他明明没有想过单身,不过是没有合适的罢了,真的,一个都没有。
他有时会无意中经过旧教工宿舍区的那条小路,慢慢绕到角落里,那片小糙坪居然依旧如故,有一次,他看到别的孩子在那儿写生,背影瘦瘦的,无比专注。他在那里停留了许久,然后回家。
那天晚上,他那在大学执教汉语言文学的母亲发现儿子独自在书房待了很久,走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他面前摆着她书架上的一本旧书,她看了一眼,翻开的一页不过是首《鹧鸪天》。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第一章你为什么会哭(1)
1989年夏天,纪廷跟随工作调动的父母第一次来到南方的这个城市,那天他正好十一岁。
纪廷的母亲是北方人,父亲纪培文却是自小生长在南方。
纪培文年轻时北上求学,专业是物理,毕业后留校任教,妻子也在同一所大学中文系执教。传道授业十几年,两人也算桃李遍地,但纪培文始终不能习惯北方冰冷gān燥的气候,于是在儿子小学五年级这年,终于说服了妻子,在与家乡省城的G大取得联系之后,举家迁回了南方。
工作调动的过程中,纪培文自幼的好友,G大经贸系的副主任顾维桢多方协调,从中帮了很大的忙。所以纪培文一家在学校的教工宿舍安顿好了之后,当晚便全家登门造访顾家。
故友相见,开怀自是不必多说 。寒暄过后,纪培文问起了顾维桢的孩子,怎么不见你那一对掌上明珠?
顾维桢夫妇有一对双胞胎的女儿,今年刚八岁,几年前两个女孩刚上幼儿园的时候,纪培文曾经见过一面,冰雪可爱得少见。
顾维桢闻言便问妻子,是啊,两个孩子都跑哪里去了?
当时正是晚饭过后的huáng昏时分,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
顾维桢的妻子汪帆笑了笑,说道:孩子们吃了晚饭,可能跑出去玩了吧。
教工宿舍区里有不少跟顾家双胞胎一样年纪的小学生,经常在这个时候聚在一起,在整个大学校区里到处玩,天黑了才回家写作业。顾维桢听了妻子的话,也不以为怪。
因为丈夫与纪家的jiāoqíng,汪帆跟纪培文的妻子徐淑云也是旧识,两家大人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顾维桢夫妇没有儿子,见到年少懂事、俊秀斯文的纪廷不由得大加赞赏,喜爱之qíng溢于言表。他对纪培文笑道:老纪,以后我们两家住得近了,就要像一家人似的,要是真的能成一家人,也是一桩美事啊。
纪培文夫妇听懂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几人不由相视大笑。汪帆微嗔地笑骂丈夫:女儿这么点大,你就开始打这个算盘了?
就算是算盘,也是个如意算盘。老纪家教出的儿子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不知道哪个孩子有这样的福分。顾维桢道。
这边纪培文夫妇谦词连连,可是看着儿子,心中不是没有喜悦的。
纪廷坐在一边,他已经完全能够明白大人玩笑里的意思,微微红了脸,他没有说话,从小在父母的严厉教导下,他一直是个礼貌懂事的孩子,但听到这些,慢慢地生出了几分无趣之感。
到底是母亲了解儿子,徐淑云察觉到纪廷有些坐不住了,只当他少年心xing,不喜掺和大人间的谈话,便对他说:要是无聊的话,就在附近到处逛逛吧,第一天到这里不是很熟悉,只是别去太远就好了。
纪廷如获大赦,偏又不便表现得太过高兴,于是跟顾维桢夫妇打了招呼,这才走出顾家。
当时的教工宿舍还是十来栋高不过三层楼的旧房子,这些小楼都建于十几年前,很是老旧。楼与楼之间都隔着枝叶繁茂的花木,各栋的前后都有一小片绿地,郁郁的爬山虎和其他的藤蔓植物沿着cháo湿剥落的墙壁爬满了小楼朝阳的一面,远远看去,倒也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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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十一岁的纪廷并不欣赏这些,他的新家就住在跟顾家一栋之隔的另一座宿舍楼,他沿着有些苔藓的校园小径,好奇地四处走走看看。
由于教工宿舍区与学生活动区域相隔了一段距离,所以,在这里并没有感受到大学的沸腾和人气,只有三两成群的小孩子追逐嬉戏地跑来跑去。纪廷想:也许父亲提到的顾伯伯家的双胞女孩也在其中。
彼时,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夜幕降临后,嬉戏的小孩子少了很多,纪廷感觉自己越走越远,渐渐连散步的老人也看不见了,四周更显冷清。在日光下茂盛可爱的花木丛林成了一簇簇黑影。他心里不由有些发怵,正想原路返回,不小心走近小路边的灌木林,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细细的呻吟,不禁暗暗吓了一跳。他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微微拨开枝叶,藏身在树丛里的赫然是一对抱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年少的纪廷哪里知道这是大学里司空见惯的校园野鸳鸯,乍然一见,把自己惊得面红耳赤。那一对鸳鸯反倒没有他那么尴尬,男生还粗声说了一句:看什么看!
第一章你为什么会哭(2)
纪廷忙松下自己拨开枝叶的手,转身落荒而逃,直到确定把那一幕抛在脑后,仍止不住地感到羞赧。他这个年纪,已经大致可以猜想到自己撞见的是什么。
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紧张心跳,纪廷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成片灌木林已经在身后,月光渐渐透出云层。这时,隐约传来了几声低微的抽泣,当他屏息细听时,却又没有了声音。
这个时候,饶是男孩子,也不禁毛骨悚然。他本想离开,天xing的好奇心却驱使他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一坡月季,眼前竟然是一小片开阔的绿地。哭声来自于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
纪廷想,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心中都会有个最柔软的地方,等待着那么一个时刻,那么一个场景,那么一句话,或者是那么一个人来轻轻触动。对于纪廷来说,现在就是如此。这样的月光下,哭泣的女孩脆弱如琉璃,让他忍不住想把她捧在手心里。
小女孩听见脚步声,止住了哭泣,只用一双流泪的眼睛默默看着陌生的男孩。纪廷走到她身边,像她一样蹲下,问道:妹妹,你为什么哭?
她迟疑了一下:因为我怕黑。
她的眼泪已不再流了,纪廷看进她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不由得一阵心疼。这个男孩的心中第一次有了想要好好保护一个人的愿望。
如果我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他微笑看她,笃定地一如许诺,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会陪我?女孩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我会呀,不过你先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家住学校里。
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语。纪廷想起,父母也经常教育他不要随便告诉陌生人名字。于是他露齿一笑,我也住学校里,今天刚搬来的。我叫纪廷。
女孩犹豫了一下,我叫顾止怡。
由于顾维桢早已替纪廷在G大附属小学办好了转学手续,为了尽可能地不耽误儿子的学业,搬来的第二天早上,纪培文夫妇就为纪廷打点好书包课本,让他上学去。纪廷刚上六年级,而顾家的双胞姐妹上三年级,于是纪培文与顾家商量好,让三个小孩一起到学校去,彼此也有个照应。
还没有走到顾家楼下,纪廷已经远远看见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小女孩。说起来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昨晚他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在心里许诺要保护对方,谁知道两人一起往回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辨不清方向,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简而言之就是他迷路了,最后还是女孩把他带回了通往教工宿舍的正确方向。显然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她比他熟悉很多,左拐右转之下,等他欣喜地看到教工楼在眼前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的去向。他早该想到,姓顾的人家并不多,原来她就是顾伯伯家双胞胎中的一个。想到这里,男孩的心中不由泛过一阵轻盈的喜悦,凭着两家的亲厚关系,以后他跟她玩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
他偷偷藏好心里的高兴,跟着爸爸走到顾伯伯面前,乖巧地喊了声,顾伯伯早。然后才笑逐颜开地对低头调整书包背带的小女孩说,止怡,我又见到你了。
女孩闻言抬起头来,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她全没有了昨晚上的脆弱和娇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毫不避人地直视纪廷和纪培文。纪廷在她的目光下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可是那双眼睛和天使一样的脸孔他是不会认错的。
女孩刚微微张嘴,顾维桢就笑了,咦,纪廷怎么认识我们家止怡?不过你认错了,这个是止安,止怡跟她妈妈还没出来哎,汪帆,正说着你们呢
纪廷望向顾伯伯身后,只见汪阿姨牵着个跟他面前这个止怡样貌穿着别无二致的女孩走了出来。
顾维桢笑着抓住女儿的手,止怡,你是怎么认识纪廷哥哥的?是不是昨天晚上遇见了?
第一章你为什么会哭(3)
止怡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纪廷哥哥。
纪廷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不由有些窘意。顾维桢笑道:你也不是第一个把她们认错的人,不过以后你们认识了,就肯定不会弄错了,她们两姐妹还是很好区分的。
终于把书包背带调整好的止安撇了撇嘴,笨蛋当然认不出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纪廷哥哥是你纪叔叔的儿子,就是你的小哥哥,以后你们一起上学、回家,要听哥哥的话。
止安没有再顶嘴,但脸上全是不以为然的神qíng。
还是汪帆解围,她笑着说道:上学去吧,要不就迟到了。
纪廷看着止安和止怡,不禁困惑,原来他真的认错了人。
人们都说,双胞胎的姐妹或兄弟,只要两人是同一个xing别,通常都是xing格迥异。顾止怡和顾止安也是如此,即使在孩童时候,她们也是属于在别人眼里第一次见到时感觉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稍微熟悉之后就再也不会认错的两个人。
止怡是姐姐,止安是妹妹,据说两人的出生时间只相差一个小时。
在跟她们姐妹俩认识了之后,纪廷常常觉得,自己在那一天早上将两人认错,是相当可笑的一件事qíng。因为顾止安绝对不会一个人躲在黑暗的地方哭泣,她只会让别人哭泣。小学三年级的止安跟止怡一样,是个看上去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但她是G大教工宿舍区同龄人中不折不扣的孩子王。她大胆、灵活、好奇心qiáng、jīng力旺盛,更有一种男孩子也比不上的狠劲。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本来也是难免,但是如果有人欺负她或者是止怡,不管对方是男孩还是女孩,或者年龄比她还大几岁,只要一动上手,她就有一种不打到对方苦苦求饶誓不罢休的气势。更让人头痛的是,她有个坏毛病,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不管是其他孩子的玩具还是小人书,别人越喜欢她就越想要抢到手。可是千辛万苦从对方手上夺来的东西,她偏又不爱惜,摆弄几下就扔到一边。如此一来她身边自然争端不断,有时也会因为年龄和体格的差距吃了亏,可她这孩子从来不肯服软,就算被推倒在地,摔得满身是伤,或是流着鼻血,也会拼命爬起来再冲到对方身上去又踢又咬。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即使是骁勇的男孩,有几个见过这样不要命的仗势,所以在止安的战争中,通常以她的胜利告终居多。久而久之,她的名声也渐渐在外,G大这一片的孩子以她马首是瞻,通常都是放了学以后,她带领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G大校园的各处探险,疯得不亦乐乎。
纪廷刚来的时候经常听人说起止安的光辉事迹,心里总有些不敢置信,虽然他知道止安不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孩,然而这样看上去跟止怡一样jīng致纤弱的琉璃宝贝,怎么可能是大家口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直到有一次,他亲眼看到她骑在比她高上一个头不止的男孩子身上,边打边训斥的模样,才不得不目瞪口呆地相信传言非虚。更让纪廷诧异的是,那次她教训那个男孩,无非是男孩偷走了止怡养的几尾金鱼。随后他亲眼看见,当她成功地夺回用塑料袋盛水装着的金鱼后,自己撕开了透明的塑料袋,然后看着失去了水的金鱼在泥地里无望地扑腾,直到死去。
因为止安的顽劣,学校的老师和其他孩子的家长没少到顾家去告状,顾维桢夫妇也颇为头痛,实行爱的教育也好,严厉呵斥也罢,小小年纪的顾止安软硬不吃,屡教不改。起初他们还以为止安抢别人的东西只是贪图一时新鲜,往往承诺她,如果想要什么东西的话都可以对父母说,只要不是他们这个家庭难以承受的,都可以买给她,但这些送到手上的东西她完全不屑一顾。有时候顾维桢看到她做错了事qíng,说她几句,她还脖子一横,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好几次都要打破夫妻俩教育孩子决不体罚的约定,每回都是汪帆qiáng拉住他,让他冷静下来。夫妻同心,他怎么会不懂汪帆没有说出口的话,所以顾维桢训斥到最后,往往是自己一声叹息,偃旗息鼓,而小女儿照样我行我素。这个时候他们通常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还好有止怡。
第一章你为什么会哭(4)
是呀,止怡是他们贴心的宝贝,没有人不心疼这样的孩子。她话不多,也不会刻意地说讨大人开心的话,她的可心在于她会在父母最疲惫的时候给他们倒杯水,最生气的时候拉住他们的手。看着她会说话的一双大眼睛,顾维桢夫妇觉得一切的不快都会消失无踪。顾维桢常跟汪帆感叹,从小生长在一起的两个女孩,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天差地别?不过让他们担忧的是止怡的内向,她不像同龄孩子一样活泼好动,大多数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鱼,她对自己养的那一缸金鱼爱若珍宝,将上学之外的大多数时间都倾注在上面。有时候她的父母也搞不明白,几尾只会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鱼,不会说话也不会逗人开心,有什么魔力可以这么吸引一个小女孩,有时他们也会问她,可是止怡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说喜欢就是喜欢。既然她有这个爱好,顾维桢和汪帆也乐于不断地给她买鱼,以及简单的家庭养鱼画册,久而久之,顾止怡俨然成了半个养鱼的小行家,多处摆放的金鱼缸也通常成为客人初到顾家的第一印象。
乖巧固然是件好事,可一个正当最活蹦乱跳年纪的女孩这么内向就不是件好事了。顾维桢夫妇也经常鼓励止怡多到外边去跟小朋友在一起玩,所以有时止怡也会跟着止安在校园里到处跑。无奈她长得漂亮,xing格太过于良善,一些恶劣的小男孩经常喜欢作弄她,也有的平时吃了止安的苦头敢怒不敢言的,便将她做了出气筒,所以一旦止安不在身边,她便很容易成为小朋友欺负的对象。她吃了苦头一般都藏在心里不说,要是被止安发现了,就又成了打架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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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这样xing格迥异的两个孩子,从小就格外亲,也只有对着止安的时候,止怡才有说不完的话,有好的东西她都愿意让给止安,偶尔止安让父母大动肝火,每次止怡也都护着妹妹。止安虽然嘴上不说,也不太喜欢去玩的时候带着止怡,更不喜欢姐姐的金鱼,但是如果被她看见有人欺负止怡,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旁人看了都说,这是自然的,还有什么比双胞胎的姐妹更亲的人,顾维桢夫妇听了,也只是苦笑。不过两个姐妹的感qíng深厚,也是他们最值得安慰的事qíng了。
第二章只道是年少(1)
日复一日的一起上学、放学,纪廷和顾家姐妹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其实严格地说,他也只是跟止怡熟悉了而已,虽然两家的父母都让他们三人放学一起回家,彼此有个照应,但放学的铃声一响,止安往往跑得没了影踪,有时在路上或者在顾家见到她,她也是撇撇嘴,并不怎么理睬。
纪廷也试过加入止安的游戏行列,可是从小父母就教育他:一个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循规蹈矩、博闻qiáng识的孩子才是个好孩子。所以除了正常的学习任务外,还给他的课余时间排满了兴趣班的课程,他的书桌上总是摆满了父母给他订阅购买的书刊,好不容易到外边透透气,哪里见识过止安他们在学校后山漫山遍野跑的疯劲。开始的时候只觉得新奇好玩,就跟着止安一起专门吓唬在僻静处幽会的qíng侣、做弹弓打鸟、捉蟋蟀、玩藏宝挖宝游戏,止安也乐于多了个大她几岁的小跟班。可是纪廷毕竟比止安懂事,又做惯了乖孩子,有时止安调皮捣蛋,或者做太出格的恶作剧的时候,他往往就不会助纣为nüè,而是出言阻拦,饶是如此,好几次他一身是泥的回到家里,还是挨了父亲的狠狠批评,止安这边也嫌弃他啰里啰唆,碍手碍脚,渐渐地,也不再跟他玩了。
倒是止怡跟纪廷投缘。说来也怪,一向内向羞怯的止怡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止安外,就喜欢跟纪廷在一起,也乐于将她心爱的金鱼和养鱼的经验跟纪廷分享。慢慢地,纪廷也开始明白看起来差不多的金鱼,原来也有这么多种类和千奇百怪的名字,什么龙睛、虎头、罗汉,他都基本上可以分辨得出来。止怡也愿意耐着xing子,听他讲那些从教中文的母亲和书里得来的典故和传说。两个安静的孩子经常一起在纪家或顾家的书房里写作业,或者各自做各自的事qíng,各看各的书,可相互心里都觉得自在安详。
纪廷有时在心里想,止怡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这么的乖巧可爱,偏偏身体弱,大病小病不断,一生病就只得在家里养着,大概这也是导致她xing格内向的原因之一。由于身体的原因,连带着学习成绩也受影响,好在顾伯伯和汪阿姨并不在乎这些,在他们的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女儿的健康快乐。
纪廷是独子,家里两个大人的全部jīng力自然集中在他身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像顾家有着两个一般年纪的孩子,大人心中孰轻孰重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人的心都没有长在正中间。在纪廷看来,顾伯伯夫妇二人倾注在止怡身上的时间和关注要远多于止安。尤其是汪阿姨,除了在学校医务所的工作外,其余大部分jīng力都用于照顾止怡。关于这个,大家都能够理解,止怡身体不好,确实需要更多的关心,而生龙活虎的止安,越没有人约束她只会越开心自在。而在物质方面,顾家还是一碗水端平,只要一个女儿有的,另一个必定也有。最让纪廷奇怪的是,他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纪培文却唯独偏爱顾止安,每次到顾家串门,必定会特意给止安带上一份小礼物,当然,同样的礼物止怡也会有一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那些制作jīng良的小弹弓、鸟笼子都是只有止安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偶尔纪廷也难免心中不平,永远在他面前板着一张脸的父亲,时常会被止安无心的一句话或是一个捣蛋的小动作逗得开怀大笑。对于大人的心思,止安永远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倒是纪培文的喜爱让她感觉多了一把保护伞,往往闯了祸,又不愿意告诉父母,便央着纪叔叔替她出面。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纪培文都替她担了下来,顾维桢夫妇知道了之后,往往半开玩笑地责怪老友,这样会宠坏了止安,让她更加放肆。纪培文只是哈哈一笑,说:我倒是喜欢小女孩子有点英气。
孩子的时光总在对长大的急切盼望中缓慢地过去,等到回过头时,才发现光yīn的流逝,也不过是睁眼闭眼间的事qíng。纪廷小学毕业之后,没有选择地上了G大附中的初中部。像他这样的男孩,眉清目秀,成绩优异,又懂礼貌,自然是老师和班上小女生眼里的宠儿,不过由于家教甚严,本xing又单纯,纪廷在感qíng方面是相当晚熟的,所以,当班上的少男少女沉醉在花季若有若无的朦胧中时,他还是个只懂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傻孩子。
第二章只道是年少(2)
时下正是琼瑶和金庸小说大行其道的年代,暗恋和被暗恋是敏感的少男少女最流行的心事,好像每个女孩心里都有一段美丽的哀愁,每个男孩都在幻想仗剑江湖。而这些书在纪廷的生活里是绝对被禁止的,他的书架上除了教科书,就只会有《上下五千年》和《十万个为什么》,偶尔有几本小说,也是《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之类。
初二那年的某一天,纪廷在自己的课桌里暗处发现了叠成心形的漂亮信纸,写信给他的是班上一个学习很好的女生,家就住在他家隔壁单元。信里的内容纪廷看得一知半解,可他完全没有办法将那些朦胧的少女qíng思和那个每天上学放学都会遇见的同班女生联系起来。
刘季林在这方面比他早熟,起哄着说那女孩暗恋他。
纪廷怕那女生难堪,不让刘季林张扬,暗暗地把信藏了起来。对于那封信的主人,他谈不上讨厌,但也仅此而已。然而,他阻止得了刘季林的多嘴,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多心,那张带着淡淡香气的信纸仿佛打开了他心里的一扇门,那扇门的背后仿佛藏着一个若有若无的背影。他不喜欢写信的那个女生,那他喜欢谁?喜欢又是种怎样的感觉?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又立即将这个念头掐灭,不自觉地红脸。十五岁的少年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这一大堆解不开的心思绕得有些头晕,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似乎带了点混沌初开的意味。
当然这些问题不是他一时半刻找得出答案的,那天放学后,他再次叮嘱了刘季林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之后,就像往常一样捞起书包在小学部放学的必经之路上等止怡。
一大群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学生从教室里拥出来,他最先看到的是止安。止安和止怡一样,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这个时候的两姐妹已经完全不能让人混淆。止安虽然是妹妹,可是她比止怡高了不止一个头,她不再喜欢跟止怡穿一样的衣服,绑一样的公主头,即使不得不穿着校服,也从不肯安安分分,就像现在,宽大的校服松垮垮地套在她瘦瘦的身子上,红领巾在脖子上歪歪斜斜的,配着她jīng致的眉眼和满不在乎的表qíng,让人很容易在人群中将她一眼认出来。
止安身边还是跟着好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都是这一带著名的调皮男孩,她一边走一边比手画脚的说着什么。纪廷猜:她肯定又计划着gān什么坏事了。
止安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朝她露出一个笑脸,可她像是浑然没有看见他一样从他身边经过。纪廷觉得怪没意思的,无奈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然后就看见背着书包的止怡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两人肩并肩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路也有他的或她的同学玩伴对他们两人的同行露出暧昧的笑容和怪笑,他们都视而不见。纪廷已经习惯了,他觉得自己心里坦dàngdàng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止怡是他从小就打定主意要好好照顾的一个人,他说到就会做到。
平时两人也不是叽叽喳喳的人,但止怡见他一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就问道:纪廷哥哥,你想什么那么出神呀?她不问则已,一问之下纪廷白皙的脸颊上又泛起了一丝红晕。
哪有想什么,不过是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讲的题型有点不明白的地方。止怡,我们走快一点,看看你那条蓝龙睛鱼今天是不是要生了。纪廷连忙岔开话题。
止怡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但是她没有刨根问底,抿嘴笑了笑,跟着他加快步伐往回家的方向走。
纪廷的初中时代在波澜不惊中过去,他想,如果没有意外,他的一生都应该在波澜不惊中过去,念完初中念高中,念完高中上大学,继续深造,毕业之后像父母期望的那样在大学里执教,娶一个文化修养相当、qíng投意合的妻子,生一个孩子,在孩子身上倾注全部的心思,把他教育成一个像自己一样的知识分子,然后安静地老去,而孩子又重复跟他一样的一生。
第二章只道是年少(3)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如果他的一生一定要这么度过,他想,至少在他还有理由任xing的时候,为什么不可以做一些计划之外的事qíng,一点小小的意外并不会让他偏离他的人生轨道,但是可以使他快乐。于是中考结束后,纪廷在他的高中志愿表上填了市五中。五中是跟G大附中齐名的重点中学,大学升学率每年稳居全市前两名,但它更吸引纪廷的是,它的校址跟G大正好分别位于这个城市一南一北,如果他考上了五中,势必是要住校的。活到近十六岁,纪廷还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一个星期以上,最长久的一次纪录保持在他初中一年级那年的暑假时参加的一次为期五天的夏令营,尽管夏令营是学校组织的,但他离家期间,妈妈还是牵挂得不行。其实纪廷也觉得挺好笑的,他并不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也并不调皮捣蛋,大部分时间他都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可父母偏偏那么紧张。听说是因为妈妈怀他的过程相当不顺利,在他之前已经不慎流掉了一个在腹内成型了的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他,在肚子里还是三灾九难的,又是个早产儿,所以他父母恨不得把他用根绳子永远系在身边,在对他的教育上也不肯有半点行差步错。纪廷觉得自己是可以理解父母的苦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太渴望离开他们身边喘口气,即使一会也好。
幸运的是直到志愿表jiāo上去之后,他父母也没有过丝毫怀疑,也许是因为他们认为儿子继续就读于G大附中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qíng了,根本无须cao心。五中虽然难考,但是纪廷对于自己的成绩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只要没有太大意外,他收到五中的录取通知书将是预料之中的事qíng。提前想象着父母到时为之色变,但又无可奈何的神qíng,纪廷在紧张之余,还感到了不可抑制的窃喜。这样的快乐甚至超过了他获得了全年级仅有三个名额的优秀毕业生荣誉时的喜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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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毕业典礼是跟小学的一起举行的,由于止怡姐妹俩也正值小学毕业,所以顾维桢夫妇和纪培文夫妇一起出席了孩子们的毕业典礼。当纪廷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时,看着斯文清秀的他在台上,用他特有的柔和语调侃侃而谈的时候,不只是纪培文夫妇骄傲得双眼湿润,就连身为老友的顾维桢一家也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最出人意料的是,向来调皮捣蛋的止安虽然让老师头痛,所以绝对与优秀毕业生之类的荣誉绝缘,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在学习上还是有天分的,整天玩闹之下,成绩依然不错,平时作业不是很认真,测验什么的也是马马虎虎,可越是重要的考试,发挥就越突出。她也经常自称是考试型选手,这次小学毕业考更是惊人的成为全年纪最高分。老师可以不给她优秀毕业生奖,但是按照惯例必须授予给毕业考成绩第一名的学习优异奖却不得不落到她的头上。
校领导上台颁奖的时候,所有获奖学生都站成一排,止安即使站在台上,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笑容,倒是她那群从小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起哄地在台下chuī口哨、用力鼓掌欢呼。她也配合地在校领导给她颁奖后,做出一个狂喜地亲吻奖状的姿态,惹得台下人一阵笑声,就连向来害羞安静的止怡也站了起来,用力给妹妹鼓掌。
纪培文望向顾维桢,说道:你看,你们家止安还是有点意思的。顾维桢摇头,这孩子要是有你们家纪廷一半的懂事我就高兴了,成绩倒是其次,做人的修养才是最重要的。
纪廷站在止安的身边,这时的他只比止安高半个头,他看着止安把奖状卷着拿在手中,对着台下粲然一笑,六月的骄阳仿佛也为之暗淡。他也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虽然止安跟他不像止怡一样的亲,但在他心里,她也是他的妹妹一样,所以他打心眼里的高兴。
晚上两家人一起在纪家吃饭,纪廷的妈妈徐淑云亲自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汪帆也进去帮忙,大家入座时,自然是一桌的好菜。顾维桢还从自己家里带来了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打算借这个机会跟老朋友喝几杯。一坐下来,顾维桢就拍着纪廷的肩膀,好好夸奖了一番,纪培文夫妇虽然谦虚了几句,可是看着儿子的时候,喜悦之qíng还是溢于言表。倒酒的时候顾维桢也给纪廷满上了一杯,说道:纪廷好样的,别说给你爸妈长脸了,顾伯伯看着也高兴,今天你也喝一点。纪廷还没说话,徐淑云便已笑着出言阻拦,他还是个孩子,哪里会喝什么酒,你们两个大男人喝就是了。
第二章只道是年少(4)
纪培文却对着妻子笑道:男孩子嘛,喝一点还是没事的,平时不让他喝,难得今天高兴,他想喝的话意思一下也无妨。徐淑云这才没有说话。
纪廷看着眼前小酒杯中的透明液体,不由犯了难,说实话,从小到大,他还是滴酒未沾的,可是看着小说和电视里那么多好酒之人,仿佛这酒就是琼浆玉液一般的东西,他又觉得有几分好奇,便端起来在鼻子边闻了一下,一股刺鼻的味道又让他犹豫了。
止怡在一旁看着,抿嘴笑道:纪廷哥哥还是不要喝了,看着也不像什么好喝的东西。
纪廷正要把酒杯放下,止安却探过身来,拿起他的酒,我看看,到底酒有多好喝。
顾维桢皱眉道:小女孩子不准沾酒,像个什么样子。
止安撇撇嘴,还是把酒杯放到唇边舔了一下里边的液体,然后咂舌道:也没什么嘛,不过就是这个味道。说着用手背拭了一下嘴唇,把酒递还到纪廷面前,扬着眉,笑着看纪廷,像是无声地挑衅。纪廷接过酒,闷声不吭地仰头一口喝下,他没有料到酒会有那么辣,呛得咳个不停,徐淑云和汪帆一阵手忙脚乱,又是递纸巾,又是给他拍背,止怡忙给他拿了杯饮料。
止安嗤笑了一声,说道:至于吗?
一向很少对她说重话的汪帆也开口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不激你纪廷哥哥,他也不会一口喝下去。
你们谁听见我叫他喝了。止安不服气。这时纪廷已经大致平复下来,不知道是被呛着了,还是酒jīng的缘故,又抑或是羞惭,白皙的脸上一片cháo红,他听见汪帆责怪止安,连忙说:汪阿姨,不关止安的事,是我不会喝酒,喝得又急了。
纪培文也说道:怪她gān什么,是我们家纪廷本来就不会喝酒。
这点酒都不能喝,还说是男生。止安并不见好就收,又补充了一句。
纪廷的脸更红了。顾维桢面朝止安斥道:你懂什么,你要是能学到你纪廷哥哥的一点好处,我们就不知道省心了多少。
止安扬起头,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一个破优秀毕业生吗?有什么可稀罕的?
顾维桢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动:这不稀罕的东西你也没得到过,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眼看气氛急转直下,徐淑云忙打圆场:老顾,止安还是小孩子,你那么较真gān嘛?
一直沉默不语的止怡却放下筷子,轻声说道:爸爸,止安今天也上台领奖了,为什么你们就只记得纪廷哥哥得了奖,没有一个人提到止安呢?
这席话一说,在座的大人面面相觑,顾维桢也一时无语。
这时,止安站了起来,对着姐姐说道:谁在乎他们表扬?反正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女儿。说完将凳子往后一推,便离开了饭桌,跑出纪家。
止安!止怡叫了一声,见她不理会,也站了起来,爸爸妈妈,我去看看她。说着也跟了出去。
纪廷也想去,但只觉得一阵眩晕。另外四个大人愣了一会,又开始沉默地吃饭。半晌,还是纪培文开了口,老顾,说句实在话,你们觉得这样对止安公平吗?顾维桢yù言又止,叹了口气。汪帆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说道:止安成绩一向不错,我们也不是不知道,不过这孩子太过于狷急,我们是希望她除了学习好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收敛一些。更何况,止怡这次考得并不好,我们怕夸了妹妹,却伤了姐姐的心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纪培文沉默了一会,再次说道:真的是因为这样吗?维桢,汪帆,有些事qíng我不说你们也明白,我不是过问你们的家事,但是,孩子虽然小,但她们心里是有感觉的
眼看汪帆脸上露出了凄然的神qíng,徐淑云忙拉了丈夫一把,别说了,吃饭吧,止安只是一时闹小孩子脾气,没事的。
四人这才继续吃饭。纪廷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多嘴,他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便索xing也起身说道:顾伯伯,汪阿姨,爸、妈,我头有点晕,进房间躺躺。
第三章那一天的夕阳(1)
纪廷进房间之后,徐淑云笑道:这孩子,看来真是一点酒都不能喝。其余几人只是牵qiáng笑笑,一顿饭在几人如同嚼蜡般的感觉中糙糙吃完。
汪帆和徐淑云刚收碗,止怡就走了回来,一进门就对汪帆着急地说道:妈妈,我找不到止安,怎么办?
汪帆安慰她道:傻瓜,学校那么大,你上哪找她去,这一带还有谁比她更熟?放心吧,在外面累了她就会回来。
送走了顾维桢一家,徐淑云还在厨房里收拾,纪培文走进儿子的房间。
纪廷半靠在chuáng头,闭着眼睛,带着耳机,脸色依旧cháo红,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专心听什么。纪培文坐到chuáng边,小心地摘下纪廷的耳机,纪廷感觉到动静,睁开眼,连忙坐了起来,爸,有事?
纪培文将耳机凑近自己的耳朵,刚拿近一些,就听到里边传来震耳yù聋的音乐声,他皱了皱眉,将随身听按停,取出里面的磁带一看,是Beyond的演唱会专辑。当时正是Beyond大热的年代,顾维桢的学生里也有不少人很迷这个乐队,所以也大致听过一些,可他一听到这些狂热的敲击乐的声音和嘶喊一般的歌唱,就觉得头痛得不行。当然,他了解年轻人的喜好跟他们这一代人不一样,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文静的儿子也会喜欢这个。
我以为你在听你妈妈买给你的钢琴协奏曲。纪培文将磁带和随身听jiāo还到儿子手上,淡淡地说道。
纪廷垂下眼睛,下意识地用手玩着耳机的线,答道:也听,不过听多了就烦了。
这个你不觉得太吵?纪培文指指随身听里面的磁带。
纪廷笑了,但是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说,他其实就喜欢这样疯狂一点的音乐,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都有种歇斯底里的快感。
纪培文看着儿子的笑容,他想,也许他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了解这个一直让他引以为荣的儿子。见纪廷没有说话,他决定把话挑开了来说:我听你们附中的陈校长说,好像你在志愿上填了五中?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漫不经心一些,就像平时跟儿子的聊天。
纪廷立刻睁大了眼睛,看了他父亲一眼,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眼里有一种光芒迅速隐去,但是随后他选择了沉默。纪培文见他不语,又接着说道:五中也是不错的,但是那学校的人比较杂,而且离家又远,所以我跟你妈妈商量了一下,都认为你还是念我们学校的附中比较好,所以,我们托了陈校长,帮你把志愿改了回来。说完这番话,纪培文认真地看着儿子,可是他从儿子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这样让他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心里没底,于是他补充了一句,儿子,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好孩子,是我和你妈妈的骄傲,我们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爸!纪廷打断父亲的话,我明白的,我填五中也是好玩来着,一时兴起而已,正后悔呢,你们改了也好。他将随身听里的磁带取了出来,然后从chuáng上下来,爸,我出去散散步。
看着纪廷走出房门口,纪培文觉得有些担心,儿子是懂事的,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太平静地接受这件事,自己反而不安,所以他问道:去哪里散步?天就要黑了,别去太远。
纪廷在房门处回头,我只是在学校里走走,很快就回来,放心吧,我不会走得太远。
他离开家,漫无目的地在huáng昏的校园里走,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残存的酒jīng在灼烧着他,可是心里却是澄明的,只觉得胸口中某个地方,有团棉絮一样的东西在堵住,也不是痛,只是觉得闷,哭不出也说不出,但又忽略不了的闷。
不要走太远,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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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不会走得太远,只是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一下,然后他还是会回家,继续成为一个好孩子。从小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qiáng行按下去,慢慢地,做大家都认为正确的事成为了本能一样的东西,有时也就觉得,也许自己天生就是个好孩子。
第三章那一天的夕阳(2)
哪里都有人,哪里都不能好好地呼吸。纪廷不断跟路上遇到的同学、老师或者父母的熟人微笑打招呼,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僻静的小路上去,终于,人越来越少,这不是条他常走的路,可他觉得莫名的熟悉,直到眼前顿时开阔,他才知道自己很久以前来过这里。
即将落山的夕阳将四处渲染得昏huáng而暧昧,纪廷背靠在糙地里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从衣袋里掏出那盒磁带,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开始用力地撕扯它,他把那些带子绞揪了出来,缠在手上,然后狠狠用手将它绞断。
他从来没有这么gān过,但是无所谓,反正没有人看到,回到人前他还是个品学兼优的楷模,他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畅快。他沉浸在对那盒可怜的磁带的破坏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旁人,直到听到啧啧的声音,才吃了一惊,猛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只见止安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从石头的另外一面转出来。
止安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叹为观止的眼神看着纪廷面前láng藉的杰作。纪廷愣了愣,然后发觉自己并不是那么在乎被她看到这一幕,于是他对她笑笑,继续摧残他曾经心爱的那盒Beyond专辑。止安看了一会,终于发言道:这有什么好玩的,跟我来。
她对他做了一个跟上来的手势,纪廷犹豫了一下,抛下手里纠缠的东西,朝她的背影走去。止安带着他熟门熟路地摸过一片茂密的杂糙灌木丛,然后沿着一个小土坡往上爬,最后示意他跟她一样伏倒在坡顶的糙丛里,纪廷照做,但是依然不解。只见止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制作jīng良的小弹弓,这个纪廷认识,还是他爸爸送给止安的礼物。接着,她又拿出了一团路上摘的一种刺猬般的灌木果实,将其中一颗放在弹弓的皮套里,然后将皮筋绷紧,微微拨开前面的枝叶,朝前方瞄准。纪廷往前看,原来他们所在的坡顶下面是一条小路,这个时候,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学生qíng侣在小路上漫步,眼看前面走来了一对连体婴一样的男女,止安闭上一只眼睛,做好了瞄准的姿势。
纪廷忙拉住她,然后摇头,他大概知道了她想gān什么,下意识地阻止。止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口形示意他放手,纪廷刚松手,她弹弓里的刺猬果实就发she了出去。
其实这样的果实伤不了人,但要是打在luǒ露的皮肤上,还是要吃痛的,止安的第一发弹子奇准地打在目标的头上,然后只听见女的一声惊叫,两个并在一起的头迅速分开。原来那长满刺的果实缠入了女生的头发里,她摘了半天也没摘下来,身旁的男朋友贴上来帮忙,谁知越帮越忙,直到将女生的头发弄得蓬乱,也没将那东西解下。纪廷本来想责备止安,看到这一幕,却只觉得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来,身边的止安也捂着嘴,不住地窃喜。
两人恶作剧得逞地笑着,下面那对qíng侣终于在女生发辫尽散之后将那颗小刺猬摘了下来,一起恶狠狠地朝纪廷他们的方向望,那男生还往前走了几步,说了声,是谁?止安和纪廷立刻匍匐在糙上一动不动,面前的繁茂枝叶就是最好的屏障。
那男生在下面张望了一会,虽然也猜到恶作剧的人就在坡的上面,但是从那条小路的位置是不可能爬上来的,势必要绕一个奇大无比的圈子,才能到达止安他们的那个地方,这也是止安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纪廷当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像要跳出来一样,直到听到对方走远的脚步声,才长舒了口气,半爬起来,内疚地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喜悦感,先前的憋闷开始退去。止安也坐了起来,咯咯地笑,纪廷你这笨猪,差点被他们看见。
纪廷不服气地说道:你还不是一样,刚才笑那么大声,要不他们也不会看过来。
你看到那女的jī窝一样的头发没有?止安笑着说,纪廷想起,自己也抑制不了地笑了起来。笑过后,他顺手摘下止安头发上的一片枯叶,道:原来你跑这里来了,顾伯伯他们还说找不到你呢。
第三章那一天的夕阳(3)
止安顺势躺回糙上,你连撒谎都不会。他们是不会找我的,除了止怡。他们只会说,这一带谁有她熟,玩累了就回来了。她把一根糙叼在嘴里,在昏huáng的夕照下,她脸上有美丽的yīn影。
纪廷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于是他说道:其实顾伯伯他们也是很爱你的,你为什么老是惹他们生气,难道就不能听话一点?
止安嗤笑了一声,将嘴上的糙扔了出去,爱我?他们眼里永远看不到我。从小他们就会说止怡喜欢这个,那也顺便给止安一个吧,所以止怡有的东西我都有,可是这些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你的汪阿姨,她从小到大没有抱过我,也没有骂过我,她眼里只有止怡。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不够乖,所以我处处都一定要比止怡做得好,我比她成绩好,比她运动好,我希望爸爸妈妈说一声:止安真棒!可是他们只会说止怡,没事的,成绩不好不要紧,身体不好就慢慢养着,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宝贝,我兴高采烈地捧回来的小红花,他们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止怡没有小红花,他们却把她抱在怀里。后来我才知道,当他们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好也是错,不好也是错,如果听话并不能让我快乐一点,那我为什么还要讨他们开心?我的爸爸,也只有骂我的时候才会多看我两眼。
怎么会呢,你也是他们的女儿,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纪廷安慰她,但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很苍白。
止安诡秘地一笑,你不会知道的,可是有些事qíng我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没有往下说,反而嘲笑着问道,你说要我听话一点,那你这个听话的好榜样躲到这个角落里跟那盒破磁带较什么劲?
纪廷脸色顿时黯然,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发酒疯吧,你还真丢脸,就一杯酒就喝成那样。止安小小的一张脸上尽是鄙夷的神qíng。
说到这个,纪廷脸又红了,我想我真的是不能喝酒的人。
谁灌你了,是你自己急得像什么一样一口喝gān。止安用一只手撑起头,另一只手推了身边的他一把,问道,说说,酒是什么滋味。
纪廷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也喝了一点嘛。
我就舔了舔。别废话,快说,到底什么味道?
嗯,辣辣的,很苦不过也有点甜。
两人躺在糙上,看着夜幕一点点地吞噬残阳。
天就要黑了。纪廷心念一动,对止安说道,止安,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怕黑?
止安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这才听见她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像你,胆小鬼,我最喜欢晚上,天黑下来,什么都看不见才好,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无所谓。说完她忽然倒吸了口气,小小的一张脸皱成一团。
纪廷被她的表qíng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止安咬牙坐起来,见鬼了,我肚子越来越疼。
那怎么办?很疼吗?我们还是回家吧。纪廷用力把她扶了起来,却借着最后一点光线看到止安为了今天毕业典礼特意穿的浅蓝色校服裙后面,有一团褐色的痕迹。
他没有多想,用手在上面拭了一把,有点湿,他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不由大惊失色,糟糕,止安,你流了好多血。
止安也吓了一跳,将裙子揪过来一看,先是愣住,这是什么?然后,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再次倒吸了口气哀号道,不会吧!
到底怎么了?纪廷还是不明所以,担心得不行,扶着她的肩膀问,到底是哪里流血了?
话刚说完,他就被止安大力地一把推开,他没有防备,当下站立不稳,跌坐在糙上。昏暗中他看不清止安的表qíng,只听见她恨恨地说了声,纪廷,你是猪!然后一溜烟地跑远。
女孩子的初cháo总是伴随着潜伏在心里某种意识的觉醒,然后身体和心思一样,都开始疯长。
第三章那一天的夕阳(4)
止安那晚回到家中,遮遮掩掩的裙子上的血迹仍然没有逃过汪帆的眼睛。汪帆微微有些吃惊,但还是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包东西,放到了止安的chuáng头。她一直沉默着,止安也没有开口,也许她们都明白这样的沉默不该发生在一对母女身上,但没有人打算要打破这样的僵局。
汪帆准备走出止安的房门,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着似乎在写作业的止安,说道:你已经开始长大了,什么事qíng该做,什么事qíng不该做,应该想清楚,别再像以前一样不懂事。
止安没有答话,她用橡皮擦狠狠地涂改着作业本上的字迹,直到作业本上多出了一个擦破的小dòng,她想,她长大得还是太慢,都已经急不可待,只有长大了,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
晚上,止怡躺在和止安相邻的另一张小chuáng上,好奇地问起了止安的感觉,止安随口说了句:没感觉。
这个年龄的女孩,对于初cháo,总是又恐惧,又好奇,或许更多的是期待,班上有早熟的女孩,五年级的时候已经经历了这种女孩的成人礼,从她们yù说还休的神色里,总能找到一丝隐秘的喜悦。止怡想,自己虽然是姐姐,可是什么都不如止安,就连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孩,也落在了她的后面,当然,她并不会跟自己的妹妹计较这个,她只是在心里微微地感到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孩。可是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孩又怎样呢,然后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她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台上的那个身影,那张眉目清秀疏朗的面容像是被自己的心事蜇了一下,止怡双手将被子盖住了头。在黑暗中她莫名的恐惧,要是那个东西一直不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一直成为不了一个真正的女孩?
第四章疯长的身体和心事(1)
止怡藏在心里的担心持续了一年多,终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某一天,她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抹红,独自待在自家的卫生间里,她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如释重负。出来之后,她将妈妈偷偷拉到了房间里,告诉了她这个秘密。汪帆摸着止怡柔软的发丝,感叹,你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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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女孩开始长大了。止怡觉得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化着,生长着,虽然这变化是缓慢的,但是她感觉得到。她就像藏在温室的泥里一个冬天的种子,努力地抽芽。她长高了一些,但更让她尴尬的是胸口也在萌芽,带着微微的疼痛,难道这就是成长的痕迹?止怡对于这样的变化感到无所适从,有时候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仿佛跟以前不一样了,仔细看好像什么也没改变,依旧是淡淡的眉目,如隔着水雾般朦胧。她求着妈妈给她买了大一号的校服,想要遮住慢慢凸显的曲线;她开始爱上了那些缠绵悱恻的小说和文字,专挑着哀婉的诗词去记诵,然后平白地感伤。纪廷的妈妈徐淑云是中文系的副教授,专攻中国古典语言文学,家里有整墙的藏书,止怡喜欢到纪廷家的书房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长大,看到纪廷的时候,就越有一种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窘迫她明明是为了他而期待长大。这时的纪廷已经是高三毕业班的学生,是个大男生了,他虽然还像小时候那么照顾止怡,却也不会跟以前那样日日上学放学在一起。所以即使察觉到了小女孩的变化,也无心去深究里面的原因,他只知道现在止怡在他面前,有时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也说没有,他也就笑笑由得她去了。
每一次看着纪廷的背影,止怡都暗自责怪自己没有用,很多次,独自看着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她都在问它们: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止安那样,像一颗野生的小树,无比舒展,恣意生长。止安十五岁的时候身高已经超过了163公分,她虽然不是班上个子最高的女生,但是不管男生还是女生,看着她的时候都仿佛仰着头,她长得跟止怡越来越不像,凤眼狭长,颧骨微高,鼻梁尖挺,双唇俏薄,五官分开来看都不算特别出众,可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惊人的光彩四she。止安的美是生动的、凌厉的,带有一种不可bī视的凛冽,她这个时候已经剪掉了从小留的长发,顶着一头短而微乱的头发,不仅不像个假小子,反而让她小小的一张脸上五官更为鲜明立体。她身材高挑瘦削,并不具备传统审美的丰满胸臀,可她无论走在什么地方,都是挺直了腰,微微抬着下颌,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知道了美丽本身就是一个女孩与生俱来的资本,而她当之无愧地拥有这样骄傲的资本。
止安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微眯着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脸上永远是懒懒的、无所畏惧的神qíng。所以即使她从小成绩优异,也不是个在大人那里讨喜的孩子,尤其是教工宿舍区那些年老的街坊阿姨,她们喜欢在茶余饭后用嫌恶而惋惜的口气谈论顾教授家的小女儿。在她们看来,小小年纪长得如此耀眼,一双眼睛像要把人的魂魄勾了去,这本身就是种罪,何况xing子更是张扬放肆,完全就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当然,这样的话背后说说也就罢了,止安的脾气周围一带的人都是见识过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得罪了她是要睚眦必报的,她谁都不怕。这几年,顾维桢夫妇对止安的管束越来越感到无力,她软硬不吃,谁的账都不买,只做自己想gān的事。好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头脑清醒的孩子,知道什么是对自己好,所以虽然不好约束,但一路成长过来,倒也没有行差步错,抛开任xing妄为不谈,止安从小都是学习优异、不用cao心的孩子。
当然,让街坊的妇女同志们那么憎恶她的原因,除了她的容貌和脾气,更多的是因为她们家里半大不小的儿子、孙子,偏偏就吃小妖jīng那一套。小时候跟止安泥里水里玩闹的男孩们,现在大多都成了在她面前红着张脸的傻小子,就连曾经被她骑在身上狠狠揍哭过无数回的小胖子,搜罗到什么好东西,也整天思量着怎么样才能让止安收下。
第四章疯长的身体和心事(2)
没有人比止安更清楚自己在男孩子眼里的吸引力,可她并不觉得这是种应该隐藏和压抑的东西,她乐意看到男生眼里渴望的光,吝啬而又善用着她的吸引力。她谁都不靠近,可是谁都以为止安对他的疏远是特别的。偶尔她也会有特别感兴趣的男生,或是高傲的、或是沉默的、或是甜蜜有主的,总之越是难以靠近的她越喜欢靠近,而且非得到不可。十五岁的顾止安已经像一种毒,明明知道沾不得,可偏偏有人饮鸠止渴。
纪廷,你看是谁来了,不会是找你的吧。纪廷被身边的人用力拍打着手臂,不得不抬起用手支着的头。
说来也是种缘分,从小学五年级他转学过来开始,初中、高中,一路他跟刘季林同班。很多人,包括他的父母都很难理解,斯文安静的好学生纪廷怎么会一直跟刘季林保持良好的jiāoqíng。刘季林的父亲原本是G大附近郊区的农民,年轻时靠着做包工头发了家,后来一举承包下G大的学生教工食堂,家境殷实。刘季林天生活泼外向,从小有点小捣蛋,成绩不好,话多,一说起来生冷不忌。初中的时候他到过纪廷家里做客,书房里、饭桌上都属他嗓门最大,话语间不经意蹦出的带脏字的语气助词和不好笑的笑话让纪培文和徐淑云暗里皱眉。两人当时倒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到高中以后纪廷和刘季林居然还是同班,并且时常放学后还在一起,jiāoqíng比一般同学都好,不禁有些担忧。为此纪培文还特意找过纪廷谈心,无非是旁敲侧击地跟他谈些孔子的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之类的话题,见儿子良久不语,也不争辩,他便道:不如吾者吾不与处,累我者也,这些你妈妈从小就教你背诵过,你是个好孩子,应该知道爸妈的良苦用心,年轻人,方向一定要正确,择友也是关键。
纪廷则低头玩着手里的笔他从小的习惯,等到纪培文说完了之后,他才接口,爸爸,您说得很对,我明白您的意思。纪培文满意地拍拍儿子的肩膀站了起来,却听到纪廷继续说道,可是,我也记得妈妈还教过我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您觉得呢?
当时纪培文并没有料到儿子会这样反将了他一军,他是理工科出身,毕竟不如妻子在这方面的浸yín,一时无语。纪廷抬头看着他,又说了一句,爸,难道您不觉得孔子很悲哀?他没有朋友。纪培文不由重新看了看儿子,纪廷长高了,站起来已经跟父亲平肩,他面容像母亲,白皙俊秀,说话语调柔和。纪培文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长大了的儿子,还是他从来就没有懂过?
总之,纪廷还是很少像青chūn期的男孩一样,拼命地用忤逆大人的意思来证明自己,大多数时候他都耐心倾听大人的教诲,只是少部分他认定的东西,会一直坚持下去。所以尽管父母有微词,可他跟刘季林的友谊一直在继续,虽称不上知己,倒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其实他也搞不清为什么会跟刘季林这样xing格的人结jiāo,但是跟刘季林相处,他觉得轻松。
在教室里的大多数时候,纪廷都喜欢保持一手支着头,一手玩笔的姿势,眼睛看着书本,有时的确是在看书,有时则神游。高中快毕业了,跟许多同学截然不同,他对高考不紧张,但也没有期待。除了不担心自己成绩的原因外,更多是因为他觉得考成什么样都没有区别。G大的物理系是学校的优势学科,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而纪培文是系里面的博士生导师,在凝聚态物理学方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主持着系里面凝聚态微结构物理这一个国家重点实验室,他老早就计划着儿子能够子承父业,把他的学术专长延续下去,所以,纪廷高中毕业后进入G大物理系就读,本科毕业后继续深造,然后成为父亲学术上最得力的助手和继承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qíng,纪培文甚至还想过,以纪廷的聪明和不易受外界gān扰的xing子,在学术上超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就连刘季林也常常戏称:纪廷的面前是一条通往光明的科学大道。
第四章疯长的身体和心事(3)
关于物理,纪廷倒也不是不喜欢,知道他的成绩也证明这一点,他也了解父亲的成就,成为一个像他父亲那样受人尊敬的学者也是件好的事qíng。如果这条路他注定要那么走下去,那为什么还要期待?有时他在心里想,要是高考的那一天,他忽然昏厥,或者忽然bào病,那么他的人生会不会改变?也许不会,即使补习一年,他依然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他就是在这样的心思中被刘季林粗鲁地打断,无奈地望向教室门口,他迎上了清晨的阳光。止安手里拎着件东西站在他们教室门口,她随便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的是千篇一律的校服,裙角那里皱皱的,让人忽然有种想法,这修女一样的校服原来在皱巴巴的时候是这么生动。
美女!刘季林轻轻chuī了声色láng哨,跟班上的男女生一起抬头看着门口的女孩,唉,纪廷,说话呀,是不是找你的呀?他着急地再次用力拍了纪廷一把。
她来找他?纪廷觉得意外,虽然他们家跟顾家关系亲密,大家都认为他跟顾家两个女儿是青梅竹马。事实上从小时候起,就只有止怡是跟他亲近的不过这一两年来,连止怡都怪怪的。至于止安,他跟她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只有初三毕业的那一年,他还记得huáng昏半明半晦的时刻,止安被夕阳熏染的脸,还有最后尴尬的收场,可是当时他真的没有想到女孩子的他看向门口的她,可是她的眼光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陈朗,你还不出来?她大大方方地对着教室里的一个人叫道。陈朗那个被她叫到的男生低头笑了一声,身姿矫健地从座位上跑到她的身边。
刘季林好奇地看着门口的止安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陈朗,陈朗笑着拿过,两人熟稔地说笑了几句,他正想好好利用一下他引以为傲的听力,听听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不料一个不明飞行物弹上他的脸,吓得他惊叫一声。待到他捂着脸从地上捡起凶器,原来是先前一直在纪廷手中玩转的圆珠笔。他愤愤地将笔拍在纪廷面前,看到了纪廷略带歉意的笑容,再转身去看向门口的时候,陈朗已经走回教室,止安也不在原地了。他有些失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jīng彩场面,便对纪廷说:我还以为顾止安是来找你的,没想到是找那家伙,两个人还挺熟的样子。
纪廷继续玩他的笔,睫毛在眼里投下yīn影,她gān嘛会找我?
哎,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嘛?刘季林奇怪地说。
胡说,只是我爸跟她们家关系特别好而已。
算了吧,你跟顾止安的姐姐,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顾止怡,你们不是挺好的嘛,以前放学还经常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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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时候,她身体不好,我自然要多关照她。纪廷道。
刘季林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咂了一下嘴,说道:说真的,也就是你这小子不会利用机会,要是我老爸跟顾止安家里那么熟,我肯定
肯定什么?纪廷笑了,小女孩而已,你脑子里想什么?
还小女孩?嘿嘿,等到长成大女孩,一朵花似的早就被人家摘去了,你刚才没看见她跟陈朗那亲热的样子?刘季林带着点旁观者的酸意向纪廷qiáng调。
纪廷还是保持低头看书的姿势:她爱跟谁在一起,跟我们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唉我还就喜欢顾止安那个调调。刘季林托着下颌无限神往。
这次纪廷看了看他,表qíng有些意外,你喜欢止安?
刘季林捏着自己的下巴笑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不过说实话,顾止安这样的小妞远远看着,意yín一下也就罢了,不能太靠近,近距离看着她那双眼睛,我就觉得心里发慌。我只是不服气,便宜谁也不能便宜陈朗那家伙呀。
与己无关的事qíng,还是别说那么多为好。纪廷淡淡地说,神色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平静。
第四章疯长的身体和心事(4)
刘季林向来看陈朗不顺眼,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和,大概只是同xing相斥,陈朗跟纪廷一样,是G大教工子弟,他父亲是G大的副校长,母亲是学校的工会主席,他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所希翼的所有优势,家境好,高大帅气,成绩不错,打得一手好篮球,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学画画,作品多次在本市青少年书画展上获奖,所以他的倨傲和清高很多人都可以理解,尤其是女生,她们认为这叫做酷。刘季林却嗤之以鼻,他常对纪廷说:什么叫酷,他那样子,不知道是内裤还是外裤!纪廷听了,每每一笑了之。
同样是引人注目的男孩子,如果说陈朗是一幅价值不菲的油画,那么纪廷则是一张澄心堂的宣纸,洁白,柔韧,清冽,用腊月敲冰之水抄成,令人神往,却不忍心落笔。很多人都说,难得在男孩子身上有这样沉静的书卷气,而无脂粉味,这是他家几代书香沉淀下来的气息。
班上和年级里不少女生喜欢背地里把陈朗和纪廷两人做比较,各有其拥戴者,纪廷也从刘季林那里听说过这些,只笑不语。他并不讨厌陈朗,因为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相对而言,他更不喜欢自己。
第五章还有谁会爱我?(1)
校园里的放学时分永远是最热闹的,纪廷跟着熙熙攘攘的同学走出附中的教学区,越往回家的方向走,身边的人就越少,刘季林也回到他校外的家去了。纪廷一个人在通往他家的青石小路上走着,身边不时有熟悉的人,他不想那么快回家,住在大学里的好处就是,永远有大片奢侈的绿地和空地,任你怎么逛都可以。
他往教工宿舍区和后山相邻的地方去,不期然地遇上了同样放学回家的止怡,止怡背着书包,低着头走路,不知道为什么那身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更显得她整个人小小的。她没有止安那样的耀眼,整个人像朵小雏jú似的,让人忍不住心疼。纪廷笑着站在那里,看着她浑若不觉地慢慢走近,这才叫了她一声,止怡。
止怡抬起头来看他:纪廷哥你也是刚放学呀?
她的脸又红了,巴掌大的脸上有种可怜兮兮的神色,纪廷不由有几分好笑,你看着地上gān什么,不怕撞到了人?
是呀不不不是她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看着纪廷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风chuī了过来,她绑在脑后的发丝有几根散落,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她伸手去拨,那几丝细细的头发却不听话,拨开了,又再度缠绕回来。纪廷低下头,轻轻地替她将那缕发丝绕到她的耳后,她的耳朵小小薄薄的,有些透明,异样的红。
他的手很凉,不经意触到她烧热的耳际,如同冰灼着炭,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抖,别扭地偏了偏头,你还不回家呀?
还早,我到处走走,看书久了,眼睛有点难受。纪廷笑着说。
哦,止怡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
纪廷看着她朝他挥了一下手,有点慌张的小步跑着离开,再次失笑。止怡也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以前老黏着他的小女孩,他不理解为什么她跟他好像越来越疏远,少女的心事总是让人猜不透,第一次遇见她时,她在暗里哭泣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他曾经许诺要一直保护她,也许,她并不需要他的一直保护,总有一天她身边会出现真正守护她的人。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难得在初夏的傍晚时分有这样微凉的风,让他心中的沉郁慢慢淡了,接着他听到前面的矮树丛里传来衣物拂动枝叶的声音,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两个贴近的身影。
纪廷见怪不怪,校园后山这样的qíng侣比比皆是,本想走开一点,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有段时间,他经常跟止安一起,专门以恶作剧地破坏别人的好事为乐,不由觉得有点好笑。玩心顿起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发现那两个人居然都穿着附中校服其中一个的背影他说不出的熟悉。
纪廷后来想,自己当时究竟看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更久。风chuī过,将他身边的树枝刮到他的脸上,微微的疼,比他想象中还要疼。然而这样的疼让他清醒,眼前这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他的妹妹,他有权利、有义务去打断他们。
他轻咳了一声,如愿地看到相拥的两人分离开来。
止安半个身子还靠在陈朗的身上,她脸上没有半点被抓包的紧张和羞怯,微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纪廷。
她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这么巧,纪廷,你也到这里散步。陈朗脸上有没散去的红cháo,但还是扬起下巴跟纪廷打了个招呼,
本来打扰到你们,挺不好意思的,可是你的手能不能从我妹妹的身上放下来。纪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qíng,他在想,也许刘季林是对的,陈朗真是一个让人憎恶的人,此刻要是自己能成为刘季林该多好,那样的话,就可以拥有足够多恶毒的词汇,全部无所顾忌地用到前面这个人身上。
妹妹?陈朗似笑非笑的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止安。
止安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离开了陈朗的身上,对纪廷说:怎么样呢,纪廷哥哥?
第五章还有谁会爱我?(2)
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此刻她微微歪着头看他,巧笑倩兮,让纪廷有刹那的恍惚,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称谓,是否是自己多少次曾经期待过的?
那么说,你这个哥哥是特意到这里来关心妹妹的?陈朗对着纪廷笑。
纪廷态度依旧温和,声音却冰凉,只怕陈副院长也会偶尔到这里散散步,顺便关心一下陈公子。
陈朗嗤笑,拿我老爸来吓我?然而神qíng里不是没有犹豫的。
你先回去吧,我要的那支颜料记得要拿给我。止安看着陈朗笑。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陈朗也没有坚持,那好吧,到时我去找你。走过纪廷身边的时候,他说了声借过,纪廷朝他微微一笑,身体却不动分毫,两个男孩擦身而过,肩膀撞得生疼。
陈朗走远后,纪廷再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止安,他更想听她怎么说。止安却一把抓起自己先前扔在糙地上的书包,塞到纪廷手里,走吧。她若无其事地拽了他一把,径自走在前头。
纪廷把她的书包背在肩上,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他说道:止安,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说说刚才的事qíng吗?
她骤然止步转身,纪廷避之不及,两人迎面撞上,他怕她摔倒,伸手扶住她的腰,她很瘦,腰肢纤细得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一把环握。止安近距离地抬头直直看着他,那双眼睛让他战栗,他触电般弹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她还是贴近着他,带着挑衅的神qíng,需要我描述细节吗?
他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只手紧紧背在身后,不准自己躲避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他给出了一个连止安都感到意外的答案。
他说:嗯,需要!
她应该知道,他其实从小就是个受不了激的孩子,尤其是她激他。
止安笑了,很多人爱她嘴角的似有还无的笑意,但纪廷喜欢她现在的笑容,像个无邪的孩子。
具体的细节就是我问他借一支颜料,其实画画挺有意思的,以前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她看着他说道。
纪廷带点自嘲,我又不是傻瓜,借颜料需要抱成那样吗?
这样有什么不对?她貌似认真地问。
你才几岁?你知道那些男生心里在想什么吗?
可我喜欢有人抱着我,我需要有人爱我。
很多人都爱你,但是不一定需要这种表达形式。纪廷苦口婆心。
谁,还有谁?她一反常态地追问。
什么谁?纪廷一时不解。
止安扬起嘴角:你说很多人爱我,很多人是谁,谁爱我?你说呀!
纪廷低下头,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心中乱极了,有个答案呼之yù出,他背在身后的手心黏黏的,他动了一下,才知道自己攥得那么紧。
他往后退了一步,跟她拉开几寸距离,至少止怡爱你。
止安又开始微眯着眼睛,深深地打量他。
他偏开头去。
别人爱你是一回事,女孩子,更要懂得自爱,很多事qíng你可以留到以后再做,比如说跟陈朗,他也不是不好,但是你年纪太小。
废话!她又上前一步。
可能你不在乎被顾伯伯他们知道,但是假如他们真的知道了,你不会比现在快活。纪廷假装感觉不到她的靠近。
你想告诉他们什么?
告诉他们我看到的事实,我不会添油加醋。
是吗?止安的语调诡异地扬起,然后他感觉自己背在身后的手被飞快地抓住,落在一处柔软的地方上,那里有温暖的起伏。
她的动作太快,他的手甚至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心跳,或者那狂烈得要挣出躯体的心跳声是源于他自己?扑通扑通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个节奏,那震动太过于qiáng烈,以致后来他回想这电光火石般的刹那,只记得在一片空白之中,震耳yù聋的心跳,还有手心津津的汗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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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还有谁会爱我?(3)
别管我的事qíng,否则我也会告诉纪叔叔我这个事实,同样,我也不会添油加醋。
纪廷当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看到的事实,止安成功地把那个午后变成了他的秘密,一个自己也不敢翻出来的秘密,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的手无力地张开,再空虚地回握,无限怅然,他怕自己总有一天连那片刻的温度都遗忘。
就在这样的怅然中,纪廷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他顶着这镇定无比的面孔走进高考的考场,老师都说他心理素质稳定,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镇定下,他心乱如麻。他就像台考试的机器,那些题型和公式在记忆中本能一般,套进去,就写出来。完成试卷后的时间,他安静地坐在桌位上,眼睛看着试卷,可耳边只有那天的心跳声,她贴近他,固执地追问:谁爱我,有谁爱我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虽不如他父母预想中那么优异,但也过了当年重点线三十多分,他按父母所愿将G大列为自己的第一志愿,但是并没有填报物理系。
招生办的主任亲自找到纪培文,商量是不是应该通过某种途径进行一下修正,纪培文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句,算了,由得他去吧。然后他连续几晚都很难入睡,在chuáng上长吁短叹,连妻子徐淑云也连带失眠。他不明白,儿子明明继承了自己在物理方面的天分,从小到大,这门课程都出奇的优秀,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不喜欢这个专业,可偏偏高考分数一出来,唯独物理这一门成绩刚过标准分,而他的志愿天马行空,却单单不填物理系。
在招生办的人找到他之前,他其实也跟纪廷面对面地谈过,他问纪廷,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如果有的话可以对父母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当儿戏。纪廷只说自己什么想法都没有。纪培文又问,如果爸爸希望你念物理呢。他便回答说,如果他的志愿被修改了,那倒也无所谓,不过是复读罢了,明年他还得这么填。
纪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跟你争辩,尤其是长辈,如果你坚持,他只是拒绝配合。他xing格中有一种柔而韧的东西,并不qiáng势,但坚持起来也让人无可奈何。
学医?以前他不是说过最讨厌这样血腥的职业吗?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以后想从医?纪培文问妻子。
从来没有。徐淑云摇头,唉,好在我们学校的医学院虽然比不上你们系,但是也不坏,别把孩子bī急了。
事已至此,除了无奈应允,纪培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就这样,纪廷成为G大医学院的新鲜人,从高中到大学,对于他来说区别只在于从附中的校区换到了医学院在东校区的两栋小楼。
期间,止怡和止安也顺利地初中毕业,止安中考成绩不错,她报了五中,也顺利被录取了,可以预感离家住校的她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止怡则没有考好,她的分数距离附中高中部录取分数线还差了十来分,不过因为是教工子弟,升上高中也没有问题。
大学开学之前,纪廷见过陈朗一次,那时他已经听说陈朗考上东部的一所重点院校,狭路相逢,两人还是简单地打了招呼。
恭喜你考上好的学校。纪廷对他说。
陈朗无所谓地笑笑,我是不是也该恭喜你,高分考到G大,如愿地留在这里,倒也不错。
纪廷恍若未闻,在陈朗从他身边走过之际,才问道:你去了那边,止安怎么说?他知道,止安跟陈朗关系一直都相当亲密,两人经常背着画具走在一起。她说她需要人爱她,她当然会希望陈朗在她身边。
止安?陈朗露出他招牌式的略带嘲讽的笑容,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因为她谁都不需要。
在纪廷出神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许你也不是特别的,纪廷哥哥。
陈朗离开了很久,纪廷还呆在原来的地方,他想起了止安小时候的恶作剧,她总是抢过别人最喜欢的玩具,然后弃之脑后,忘得一gān二净。也许长大了之后的她也只是把玩具换了一种,别的都没有不同。他又怎么会是特别的,她只是喜欢这样的游戏,而他甚至都不是一个完美的游戏对象,所以她对他总是那样是不冷不热,就连她报了五中,他也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自问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他的世界太苍白寡淡,永远也跟不上她的jīng彩,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做一个玩具。
第五章还有谁会爱我?(4)
止安的世界里好像随着陈朗的离去便完全抹掉了这个人的存在,她身边随时都不缺人填补这个空白。但陈朗走了,她从他身上开始的一个喜好却延续了下来,信手涂鸦成了她最喜欢的一件事qíng。父母见她多了时间用在画画上,自然便少了闯祸的机会,当然求之不得,向来疼爱她的纪培文更是重金给她配齐了一整套画具画材。她上高一开始就住校,周末才回家,有时周末也不一定回来,如果回来必定背着她的那套装备,于是纪培文便跟老友商量,老让她这么自己信手地画也没个章法,难得她喜欢,不如正经在学校里请个艺术学院的讲师辅导一下。顾维桢跟汪帆商量了一番,也就同意了。他们托人找到了艺术系一个教现代美术的老教授,每个周末辅导止安一天,止安这一次也没有异议,每周都乖乖回来,她很少这样长久地专注于一件事qíng,连她的父母也终于相信她是真的喜欢画画。
如此这番的辅导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最后那名老教授无奈地找到了顾维桢,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老顾,我看这个辅导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令千金还是另请高明。顾维桢虽有心理准备,然而还是吃了一惊,忙问缘故,原来这老教授坚持从理论教起,旨在让她打好基础,至少培养具有一定素养的审美意识,谁知一来二往,止安对他的那一套理论表现出极大的不屑,某次两人观点相左,老教授自然固执己见,她不耐之下张口便说:你那套都是放屁!老人家教授学生无数,何尝见过如此狂妄的学生,所以一怒之下当即自辞西席。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顾维桢也自觉没有颜面再作挽留,只得再三致歉,回去之后怒其不争地将止安狠狠斥责了一顿,止安毫无悔改之色,只冷笑道:我说他那套是放屁,一句假话也没有,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反倒拿不出一件让我心服口服的作品。
顾维桢气得不行,直骂她小小年纪如此狷狂,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她还是不怕死地一句话顶回来,那老家伙未必年纪跟水平成正比,满脑迂腐,一把年纪都是白活。
眼看顾维桢扬起的手就要落下,一直没有说话的止怡不理会妈妈的制止,硬是将止安拉开,然后对父亲说:爸,我们不懂画,止安说的也未必就没有道理。
画画是一回事,做人是一回事,我只是不希望她一个女孩子这么狂妄。止怡的介入让气头上的顾维桢冷静了一点,扬起的手放了下来。听到止安犹自冷笑了一声,他便指着小女儿的鼻子说道:你给我滚回学校去,没事最好少让我见到你,也省得我生气。
止安返回学校的路上,止怡送她去搭公车。等车的时候,她对妹妹说:你又何苦跟长辈硬碰硬,爸爸生气成这样,对你没有好处的。
止安望着公车将来的方向,良久,才说道:我就是要让他那么生气。
第六章飞鸟和岛屿(1)
当我们还在高中的时候,经常会憧憬大学的生活,那时候连老师都会这样鼓动学生:只要咬牙挺过了高三,就算熬出了头,大学里面什么好的没有。可纪廷觉得他的大学生涯并没有比高中时期轻松多少,一半是专业的缘故学临chuáng的医科生很少会有闲暇的时间,另一半则因为下意识地好好学习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无须扬鞭自奋蹄。他很明白,大多数的优等生并非是比普通人聪明,而是他们比普通人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
他身边的同学中也不乏恋爱的,一生之中还有什么时间能像大学时候那样,有足够多的理由找个人相爱。所以刘季林也说:不在寂寞中恋爱,就在寂寞中变态。并且他一再qiáng调,他属于前者,而纪廷很显然属于后者。
刘季林的高考成绩属于惨不忍睹的那一种,几乎就创了附中高考分数的最低纪录,也不知道他那无所不能的老爸动用了多少人脉,塞了多少人qíng,总算在G大政治系给他谋了一席之地。选择这个系的原因不外乎政治学科还可以临时抱抱佛脚,实在不行在试卷论述题上胡诌一番,老师一时糊涂偶尔也会误以为很有道理,总之被当掉的概率比理工科小得多,又不需要中文系学生的文采。刘季林xing格疏朗豁达,又有几分小聪明,兼之家底丰厚,隔三差五地纠集一班闲人,在校外的大排档大吃大喝一顿,海chuī一番,然后酒足饭饱,由他埋单走人,或者直接在他家承包的学校饭堂里吃得胡天胡地,所以在同学中也颇有一番人气,认识的人明里暗里称他饭堂王子,他听了,也一笑而过。大学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是什么都缺,只除了钱、时间和美女,因此他说混得如鱼得水也不为过,就连几个堪称校花一级的女同学,也先后阵亡于他糖衣pào弹的轰炸之下。不过,感qíng经历得多了,也就不上心了,用他的话说,爱qíng就从灵魂开始,到ròu体结束。然而,他享受这样的生活。
纪廷算是刘季林所有朋友中jiāoqíng较深,但又最为奇特的一个,在刘季林看来,纪廷苦行僧一样苦读的生涯简直是非正常人的状态。刘季林去过医学院找他几次,回来后连称看了医学院的女生之后,差点以为恐龙重新统治人间,才理解了纪廷为什么读书读到心如死灰。于是他时常好说歹说地拉着纪廷去体会正常的大学生活,无非就是约一两个漂亮的女同学一起出来玩。
其实在纪廷的本意里,他并非是一个刻意要过清教徒生活的人,只是有些东西他觉得可有可无,不一定要qiáng求,又没自己特别渴望的,慢慢的,生活也就只剩下学业。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生活,也不是没有想过改变,所以偶尔他也会跟着刘季林一起去玩,跟那些漂亮的女生见面。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女生通常都对温文尔雅的纪廷很感兴趣,他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然而不时也有女生说起过在医学院见到过一个挺有气质的男生。他的身上有一种柔和淡漠的书香气息,经常能在不知不觉间吸引初见的女生,几个人一起聊天的时候他通常都是个完美的倾听者,和大家一起玩笑着,思绪却在抽离。在刘季林的怂恿下他也好几次单独跟印象比较好的女孩子一起吃饭看电影,他无懈可击的礼貌和笑容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不动声色地将满怀热切的对方隔在了外面,等到约会结束,他将女生送回宿舍,转过头,往往不记得刚才那张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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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下来,刘季林大呼受不了,他总说,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做和尚了,明明也没见过他受到什么刺激,怎么就能这么没有追求?纪廷只说没有合适的就不qiáng求。有时刘季林也开玩笑护着自己的胸部对纪廷说:老实讲,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纪廷也总是笑,很难说,不过像你这种姿色的不予考虑。
他并非对女孩子没有感觉,他自己知道。只是他怕再多的感觉都只是错觉,所以宁可忽略。
在女孩子里边,他也有比较亲近一些的,比如说止怡。止怡上高三了,十八岁的她在纪廷面前反倒没有了半大不小时候的别扭,虽然不会再像孩童时候那样朝夕相处,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qíng是没有别人可以替代的。
第六章飞鸟和岛屿(2)
止怡这个人,从小喜欢的东西就一直没有改变过,比如说她的金鱼。她养金鱼的技巧在附近这一带都小有名气,许多比较珍稀娇贵、难以存活的金鱼品种在她的细心呵护下都能生长得很好。有时甚至会有别的养鱼爱好者亲自登门向她请教一些窍门,汪帆经常笑她,长大了之后索xing就以养鱼为生,那才是乐得其所。不过,她的金鱼她从来都坚持自己亲自照顾,宝贝得不得了,轻易不让人碰触喂食,除了纪廷。高三学习紧张后,她父母怕她成绩跟不上,有时便托了纪廷给她辅导一下,经常是纪廷在那里给她讲题,她却拉着他,跟他说她的小鱼宝宝,每一条都有自己的名字。
纪廷觉得,有时学习这种东西也是要顺其自然的,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必须成绩优异才能得到幸福,甚至很多人看得比天还重的高考也未必是一个学生唯一的出路。像止怡一样,她成绩从来就不是很好,高考也未必考上好的大学,但这都不影响她与世无争的快乐。他喜欢看止怡专注地看着金鱼时的样子,表qíng安详而温柔,明明是受命来辅导她功课的,可他往往不忍心让她qiáng打jīng神听那些枯燥的解题步骤,宁愿跟她一起沉浸在鱼的那个无声世界里。几颗鱼食投下去,漂在水面,慢慢地晕开来,间或会有鱼蹿起,神速地张嘴吞下,然后继续悠游,只余水心微dàng的涟漪。止怡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随着她的呼吸,也在无声地摇曳,纪廷的心中也如同鱼儿游dàng过的水面,缓缓涟漪。在发丝的yīn影里,她的面容也有着柔美姣好轮廓,从他的角度,对着光线,有时还可以看到她剔透的皮肤上附着的细细的绒毛,要是这么专注地看着她,一直那么看着,纪廷会想,谁说她跟她一点也不像。
自从惹得顾维桢大发雷霆那一次后,止安除了暑假,没事也很少回家,加上高三学习也比较紧张,她经常很久都不在家里露面一次。纪廷印象中,最长的一次是他三个月零十一天都没有见到过她。
其实顾维桢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那天指着她鼻子说让她别回来的话也是气头上的话而已,他只是恼怒止安打死不认错的态度。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止安跟艺术系的那个老教授刚闹翻不久,她的一幅正被老教授打算扔进垃圾桶的涂鸦被艺术系刚聘进来的年轻硕导一眼看中,居然觉得有点意思,又听说作者原来是经贸系顾主任的千金,更加大感兴趣,于是主动找到顾维桢,要求看一下她的其他作品。
这个颇有慧眼的年轻硕导就是谢斯年,国内近几年在油画界新锐一派的领头人物。这次G大重金将他从厦门聘请过来,无非是希望借此壮大G大艺术系的声誉。谢静年不过三十出头,风华正茂,几组作品数次在国内外获专业大奖,颇受业内人士追捧。不过他为人跟大多数有成就的艺术家一样放dàng不羁,顾维桢也耳闻过他私生活的糜烂,因此虽然这样的行家表示对止安的赞赏,但他对是否把女儿引荐给谢斯年还是心存犹豫的。最后还是汪帆说了句,你的女儿就算不跟着谢斯年学艺,只怕也循规蹈矩不到哪里去,与其放任她在学校那边为所yù为,不如看看她的意思,就算人家肯收下她,她那个脾气也未必能好好地学下去。
于是顾维桢在止安高二的暑假正式将她带到了谢斯年的面前,谁知谢斯年跟止安一见之下,竟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两个同样狷狂的人臭味相投,越谈越投机,从此止安就正式跟谢斯年学画。顾维桢也想过要付给谢斯年课酬,谁知碰了一鼻子灰,谢斯年只说自己从不缺那点钱,教止安也纯粹是出于个人喜欢,他跟止安并不师徒相称,人前人后都直呼姓名。
止安师从谢斯年之后,有了最好的老师的专业指导,技法自然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谢斯年果然对她异常喜爱,不但将所学倾囊相授,人前人后常说他现在带着的几个研究生都不如止安的灵气,还把止安称做他的卡蜜尔。
大家都以为,按照止安对画画的qíng有独钟,她必定会选择成为艺术生参加高考的专业考试,没想到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而是跟止怡一起参加了当年的普通高考。止怡问过她,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把这个当成自己未来的职业,止安只是半真半假地说,大多数画家都是死后才作品大卖,她受不了生前的潦倒。
第六章飞鸟和岛屿(3)
七月初的傍晚,纪廷从刘季林的家里走回学校,他想起之前答应过止怡,高考结束后要为她参谋一下填志愿的方向,于是在回家之前,先绕到了顾家。
这个时候止怡跟顾伯伯夫妇一般都是在家的,可是纪廷在他们家门前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有回音,正纳闷着准备折返回家,才听到门里的动静。门开后,止安带着一身松节油的气息站在门口。
她扶着门,微微侧着头打量他。
止安?纪廷有些意外,哦,我找止怡,她在家吗?
她出去了。止安说道。
那
她打断他,你问我爸妈是吧,他们跟止怡一起出去的,刚去没有多久,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所以你也不用等他们。
哦,这样呀。纪廷点头,发现止安在用那种还有什么事就快说的眼神看着他,不由有些尴尬。
他本来是要对她说,那好,我明天再来。可是说出口却成了,你是不是在画画,介意我看看吗?
止安的手从门上放了下来,勾了勾嘴角,当然介意。如愿地看到他稍显无奈的表qíng,她才笑了一声,进来吧,不过没有什么好看的。
纪廷随她进了书房,画架上是一幅看上去完成得差不多的油画,止安没有过多的招呼他,专心在画布上润色。纪廷在她身后静静看了一会,画面的色调偏暗,看得出有广袤的海面和一只在半空中盘旋的大鸟,海水相当平静无澜,但天空中乌云yīn沉,似乎有一种狂风bào雨将临的压抑感。
是海鸥吗?他问。
止安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除了海鸥,还会有什么鸟会在bào雨来临前还在海面盘旋?他质疑道。
止安的手没有停下来,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只能飞不能落地的鸟?
嗯,是不是《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的,有一种没有脚的鸟,一开始飞就会飞到死才会落地。他问。
止安的动作顿了一下,差不多吧,这是夜航鸟,只生活在海上,靠捕鱼为生。它比海鸥大得多,飞得更高,也更凶猛,通常出现在晚上或者bào风雨来临之前,叫声很凄厉,如果它们在huáng昏出现,一般都意味着即将有大的风bào,所以沿海一带的渔民都把它看做不祥之物,事实上,它选择在这种时候出现,也不过是为了轻易地捕食那些受惊的鱼而已。
纪廷不解,这种鸟真的没有脚吗?还是真的停下来就会死?
夜航鸟其实也有脚,不过由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天上飞,所以双脚基本上都退化了,如果它们落地的话,行动会相当迟缓,很容易被渔民或者更凶猛的ròu食动物捕食。
纪廷看着那只鸟的眼睛,仿佛从那里面看到了几分倔qiáng而悲凉的意味,他甚至觉得这双眼睛有几分熟悉,他说:如果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岛屿,你说,当夜航鸟飞累的时候,会不会也想停栖下来。
这一次止安没有回答,她彻底停下手中的笔,转过身看着他,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岛屿。
如果我说有呢?他难得的固执。
即使有,它今天是岛屿,明天说不定就被淹没得只剩下海水,哪里可能有长久栖息的地方。
纪廷看着她,在她转回去背对他的时候,他才说道:当四周都是海水的时候,岛屿是孤独的,如果它不确定那只鸟会不会来栖息,等待又太过漫长,也唯有沉没下去。
对,那是因为它一开始就知道,当它没有办法再等待的时候,它还可以藏到海水里,岛屿永远有一条退路,但是这只鸟没有。
说完这番话后,两人都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是止安将手中的画笔朝调色盘的方向一扔,结束了这个奇怪的僵局,她将那幅即将完成的画从画架上取了下来。纪廷正觉得奇怪,就看见她双手一jiāo错,然后画纸在她手上被撕裂成了两片,接着是四片。
第六章飞鸟和岛屿(4)
你这是gān什么。他不由分说出手阻拦,哪里还来得及,画得好好的gān嘛要撕了?
止安侧身躲避着他的阻拦,将撕成碎片的画纸往脚边的纸篓里一扔,笑着说道:我画的东西,想撕就撕,你管不着。
他不理会她,心痛地在纸篓里搜寻那幅画的碎片,她拉了他一把,别找了,让我看看你原先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纪廷向来温和的表qíng结了层霜,把刘季林硬塞给他的杂志和影碟统统塞到止安手里,一言不发地继续他的碎片收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止安翻看着他塞过来的杂志,嗤笑道,然后再打开那个装着许多碟片的袋子,哈哈,周星星全集,这个比较对我的胃口。别捡了,傻瓜,这幅本来就画得不好,走,跟我去看《大话西游》。
这时纪廷已经基本上将画的碎片全部整理了出来,他从止安手里要回一本杂志,然后把碎片全部夹在书页里,被止安拉着去到客厅。
第七章我最怕别人激我,尤其是你(1)
止安将那几张周星星全集单独抽了出来,看了看,说道:好像是盗版碟哦,想不到你也会看这个。
纪廷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这才想起刚才一怒之下塞给她的杂志里边,有不少是刘季林这家伙的私人珍藏,里边的内容相当不堪,他非要塞给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正常男xing的教科书,让他一定要拿回去好好揣摩,说不定还有惊喜。纪廷懒得跟他推来搡去,就照单全收地拿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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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止安刚才翻看了一番杂志的内容,他不禁有几分羞惭,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想他。
这些都不是我的,是刘季林非要给我的。说出这话他又后悔了,这种事qíng有什么好解释的,无非越描越黑罢了。
好在止安的注意力也没放在他的话上,她按开了客厅的电视,将其中一张碟塞进了影碟机,然后重重地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为了应付那该死的高考,这段时间都快郁闷死了,正好笑一下,解解闷。
电视上,影碟的短暂片头过去之后,影片正式开始,一开始走出来的却不是周星星的孙大圣,而是出现在房间里的一对现代人装扮的男女,还cao着一口听不懂的倭话。
止安露出了惊愕的表qíng,现代版的《大话西游》?
纪廷也莫名其妙,影片里那对男女进行了几秒钟的简单对话,然后便开始转战到房间里最为醒目的那张大chuáng上,迅速地相互脱着对方的衣裳。
纪廷目瞪口呆,他开始反应过来,意识到这肯定是刘季林偷梁换柱gān的好事,原来这才是那家伙说的惊喜。他暗暗咬牙在心里咒骂了一声,立刻起身想要在她面前亡羊补牢地关闭电视。
止安却是幸灾乐祸地说了声:啊哦!原来这就是你这个乖孩子平时的jīng神粮食。她制止了他关电视的动作,抢下他手里的遥控器,笑得无比小人得志,独乐乐不若众乐乐,就准你一个人拿回家偷偷看?
这不是我的,是刘季林给我的,我不知道里边是这个,真的!他憋红了一张脸,认真地解释,惹来止安更加不怀好意的笑。
你老实坐着别动,让我看看这放的都是什么,要不然我就连人带赃的拿去给纪叔叔看。
他无奈,局促无比地坐在沙发上,就算避开了电视屏幕,也避不开里面传来的越来越急促销魂的呻吟喘息声。
止安没有再理他,专心地观摩着影片,他此刻也完全没有了语言,沉默的客厅里只剩下了电视里ròu搏的画面和不断传来的yín声làng语。纪廷眼观鼻鼻观心,试图置身于那撩人的qíng境之外,然而那样细微而绵密的呻吟声却不放过他,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耳朵和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越想平心静气就越感觉到莫可名状的燥热。
见止安没有再出声,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电视画面,那些身体器官的特写让他更感觉到面红心跳。他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居然会在顾家的客厅看这样龌龊的东西,身边居然还有止安,他亲妹妹一样的女孩子,更让他鄙视自己的是,在这种qíng况下他竟然还会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不受控制的战栗。他感觉到了她的呼吸声,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他脑海里无比放大,先前他都没有注意到,今天天气热,她穿一件白色的无袖T恤,露出了整个手臂和脖子到锁骨的一截肌肤,蜜色的皮肤光滑而具弹xing,透着年轻娇嫩的光泽,下半身则是一条牛仔裤,包裹着她修长的腿他觉得自己衣服都贴在了背后,黏得无比难受。
真的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他起身就要去按灭电源,止安眼明手快地将他身子往回一按,急什么,挺有意思的,我还没有看完呢。
她的手不分轻重地按在他的大腿上,纪廷吸了口气,立刻跌坐回沙发,挥开了她的手。他稍显激烈的动作引来了止安的注意力,她的视线从屏幕上收了回来,看向他,然后慢慢地落在他身上某一个位置,惊讶地微眯着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纪廷当然比她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在她的眼神下无地自容,宁可立刻就死去,这样的身体反应让他觉得自己跟禽shòu没有区别。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几步走到电视机前,用力地想要去关闭电视机,手伸出去后,几次都没有准确地落在电视右下方的电源小按钮上,心急如焚之下索xing一把扯掉了后面的电源cha座。
第七章我最怕别人激我,尤其是你(2)
止安端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动作,急了?这有什么,我又不是傻瓜,是男人都会有反应,这我知道。
纪廷不敢走近她,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有意无意地拿过茶几上的一张报纸,摊开翻了翻,然后平放在膝盖上,深呼吸了几下,才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她话语里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让他感到不快,她说她知道,是男人都会有反应。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究竟有什么、还有什么途径可以得知这些,难道,曾经也有过别的男人有这样的反应落到她眼里?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犹如被一条毒蛇蜿蜒地爬过,留下黏滑剧毒的丑陋痕迹。
止安不知道他的想法,她走到他的面前,用两根手指慢慢从他腿上拈起那张报纸,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的报纸放反了。她无比平静地指出。
他却不理会这个,貌似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废话,我眼睛看到,明明标题在下面。
我问你怎么知道是男人就会有反应,你见过多少个男人?他惯来柔和的嗓音也有着微微的变调。
你管不着!止安愣了一下,蛮横地说道。
一个好女孩就不应该在一个男人面前面不改色地看这种东西。他面孔平静,却紧紧咬着牙根。
她的手用力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迎面就想给他一下,手刚到他面前又犹豫了,最后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只剩轻轻一拂。他顺势咬住她的手指,告诉我,还有谁?
他说话的时候,将她纤细的手指微含在唇边,止安的手在他唇际微微颤抖,都说十指连心,那暧昧的cháo湿就一直从她的指尖蔓延进她的心里。
像是惩罚她的缄默,他的牙齿没有留qíng,重重给了她一下。止安吃痛,嘶地吸了口气,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偏着头,脸上是天真的魅惑,纪廷,你凭什么问我这个?
她像是无心的一句话无qíng地浇灭纪廷本能的冲动,他轻轻松开咬住的牙,感觉到她指尖的撤离,刚才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就凭我关心你,你跟止怡一样,都是我的妹妹。
止安将还留着他牙印的手指无意识地蹭着自己的唇,笑得无比灿烂,她说:你知道吗,纪廷,我看不起你。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这样的话语,纪廷也不例外。可他只是垂下眼睛,止安,我是个无趣的人,我玩不起你的游戏。
止安冷笑,无比讥讽:你既然玩不起,就gān脆走远一点,又何必管我跟谁玩?别拿哥哥妹妹那套来唬我,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是止怡。
刚才的事qíng我有错,可是,你
我怎么样,我想gān嘛就gān嘛,至少不会跟你一样虚伪。她一把揪起他膝上的报纸,在手心揉成一团,我最烦你这种人,明明心里想得不得了,还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辈子都是这样,我都替你觉得累。
他看着她将报纸扔到一边,无比轻蔑地斜视着他,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止安见他依旧沉默,摇了摇头,半蹲在他膝前,双手置于他的膝上,无比认真的直视他的眼睛,真的,纪廷,你到底累不累,你这样地压抑自己,从来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终于抬眼看着她,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平静得仿佛有玉色的光。
她不肯放过他,把自己的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就算谁都说你是个乖孩子,说你是个正人君子又怎么样,你摸摸你自己的心,问问它究竟在想什么?你连自己的yù望都不敢承认,这样算什么男人?
他沉默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胸口在她的手下重重起伏。她却笑了,难怪刘季林非要给你看这个,你的好朋友都可怜你,你到底是不想、不敢,还是不行?
他的意志是一根柔韧透明的游丝,他将它无限拉伸,让它可以覆盖着自己,为他抵抗那承受不了的诱惑,却忘了当它拉伸到极致的时候,就会变得薄且脆弱,她轻轻一戳,便碎于无形。
第七章我最怕别人激我,尤其是你(3)
止安看着他瞳孔的颜色在加深,知道自己总算成功地刺激到他,于是笑笑,心满意足地起身。
她还没有完全站起来,就被他大力地一把拽了回来,跌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嘴唇感到qiáng烈的疼痛,她双手托住他的脸,头努力后仰,成功地将自己从他的唇上撤离了片刻,喘息着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腥味,然后报复似的咬了回去。
纪廷任她像只小shòu一样在他腿上厮磨扭动,一只手cha入她的短发里,另一只手搜寻着他曾经体会过的温暖和柔软,那里有困扰了他多年的秘密。嘴唇却脱离了她,重重地停留在她的锁骨周围,啃咬吸吮着,毫不留qíng,直到看到她微微皱起了眉,才贴着她的肌肤,喃喃地说道:我说过,我最怕别人激我,尤其是你。止安模仿着他的动作,将他带给她的疼痛全部jiāo还给他。两人纠缠在小小的单人沙发上,最初不顾一切的撕咬慢慢地缓和了下来,变成了充满qíngyù味道的探寻,止安还是保持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上衣却被他推到了胸口的上方,在最后那一刻,纪廷心想,他什么都不管了,豁出去了也好,只要有她,他只想要她。他贴着她的脸说,止安,你是我命里的魔星。她吃吃地笑,被他稳住不安分的身体,就在他挺身进入前的那一刻,她双手用力一推,将自己从他身上挣脱下来,一边往下拉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看着双眼迷蒙无助,犹未从yù望中抽离出来的他,笑着说:你不是说,我就像你的妹妹吗,原来你就是这样关心你的妹妹,纪廷哥哥。
很长的时间里,纪廷都只是怔怔地看着止安,像在半梦半醒的边缘,茫然而无措,直到他眼里的雾气散去,他才沉默着起身,背对她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物,直到开门离去,从头到尾他一言不发。
他离开后,止安一直坐在空了的画架前,大半个小时后,顾维桢和止怡回到了家。
止怡一回家就跑到书房,搬张凳子坐到止安的身边,咦,我出去时看到的那幅画呢?她问。
止安漫不经心地玩着画笔,不满意,撕了,扔了。
怎么扔了?止怡睁大眼睛,多漂亮呀,我还指望你把它当做今年的生日礼物送给我呢,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打算明天晚上再给你。
止安这才想起,明天是她们姐妹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都正逢暑假,爸妈都是要为她们庆祝的。
不要紧,那幅画不适合你,改天我再给你画幅更好的,给你补上。她对止怡说。
刚才你一个人坐在这里gān嘛?
止安笑了笑,没gān嘛。对了,刚才不是说给你联系一下投档的事qíng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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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唉,都怪我不争气,成绩不好,才要爸爸妈妈那么cao心,早知道就应该多下点工夫了。止怡微撅着唇说。
你也下了工夫,不过就是不知道用在哪里,原本他们不是还让那个谁给你辅导来着,哪知道越辅导成绩就越退步,看来是找错了人。止安笑着道。
止怡轻轻捶了捶妹妹的肩膀,你也笑我她托着腮微微出神,其实爸爸妈妈不需要为我的前程cao那么多心,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就想简简单单地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就像鱼活在水里,只要有水就足够了。
止安半开玩笑,要知道,如果水gān涸了,鱼是会死的。看着止怡单纯的眼睛里因为她的话笼上了一丝轻愁,她又笑,真傻,水又怎么会gān涸呢?
止怡不知道想什么出神,隔了一会,她才幽幽地说:止安,明天我们就十八岁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见止安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有点委屈,怎么,你不想听我的秘密?
止安把画具一一收好,说:你只有一个秘密,而且从来就不是秘密。
止怡的脸红了,你说他怎么样?
我哪知道他怎么样,这个问题你问自己最清楚。止安失笑。
第七章我最怕别人激我,尤其是你(4)
止怡洁白的牙齿轻咬着自己的唇,这个小动作在止安看来如此的眼熟,然后她听见止怡说:我觉得,他什么都好,聪明、懂事、温柔、理xing,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止安勾起嘴角一笑,她轻轻舔了舔唇上细小的伤口,感觉到了疼痛,是呀,他真是个温柔的人。
止安,明天生日我想请他来,我想她羞得不好意思说出下面的话,但是又不愿意憋在心里,便附在止安的耳边,偷偷说出她的心事。
止安面无表qíng地听她说完,粲然一笑:这样也好。
第八章生日的秘密(1)
次日是两姐妹的生日,恰逢周末,本来汪帆医务室那边需要值班,她也跟人换了班,在厨房里忙碌了一整天,做了一桌女儿喜欢的菜,顾维桢也推掉了应酬,用他们的话来说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再也没有别的事qíng比女儿的十八岁生日更重要的了。
本来是打算一家人好好吃顿饭的,止怡磨着顾维桢,非要把纪叔叔一家请过来。听说是止怡止安的生日,纪培文一家自然也高高兴兴备好礼物来了顾家。
等到晚饭时间,大家已经坐到餐桌上,左等右等也不见止安的踪影,听止怡说,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估计是到谢教授那里。
几个人谈笑地坐等了近二十分钟,还不见止安回来,顾维桢略微不满,这孩子真是野惯了,都不知道回家了。
汪帆歉意地看了纪培文一家几眼,小声问丈夫,要不我们先吃饭,边吃边等?要不菜也凉了。顾维桢犹豫,止怡摇头,不行,今天也是止安的生日,寿星还没到,我们怎么能先吃?见大人们不语,她站了起来,要不这样,爸爸妈妈,你们跟纪叔叔徐阿姨先坐一下,我知道谢教授家住哪里,我去把止安叫回来。
你坐下吧,这又是何苦,想回来的时候她自然会回来。顾维桢说道。
汪帆笑了笑,让止怡去吧。
止怡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那个纪廷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纪廷像是有些吃惊,他没有说话。止怡在一边微微局促地看着他。
纪廷?纪培文见儿子有些奇怪,叫了他一声,止怡还在等你呢。
好的。他笑着站起来,走吧,止怡。
谢斯年的住所在东校区,那里的几栋教工宿舍相对僻静,学校特意按照他的要求,给他配了间带前后小院的平房。
从顾家和纪家所在的西校园步行到东校园,估计要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止怡和纪廷选择了最近的一条小路。两人匆匆地走着,止怡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有留意到纪廷今天特别的沉默。
眼看就要拐出他们现在走的这条小径,往前绕个弯,穿过一个门就是东校园,谢斯年的住所就在那个门后不远。
纪廷哥哥止怡忽然叫了纪廷一声。
嗯?纪廷停下脚步。
她的手吃力地绞着自己裙子上的衣带,抬头看了他一眼,yù言又止。
她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碎花的棉布裙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像是夏日池塘里的一株新荷,有淡淡清凉的芬芳。
他微笑看着她,怎么了,止怡?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用微若蚊吟的声音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
她后面的话太过于小声,纪廷一时没有听清,于是走近了她一步,止怡,你刚才说什么?
止怡不答,忽然抬起头,踮着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这些动作来得太快,完全出乎纪廷的意料,他吃了一惊,无意识地偏了偏脸,她柔软湿润的唇落在他的腮边。
她吻到他后,退了一步,赤红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纪廷慢慢用手抚上她刚才接触过的地方,清癯的脸上却是异样的白,他说:止怡
止怡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别说,什么都别说,求你
纪廷也短暂地闭上眼睛,仿佛听到冥冥中有悲悯的叹息,他再睁开眼时,止怡盈盈的眼波停留在他的脸上。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找到止安我们就回去。
她一路也不再跟他说话,偶尔抬头迎上他的眼睛,便对他柔柔一笑。
刚走过东校园的门,走进教工宿舍区,远远就看到谢斯年杂糙丛生的院子里那扇小门被打开,走出来那个高挑窈窕的身影不是止安又是谁。
止安斜背着画具,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也跟着走了出来,他们两人站在糙地里对望jiāo谈,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可这本来就像幅和谐的图画。
第八章生日的秘密(2)
不知道为什么,纪廷放慢了脚步,侧面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的两人仿佛结束了谈话,止安一反常态地低着头,那个男人张开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抬起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
止怡也感到惊讶万分,她认得那个男人的背影,正是艺术系风头正健的谢斯年,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求证似的望了纪廷一眼,才发现纪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泥塑一样,面容冷淡地看着前面的方向。
止安和谢斯年结束了那个拥抱,仰起头来,不经意地,这才看到在等待她的两人。她低声对谢斯年说了几句话,谢斯年则朝着纪廷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纪廷看清楚了,那个男人有一张轮廓很深的面容,并不像人们印象中的艺术家那样落拓而颓废,而是显得英俊而yīn鸷,同时还有着跟止安何其相似的仿佛目空一切的骄傲。
纪廷无从得知谢斯年随后低头跟止安说的是什么,随后只看见谢斯年走回小屋,当着他和止怡的面关上了门。
止安背着画架朝他们走过来,她打量了他们几眼,看到了止怡脸上似有还无的红cháo和纪廷的木然,她笑了笑,说了声,走吧,回去吧。
她快步走在前面,止怡不好意思,小跑地追上她,挽着她的手,朝她娇憨地笑,止安抿嘴,目光了然。纪廷走在她们的后面,正对着夕阳沉下去的方向,等到那轮红色没入了山后面的地平线,黑夜就会来临。
回到顾家,止安对着纪培文夫妇笑了笑,回房间放了画具,再细细洗了手,这才坐到桌上来,这时大家都已就位,汪帆笑了笑,说道:大家先喝汤,我煲了一整天的雷公根炖老鸭,清热去火。说着就给大家盛汤。
顾维桢看了若无其事的止安一眼,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忍住,他对止安说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们和你纪叔叔一家等了你多久你知道吗?还非得要人去请你吗?
止安喝了口汤,无所谓地说道:你们大可以先吃,何必等我?
你这是什么话,今天是什么日子?真不知道你鬼混到哪里?她的态度激怒了父亲,顾维桢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止怡吓得缩了一下,止安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安心喝汤。
爸,别说那么难听,止安不过是到谢教授家里学画,一时忘了时间。止怡回过神来之后忙为妹妹开解。
顾维桢朝止怡摆了摆手,止怡,你别为她说话。他又对着止安说道,我问你,你就真的在谢斯年家学得那么认真?
止安抬起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顾维桢叹了口气,你好好学画也就罢了,可是你听见学校里的其他人怎么说吗?谢斯年的名声本来就一塌糊涂,你一个女孩子老跟他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止安讥笑:我管别人怎么说?思想龌龊的人才会把所有的人想得龌龊。
你不怕别人怎么说,可是我们还要脸,说出去别人只会说我顾家没有家教。顾维桢怒道。
纪培文忙说:维桢,别跟孩子说这种话,我相信止安是一心一意学画的。
没想到止安放下手中的汤匙,冷笑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家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办法,谁叫你们会生不会养?
你说什么?!顾维桢拍案而起。
维桢,算了,今天是孩子的生日。汪帆拉住他。
止安腾地站了起来,什么算了,今天是谁的生日?亏你说得面不改色。
汪帆惯来矜持自若的脸色顿时剧变,你胡说什么?!
止安靠回身后的高背餐椅,我说什么你们心里有数!
你汪帆jīng致的脸色漫无血色,你简直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有脸顶嘴,你看你自己脖子上是什么东西?
话一出口,几乎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止安luǒ露在空气中的脖子,健康平滑的皮肤上,赫然点缀着几点紫红的斑痕。
第八章生日的秘密(3)
止安也疑惑地看了自己脖子一眼,昨天还是隐隐的红,没想到今天竟然成了淤血的颜色。
纪廷脸色顿时雪白,止安没有看他,她抚着自己的脖子道:谁知道这是什么。
汪帆冷笑,起身走回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圆形的小东西,其中一面闪着银色的光,她把它轻轻放在餐桌上,对着顾维桢说道:这是我昨天晚上在家里客厅的影碟机里发现的,要不要放给你看一下,看看你女儿在家学习的都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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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桢困惑,然后神qíng慢慢僵硬,再也没有人说话,连纪培文夫妇也预感到了什么,尴尬地不再开口。
纪廷从那张影碟放到台上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事qíng糟糕到难以转圜的地步,他昨天丢了魂,竟然没有想起这碟片还在机子里。事已至此,他反而不怕了,他站了起来,拿过那张碟片,顾伯伯,这是
止安一把将他手里的东西夺了回来,用力掰成两半,厉声喝止道:不关你事就不要多嘴,我不要你为我说qíng。她将损坏的碟片信手一扔,对顾维桢笑道,那又怎么样,你的女儿就是这样了,谁叫我生来就是个孽种?
话刚说完,顾维桢的一个耳光便狠狠落在她的脸上,他指着她,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汪帆已经流泪,扶着丈夫,只知道摇头,再没有言语。
止安被顾维桢打得脸侧向一边,她也不去捂着,吸了口气就转过头,笑道:打吧,你应该后悔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掐死我,免得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像现在这样,日日提醒着你曾经做过的丑事,让你们十八年来心里都有根刺,永远不得安宁。
她说完把眼前的餐具往地上一扫,在碎裂声中,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
止安!止怡对着妹妹的背影喊了一声,哪里还能唤得回她。止怡又急又痛,爸,妈,就算止安有什么错,她也是你们的女儿!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对父母说话,可这刻也管不了那么多,见在座的人都沉默,她摇了摇头,起身就追了出去。
她没有想到纪廷的动作比她更快,两人跑下了楼,夜色中已经看不到止安的去向,正yù哭无泪中,纪廷拽了她的手就往前方跑。跑了一段,到了校园主gān道上的一个岔路口,感觉到止怡的气喘吁吁,纪廷才缓下了脚步,止怡感激地看了纪廷一眼,没有他陪着她,她一定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的奔跑,他白皙柔和的脸孔在路灯下显得异样的红,拽着她手臂的一只手全是汗。
我看见她了。止怡看向左边的方向,依稀还可以看到止安瘦削的身影,纪廷脸上一喜,再次拉起止怡就往前追。
似乎感觉到他们在跟上来,止安的脚步越来越快,止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看校门就在前面一个拐弯处不远,她觉得自己再这么跑下去,根本就没有办法呼吸了。纪廷松了她的手,你在这里,我去追她。
止怡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按在腹部,朝着前方止安的方向哭喊了一声:止安,你连我也不理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止安的步伐慢慢地缓了下来,她在那个拐角处回过头,夜色里纪廷看不清她的表qíng,只觉得那个影子被路灯拉得格外孤清。
止怡勉qiáng地直起身子,几步并作一步地跑了过去,死死拉住止安的手,这个时候纪廷反而没有走得太靠近,他沉默地立在两米开外,看着两姐妹。
你要去哪里?止怡还没有开口,泪已经流了下来,
你先放手。止安却没有眼泪,她的脸上一片木然。
止怡摇头:我不放,你跟我回家。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如果她松开了手,止安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比惊恐。
止安冷笑,那是你的家,从来就不是我的。
止怡脸上眼泪纵横,我不知道你们都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妹妹,你不能走,这么晚了,你能去哪里?
第八章生日的秘密(4)
哪里都比回那个地方好。
我承认爸妈可能是偏心,但是止安,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生你养你,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止怡仰着脸苦苦哀求。
止安的语气却开始慢慢结冰,父母?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女儿,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
可是除了他们,还是有人爱你的呀。止怡低头饮泣。
谁爱我,止怡,只有你,只有你爱我,可是这不够。她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开始慢慢地掰开止怡的手。
如果这不够,你还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止安,别走,求你!纪廷,你拉住她呀!感觉到自己的手从止安的手臂上慢慢抽离,止怡痛哭失声。
纪廷泥塑一样看着止安,不言不语也不动,他只是看着她,咬着自己的唇,远远的车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的脸上有种近似于妖异的平静。
止怡,对不起,我要的你给不起我。放开我让你放开!止安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止怡在反作用力之下顿时失去平衡,兼之刚才急速地跑了一段,双腿无力,趔趄了一下,便跌倒在地。
止安看着跌坐在地上哭泣的止怡,咬了咬牙,转身就走,刚往前两步,两道qiáng烈到让人睁不开眼的车灯朝她们的方向打了过来,止安掩着眼睛侧了侧脸,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辆面包车从拐角的另一面失控地疯狂斜冲了过来。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止安回过头,她只知道一件事,止怡还跌倒在地上,她看到了止怡因剧变而惊恐地剧烈睁大的双眼,她扑身过去,她得拉回她,一定要拉回她!躲不过她也陪着她。
止怡的手就在眼前,电光火石间,止安甚至还短暂地感觉到了她指尖的温度,那车身带着炫目光线迎面而来,止安闭上了眼睛,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牵引向一边,她扑跌在一个带着点暖意的地方,接下来的一切在她脑海里全是空白。
不能回想,也不堪回想的空白。
第九章生来就是错误(1)
等到止安在一阵剧烈的推搡中回过神来,才惊觉到医院里那特有的消毒水气息,穿过汪帆痛哭的脸和摇晃着她的双手,她看到了手术室亮着的灯光,在一片茫然中,她听不见汪帆的哭喊,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抽离,在极高极远的地方旁观着一切。
接着是脸颊上忽视不了的剧痛,她摇晃地坐回身后的椅子,侧着头。
真好,今天一人一巴掌,算是两清了。她在火辣辣的疼痛中笑了笑。
顾止安,我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心软容下你,你把我的止怡还给我!汪帆已经完全顾不上仪态,头发凌乱,妆容凋落,如同疯魔。
一直站在一旁的徐淑云扶住汪帆,手术还没有结束,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止怡这孩子那么乖巧,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当时我们都不在场,又怎能知道是怪止安。
我只要我的止怡没事,要是她有个什么,我也活不下去了汪帆倚着徐淑云哭泣,然后转向止安,厉声道,如果止怡有事,我要你一世不得好过!
止安如同在梦中微笑,我从来就没有好过。
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止怡,你恨我们,我知道,有什么你尽可以朝着我来,止怡是无辜的,她平时怎么对你,你说呀心痛和对女儿伤势的悬心让汪帆崩溃,直到护士走过来,示意她们轻点声,她才转为低声哭泣,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止安。
止安并不躲避她的眼睛,她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原来你也知道我恨你们。
汪帆仰起下颌,眼泪顺着脸部的曲线蜿蜒而下,你可以恨我,我承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讨厌你那双眼睛,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像是妖魅一样。我可以忍受你是路边捡来的一个没有人要的弃儿,那样我会好好对你,可是我不能忍受你身上一半流着的是我丈夫的血,更不能忍受另一半来自于我的亲堂妹,对着你这样的孽种,十八年来我把这件事和着血吞在心里,你要我怎么样,换了是你,你能怎么样?
止安怔怔地听着,忘记了一切,她还是第一次当面从汪帆这里听到关于她的一切。
如果说当年有错,错也在于你的生母,是她恬不知耻,连自己的姐夫也不放过,枉我从小跟她那么的好,她却在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做出这种事qíng,你生下来就是个错,可是这样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在止怡身上,这样太不公平。汪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多年压抑在心里的那根刺,她忍耐着,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无奈的宽容将它层层包裹,如同一只蚌,生生把嵌在ròu里的沙长成了珍珠,然而今天然而今天她被一把刀就这么撬开,原来刺还是那根刺。十八年了,它还是能让她血流不止。
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她成了这个样子?汪帆再次揪住止安的衣服,厉声质问。
汪帆,你冷静点,止安到底是止怡的妹妹,她怎么可能伤害止怡。纪培文终于脸色苍白地开口说道。要不,我们可以问问纪廷,纪廷当时也在场。纪廷,你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始到终,纪廷都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看不出喜和悲,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管谁问,他也只是漠然。
纪廷,你说话呀纪培文和徐淑云也着了急,事故发生后,是纪廷给急救中心打的电话,也是他通知了大家,可从止怡被送进手术室开始,他就跟止安一样,保持着这样如在梦中的神qíng。
哪位是顾止怡的家属?一个护士走了过来。几个人吃惊地回头望,才知道在刚才的纠缠中,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
我是!汪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立刻走了过去。纪培文和徐淑云不放心,也跟随着走了过去。
纪廷和止安并排坐在医院的长凳上,他们没有说话,也不看对方,可是彼此在害怕着什么,如此清楚。纪廷低下头,看见止安紧紧捏住椅子扶手的手,那只手瘦而纤长,此刻因为用力而变得指节发白,他抬起手,想要将自己的手心覆盖在她的手上,却正迎上她凄惶的一双眼睛,他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
第九章生来就是错误(2)
她在无望中渴望着救赎,可他无力去救赎。
车冲过来的那最后一刹那在他脑海里无比清晰,止安明明可以躲开,却朝着止怡的方向扑了回去,而止怡在那一刻伸出了手,眼睛却是看着他。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在止怡的双眼注视之下,飞身抓住了止安的手,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她拖了回来,她重重地跌在他的怀里。他唯一的动作就是抱紧她,一再抱紧她,他不能失去她。
直到救护车到来之前,他一直都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因为她的全部意识仿佛都随着止怡身上的血在流失。他们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止怡的眼睛在狠狠鞭笞着两个人,那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从希望到绝望
这双眼睛曾经无比信赖地投she在他身上,他还记起了她印在他嘴角的那一吻,当时看着止怡娇憨羞怯的样子,他对自己说,不管哪个男人能跟止怡这样的女孩在一起,都是幸运的。可他在生死的关头,选择的却是那个一直在忽略和戏弄他的人,并且,没有任何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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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爱她!明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追不上她的脚步,一辈子都等不来她的栖息,他还是爱她。爱qíng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你也认为是我的错,认为我是不祥的?
纪廷很久才反应过来,是止安在跟他说话,她的声音gān哑得连他都几乎辨认不出。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她说。
谁都没有错,可是还是有人受到了伤害。纪廷吃力地将脸埋在双手里。
纪廷,如果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犹豫。
如果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她注视他良久,没有如果。
止安在低头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感觉到一个人在她另一边的椅子上沉重地坐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看见了仿佛瞬间苍老的顾维桢。
医生说,止怡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除外伤以外,她伤得最重的是颅部,即使恢复了,也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她有可能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仿佛在平静无澜地陈述,止安和纪廷也怔怔地听着。
止安,这样你满意了?如果你恨我,没有什么报复比现在这样更让我痛苦。
哈!止安笑了两声,脸上却殊无笑意。
顾维桢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反而比较平静,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止安背靠在椅子上,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真的想要瞒我吗?我不是傻瓜,我会有感觉,以前总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比止怡做得好,为什么你们抱她不抱我?直到八岁那年暑假,我午睡起来,就听见我的爸爸妈妈在房间里争吵,一个说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止怡,另一个压低声音辩解可止安毕竟也是我的骨ròu,我有抚养她的义务其实我应该感恩戴德,毕竟你们养大了我。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我自认并没有亏待过你。顾维桢颓然。
你给了我所有止怡拥有的东西,唯独除了爱。止安看着给予了她生命的这个男人,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的生母,你爱过她吗?至少在曾经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爱过?
顾维桢摇头,当年的一切都是场错误,汪茗,你的生母,她跟你一样,漂亮、高傲,她跟汪帆虽然只是堂姐妹,但从小关系最好,所以即使在我和汪帆婚后,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汪茗当时未婚,她身边永远不乏狂热的追求者,而那天晚上,她喝得烂醉来找汪帆,汪帆因为胎儿有些小毛病,当晚住在了娘家。我开门让她进来,她醉着痛哭,拉着我陪她一起喝,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于是也喝了一杯,然后第二天我们都很后悔,原本约定谁都不能说出去,没想到竟然有了你,她也太过于大意,知道的时候已经近三个月了,她是在乡下的亲戚那里生下的你,你是个早产儿,只比止怡小上一个多月。生下你之后一个星期不到,她就不知去向,最后我说服了汪帆,从乡下抱回了你,对外只称你们是孪生姐妹。
第九章生来就是错误(3)
我不信你没有爱过她哪怕一丁点也好。止安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站起来看着椅子上的顾维桢。
顾维桢无力地注视着止安,他缓缓摇头,语气却无比坚定,对不起,止安,我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养母汪帆。汪茗的确什么都好,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她也没有爱过我。
你们没有爱过止安仰着脸,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下,滑过她曲线优美的脸颊和下颌,水滴碎在地板上的回声一直dàng在纪廷心里,他第一次看到止安的眼泪。
你们说得都对,我生来就是错误的。
深夜,早已过了病房的探视时间,陪护在止怡身边的汪帆悲伤疲惫过度,在一旁的小chuáng上昏昏睡去。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止怡chuáng边的医疗仪器不间断地发出单调的滴滴声。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身影在房门处静静站立了片刻,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她绕过熟睡中的汪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总是矜持而端庄的脸上此刻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眼角有láng藉的泪痕。
多少年了,她曾经以为自己恨这个女人,然而回过头来看她成长的岁月,尽管她自己多么的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即使在她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女人亲生的孩子之后,她仍隐隐渴望着这个被她喊为妈妈的人能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真心肯定的笑容,如果这些很难办到,那么哪怕是怒骂和责罚也是好的。可惜从来没有。从头到尾,汪帆都只是漠视她,就像漠视一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物件。止安忽然发现汪帆也老了,泪痕中那眼角的纹路是这样明显,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可怜的,为了她所追求的一个所谓完整的家庭,咬着牙闷声不吭地生生将一根刺扎在血ròu里的痛楚忍了下来,一忍就是十八年。换作止安自己,她自问做不到,她本质上是个相当绝对的人,要么全然拥有,要么全然放弃,容不得半点残缺和含糊。这刻,她静静地回头凝望这个女人熟睡的容颜,她终于对她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期待,除了养大了她,她们之间只是路人。
她从汪帆的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确认自己没有吵醒任何人,这才轻轻坐在止怡的chuáng沿,这时的止怡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全身缠满了纱布和各类仪器的管子,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呈现着近乎诡异的安详,让止安几乎要以为,止怡她只是睡着了,片刻之后就会醒来,然后用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她,红着脸说:止安,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止安以为自己哭了,然而并没有,眼角是gān涩的。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塑像,长久地看着昏迷中的止怡。
止怡,她的姐姐,她和这个家最深的牵连,唯一一个毫无条件、不计代价爱她的人。
她就这样看着病chuáng上的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不远处的仪器的滴答声没有停过。良久,她听到身后的汪帆发出了微微转动身体的窸窣声。
也许天就要亮了,如果一个人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黑暗,怎么辨别晨昏?
最后,止安俯身在止怡的耳边微不可闻地低语,然后起身离开,一如她来时的悄无声息。
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夜风来袭,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抱紧了随身带着的背包,往前走了几步,她还是从包里翻找出谢斯年jiāo给她的一个标准信封,里面是不厚不薄的一沓钞票,还有一张写着几行小字的便签。她最后一次看了看写在第一行的那个名字:汪茗,名字的下面是一排详细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将那张便签撕毁,直至粉碎,然后展开手心,那些白色的纸的碎片便在夜风中如飞灰般散尽。
止怡清醒于五天以后的一个早晨,如医生所说,她的生命不再危险,受伤的部位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好起来,唯有一双眼睛,也许再也看不见光明。医生和她的父母并没能将这个噩耗隐瞒她太久,在她能够支撑着坐起来后不久,她便从医护人员的只字片语和家人的吞吞吐吐中得知了真相。她在这个事实面前的长久沉默,让顾维桢和汪帆都感到不安,她不哭,也不闹,甚至也不肯说话,安静得让人感到害怕。直到她清醒后纪廷第一次来看她,他坐在她的身边,说止怡,我在这里的时候,她才缓慢抬起头,从声音的来源处寻找着他所在的方向。
第九章生来就是错误(4)
纪廷,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这是她知qíng后说的第一句话。
纪廷在顾维桢夫妇惊喜的眼神里用手抚过她的发梢,现在还是早上,外面的天气很好,有点微风,阳光也很明媚。
我想出去看一看,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按照止怡的身体状况,原本还是不宜下chuáng的,但是医生和父母都拗不过她,只得跟护士一道,极其小心地将她挪到轮椅上,由纪廷慢慢地将她推到医院楼下的小园子里。
纪廷将轮椅停留在树荫下,蹲下身子,担忧地看着止怡。
你在看着我吗?想不到是止怡先开口。
纪廷点头,然后他难过地意识到她看不到他的动作,是的,我跟你爸爸妈妈一样,很担心你。止怡,你还好吗,如果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如果流眼泪的话,我就能看见吗?止怡失去焦距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如果你问我好不好,我现在很不好,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再也看不见了,我知道,这是个事实,不管我多难受,都只能接受它。
纪廷说不出是内疚还是怜惜,明知她看不见,他还是在她面前低下了头:对不起,止怡,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止怡闻言略带诧异地把头转向他说话的方向,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个意外,我对爸爸妈妈也是这么说,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谁的错,可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自责?已经发生了的事qíng并不会因为有人背下这个责任而得到挽回,同样,责怪任何人都不能让我的眼睛好起来。纪廷,我感激你在最后那一刻救了止安。
纪廷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骤然抬起头看着止怡,想从她的神色里找到些什么,却只对上她有一丝空落,却依然澄澈的眼睛。
止怡像浑然不知他的反应,她勉qiáng地挤出一个笑容,小的时候,我跟止安两人开玩笑,她总说她喜欢晚上,黑漆漆地多好玩,把什么都藏了起来。我就说我最怕黑,要是我的天地里没有黑夜,只有清晨,那该多好,就像现在,我好像可以闻得到树叶上露珠的味道。你看,老天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他让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黑。
纪廷在她的笑颜和微微颤抖的声音中黯然,是的,老天从来就是不公平的,否则他不会让这样的一个女孩受到任何的伤害。他蹲在止怡身边,说道:可是你也应该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
止怡迟疑地看着他,他挤出一个跟她一样的笑容,我说过的,妹妹,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害怕。
止怡怔了很久,然后笑了。这是她受伤后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但是很快,这样的笑容被一种莫名的悲戚取代,谢谢你,纪廷哥哥。有你,有我爸妈这样对我,我毕竟还是幸运的要是现在止安也在,那该多好。止安,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
止安?纪廷愣愣地重复,不知道为什么,仅凭这个名字,都足以让他敏感不已。他这才想起止怡出事那天晚上以来,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止安。他可以理解止安的心里当时想什么,因为那时的他跟她一样地无助和惶然,这让他在她流泪的那一刻,明明心痛无比,却没有办法给她丝毫安慰。他想,一切都太乱了,他们都需要分别冷静一下。而在止怡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他想了很多,包括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地在自己平凡刻板的世界里偷偷张望着她和她所在的那个野xing不拘的多彩天地?也许是从第一次在她家门前相遇时,他错认了她,而她撇嘴说笨蛋的时候,也许是他兴高采烈地冒着被大人责骂的风险跟着她一起在校园里扫huáng打非的时候,也许是她不讲道理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威胁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他也小心地藏着自己不受管束的心迹,可是到头来,还是陷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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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安是他的业障,就像她留在他唇角的一个伤口,疼痛的,隐秘的,缠绵的。他爱上了他的业障。
第九章生来就是错误(5)
他已经想好,等止怡的事qíng缓过一阵,他得跟她要一个结果。他跟止安,用刘季林的话说,想想都是让人疯狂的,可他安分了二十一年,只想要这样一次的疯狂。
止怡说,她终究没能留住她?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纪廷的心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揪住,你说止安
我不知道我昏迷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可从爸妈的话里多少也猜得到一些,止安不见了,这几天爸爸找遍了可以找的地方和人,他们甚至还报了警。她不是临时仓促地离家出走,证件、她平时攒下的一点钱,什么都没有留下,即使没有那天晚上的事,她也想好了要离开。从小到大她决定了的事qíng,九匹马也拉不回。哀伤让止怡病中的脸色更加苍白。
纪廷觉得自己有点想不清楚,头脑一阵热烫,然而胸腔里某个地方却是刺骨的凉,然后他似乎听见止怡在叹息:她不会回来了。
不可能。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可自己也觉得这个反驳是多么无力,他早该想到,这一番变故后,以她的xing格,怎么还会留下。可她竟然一直都有要走的打算,却从没有对他提起过她为什么要对他提起,他是她的谁?他只是一个连爱她都不敢说出来的人,所以她离开了,他最后一个知道。
止怡眼睛越过他,她的眼角有泪光,她来向我道别过了,一定是的,我感觉得到。她虚弱无力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在虚空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感觉到清晨从指间穿过的风,止安,我怎么留得住她?她就像她画的那只鸟,终归要远走高飞,离开只不过是迟早的事qíng,她的天地远比我的广阔,我只是害怕,她现在就要一个人在外面闯,一定要多吃很多苦头。可我还是羡慕她,她比我们都自由,跟她相比,我就像潜在深海里的鱼,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黑。
纪廷再也没有说话,就在止怡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之前,有冰凉的水滴落在她的指尖。
下雨了吗?纪廷哥哥,我们回去吧。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1)
止安离家后,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再无音信。顾维桢也着急过,找寻过,可是类似的寻人案太多了,在派出所报了案,犹如石沉大海,报纸上也刊登过一段时间的寻人启事,终究没有消息。认识顾家的人也大多不知内qíng,只知道一夜之间,花一般的双胞胎女孩一个失明,一个销声匿迹,不由得纷纷叹息。只是在人们印象中,止安是野惯了的xing子,什么事都敢做,哪里都敢闯,这样的女孩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虽让人意外,然而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所以大家更多的是惋惜止怡,这样温婉可人的豆蔻少女,竟然因为这样的一起突发事故终生不得再见光明,委实是件再残忍不过的事qíng。
当日肇事的面包车司机也找到了,并没有费太大的周折,那司机是一个食品批发商聘请的临时工,每天都会定时地两次去学校饭堂运输货物,一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平时工作也算尽心,只是有个喜欢吃饭时喝点小酒的习惯,为此也不止一次被老板训斥过,然而那天晚上他喝得多了一些,在校园里拐角的转弯处没有控制住车速,不期然迎面看到跌坐在路上的止怡,大惊之下手脚失控,竟然错踩油门冲了过去,结果才闯了大祸。出事后,他受的惊吓不亚于任何人,并没有逃离现场,只是呆呆地跟纪廷和止安一起等待救护车和jiāo警的到来,随后便被拘役。顾家当然对他恨之入骨,他的一时麻痹和大意让无辜的止怡终身残疾,更让他们整个家都遭受了剧变。止怡刚醒过来不久,相关部门对这起jiāo通事故的判定也有了结果,该司机因酒后驾驶,导致他人重伤,在事故中负主要责任,被判赔偿受害者人民币十五万元,如无力赔偿,则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那司机家有在农村的年迈父母和一对幼儿,妻子没有工作,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一旦入狱,整个家庭便完全丧失了支撑力量。然而,十五万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何止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说,这个事故对于他家来说,也意味着一场灭顶之灾。他的妻子变卖了在城里唯一的房产和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乡下的老父老母也贱卖了田产,借遍了能借的亲戚,也不过是凑到了十万多一点,再也无力筹集多一分钱了,而他在肇事后也立即被那个食品批发商炒了鱿鱼。万般绝望之下,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赶到了止怡所在的医院。当时止怡刚刚脱离重症病房,顾维桢和汪帆将那女人拦在了病房外,她哭着恳求顾维桢夫妇的原谅,描述了家里的困境,再三央求能否暂时缓jiāo那余下的五万元,只要她丈夫免于牢狱之灾,他们一家不管吃再多的苦,也一定会将剩下的钱还上。
顾维桢夫妇并非冷血无qíng的人,然而,最心爱的女儿现在还虚弱无比地躺在一门之隔的病chuáng上,等待她的也许是一辈子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个司机的酒后大意,让他们如何平息心中的恨。所以,当时,那女人一边哭诉,汪帆也一边流泪,末了,她只对那女人说:我不在乎你们能不能还清剩下的钱,因为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女儿的眼睛,她才刚十八岁,你丈夫的一时大意毁了我女儿的一生!你让我们慈悲,可是谁对我们慈悲?不过是三年的牢狱,实话告诉你,我恨不得他在牢里一辈子!
她的话让那个女人彻底绝望,无奈之下,哭了一场,只得认命离开。等到顾维桢夫妇俩回到病房,只见止怡闭眼睡在病chuáng上,仿佛熟睡模样,枕巾上却湿了一片。
那个傍晚,顾维桢和汪帆都陪护在止怡chuáng前,一直缄默的止怡忽然开口说道:算了吧,妈妈。
汪帆当时一时没有领会女儿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白天的事qíng你都听见了?
止怡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她只是说,就算那个人坐一辈子牢又怎么样?止安可以回来吗?我的眼睛可以重见光明吗?妈妈,恨他也不能让我们好过一点。重伤未愈的她声音犹是有气无力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2)
顾维桢和汪帆俱是不语,止怡仿佛无力再说话,但脸上却写着哀求。顾维桢夫妇看到她的表qíng,又是心痛又是伤心,止怡,你这孩子,什么事都为别人想,可是谁来为你着想?汪帆抓着女儿的手摇头。
止怡却反手摸索着回握妈妈,我有你们,妈妈。恨他们也于事无补,就当为我积福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汪帆红着眼,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反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顾维桢开了口,既然这样,就依了孩子吧。那个司机也不好过,算了吧,何必为已经无可挽回的事伤神,止怡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我们更多的应该为她的将来打算。
既然商定,当晚顾维桢就给那个司机的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自然是如蒙大赦,感激无比。直到四年多后,那家人才将余下的赔款偿清,但是他们感激顾家的宽恕,每逢佳节,都会给他们打来电话或亲自登门问候,顾维桢夫妇也无意接受他们的感激,面上总是淡淡的,止怡也从来不肯出面见那家人,对于她来说,忘记那段过去,重新安排她接下来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止怡从医院回家后,眼睛是无力回天了,由于手脚都有外伤,接着便是漫长的复健和适应失明的过程。汪帆本身是学校的校医,在她的照顾下,止怡底子虽然不好,但是也在慢慢地复原,纪廷也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在止怡的身旁。
对于失明的人来说,成年后的失明远比自幼看不见的人要痛苦得多,因为他们看见过斑斓的世界,面对黑暗对于他们而言要更加残忍。有时汪帆也不知道止怡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在那一次长久的沉默结束后,仿佛已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伤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止怡竟然也会那么坚qiáng,就连汪帆也自认不如。
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高中是毕业了,但大学的生活却只能放弃,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玩伴纷纷走向各自的大学,顾维桢和汪帆总是尽量避免在止怡面前说到这些。对于父母的小心翼翼,止怡自然也有所察觉,她淡淡笑着对父母说,其实对于学业,她本来就不是个有天分的人,对升学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希翼。她更头疼的是必须要开始适应全然是黑暗的世界,复健,摸索着行走,在茫然中辨析方向,学会用耳朵和双手代替双眼开始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摔倒,即使在家里,生活了十八年,原本以为闭着眼睛也能来去自如的地方,真正看不见的时候,却也成了原始丛林一般,一个人的时候步履维艰。
她摔倒了以后,好几次身上磕得青青紫紫,怕父母担心,总是咬牙忍住疼,不肯出声,可汪帆却通常是从家里打翻东西的láng藉痕迹得知发生了什么,掀开她的衣服,看见到处的瘀伤痕迹,心痛得无以复加,回过头来,反倒是止怡在安慰妈妈,说没事的,不要难过。
从此以后,汪帆采用了纪廷的建议,把家中所有不必要的陈设一概摒弃,剩下的简单必需的家具也基本上采用圆滑柔软的材质,实在避免不了的棱角也都用海绵和布包裹了起来,尽可能地让止怡在自己的家中行走方便,即使跌倒,也不至于伤得太厉害。
就像止怡说的,即使她是个比较笨的孩子,但是她比别人多吃点苦头,慢慢地,总会有适应这一切的一天。出院半年后,她开始可以在家里自行走动,基本上生活可以自理,顾维桢给她请了一个盲文的教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经验丰富,人也和蔼。每天下午到家来辅导,止怡也开始学习着用双手,而不是双眼来接触文字。这个时候,她坚持不再需要妈妈频繁地请假在家照顾自己,在她一再的坚持qiáng调和保证后,汪帆无奈之下重新开始正常的工作,好在正如止怡说的,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她一个人在家里,倒也安然无恙。
这时,陪伴止怡比较多的人反倒是纪廷。他们两家本来就离得近,又惯来亲密,纪廷更是医科生,除了正常的学习生活时间外,他大部分的闲暇时间都用在陪伴和照顾止怡上。开始的时候,顾维桢有些为麻烦纪廷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直到有一天汪帆在书房门口处拉着他,悄然地示意他看书房里一起相伴学习盲文的两个人。坐在纪廷身边的止怡,笑容是那样温暖安详而又甜蜜,久病的脸上仿佛又充满了神采,这样的快乐即使在父母陪伴时也未曾有过,那份少女的心事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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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3)
顾维桢这才恍然大悟。
huáng昏时分,纪廷跟止怡一起在他们儿时一起走过无数回的校园小路上散步,二十岁的顾止怡已经完全可以依靠着导盲棍在熟悉的路上一个人行走自如,他们之间话并不多,有时行走至路况不是很好的地方,纪廷会很自然地拉起止怡的手,止怡也放心地跟随他引导的方向,走过了那一段,他才会松开手,两人恢复并肩行走的姿势,两人默契得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有时候纪廷也觉得,他也许上辈子就是认识止怡的,所以他跟她在一起时,总有一种无比妥帖的自然和亲切,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小时候第一眼见到她流泪时,感到心痛无比。
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照顾这个女孩,她是他从小就最亲密的伙伴,他的妹妹,他一直立志要好好呵护的人,回想起初见时两人的对话,想不到一语成谶。他不愿意深究自己如此地尽心尽力是否包含着其他的原因,那个晚上发生的事qíng,他没有做错,也从未后悔,然而那负罪和内疚从何而来。
他心里有事,就连眼前的路上低洼处有一小片雨后的积水也没有留意,自己是本能地绕了过去,忽然才想起止怡是看不见的,等到想要开口提醒她时,她已经前脚踏了进去。积水打湿了她的鞋子,也溅到她淡色的裙摆上,她反应了过来,小声地惊呼,纪廷忙牵着她离开积水处,看到她染上脏污的裙子,又是抱歉又是惋惜,止怡摇头说没事,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哪里都敢走。她笑着说。
纪廷正在半蹲下来用纸巾给她擦拭了一下裙子上的泥污,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来也对着她笑了笑,他知道她看不见他的笑容,可他总认为她可以感觉得到,她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身边有路人经过,看见他们这一蹲一站相视而笑的模样,不由得也打趣,看这小两口
止怡脸上一红,是周阿姨吧?她现在基本上能从一般认识的人的声音辨认出是谁,至于熟人,脚步声就足够了。
止怡呀,纪廷这孩子不错吧,从你们小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你们般配。周阿姨善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女,她是打心眼里心疼止怡。
纪廷也认出了这就是住在附近的周阿姨,陈朗的妈妈,她也是学校工会的副主席,主管学校的女工工作。他从止怡身边站了起来,周阿姨真会开玩笑。止怡,鞋子都脏了,我们回去吧。
周阿姨再见。止怡乖巧地道别,然后跟纪廷离开。
再见。周阿姨亦含笑,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纪廷的背影说道:对了,纪廷呀,我们家陈朗前几天休假回家,你们是高中同学吧,有时间到家里玩。
纪廷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回过头来对周阿姨微笑,好的,周阿姨,有时间我一定会去。
陈朗,如果她不提起,这便是个遥远如前生的名字。纪廷不是个广于jiāo际的人,从前的许多旧同学渐渐地疏于联系了,偶尔他也会从自称qíng报王子的刘季林那里听闻一些其他人的去向,跟他同届的人基本上已经本科毕业,少数几个跟他同样读医科的除外。他记得刘季林提起过陈朗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南方,在离他们不远的G市工作。刘季林从来都跟陈朗特别不对盘,所以当时提到他的时候还嘀咕道:陈朗那家伙,想不到毕业后还混得人模狗样的见纪廷面无表qíng,便补充了一句,唉,陈朗你不记得了?就是高中时画画和打球都挺不错,自认为是帅哥,骗了很多女孩子的那个呀纪廷没有说出来,其实他记得这个人,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是在一个huáng昏时分,十八岁的他站在背光的角落,看着陈朗和那个人相拥的身影,心里涌起了一种从来未曾体会过的滋味,那夹杂着酸涩、懊恼、自弃、愤恨、失望,蔓延在心里却无法宣之于口的感觉,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它叫做嫉妒。
把止怡送回去之后,纪廷回到了自己家里。纪培文和徐淑云都在家,见到儿子回来,徐淑云问了句:陪止怡出去了?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4)
嗯。纪廷点了点头,就往自己房间里走。
徐淑云与丈夫对视了一眼,这一两年来,他们是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亲生的儿子了,说实在的,纪廷还是像小时候一贯那样,品学兼优,举止得宜,待人有礼,无论哪方面都没得挑的,外人不知道有多么羡慕他们有这样一个优秀又懂事的儿子,可是只有做父母的最清楚,他微笑的背后是看不到边的沉寂,他越是无可挑剔,尽善尽美,就越让人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说前两年的他只是在内敛的背后有点小小的叛逆的话,如今他认真地做着每一件正确的事,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走,竟像是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纪培文夫妇都不知道这当中发生过什么,可是都隐隐觉得应该跟顾家姐妹俩有关,毕竟那天晚上,是纪廷亲眼见证了那场事故,后来,止安走了,止怡盲了,他也没再真正开怀过。
纪廷,等一下,爸爸有话跟你说。纪培文叫住了儿子,在纪廷回头的同时,他拍了拍身边沙发的位置。纪廷依言坐在他身边,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用热水温了温壶,然后给父母和自己都续了杯茶。
爸爸,有什么事?他端起自己的杯子。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觉得很久没有跟你谈心了,最近学校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听钱教授说,应该准备安排第一次到医院实习了。
是吧,那就好。前段时间我还见到钱教授,他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很不错,以后会有前途的。也许当初你的选择是对的,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纪培文的儿子。
纪廷闻言笑了笑,其实眼里却殊无欢喜。
纪培文的开场白说完了,这时却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接续下去,气氛顿时沉静了下来,只听见茶几上的随手泡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对了,我想起我做了甜品,在厨房里,我去给你们父子俩盛去。徐淑云起身说道,很快地走进了厨房。
纪培文看着把玩茶杯的纪廷,时光过得真快,儿子都二十三岁了,他长得更多的是像母亲,五官俊秀而柔和,有着他外公家那国学世家特有的书香气质,唯有一双眼睛像父亲,深邃漆黑,看不出喜悲。
前天我跟你顾伯伯在一个饭局上又遇上了,聊天的时候他也跟我夸起了你,说,他们全家都很是喜欢你。纪培文漫不经心地说。
纪廷看了父亲一眼,嘴角有一丝了然的笑意,顾伯伯和汪阿姨从小待我就是很好的。
对,我和你顾伯伯一家人关系一直很好,他对我们全家也很关照,而现在他更感激你对止怡的照顾,还说有你陪在止怡身边,他跟你汪阿姨都很欣慰。
我照顾止怡,是因为她是个值得心疼的女孩,况且我们一起长大,比兄妹还亲,这都是应该的,顾伯伯他是太客气了。纪廷杯里的茶凉了,他缓缓倒在茶盘上,再倒满。
纪培文若有所思地点头,止怡的确是个好孩子
纪廷笑了,他紧紧握住自己手中带着烫意的茶杯,爸爸,您想跟我说什么,不妨直说。
我是想说,止怡虽然看不见了,的确很遗憾,但是发生这些事谁都不希望。纪培文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家也不是有偏见的家庭,如果你真的觉得她好
爸爸,你们都想太多了。纪廷很少主动打断长辈的话,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带着一丝凉意。这些年来,身边的很多人都默认他和止怡是理所当然的一对,止怡看不见后,他悉心照料,大家更认为是如此。对此,他一直缄默,因为他知道止怡对他的心思,他不愿意在人前辩白,一方面是因为不愿伤害到止怡的自尊,另一方面认为与人无尤,无须在别人面前越描越黑。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有些事qíng即使不说,其实止怡也是明白的。
听到纪廷的话,纪培文有些许愕然,你跟止怡
止怡就像我亲人,我很喜欢她,也很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照顾好她,为此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她过得开心一点,但是有些连我自己也没有的东西,我没有办法给她。而且我不认为用给她一个婚姻来照顾她一辈子这种方式是对她好的表现,相反,这样对她并不公平。纪廷抿了口茶,铁观音芬芳而苦涩的滋味莫名地熟悉,让他想起了某个午后,他把那个人紧紧拥在怀里,她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边,甜蜜而绝望。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5)
纪培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迟疑,止怡是很好的女孩子,而且,你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她也并非不适合你。
止怡,她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可是纪廷忽然转变了话题,爸爸,你爱过吗?
纪培文愣了一下,他沉默地也喝了口茶,那样烫,然后他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当然,有多少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但是我的爱,是错误的时间下错误的人纪廷,有时候人会有很多yù望,这些yù望就像毒药一样,看似甜美,但是饮下去却会要了你的命,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的理智来克制,我庆幸我拥有我的理智,你是我的儿子,也应该
纪廷放下茶杯,是的,我是您的儿子,但我恨我的理智!
第十一章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1)
纪廷生在九月,这在南方还是骄阳似火的季节,他的生日跟止怡正好相隔两个月,那就应该跟那个人出生的日子很近说不清为什么,纪廷不愿意想起她,关于她所有的记忆都如同一幅色调昏huáng暧昧的图画,可偏偏无法从脑海中抹去,就像她明明对他没有承诺,可对于她的离开,他却始终心存怨怼,无法释怀。
他不喜欢生日,他是个早产儿,出生的这一天即是他母亲的受难日,同样,他不会忘记,两年前的一个生日聚会,成了他生活中一个巨大的转折点。以往的这个日子,父母一定要替他庆生,也不过是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顿饭,然而这一次,就在他二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他主动地跟父母提起,今天我给顾伯伯家打了电话,让他们全家明天一起过来吃个饭。纪培文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妻子商量着筹备次日的晚餐。
第二天的晚饭气氛相当愉快,宾主尽欢。纪培文和顾维桢依然对酌了几杯,话题也渐渐海阔天空起来,汪帆和徐淑云之间自然也有说不完的女人的话题。纪廷没有喝酒,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胜酒力,所以索xing滴酒不沾,但这天晚上,他的脸上却有一层淡淡的微醺的红,话虽然不多,眼睛却亮得出奇。他一向都是个qíng绪波动不甚明显的人,大多数时候神qíng里都只是一种淡漠的温和,所以,就连看不见的止怡,似乎也能从他的只字片语间敏感地察觉到他异乎寻常的qíng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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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怡,吃点鱼。徐淑云温和地把菜往止怡的碗里夹,你放心吃,鱼刺徐阿姨已经替你挑出来了。
哦,谢谢徐阿姨。一直埋头吃饭的止怡抬起头来,朝徐淑云说话的方向报以微笑。
纪廷却把止怡碗里的鱼重新夹了出来,妈,止怡她不喜欢吃这个。
徐淑云笑了,你们看,我还真不知道,止怡这孩子就是心太实,不喜欢吃就告诉徐阿姨,有什么要紧。
还是你们家纪廷心细。汪帆也笑着说,他不说,我这做妈的差点都忘了。她转头对顾维桢笑,你说,要是我们有一个这样的儿子,那该有多好。顾维桢笑着点头。
我们两家就像一家人一样,把他当成你们家的儿子,又有什么不行的?徐淑云道。
汪帆点头不迭,说的也是,说不准,大家以后真的就是一家人。
她的话让几个人都笑了,一旁的止怡脸上也浮起了两朵红云。纪培文的笑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他看了看纪廷,见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既不附和,也不反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一顿饭即将吃毕,纪廷放下筷子,貌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对了,爸,妈,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们说,前几天钱教授跟我谈过,现在我们学院有一个到G大附属医院实习一年半的名额,他们打算把名额给我,钱教授也说了,机会挺难得的,那里是国内在学术和设备方面都比较有优势的地方,如果实习表现上佳的话,或许有毕业后留下来的可能,我也觉得不应该放弃,你们怎么看?
他的话说了出来,便落入了一片沉默中,G市跟他们所在的城市虽然同处南疆,但也相隔有近十小时的车程,加之医学生实习安排一向紧凑,他如果这么一去,便意味着将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离家在外,如果毕业后留在了那里,便更是遥远了。
他从小很少离开父母身边独自在外生活,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这个城市,做父母的当然心有不舍,尤其是徐淑云,儿子是她的心头ròu,她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在外。但是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也是个xing子稳重,不容易行差步错的人,况且如他所说,机会难得,事关他的前途,确实也没有好的理由放弃。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她和丈夫也渐渐发觉,儿子的xing格虽然看似温和无争,然而实际上一旦他决定了的事qíng便很难轻易改变,就像现在这样,他礼貌而恭敬地征求他们的意见,但他们很清楚,关于这件事qíng,他的心里已经拿了主意。
第十一章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2)
徐淑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心里莫名地有些难过,只得求助地看向丈夫,纪培文的脸上却是若有所思的沉默。
一旁的顾维桢和汪帆脸上的笑容此刻也有些僵意,止怡的头是低住的,看不出她的表qíng,但知女莫若母,她此刻的心思汪帆如何不明白。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不知为什么,开始时的欢言笑语的气氛一扫而空。
你想清楚了?这时,一直不语的纪培文开口了。
纪廷平静地看着父亲,是的,如果你们不反对,毕竟我离开以后,家里就只剩您和妈妈两个人了。
既然这样,也好你如果去了那边,也要争气。出乎意料的,纪培文接受这件事远比纪廷心想的要容易。
你唉!徐淑云着急地朝丈夫张了张口,终究无奈,看着儿子,眼眶都有些微红,就算去,也不用立刻就走的吧?
如果顺利的话,估计也就是下个月的事qíng。
这么快?徐淑云更觉难以接受。
妈,别这样。看着母亲的样子,纪廷莞尔,也带着几分歉意,我又不是到什么天涯海角一去不复返了,G市也不是很远,有什么事我随时都可以回来,您不也经常到那边的学校出差、jiāo流嘛,过去看我也很容易呀。
纪廷,真的要去吗?说话的是汪帆。
纪廷仿佛对她这一问并不意外,是的,汪阿姨,只是以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经常去照顾止怡了。
汪帆yù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道:止怡我们可以照顾她,但你这一去
纪廷却看向止怡,一如往常那样带着亲昵的笑意,止怡,我这一去,回来的时候你要是有了男朋友,一定要介绍给纪廷哥哥认识呀。
你的意思
妈!止怡打断母亲的话,抬起头来,笑着对纪廷说,纪廷哥哥,你去那边的话,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保重身体呀。她笑得灿烂,可眼里qiáng忍的水光闪烁谁都看在眼里。
饭后,汪帆和徐淑云在厨房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顾维桢和纪培文照旧对弈,可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pào吃了纪培文一子后,顾维桢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培文呀,汪帆她xing子直,说话也是莽莽撞撞的,你们不要笑话。
纪培文苦笑,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还说这个?其实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原本我也以为可能要跟你做上儿女亲家了,依我们两家的关系,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qíng,但孩子长大了,他们有他们的想法,这种事qíng,我们为人父母的,也不便cha手过多。
说的也是。顾维桢叹息,纪廷这孩子,什么都好,尤其是对止怡一向也是照顾有加。止怡那傻孩子,那点心思相信你们也是看得出来的,原来还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一桩好事,没想到原来纪廷儿孙自有儿孙福,事到如今,也只能说顺其自然了。
纪廷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旁,他知道自己饭桌上的一番话必然会引来涟漪,这是意料中的事qíng,他手里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想起了半个月前自己和陈朗的一次偶遇。
两人淡淡地寒暄,不冷不热的客套言语,然后纪廷略带歉意声称还有事,先提出告别。他说过了再见之后,陈朗看着他,似笑非笑,纪廷,你还是老样子,你就不想问问我在那边遇见了谁?
他没有问,只是笑笑走开,只有自己知道,在那句貌似无心的话之后,他一颗心如落入了沸水里。他没有想到陈朗会用这种方式来挑衅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原来不是这样。
他背对着房门口,听到了轻而缓慢的脚步声,止怡他回过头去,起身扶了她一把,让她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chuáng沿,有事吗,止怡?
没事,想到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走了,想抓紧时间再跟你说说话。她带着点俏皮的笑意。
第十一章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3)
纪廷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从小时候起,好像我都永远处在一个需要照顾的角色里,真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纪廷哥哥,你知道吗,我羡慕止安,也羡慕你。她的手无意识地触摸到桌上的一样东西,像一张略厚的纸,有着微微凹凸的触感和密布的仿若修补的痕迹。
一幅画?她随口问道。
是的,一幅画。
走出G市机场的那一刻,纪廷驻足,似乎在感受这个迎面而来的南方大都市。人的感觉真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东西,明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可以因为某个人、某段过往的存在,而变得充满了某种熟悉而暧昧的气息。
他短暂地闭上眼睛,呼吸到这沿海城市特有的cháo湿气息,难以察觉地微笑,然后招手叫车。不是没有想起机场送别时母亲的依依不舍和父亲的语重心长,当然,还有止怡的笑中带泪,如同当时他挥手的那一刻,他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到G市医科大附属医院报到的过程相当顺利,手续办妥后,医院暂时将他分在普外科,并给他在不远处的一栋学校研究生宿舍安排了个单间。地方虽小,但基本的设施一应俱全,纪廷是个相当随遇而安的人,所以他觉得一切都已经很好。
普外包括纪廷在内有两名实习医生,另一个是女生,姓莫,据说是G市医科大学本校的学生,她比纪廷早报到一个星期,不过,她的指导老师是国内普通外科方面小有名气的吴江。吴江早年也毕业于G市医科大,其后留美取得博士学位归来,是医院青生代医生的中坚力量,他专业技术过硬,人也相当风趣随和,能够作为他的弟子是相当幸运的;当然,作为纪廷母校医学院力荐的高材生,医院对纪廷也相当优待,他的指导老师是目前普外科的主任袁教授。袁教授跟纪廷的恩师钱教授向来jiāo好,对纪廷自然照顾有加,不过他德高望重,身兼数职,除每周二、周六要在医院专家门诊坐诊外,他一方面要在学校里授课,一方面要打理科室的行政事务,平时还有数不清的学术jiāo流会议和重要的出诊任务,分身乏术,自然很难兼顾纪廷,所以纪廷要用更多的jīng力去自己摸索和向其他医生讨教。好在吴医生在带好自己弟子的同时,对他也不吝关照,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纪廷跟那个女生一样,都是师从于吴江。
纪廷最初跟那个叫莫郁华的女生接触时,只觉得那是个寡言内向的女孩,不漂亮,也谈不上难看,看得出很努力,做的永远比说的要多,不喜与人jiāo际,即使跟纪廷同在一个科室,又住在同一栋宿舍楼,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沟通外,平时碰面也不过是匆匆一笑,从不多说一句话。对于这个,纪廷倒不放在心上,虽然在人际关系方面他向来处理得宜,但其实对于大多数人和事,他都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可有可无,从不qiáng求。况且,他很明白,以医院的设施和条件,基本上每个实习医生都渴望实习期结束后能正式签下来,但是事实上能留下的名额又是极其有限的,因此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莫郁华跟他是处在一个相互竞争的位置上,关系淡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qíng。
为了毕业后的去留,袁教授曾经专门找过纪廷,他说:有时我们几个医院里的老家伙之间讨论,也是这么认为今年这一批实习医生中,最优秀的两个恰好分在我们普外。纪廷,你跟小莫确实都非常优秀,但是你也知道,每年最终能签下来的,并不全是最优秀的学生,其中的意思应该不需要我多说,所以,你和莫郁华两人,很有可能没法同时留下,对于这个我感到很惋惜,但是也是无奈的。莫郁华是我们本校的学生,你则是老钱向我力荐的,对于你们,在感qíng上我是绝对平等的,说句实在话,论资质,她不如你,论用心,你不如她。
袁教授的话语重心长,纪廷也沉思了一会,他问:教授,是我平时不够努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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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 第一部分
第十一章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4)
不,你很努力,也足够严谨,但是你没有真正投入心思,这是你最大的问题所在。
袁教授毕竟是睿智的,纪廷想,也许教授说得对。对于很多事qíng,他只是习惯xing地做到最好,但他并不一定喜欢,所以当他的大脑在冷静完美地做一件事qíng时,他的心是抽离的。相反,往往越是他喜欢的事,他偏偏越是做不好,越是他爱的人,他越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对于他来说,能够最终签下来固然好,然而签不下来,也不qiáng求,他不愿意为了一个名额头破血流,总会有一所医院可以容身。在这个城市里,远有比留在这个全国知名的大医院要重要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傻的人,不管他离家来到这个城市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理所当然,事实上,只有自己明白,他仓皇地做这样的决定,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陈朗没头没尾的一句带着暗示的话,以及自己固执认定的一个事实。
这个城市多么大啊,灯红酒绿,盛世繁华,要淹没一个人是多么的容易。她在哪里?他该怎么找到她?他没有答案,也完全没有头绪。陈朗也许是知qíng的,但纪廷知道他不会告诉他,他也不会傻到去求他,他有自己深藏的骄傲。那个huáng昏,陈朗挑衅的笑容他铭记在心,或许,他远比刘季林要厌恶那个自以为是的人。
除了值班和休息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走,这样的沧海寻一粟,愚蠢到可笑,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生活在这里。但他必须这样,因为太害怕再在原地等待,过去的两年里,他觉得自己犹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绝望地矗立在那里,守望着也许永远等待不到的东西,海水冰冷而平静,慢慢地淹没他,吞噬他,一寸一寸地他就快要窒息在里面,可天际就连最遥远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他得找她!只要她在这里,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一辈子,如果注定寻不到,那跟她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呼吸一样的空气,那也是好的。在梦里,他很多次在某个陌生的地方与她狭路相逢,他只有一句话要问她,究竟施了什么魔,让他这样爱她。
第十二章医生治不好伤心(1)
学医的人最怕心有旁骛,因为每一个错误都有可能是致命的,纪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力求自己一再地谨慎小心。然而,在他到G市近一年后,仍然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期间,他回过家两次,跟家里人和止怡也都通过电话,他们聊着两地的天气,聊着各自身边发生的事qíng,聊着电视和书里有趣的新闻,唯独没有人提起过她,好像那个人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有时他甚至在无望中感到茫然,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或者,一切的一切,只是他孤军奋战做着的一场梦。他可以等待,但没有办法抑制焦灼。终于,这样的焦灼给他带来了麻烦。
那是个周末,看病的人特别多,下午上班不久,吴医生把他叫到一边,给他看了他开的一张处方。那是个女xing胰腺炎患者的处方,纪廷认真看了片刻,不由得冷汗涔涔,他的用药竟然无一正确,完全是针对急xing肠胃炎下的药。一向宽于待人的吴医生也严肃着脸,纪廷,你一向表现突出,可是不要忘了,一个好的医生要的不仅仅是技术,更重要的是专注,因为事关病人的身体健康,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对你一向放心,可是这一次你真让我失望,这个错误不是由于你的专业知识有误,而明显是因为分神犯下的低级错误。还好你还没有独立处方权,要不然这样的处方一旦流了出去,是要出大事的。这件事qíng我会跟袁主任反映,对于你的实习成绩,我们也会重新评估。
纪廷知道是自己的错,也不争辩,低垂着眼睑,平静地听着吴医生对他说的话,该来的躲不掉,不管怎么样,是他闯下的祸,他必须自己承担。
下午,他们科室召开会议,袁教授外出开会期间,科里一直是吴医生主持工作,吴医生没有徇qíng,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件事提了出来,先是分析了事qíng的严重xing和经验教训,然后自己也承认作为纪廷的代理指导老师,自己有疏忽失职的地方,最后征求大家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意见。纪廷平日谦和温润,又生就一副好皮相,科里无论男女老少医生对他都颇有好感,而且他平时的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吴医生话毕之后,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有什么看法可以说出来。吴医生淡淡地说。
我说几句吧。
大家纷纷看向说话的人,谁都没有想到是一向寡言的莫郁华。大家面面相觑,其实以她和纪廷的竞争关系,这个时候她是最不宜表态的人,不过,上午的事qíng,她是最直接的见证人,有这样重挫对手的机会,谁又肯放过呢?
小莫?你有话可以说。吴医生也有几分意外,但还是静待她要说的话。
纪廷面无表qíng地坐在那里,仿若置身事外,就连莫郁华开口他也不觉得吃惊,落井下石,人之常qíng,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只是难过,出了这样的事qíng,如果实习因此而中断的话,不但给钱教授脸上抹黑,自己也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回到母校继续接下来的学业,即使他已经下定决心毕业后会留在G市,但那样的话,最快也是一年以后的事qíng了,这一年时间,或许会让他错过许多次与她重逢的机会。
他等待着莫郁华的话,犹如等待对他的宣判。
今天我是跟纪廷同时值班的,按照规定,我们两人其中一个开出的处方,必须经另一个人的手,也就是说,我看过这张处方,但是由于抱有敷衍了事的心态,当时并没有仔细地核对,因此对于他的这件事,我负有一半的责任,要处分的话,我也难辞其咎。
她的一番话让众人意外,顿时小会议室里窃窃私语不断,有人说她好样的,自然也有人说她装清高,矫qíng得厉害。吴医生看了她很久,表qíng莫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大家还是要有个结论。
一番讨论下来,科室里的其他医生都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这张处方没有流到科室以外的范畴,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没有必要为此耽误两个年轻人的前程。因此,仅在科里给予两个人严重警告处分,先观察一段时间,没再捅什么娄子也就罢了,一旦再有闪失,立即上报院里。
第十二章医生治不好伤心(2)
散会的时候,纪廷和大家一起离去,间或有科里相熟的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两句,他只是笑笑。吴医生最后一个走,纪廷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他对莫郁华说了一句,小莫,你留下来一下。
晚上,纪廷在宿舍的楼梯口跟莫郁华迎面遇上,她跟往常一样,笑笑点头,就与他擦身而过,纪廷也是如此,然而在她越过他之后,他还是对她说了一句,谢谢你,小莫。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这一次多亏有她,他心里明白。
莫郁华回头看他,幽暗的楼梯口,不怎么看得清她脸上的表qíng,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谢我?我想你弄错了,我没有帮你的意思,只是说出事实。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最讨厌做事不专注的人,虽然,这次我也犯了这个错误。
我也是说事实,那就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结果还是你帮了我,我应该谢你,至于你接不接受,我都无所谓。纪廷说道。
莫郁华看着他,如果你一定要跟我说事实的话,我再告诉你一个。我远比你想的更渴望、更需要留下来,只是我不屑于你以这种方式输给我,下一次你不会这么好运。她的口气还是直板生硬,纪廷却在她说完后开始微笑,而他相信她亦然。
纪廷不得不承认自己欣赏莫郁华这无趣外表下藏着豁达心xing的女子,同样的qíng境若易地而处之,他自问做不到她这样。从此两人虽然明里暗里都依旧是竞争对手,各自努力,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关系的慢慢改善,他们会相互讨论医案,jiāo换彼此的心得和意见,偶尔也会一起到医院小饭堂用餐。诚如袁教授所言,莫郁华算不上很有天分,但她后天的努力和勤勉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在专业上,她有一种不解决问题誓不罢手的死心眼,几乎可以把所有女孩子逛街、打扮、jiāo友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去,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相信,她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好的医生。就连纪廷心里也承认,如果最后能够留下来的人是莫郁华,他是完全心服口服的;而莫郁华也渐渐改变了对纪廷这种出身良好,靠关系进入医院,什么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正的人的恶劣印象。
医院里,尤其是科室里有不少的同事为他们越来越和谐的关系感到惊讶,偶尔也会打趣他们两句,两人都不是为这种事qíng计较的人,听见了,也只是付之一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有些人,你完全可以欣赏他(她),但你永远不会爱上他(她)。
这天,纪廷巡房完毕,正待回到休息室,经过病房的时候,听到302房虚掩的门里传来嘤嘤的哭泣。302房的病人他有印象,是一个患阑尾炎的年轻女孩,貌似家境不错,独自住在一个单间里,早上刚做完的手术。手术是由莫郁华主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整个手术完成得相当顺利,又是微创的刀口,按理来说不至于有多痛苦,正常qíng况下几天后她便可以出院,那这样悲切的哭声又是缘何而来?医生的本能让他试着推开掩着的门朝里边看了看,果然是那个女孩,犹穿着手术服在病chuáng上哭泣,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身白大褂的莫郁华站在chuáng边,似乎在劝解着什么,他只听见,你的私事我真的不便多说,我只能告诉你,再这样下去对伤口的恢复很不利,我劝你以身体为重,其余的出院再说。
看见纪廷推门进来,莫郁华如蒙大赦,依旧朝着那女孩说道:我说的话你也许听不进去,纪医生的话你应该相信吧?说完几步走到门口的纪廷身边,背对那女孩,头疼无比地用口型对纪廷说:帮我哄哄她!在他们科室里,纪廷在女病号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不管男女老少,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形象气质俱佳,xing格温柔又有耐心的年轻男医生,通常遇到难缠的女病号,同事们都央求他出马,只要他站在那里,用他特有的柔和语调耐心开导几句,一般问题基本上都可以迎刃而解,解决不了的也都可以暂时安抚住。
所以领会了莫郁华的暗示之后,纪廷随即挑眉,做了个询问的表qíng,莫郁华继续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跟男朋友分手了。他当下了然,表qíng略带为难,但末了还是换上笑容,朝病chuáng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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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医生治不好伤心(3)
约摸十来分钟以后,他才揉着额角回到休息室,莫郁华早在那里等候,一见他返来,便问道:怎么样?劝住了吗?
纪廷摇头,不知道,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事qíng,不过总算是不哭了,也肯好好休息,我们作为医生的职责也尽到了。
说得也是,谢谢。莫郁华顺手给他递了杯水。
纪廷接过水坐在椅子上,也挺可怜的,刚做完手术,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准备结婚的男朋友说分手就分手。
是呀,刚才她也哭着问我,是不是她哪里不好,我真没有办法告诉她。有些话说出来又太残忍,其实不爱就是不爱了,你纵有千般好也是没有用的。莫郁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神色也没来由地有些黯然。
我想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不过感qíng是容不得自己选择的,也正因为这样才有这么多的伤心人。纪廷轻轻抿了口水,只可惜医生也治不了伤心
两人聊了几句,就各自填写自己的值班日志,不久,一个小护士惊慌失措地推门进来,糟了,莫医生,你302的病人刚才爬到顶楼天台上,说是要往下跳!你快去看看吧,主任和院长都去了。
莫郁华和纪廷jiāo换了一个惊愕的眼神,当即往天台上赶,电梯老按不停,等到他们从3楼好不容易爬上11楼,天台已经被闻讯而来的110封锁,外沿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及医护人员,哪里还看得见里边的qíng况。勉qiáng挣扎着挤进封锁带的边缘,就被维护秩序的110人员拦在外头。
不好意思,我是这名病人的负责医师,她早上刚刚做完一个手术,我想我有必要看看她的qíng况。莫郁华对执勤人员说道。
她看见执勤的负责人跟已经赶到的院领导jiāo谈了几句,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两人可以进去。
莫郁华和纪廷走到天台的中央,很快便看见那个女孩,此刻她已经越过了防护栏,站在天台的最边缘处,顶楼的风chuī得她的一头黑发乱舞,白色的手术服也在风的作用下鼓了起来,整个人摇摇yù坠,看得旁观者胆战心惊。
李小姐,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做傻事。莫郁华不敢走近,怕惊吓了她,远远地朝她喊道。
那女孩一见他们,顿时又痛哭了起来,纪医生,你说过的,只要我肯等待,就一定可以等到我要的幸福,可是我等来了什么,他说他爱的不是我,他不可能会回头,你们都骗我!她说着,身体就越往外倾出,纪廷不由替她捏了把汗,只得说,你的幸福不一定只有那个人可以给呀,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值得吗?
值不值得?那女孩边哭边笑,不值得又怎么样,难道你的爱就可以收放自如,说不爱就不爱?
他的确不可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豁出去的女孩,纪廷忽然觉得自己的说服是多么无力。
跟他们说,让他来,有些话我要他当面跟我说还有她,就算我输了,也要输得明明白白。
莫郁华和纪廷听懂了她的意思,他们折回天台入口处,对110的工作人员转达了她的意思,然后拨开人群离开。他们不是谈判专家,只要看到她的病qíng暂时没有危险,其余的,他们无力做什么。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回了诊室,等着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不缺他们两个。如此这番只感觉医院上下一阵折腾,直到下午下班时分,警车才呼啸着离去,围观的人慢慢散了回来,看来事件终究是得到了解决。
纪廷换下白大褂,洗gān净手,跟着散去的人群往医院外走,一路上还听见好事的人们在议论刚才的jīng彩细节,一个女人在他前面不远处对另外一个女人说,天下的事真是无奇不有,医生、家人、警察、负心的男友,谁都劝不下来,最后怎么忽然又不想死了?
另一个女人冷笑道,我听说最后那男人的新欢也来了,说是新欢,好像也只是她男朋友一厢qíng愿,还有人说那女的来了之后就说了一句话,说了三次以上想死,结果还没跳下来的一般都是存心找抽的,说来也怪,她这么一说,那跳楼的女孩子反倒下来了。
第十二章医生治不好伤心(4)
纪廷在她们的笑容中微微摇头,爱qíng从来就是个伤人的东西,只有无qíng的人才可以全身而退。
他看向太阳沉下去的地方,当天黑下去,再亮起来,他的一天又将过去,他曾对那试图跳楼的女孩说过,只要肯等待,就一定可以等到想要的幸福。然而真的可以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四处都是热闹后散场的人群,穿过落日的余晖,他遥遥地看到远处一个背影,高挑而消瘦,除此之外并无特别。纪廷呆呆地驻足了几秒,然后迅速地跑动,不顾一切追逐那个背影,仓皇中也不知道自己拨开了多少个人,撞到了多少个肩膀,最后他在人群中茫然四顾,到处都是人,唯独没有她。
他不相信这是幻觉,那个背影曾在他梦里梦外萦绕过无数回,然而他再一次错过了她。
医院门口的小广场并不宽阔,纪廷站在那里,天已经暗下去,前面不远处就是这个城市著名的七岔路口,他不知道她会朝哪一个方向离开。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汹涌的人群,这么轻易,将一个人完全淹没在其中。
他停留在原地,明明知道跟丢了她,可还是不甘心离开,唯愿她会感觉到他的寻找和等待,去而复返。其实他知道没有可能,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感应,否则为什么那个晚上她远走高飞,他却整夜无梦,连痛也未曾有过。
他觉得身上冷似一阵,热似一阵,不需要用手去拭,也知道额上是薄薄的一层汗,不顾一切的奔跑停止后慢慢在皮肤上冷却,凉的。
不断有医院相熟的人经过,他们有的问,小纪,你怎么还在这里?有的打趣,纪廷,等女朋友吧?还有的gān脆是惊喜地站在他身边,纪医生他按捺着焦躁,无懈可击地朝他们微笑,然后目送他们离开。他真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这样,大家都喜欢夸他,只有一个人曾经半蹲伏在他的膝边,一字一句地问,纪廷,你这样累不累?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人也渐渐稀少,他慢慢地走到灯光也光顾不到的一角,环抱着自己,然后蹲下。没错,黑暗有黑暗的好,什么都可以被掩盖,就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背光的角落,少年得志、人人称赞的纪医生蜷伏着,如同离群的惶惑小shòu。
尖锐的女声吟唱在忽然之间响起: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qíng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他惊了一下,这才想起是自己的电话铃声,某次午休期间在注she室的小护士那里听见的一首歌,莫名的喜欢,便由得那活泼殷勤的女孩子为他设置为手机铃声。
那首歌锲而不舍地唱到结束,他才按下了接听,电话那头传来温婉悦耳的女声,是止怡,她说,纪廷哥哥,你好吗,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我这里有些凉意了,如果你那边也一样,出去别忘了加件衣服。
他打起jīng神,尽量用显得愉悦一点的声音与她jiāo谈,听她说她越来越熟练的盲文,说她照料得很好的金鱼,还提到她有一次在路上差点被刘季林的车撞到,手里的鱼缸摔得粉碎,虽然他后来赔了她很多条,但还是心痛得不行
纪廷耐心地听,是吗,这倒有趣。
止怡毕竟是心思灵巧,竟然还是察觉到他一丝的异样,你很忙?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等下有个紧急的小手术,止怡,我先挂了,有空再打给你,你自己保重,代我问你父母好还有,有机会的话,多认识点朋友是好事。
他挂了电话,双手支额。你说对了,我真累,止安,只有你知道。可是你在哪里?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逐条翻找着自己手机的电话簿条目,未果,又匆匆赶回他住的地方,犹如汪洋中漂流的人捡到最后一块浮木,他管不了那么多。
第十三章如果我有事,怎么继续找你?
直到五天后,纪廷才在医院附近街道上的一个小小的茶庄等到了依约而来的陈朗。
两人微笑地打招呼,坐定后,纪廷礼貌地屏退了茶艺小姐,自己洗茶温壶,然后给陈朗倒了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朗笑着拿杯,你和我们家老头子一样,就喜欢这一套,难怪他总在我面前赞你,我就不爱这个。纪廷,我们开门见山,我相信你几天之内约了我三次,应该不仅仅为了请我喝茶和寒暄。
纪廷低下头续水,你很忙,能请到你不容易。
我想,你到这边近一年来都没有找过我,是因为你知道从我这里不可能得到你想知道的东西,你毕竟还是个聪明人。
我并不聪明,否则我不会为了你的一句话来到这边。
你在怪我?
不,我感激你,所以也请你告诉我我想要的那个答案。纪廷抬头看他,面上平静无澜。
陈朗用一种估量的眼神看着纪廷,语气里是纪廷熟悉的讥诮,告诉你,为什么?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她离家整整两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人是怎样担心?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面生活,我需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纪廷的声音里有种隐忍的qíng绪。
你说谎!如果真的有人在乎她,她现在就不可能一个人漂在外面。陈朗把杯放下,索xing将话说开。
他是知道的,他果然知道她在哪里,纪廷说不清自己是喜是悲。
再说,她的家人尚且没有开口,你凭什么打听她的下落?她的邻居?哈!陈朗继续冷笑。
纪廷吸了口气,我以什么身份打听似乎与阁下无关。
当然有关。陈朗挑眉,神色间的暗示和挑衅再明显不过。
纪廷终于忍无可忍,推开茶盘站了起来,表qíng少见的冷冽和不耐,你究竟要怎么样?
陈朗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仰视他,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纪廷,你还是这样,真令我失望。
他何尝不明白陈朗话里的意思,面孔还是漠然,眼神中的沉静和闲适却已不在,只听见自己急速的呼吸声。
就在陈朗以为他会调头离开的那一刻,他缓缓地坐回自己的椅子,牙齿不自觉地咬在下唇上,我恳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真的,我恳求你,不为别的,就凭我爱她
陈朗什么都没有说,即使在纪廷咬牙放下了尊严的恳求之后,他也只是笑笑,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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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了,茶自然就凉。
次日纪廷上班,顶着张苍白的脸,就连莫郁华见了,也没忍住问了一句,病了?看你这样子,连搞清洁的大妈都要心疼了。
纪廷低头整理东西,只笑了笑,是吗,昨天晚上没睡好罢了。
莫郁华想起前几天在小广场无意间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猜出了点端倪,但没有再问,便各自忙碌。
刚刚好不容易送走一个打算将慢xing胃炎和心灵创伤一起治疗的中年阿姨,纪廷才从白大褂底下的衣袋里拿出了刚才震动了一下的手机,看见上面的名字,心跳都漏了半拍,是陈朗,他的短信里只有极其简洁的两个字:左岸。
他终于松了口。纪廷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像是要从那两个字后面探寻到更多的蛛丝马迹,终究还是无解,他只知道传说中法国塞纳河畔的左岸风qíng,但这应该不会是陈朗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思量了很久,还是问了对面桌的同伴,郁华,你知道G市有没有一个地方叫做左岸或者跟左岸有关?
莫郁华边埋头书写边随口回答:左岸呀,知道呀,这里比较有名的一个娱乐城。她回答了之后,过了许久不见纪廷有反应,不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怔怔的,这才补充了一句,哦,你到这边的时间不长,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环境还不错。跟朋友一起的话可以在晚上去坐坐。
谢谢。纪廷对她笑笑,低头继续手上的事qíng。
第十三章如果我有事,怎么继续找你?
那天下午,科里有一个大的手术,吴江主刀,纪廷是他的助手,手术进行了三个半小时,结束所有的收尾工作之后已经入夜。纪廷换下衣服,直接在医院门口叫了车。
那应该是个众所周知的地方,也许只有他这样的傻瓜才会从未听闻,纪廷心里暗暗地想。他上车之后只跟司机说了句麻烦到左岸,司机就毫不迟疑地发动车子,带着他穿过这城市的繁华街道。他依稀记得车子进入这城市著名的中心商务区之后绕了几个弯,就停在了一个相当僻静的地方。
到了。司机说。
这就是左岸?纪廷下车后感到有一丝困惑,这个娱乐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喧闹鼎沸,至少从外观看来相当安静。只有七层楼高的大厦看起来旧旧的,也并非富丽堂皇,只有从一侧的地下停车场不断进出的车辆才可以稍稍看出点公共娱乐场所的痕迹。不过他心里明白,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要保有这样的一个僻静角落,没有相当雄厚的财力和背景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事前听莫郁华说过左岸的二楼是餐厅,三楼是KTV,四楼是PUB,他不知道她会出现在哪里,当他步入装饰低调奢华的大厅,训练有素的咨客轻盈地走过来询问他要上几楼的时候,他凭着直觉说,四楼,谢谢。
电梯在四楼打开的那一霎,震耳yù聋的沸腾声音扑面而来,他很吃力地才听明白迎上来的服务生在弯腰问他:您好,先生几位,请问有位了吗?他竭力地让自己不去皱眉,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只有一个人。
服务生领他在角落的卡座上入座后很快行礼离开,一开始他很不适应那样震得心跳频率不正常的音乐声和魔域般昏暗摇曳的光影,还有周围如鬼魅般的人影,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向不断地用目光搜寻那个熟悉的影子。陈朗说她在左岸,她会是这里的玩客还是工作人员?很显然,在这样的环境中寻找一个人是相当不明智的,在那样的灯光效果下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她在其中吗?或许就在他的附近,他的心跳频率渐渐似被这音乐声搅动得无比紊乱。
很快有身着统一制服的服务生来到他身边,托盘上是一杯颜色诡异的液体,那服务生不由分说将那杯液体放在他的桌上,先生,您的酒来了。
纪廷微微愕然,摇头道:抱歉,我想你弄错了,我没有点酒。
他的声音并不大,正担心那服务生是否听得明白,却见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岁还不到的女孩子,不算漂亮,但眉目可人,笑的时候右边有个很深的酒窝,她俯下身,贴近他,也不介意他不动声色往后撤离一些的姿势,用他足以听得清晰的音量说道:先生,每个到我们这里来的客人都会点一杯酒,这是惯例。
这样呀。纪廷也不跟她争辩,任她将酒放在那里,要是这样,他不喝只管最后埋单便是。不过那服务生把酒放下之后,站直了身子,却没有离开,只是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他觉得有些异样,便索xing问道:是需要立即付账吗?见她用力点了点头,当即了然地掏出皮夹,请问多少钱?
年轻的服务生伸出两根手指,200!
纪廷怔了一下,不过还是认命地掏钱。没料到她并不罢休,又弯腰补充了一句:女士200,先生的话250,中年以上的叔叔300,秃头加50,有小肚腩加50,眼神猥琐加100纪廷意识到她可能并不是仅仅为了卖酒而来,索xing心平气和等她一次xing说完,如果是帅哥的话,在原价上减50,25岁以下再减50,气质好的减100,像你这样的话,不收钱!
他并不很清楚她的意图,所以只是微笑,以不变应万变,眼神却开始疏离,不好意思,我从不喝酒,不过还是谢谢。
到这里来不喝酒的人很少见,那你应该是来找人的吧?女孩有趣地看着他。
对,你怎么知道?纪廷感到意外。
第十三章如果我有事,怎么继续找你?
她哈哈一笑,你也是为她来的吧,不要害羞,这样的人多了。她说话的时候手往一个方向虚指了一下。纪廷顺势望去,那是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吧台。吧台后的酒保短发,消瘦,他太熟悉那张面孔,微笑时如天使明媚,目光流转时又似恶魔般诱惑。她此刻一手支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摇晃手里的调酒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qíng,目光冷淡,仿佛对大多数单身的男客的目光流连视而不见,偶尔有几个熟客模样的人坐到吧台上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懒懒地勾勾唇角,明明再简单不过的白色宽大衬衣,穿在她的身上,仿佛也有了种致命的吸引力。
从转头的那一刻起,纪廷的眼光再也未曾离开。他听见那女孩猜中了似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也是为了我们止安而来。纪廷凝视那个方向,声音里有种压制着的qíng绪,你说得对。
她没有注意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如此渴望,但这一刻,他并未走上前去,只是想在这个角落里好好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法想。
间或有相熟的男客给她递烟,她随意用嘴接过,立即有殷勤点火的人,点着的烟被她斜斜地叼在嘴边,烟雾里她的笑容dàng人心魄。纪廷最讨厌抽烟的人,尤其是女人,在他看来那简直是对自己身体的一种摧残,此刻他只羡慕那点微红的光,半明半昧地在她唇际缠绵流连。
好了,我不打扰你欣赏风景。不过帅哥,见你人长得顺眼,脾气也好,又是生面孔才提醒你,看看是没问题的,非礼勿近,否则是要吃苦头的哦!那服务生在他身边丢下句话,丢了个似像非像的媚眼,抱着托盘走开。
纪廷唤来另一个服务员,让他给自己拿了一杯水。灯光忽然全暗了下来,再闪烁的时候音乐已经换了节奏,许多原本在座位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跟着音乐疯狂地舞动。止安还是待在吧台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冷眼旁观,偶尔也会随着节奏随意地摆动身体。其实止安的模样偏于冷峭,并不艳丽,偏偏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魅惑,这魅惑无须搔首弄姿,只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她站在这里,这狂乱昏暗的中央微微地笑,如同黑夜里衍生的jīng灵。
群魔乱舞之中,静静独坐一隅的纪廷反倒显得有几分突出,他感到止安的视线似乎无意间扫过他所在的方向,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游离开。他猜想她看见了他,或许又没有,不管有没有,他都没办法再继续坐下去。他站起来,穿过舞动的人群,走到她的身边。
他们俩之间隔着一个吧台,他想,他至少得说些什么吧,为了这一刻的重逢,他等待了多久,找寻了多久?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吧台,看着她,静静看着她,就像从小到大,在身后凝望她的姿态。他想,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多少次,他在她面前那么不堪一击地缴械投降,他的矜持、自制一再被她轻易地撩拨,无非只有一个理由。
她一只手仍旧半撑在吧台上,眼光流转,很快又转为满不在乎,依旧侧着头打量他,似笑非笑,烟头松松地咬在嘴边。纪廷伸手将烟头摘下,说道:抽多了不好。她也不计较,转身朝一侧的男DJ示意,对方了然地将一根烟抛了过来,她单手接过,也不着急点着。
止
要酒吗?他才刚刚开口就被她打断,只得摇了摇头。
不要酒的话就坐那边。她用手指向他原先的座位。
不是他再次说道。
不是不要,那就是要。喝什么?
我
你只要说你喝什么。
她存心不给他机会说话,他也不生气,好脾气地住口,带着一丝忍耐由得她去。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直到那个年轻的女服务生再次走到纪廷身边,说道:帅哥,那边有一位美女想请你喝一杯。
对不起,我真的不喝酒。他淡淡地推辞。
第十三章如果我有事,怎么继续找你?
不喝酒也过去打个招呼吧,好歹人家是个女的,而且我们老板娘很少请别人喝酒的哦,止安你说对吧。女孩坚持。止安耸耸肩,不置可否。
来嘛,打个招呼。纪廷看了止安一眼,无奈,只得随着那qiáng悍的服务生半请半拉地带到不远处的一张小桌。此刻音乐声暂缓,小桌上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女的一身红裙,五官明媚,男的眉目桀骜俊朗,见纪廷有些无可奈何地被请了过来,那男的看了女的一眼,嗤笑,饥渴呀,够丢脸的。便将双手cha在裤袋里走开。
被称为老板娘的年轻女子笑着举杯站起来,我喜欢敬所有第一次到左岸来的帅哥一杯。纪廷带着歉意,那我真的很荣幸,只不过不好意思,我的酒量很差,所以滴酒不沾。很高兴认识你,我有点事,就不陪了他点头离开。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说,是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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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无暇理会,因为他发现吧台里的酒保还在,却换成了一个高瘦的男生,止安早已不知去向。他离开不过是三五分钟的时间,她一定没有走远,他什么也没想就追了出去。左岸楼下,幽深僻静,刚才的喧腾仿若隔世,他徘徊张望,四处都不见他,路口也无人走动。纪廷迎上一个代客泊车返来的服务生,后门在哪里?
他沿着服务生指引的方向继续追过去,左岸的后门是条更为幽暗狭窄的巷子,连车子的往来也不见,他向前走了一段,找不到她的影踪,沮丧和烦躁就这样堵在心口,找不到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更无人言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远处亮起了刺眼的机动车夜灯,他听到一阵刺耳的引擎发动的声音,摩托车一向是这个城市极具特色的jiāo通工具。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才惊觉那辆车是朝他的位置直冲过来的,转瞬就到了他的面前,速度是慢了下来,但来势不减。他本能地往后退,他往后一步,那车子就咆哮着bī近一步,直到他感觉背部抵上了冰冷带点cháo湿的墙,那车轮堪堪贴近他停了下来。G市夜晚的治安一向不好,他也听医院的同事说起过,没想到事qíng会发生在他上,他退无可退,短暂地闭上眼睛。
你跟着我gān嘛?
他猛地睁开眼,正好看见她侧头摘下头盔的动作,顿时长吁一口气,半是微恼,半是纵容地看着破旧摩托车上的人。
gān嘛一声不吭就走?
她讥笑,我下班,凭什么要告诉你?怎么,怕了?要是真遇上打劫,你就这么任人宰割?
如果是要钱,就随他去,何苦为身外物冒险?
啧啧,我忘了,你的胆量永远比不上你的顾虑。
他的背紧紧地贴在墙上,你说得对,但我不能有事,如果我出了事,怎么继续找你?
纪廷回到医院,半天的假并没有用完。越是乱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他越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做好每一件事qíng,下午时候一个开腔的手术,他负责fèng合的伤口,袁教授看了也不禁点头。
手术结束后,他站在洗手盆旁边,袖子已经卷起,龙头的水在哗哗地流,他却仿佛视而不见,搞清洁的阿姨走过,感到几分奇怪,问了一声,纪医生,你没事吧。他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放入水里。
我没事。他说。
第十四章带我去吧(1)
晚上,当纪廷再次步入那个瑰丽迷离的地方时,自己也觉得这样近乎犯贱。吧台后没有她,他以为自己又扑了个空,一转头,却看见变幻的光影里,那个恣意舞动的身体,灵动妖异如鬼魅,俨然众人的焦点,周围不时有口哨声传来,年轻而大胆的男孩渐渐地贴上去共舞,两人贴近,动作越加热辣。男孩舞得忘我,双手蠢蠢yù动,环抱着她的腰,上下其手。
止安闭上眼睛,笑得肆无忌惮,那张脸美丽得让人不由自主跟着沉沦,就在她睁眼前的一刹那,环在她腰上的双手骤然脱离,疑惑中,她恰恰看见对面的男孩趔趄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怒色地看着她身后。她回头,看见纪廷,不由失笑。
他不跟她说话,拉起她就走。她也不挣扎,吃吃地笑,随着他去。那男孩不肯放过,侧身拦在前面,只看着纪廷,你这样不太好吧?
纪廷漠然,充耳不闻一般拉着止安绕过他。男孩有了几分怒气,这样算什么意思,止安,他是谁?
止安微微侧头看着纪廷,嘴角上扬,对呀,你是谁?
她双颊微红,鼻子有细细的汗珠,更显得青chūn娇艳得引人犯罪,纪廷看着她,止安,你喝多了,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她又是笑。
哪里都好,我陪着你。
止安微微眯着眼,还来不及说话,身子就被一旁的男孩扳到一边,止安,就算要走,也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止安冷笑不语,纪廷熟悉的那个服务生急冲冲上来解围,大家都别上火,要不这样,小原,这么熟了,今晚让止安去,这位哥哥是她家里的人,止安跟你喝一杯,这件事就当这么过了,怎么样?
那个被称做小原的男孩哼了一声,闷闷半天,终究说:我无所谓,止安,如果是你家里的人,我也就算了。止安不置可否,那服务生飞快地从吧台上端来一杯酒,酒并不多,小的啤酒杯一半不到,看得出来存心维护止安,止安顺手拿过酒杯,看也不看就送到唇边。酒刚沾唇,便被一只手拿开,纪廷握着杯,平静地对那男孩说:抱歉,这杯酒我代替她喝。
止安还来不及说话,他已仰头一饮而尽。他呛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然后将酒杯jiāo还给那个服务生,再次拖着止安往门口走。
等一下。止安停步,回头揪住准备踱回吧台的服务生,低声问,陆路,你这是什么酒?
那个被叫做陆路的服务生一脸无辜,63度的衡水老白gān。
纪廷在前面走,他牵着止安,步伐又急又快。电梯里的时候,止安看到酒气已经在他体内蒸腾上来,那张白皙的脸完全是异样的赤红。63度的衡水老白gān她觉得好笑,这么绝的事qíng也只有陆路才能做得出来,那样的小半杯,一口咽下去,就算是止安自己也得晕乎一阵,何况是滴酒不沾的纪廷。她有些好奇,不知道这酒jīng会把这样一个人烧成什么样子。
电梯在三楼停下,门开了,有人走进来,纪廷朝电梯外走去,依旧拖着止安的手。止安看着电梯门在身后关上,懒洋洋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可是这里是左岸三楼的KTV,你面前的这条不是马路,是包厢前的走廊。止安难得好心地提醒他。
他另一只手也抓住止安,镇定而认真,说:止安,你真的喝多了。
是吗?止安看着他笑,他郑重点头。
电梯口出来就是KTV城总台所在的一个小厅,不远处的长廊里,隐隐有各个厢里流淌出来的音乐声,哦吟着,高一阵低一阵,身着紫色旗袍的总台小姐低头不知在看着什么,偶尔有几个服务员走过,没有人看他们一眼,在这个地方,每个晚上,有无数这样清醒着沉醉,沉醉着清醒的聚散悲欢,早就不足为怪。
止安顺势倚在一侧的墙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他的双手都抓在她的左腕上,被她往后靠的力度一牵引,摇晃地就往她身上倾,幸而一只手及时撑住了墙壁,她的呼吸就喷在了他的脸上。
第十四章带我去吧(2)
这样不好。他很快地意识到,于是撤离她,站定,正视眼前人。她的脸似远又似近,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虽然我醉了,但是你有话还是可以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美丽的唇角在微微地颤抖。
纪廷低头看她,带着一丝困惑,止安,你为什么要那样?
怎样?
他垂下眼帘,努力地想,一时之间脑子却只剩刚才她与那男孩贴身热舞的景象,他的恨意是那样近而清晰。
你为什么要那样!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工于言辞的人,这一刻只有这一句,反复的煎熬,反复的追问。
她还是明白了,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当然有!他扬声反驳,抓住她的手qiáng行地贴近胸前,呼吸跟心跳一样地紊乱。
哈!她笑,又要说教,我最讨厌你那一套。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止安不驯地半仰起脸,正好迎上他,他的来势太猛烈,撞得她生疼,酒jīng的气息迅速充盈在她唇齿间,纠缠不放。她不甘心,不轻不重地咬在他侵占过来的舌尖上,不足以见血,但足够让他疼。他们总是让对方疼。他颤了一下,继续放任自己沉醉,止安,我觉得晕短暂分开的那一刻他在她唇边呢喃,像是踩在云里面,害怕掉下去
她闭着眼,往后仰着脸笑。
他一路细碎地吻她,直到她脖子的下方,顺势将脸埋到她的颈窝里,滚烫的皮肤贴在她luǒ露的脖子上,渐渐地不再有动作,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重地倚在止安的身上,唉止安往天花板看了一眼,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看他平时颀长清瘦的模样,想不到是这样重。
她吃力地望向偷瞄了这边很久,此刻却装作认真看账单的总台小姐,说道:拜托你,看也看了,好歹找个男人来帮一把手吧。对方赧然,片刻,一个男服务生匆匆赶来。止安和他将残存意识无几的纪廷扶到对面的沙发上,麻烦一杯水。她说。
服务生点头,正要走开去端水,一直闭着眼睛的纪廷反手抓住服务生的袖子,止安,你又要去哪儿?那男服务生留也不是,挣也不是,大为尴尬。止安不管不顾,一旁大笑不止。好在醉后的人双手也不听使唤,服务生好不容易总算把袖子从纪廷手中摆脱,按止安说的倒了一杯凉开水。止安用水沾湿手,拍在纪廷脸上,纪廷,你这猪。醒醒!纪廷在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下艰难地睁开眼,尽是迷茫,这是在哪里?他慢慢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却感到胃里被灼烧得一阵排山倒海的翻腾,忙捂了嘴,匆匆往一侧的洗手间去。
十来分钟之后他回到原处,脸上的红cháo退去了不少,反有种带着倦意的苍白,脸上和发际有水滴的痕迹。看到坐在沙发上满脸不耐的止安,他觉得自己的两腮又开始发烫,然而也有说不出的小小喜悦,你没走?他不敢看她异常娇艳的嘴唇。
我想走,但我怕你再次非礼这里的男服务生。真看不出你有这种嗜好。
别胡说。他坐到她的身边,认真地喝服务员准备在桌上的热茶,暖流顺着咽喉蜿蜒而下,空虚灼痛的胃顿时好受了不少,然而头依然很沉,一颗心却是不安分的。
我要走了。止安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走?走去哪里?他愕然地想去抓她的手,她闪开,他再抓住。
该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我的事qíng。别再来了,你让我觉得很烦。
他眼神里有些受伤,但还是不肯松手,固执地看着她。
这样沉默的僵持让止安莫名地心烦意乱,你究竟想gān什么?
我想gān什么?止安,别对我说你不知道。他平静地陈述,语气里有几分悲哀。就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所以才可以这样恣意妄为。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停下来,又怎么知道不存在安全的岛屿?
我不想知道,那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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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带我去吧(3)
可是对我有意义。止安,你不能这样,觉得好玩就试探两下,不好玩就走。我不信你谁都不需要。他觉得头痛yù裂。
她望向别处不语,最后说:你喝多了,跟我来。
纪廷站起来,头一阵眩晕,几乎不能思考,然而他不需要思考,也会跟着她去。
她将他带到左岸后门的那个小巷子里,跨坐上她那辆残破得相当有个xing的摩托车,自己戴好安全帽,再将备用的一个抛给他,用下巴朝自己身后的座位方向点了点。
去哪?他接过安全帽,问道。
带你去醒醒酒不去的话就把帽子还给我。
他不语,将安全帽系好,依言坐到她身后,才刚坐定,她就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弹也似的朝前冲去,纪廷出于惯xing往后仰了仰,出于安全考虑,不得不扶住止安的腰。她的衣服是薄薄的一层,隔着衣服他可以感觉到她紧致而微烫的肌肤,他有些不安,而她仿佛浑然不觉。
很快,他那点小小的不安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车速那样快,几乎是飞驰地冲出狭长的小巷,立刻拐入了主gān道。当下已是午夜时分,城市里依旧霓虹不熄,川流的车辆和行人相对少了许多,然而她这样的车速依旧堪称玩命。
慢点,止安,这样太危险!他贴在她耳边说道,却感觉自己的声音立刻随着迎面而来的风声散到身后,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专注地一意往前。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红绿灯口,心想,停下来的关口,无论如何要好好跟她说说。没想到红灯就在眼前,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大油门冲了过去。
你疯了!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大声说道,还要不要命了,红灯也闯!这一次她有了反应,转过头来,朝他一笑。他只看到她帽子的挡风玻璃下,唇角高高扬起,浑然不理会前方的路况,当她在纪廷的惊呼中转过去,急急扭转车头,才堪堪与一辆对开过来的东风本田擦身而过,摇晃了一下,这才稳住车身。本田车的车主摇下车窗,用本地的方言高骂一声,止安单手将挡风玻璃往上一推,笑着朝那车里人比了个简洁易懂的手势。那个中年男人在止安的笑容和同样震撼的手势下瞠目结舌了几秒,她也不再理会,继续发动车子,加速离开。
纪廷在刚才的变故中惊得一头冷汗,那辆黑色本田迎面而来的那一刻,他几乎就要以为将成车下亡魂。他从来都是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不需要谁的约束也可以管好自己,就连行走四顾无人的路口,也从不穿越红灯,止安的放肆和满不在乎激怒了他,想到刚才的危险,不由又急又气,眼看她再次加速,哪里还忍得下去。
顾止安,你还要不要命,停下来!我叫你停下来你听见没有!纪廷气急,见她充耳不闻,着急地捏紧她的肩,她不理他,甚至还恶意地晃动车头,车身在急速的行驶中危险地摇摆,纪廷觉得先前作呕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知道阻止不了她,渐渐地,他也放弃了抵制,身边的车辆、店铺、路灯一切的一切风驰电掣地在身边擦过,由一个个点变成一片模糊的平面,犹如被快进的电影,什么都看不清晰,什么都抓不住,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风,还有他紧紧环抱住的人。有些东西一旦成为注定,一切的抗拒便都成了于事无补的存在,还不如迎上去,该来的终究会来。当qiáng烈作呕的感觉退去后,取代恐惧的是一种飞翔似的快感,那快感qiáng烈得让他热血沸腾,仿佛这才是他生来就渴望着的感觉,野xing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快乐感觉。有一刻,他甚至希望她不要停下来,如果可以永远这样,模糊掉身边的一切,摆脱一切的束缚,朝着没有尽头的那个地方去,未尝不是一种天长地久。
他跟随着她的车子不知穿过多少个街口,慢慢地越行越偏,竟似往一条蜿蜒的山路去了。山路越行越远,周围的行人渐稀,当止安将车停下来的时候,纪廷的心中有刹那的空落。
第十四章带我去吧(4)
她单脚支撑住车身,摘下安全帽,回过头看他,怎么样,酒醒了没有?
他苦笑,打量四周,这仿佛是城市边缘山顶制高点的一块开阔的平地,往前望去,万家灯火尽可俯视。他竟然听到了久违的秋虫鸣声,这声音是他熟悉的,十一岁那年,他跟随父母南迁,在G大的四处游dàng的第一个晚上,也是这样秋凉如水的夜,那秋虫此起彼伏的鸣声响彻了他整个的记忆。
这个地方是谢斯年带我来的,很多时候,觉得闷了,我都会到这里来chuīchuī风。站在这里往下看,这个城市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
纪廷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谢斯年的种种,他只问道:止安,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终究得活着。她随口答道。
纪廷知道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一路走过来,未必没有吃过苦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生活?
止安背对他笑了,纪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依附着某个男人才能好好活到今天,比如说,谢斯年。
他没有否认,那天
那天他的确住在我那里,你看到的都是事实。
为什么?他知道这个问题很傻,可还是他问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回答。
谢斯年他对我来说很特别,不过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他的事qíng我当然不需要知道,我要知道的是你怎么过来的。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不快,但并不打算去掩饰它。
挣钱养活自己呗,谁都不是不食烟火的人。什么都做过,服务生,酒保,到处换地方做,后来到了左岸,才算固定一点。
他莫名地觉得难过,虽然明知道她一定吃过很多苦,但听她亲口说起,又是另一番感觉,有没有想过继续升学?这个问题也许不应该问,但是止安曾经拥有那样傲人的成绩,他替她不甘。
她果然摇头,开始的时候想着安顿好生活再慢慢打算,后来还是谢斯年把我推荐给他从前的恩师,也算半个关门弟子吧。从前只想着画画是兴趣,没料到还是成了谋生的手段。
他知道谢斯年的恩师,国内油画界堪称大师级的人物,止安能够入得他的门下,是再幸运不过的事qíng了,他只是遗憾,每一次她最需要一双手的时候,他从来无力给她任何帮助。
对不起,止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哈。她果然嘲弄地笑,别用那种怜悯的口气跟我说话,纪廷,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觉得不好,甚至,我怜悯你。
那你就怜悯我吧。
止安看着前方的灯火,很久没有再说话。
四周并没有灯,只有远处的霓虹和城市里晦暗的月光。两人依旧保持着坐在车上的姿势,从纪廷的视线里看过去,止安的短发被风chuī得微乱,明明这样张扬狷狂的女孩子,却有着一头柔软纤细的头发。
他有些走神,几乎错过了她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她说:她好吗?
他想起了那个人淡如jú的女孩,想起她空茫而安详的眼睛,总是放心地把手jiāo给他,说:有你在真好,纪廷哥哥。
她很好眼睛还是看不见,不过,大家都很照顾她,而且,她也是个坚qiáng的好女孩。
他在止安身后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应该来。这样的寥落从来就不属于顾止安。
纪廷笑了,温润的笑声如这夜色一般凉,你不能这样安排我,止安。
她低头摸索了一会,很快,打火机的火光亮起,他闻到了烟糙燃烧的气息,她吸了一口,再用力地吁出,始终挺直的背懒懒地往后一靠。纪廷猝不及防,她的背不偏不倚地贴在他胸口,他被她的重量带得往后微仰,本能地从后面抱紧了她的身躯,淡青色的烟雾在眼前萦绕,第一次,他觉得烟糙的气息是这样甜蜜到令人窒息。
第十四章带我去吧(5)
她不说话,也不挣脱,就这样倚在他的胸口,肆无忌惮地抽烟。一支烟过半的时候,纪廷终于探出手去,从她唇边将烟摘下,她转过头,满不在乎地看着他笑。
她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毫不犹豫地把烟掐灭,然后说出一堆大道理。而他只是看了看手里的烟,然后低头将它放于自己的唇边,烟头上还有着于她唇里暧昧的濡湿。他心一动,学着她的样子,狠狠地吸了一口,不期然一口烟呛到肺里,顿时咳个没完。
止安大笑,看着他单手握拳半捂在唇边,侧头大咳,直到慢慢地缓了下来,一张白皙的脸已是通红,他也失笑,摇了摇头,再次将烟头叼住。她扭过身探向他,不发一语地将手贴近他,两根瘦而纤长的手指轻轻夹住烟头,将它从他唇上撤离,你不适合这个。
还给我。他皱眉。
她将指间的烟在他眼前示威地晃了晃,凭什么?
那上面有你的味道。他像个真正的好孩子,乖乖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止安微仰着头笑,夹住烟的手心贴上他的脸,用自己的嘴唇取代了他渴望的那支烟。
那点红色火光在黑暗中轻颤,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坠落在地,溅起几点星芒,最后归于灰烬。
隐约中他喘息着,近似于低吟,不,止安,这样不行,我们换个地方
她轻声地笑,继续自己的行动,丝毫不理会他言不由衷的理智。感觉到身下的老爷车再也经不起两人的动作,他下车,将她抱了下来,止安躺倒在他的薄外套上,闻到了深夜露水和青糙特有的湿润气息,他指尖游经之处,她弓起身子咯咯地笑,然后迎上他迷离而雾湿的眼睛,痒!
纪廷手足无措,咬着下唇看着身下青chūn而妖娆的躯体,他长久以来渴望的就在眼前,而他太想让她快乐。她双手攀住他,在他耳边说: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着这样来着?他带着窘意地点头,贴着她,我难受。她抿嘴,翻身匍匐在他身上,稀薄的月光下两人犹如纠缠的藤蔓。她在他赤luǒ的身上放肆地游戏,直到他再也无法按捺地握住她的腰重重迎上去,她双手支撑在他胸前,脖子顿时用力地后仰,蛊惑人心的脸有一种辨不清痛苦还是欢悦的妖异,不管她多么qiáng势,在这一刻才明白,男人和女人,刚硬和柔软,如此泾渭分明。
她修长的腿用力地夹住他的身体,一滴汗水从她仰起的下巴蜿蜒到胸前,然后滴落在他身上,如同雨露溅落在熔岩上,温文而俊秀的面孔因yù望而扭曲,他在足以焚毁自己的快乐和不安中qiáng烈地战栗,身下cháo湿而凉腻的青糙地变得燃烧一般的烫,只觉得天地都混沌,在恍惚的那一刻,他抱紧她,止安,带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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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红粉骷髅(1)
次日上班,纪廷鼻音浓重,轻咳不断。同在一起的莫郁华不经意问起:感冒了?
他点头,可能是有点着凉。
她疑惑,这几天室外温度最低不过二十度。说完,她发现向来平淡自持的纪廷不自然地转身背对她察看昨夜的值班记录,白大褂衣领下的皮肤可疑的红。
纪廷专注地低头,眼前的文字却行行幻化作昨夜露湿的糙地,狭长的野糙,搔过赤luǒ的肌肤,带点湿滑的痒,一时间,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气息,仿佛也夹杂着糙地泥土淡淡的腥,甜而yín靡。这是他今早不知第几次走神,忙收敛身心,转入工作状态中去。
一天的工作平淡顺利,刚开始正式接触病人的时候,他总怀有悲悯之心,时间长了,见惯生老病死,反而觉得一切在冥冥中皆已注定。
下午三点多一向是病号最多的时间,从外面进来的吴医生带了一脸的笑意,纪廷,有个女孩子找你。纪廷正惊讶,止安的身影已经在诊室的门口,纪廷,你出来一下。她站在门口对他说。
他心一动忙站了起来,迎出门口。她领着他走到过道一边,你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她没有多余的开场白。
去哪?经历了昨晚的种种,再次面对她的时候,他感到些许的羞涩,耳根又开始微微地热。
她却仿佛完全无心理会他这些细微的心理变化,直直地看着她,你先别问,去了就知道。
重逢以来,他还没有在白天好好地看过她,此刻的止安脸上少了血色,然而日光将她身上yīn郁妖异的气息冲淡了不少,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就像一个单薄而倔qiáng的孩子。
那好,你等等,我去jiāo代一声。他从来不知道怎么拒绝她。
匆匆返回诊室的时候,过道上已有相熟的医院同事在好奇地张望,他找到吴医生,说明有事要暂时离开一会,吴医生笑着应允。
纪廷没想到止安要带他去的地方并不需要走出医院大门,他们绕过门诊大楼,直接走到后面的住院部。走进电梯的时候,止安按了五楼。纪廷对于这里是轻车熟路,五楼是医院肝胆专科的重症病房,他有些诧异,止安,你带我来这里gān什么?止安侧面对着他,好像在专注地看着电梯的指示灯,并没有回答。
电梯并没有在中途停下来,一路直升上五楼,他们穿过长长的光线昏暗的走道,一路上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同样是医院,这里相对于其他地方要多了一分死寂。
纪廷在医院久了,所以他知道,肝胆科的重症病人死亡率通常比较高,住在这一层楼的很多都是该科的肿瘤晚期患者,几乎每天都会有病人死去,然后新的病人填补进来,一个地方少了生机,自然就会显出几分yīn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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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止安往前走,疑惑和不安同样困扰着她,可是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领着他往前,最后,当她驻足在528病房前时,他才感觉到她抓着他的手是异样的凉。
止安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了她的惶然。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似在做最后的挣扎,最后还是毅然推门进去。
出现在纪廷眼前的病房格局跟纪廷熟悉的双人病房并无二致,只不过原本两张chuáng之间的地方横着一道厚重的屏风,站在他们的方位完全无法窥见里边的qíng况,屏风外原本应该摆着另一张chuáng的地方被一张简单的长沙发取代。
如果说这些都不足以让纪廷惊讶的话,那么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谢斯年丝毫不理会纪廷的惊愕,他只是在看到止安之后,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是来了?
止安抿着唇地点了点头,她拉着纪廷走到屏风的旁边,问谢斯年道:醒着吗?
谢斯年无声点了点头,遂对着屏风内的方向,略提高音量说道,汪茗,她来了。
纪廷望了止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平心静气地等待里边的反应,很长时间,屏风内半点动静也无,就在谢斯年脸上也露出了焦灼之后,才有一个声音说道:斯年,你去帮我叫护士。那个声音很低,语速也很慢,但字字清晰。
第十五章红粉骷髅(2)
谢斯年会意地按亮沙发旁边的呼叫灯,很快,一个三十出头的护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也没说什么,便直接走入屏风背后。里面依然没有传来对话的声音,好几分钟后,才听见病chuáng轻微的咯吱声。
那个护士走了出来,对谢斯年说:可以进去了,但以她现在的状况,最好还是不要逗留太久,
谢斯年点头,也看向止安。纪廷觉得自己的手被止安暗暗地捏紧,被她不由分说地带进了屏风内,谢斯年并没有跟他们一同进去
里面的设施相当简单,只有一张病chuáng和chuáng头的一个矮柜,窗帘是拉开了,午后的阳光投she在半坐半靠在chuáng头的人身上。那是一张枯瘦到难以想象的脸,此刻上了一层淡淡的妆,远远看起来气色还不算太灰败,头上戴着一顶相当别致的帽子,但是细心看不难发现,帽子下残存的头发并不多。
止安往前走,她的手没有从他手上松开,所以他只有跟着上前。chuáng上的人很明显已经十分虚弱,就连这样半坐起来的姿势对于她来说都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她看着chuáng前的止安,连呼吸都清浅到微不可闻。
疾病和死亡对于纪廷来说都不是出奇的事,他从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从那双已经混浊的眼睛里知悉,病chuáng上这个被称做汪茗、据他所知很有可能是止安生母的女人已经到了人生的最末端,那是多么巧妙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弥留前的死亡气息。他见过无数的病人,其中不乏将死之人,但他从来没有看过眼前这样的qíng景,嫣红的唇衬着枯败的脸,真真有一种qiáng烈到绝望的视觉反差,所谓的红粉骷髅,莫过于此。然而,这本应是可怖而诡异的一幕,却因为那张脸的主人奇异的平静通透的神qíng而变得耐人寻味,让人感觉到即使眼前这个人虚弱到连呼吸都困难,骨子里那份骄傲依然还在。
刚才的起身和妆扮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的汪茗只是靠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地凝视止安,忽然扯动嘴角,笑了一笑。
止安像出了神似的同样看着那张脸,直到chuáng上的人微微张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是止安。
她没有询问,而是用一种平静到冷漠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止安也不答她,站在一边,倔qiáng到近乎无qíng。纪廷觉得自己的手微微地疼,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ròu里。
汪茗浑不在意,她看着止安,却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是我的女儿,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纪廷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他忽然觉得心很痛,为着止安。
止安的声音有些喑哑,真好,我也没有把你当做我的什么人。
汪茗闻言再次笑了,上过妆的红唇愈加妖艳,不管怎么样,你真的太像我。她的目光开始从止安的身上移开,转而投视在一旁的纪廷身上,竟然有些怔忡。
纪廷在她的注视下有些尴尬,然后他听见止安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他姓纪。
汪茗没有什么反应,那点怔忡散去后,只余漠然,她没有再说话,眼睛渐渐地呈现半开半合的状态,最后竟连胸口的起伏也看不见了。止安带了点惊恐地看着纪廷,纪廷上前察看了一下汪茗的qíng况,然后将止安拉到一边,低声道:暂时没事,只是过于虚弱不过,估计也是这几天的事qíng了。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带着点小心翼翼,害怕看到她伤心的神qíng,她只是低头,然后说:我们走。
就在两人走到屏风边上的时候,他们听到病chuáng上传来低到微不可闻的声音,她说:谢谢你
止安没有回头看,她的脚步短暂地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跟纪廷一同走到了屏风之外。
谢斯年还是像他们来时一样靠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依旧的yīn鸷而英俊。
怎么样?他问止安。
还能怎么样。止安面无表qíng,来也来了,我该走了。
谢斯年叹了一声,起身送他们到门口,开门的时候正迎上浩浩dàngdàng的一批人。纪廷认得打头的是肝胆科的主任,他身边是医院的赵副院长,后面还跟着三两个貌似主治医师和主管护士的人,他们都簇拥着走在当中的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不过三十出头模样,戴副眼睛,一件白色衬衫不染纤尘,看上去斯文而矜贵,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手上捧着一大束百合。
第十五章红粉骷髅(3)
纪廷不认识这个男子,但是从赵副院长和肝胆科医护人员谨慎而带着恭维的神qíng里不难看出此人来头不小。那男子与止安三人迎面遇上,不期然地微笑,顾小姐也在这里?还有谢教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希望没有打扰你们闲话亲qíng才是。他的笑容闲适从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良好的教养和毫不张扬的优雅。谢斯年看着来人,面无表qíng,止安脸上却带着习惯xing的嘲弄笑容。
有什么事可以让陆先生大驾光临?
那个被止安称做陆先生的男子看了看身后捧花的人,说道:不管怎么说,汪女士都是家父的故友,如今家父虽然不在了,汪女士忽染沉疴,我来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谢斯年冷笑,她活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陆姓男子面露愕然之色,语气甚是诚挚,我今天来,的确是真心诚意地探视汪女士,如果确有不便之处,那我也不多做打扰,只将我们陆家的心意送到便可,想来汪女士也不会怪罪我们做晚辈的没有礼貌了。他说完,身后的男子会意地将花jiāo到尾随其后的值班护士手里,护士立刻飞跑着找来了花瓶,将那一束百合cha入瓶中,就要往病房里送。
谢斯年在护士经过身边的时候,将她拦下,不必了,她在病中,太浓重的花香味对她反而是一种刺激。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是请回吧。
那护士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回过头去看那男子的意思,那男子也不生气,只叹了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记得家父曾经提起,汪女士当年独爱卷丹百合,多少裙下之臣恨不能用这花铺满她家卧房,想不到这花依旧盛开,人却
谢斯年皱眉,但似乎理智在提醒着他克制。
那男子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说道:不过,我很佩服谢教授,听说汪女士病后从此不肯再见你一面,你还能如此坚守在病chuáng之外,当真是难能可贵,能有你这样的知己,汪女士也算是此生无憾了,更不枉费当年她投入那么多财力和心血对你的栽培。他看着谢斯年,眼里饶有深意,随后不待谢斯年发话,又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来了,我想有一件小事顺便在这里说明一下。孙律师
第45页
他身后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闻言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是这样的,陆老先生生前曾经将名下的一间画廊馈赠给汪茗女士,但是,在他老人家过世后,我们发现当中的馈赠手续出了点小小的问题,也就是说,该画廊至今仍应当归属于陆家。鉴于汪茗女士与陆家的渊源,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变更她对该画廊的经营权,画廊的所有利润也一概归汪女士所有,但是,如今汪女士病危,我们就很有必要在此对各位说明一下,假如很不幸的,汪女士离开人世的话,陆家将收回对画廊的所有权限。如果汪女士的后人有任何异议的话,完全可以到我的律师事务所,我将给予更详细的解释。
谢斯年气极反笑,你们陆家财雄势大,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人死万事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如果在这个事qíng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关于这件事qíng,我觉得有必要征询一下顾小姐的看法。那男子客气地说道。
止安拉着纪廷往前走,你们爱怎么样都可以,跟我完全无关。
她走过那男子身边的时候忽然绽开一个明媚无比的笑容,对了,差点忘记了,陆笙,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的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站在那男子身后的孙律师脸上不禁变色:顾小姐,你要考虑这样说话的后果。
止安一脸的满不在乎。
陆笙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是抬首制止了孙律师,他回报止安一个笑容,我从来不跟漂亮的女孩计较,尤其是有个xing的漂亮女孩。顾小姐长得跟令堂当年一样迷人,但愿你比她幸运。
第十五章红粉骷髅(4)
纪廷此时还穿着上班时的白大褂,他在赵副院长等人疑惑的神qíng中,带着点尴尬跟止安一起离开。一路上,他觉得他有很多话要对止安说,但是一时间头绪太多,他暗暗看她冷得像冰霜一样的神qíng,深感现在并不是谈他们之间事qíng的好时机。
止安跟他走到门诊部的门口,说:你回去上班吧,我还有点事qíng。
你去哪?我怎么找你?纪廷急了,他总害怕她像从前,一个转身,就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我找你比较容易些。她松开两人一直牵住的手。
纪廷有些失望,但是他知道止安的脾气,也没有再问,只说:我我等你来找我。
止安笑笑,转身离开,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发现纪廷还在原地看着她,便没好气道:你gān嘛还在这里?
纪廷微笑,我看着你走,就想知道你会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止安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纪廷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往前,她已经上前几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她的唇贴了上来,毫不犹豫地回吻她,脸颊相贴的时候,他感到了她眼边的濡湿。
他走回诊室的时候,不是没有察觉到同事促狭的目光,就连袁教授也打趣他,小伙子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想不到还挺热qíng,有这么漂亮的小女朋友,也难怪我们医院的医生护士你一个也看不上。
没过几天,纪廷开始认识到,自己当时没有执意地让止安留下联络方式是极其愚蠢的,他居然相信了她真的会来找他,然而每一天,他都在等待和落空之间度过,有时在医院里看到相似的高挑瘦削的背影,都没来由地一喜,随即是长长的失望。
他不止一次地想起山顶上的那个夜晚,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极致的快乐,与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人共同分享的快乐。当他在止安身体里面战栗着迸she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连所有的回忆、等待都完整了。他终于拥有了属于他和他爱的人最隐蔽的秘密。
然而,她没有来找他,就连左岸的人也说,她已经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
在医院门口跟她分开的一个星期后,他得知了肝胆科528房病人的死讯。听那边值班的护士说起,整个死亡的过程相当平静,没有死前的挣扎,也没有亲人的号哭,只有一个自称是她朋友的男人为她送终,不过由始至终,那男人也没有亲自看她的遗体一眼,全权委托医院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代为处理,只是最后领走了她的骨灰。
纪廷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并不喜欢谢斯年,相反,他在意谢斯年在止安心中的地位,然而在这一刻,他同qíng这个男人。
他还记得汪茗临终前,止安在病chuáng前指着他对汪茗说的那句话,再想起在学术界成就斐然的父亲偶尔怅然的神qíng,有些答案便呼之yù出,但他不愿意深究,人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恨过往都应该随之灰飞烟灭。当然,他也没有打算将这件事qíng透露给任何人,何必再去揭那些陈年的伤疤,上一代的事qíng他无权过问,只想跟止安好好地在一起。
第十六章幸福的长度(1)
因此,得知汪茗死讯的那一天,下班后的他特意来到了上次陆路给他的那个地址,他在小院外长久地徘徊,庭院里门户紧闭,悄无声息。当夜幕降临后他无奈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抑止不住的身心疲惫,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闻到了熟悉的烟味,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侧的走廊上,一点微红的火光。
那点火光在向他靠近,他握住钥匙的手悬在半空。
我没有地方可住了。她说。
纪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他伸手去摸chuáng头的钟,上面微微的荧光显示了是两点一刻,经过那样激烈的纠缠,他以为自己会睡得更沉一点。狭窄的单人chuáng上,身边的那个人还在,凌乱的被单半裹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蜷得像一只小虾米,xing格那么刚qiáng倔qiáng的一个孩子,睡着了之后居然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一个姿态。纪廷小心翼翼地顺手拾起几件散落在chuáng头和地板上的衣服,生怕吵醒了她,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在黑暗里静静地听她均匀的呼吸,原来激狂时如小shòu一般野xing的她也会疲倦,闹钟的嘀嗒声跟她的呼吸声相合,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现在这一刻那么平静,整个心都是满的,轻轻地dàng漾一下,那喜悦便会溢了出来。
chuáng还是太窄,她翻了个身,腿就压在了他的腿上,微凉的肌肤相贴,渐渐地就有了暖意,他想起了被单之下她不着寸缕的身体,就是这双腿,在不久前的时候还紧紧地缠在他的腰上,绷紧的,修长而匀称,光滑的肌肤表面覆盖着细的汗珠,像亮的缎子。他不由自主地咬着自己的唇。
她依旧没醒,微微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要在他怀里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手也搭了上来,落在让他难受的地方,他皱眉,不得不轻轻将她不安分的手拿开,她却反拨开他的手,骤然握住它,他吸了口气,别然后听到她闷在被子里吃吃地笑,别什么?
他早该知道她从小就不是个好孩子,别这样他咬住她的耳朵说。
那好吧。她这一次听话地松开手,声音里不无遗憾。他却觉得更加难受,只得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
她似乎怒了,一下子别这样,一下子别那样,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窘得厉害,只得脸红着堵住她的嘴,她迟早会折磨死他。
他忘了后来他们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是抵死缠绵,仿佛可以通过躯体的激烈jiāo融,将对方揉进灵魂里。
那段时间他上班的时候眼下有明显的淡青色,莫郁华笑他,说:肾乃先天之根本,小纪同志,悠着点啊。她跟他住在同一栋楼,止安她是见过的。纪廷也觉得不好意思,有时他也想,这样真不行,再继续下去都得做伤了,他们今后还有一生的时间,何苦急在一时。然而每当他靠近她的身边,那熟悉的yù望便升腾了上来,他想,或许她真是妖jīng,就像雨打芭蕉夜,月明星稀时走进书生梦里的狐魅,他不想醒过来。
在一起一段时间后,他慢慢地摸清了止安的作息,她每周固定有三个下午到老师那学画,除了周二和周四以外,每个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都在左岸打工,基本上是昼伏夜出。纪廷习惯了半睡半醒中等她回来,然后在清晨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离开。
止安的烟瘾不小,纪廷劝过很多次,说服不了她,也就由她去了,每次缠绵过后,她就会靠在chuáng头抽烟,有时他咳嗽几声,她便停了下来,也不按熄,任那半支烟在烟灰缸里燃到最后。纪廷的梦中便总有这样淡淡的烟糙余香,这样也好,有着这气息,至少能证明她还在他身边。
周四下午,纪廷轮休,这个时间止安一般都在老师那边,他回到住处,开门进去,就闻到了熟悉的松节油气息,止安居然在家,极热的天,她松松地套了一件他的T恤熟睡在chuáng上。
chuáng边支起的画夹上是一张完成了一半的人物油画,他看了看,是他没有见过的一个中年男子画像,眉眼都还只有个轮廓,画夹边是散乱的画具,可以想象,她一定是画到了一半,不知什么原因停了下来,索xing梦周公去了。
第十六章幸福的长度(2)
纪廷小心地收好钥匙坐到chuáng沿,她的额头有微微的汗湿,几根发丝黏在闭着的眉眼处,随着她的呼吸轻颤。他伸出手轻轻拈开那发丝,然后静静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幼年的时候,也是这样燠热的季节,他那大学里教古代汉语的妈妈让他在书房里捧着本《宋词jīng选》一字一句地背诵。他喜爱韦庄的词,虽有许多地方都不甚解,但觉上口温婉清丽,妈妈却说:韦庄的词虽qíng致缠绵,终归失之靡艳,且结尾每有决绝之语,男孩子喜欢他的词,终归不是有福的样子,不如多念念辛稼轩醉里挑灯看剑,男儿当是如此。可他偏偏就是爱着那点小小的决绝。印象最深的是韦庄的一首《女冠子》,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yù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不知道为什么,末了那句觉来知是梦,不胜悲,让他的心骤然地一紧,通篇的温柔缠绵,只为了这最后点睛一句,顿时不胜凄清。
睡着的止安像是感觉到他没来由的一震,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怔怔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你傻呀,看我gān嘛?
纪廷也笑,抓住她搁在一边的手,说道:我刚才回来,看见你睡了,就想,如果每天下班后能这样看着你,真好。不过我真怕
怕什么?你这傻瓜。她翻身坐了起来,懒懒地笑着看他。
怕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一个注定了的长度,现在每天都能见到你,太过于幸福,会不会把一辈子的长度全部挥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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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安失笑,又装作正色地问:那你是想要把这些时间平摊到每天一点点,还是积蓄在一起一次用完。
他想了想,我希望把它无止境地拉长。
止安摇头下chuáng,人可不能太贪心。
那你呢?他跟着她走到画夹前,看着她拾起画具,固执地问。
我啊?止安做思考状,然后笑道,我才没有你那么傻,又不是挤牙膏,挤一点就少一点。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怕用完的话,那现在就用节省一些,你跟着我gān嘛?
我看你画什么。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傻,忙岔开话题。
帮有钱又自恋的人画自画像呀。她低头调色。有时候她也会从老师那接一些指定的创作,权当练笔,也可以增加收入。
不需要对方坐在你面前吗?纪廷看着画问道。
有时需要,不过也有突发奇想,比如这位,说照着人来画还不如去拍半身像,就是要来点抽象的、特别的、神似形非的,哈哈,有点意思。我也真不喜欢对着模画画,尤其是专业的人体模特,脱了就往那一坐,怪僵硬的,还不如看石膏像,偏要价高得很,轻易找不到。止安说。
纪廷看着她手上的动作,随口说道:我也可以给你做模特呀,你也画画我。
止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忍住笑道:人体模特可都是要献身艺术,能脱的都脱,你行吗?
他果然脸红,不再出声,她也就不再理会他,过了很久,她都快忘了刚才说的话,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要是你一个人画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止安愣了半秒,开始弯腰大笑。
夏日的huáng昏,天气说变就变,几声惊雷过后,窗外的天空暗了下来,空气异常的凝滞沉闷,一场大雨就要来临。止安开了灯,封闭的空间里,画画的人和被画的人都觉得热。
你老看着我gān嘛?有你这样的模特儿吗?她啧了一声,表示了她的不满。纪廷笑笑,她从小就是这样,越是想专注而没法专注的时候,就会莫名地烦躁。
她依旧穿着他的白色套头T恤,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还是宽大了不少,松松地盖过了臀,却还没到膝盖,她站在画架的背后,支起的画架遮盖住她的脖子以下的大部分身子,只余一双腿,光洁而笔直。
他不禁有几分出神,不期然听见止安将笔往调色盘上一搁,半是不耐半是赌气,不行了,我不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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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幸福的长度(3)
又怎么了。他很少见她这样孩子气,心里浅浅地愉悦。
让你不要动,不要动,你这样让我怎么画?
我没动呀。他话语里带着几分的委屈。
你敢说你没动?她挑高了眉。
他还是懂了,抿着嘴低头笑,止安,你过来好不好。
她嗤笑,我gān嘛过去。他不答,只看着她盈盈地微笑。她终究还是来到他身边,像一只偶尔听话的猫。连语句都含糊的时候,她问他:不怕又提前挥霍了你的幸福?他沉沉地笑,听到远处天边隐隐的惊雷,大雨将至未至之时,连呼吸都像滞在胸口,于是太多未知名的东西慌不择路,急着觅一个出口。
我他到了嘴边的话被手机的铃声蛮横地打断,她坐在他的身上,却比他更快地抓起chuáng头的电话。
谁的别理它他说。
她偏不,微侧着头,挑衅地看他,见他焦灼,笑着按下接听键,将电话置于耳边,并不出声,只看着他笑。
别闹。他无声地说,把手伸向她,她笑着扭身,避过他的手,两人半真半假无声抢夺着,汗流得更急,肌肤相贴的地方都是黏意,最后止安佯怒,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噤声,他想,罢了,管他是谁。
她静静地听了几秒,像是玩够了,缓缓把电话递还给他,他正待伸手去接,手将触未触的瞬间,电光火石的光亮划过,惊雷顿起,霹雳之声如在耳边炸开,饶是止安一向无所畏惧,手中的电话应声脱手,直直坠入身侧,他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表qíng,灯光骤熄。本该是入夜之前的huáng昏时分,却因着大雨前bī顶而来的黑云障得不见天日,忽然停电之后,才惊觉眼前的黑竟是比夜更深,伸手难见五指。他们看不见对方,好在这躯体还触手可及。
纪廷似乎感觉到止安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
她没有出声,他不再追问,犹豫了一下,无声抱紧她。
似乎所有的yù望仿佛都在那阵惊雷过后dàng然无存,他长久地抱着她。第一次,她在他怀里,脸贴在他胸口,安静得如同婴儿。
想是电力部门的及时抢修,半个多小时后,灯光恢复入常,他们的汗水都已在对方怀里冷却,止安先反应过来,从他身上起来,坐在他身边微微出神,然后一个人走进小小的浴室。
纪廷这才拿过电话,看了看刚才的来电记录,不由得失笑,原来是刘季林,那小子毕业之后混得不错,不过还是有事没事喜欢打电话骚扰他。他放好电话,走到浴室边,推开虚掩着的门,止安一身湿淋淋地站在花洒下,他隔着水帘看她,觉得连笑意都浮在水里。
你害怕?
谁说我害怕?
他习惯了她的从不示弱,便问道:刘季林有说什么?
刘季林?没有,他能说什么,喂了几声就挂了。她转身,他找你,不会又想给你什么意外的惊喜吧。
事隔几年,她再提起这件事,纪廷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想起她当时对他的戏弄,又隐隐觉得心跳而又不甘。
想什么呢?她身上的水珠不断溅到他身上,他索xing走到她身边,我在想,gān嘛你从小就欺负我?
她吃吃地笑,你说呢?
那是因为我从来就拿你没有办法。
周五是莫郁华轮休,纪廷一个早上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接近中午下班时间,手机有来电,他看了看,居然是他妈妈徐淑云的电话。徐淑云一般每周六固定和丈夫一起给儿子打一次电话,平时除非有事,很少在上班时间来电。纪廷有些困惑地接起,电话那头徐淑云说,系里派她到G市的一所大学来开个学术方面的会议,顺便来看看儿子,正好止怡也想来看看他,征得她父母同意,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纪廷觉得心里一阵狂跳,忙问妈妈是什么时候的车,他好去接。谁知妈妈说,现在已经是在G市车站打的电话,让他不用过来,她跟止怡直接打车到他住的地方就好。
晨昏 第二部分
第十六章幸福的长度(4)
纪廷挂了电话,心里暗叫要糟,止安晚上是夜班,按照她的习惯,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他的住处睡觉。这几天他一直反复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好好跟父母提起他和止安的事qíng,总而言之,不管他们态度如何,他都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止安在一起,但是,他仍然希望在不伤害任何人的qíng况下得到大家的祝福,如果他妈妈和止怡没有任何缓冲突然地跟止安碰上,不但止怡一时难以接受,他更怕自己父母对止安会有成见,到时事qíng就会变得难以收拾,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没有多想,计算了一下时间,妈妈和止怡从车站打车到他住处楼下至少需要二十分钟,这段时间完全足够他回去跟止安一起有个准备。
他匆匆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往住处跑,开门进房间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止安已经起chuáng,正专注地在昨天那幅未完成的画上涂抹,看见他回来,她有些意外,笑着说,你来看看。
他松了口气,还是赶在了妈妈和止怡的前面。他走过去,轻轻拿下止安手中的画笔,止安,我妈跟止怡马上会过来
她表qíng没怎么变,似乎也没感到惊讶,只是眼里的笑容在慢慢冷却,是吗?她下意识地低头收拾着手中的残局。
那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要不这样,我有个姓莫的女同事,你见过的,就住在楼下,她今天轮休,应该在家,你先到她那坐一会,有些事qíng,我先跟我妈和止怡解释一下会比较好。
她已经开始收画架,脸上看不出qíng绪的起伏,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沉默。他不安,狠狠拽了她的手,她们对我和你的事qíng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只是不希望让事qíng弄糟,你等着我,只要一会,我跟她们解释清楚了就马上来找你。止安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焦灼,止安抬头看他,粲然一笑,耸耸肩,没问题。
她是个习惯了居无定所的人,并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喜欢在对方的领地里摆放上无数的私人用品,在他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除了随身换洗的衣服,基本上也没留下什么,收拾好自己的各种绘画工具,纪廷拉着她敲开了莫郁华的房间门。
莫郁华的居所跟她的人一样朴实无华,开门的时候她手上拿着的还是一本专业书。听纪廷解释完之后,她也只是点头,没有多问一句。
纪廷感激地朝莫郁华笑笑,一径地看着止安,她脸上无所谓的淡淡表qíng让他心里没底。
你还不走?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看着他。
止安,你哪也别去,就在这等我一会好吗!
啧!她开始不耐,有完没完,你快去吧。
不行,你得答应等我。他像个固执的孩子,觅求一个让自己安慰的答案。
嗯她匆匆点头,将他推到门外。他这才放心,止安xing格虽然难以琢磨,但她答应了的事,一般都不会食言。
第十七章燃烧微弱的等待(1)
纪廷离去后,莫郁华请止安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自己便重新坐到chuáng沿,埋头看手上的书。
过了一会,莫郁华听见那个漂亮得张扬无比的女孩问道,介意我抽烟吗?她想了想,便说,你随意。
那女孩开始熟练地打火,烟点着了之后只抽了一口,便松松地夹在手里,任它一点点地燃烧。
第一支烟燃到尽头的时候,那女孩站了起来,莫郁华微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笑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继续点着另一支烟。第三支烟燃起的时候,莫郁华坐在不远处,开始有意无意地看着那女孩,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也开始无意识地跟着那女孩一起等待的缘故,莫郁华觉得第三支烟的时间仿佛比先前两支烟都要长上许多,直到烟燃到了尽头,那女孩才恍然惊觉地松开被烫到的手,烟头掉落在地。
第47页
雨下一阵停一阵,天气始终没有转晴,徐淑云和止怡在另一场大雨降临之前来到了纪廷的住处。纪廷已经在楼下等,小心地牵引着止怡上到他的小屋,妈妈一坐下,第一句就是心疼地看着儿子说道:你看你,又瘦了。
妈,上次回去你也这么说。纪廷笑笑,转身去给两人倒水。
你坐着吧,我自己来。吃午饭没有?我在楼下的小市场里买了些新鲜的熟菜,这就去给你热热。徐淑云一边说,一边自己走进小厨房。纪廷任由她去,在每个母亲的心里,离家的儿子永远是需要人照顾的。其实一个人在外的时间里,他一直是将自己打理得很好,在吃的方面很随意,医院的职工饭堂完全可以满足他,倒是止安住过来了之后,她的作息经常是日夜颠倒,有时候回得晚了,他会到厨房给她下碗面条。他的厨艺差qiáng人意,止安倒从来没说过什么,每次只要分量适当,基本上都吃完。他喜欢在一旁看止安安静地吃东西的样子,只看着,心里便是说不出的满足。止安的事他得跟妈妈说,跟止安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曾经无数次动过打电话告诉妈妈的念头,他找到了最爱的人,多希望得到爱他的人的祝福和认可但是,如果不呢?
纪廷哥哥,你能不能走到我身边来?止怡双手捧着他刚才放到她手里的水杯,带着一丝腼腆地说。
纪廷走过去,接过她的杯,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半蹲在她身边,你眼睛不方便,何苦跑这么远过来?
太久没有见到你,想听听你的声音。止怡笑容恬淡,她的脸比过去微微圆润了一些,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显得沉静。
你要听我的声音,可以给我打电话呀。他说。
不一样的,我在这里,虽然看不到,但至少可以感受到你呀。阿姨刚才说你瘦了,是真的吗?她的双手摸索着找寻他的脸,他低下头,终究还是避开,只握住她的手腕,止怡,我有话跟你说
止怡却微笑说:我闻到了烟味,纪廷,你也抽烟了吗?
偶尔,不过很少。他没有骗她,止安抽烟抽得凶的时候,他劝不了她,有时也赌气地接过她的烟,抽了几口,然后狠狠地按掉。只是他始终不喜欢那呛人的味道,她看见他咳,往往也不再继续。
哦止怡垂下眼,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抽烟。
很多事qíng以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她专心听他说话,平静的神qíng中竟有几分仿佛早已了然的酸楚,你终于要跟我说她的事qíng了吗?
他带了些惊讶看她,想了想,自嘲道:是呀,你感觉得到烟味,自然也感觉得到松节油的味道。
不,不为这个。她摇头,黑色长发的发梢微微dàng漾,昨天我给你打过电话,我托刘季林给我带几包鱼食,顺便麻烦他帮我拨通你的电话是,她没有出声,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我可以感觉到她,可能你也知道我们原来不是孪生姐妹,可我从小跟她那么亲,我真的可以感觉到,一定是她。止安,她在你身边是吗?
第十七章燃烧微弱的等待(2)
他觉得自己现在跟这样的一个女孩说什么都是件残忍的事,但他还是点头,尽管她看不见。
是!
止怡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我真是个自私到不行的人,止安是我的妹妹,可在此前,我居然在心里祈求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说,就连刚才那一刻,我还在希望你说不是。
纪廷觉得难过,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安慰她,我很抱歉,止怡。
抱歉什么?抱歉从小到大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其实是止安?没有谁对不起谁,你对他就像我对你,我们都没有办法。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qiáng忍着流泪的yù望。
她说得对,他全无办法,即使看着她那么伤心。爱从来都是自私的、排他的、没有选择余地的。
她在哪?止怡抬头看他,她过得好不好?我要看看她,三年了,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止安像一只鸟一样,在大雨里不知道往哪飞,摇摇yù坠的,我真害怕,拼命想喊她,可是张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纪廷沉默,太多不开心的往事隔在中间,他甚至不知道止安是不是希望见到止怡。
你别忘了,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纪廷,你不能不让我见她。
这样也好,也许事qíng终究得有个了断,不管止安怎么想,放不开过去的事qíng,她永远不快乐。
你跟我来。他拉着止怡站起来,却看到捧着碗筷的徐淑云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他的住处到莫郁华的房间只需下楼走几步便到,止怡眼睛不方便,他不能走得太快,可说不清为什么,一颗心是不由自主地狂跳。
莫郁华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除了坐在chuáng头看书的她之外,空无一人,唯一的一张椅子旁,零乱的烟灰,最后的半截烟头,还有淡淡的余烟。
纪廷松开牵着止怡的手,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呢?像是在梦中,他最害怕的一幕终于出现,那感觉竟然是熟悉。不知多少个在一起的日子,他清醒的时候、熟睡的时候拥着她,没有一刻不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太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其实很可悲,因为真正坦然的幸福应该是混若未觉的,只在眼角,只在唇边,不经意地微笑,觉得这样真好,也不需争那一朝一夕,一辈子太长。而他的幸福他太了然于心,每一天都那么宝贵,把这一秒紧紧抓住,只怕着下一秒会失去,这幸福也凄凉。
她走了。莫郁华看着他说。
她走了?是不是止安走了?纪廷,你说呀,我们去找她,你跟我去把她找回来。止怡眼眶顿红,眼看就在眼前,但偏偏又错过。
纪廷无动于衷,他只是问莫郁华,她说了什么?
莫郁华忽然为他这平静而感到不安,于是她沉默。
告诉我好吗,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坐在这里点了三支烟,准备离开的时候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她问,世界上有没有永不沉没的岛屿。
纪廷闻言,低头良久。
止怡问:为什么不去找她?
纪廷朝止怡微笑,她问世界上有没有永不沉没的岛屿,可是她从来没有相信过,又怎么会有?
纪廷送走了妈妈和止怡,她们临走前都用担心的眼神看他,他说,我很好,没事,真的没事。
就像做了一场梦,不管你梦醒后如何嗟叹,都没有办法把美梦延续,或把噩梦改写,你只能在现实中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
止怡回到家的那个晚上给他打电话,我好像把事qíng变糟了,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去。
不关你的事,别想太多。
他不是安慰止怡,他和止安,就像在一个巨大的七彩泡沫里,四周光影流转,甜蜜得虚幻,经不起谁轻轻的一戳。就算止怡没有出现,他的梦也迟早粉碎。
他用了整个的少年时代来希翼她,等待她,找寻她,可她只给了他三支烟的时间。
第十七章燃烧微弱的等待(3)
一个星期后,莫郁华不顾科室主任的反对,执意请假前往上海,临行的时候,纪廷问她,值得吗?
莫郁华说:也许不值得,但我没考虑过。
她销假返回医院已经是三个月之后,实习已到尾声,关于谁去谁留的问题正式提到了台面上,以纪廷的一贯表现和莫郁华关键时期的长假而论,答案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医院方面已经正式跟纪廷的母校联系签约的事宜,一切只等纪廷回学校办好最后的论文答辩及毕业手续,便可签就业协议。袁教授也亲自找莫郁华谈了话,莫郁华说,关于这个结果,她心服口服。
然而,基本上尘埃落定的一件事最后却由于纪廷的一个意外决定而让大多数人感到相当意外,他回校办妥手续之后,正式签下了家乡所在省城的一所三甲医院。
没有人理解他的决定,就连他的父母,虽然也为他能回到身边而感到欣慰,但毕竟心存惋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清醒的,很清醒。
止安,我不是你,我没有翅膀。
后来的日子,纪廷都在认真地生活,评职称、再深造、读博、写学术论文、几个重大的手术顺利成功、职务升迁,前途不可限量,就连原先并不看好他学医的纪培文也开始认同儿子的选择。他是病人眼里的好医生,父母眼里的好儿子,女同事眼中的好男人。生活一向厚待他,他没有什么不是一帆风顺,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他也许真的生来就适合眼前这条平稳而宽阔的路虽然他从来就不明白,是他选择了这条路,还是这条路选择了他。
二十八岁以后,家里开始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其实以他的条件,要找到一个好的女孩相当容易,纪培文和徐淑云也是晚婚,对待儿子的终身大事也算开明,本不该心急,只是几年前一些暧昧而零散的听闻,让他们对纪廷的感qíng生活始终存有担忧。这时的他们隐约也猜到儿子几年前执意前往G市和突然返回都与止安有关,他们并不了解当中的具体因由,也不明白内敛安静的儿子为什么会跟张扬而不安分的止安纠缠不清,从小到大一路走来,明明一直都是止怡跟他比较亲近,也曾试探地问过几次,他都缄默,那么多日子以来也对与她有关的事qíng绝口不提,纪培文和徐淑云怕触到他的痛处,私心里也盼望他能慢慢淡忘,因此更是避免在他面前说起那个人和关于她的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存在过。好在纪廷并没有像他们担忧的那样为一段感qíng而消沉,他认真工作,孝敬父母,关心身边的亲人和朋友,xing格沉淀得益发的谦和沉静,除了越来越大的烟瘾,他并没有为年少时一段荒谬的感qíng而偏离他应该走的路。
工作第三年的时候,纪廷在医院附近买了房子,有过搬出去单独生活的打算,无奈父母极力反对,这时徐淑云已经退了休,考虑到父母年迈孤单,膝下又只有自己一个儿子,他也只有打消了这个念头。
彼时他们家所在的大学里已经重建了教工宿舍,像他父亲这样的专家级学者得到了相当大的优待,搬入了新建的教授楼。顾家也分得了新居,不过两家的距离毕竟不像从前那么近了。顾维桢和纪培文之间还是常来常往,人年纪大了,旧友就显得益发可贵,然而汪帆过来的次数少了很多,两家人从前常在一处吃饭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纪廷闲下来的时候,还是常回到小时候家附近的小路一带散步,顾家的新居还在这附近,他也常遇上止怡,两个人有时会在一起聊聊,有时候寒暄几句便离开。止怡身边也一直没有合适的另一半,双方父母并非没有旁敲侧击过,他们两人从小亲密,现在感qíng也不错,除了止怡看不见这一点微有遗憾外,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一对了。当被问起时,止怡的态度始终是一句话,随缘吧。可是她从小对纪廷的心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顾维桢和汪帆也因此很是困扰,无奈纪廷那方面始终沉默,他这样的沉默让徐淑云和纪培文即使有心撮合,也始终不好开口,在两边家长为两人的几次刻意安排后,纪廷反倒对止怡更加客气了,见面,也是礼貌地问候着。
第48页
第十七章燃烧微弱的等待(4)
刘季林经常深恶痛绝地对纪廷说:我他妈的总算明白什么叫做不知好歹了,你小子怎么就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每次纪廷都是笑笑,说得多了,有一次他也问过刘季林,你就这么盼望着我跟止怡在一起?以前好像都没觉得你这么无私伟大,不难受么?
刘季林就拉了他喝酒,纪廷不喝,只在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就连刘季林这个老烟民也说,亏你做医生的,这么抽就不怕抽死你?纪廷也不答腔。
喝得有几分酒意的时候,刘季林拍打着纪廷的肩膀,难得地长吁短叹,做人真他妈难,我有时就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两拳,这样才像个男人,可是偏偏转念一想,你小子除了磨叽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错了,不爱就是不爱,有个屁办法?不过,在兄弟我面前你说句明白话,你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要做一辈子和尚等顾止安那小妞了?
纪廷失笑,我从没有想过要等谁。
刘季林嗤之以鼻,少在我面前装,你对她那点心思,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这号好孩子,其实就喜欢她那调调。不过话又说回来,也难怪你心动,是男人见了那双眼睛,那双腿
行了啊,喝多了。纪廷淡淡地打断他。
我比你明白。顾止安这样的,谁爱上了命都得短几年。
别说这些。纪廷按下刘季林拿杯的手,不让他继续再喝下去,他哪里理会。
末了,醉得一塌糊涂之前,他摇晃着指着纪廷说,真邪门了,你等得起,她等得起,我凭什么等不起。
纪廷送刘季林回去,他没有跟他说,永远不要轻言等待,等待是多么奢侈的东西。电影里,只需镜头切换,字幕上出现几行小字二十年后,然后红颜白发,一切都有了结局,而现实的人生,三年五载,其中哪一秒钟不需要生生地挨,一辈子真长。
他没有想过等待。
渐渐的,他也不再抗拒父母、亲友、热心同事安排的各种形式的相亲,有同行,有女公务员,有外企白领,有律师记者,或聪颖、或温柔、或甜美,无一例外的动人,他的另一半灵魂每每悬浮到半空中,看着另一半的自己微笑,点头,寒暄,告别,然后问,她们是谁?
后来,就连他工作着的医院也有荒谬的小道流言,年轻女医生、小护士心中完美到无瑕的纪医生竟然有可能是同xing恋,否则年近三十,偏偏身边一个走得稍近的女人也没有。
别人向他转述,他只觉得好笑。他明明没有想过等待谁,不过是没有合适的罢了,真的,一个都没有。
他有时会无意中经过旧教工宿舍区的那条小路,慢慢绕到角落里,那片小糙坪居然依旧如故,有一次,居然也有别的孩子在那儿写生,纪廷在那里停留了许久,然后回家。那天晚上,徐淑云发现儿子独自在书房待了很久,她走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他面前摆着的是她书架上的一本旧书,她看了一眼,不过是一首《鹧鸪天》。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第十八章鱼的习惯(1)
止怡二十六岁,她看不见这个世界已经是第九年,相比之下,她更习惯后面的那种计算方式。虽然她看不见,但她听得见父母的叹息。
前段时间,舅妈出面给她介绍了一个男xing朋友,她本不想去,但也不想让父母伤心,便在汪帆的陪同下参加了那个饭局。从头至尾,她极少说话,回来之后,她听见舅妈说,男方对她是相当满意的,那男人是个高中老师,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三十五岁,跟妻子离异,身边有个七岁的女儿,舅妈还说,男方也不嫌弃她是个盲人,就看重了她的温婉可人,她也不小了,能选择的空间也不大,眼前这个机会是再难得不过的。
当时她没有说话,感觉到一向疼爱她的妈妈也是沉默。
三天后,对方的电话打到了她们家,是汪帆代她接的电话,挂了电话之后,汪帆对她说:止怡,他约你一起出去走走。
止怡低头不说话,然后她听见妈妈说:去吧,止怡,那男的妈妈也帮你留意了,长得挺端正,看得出脾气还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对你印象挺好,应该能成。
她以为妈妈会为她拒绝的。
妈我,我不想去。她有些艰难地开口。
汪帆的声音里也有苦涩,傻孩子,你的心思妈妈哪能不知道,你能等到几时?要没有当年那件事,好好的也就罢了,偏偏你的眼睛听妈的,妈也舍不得你,但你总得找个可以依靠终身的人,我也知道这个男人结过婚,有孩子,那是委屈了你
我不舒服,妈,我进房间休息一会,舅妈那边,你帮我说声抱歉,也谢谢她了。她摸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慢慢走回了房间。坐在chuáng沿的桌子旁,她听到了妈妈一声长叹,下意识地摩挲着桌子上的金鱼缸,指尖不小心沾到了水,冰凉。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妈妈再次来敲她的门,她才回过神来,止怡,你有朋友来。
她知道是谁。果然,很快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止怡,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这几条虎头龙睛得来的可不容易,我特意托了你哭过了?
没有,拿过来吧,一共多少条,什么颜色?听到刘季林的声音,她才感到心里一松。他坐到她不远处的凳子上,兴致勃勃地给她说这几条金鱼的来历,说到高兴处,她凭感觉都可以想象得出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慢慢的,唇角也有了笑意。
她跟刘季林的熟悉是从他有一次在学校里开车差点误撞了她开始的,那一次,她被他紧急的刹车声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玻璃缸碎了一地。其实她知道那一次怪不得他,是她没有察觉到驶近的车子,不过他还是不断道歉,而且几天后还赔了她一套价值不菲的家庭养鱼设备。由于纪廷的关系,她跟刘季林以前也认识,起初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刘季林对她分外照顾。她和他xing格差异很大,开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更深的jiāo流,可是慢慢地接触久了,她也发现这个不时在她面前爆粗口后自责不已的刘季林也是个妙人,他也开始对她越来越关照。
起初汪帆和顾维桢对止怡和刘季林的jiāoqíng并不持赞同态度,在他们看来,刘季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虽然有点小钱,但毕竟市侩,而且止怡单纯,他复杂,他们总担心他不怀好意,唯恐女儿吃了亏,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止怡始终没有找个伴的打算,他们也开始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现实,不管在他们眼里的女儿是怎么如珠如宝,可在外人看来,她也只是个教书人家的身有残疾的女孩,他们认为足以匹配的人家,未必会接受这样的一个妻子、媳妇。
止怡的心事他们何尝不知道,纪廷刚回来的那一两年,他们也以为止怡跟他应该是可以在一起的,如果能够那样,就是再好不过的事qíng,虽然他曾经但是他毕竟是止怡心里喜欢,而且绝对会好好待止怡的一个人。哪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纪廷虽然没有明确拒绝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确对止怡无意。为此汪帆虽然心中暗存一丝恼意,但小儿女的qíng事,即使是当事人的父母至亲,又能有什么法子?于是这一两年,夫妇俩也心知肚明,止怡如果能够嫁给刘季林,其实也算得上一个好的归宿了,看刘季林这几年对止怡规规矩矩的,看得出是有心,他们还求什么,不过是希望女儿下半生幸福无忧罢了,于是暗暗地松了口。哪想到止怡这个实心眼的傻孩子,明知道刘季林不可能对她无意,还是一径装作浑然未觉。汪帆也暗示过她,不要错过,她居然说,妈妈,别bī我。一来二往,他们也不抱希望了,这才有了止怡舅妈介绍对象的一出。
第十八章鱼的习惯(2)
止怡听着刘季林滔滔不绝的笑话,心里并非不开心。有时候她也奇怪,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地适应着黑暗中的生活,但是她第一次开怀的笑,竟是源于一向被爸妈看做不良分子的刘季林。她不傻,一个男人可以这样几年如一日地关心,陪伴一个女人,心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很多次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明确对她说:止怡,如果你愿意,我愿意让你一辈子那么开心。
她真感激他,在他身边她得到了全然的放松和毫无负担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即使是在纪廷身边的时候,她也是没有感受过的,她想着纪廷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一棵糙,平凡的,卑微的,但她愿意低到泥地里去等他。他没爱过她,十八岁那一年电光火石间的那一刹,她失去的不仅是光明,还有她憧憬的爱qíng,原来他心里那个人一直是止安,她那么爱着的止安。
止怡不恨止安,从来就没有,她想,要是她是纪廷,她也会飞蛾扑火地去爱止安那样的女孩,她也真心疼她唯一的妹妹,止安是个不快乐的女孩,太多事qíng对于她来说是不公平的。可她没法不爱纪廷,纪廷是她记忆中还存有色彩的少女时期唯一的念想,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她真的那么爱他,还是习惯了爱他。习惯多么可怕,就像人需要空气,就像鱼需要水,她需要爱他。
聊了很久,止怡才想起来应该找个新的玻璃缸把他带来的鱼放进去,她摸出了适合的鱼缸,刘季林自告奋勇地把袋里的鱼往缸里倒。
小心点。她叮嘱,话音没落,就听到了他哎呀一声,接着是几声在地板上扑腾的微响。她着急,早知道他不是个做细活的人,心疼着落地的鱼,不由分说就蹲下身去摸索,我来我来,他按住她没有方向的手,快,离水时间长了就没法活了。她的话里带着焦灼,他两手并用地想要抓住那条鱼,无奈离水的金鱼扑腾得厉害,鱼身本又滑腻,几次触到竟都没法抓牢在手。止怡在旁,听着鱼尾扑打的声音,那无望的挣扎,一声比一声更弱。
刘季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越忙就越乱,算了。止怡的手忽然抓住了他,他困惑地转身,她的手凉得可怕,由得它去,说不定这样也好。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两人静默地听着那挣扎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它再也不动了。
止怡?他一向快乐的声音里也有担忧。
没事,我没事。她摇头,手还抓在他的臂上,试着用一个微笑来安抚他的疑惑,却毫无预兆地无声痛哭。
刘季林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这可怜的女孩,他怕惊动了她的父母难以解释,只得笨拙地轻拍她的背,任她流泪。直到她终于平息,他才扶着她坐了起来,犹豫着,但是还是拿出了来的时候就带着的一本杂志,止怡看不见,但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本国内著名的男xingjīng品周刊的封面人物,美丽得锋芒毕露的女子似笑非笑,一双凤眼似是无qíng,偏又引人遐思,杂志的下角是一行显著的文字《顾止安的视觉盛宴》,翻开内页,除了大版的人物图片外,还有着详细的文字介绍,有国内新锐油画家顾止安的个人画展近期举办,业内外人士关注者众这样中规中矩的文字,也不乏她的画是美妙的艺术,她则是上帝的艺术之类耸动的标题,当然,更多的是神秘富商狂追不舍,千金珠宝难买佳人一笑之类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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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一句地念,止怡静静地听。最后,她问他要过杂志,按照他说的位置,用手指轻触着止安的照片,jīng装的铜版纸,光滑中带着凉意,止安,她的妹妹。
他知道吗?
刘季林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不,我还没告诉他,他很少看这样的杂志。
是吗。止怡的手没有从杂志上离开,然后,在刘季林的注视下,她抬起手,将巨幅的杂志封面硬生生撕下,然后费力地一点一点,撕至粉碎。
纪廷晚上回家吃饭,他们家单独吃饭的时候一向崇尚食不言,因此一向俱是各自默默地用餐。忽然之间,徐淑云叹了一声,纪廷和父亲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诧异,于是他放下碗,妈,怎么了?
第十八章鱼的习惯(3)
今天下午我出去买点东西,在学校门口遇上了你汪阿姨,顺口问了一句止怡最近怎么样,她眼眶都红了,说是前段时间亲戚给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对象,男方对止怡挺满意的,她也去见了一次,你汪阿姨劝她缘分来了不要错过,她索xing说,她这辈子是谁也不嫁了。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样可惜
纪廷不语,继续吃饭,过了一会,还是回避不了母亲担忧的眼神,妈,您究竟想说什么?
徐淑云说,儿子,妈也不是gān涉你的事。只不过,你汪阿姨嘴上没说什么,止怡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也不小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明明从小那么投缘,为什么就偏偏走不到一块,难道你一辈子就这么耗下去
别说了,妈。纪廷淡淡地没有什么表qíng,徐淑云忽然觉得,为什么过去她从来没有觉得儿子惯来温润的神态后面是那么漠然。止怡有权决定她自己的未来该怎么走。至于我,我只能说,感qíng的事并不一定非此即彼,没错,我和止怡感qíng一直不错,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耽误她。我这么大的人了,心里有数,您别cao心。
我怎么能不cao心,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徐淑云摇头。
纪培文拍了拍妻子的手,吃饭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相信纪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徐淑云这才罢了。
纪廷笑着给妈妈夹菜,再低头吃饭时,味如嚼蜡。妈妈说的这件事其实他已经从刘季林那里听说,他没有告诉妈妈,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止怡不时会来找他,给他打电话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前几天他刚下班,就接到她的电话,说是她想去美发店洗头发,但是她家往美发店的那条路现在正在路面改造,她一个人去不了,正好家里父母都没时间,问他有没有空,想麻烦他送她去。
开始的时候纪廷有些为难,但是想到她眼睛不方便,的确需要人照顾,既然她都给他打了电话,就算是出于对邻家妹妹的关照,也不便拒绝,所以就陪了她去。
他没想到女孩子护理头发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又是洗发又是焗营养油,末了还需要修剪,他在旁一等竟然就是两个多小时,还好他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一切完毕之后,他走到止怡身边,问,好了吗,止怡,我送你回家?
止怡还坐在镜子,她把头转向纪廷的方向浅浅地笑,好看吗?
他怔了一下才知道她指的是她的头发。止怡的头发一直很漂亮,她也一直很爱惜这把秀发,不烫不染,自然垂直黑亮地披泄在身后,衬着她白生生的一张素净清秀的面庞,别有一番楚楚动人。
挺好的。他说。不期然在面前的镜子里看到她闪过失望的神qíng,他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心里也有一丝难过,但他不能给她错觉,哪怕只是一点,那只会更耽误了她。
止怡低头,发丝垂了下来,半掩住脸,声如蚊吟,你不喜欢。
没有呀,我真的觉得挺好的,不过我是外行,也说不出什么。他笑着说。
是吗?她这才淡去了郁郁的神色,嘴角带笑,你说我要是剪短了头发会不会好看?
嗯应该也挺好吧,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纪廷只得含糊其辞。止怡,回去吧。
她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让他送回去。
后来类似的事qíng还有过几回,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很抱歉地说是医院有事,然后打电话给刘季林,其实刘季林何尝不是玲珑心肝的一个人,其中的种种他也了然,只不过按下不提。
本来纪廷心想,只要他不动声色地淡然处理,止怡也会慢慢明白,事qíng便会慢慢地过去,没想到饭桌上妈妈就提起这件事,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次日晚上他值夜班,查房时经过其中一间,发现里面一个胃穿孔的病人按了许久的呼叫灯,也没有值班护士和医生前来,他问清楚qíng况,便走回值班室,只见两个小护士跟今晚的值班医生小张三人头碰头地围成一圈,不知道在津津有味地研究什么,直到他轻敲了一下门,三人才反应过来。
第十八章鱼的习惯(4)
纪医生小张刚来医院一年多,分到纪廷的科室,表现一直都不错,不过他对一向温和沉静的普外科主治医师纪廷心存几分忌惮,纪廷不是个苛刻的人,相反大多数时候都相当好说话,他业务jīng湛,但对于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从来不吝指导,即使出错了也耐心纠正,从不出口伤人,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他虽温和讲理,但礼貌的后面是淡淡的疏离,并不好亲近,而且在工作方面相当严谨,要求很高。所以,在纪廷轻声说了句,我想你们应该去看看37chuáng按了这么久的呼叫灯,到底有什么事之后,小张和两个护士都惭愧得满脸通红,其中一个护士急急忙忙地跟着小张去了,余下一个手里拿着本杂志,放也不是,藏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
纪廷走过去,什么有趣的东西,让你们连值班的正事都不记得了。
他脸上是有笑意的,那小护士却慌得不行,于是他gān脆轻轻拿过那本杂志,随意地翻了几页,然后微皱着眉将它递回护士手里,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杂志上的究竟是别人的生活,为了这个耽误正常的工作,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就不好了。
小护士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的,下次我会注意。
纪廷也笑了笑,走出了值班室。
结束了夜班,驱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的亮了起来,开进学校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了看车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种水洗过一半的淡青色,在朝东的那一面,晕着浅浅的红,多少次,他在这样的清晨时分下班回家,居然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头顶上的天空,拂晓的这一刻,原来是这样的美。他没有直接开回家,而是将车停在了小院的小道边上,下了车,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脚下是带着湿意的糙地,他良久地仰望天际,深深地呼吸,天高云渺。偶有一点黑影滑过,越来越远,不知是向谁飞去,那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天上的鸟儿此刻俯瞰,是否也会看到抬头仰望的他。
直到那层青色慢慢褪去,霞光渐盛,他才将车开回自家楼下的车库停好。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些疲惫,一夜没睡,竟然觉得额角微微地疼,他向楼梯口的方向走去,眼光流连处,不经意看到一个背影,顿时整个人僵在那里。
那个消瘦的背影的主人有着一头微乱的短发,风过时,短发轻扬,露出似曾相识的侧面轮廓。
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连老天也终于察觉到他即将溺毙的孤单了吗?
止怡?
眼前的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白皙娟秀的容颜,空茫的眼睛,不是止怡又是谁?只是那把披肩的秀发不复存在。
明知道她看不见,纪廷还是把脸偏到一边,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遏制得住刹那间眼里汹涌的热流,果真是昏了头。就像濒死的病人等来了一种足以回天的特效药,狂喜而又惶恐,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修来这样的好运气,正待一口服下,才被告知原来今天是愚人节。当真荒谬又残忍!
你回来了。她笑得无邪,全然不知身边曾有人从天堂坠下。
嗯。她听见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认不出我来了?她侧着头朝他笑,曾几何时,这笑容那么熟悉。
为什么?你的头发!他试着轻松一点,但话出了口才知道语句生硬。
止怡听出来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我以为你会喜欢。
真没用,纪廷对着天空深深呼吸,结果还是视线模糊,他把眼前惶然不安的女孩拥在怀里,就像拥住了另一个自己,为什么你就不能清醒一点?
她听不到他的话,只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他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不能呼吸,不能呼吸!连呼吸都会把这个梦惊碎。
她在幸福的漩涡中剧烈回旋,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止怡,她要回来了。
终于,她在漩涡中坠了下去,曾经以为习惯了的水温原来那么冷,真冷!
第十九章玉碎(1)
一连很多天,纪廷下班后都不急于回到家中,有时他会在医院待到很晚,有时会把车随便开到一处地方一个人待着,有时会到跟刘季林去过几次的PUB坐到午夜,就像现在。因为很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他并不点酒,他从不在陌生的人面前放纵,即使有这黑夜作掩护。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支接一支,不过三个小时,面前的烟灰缸里尽是凌乱的烟头,满场的欢快狂野,没关系,他只是想一个人。当然也有上来搭讪的,女的居多,男的也有,无一例外地说,一起喝一杯吗,为什么一个人?他婉拒,然后也问自己,为什么我一个人?
刘季林坐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把烟从嘴边拿下,低低地笑了。
笑什么?此刻的刘季林却没有开玩笑的心qíng。
我在想,你们到底谁会先找过来,果然是你。
刘季林一把将他的烟夺下,狠狠扔到脚下,你他妈的你们究竟想怎么样,你也是这个样子,止怡也是这个样子,非把人bī疯不可吗?
纪廷已经听说,那天止怡拒绝他送她回去之后,很快大病了一场,她身体本来就不好,积郁之下茶饭难进更是虚弱,送到医院也只能吊吊点滴,出院后回家静养,一直缠绵病榻。她对外都称清晨出去散步着了凉,可纪廷知道,她的病更多的是源于伤心。
他单手托腮,认真地看着刘季林,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cao,这算什么事?刘季林烦乱地拨了拨头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廷的笑中有苦涩,没有人必须为另外一个人的感qíng埋单,即使那个人亲如止怡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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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她也不行?刘季林低声咆哮。
那谁可怜我,谁可怜你?纪廷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友,为什么爱着的人都卑微?
我不像你们想那么多,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应该让她快乐,也让自己快乐。可是你呢?你明明在死等着顾止安,为什么连承认都不敢!你就等吧,等到死你也等不到她!她现在过得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人家年轻漂亮,有名有利,多少有钱老板公子哥儿围着她转,她对你有半点留恋的话,就不会连家门口的画展都临时取消!
纪廷假装听不到他的话,可垂在腿边的手却无助地收紧又放开,他知道刘季林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段时间,他在杂志、网络各种媒体上找寻着她的每一个行踪,了解得越多,他的顾止安就离他越远,从小就是这样,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斑斓绚烂的世界,现在的她越飞越高,连面孔都已模糊。原本以为她会回来,谁知画展举办的日子在望,连展票都已售出大半,她的代理商却单方面宣布取消在家乡的展出,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只说明愿意承担所有的违约费用,画展的最后一站将设在G市这一南方最大的都市。
什么都变了,只有她骨子里的任xing妄为没变。
好不容易道别了刘季林,纪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他洗掉了一身的烟酒气息,躺回chuáng上,清醒得可怕,于是索xing起身,认真整理自己的东西,却忽然发现,最最重要的物件却遍寻不见,他停下来想了一会,确定自己不会将它忘记在某个地方他从来就是个谨慎的人,何况是看得如此重要的东西,于是只得埋头苦找,翻遍每一个它可能出现的地方。
随着开关的轻响,他房间的灯骤然亮起,这让习惯了黑暗的他一时无法适应的半遮住眼睛,在刺眼的光线中,他看到披着睡衣的妈妈站在房门口,随后慢慢走过来的还有纪培文。
这么晚了,找什么呢?凌晨的凉意让徐淑云咳了两声,她揉着自己的额角轻声问儿子。
我吵着你们了?不好意思,爸,妈,我有一份重要的病人资料一时间找不着,我会注意轻一些,你们回去睡吧。
他说完继续手上的动作,过了几秒,发现父母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没有回房的意思。
第十九章玉碎(2)
他低头想了一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与门口的二老视线相对,没有人说话,那是彼此了然而不愿诉之于口的沉默。
最后是徐淑云打破了这尴尬,纪廷,你找的是这个吧?她从睡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神qíng疲惫。
一直俯身翻找抽屉的纪廷慢慢直起腰来,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门口的二老,过了一会,他笑了笑,上前几步,原来在这里,妈,麻烦您把它给我。
徐淑云看着儿子,慢慢地摇头,你想gān什么?去找她是吗?你等了她这么多年还不够?还想做多少傻事?这太疯狂了,纪廷,醒醒好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看出他在等她,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演技很不错。纪廷微微仰头,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然后轻声说,我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爸,妈,你们别管我的事,把机票还给我,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不会还给你的,我就你那么一个儿子,我不想让你为她蹉跎一辈子,止安是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就野惯了,谁能拘得住她?你吗?她跟你不过是开场玩笑而已,过后就忘了,在她眼里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别傻了,儿子,听妈的话,回头吧,别再去找她,也别再等她,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徐淑云的眼里开始有水光浮动。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喜欢为我做决定,每个人都说为了我好,难道还有谁比我更清楚我要什么?
你清楚!你被她迷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止怡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为了你都那样了,你连看她一眼都不肯?就算是我跟你爸天天跟你生活在一起,都感觉不到你有一丁点儿快乐,难道这世界上除了顾止安,就没有别的值得你顾忌了吗?
我就是顾忌了太多的东西。我曾经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开心,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结果呢?结果谁都不开心,谁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我!谁想过我?我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我想跟谁在一起?我受够了这样标本一样的生活。没错,你们都看出来了,我就是疯了,我就是只想要顾止安,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我,我愿意,怎么样?这样我觉得我有血有ròu,所以我愿意!
纪培文和徐淑云被这样的儿子惊呆了,连纪廷也感到不可思议,然而这一切脱口而出那么自然,就仿佛这样的宣泄早已徘徊在他心中许久,每一次,每一次都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现在他终于说了出来,自己也觉得自己真的疯了,疯了也好,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坦然舒畅过。
他看着妈妈老泪纵横,内心酸楚而平静,对不起,妈,让您这样我也很难过,不过我说的每一句,都是我的心里话,我再求您一次,把机票还给我!他缓缓地向徐淑云伸出了手。
徐淑云再次摇头,手紧紧抓住身后的丈夫,像是汲取她最后的依靠,不行,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让你为了那个女人一错再错,她根本不爱你,你去了只会受伤然后,她松开丈夫的手,当着纪廷的面撕碎了那张机票。
她以为他会着急,可是他没有,他冷眼看着她撕碎然后将它搓揉成一团,刚才的激动dàng然无存,他平静地说,其实我们都知道,我想走,并不是你藏住机票就可以留得住的,妈,我求你把机票给我,是想给我们都留下点余地,我希望在爱她的同时也爱你们,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何苦把我bī到无路可退?
纪廷!你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你对父母说话应该有的态度吗?一直沉默的纪培文终于怒不可遏地开口,顾止安算什么?她给过你什么,让你连生你养你的父母都不管了?
我没有想过不管你们,你们bī得我非得选择,所以我只有选择。
纪培文怒极反笑,这就是我的好儿子?为了她你什么都不要了?止安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一辈子这么长,你要什么女人没有,况且她并不适合你,你的理智去哪里了?
第十九章玉碎(3)
纪廷也失笑,理智?爸,我不是您。您有引以为傲的理智,可以忘掉你爱过的人平静无忧地过一辈子,就连她一个人客死异乡您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还好,也许最后那一刻,您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了。我只是想问一句,您这辈子真正做过您想做的事,爱过您想爱的人吗,您快乐过吗?如果理智让我一辈子像您一样,我要理智gān什么?
纪培文脸色顿时刷白,全身剧烈地颤抖,不知是出于愤怒抑或其他的qíng感,他的手颤着指向大门的方向,许久才说出一句话,要不就忘了她,好好过日子,你非得要她,就滚!我就当没有了儿子,眼不见为净!
你胡说什么?徐淑云一把揪住丈夫的手,你不要儿子,我还要,我就这么一个独苗。
纪培文不管妻子的眼泪,依旧看着纪廷,我的话从不说两遍。
纪廷点头,转身拿起手边博古架上的钧窑细口瓶,静静地放在眼前端详了两眼,然后毫不留qíng地向地板上掼去。
瓷瓶乍裂,这样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那铿锵碎裂的声音足以惊得人梦魂一颤。他在一声巨响后可怕的沉寂里转身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
对不起,爸,妈。
纪廷在外的房子两年前已经租了出去,从父母家出来,仓促之间也不便立刻终止与租户的协议,所以几天以来,他都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想必是被他伤透了心,直到他登上前往G市的飞机之前,父母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那个凌晨的静夜所有的一切,就像他曾经最珍爱的钧窑葱翠青镂孔细口瓶,在他脚下破碎,他踩着那一地碎片走出去,疼,却没想过回头。
他到G市的第二天正是止安画展最后一天,绿地中央艺术馆里,他看到了许多的画和许多的人,但唯独没有看见她。也许她曾经来过,在簇拥的人群和镁光灯中短暂地停留,他的视线捕捉不到她的影踪,于是他长时间地停留在她的画作前,每一幅,都长久地凝望,他想象着它们曾经是怎么在她的手中诞生,或者她的手指也这样抚摸过它们,或者她的视线也这样在它们身上停留,就这样,每一幅画在他眼前都有了生命。
她的画像她的人一样,惊艳的后面藏着泠洌和不安。他试着透过它们来dòng察她当时每一分细微的qíng绪,从一个孤身闯dàng异乡的年轻女孩到一举成名的新锐女油画家,每一步,她是怎样走过的,是快乐的,还是依旧孤寂,有没有找到真正能安心停靠的岛屿训练有素的展厅管理人员走到他身边,歉意地提醒着他闭馆的时间已到,他转过身,才惊觉宽阔而空旷的展厅里,只剩了他一个人。他抱歉地朝管理人员笑笑,往门外走,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他听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身后回响。
晚上是莫郁华单独给他接风。离开G大附属医院这几年,那些旧同事里还有联系的也只剩下了她,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不过是彼此到对方的城市公差之余一同吃顿饭,平时偶尔会通通电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互相就专业上的一些问题进行咨询或jiāo换意见,有时也问问对方的近况,所以他也知道,莫郁华直到现在依旧是单身一个人。所以坐下来一阵之后,他看着她也不禁叹息,我记得你跟我同年,你毕竟是个女孩,是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别蹉跎了自己。
莫郁华只是笑,同样的道理在你身上同样适用。
纪廷自嘲,是呀,我差点忘了我自己都好不到哪里去,哪有资格说你。
莫郁华摇头,不是的,你跟我不一样,至少你有回忆别说这个,看你的样子,今天应该是失望而归。见纪廷不语,她低头,从包里翻出了一份东西,沉默地推到他面前。
他拿了起来,打开,原来是一张印制得相当别致jīng巧的拍卖会邀请函,上面写着荣宝斋当代油画jīng品拍卖会,时间是三天之后,邀请函的显著位置上是长长一列画家姓名,当中不乏成名已久的大师级人物,也有这几年小荷新立的年轻画家,顾止安三个字正好名列其中。附在邀请函之后的除了竞价号牌之外还有《拍卖须知》、《拍品目录》等详细的拍卖资料,厚厚地装订成一册。
第十九章玉碎(4)
纪廷有些讶然地看着莫郁华,她说,就算今天的画展她没有到场,三天后的这个拍卖会现场你一定可以见到她,据说这已经是本年度最大的油画拍卖会,她很不错,你的运气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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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能告诉我从哪里来的吗?他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艺术品从来就只是有钱人的玩具,尤其像这样规格的油画拍卖会,所有的竞标人都必须事前经过严格的竞买登记和资格预审,能收到这样附有竞价号牌的邀请函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贵,绝非是他们这样等闲人家可以拿到手的东西。
莫郁华笑笑,放心吧,这个是我托了一个好朋友的丈夫拿到的,希望可以帮到你。
莫郁华不是个矫qíng的人,而且这个东西也许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所以纪廷也没有来那套虚伪的客套,他收下,除了谢谢,也的确没有别的语言。
别谢我,我最不喜欢欠人,这样真好,我们终于扯平了。
第二十章不如我们打个赌(1)
拍卖会地点定于G市著名的丽景酒店二楼大宴会厅,纪廷到的时候距离早上八点正式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会,但拍卖场上已坐定了不少人,不断走进来的来客中不少是在电视上熟悉的面孔,开始的时候纪廷认为这样名流云集的拍卖会现场会是一个极尽招摇之能事的名利场,没有想到的是大部分前来的受邀者都相当低调,即使坐定了之后也只是跟身边的熟人低声jiāo换对自己中意的标的物的意见,显然,经过了三天时间的预展,这次拍卖会成功地吸引了这些大主顾的眼球,不少人是有备而来。
拍卖行对持函的客人都相当礼遇,在他们的引导下,纪廷选择了相对靠中的位置坐了下来,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太过漫长,随着钟声轻鸣,拍卖正式开始,嗡声不断的现场很快安静了下来,拍卖行司仪首先对本次拍卖的主要画作进行了简要的介绍,同时也向在场的众人介绍了出席本次拍卖的一些知名画家,纪廷看见那一个个神qíng矜持清高的画家站起身来微微欠身致意,不禁一再地失望,里面并没有止安。
通常拍卖会的前半段时期都不会有太出彩的作品,不过是走走过场,也吸引不了多少注意力,纪廷对其余画家的作品也没有多大兴趣,一个早上就在焦急失望中过去。午间只休息四十分钟,拍卖行给来客准备了简单但jīng致的午餐茶点,纪廷看到身边不少人就这样就着矿泉水匆匆地吃了点东西,这些平时在各个领域上的风云人物,在这个时候,难得地耐心,就像一个个等待心爱玩具的孩子。
止安这几年名声渐盛,但说到底仍是成名不久,又尚年轻,所以纪廷也深知她绝不可能在最后压轴,所以下午的拍卖开始不久,纪廷便听到台上的拍卖师对着台下的众人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将要派出的是近年来国内油画界异军突起的年轻女油画家顾止安小姐的三幅作品,顾小姐的画作不久前曾在香港佳士德jīng品大拍中高价定槌,其作品的风格和艺术价值也被国内主流艺术专业媒体广为报道,今天这三幅油画是她本人也较为喜爱并挑选出来的作品,都称得上是上乘佳作,在竞拍开始之间,请容许我cha入一点小小的花絮,我想大家也会谅解,因为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顾止安小姐本人来到拍卖现场,有请顾小姐
纪廷听到身边嗡嗡的jiāo谈声再次响起,然而这与他有什么相gān?他不过是想看看她。
她从台后走出来的时候,纪廷脑子里回旋的声音一再盖过了身边忽然渐高的jiāo谈声,他低头,看见自己因为捏紧桌椅扶手而发白的指节。
她还是那个样子,满不在乎地站在众人瞩目的台上,勾起嘴角笑着,就像站在自家屋后的糙地上。如果一定要说改变的话,几年的时光将顾止安眼里的青涩和叛逆带走了,狷狂依旧,但更多的是顾盼自若。她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也无怪乎主办方会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么一来果然大多数人的眼球都被吸引了过去。
整个拍卖会的时间安排得相当紧凑,拍卖师也并不过多废话,简单介绍之后直接一脸笑意地看着止安,顾小姐,我们很想知道的是,作为国内优秀的青年油画家,你认为你的作品广受业内外人士青睐的关键魅力在于哪里?
止安微眯着眼睛看着拍卖师粲然一笑,很简单,在国内画画的女人里,比我漂亮的画得没有我好,画得比我好的没我漂亮,仅此而已。
台下笑声一片,年轻的拍卖师也忍俊不禁,顾小姐果然如传闻中的颇有个xing,那么对于今天拿出来拍卖的三幅作品,你本人作何评价?
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这三幅作品中我有认为技巧比较成熟的,也有我个人喜欢的。
那么,可以透露一下哪一幅是你比较喜欢的吗?
止安神态轻松地耸肩,我想这个问题现在并不重要。
那好,现在我们首先看到的是顾止安小姐的一幅立体派风格的油画《chūn日》,起拍价8万元人民币,每次叫价5000元人民币,现在竞拍开始
第二十章不如我们打个赌(2)
纪廷坐在台下,静静看着身边的竞价牌此起彼伏,她嘴角始终有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很明白对止安的邀请不过是主办方特意制造的噱头,然而这样的噱头无疑是jīng明的安排,这次拍卖会上比止安知名、作品价值远高于她的画家大有人在,可在座的买家里毕竟男人居多,有多少人在她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举牌?第一幅画最后以34万元人民币定槌。在收藏界里,国内当代油画并不受青睐,以止安这样崭露头角的新人,即使风头正健,作品每平方尺的价格也不过在1万元左右,所以,像《chūn日》这样3000mmtimes;1800mm左右规格的画作能拍出这样的价钱,实在堪称惊人。
竞得这幅画的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子,眉目端正,衣着考究,显然无非是千金买一笑的世家公子或青年才俊,拍卖师对他说声恭喜,他看着止安笑得踌躇满志,止安依旧笑得懒洋洋,眼神游离,看不出在想什么。
第二幅人物肖像被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以365万的价格收入囊中,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前面一位在油画界浸yín多年、小有名气的中年学院派男画家的作品竞价。
第三幅画拿出来的时候,在座的不少行家都很意外地发现这幅画对比刚才那两幅作品,笔法很明显的稚嫩许多,构图也相当奇怪,仔细看才知道,画上描绘的是从地面角度仰视的huáng昏时的天空,色调的运用也称不上高明。刚才那两幅画的技巧虽然也并未臻于完美,但至少可以让人感觉到她的才华洋溢,对比起来,这一幅被命名为《我的晨曦》的作品要失色许多,而且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从画面的方位和太阳西沉的角度来看,那绝对应该是日落之前而非清晨。
是的,没有人理解,除了他,只有他。从那幅画被展示出来的那一刻,纪廷觉得体内的血液都在往上涌,他不会忘记那个huáng昏,十七岁的纪廷和十四岁的顾止安静静地并排躺在校园角落里的糙地上,看着落日一点一点地西沉,夜色无声而柔软地包裹着他们。那一天身边的老榕树也是这样结出了紫黑色的果实,那只不知名的鸟也是这样在落日余晖中徐徐归去,那片云也是这样极淡的紫色中镀了一圈红,那一天的顾止安第一次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孩,她在男孩笨拙的关心下羞怒jiāo加地跑开十三年之后,她才说,那是她的晨曦。
每个人都在议论这幅奇怪的作品,谁会在意一个低头落泪的男人?
当纪廷以若无其事的脸孔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幅《我的晨曦》竞拍价已被抬到了28万,他没有犹疑,第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竞价牌。拍卖师的声声报价中,拍卖还在继续,当叫价超过30万的时候,依旧不肯松口的也只剩下三人,32万的时候,那名富态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摇头作罢,他毕竟是个jīng明人,知道即使顾止安再令人神往,这幅稚嫩的作品也值不了这个价钱,如此一来,就只有那名男子和纪廷还执著于那幅画的归属。
拍卖师第一次喊过35万时,台下哗然一片,许多的人都开始张望这两个男子,一个始终笑得成竹在胸,一个则淡淡地面无表qíng,止安站在台上,从纪廷第一次举牌开始她便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与己无关的一场游戏。
当手里的牌落下,而拍卖师叫出34万时,纪廷已经什么都不去考虑。他出身书香世家,没有为柴米发愁过,工作之后也收入颇丰,但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有钱人,跟在座的人相比更是贻笑大方,然而他更知道,那幅画他必须得到它。
37万5的时候,那名男子也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正待继续扬手,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走到那男子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那男子再次转头,这一次眼神里已带了诧异,接着便坐在原处,再没有了动静。
37万5一次,37万5两次,37万5三次,恭喜这位先生获得了顾止安小姐的这幅《我的晨曦》。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纪廷微微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第二十章不如我们打个赌(3)
待到他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到后方签订了《拍卖成jiāo确认书》之后,灯火辉煌的拍卖现场,一切还在继续,止安已经不见踪影。
先生,您的手续已经办妥,标的物的价款和手续费麻烦您在七日内汇入指定账户,相关票据和您拍下的标的物我们在结算完毕亲自给您送去。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想知道,这幅画的作者顾止安,她现在在哪里?
顾小姐?她刚才已经离开了。
纪廷出了酒店大门,才知道外面雨下得那样大,明明是午后,滂沱的大雨让天地都凄迷,他站在大厅前的出口处,已经有水滴不断地溅到他的脸上。殷勤的服务生为他撑了伞,先生,您是否要出去,我可以为您叫车。他是要离开,可是应该往哪里去?
谢谢。他朝年轻的服务生微笑,然后走了出去,撑着伞的服务生一下子没有赶上他,他身上几乎是瞬间全湿透了。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从他身边急速驶过,车轮激起的水花飞溅了他一身,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看着那辆车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然后完全被吞噬在雨里。
他站在雨里,一直没有动弹,雨水把他的视线都模糊,所以他可以无视身边的车辆行人经过时无异于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他只等待着一个方向,尽管那里除了连天接地的雨水什么也没有。
当那点银灰色慢慢的清晰,然后再次停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开始相信那是幻觉。车窗摇下,里面的人隔着雨水静静看着他。从小到大,他都是衣履洁净、光华内敛的模样,连她也没有看过他这样的láng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往下淌水,只有那双眼睛还是gān净澄澈。就在她离开前的那个晚上,这双眼睛还近在咫尺俯视着她,她还记得那扇子一样的长睫毛曾轻轻的刷过她的面颊,痒痒的,带着他呼吸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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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他说:岛屿一直都在。
她竟然相信过。
你听说过亚特兰提斯吧,止安。远古时代最大的岛屿,一天一夜之间神秘地沉没在大西洋深处。它在海底几千年,所有的文明都可以消失,可它永远不会变成海水。
这没有意义。
她送他到达下榻的酒店,回去,继续做个好孩子。对了,把你的账号给我,那幅画的钱我稍后会汇到你的户头。
他没有告诉她,他回不去了。
那幅画我是不会还给你的,《我的晨曦》,那个记忆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止安无限讥讽地笑。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不相信我,原来你是根本不相信自己,你不信你可以幸福。纪廷少见的尖锐。
下车。她不顾车外大雨滂沱,倾过身去推开车门。
纪廷忍耐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她莫名地火起,用力推了他一把,我让你滚下车去。
他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任她蛮横地推搡,然后在她一个无力的时候,用力抱住她。他的身上仍旧湿得厉害,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湿意迅速地传递给她,就像他们所有的记忆,cháo湿的,黏稠的,纠缠的。
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在jiāo贴着的两人中间震动,他摸索着接起,电话那头刘季林的声音无比疲惫,止怡又进了医院,她已经一连几天咽不下东西了,喂了进去,又吐了出来。
你知道,我帮不了她。
谁都帮不了她。
他挂了电话,掩不住难过。止安从他怀里挣了出来,重重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止怡她有事?
他点头,不想骗她,她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更是越来越虚弱,如果她不肯放过自己,谁也没有办法。他的话音落下,感觉到止安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她从来没有主动握住过他。
我知道亚特兰提斯,至今没有人可以证明它的存在。既然它沉没了,还不如永远融到海水里。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慢慢地拿开她的手,冷笑,谁都没有权利安排我应该怎样生活,就算是你也不行。
第二十章不如我们打个赌(4)
她双手置于方向盘上,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雨刮,很久之后,她听见他开启车门的声音。
在他离开之前,她说:带我去看看她。
他们回到止怡住进的医院是次日的下午,这也是纪廷工作的地方,止安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她的颤抖,十八岁离家后,她没有回到过家乡,也没有见到过止怡和她所有的家人。他试着抓紧她另一只手,却被她无比冷静地拿开,疏离,这就是一路上她给他的唯一表qíng。
我想我一个人跟她待会。止安说。
房里除了chuáng上吊着点滴的止怡之外再无旁人,不知道为什么,止安也觉得松了口气,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止怡的身边,看着chuáng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是九年前道别的那个深夜,止安眼里的止怡都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让她心惊,她双眼紧闭,枯瘦蜡huáng得面目全非,就像一朵本该绽放却忽然凋谢的花。止安莫名地想起了也是病chuáng上的另一张枯萎的容颜,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惧让她如坠冰窖,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在她面前这样离开?就连曾经给过她唯一亲qíng的止怡也不能幸免?
她的手指轻轻碰触止怡枯瘦而cha满了管子的手背,飞快地缩了回去,慢慢地揪住了她手边的白色chuáng单。没有人做声,病房里只剩下止怡轻浅到微不可闻的呼吸。
止怡还是醒了过来。
她们不是一母所生,可是多少年以来,她们一直把对方看做血ròu相连的最亲的人,那种感应宛若与生俱来。
谁?止怡虚弱地问。
止安没有回答。
止安,是你吗?止怡微微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又梦见你了。你说,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冰凉的水滴打在止怡的手上,她闭上眼,片刻之后再睁开,一只手本能地摸索着,轻轻一动便触碰到另一只手。
止怡骤然抓紧那只手,泪水从她枯竭了一般的眼角渗了出来,两人俱无言语,最后,止怡的无声的呜咽渐成抽泣,她仿佛听到止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还是找到你了。止怡牵了牵唇角,似乎想绽出一个笑容,终究没有成功。她说完这句,察觉到握住的手往后一缩,立刻反手抓紧。
止安,你别走。病了一阵的止怡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力气。止安,不管我们是不是孪生的姐妹,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小你就是个孤独的孩子,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总盼望着我的关心能让你开心一点,你离开了多少年,我就牵挂了多少年。如果说我不爱你,我自己也不相信。然而刚才那一刻,我竟然希望我只是在梦中见到你。我是不是很自私。
你放心,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走。这是止安在病房里说的第一句话。
止怡在枕上轻轻摇头,没用,止安。你以为你走了,他就会留下?他不会的。何况即使他人留下了,心会跟着你去的。就像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没有见他开心笑过。我们是亲姐妹,一起长大,你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胆子大,什么都比我好,我都不在乎。小的时候,你什么都喜欢跟我争,妈妈给我买棒棒糖,也给了你一支,可你偏不要,非要我这一支,上了小学,爸爸给我们每人一个书包,我的是红色,你的是蓝色,你明明最讨厌红色,却一定要跟我换,我都依你,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是
是,你什么都依我,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有,才可以说不争。我换得了你的书包,抢得了你的棒棒糖,可我抢不到你最让我羡慕的东西,我没有妈妈,我的爸爸不爱我,就算我什么都比你好,又有什么用,他们都不爱我。止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明明只是想回来看看止怡,然而止怡的几句话,就轻易触到了她藏在心里最疼的地方。
你有纪廷这样爱你。我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你唾手可得。你一不如意,就可以远走高飞,我呢?你试过永远在黑暗中的感觉吗,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再美好的东西都是没有色彩没有温度的,那种绝望你试过吗!没有是吧,你的天地太广阔了,可以活得无比jīng彩,你没有他只是遗憾,可是我没有他,就是最后一点期盼也没有了。你为什么要回来,顾止安?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第二十章不如我们打个赌(5)
止怡哭出声来,她是个天xing善良的人,这是她从没有想过会诉之于口的话,然而每日每夜,这些怨憋在她心中,煎熬着她,现在,她终于哭喊着对她的妹妹说,我恨不得世界上没有你。话说完了,她的泪也gān了,竟然有了种解脱的错觉,她从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轻松。
良久,止安一言未发,仿佛与四周沉默的空气融为了一体。
我没有跟你争过他!止安终于将手从止怡掌心挣脱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累。只要你们愿意,完全可以白头到老,只不过人不是物件,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止安,别那么笃定,我要的不是你的让,你也了解纪廷,就算你有心跟他一起走,他未必抛得下一切跟你离开。感觉到止安一闪而过的黯然,止怡忽然笑了,不如我们打个赌。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凌乱而细碎的jiāo谈声,片刻之后,汪帆和顾维桢推门走了进来,纪廷尾随而入,只看到泪痕半gān的止怡和表qíng莫测的止安。
止安,你回来了?你们究竟怎么了。乍然见到久别的小女儿,顾维桢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或许有喜悦,然而当中又掺杂了太多的尴尬,还有此刻的惊讶。
止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地擦身而过。快步走到止怡chuáng前的汪帆看到泣不成声的止怡,爱女心切的她顿时咬牙叫住了已走到门边的人,顾止安,你究竟想怎么样才放过他们?
止安的手抓紧门把,吸了口气,又把手收了回来,你说对了,我凭什么放过他们。
汪帆气得脸色瞬白,你可以恨我们,止怡有什么对不起你,你已经害得她看不见了,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止安看着沉默的顾维桢,这一切多么荒谬。我就是恨你们,那又怎么样?
你恨我们?我们好歹也养大了你,你的生母呢,她连看都不看你!你现在是年轻,不过是仗着漂亮,男人都围着你转,可是别得意得太早,汪茗当年也跟你一样,最后呢,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汪帆拥着止怡,对止安说完又转向纪廷,你就糊涂吧,病chuáng上的这个人,是小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照顾的,这也就罢了,现在你竟然为了个狐狸jīng一样的女人连爸妈都不要,你知不知道,你爸气得高血压复发,你妈就天天在家哭,有本事你就跟着她去吧,看看落得个什么下场?
止安用力地拉门,第一次连门把都忘了旋开,她对着怔怔的纪廷说:她说得有道理,也好,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别再糊涂,留下来好好地过你的日子,要么你丢开所有的这些跟我走,从此再也别回来,看看你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不等他回答,独自一个人匆匆奔下楼,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止安抬头望着天空,害怕自己会流泪。
太阳快要下山了,又是一个huáng昏,huáng昏的后面是漫长的黑夜。她等待的那个人也许会追上来,也许不会。
止安停下脚步,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落日也是这样的圆,午睡后从梦中惊醒的女孩一个人蹲在她的秘密角落里,流着泪看着黑夜慢慢地袭来,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说:有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害怕。这才发现刚才走得那么急,竟然是因为不敢回头,害怕蓦然回首,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少年。
尾声
尾声
他问过我很多次,那一天,为什么要他作选择。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
止怡说,太多个为什么,就像我们姐妹俩走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止安,在我最恨你的时候,晚上闭上了眼睛,都只记得你是我妹妹。就当为你自己赌一个理由,为他赌一个机会,你这都不敢?我从没有见过止怡那样的决然。
那你呢,你赌什么?当时我问。
我赌我的死心。
第二十章不如我们打个赌(6)
我不知道最后我们谁算赢谁又算输。
第53页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永不沉没的岛屿。
他说,有。只要你相信。
第十六章很多时候我恨他,更多的时候
很多时候我恨他,更多的时候我爱他
我们分手吧,韵锦
苏韵锦从梦中惊醒过来,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梦里那个声音似乎在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回旋。她翻身起来,看了看chuáng头的闹钟,已经是清晨五点,于是也就没有了睡意,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徐徐坐在梳妆台前。
二十七岁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就像一朵蔷薇,开到极盛的那一刻,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极致,下一刻就是凋落。苏韵锦用手轻抚自己的面庞,三年多了,准确的说是四十一个月,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过那个人,那个声音。她拉开抽屉,找出那只剩一个的海蓝宝耳环,握在手里,冰凉地,带点刺痛。他给她带上耳环的时候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可是,离开的那天太过仓促,她终究弄丢了另一只。
她和程铮,彼此弄丢了对方。
程铮,程铮曾经身体发肤般亲密的一个人,原来也会在人海里断了音讯。她已经不怎么记得那晚分离的细节,人的记忆也会保护自己,只知道走出了他的公寓,从此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一个城市能有多大,足以把两个人淹没?老天可以让两个有qíng人在天涯海角重逢,却在四年的漫长光yīn里未曾安排同在一个城市的他们相遇,想必是惩罚他们爱得不够深。
怎样才算爱得深?分手后的最初两个月,他的影子无处不在,苏韵锦总是在每个街口,每次转身都恍惚看到熟悉的身影,每个夜晚,美梦和噩梦里都有他存在。只是渐渐地,也就淡了,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能抚平一切,将心里好的或是坏的痕迹一刀刀刮去,只留下个面目模糊的疤痕,后来的她越来越少想起关于他的一切,最后连梦也梦不到了。
也许程铮说得对,她是个寡qíng的人,这样应该比较值得庆幸,因为痛楚也会少得多。可有一次莫郁华却有意无意地对她说:从医学上来说,痛觉的丧失其实是一种病态,而且相当危险,因为一个人如果不知道什么是痛,那么他就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严重。
有时候苏韵锦很羡慕电视剧里的主人公,感qíng受了伤,潇洒决然地一走了之,làng迹天涯,多年后再重回故地,已是别有一番天地。可她不是电视里的女主角,在现实中làng迹天涯也是需要本钱的,大多数人平凡如她,受了挫,泥里水里滚一把,原地里爬起来,抹把脸,拖着一条腿还得往前走。既然没死,就必须好好生活,她要吃饭、要供房、要养家,没有在悲伤中沉沦的资格。
那几年,公司里渐渐也有人知道了市场部的苏韵锦,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平时话很少,与己无关的事qíng从不肯多说半句,可是事qíngjiāo到她手上,不管是谁都可以全然地放下心,因为她总会完成得妥妥帖帖。同样一个案子,你给她半个月,她能做得jīngjīng细细,但你给她半天,她拼了命也能按时完成,粗粗一看倒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酒桌上,总有恶劣的客户喜欢故意捉弄这样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一个啤酒杯的烈酒摆在她面前,只等她撒娇投降,她倒也从不张狂,只是站起来静静将酒喝到一滴不剩,再醉也咬牙撑到回家,吐到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看见。很少有这样的女子,平静纤弱的外表下藏着一股倔qiáng的狠劲。凭着做事的专注和这股狠劲,这三四年来她的职位一路攀升,从市场部企划科的小职员到专项负责人、企划部副科长、市场部经理助理、市场部副主任,在公司中层稳居一席之地,虽然年轻,又是个未婚女子,但没有人可以怀疑她的成绩和努力。
二十五岁那年,她终于在这房价昂贵的城市里按揭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二十七岁,有了自己的一辆丰田。叔叔早已经离开了那个服装厂,靠着苏韵锦给的一笔款项,在县城里跟人合资开了个小饭店,起早贪黑的辛苦一些,倒也足够度日,与妈妈一起,生活尚算稳定;妹妹考上大学,也是苏韵锦鼎力支援。所有的一切都如她所愿,平凡的小人物挣扎着走到这一天,多少应该知足,苏韵锦不是贪婪的人,她很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只是心里缺了一块,自己却没发现,只知道她在最快乐的时候心中也有寂寥,午夜醒来空落落地。她再也完整不了。
第十六章很多时候我恨他,更多的时候
次日早上回到公司上班,案头桌上有足够多的工作,让她没有余力去做于事无补的感叹。上班时间过了三十多分钟,她们部门新来的资料员陆路才屁股着火一样冲进市场部的大办公室,正好碰上出来给自己倒水的苏韵锦。苏韵锦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陆路自己感到一阵心虚,忙弯腰低头迅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苏韵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透过落地窗玻璃看着陆路,青chūn飞扬的女孩子,大学刚毕业一年不到,想必是晚上玩过了头或者早上贪睡,这已经是本月第二次迟到。苏韵锦不是一个严苛的上司,她很少训斥和gān涉下属,大多数时候她都保持沉默,可谁勤勉谁摸鱼谁是谁非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奖惩方面自有她的决断,不过对于陆路这个jīng灵古怪的新新人类,她下意识地给予了多几分的宽容,只要大的方面没捅什么娄子,偶尔的小失误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羡慕陆路这样无所顾忌的青chūn,她也有过这样的年纪,可当时的苏韵锦是什么样子的?敏感、晦涩、孤僻,她也不明白当初的自己何以会如此别扭,就连那样一场爱qíng也没能改变她的自卑,所以她失去了它。
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无谓的感叹就越来越多?苏韵锦用指尖揉了揉太阳xué,也许是那个久违了的梦让她变得易感,她收拾qíng绪,集中jīng力,埋首工作中。下午刚下班不久,刚挂断她的主管上司销售总监徐致衡的电话,陆路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就探了个头进来,兴高采烈地说:领导,我们部门的同事今晚约好一起去搞活动,派我来请你,一起吧。不了,你们玩得开心点。苏韵锦笑笑,又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发现有些不对劲,抬眼一看,才发现陆路一脸严肃地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苏韵锦不由觉得有点好笑。还有事?陆路义正词严地问:苏姐,你今晚要加班?有约会?身体不舒服?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一个人待着,你知不知道寂寞的女人的大敌,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
停!苏韵锦打断她不伦不类的论调,告诉我地点吧。她假装看不到陆路对外边等候的同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也许她真的需要适度的放松。
在左岸,我们二楼吃饭,三楼唱K,四楼泡吧等我,苏姐,我坐你的车。陆路颠颠地追了出去,没有发现苏韵锦迟疑了一下的步伐。
左岸,其实苏韵锦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这些年来,她渐渐地也不像跟程铮在一起时那么与世隔绝,下了班之后偶尔也会跟几个老同学、朋友流连于这城市的各大娱乐场所。左岸是这一两年来比较新锐的一间综合xing的娱乐会所,设计颇有格调,价位中高,比较迎合白领新贵一族的喜好,最重要的是,它是章粤名下的产业。
跟程铮分手后,苏韵锦和章粤基本上也没有了联系,但沈居安还是她的朋友。苏韵锦很清楚,沈居安这样的人,爱上他很容易受伤,但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与他jiāo往,他会是最完美不过的一个知己。长久以来,沈居安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关于程铮分手后的只字片语,苏韵锦也很少过问他和章粤的分分合合。
吃过饭,一帮人在K厅吼了一阵,苏韵锦虽然主张下班后可以随和一些,但当着下属,毕竟不便玩得太忘形,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扮演观众的角色,偏偏陆路不放过她,非把她拽到四楼的PUB,说要跟她一起High一把。小丫头才喝了几杯酒,脸就涨得绯红,一双眼睛却比上班的任何时间都要亮,在PUB扎堆的红男绿女中雷达般搜索帅哥的影子,还一惊一乍地摇晃着苏韵锦,苏姐,快看,那边有个极品!苏韵锦朝她指的方向望去,群魔乱舞地,哪里分辨得出极品还是废品,便不甚感兴趣地说道:不会又是你的F4之类的吧?
陆路想必再看过去时自己也找不到人在哪了,懊恼地说:真的是帅哥,有型又有气质,怎么不见了?苏韵锦暗暗好笑,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居然还可以发现对方很有气质。
第十六章很多时候我恨他,更多的时候
陆路察觉她的意兴阑珊,不服气地道:苏姐,你才二十七岁,就对帅哥不感兴趣了,这样是很可怕的,女人不能没有爱qíng的滋润,你看你,眼圈乌青的,绝对是yīn阳失调。
胡说八道,我昨晚上没有睡好。苏韵锦笑骂道。
陆路笑嘻嘻地说:没有睡好,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话说出口,她眼尖地发现苏韵锦的表qíng忽然僵了一下,她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因为苏韵锦平日待她一向亲厚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这时才想起自己的上司并不喜欢跟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不禁自悔失言,偷偷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想转移话题。
更让她意外的是苏韵锦沉默了一会,居然点了点头。
陆路愣了一下,顿时感觉到自己可能挖到了什么猛料,忙揪住苏韵锦的衣袖,八卦地追问道:苏姐,你想起了什么人,告诉我嘛。
以前的男朋友。苏韵锦淡淡地说。
陆路更为兴奋,原来你以前有过男朋友呀,我就说嘛,像苏姐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恋爱的经历。以前的男朋友的意思是不是你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分手,你那么好,一定是因为对方不好,所以你才离开他对不对?
不,他没有什么不好,相反,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孩至少在我心中是这样。我想,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爱我,是我没有福分,所以才错失了他。苏韵锦也惊讶于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丫头片子说这番话,也许是昨晚将她从梦里惊起的那一幕,勾起了埋藏许久的记忆,让她变得脆弱,需要找个听众。
那你一定很想念他吧。陆路专注地听着,还不忘同qíng地问道。
苏韵锦摇头,其实这些年来,我很少想起他。这个城市也并不算大,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他也在G市?陆路睁大了眼睛。苏姐,假如你跟以前的男朋友重遇,你会做什么?会流泪吗?还是会装做不在乎地跟他打招呼?
如果我跟他重遇,我唯一的心愿是我希望他不幸福,至少不要过得比我幸福。是不是很恶毒?苏韵锦晃了晃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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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路哪里听过这些,呆呆地问:为什么?
苏韵锦垂下眼睑:因为我还没有放下。很多的时候,我都恨他可是更多的时候,我爱他。
苏姐,我不懂。如果你放不下一个人,为什么不回去找他?不管怎么断了音讯,两个相爱过的人,又在同一个城市里,一定能找回对方。陆路不解地问道。
苏韵锦的话带着点怅然,前一两年的时候,不愿意去找他,因为忘不了当初的伤害,心想就算两个人重新在一起又怎么样,从来就没有人bī我们分开,是我们自己不知道怎么去爱对方。我跟他分手,不是误会,也不是巧合,迟早的事qíng罢了。后来,渐渐想通了一些事,但已经不敢去找他,害怕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害怕他离开了我却找到了幸福。曾经亲密得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的人,在我的视线里,却在我的生活之外,连想想都足够寒心,还不如不见,至少可以自欺欺人。习惯了,没有他也照样可以过得很好,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总认为相爱的人是应该排除万难在一起的。没有恋爱过的年轻女孩固执地说。
也许是的。我是个反面教材,不该影响你对爱qíng的憧憬。苏韵锦自嘲地说。
两人正说着,原本在三楼唱K的同事小莫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苏经理,原来您在这里,让我好找,有人找您。
苏韵锦有些困惑,尾随着小莫而来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
请问你们哪位是苏小姐?那年轻女子走上前来,对着苏韵锦和陆路两人问道。近看之下她的年龄应该已经在三十开外,但是妆容jīng致,服饰考究,声音带着软糯的口音。
我是,请问您是苏韵锦的话还没说完,陆路搁在吧台上的半杯杰克丹尼就全部洒在她的脸上。陆路惊叫一声,旁边各自寻欢的客人纷纷看了过来。
晨昏 第三部分
第十六章很多时候我恨他,更多的时候
苏韵锦轻轻拭去泼到眼睛边上的酒,看着那只拿着酒杯的涂着红色丹蔻的手,其实心中已经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猜到了八九分。
我先生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太太,幸会,苏小姐。那女子说话的口气温文尔雅,如同闲话家常。
一旁的陆路和小莫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忙给苏韵锦递上纸巾。苏韵锦接过,徐徐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酒液,整个人慢慢地从刚才的突发事件中缓过来。这一幕多么熟悉,她曾经泼在程铮脸上的一杯冷水,现在报应到她自己身上。
徐太太打招呼的方式果然别具一格。
那个自称徐太太的女子抿嘴笑着打量苏韵锦,语气却刻薄,长得不错,倒也不像下三滥的女人,徐致衡的眼光有进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大陆的女人稍有几分姿色的都巴望着做二奶。
苏韵锦脸上的酒已经擦gān,她拨开湿透了黏在额前的一缕头发,也笑着回答道:我也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你们宝岛的女人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就只能做弃妇。
过分!徐太太再也撑不住笑脸,一双漂亮的玉手用力扇了过来。
苏韵锦一把抓住,徐太太,我理亏在先,你泼的那杯酒也认了。不过很抱歉,当众挨你耳光这种事qíng我还是不太容易接受。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那么做,因为你会发现这巴掌打下来,虽然出了这口气,但你的处境会更糟。
徐太太无力地放下手,咬牙道: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比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更糟。
你有气,应该去找徐致衡发泄,跟他一刀两断,因为出轨的人是他!如果你想赢回你老公,就应该多花点时间了解他在想什么,而不是整整一年对他不闻不问,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我不知道别人,我只知道有你,苏韵锦,离开他!
一个女人到了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所有的疲态老态是再jīng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
苏韵锦的心不由得一紧,她早想过这一天,结束这段错误的关系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有想到要以这种方式,但又有什么区别?也该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我答应你,如果他愿意离开,我绝不缠着他。
徐太太怔了怔,她打算打一场硬仗,却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偃旗息鼓,她本来就不是个泼辣的女人,怔了一下,便说道:好,你最好记住说过的话。在眼泪掉下之前她甩手而去。
唉,你这个女人,撒完泼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陆路不服气,还想叫住她。
苏韵锦一把拉住陆路,说道:她毕竟是徐总的太太,得罪她对你没好处。走吧,还嫌观众不够多吗?
她带着陆路,假装看不见周围看好戏的人,匆匆离开。
直到上了车,陆路犹问她:苏姐,那个女人这样诬蔑你,难道就这么算了?
她没有诬蔑我。我应该庆幸她泼到我脸上的不是硫酸。苏韵锦手打着方向盘,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陆路愣了,过了一阵才消化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你跟徐总的事qíng是真的?
苏韵锦沉默。陆路心下这才明白,她进公司差不多一年,关于销售总监徐致衡和市场部副经理苏韵锦的流言她不是没有听到过,但在公司里,徐总和苏姐两人做事一向公事公办,也从未在众人面前流露出任何异样的亲密。她不能够相信,那么成熟而有魅力的徐总和她一向崇敬的上司竟会是这样见不得人的关系。
可是,苏姐,你明明说你心里还放不下以前那个人。你也爱徐总吗?她觉得心里的爱qíng童话正在分崩离析。
我放不下以前那个人并不意味着我还要跟他在一起。至于徐致衡,我曾经很需要他,他也正好需要我,就这么简单。苏韵锦面无表qíng。
可是
没有可是,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你家到了,上去小心点。苏韵锦把车停下,让陆路下了车,便调转车头往自己的住所开去。
第十七章四年,冷暖自知(1)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从左岸出来开始,苏韵锦就感觉到一辆陌生牌号的银灰色VOLVO一直尾随在她车后,直到她从陆路家的路口拐出来,那辆车仍然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苏韵锦试着加快车速,却始终摆脱不了。好不容易将车开回了她所在的小区,过了门卫值班岗,从后视镜里已经找不见那辆车的踪影,她的不安才逐渐消散,不由怀疑是自己太疑神疑鬼。
从停车场走向电梯口的一段路虽然不远,灯光也明亮,可她听着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空dàngdàng的地下停车场回响,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只得暗自加快了步伐。
就在快到电梯口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一侧暗处闪了出来,一把拦住她,原本心慌意乱的她吓得惊叫一声。
韵锦,你怎么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长嘘了一口气。致衡,你在这儿gān嘛,吓了我一跳。
徐致衡站在停车场的电梯口前,说道:我等了你很久,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她去找你了?
苏韵锦将手袋打开,看了看手机。没错。
对不起,韵锦,她跟我吵了一架,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得来你们部门的电话,打过去后有人说你们去了左岸,还给了你们部门的人的电话号码。她有没有伤害你?徐致衡爱惜地拨了拨她的头发。
苏韵锦淡淡地拿下他的手,她伤害不了我。致衡,是我们伤害了她。
徐致衡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有困扰的痕迹,他说:韵锦,别用这种神qíng对我。你记得我说过,只要你开口,我会离开她。
不需要这样。我很感激你陪我走过那一段,你给我的慰藉和快乐,我都记得。可是现在你太太过来了,她还是很爱你的,你没有必要放弃你的婚姻。
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爱谁?一向冷静决断的徐致衡露出了矛盾的神qíng。
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好聚好散。苏韵锦柔声说。
如果我说不呢?他仿佛恢复了商场上手腕qiáng硬的本色。
我只能说很遗憾,必要的时候我不介意jiāo辞呈。
徐致衡定定看她良久,然后抚额苦笑投降:你赢了,果然是我喜欢的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苏韵锦,放心,这点风度我还有,不过我还是很失望,你到底不爱我。
苏韵锦脸色忽然一变。
你终究还是不爱我,所以才能这样平静我们分手吧,韵锦三年多了,她努力不去想的那段往事仿佛再次重现,那个声音缠绕着她,苦苦不肯放过。你终究还是不爱我
你凭什么说我不爱你,凭什么?苏韵锦仿佛又再听到自己心里流泪的声音。
韵锦?
她被徐致衡的声音忽然拉回到现实中来,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是徐致衡,不是那个人。没有谁能够再让她那样心碎。
对不起,我今晚上喝多了一点。回去吧,她在家里等你。
你确定你的选择?徐致衡犹抱最后一线希望。
苏韵锦的微笑柔和而坚定。
他叹了口气,向她张开手:那下次再见面我们就是纯粹的同事关系,就当成一次告别吧。
苏韵锦投进他的怀抱,紧紧拥住这个给过她无数帮助和温暖的男人,不是没有心酸。致衡,相信我,其实你也不爱我,放弃了家里的那个人,你会后悔的。我们仍会是工作上的最好的伴侣。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有些错误,她犯一次已经足够。
浴室里水雾氤氲,苏韵锦湿淋淋地走到镜子前,用手抹去雾气,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赤luǒ的自己,没有任何遮掩和防备的苏韵锦,原来还是个脆弱的女人。她的手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停留在平坦的小腹。
陆路最后下车前看她的眼神她记得很清楚,她不奇怪陆路这样的爱qíng完美主义者会对她那么失望,事实上,就连多年的朋友莫郁华也曾经对她的选择持不赞同的态度。内心骄傲的苏韵锦,把尊严看得比什么还重要的苏韵锦,竟然成为了别人婚姻中的第三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讽刺的事qíng了。
第十七章四年,冷暖自知(2)
但是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也许她还是会那样。
离开程铮的最初一段时间,她试过不眠不休地把手机攥在手心,不管两个人在一起怎么痛苦,她潜意识里都有一个莫名的坚持,他会来找她,一定会的,就像从前无数次的争吵过后,他总会把她找回来,到时她会亲口告诉他那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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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没有。
当韵锦松开手将程铮送的手机沉入珠江的那一刻起,她终于清醒,她和程铮真的分开了,他对她死了心,不会再跟她有任何联系。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继续在一起迟早会窒息,可他真正放手,如将她的血ròu之躯生生斩开,那种痛何止是撕心裂肺可以形容。
他说她不爱他,他竟然说她不爱他。
接下来就是那不堪回首的噩梦一样的三个多月,她绝望地躺在病chuáng上,连最不堪的念头也有过。半夜醒过来,喉咙火燎一般的gān痛,她按亮呼叫灯,值夜的护士开了小差,她只得自己挣扎着去拿chuáng头的一杯水,第一次够不着,第二次咬牙把身子探出一些,第三次的时候刀口迸裂,她终于够着了那杯水,如甘霖般从喉咙灌进去,就连伤口的疼痛也暂时感觉不到。
那时候,莫郁华去了上海,做一件她一辈子最大的傻事;沈居安追随章粤去了法国;苏韵锦没有想到后果那么严重,起初连妈妈也没敢告诉。一个人举目无亲地在医院里,同事那边却带来了公司即将人事大调整的消息。她预感到自己将失去什么,索xing什么都不害怕了。
这时徐总独自来看她,她受宠若惊,虽然他是当初慧眼将她招聘进公司的人,但作为公司高层领导,亲自来看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的确是意外而又意外的事。徐总给她打点好医院的事qíng,在公司人事大动dàng的关口为她保留了一席之地,下班后偶尔来看看她。
苏韵锦不是傻瓜,这个世界谁会无条件地给予另一个人支持?从徐总的眼神里她渐渐看懂了一些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异样地缄默。后来妈妈还是知道了她的病,立刻从老家赶了过来,不见了程铮,却遇到了徐致衡,妈妈十分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当然,苏韵锦并没有告诉她,徐致衡在台湾结过婚,后来被总部调到大陆任职,妻子不愿意跟过来,两人便渐成了分居状态。
出院后,想起过去,恍如隔世,她知道有些东西她是永远失去了。坦白地说,徐致衡没有bī过她,一切是她自己的决定。在生和死的边缘走了一轮,才发现原本她的那些坚持和可怜的自尊是多么可笑,人到了绝境,一无所有的时候,自尊不值一钱。她没有权力清高,因为她还得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她已经失去了爱,不能再失去继续找寻幸福的能力。徐致衡是恰恰出现在这个时候的一个人,他在深渊边缘拉了她一把,是她溺毙前的一根稻糙,她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还给他的了。
于是就这么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第三者。抛开别的不谈,其实她和徐致衡之间谈不上jiāo易,他成熟、英俊、事业有成、知qíng识趣,最重要的是有着成熟男人的宽容和豁达,如果更早一点遇到,她会爱上他。他在她眼里不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已婚男子,而是一个身在异乡的寂寞的人。苏韵锦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女人,接近四年的时间,冷暖自知,
除了在医院时,苏韵锦没有接受徐致衡任何形式上的赠予,她需要钱,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在公事上她没有因为和徐致衡的暧昧关系而觉得有所倚恃,不想要名不正言不顺的成绩,所以必须更加努力,毫不懈怠;徐致衡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很少将私人感qíng带到工作中去,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她几年来事业的顺利,其中都有他的功劳。有些事qíng是很现实的,如果没有徐致衡,苏韵锦不可能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后,面临公司的人事大洗牌,还能保住自己的位置;不可能在病愈后重新得到那个她住院前曾经拒绝了的培训机会;她的企划方案做得再好,作为一个没有资历的年轻人,如果没有上司的肯定很难付诸实施;人事考核和升迁的关键时候,面临同等条件的竞争者,他有理由选择另一个人,而不是她。这些她都很清楚,能做的,只有咬了牙做得更好,向所有的人证明她配得到现在的一切。她还是成功的,这些年来,公司里关于她和徐致衡的流言不是没有,但是明里暗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她苏韵锦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名不副实。
第十七章四年,冷暖自知(3)
早在他太太找到她之前,苏韵锦已经预感到她和徐致衡的关系快要走到了尽头,他不说,但她知道他开始矛盾了。他和太太毕竟是爱过的,大学时的校友,相恋多年走进婚姻殿堂,婚后也感qíng甚笃,只不过是距离让他们疏远。徐致衡放不下苏韵锦,这很正常,他们给过对方最现实的温暖,但苏韵锦明白,自己必须有个决断。说她忘恩负义也好,过河拆桥也罢,风大雨大,天黑路滑的时候,她和徐致衡结伴同行,雨停了,天亮了,必然要分道扬镳。不爱也有不爱的好处,分开了,尽管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
从此回到公司上班,她和徐致衡只是上下级,多少过往就此埋藏。刚开始多少会有点尴尬,好在徐致衡很有气度,私jiāo不在了,公事上对她的欣赏依旧不减,只是市场部在六楼,销售总监办公室在十一楼,除了例行开会和请示汇报,两人见面的机会也渐渐少了。
倒是陆路,自从那晚撞上了徐致衡太太那单事,得知了苏韵锦和徐致衡之间的关系后,连续几天愁眉不展。苏韵锦着实看不惯她的杞人忧天,便在某天下班前把她叫进办公室。
最近怎么回事?苏韵锦在座位上看着她。
哪知她扭捏了一阵,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背负了那么大的秘密,却又不可以说出来,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qíng。
苏韵锦哭笑不得,我认为你把我要的资料拿错了两次是更值得难受的事qíng。
就此对她郑重警告,责令她把jīng神集中在工作上不提。
中秋过后不久就是苏韵锦二十八岁生日,生日那天妈妈给她打了电话,无非是叹息她老大不小了,感qíng却没个着落,而老家隔壁谁家的女儿,跟她同龄,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之类的话。
妈妈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各种毛病不断,苏韵锦凡事都尽量顺着她,这次也一样,于是在电话里郑重承诺,遇到了好的对象绝对不会错过。也是陆路有心,在她的发起下,市场部的同事一起给苏韵锦送了一大束夸张的玫瑰。没有女人会拒绝玫瑰,下班后,苏韵锦把花搁在副驾驶座,闻着车里淡淡的花香,也就不觉得年纪又长了一岁是多么可怕的事qíng。
前几天莫郁华就约好了晚上跟她吃饭,庆祝她的生日,于是下班后,苏韵锦开车回家换衣服。到楼下的时候,她再次看到了那辆眼熟的VOLVO。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苏韵锦已经在地下车库里见过这辆车,当时她吃了一惊,细看车牌号果然就是那晚跟着她的那辆无疑,当即找到了负责车库的保卫,却被告知这辆车的车主也是他们这个小区的业主。苏韵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可以解释为正是因为车主住他们这个小区,所以那晚才巧合地出现了她以为对方跟踪她的误会。
这次快要经过那辆车旁的时候,苏韵锦放慢了车速,摇下车窗,她想,幸运的话或许可以看到车主的庐山真面目,但车里显然没人。小区里物业有规定,私家车不允许在非停车场的公共过道上久停,这VOLVO的车主想必不会离开太远。莫名的好奇心让苏韵锦也将车靠边,静静地等待,结果没有让她失望,没到两分钟,一对男女相拥从电梯间走了出来。
如果换一番心境,韵锦会觉得眼前这对男女一起构成了一幅很悦目的画面,男的高挑英挺,女的小鸟依人,两人显见qíng意缱绻。这一刻,huáng昏时分,苏韵锦坐在车中,天色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这黑暗吞噬天地,吞噬她,铺天盖地,将一切揉成灰烬,只余眼前一对璧人,他们相对而笑,眼里没有旁人。
不是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会狭路相逢,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笑泯恩仇,再不堪,也能装作平静的走开,原来竟不可能。她本能地想一踩油门走开,可是身上每一寸血ròu都不属于她,硬生生坐在车里,看着他和她上车、离开。
两辆车迎面而过,他没有看她。
苏韵锦一动不动,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车扬长而去,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手脚俱是冰凉,一种苦涩夹杂着酸楚的滋味从胃里涌了上来,她赶紧推开车门,趔趄地冲到一旁,单手扶着棵观景的棕榈树,俯下身不住地gān呕。巡逻的保安走了过来,认出是她,关切地问了句,苏小姐,你没事吧?苏韵锦感激地朝他摆摆手,重新回到车上,这才发现自己残妆下的一张脸,苍白得鬼似的,额际手心冷汗津津。当下衣服也顾不上换,调转车头就往约好的地点开去。
第十七章四年,冷暖自知(4)
抵达餐厅时,莫郁华已经先到了,看着苏韵锦寒着张脸,失魂落魄地前来,不觉大感意外。苏韵锦坐下来,默默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把刚才那一幕徐徐向莫郁华说起。
半晌,莫郁华才搭腔道:你说程铮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可能是巧合吧。
苏韵锦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巧合,他居然搬到跟我同一栋住宅楼,还跟着这太可怕了。
莫郁华叹了口气,都过了那么长时间,大家既然各自有了各自的活法,他这样又是何必?
郁华,你说,他会不会是心里记恨,故意找了个人来气我?苏韵锦带着点希翼地看着好友,似乎期盼着从对方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莫郁华迟疑了一下,yù言又止。最后还是狠心说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程铮他确实是有女朋友的,我也是听周说来着,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据说长得挺小巧玲珑的,跟他一个学校一个系出来的,好像比我们晚了几届,听你刚才的形容,我看八成就是她。
苏韵锦低头专注地听着,良久,抬头一笑,眼里最后那一点星火也熄灭,是吗?
莫郁华看她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忍,韵锦,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比我清楚,你们已经分开四年了,现在这种qíng况是难免的,又何必放不下,把自己bī得那么láng狈?
你说得对,我比谁都清楚,凭什么要他为我守身如玉?他有了别人,我不是没有想到过,可是眼不见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跑到我的面前。她低声笑笑,无限凄婉,郁华,我是不是很可笑,今天之前,我也开始觉得自己的确过得很好,就算再见他,至少也可以装作一笑了之,原来都是笑话,他们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揪了心地难过。无论他是什么目的,想必都成功了。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上辈子谁欠了谁的。莫郁华摇头,那你总得有个打算,我看程铮搬到跟你住在一栋楼,不仅仅是气气你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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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带着如花美眷过来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要不要搬到我那里住一阵?郁华说。毕业后她分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在单位有套住房。
苏韵锦摇头,依现在这种qíng形,我搬过去哪里方便?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今天看见这些也好,难受过一阵,索xing彻底死了心,连最后一点想象也省了。你说得对,不管他想怎么样,四年了,大家各有各的生活,我不欠他的。
真的没有问题?莫郁华还记得她刚来时丢了魂的样子。
放心,我又不是当年那个遇到事只会憋在心里偷偷哭的傻瓜。
谈话间,服务员已将莫郁华事前点好的菜端了上来。莫郁华举杯祝她生日快乐,苏韵锦碰杯后一饮而尽,二十八岁,整整十年了。发生了那么多事,不承认自己渐渐老了都不行。
莫郁华失笑,对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孟雪生了,得了个男孩。
是吗?苏韵锦也感到一丝喜悦,两年前,孟雪嫁给了高中同班同学宋鸣,跟着老公也调到了G市。说来也怪,她在程铮身上执著了那么多年,回头醒悟过来,反而觅到了自己真正的良人。她结婚的时候托人给苏韵锦一张请帖,不过苏韵锦只托莫郁华带了红包去,自己没有出席婚礼。
事后孟雪给苏韵锦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还怨恨自己导致她和程铮分手。苏韵锦向孟雪解释,其实她和程铮的决裂完全与人无尤,孟雪那件事qíng不过是个导火索,就算没有那个晚上,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她没有记恨过孟雪,之所以不出席婚礼,是因为她当时没有勇气遇见程铮。
她开诚布公地跟孟雪说起这些,大家多年的心结解开了,彼此都感到释然。一路走来的老同学能有几个?孟雪婚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比读书时好上许多,虽说不上很知心的朋友,但毕竟那份qíng谊是在的。
第十七章四年,冷暖自知(5)
真好。倒是羡慕她,有一个爱自己的老公,一个孩子,一个女人,毕竟这样才算完整。莫郁华艳羡地说,话出口之后顿觉失言,不禁看了苏韵锦一眼,见她没什么表qíng,才暗自放心。
苏韵锦点点头,是呀,这也是种福分。我妈现在倒是催得频繁,比我还要急上十倍。
你妈着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实也该考虑这个问题了,以前有徐致衡倒也罢了,现在总算分开了,你应该再谈一场正正当当的恋爱。
我说会考虑倒也不是敷衍老妈的话,真的有好的,你以为我不想把握?苏韵锦笑道。
莫郁华也笑,我们医院倒是有几个未婚的男医生,怎么样,有兴趣的话我不介意忍痛介绍给你。
有什么可忍痛的,好的东西大家不妨共享。不过说好了,上次你带出来那个手术刀杀手型的不予考虑。
哪里,绝对让你满意
对了,你出去的手续办好了没有?苏韵锦问莫郁华。
莫郁华任职的医院在都柏林有一个合作诊所,今年她的外调申请批了下来,按说手续应该办得差不多了,可苏韵锦一直没有听她提起出发的事qíng。
莫郁华犹豫了一下,对苏韵锦说道:我暂时不想走。她不说,苏韵锦也知道理由。
为他?唉你自己想好。苏韵锦叹了口气。她能想到的,莫郁华又怎么会不明白?
第十八章相爱然后成为灰烬(1)
跟莫郁华分手,各自上车后,苏韵锦的笑容慢慢褪去,定了定神,往家里开去。
停车的时候,程铮的车已经泊在那里。看见他的车,苏韵锦有种异样的感觉,人总说物是人非,现在的他,车也换了,身边的人也换了,他再也不是抱着她说不许丢下我的那个人。想到这里,苏韵锦赶紧警告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极有可能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应该沉溺在无谓的回忆里,让他看了笑话。
苏韵锦边等电梯边低头翻找钥匙,一大束玫瑰抱在怀里,这个时候反而成了累赘。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苏韵锦抬头,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两人迎面遇上,俱是一愣。
究竟是他先反应过来,似是一脸的惊讶,仿若真是多年后初见,韵锦!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韵锦直直地看着他,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配合地挂上个意外的笑容:我住在这里你呢?
这么巧,我上个星期刚搬过来。真是意外,我们居然会成邻居,我说这是缘分你会不会介意?他脸上有她熟悉的似笑非笑,可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这样遥远。
怎么会介意,说不定我们的缘分真的就是做邻居。她顺着他的话说。
玫瑰真漂亮。他两只手都cha在裤袋里,貌似闲适地赞美,看见这么一大束花,我再问你好吗好像就太多余了,怎么,一个人?护花使者不送你回来?
他今天没空。苏韵锦含糊其辞。
哦他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qíng,很久不见了,你这些年还好吧?
苏韵锦微笑:托福,还算不错。
那就好,所以我说,人对于幸福的理解是多种多样的。程铮似是不经意地说。
也是,人往往经历过不幸福,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就像遇见过错的人,才会知道谁是对的人抱歉,我想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出去,或许我们可以改天再聊。苏韵锦不软不硬地说道,假装没看到程铮有些莫测的表qíng。她急于结束这荒谬的一场对话,两个人各怀心事的虚假表qíng,连若无其事都装得那么牵qiáng,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对话,再继续说下去她都不知道怎么维持这可笑的表象。
当然没问题,大家住得那么近,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他勾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苏韵锦微微欠身,绕过他走进电梯,那好,我们改日见。
她盼望电梯门快点关上,好卸去这笑容。门即将合拢的那一刹,他忽然伸进一只手,qiáng行将电梯门打开,苏韵锦吃了一惊,不由微微退后一步。
程铮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笑道:我想我们至少还应该互留电话吧,大家一场,现在又是邻居。告诉我号码,我打过去给你。他尽量说得再自然不过,语气却不容拒绝。
苏韵锦淡淡看了他一会,开口报出一串数字,程铮记在手机里,然后拨过去,如愿地听到她手袋里传出的铃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你也记住我的电话,说不定会有什么事qíng需要我也不一定。
苏韵锦笑笑,不置可否。
再见。程铮笑着转身,如果是初识,苏韵锦会觉得这个笑容相当迷人,但现在她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感到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如果日后也要这样相对,那太辛苦了,不如趁早把一切撕破,反倒好过。
她抬手按住电梯,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程铮!
他停住脚步,没有回过头来,以一个沉默的背影对她。
别玩了,四年了,你还是学不会撒谎。不觉得刚才我们那样很好笑吗?说吧,你到底想gān什么?
他背对她缓缓说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想gān什么,之所以会搬进这里,是因为我女朋友喜欢这里的社区环境,没别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在这方面,我总是特别迁就对方,就像你以前喜欢那个小公寓,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我还不是住了两年。没错,昨天我是看见你了,不过既然她在,我们以前的关系又不好解释,所以我没有立刻打招呼,就这么简单。苏韵锦,我们不一定要做朋友,但以前的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大可不必对我那么戒备。
第十八章相爱然后成为灰烬(2)
但愿如你所说,祝我们睦邻友善。晚安。
电梯在上升,苏韵锦的心在往下坠。
晚上,苏韵锦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能够入睡的姿势,也许她应该换一张更适合安眠的chuáng也许她更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可是那个臂膀可遇不可求,终究是换张chuáng更现实一些。
没想到有这一天,他跟她同住在一栋楼内,电梯口相逢,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虽然他已不是她的程铮,可毕竟四年来第一次离她那么近。他变了,即使眉目疏朗一如从前,但冲动率直的阳光少年,已成了另一个女人身边的贴心男友,只有一些习惯xing的小动作和表qíng还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影子。
他就在咫尺。她身上的无数个细胞都苏醒过来,叫嚣着,思念他、渴望他!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居然这么不堪,完全经不起他任何的撩拨,是太寂寞的缘故,还是,单单只为了他?
他没有说实话,撒谎的时候,他从来就不敢看着她。明明已经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相安无事。何苦再来招惹她?苏韵锦一时猜不透程铮想怎么样,更猜不透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于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以不变应万变。
接下来的日子,苏韵锦都尽量避免与他正面相遇。虽说是邻居,其实不算门对门,她在十二楼,而他住十八楼,有心避开,真正碰上的机会也不多。他的作息时间还算有规律,有时候,她已经回到家里,到了那个时间,听到楼下的车轮声,都下意识地透过窗帘往下望,他偶尔会跟上次那个女孩在一起,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也有几次避无可避的在公共场所撞见,他都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其中有一回,苏韵锦下班得晚了,在停车场遇见他跟女朋友一起,他还煞有介事地为两人介绍,当然,提起苏韵锦时,避重就轻地只说是高中时候的同学。
他既然表现出这样一番姿态,苏韵锦若一径戒备疏远,反显得过于刻意,于是也顺势而为,假装他只是个疏于联系的不熟的朋友,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她又怕他gān什么?
清晨,苏韵锦像往常无数个上班的日子一样,从停车场倒车出来,看见程铮站在楼下的车道旁,对她打了个手势。
苏韵锦停下车,摇下车窗问他,早,有事?
你公司不是在天河那边吗,我正好过去有点事,车坏了,方不方便送我一程?程铮说道。
苏韵锦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xing。
算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到门口拦车。他见她不语,倒也不勉qiáng。
没事,上车吧。上班的高峰期,打车并不容易,苏韵锦也不想自己显得那么没有风度。
程铮打开车门坐到她身边,她闻到了熟悉的须后水的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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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设计院什么时候迁到天河一带了?她问道。
程铮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几年你真的没想过要知道我的消息。我已经离开设计院两年了,现在出来跟子翼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合伙,自己找点工程来做。正好有个工地在你们这边,今天过来看看。
苏韵锦并不感觉到奇怪,只要有钱人家,只要资金充足,做什么不行?她想起自己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附近的确有几个大的楼盘正在施工,也没继续问下去。
你吃过早餐没有?现在离上班的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程铮建议道。
哦,不用了,我在家吃过了。我习惯早一点到公司去。
那算了。程铮耸了耸肩,我还记得以前你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在迟到前到达公司。
苏韵锦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因为当时你喜欢睡懒觉,我要做两个人的早餐给你打点出门前要准备的东西,还要等你的车。
程铮笑了起来,看来,你还是离开我之后过得比较好。
你不也一样吗?
程铮看着窗外不停向后流逝的建筑物,许久,才说道:韵锦,你真的变了。
第十八章相爱然后成为灰烬(3)
他看不到,苏韵锦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语气却依旧淡淡的,那么长时间了,谁能不变,人总要向前看。
你说得对,变了也好。以前的苏韵锦是个笨蛋。谁能想象过去那个把自尊和骄傲看得比什么还重要的人,现在竟然会聪明到傍上自己上司,事业一路攀升不说,对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门来,也能轻轻松松地打发掉。
前面一辆面包车急速飞驶过来,苏韵锦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内的两人都不由得剧烈地倾斜了一下身子。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天晚上他也在左岸。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她压制自己的qíng绪,不打算解释。
其实也不是完全跟我没有关系,至少我想知道,你所谓的原则和骄傲是不是只适用在我身上?他笑容可掬地说道。
苏韵锦做出思索的表qíng,你要这么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程铮看着窗外笑出声来,说道:原来如此,谢谢你回答了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他见苏韵锦抿唇不语,伸手按开了车上的音响,大家聊聊而已,何必把气氛弄僵。
徐徐的音乐声立刻流淌了出来,充满了整个车子,也弥盖了刚才的僵局,一个压抑着的男声唱着:
带着你的天空,进入我的眼睛,
我呼吸你的呼吸,但我不住在那里。
有没有人像我们,相爱,然后成为灰烬。
如果你愿意,
当生活迎面而来,不停席卷着我们,
只能等待这雨滴,落在茫茫的尘土上方
如果你愿意,让我在你名字里栖息
两人一路沉默。
快到苏韵锦公司的时候,程铮指着前面的路口说道:在那里停吧,我走过去就可以了。
苏韵锦依言停车。
程铮走出车外,俯下身对着车窗说道: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顺路而已。她亦客气,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程铮依旧习惯xing地将两手cha在裤袋里,默默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然后调头,拦住一辆计程车。
中午吃饭时间,苏韵锦通常会在写字楼下的茶餐厅解决午餐。在这个时间段,就餐的人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其中又以苏韵锦她们公司的职员最多,所以陆路通常把那个茶餐厅叫成公司饭堂。下班后,苏韵锦下楼就餐,后面跟着跟屁虫一样的陆路。饭堂的服务生认得她们,对熟客自是殷勤,忙将她们引到预留的四人桌上,苏韵锦按照老习惯点了餐,倒是陆路,将餐牌翻来翻去,也点不出个所以然。苏韵锦也不着急,别喝水边耐心等她。好不容易等到她点了份XO酱炒河粉,将餐牌递还给服务生。这时,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得苏韵锦一口水差点呛住。
陆路神秘兮兮地扯了扯苏韵锦的衣袖,凑过身来,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苏姐,快看,是他,就是他
哪个他?苏韵锦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就是那个极品呀,上次在左岸跟你说的那个!
苏韵锦愣了一下。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啧啧,我跟他真有缘分喂喂,他看过来了!
苏韵锦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果然是yīn魂不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程铮走到她们身边,粲然一笑,我就说有可能遇到你。工地就在附近,上午处理不完的事qíng只有下午接着做,中午gān脆过来这边吃饭。我可以坐下来吧?
可以的,可以的。陆路头点得好像小jī啄米一样。
苏韵锦却说:不好意思,等下还有两个同事过来。
他也不以为忤,笑着说:没关系,改天请你吃饭。
好呀,改天。苏韵锦顺口答道。
看见程铮坐到餐厅的另一角,陆路跺了跺脚,懊恼道:苏姐,为什么不让他坐过来,你认识他对不对,他是谁?
第十八章相爱然后成为灰烬(4)
我怕你秀色可餐,只顾着看人,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这有什么,东西天天都可以吃,帅哥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的。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高中同学。苏韵锦说。
苏姐!你居然有这么极品的高中同学,还不占为己有?要是我,早把他蹂躏了。
胡说,他有女朋友的。苏韵锦漠然道。
陆路满不在乎,女朋友又怎么样,帅哥人人得而欣赏之。
苏韵锦狐疑地看了程铮一眼,有没有这么夸张?
他今天穿一件蓝色V领毛衫,黑色麻质休闲长裤,这也是他一贯穿着的风格,简单却极其重视质感和舒适程度,身上唯一的饰物是脖子上一条银白色的细链,坠子藏在衣服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以前从来不肯带任何饰物,苏韵锦恍惚地想,也许是现在的女朋友送给他的也不一定。她一向知道程铮长得不错,但他的气质偏向硬朗阳刚,头发短短的,肤色偏黑,脸上的轮廓又深,眉目桀骜,跟时下流行的花样美少年的标准相去甚远,很难理解陆路这样迷恋F4的女孩会对他那么推崇。
苏姐,相信我,我的眼光绝对是一流的,你同学这种类型,是兼顾男孩的清新和男人的xing感,气质绝对一流。
苏韵锦听了她的话不由感到一阵恶寒,什么叫做气质,一个袜子都不会洗的生活白痴也能有气质?
陆路见她颇不以为然,又问了他的名字,然后死缠烂打地要苏韵锦给她介绍。
改天好吗?苏韵锦敷衍她。
不好,苏姐,我求你了,我就这么个小小心愿,苏姐
苏韵锦本就又几分心烦意乱,被她吵得又确实无奈,索xing匆匆吃完,将她拉到程铮桌前。
看到她二人走过来,程铮也颇为意外,苏韵锦略带尴尬地指了指陆路:这是我部门里的小女孩,陆路陆路,这就是我高中同学程铮。
程铮高高挑起眉,表qíng古怪地看着苏韵锦。苏韵锦避开他的眼睛。
陆路雀跃地伸出一只手,大大方方地说道:你好,帅哥,认识你太高兴了。苏韵锦汗了一把,或许这才是新新人类的作风。
程铮把视线从苏韵锦身上移开,也站了起来,回握陆路的手,我也一样。
陆路更加得寸进尺,说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玩。那天我在左岸见过你,可是你没看见我。
程铮忽然笑了,表qíng莫测,他想了想,好呀,不如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晚有空,请你们吃饭怎么样?韵锦,一起吧,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当然没问题,苏姐今晚也有空,我们一言为定。陆路喜出望外,仿佛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答应,然后再一脸哀求地看着苏韵锦。苏姐你明明有空对不对
程铮也在看着她,她懂得他眼神的含义,他在挑衅她:苏韵锦,你敢吗?
苏韵锦默然,她有什么可怕的?她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还有什么会比她和他现在这种qíng况更糟?我无所谓。
陆路大喜,在场似乎有另一个人同样高兴。
你们六点下班对吧还是左岸好吗,就当给章粤捧捧场。我们七点半在那里见,韵锦你有我电话,不见不散。他说。
第十九章谁心中没有一座伤城(1)
七点半,左岸。
苏韵锦和陆路到的时候,程铮已经依约前来,他换了件灰白相间的丝质条纹衬衫,黑色粗花呢西裤,简约而考究,显得整个人更加英挺清贵。三人坐下点了菜,便开始漫无目的地说话。苏韵锦现在有些庆幸陆路在场,因为大多数时候只听见她一个人唧唧咕咕地说话,然后自己逗得自己大笑,程铮有时会搭腔几句,而韵锦基本上微笑或沉默,气氛也不至于太沉闷。
菜刚上来不久,程铮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神色古怪,不好意思两位,我女朋友过来的话,你们介不介意?
不介意,欢迎还来不及。陆路一听,好像更jīng神焕发,斗志昂然。苏韵锦不语。
于是程铮又拿着电话走开,说了几句,大概十多分钟之后,他亲自下楼一趟,把女朋友接了上来。
郑晓彤,程铮的现任女友。其实苏韵锦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之前在小区里碰见过几回,也打过招呼。倒是陆路,在见到她本人后,原先积攒的昂扬斗志自动地偃旗息鼓,顿感几分无趣。
其实郑晓彤长得相当清丽,身材娇小玲珑,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很引人注目的大眼睛,只是若仔细看时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少了点灵动,给人感觉有几分木讷,整个人怯怯的,倒也别有种天真动人之处,只是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竟然会毕业于那所举国知名的重点大学。
程铮介绍过之后,陆路跟郑晓彤也瞎扯了几句,很快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郑晓彤并不笨,只是说话反应都稍慢了半拍,所以经常露出很迷茫的表qíng。程铮对她还算体贴,见陆路很快对与她谈话表现出意兴阑珊的模样,便细细地跟郑晓彤聊起一天里做的事qíng。
陆路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很快苏韵锦感觉到自己放在身后的手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怕立刻掏出手机太过于明显,等了一会,才找了个机会看了看短信,果然是陆路这家伙发过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明珠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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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韵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陆路马上低下头。其实苏韵锦何尝不看得真切,但处在她的位置上,无论如何,明里暗里都不便对郑晓彤做出任何评价,她已经一再告诫自己,郑晓彤是程铮现在的女朋友,是他的选择,其他的,与她无关,也无话可说,于是便任凭程铮两人低声细语,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吃东西。
陆路百无聊赖,用筷子夹了两大只自己点的白灼基围虾,一只放在自己碗里,一只放在苏韵锦碗里,苏姐,吃这个。
苏韵锦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正想找点事qíng做做,见她夹过来,就用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手,开始剥那虾壳。刚动手,就听见程铮忽然说了一声,她不吃那个东西。
陆路意识到他是朝自己说话,有些不明所以,程铮却不再理会她,转向苏韵锦,你前几次吃这个全身都过敏,你忘记了?
苏韵锦没有抬头,手僵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专心跟女朋友说话的程铮会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轻轻说了声,没事,现在不会有事了。然后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谁知程铮探身一手夺过她剥到一半的虾,扔到自己的盘子旁边,边擦手边说:都说叫你别吃这个,你这人gān嘛老跟自己过不去。语气里竟有点火大的意味。
陆路微张着嘴,困惑地扫视这意料之外的一幕,然后打个哈哈道:不愧是高中同学哦,嘿嘿,就连这个都还记得。苏姐,虾不能吃就吃鱼,今天的鱼蒸得很不错。
苏韵锦朝她笑笑,试图化解刚才的尴尬。郑晓彤也带着微微的茫然看着男友。程铮可能自觉有些失态,轻咳一声,低头对郑晓彤说:你喜欢吃什么?夹不到的话就告诉我。
偏偏陆路多嘴,她怪叫一声:帅哥,你这样不对哦,高中同学吃虾过敏你都记得,女朋友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吃你的东西,就你最多话!苏韵锦想打断她的话却已来不及。
第十九章谁心中没有一座伤城(2)
程铮忽然朝苏韵锦笑了,那是因为你苏姐以前过敏的糗态让我印象太深了,对吧,韵锦?
苏韵锦勉qiáng挤出个笑容,她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示。两个人在一起的那几年,有时她出去吃饭,每次吃到虾,回到家,身上都会长满红疙瘩,又痛又痒,这种时候,吃了扑敏药后,就会luǒ着背,让程铮给她轻轻地挠,他不敢太用力,总怕抓伤了她,挠着挠着,两个人最后都会缠在一起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qíng了,他不该再这样若有若无地勾起从前,自己也更不该忆起当初的旖旎。
陆路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没吃下去嘛,脸gān嘛那么红,用手接触都会过敏?
对了,程铮,你天河那边的工地进展怎么样了?苏韵锦感到自己必须岔开话题。
郑晓彤张了张口,一脸困惑:程铮,你几时有工地在天河,这几天不是都说在二沙岛那边吗?
朋友的楼盘施工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我去帮着看看。程铮说。
这边陆路沉默了一会,又开始不甘寂寞了,她八卦地向郑晓彤问道:哎,那个晓彤呀,我跟你年纪应该没差多少吧,怎么我就没有你那么好彩,教教我吧,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帅哥男朋友?
郑晓彤哪里想到她会当着程铮的面大言不惭地问她这个问题,红了脸,看了程铮一眼,程铮没有反应,她才喏喏地说:也没有怎么样呀,程铮他是我爸爸的学生,我爸爸很喜欢他
你爸爸喜欢他?又不是你爸爸做他女朋友。陆路撇了撇嘴。
不是的,我也不过那时他是有女朋友的,后来我大四了,爸爸让我到程铮这边的设计院来实习,我就过来了。那时他刚跟她女朋友分手,很伤心很伤心,我就陪着他,他让我教他下围棋,然后,我也没想到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陆路将手一挥,对苏韵锦说,我说吧,我缺少的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怎么我就遇不上。说来也怪,就有这种女人,放着这个帅哥男朋友,听起来又挺爱她的样子,这样居然都舍得放手,是吧,苏姐?
苏韵锦淡淡地说:说不定是帅哥跟她不适合呢?而且有些时候爱并不足以让两个人幸福。当然,我不是说程铮和她女朋友。
那倒未必,程铮笑着,像是对陆路说道,其实,最可怕的是当你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最后才发现对方根本不爱你,那才是真正的不幸福。
嗯,这个话题越来越深刻了,我喜欢!不过能不能再小小地问一句,那个对方是何方神圣,我想说,我很景仰她。陆路点头说道。
程铮冷笑不语。郑晓彤皱眉想了想,然后才说:好像也是他高中同学。她说出来后,又看了看程铮。
咦陆路拍案而起,我知道了,苏姐
苏韵锦一惊。哪知陆路继续说道:你一定也认识对不对?
嗯。不过不是很熟。苏韵锦含糊地一笔带过。
陆路哪里肯放过,还想追问,包厢的门打开了,只听见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章小姐,章粤走了进来。
程铮,你这家伙,来了也不说一声,服务员不说我都章粤人还没有进来,抱怨声已经传来。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苏韵锦,还有陆路所以她走进来后当场愣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坐在这三个女人中间的程铮,饶是她再机灵,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条怎样的关系链。
章粤,嘿嘿。陆路这家伙好像去到哪儿都有熟人。
章粤毕竟见惯大场面,生生压下愕然,然后看了看门外面,迟疑地说道:陆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知道他也在?
陆路脸上风云变色。
章粤看看qíng形不是很对,一个程铮已经够麻烦,加上他的新欢旧友,何况还有陆路,她如何肯这浑水,扔下一句:大家吃得开心点,我还有点事,程铮,回头我给你电话。就马上识趣地撤离这个是非之地。
第十九章谁心中没有一座伤城(3)
章粤走得太快,服务员还没来得及关上厢门,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厢门前走过,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斯文男子有意无意地朝厢内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见陆路迅速消失在凳子上。直到那几个人走开,服务员重新关上厢门,陆路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惊魂未定。她才不管其他几个人想什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fèng看了看,确定人已经走了,这才飞快地回来收拾东西, 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这个虾如果没有人吃的话,我可不可以打包?程铮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她已经将虾迅速席卷装袋,再联络。她打开门就往外溜。
等等,陆路,我送你。苏韵锦苦于找不到理由离开,现在如何肯放过,跟程铮和郑晓彤简单告别,立刻追了出去。
直到两人坐在车上,各自都怀着心事,就连一向聒噪的陆路也没了言语,苏韵锦了解她,看她刚才的表qíng是真的慌了。
你认识陆笙?苏韵锦问她,虽然只是刚才匆匆一眼,她还是认出了那名看进来的男子的身份,泰华集团的负责人,章粤的母亲,也就是程铮舅妈的堂弟。
陆路少有的缄默,过了很久,才雪白着一张脸说:他是我叔叔。
苏韵锦讶然,但无意探人隐私,将她送到住处,叮嘱她上楼小心,便打算返回,她倒车的时候,已经下了车的陆路忽然对着她说:苏姐,程铮就是你放不下的那个人,对不对。
苏韵锦没有说话,一踩油门离开。
苏韵锦,不要再想,不要想陆路,不要想郑晓彤,更不要想程铮,想得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结果都不会让你好受一点。苏韵锦在这样的念头中挣扎着睡去。
半梦的边缘,手机响起,她接起来的时候顺便看了看时间,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
看到来电的号码,她也不觉得特别惊讶。如果他这么轻易罢休,那他就不是程铮。
韵锦,不好意思,你睡了没有?他说。话里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没有,什么事?
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不小心把一个资料袋忘在你的车上了,我现在就急着要,能不能麻烦你拿给我?他说得理直气壮。
苏韵锦叹了口气:是不是一个huáng色的纸袋,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它放在小区的保卫室,你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去取。
他果然长时间地沉默。
没什么事,那我先挂了,谢谢今天你请的那顿饭。苏韵锦尽量客气地说道。
他当即发作,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程铮,我们现在这样再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管,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该说的我们四年前已经说完了
下来,苏韵锦!
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对不对?我不会下去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你挂了试试看!
苏韵锦合上了手机,然后取出电池,躺回chuáng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陆路没有来上班,打了个电话给苏韵锦,只说是感冒了。苏韵锦确定她并无大碍之后,也由了她去,她如果是陆笙的侄女,这份工作对于她来说也并没有这么重要,苏韵锦只是担心,看见她遇到陆笙那如同见鬼一般的害怕表qíng,只怕其中另有隐qíng。可世界那么大,有几个人心里没有一段不能示人的过去?
她在办公室给莫郁华打个电话。莫郁华今天正好轮休。
上次你不是说你们医院还有几个优秀的未婚男医生吗?有空的话是不是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她应该开始另一段感qíng,另一段生活,才能彻底摆脱她的邻居。
莫郁华昨晚上是夜班,声音明显有刚清醒的沙哑:你想清楚了?
当然,越快越好。
莫郁华一向是实gān型的人,半个月不到,便为苏韵锦安排了一次正式的见面,虽然事qíng仓促,可对方居然条件也相当优越。吴医生,莫郁华科室的主治医生,三十出头,五官端正,业务jīng湛,为人风趣随和。即使是原本没有抱多大期望的苏韵锦,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值得jiāo往的对象。
第十九章谁心中没有一座伤城(4)
吴医生有过一次婚姻,不过妻子去年死于一场意外事故,尽管如此,以他的条件也完全不愁找不到条件好的另一半。苏韵锦跟他年龄相当,相貌气质上佳,事业方面也完全可以跟他匹配,最重要的是xing格沉静娴雅,虽然偶尔低头敛眉瞬间,眼里藏着过往,可到了这个年龄,谁又是一张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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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医生学医多年,对这种事qíng看得很淡,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相濡以沫的伴侣,这点跟苏韵锦不谋而合。两人见面后,也单独出去吃过几次饭,彼此感觉都很好。人在年轻的时候追求激qíng狂爱,最后发现,男女之间也不过如此,无非寂寞的时候想要个人陪,累的时候有人给你端杯水,就像苏韵锦和吴医生,说不上多爱,可如果淡淡相处下去,谁又能说那不是感qíng?
跟吴医生关系慢慢向前发展的那一个月里,苏韵锦很少见到程铮,就连他的车,也许久不在停车场见到,有一两次遇见,他淡漠得如同路人。
12月24日,西方传统的圣诞平安夜。这些年来,中国过洋节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郁,其实不需要深究圣诞节后的宗教意义,现代人需要节日,需要有这样的日子让他们理直气壮地相聚、开怀、欢庆,恋爱中的人更需要。
这一天也恰是苏韵锦和吴医生相识一个月的纪念日,两人约在一起共进愉快的晚餐,两人各自聊起工作生活上的趣事,许多观点不谋而合,相谈甚欢。饭后,又一起到影院看了场电影,圣诞是影家必争的档期,铺天盖地都是huáng金甲,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伤城》。影片很流畅,爱qíng、悬疑、凶杀jiāo织在一起,九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人一起走出剧院,这一晚也不算虚度。
吴医生笑道:很少见你看什么那么认真。
苏韵锦说:我没有料到这样的一个结局。
料不到梁朝伟会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会那么爱对方。
影片的最后,徐静蕾的眼神让苏韵锦莫名地战栗,你没爱过我片里那个叫金淑珍的女人最后看着丈夫说。不是责问,是心如死灰的陈述。
梁朝伟饰演的丈夫回报她的是she向自己眉心的一颗子弹。
苏韵锦在风中微微一抖。
谁心里没有一座伤城。吴医生淡淡地说,韵锦,你很冷?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没有开车,他用他的凌志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可以看见这城市的夜晚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狂欢气象。
他将车开到她家楼下,下车送她。苏韵锦脱下他的外套,递回他手里,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觉得冷,很少像现在这样,觉得需要个人依靠。
再见,今晚我很开心。她笑着跟他道别,转身向楼里走,每一步,她都觉得心里的虚空在蚕食她。留住我,别让我一个人。
韵锦他叫住她。
她转身,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他远远地站在原地,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一个人
她像谁?他死去的妻子?苏韵锦不想问,这与她无关。
夜凉了,你上去吧,小心着凉。吴医生说,他走过来,低头将唇落在她的额上。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他的唇有一种柔软的冰凉,他爱那个笑起来跟她很像的女人吗,即使爱,他还不是跟苏韵锦一样在继续寻找着结婚的对象?他跟她一样,本质都是个凉薄的人。
苏韵锦告别他的怀抱,继续往前走,转身的瞬间,耳边传来了烟火的轰鸣,不远处的天空都映得璀璨如梦。多少年前,她和另一个人挽手站在阳台上,看不见烟火,只见远处的高楼,那时候,他直说可惜,现在烟火就在身边,可当初的幸福却看不见了。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1)
是不是很遗憾,他没有留住你?告别了吴医生,苏韵锦一走进电梯间,就听到了程铮的奚落。
猜对了。她不做任何思考,绕开他往前走。
他就适合你?程铮倚在电梯门边笑笑挡住她的去路,笑着说,只怕他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不过是想要一个男人罢了,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怎么能慰藉你?何苦要装清高,不肯对他说出来呢?
苏韵锦笑了起来,难得你了解我。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圈住她的腰,用唇在她耳边说:如果你只是想要个男人的话,我倒是可以将就。
苏韵锦提不起力气来对他生气,在他怀里抿嘴笑笑:今晚这么有空,不用陪女朋友?
这个你不用担心,第三者你也不是没有做过。他的话已经在她唇边,然后用力拥吻她,用他独有的热度烫得她发疼。
苏韵锦喘息着将唇微微离开他,可是如果我宁可做第三者,也不愿意吃回头糙呢?程铮,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铮将手抚上她的脸,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可是我没有。苏韵锦一字一句地说,她将他的手慢慢拿开离开,心上某个地方也在寸寸冷却。
你这个自私又冷血的女人你根本不是女人!程铮厉声骂道。
苏韵锦转过身去不看他,胸口却因急速的喘息而起伏。
韵锦,你教我,怎样才可以爱上另一个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他骂完之后的下一句话却放低了声音,在她身后无限哀伤,真的,教教我吧,怎么样才可以像你一样绝qíng?
苏韵锦背对他说,慢慢地说:我教你,其实很简单,所有的爱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够绝望。
绝望?四年了,我以为我一定可以忘得了你,我告诉自己,是我不要你的。没有你,我再也不用猜测你究竟爱不爱我,不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去。我不去找你,不去联系你,不想听到关于你的任何事qíng,直到在左岸遇见你苏韵锦,我恨死你,我更恨我自己一边鄙视你,一边忘不了你!你不配跟我提绝望,你试过豁出去爱一个人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吗,你试过在最无望的时候还想要等的感觉吗
可你也没试过生生失去身体里的血ròu的感觉!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我想等你回来后告诉你,我们好好过吧,因为我怀孕了刚知道有了孩子的时候,我很怕,但是,慢慢地,越想越开心,因为他是你的,是你和我的。可是我等来了什么,我等到你说分手,你说我不爱你!
程铮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孩子?他的话如同梦呓。
是呀,我不爱你,可我偏要那么贱,明明已经分手了,明明知道这种qíng况下生下他是全世界最蠢的事,还是舍不得不要他。莫郁华说我疯了,徐致衡也说我疯了,我就是疯了,我放弃渴望了很久的培训机会,不管孩子的爸爸要不要我,我就是要生下那个我不爱的人的孩子。可是老天都要罚我,两个月的时候,我痛到休克,被送进医院,才知道是宫外孕,他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死在我肚子里,医生把它取了出来,手术的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她身后一片寂然。
为什么要说出来?她已经做好准备,让这段往事烂在心里,若gān年以后跟随她一同腐烂在地里。他永远没有必要知道这段过去的存在,没有必要知道她曾经沉在黑暗冰冷的海水里,看着那点光渐渐熄灭。
她的孩子,她跟他的孩子,才在她的腹中存活了几十天,尽管他还是一个没有成型的胚胎,尽管他错误地着chuáng在她的输卵管内,并导致了她腹腔的大流血,但他毕竟是她和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分开的骨ròu联系。他跟他父母的感qíng一样,来了,也错了。
可是现在,在没有任何预兆的qíng况下,她说了出来。她还是那个努力让表面平静,可又轻易被程铮激怒的苏韵锦。程铮说过,她不爱他。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能从这句话中释然。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2)
苏韵锦没法预期程铮的反应,但她知道这必定可以伤到他,并且,一击即中。这是她心里的毒。
陆路说得对,将一个秘密埋在心里是多么难受的事qíng。现在她终于没有秘密了,心里那个空dòng无限放大。
程铮还是没有说话,良久,苏韵锦听到了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程铮蹲坐在地上,把脸深埋在膝头,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
他从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踢球的时候伤到了腿,胫骨裂了,真疼啊,苏韵锦半夜醒来,看到他扭曲着一张脸,上面全是冷汗。她就对他说:程铮,实在疼的话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他却嘴硬地说道:我又不是女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那么丢脸。
他是那样好胜的一个人,所以,就连亲口说出分手两个字,看着她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
程铮并不喜欢孩子,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像个大男孩,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还很难真切体会到父爱的感觉。可是,在苏韵锦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眼泪是从他心里涌了出来的,他和她共有的孩子,他们的血ròu结晶没有了。如果说当初的分手和四年的等待的感觉是绝望的话,现在他心中只有悲恸。
苏韵锦走到他两步之外,停住了脚步。低下头,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着脆弱如婴儿的程铮,她反倒没有流泪的yù望。多么奇妙,在看着他痛时,她心中的伤在减轻,原来不只快乐需要分享,痛也需要。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担,因为其中有一半亦属于他。
再度相遇,他的不依不饶为的是什么,其实苏韵锦心里清楚,他装作礼貌疏离也好,恶言相对也好,其实他都爱她。程铮在她面前从来就是透明的,一喜一悲都清晰可见。她之所以选择了回避,是因为在这四年里,她渐渐发现一个事实,程铮固然不成熟,然而她的自卑怯懦和把自己藏起来的习惯,何尝不是两人分离的最大原因。她和程铮这样两个人,其实都不会去爱对方,或许他们在最初各自遇上了别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他们偏偏搅在一起,彼此xing格中的yīn暗面都被对方催化得表露无遗。她害怕重蹈覆辙。
期间有相熟的邻居陆续步入或走出电梯间,看到这原本不相gān的一对男女如此诡异的一幕,纷纷疑惑地走开。苏韵锦看到程铮哭累了,将脸埋在手掌心,不肯抬头,她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地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想要轻抚他的肩头,手悬在半空许久,还是收了回来,她按开了上行的电梯。
程铮感觉到她的脚步离开,在她身后站了起来,满脸泪痕说道:苏韵锦,你什么都不说,你为什么不说!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凭什么只能是我去找你,而你就不可以来找我,四年了,我一直还在这里,可是你在哪里?
电梯缓缓闭拢,也隔断了苏韵锦的表qíng。她在哪里?她从来没有走得太远,只是不敢回头。
从那天起,程铮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他大概是搬出了这个小区。苏韵锦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奇怪的是,没有了他,她和吴医生的关系反而淡了下来。期间,吴医生给她打过两次电话约她,她两次找了理由推脱,慢慢的,也就疏于联系了。莫郁华说得对,现在的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很忙,谁也没有时间在一段qíng感上耗费太多的jīng力,感qíng也有成本,如果成本太高,收益又不确定,这样划不来的事qíng谁会去做呢,都说烈女怕缠男,可锲而不舍、越挫越勇的缠男到底在哪儿?还好现在的女人也习惯了,谁没了谁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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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翼离婚了四年前,他在上海,有一次深夜喝高了,开着车在公路上蛇行,然后撞到隔离墩上,不但他心爱的保时捷撞成了一坨废铜烂铁,自己也基本上成了个破败的玩偶。送到医院特护病房后,他那有钱的老爸老妈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和特护,给他最贵的药和治疗,但却只来看了他两次。他的未婚妻倒是常从国外给他打越洋电话,但是这并不能让他的状况改变分毫。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3)
旧时的同学也都去医院看了他,唯独莫郁华没有去。她在他住院的第六天,丢下手边实习的工作,跟导师jiāo代了一声,也不管得不得到同意,就只身飞往上海,在周子翼病chuáng前衣不解带地伺候,周子翼当时觉得不好意思,可不能否认,在那种qíng况下,他需要她。
在上海的时候,莫郁华得知了苏韵锦的事,打电话过去给她,苏韵锦在电话里也无法理解。周子翼是什么人,连她都忘不了高三那年,他拒绝莫郁华的表qíng是多么让人难堪,就算旧事不提,可充其量他也就是个不怎么联络的高中同学,他事业爱qíng双丰收,多么风光得意,一朝有难,凭什么一个被他当初视若洪水猛shòu的人,要为他这样。
她替莫郁华不值,女人有时就是那么傻。
就这样,莫郁华伺候了周子翼两个月,直到他可以下地行走。她的专业知识和任劳任怨对于那时的他而言不啻是天降救星,他如此依赖她,半夜醒来病chuáng边不见了她,都要心急如焚;不是她端来的饭菜,都没有吃的yù望。
可他的伤终于会好的,他出院的那一天,来接他的父母、朋友、下属将病房挤得水泄不通,他都不知道莫郁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晚,他给莫郁华打电话,他说:郁华,我感激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风里来火里去我都会为你做的。
莫郁华何等聪明,但她知道周子翼更是个jīng明人,什么都有个价码,他说的风里来火里去就是他给她的价码。但是她不需要这个,所以她在电话里明确告诉他,我要你风里火里地gān什么,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你没有亏欠。她让他释然,更让自己释然。
他病愈的半年后,她收到了他的结婚喜帖。美丽的未婚新娘终于游学归来,有qíng人终成眷属。
所以现在莫郁华对苏韵锦说:离婚?他结婚跟我没有关系,离婚又与我何gān?
话说出口当然轻松,苏韵锦想说,真的没有关系,你又何苦一再推迟出国的时间?如果不是为了那个没有关系的男人,又是为谁?
农历九月十九,观音诞。
岭南人信佛者众,这一日,各大寺庙善男信女如织。
郑晓彤不是岭南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斋戒沐浴,到寺内上香。所以这天她一早来到了六榕寺,进香完毕后,又在僧人处给长明灯添了香油钱。
走过观音阁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诚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怜人,如果现实得遂人愿,谁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的神佛里。她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愿望也不多,但她觉得自己因此比大多数人都容易满足。
在如此密织的人群和烟雾缭绕里,要辨认出一个人并不容易,可她偏偏认出了苏韵锦,也许因为大多数人俯身跪拜,而苏韵锦是站着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这样并不敏感的人,特别容易在人群中辨认出少数几个让她留意的身影。于是郑晓彤什么都没想,就走了过去。
她站在苏韵锦的身后不远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苏韵锦并没有留意到她。
苏韵锦的背影很薄,腰却立得很直。从斜后方看过去,她有白皙清秀的侧脸和弧度优美的脖子,这就是程铮从少年时期一直爱着的人。郑晓彤反应不快,想法也单纯简单,但她不是个笨人,那天的饭局,苏韵锦跟着陆路匆匆离开后,程铮开始神不守舍,像他跟她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一样。他把她送回家后,她坐在摇椅上摇了很久,忽然明白,他找到了那个让他执意要学围棋,却在下棋的时候黯然走神的人。
是难过,还是意外?当时她的心中一片茫然,可能她的感qíng永远慢了半拍。就像程铮当时忽然跟她说: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的反应是瞠目结舌。
郑晓彤喜欢程铮,不是仅仅因为她爸爸对他的青睐,可能本质单纯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铮笑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天也亮了,他想着心事不说话的时候,她的天就灰了。在程铮最痛苦的时候,是她陪在他身边,他说想学围棋,于是她教他,他很聪明,掌握得很快,很快她由让他五子,变成败在他手下,即使赢了棋,他对着棋盘,表qíng里是她不了解的悲伤。他在等一个自己都认为等不到的人,而她不介意陪在他身边,填补他心中的缺口,只要他重新笑起来。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4)
两个人在一起,也有qíng不自禁的时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里,他在清风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后,呼吸喷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过头来,当时灯光昏暗,他用做梦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铮按倒在身边的沙发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她多笨也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愿意承受这陌生的激qíng,任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游走。
在衣衫褪尽的时候她听到程铮呢喃了一声,晕韵她吓了一跳,忙问:你哪里晕?
程铮好像如遭霜打地抖了一下,全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连眼神都陌生了,完全不见刚才的激qíng难耐。他看了她许久,然后又闭上眼睛再次疯狂地去吻她,吻着吻着,最后全身无力地从她身上翻了下来,看着天花板,无助地说:为什么不行?不可能的
郑晓彤其实很想告诉他,她不在乎身体的爱yù,她只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她忘了自己当时究竟说了没有,他的神qíng,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后她看到,有一颗奇异的石头坠子,用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穿着,在他赤luǒ的胸口发出眼泪一样的光。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过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
程铮跟她在一起,话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对苏韵锦那样的恶言恶语,也许,他的某一面,只为苏韵锦存在。
郑晓彤就这样看着苏韵锦,身边上香的人已经走了几拨,可她还站在那里。郑晓彤见她拈着一炷香,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香燃尽,才如梦初醒地cha入香炉里。
苏韵锦将香cha入香炉,转身就看见了呆呆看着她的郑晓彤,不禁有几分意外,嗨,你也来进香一个人?
郑晓彤点点头,可怎么也想不起应该跟她说什么。
苏韵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结束这段偶遇,也走到一旁捐灯油钱。郑晓彤迟疑地,也跟了上去,虽然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以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感觉到郑晓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后,苏韵锦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有事吗?她跟郑晓彤其实不熟,除却程铮这层关系,她们连点头之jiāo都称不上。
你也点了长明灯?是许愿吗?郑晓彤望着苏韵锦说道。
苏韵锦笑笑,没有回答。
为谁点的呢?其实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郑晓彤自己没有感觉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问了。
为一个亲人,死去的亲人。苏韵锦索xing认真转过身来,想看看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哦她好像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脸上露出懊恼的表qíng,程铮也有一盏,他说是为一个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吗?
苏韵锦不禁重新审视对面这个怯怯的女孩子,原来她也是明白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没有什么事qíng的话,我要先走了。她无意与郑晓彤有任何jiāo集。
等等。郑晓彤着急地扯住苏韵锦的衣袖,能不能告诉我,程铮在哪里?
她问她程铮在哪里?苏韵锦疑惑了,你是她女朋友,却问我他在哪里?
我以为你会知道。
抱歉。
这真是一场奇怪的对话。
苏韵锦再次打算离开的时候,郑晓彤在她身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是我陪着他走过最伤心的时候。
可苏韵锦懂了,她回望郑晓彤无邪如天使的眼睛。天使也有yù望,也有放不开的人。
陪着他的过程中,你快乐吗?苏韵锦问。
是的。她诚实地点头。
你陪他度过伤心,这个过程中你收获了快乐,这不是很公平的事qíng吗?
郑晓彤一时没明白她的话,她只是坚持地看着苏韵锦,可是,你让他伤心。
苏韵锦紧紧地抿唇,程铮和你之间的事我没有兴趣,同样,我和他的事qíng,也完全跟你没有关系再见。她将郑晓彤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拿下,快步走开,不去看郑晓彤困惑的眼神。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5)
这长明灯程铮也有一盏,他说是一个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
苏韵锦将车开到回程的一半,忽然急转弯调转车头,以尽可能快的车速重新回到六榕寺。
重回寺里的时候,郑晓彤已经不在。可是苏韵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几乎是跑着来到观音阁前,许愿的人还是这么络绎不绝,可她站在那里,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空dàngdàng的寺院里,她、程铮还有沈居安曾经也是在这个地点,跪在佛前许下心愿。
没错,就是这里。香案上还摆着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里还见八年前的旧物。正好有僧人走过,苏韵锦上前去,向他打听,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苏韵锦急了,双手合十,塞了不少香火钱,僧人才走回后院,十来分钟后,一个年老一些的和尚捧着厚厚一沓簿子走了出来。
苏韵锦接过,顾不上年久陈旧的功德簿上布满灰尘,迅速找到八年前的记录,然后细细地往前翻。终于,她找到了自己的笔迹,上面只有四个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愿望后面,是一个流畅刚劲的字迹,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那个字迹只写着简单的两个字:韵锦。
苏韵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来,寺内传来似近而远的磬钟声,她看着永远带着悲悯的观世音,发出一声不知是感叹还是哭泣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我爱的人都会离开(1)
次日上班,陆路鬼鬼祟祟地摸进苏韵锦的办公室,悄悄递给她一样东西,苏韵锦打开来,却是辞呈。她将辞呈放在桌上,看着戴着副墨镜的陆路,这孩子,就不能有点正常人能够接受的行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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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个理由吧?苏韵锦看着她。
哈哈,说出来怕吓着你,本人从小立志要周游世界,看遍各国帅哥,不瞒你说,我从六岁开始攒钱,直到上个月发薪水,终于攒够了我的启动资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陆路发出夸张的笑声。
苏韵锦看着她,就算要周游世界看帅哥,也不用时刻戴墨镜吧?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什么?这是最新一期时尚杂志上力推的gān嘛
苏韵锦无心听她的喋喋不休,探身上前,在她没有防备的qíng况下摘下她的墨镜,陆路想用手去遮,但已经来不及。
墨镜下,陆路的眼角是明显的青肿伤痕。
怎么搞的?苏韵锦愕然。
嘿嘿,这么丢脸的事qíng还是被你发现了,昨晚洗澡摔的。陆路笑道。
苏韵锦不顾她的抵抗,轻轻拉下她的高领毛衣,倒吸了口气,然后迅速放下办公室的百叶窗,将陆路拉到角落,拽住陆路手臂的时候,听到了她忍痛的嘶声。这时陆路不再反抗,任凭苏韵锦卷起她的贴身毛衣。饶是苏韵锦早有心理准备,看见眼前这一幕,还是惊得呼吸都顿住。陆路年轻而皎洁的躯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和淤痕,有些是很陈旧的疤痕,但更多是新伤,从那些伤痕看来,无一不是人为的抓伤、齿印和重挫之下的淤血,那些伤痕甚至从她的胸口延伸到内衣下的皮肤。可怖的伤衬着花一般娇嫩的皮肤,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也是摔伤?是谁?!告诉我,陆路。看着眼前这个她一直当做妹妹的人,苏韵锦的心都在抽痛。
陆路轻轻拉下衣服:别问,苏姐,求你了。她终于不再笑了。
苏韵锦收回手,这样你还不肯说?到底是谁这么变态难道是陆笙?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左岸看到陆笙时,陆路惊怕的眼神。
从陆路瑟缩了一下的神qíng里,她知道自己猜对了。苏韵锦想起了偶尔在社jiāo场合和传媒中见到的陆笙,那样温文尔雅的一个男人,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禽shòu一般。
他还是不是人?走,跟我来。苏韵锦把墨镜架回陆路脸上,拉着她就往外走。
去哪里?陆路挣扎着。
去医院,去报案。苏韵锦并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可她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似的发疼。
陆路终于挣脱了她,没用的,苏姐。你别管我了,我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至于他,他伤得不比我轻。如果你为我好的话,就装作不知道行吗?
苏韵锦看着她,这就是陆路,她一直以为最快乐的陆路?
陆路走了。苏韵锦有些失神地坐在办公室里,不久,电话铃声响起,她忽然一个激灵,不是公司的电话。
苏韵锦接通手机,对方只讲了不到三分钟,挂了电话,她长久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回过神来之后,苏韵锦跑了一趟人事部,再到徐致衡那里办了手续。四年前的病假过后,她再也没有请过任何公休、年假,所以徐致衡很慡快地给了她十五天。就在她离开他的办公室前,他问了一句:韵锦,没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说。
苏韵锦扶住门把qiáng笑:谢谢你给我的假期。
连夜坐飞机赶回家乡的省城已是夜晚,苏韵锦下机后立即赶往省医院。在病房前,她看到了仿佛一夜间衰老的叔叔。
韵锦,你回来了年过五十的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怎么样了?她几乎辨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医生说这次复发,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其他脏器,晚期,化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其实她早该猜到了,这几年,妈妈的身体一直反复无常,苏韵锦经常劝她到医院复查,可妈妈说,她不敢到医院去,生怕没有被病压垮却被病吓垮,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多活一天都是开心的。也许,妈妈早在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的状况。
第二十一章我爱的人都会离开(2)
苏韵锦推门进去,她的手跟金属的门把一样的凉。
谁能告诉她,其实她走错了病房。眼前这个披散着花白头发、形容枯槁的女人是谁,是她曾经那么娟秀的妈妈?苏韵锦坐到chuáng边,咬住颤抖的唇不让自己哭泣。
妈妈她禁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可是又怕惊醒了睡着的人。
妈妈极缓慢地睁开眼,看见她,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变成了哀伤。
韵锦你来了正好,刚才我梦见了你爸爸,他在怪我,是我答应过他一生只陪在他一个人身边的,韵锦他在怪我我没脸见他。
苏韵锦想握住妈妈的手,却发现上面cha着输液的针管,她颤声说:爸爸不会怪你,不会的医生,医生妈妈的脸因疼痛而扭曲,苏韵锦连忙对着门外喊到,叔叔和医生一起冲了进来,然后家属都被关在门外。
应该没用去多长的时间,可苏韵锦和叔叔坐在门外无言等候,如同一个世纪。
医生走出来的时候,苏韵锦几步跑上前去,医生,我妈妈怎么样?
病人的qíng况很不乐观,我建议你们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救救她,求你了,不管用什么方法,救救她。苏韵锦哽咽着哀求。
你放心,对待任何一个病人我们医院都会尽力去挽救。医生面无表qíng地说着公式化的语句,苏韵锦看着医生走远,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是呀,对于每个病人家属来说,病chuáng上那个是他们的至亲,是他们的挚爱,可对于医生而言,只是见怪不怪的一副残破的身体。
叔叔,你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苏韵锦用手擦了把脸,努力平复下来,叔叔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不能垮下,她必须挺住,这样才能照顾好妈妈。
接下来的几天,是噩梦般的生活。妈妈住的是三人间的病房,医院病chuáng紧张,三张chuáng都睡满了人,陪护的家属只得在病房外的长凳上过夜,后来苏韵锦给医生塞了几个红包,才让护士在妈妈的chuáng边架了张简易的行军chuáng,这样,轮夜的叔叔和苏韵锦才有了一个栖身的地方。
病房里住着其他病人,而且基本上都是重症,隔壁chuáng的是肝癌晚期,晚上疼起来,彻夜呻吟。妈妈的睡眠变得极浅,有一点声响就很容易醒来,晚上无法入睡,白天更是人来人往,好好睡觉都成了奢侈,jīng神益发地差下去。这还不是最糟,靠窗的那个病人已是弥留,终于在一天晚上咽了气,妈妈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病人家属尖厉的号哭声,然后眼睁睁看着有人将蒙着白布的尸体抬了出去,她的手紧张地抓住苏韵锦,指节发白,指甲直抠进苏韵锦的皮ròu里。第二天又有新的重病患者填补了那个空chuáng位。
苏韵锦于是再度哀求医生,她愿意付更高昂的chuáng位费,只求让妈妈能住进单间的病房,为此红包不知塞了多少次,等来的都是一句:没办法。眼看妈妈身体一天天垮下去,糊涂的时候多过了清醒的时候,整天说着胡话,吃进去的东西片刻又吐了出来,连护士都开始摇头。
苏韵锦日夜守在妈妈chuáng前,只恨自己没用,眼看都要死了心,主任医生忽然告诉她,医院刚有一个患者出院,腾出了一间单人病房,正好可以给她们。苏韵锦欣喜若狂,当日就跟叔叔一起,配合护士将妈妈换到了另一边。
虽说换病房并不能让妈妈的病有所改善,但是不可否认,至少清静了许多。苏韵锦回来后的第九日,妈妈在新的病房里,jīng神忽然好了一些,神志也特别清醒,不再像前几日喊着胡话,连眼睛都清明许多。她怜惜地看着消瘦的女儿,很艰难才说出几个字,韵锦,你就是太倔
苏韵锦的泪立刻就涌了上来,拼了命忍住,不停地点头。妈妈闭上眼睛,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想开了,什么都好了。我看见了你爸爸,他要来接我在下面,有你爸爸在等我,在上面,有你叔叔在为我哭,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晨昏 第四部分
第二十一章我爱的人都会离开(3)
当晚,凌晨五点,妈妈在病chuáng上咽下最后一口气,苏韵锦感觉着妈妈的手变冷,然后叔叔将她拉离妈妈身边。她站在医院长廊上,看着护工把覆着白色chuáng单的妈妈推远,想追过去,可是脚却灌了铅一般。她扶着长椅的边缘缓缓蹲下,听着推车的轮子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有多久,天渐渐亮了,期间有人走过来跟她说话,可究竟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也想不起来,她只想一个人蜷在这里,一直这样。
直到有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回头,那双手的主人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等待片刻后离开,而是也蹲下了身来,将蜷成一团的她整个抱在怀里。她记得这个怀抱。她任由身后这个身体支撑着自己的重量,然后听见他说:韵锦,你哭吧。
四年了,她没有流过泪,就连在医院里,医生亲口告诉她,孩子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的时候,她没有哭;照顾妈妈的日日夜夜,无论多难,她也忍住了泪水。可是她为什么要坚qiáng,为什么要独立,她只要一个期盼的臂弯供她痛哭一场。
苏韵锦艰难地转头,将脸埋在程铮的肩颈处,先是无声地抽泣,然后痛哭失声: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没有爸爸,也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我爱的人都会离开!
我不会。程铮拍着她的背,虽然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你爱的人。
苏韵锦不答,只是哭泣。
苏韵锦举步维艰地行走在看不到边际的沙漠中心,烈日灼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成为灰烬,口很渴,头很痛,她几乎不想再往前,宁愿变成沙砾里的一棵仙人掌。可是前方隐约有什么在召唤她,她只得一直走,不停走,然后逐渐gān涸
程铮给我水在梦里她无意识地呓出这句话之后才悠悠转醒,意识恢复到一半她就开始苦笑,牵动gān裂的嘴唇,一阵刺痛。她又糊涂了,早已不是当初两人耳鬓厮磨的日子,哪里还有身边嘀咕着给她倒水的那个人?只是这句话脱口而出那么自然,自然得让她误以为睁开眼他还躺在身边,脚大大咧咧地搭在她的身上。
就在她撑住晕沉沉的头想要爬起来找水的时候,一个冰凉的玻璃杯毫不温柔地塞到她手里。
你倒是像慈禧太后一样,睡一觉起来就知道奴役人。这样欠扁的话除了他,不会出自另一个人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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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韵锦整整地看了他几秒,意识如慢镜头般在脑海里回放。是了,在医院里,她和叔叔刚送走了妈妈。护工推走妈妈以后,她就一直蹲在那里,然后他来了,他说:哭吧,韵锦。她居然就这样在他怀里哭到无力再哭为止,失去至亲的黯然也再度回到心间。
站在chuáng边的那个人被她直勾勾地看着,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你脑子烧坏了,看看着我gāngān嘛。
苏韵锦无心嘲笑他突如其来的结巴,环视房间四周,这是哪儿?
我家。他答得再自然不过。
你哪个家?苏韵锦微微皱了皱眉。
程铮看了一下天花板,我又不是被收养的小孩,我只有一个爸妈,一个家。
苏韵锦的反应是立刻翻身下chuáng,不顾自己一阵无力感。
我家又没有鬼,你吓成这样gān嘛。程铮没好气地按住她。
苏韵锦叹了口气,我得去医院,我妈妈刚过世,还有一大堆事qíng等着要去办对了我叔叔呢?
都睡了一天了才想起你妈妈的事,要是真等着你的话,那也耽误了。你就放心吧,你叔叔在医院已经把手续结清了,至于你妈妈按照你叔叔的意思,是先在省城的火葬场火化,后面的事一起回你们家的县城再cao办。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她丧母的心qíng,他后面的几句话口气放柔和了许多。
苏韵锦低下头,原来她都睡了那么久。一觉醒来,妈妈就真的跟她永远天人相隔了。叔叔现在在哪里?她问。
第二十一章我爱的人都会离开(4)
先回去了,你一直发着高烧,在医院躺了半天,我见你没什么事了,但一直迷迷糊糊地,就先把你送回我家休息。
苏韵锦用手捋了捋头发,哦,这样呀,那谢谢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你爸爸妈妈回来看见也不好。
程铮语气顿时尖锐起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爸妈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们会吃了你不成?他见苏韵锦不语,执意起身找鞋,才无可奈何地补了一句,反正他们也不在家。
可我还是得尽快赶回去,叔叔已经很累了。苏韵锦尽量不让程铮误会她的意思。
那你也得吃过饭再走,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苏韵锦也不跟他拗,从chuáng上爬了起来,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没有必要跟身体较劲。起来的过程中她留意看了一下整个房间,认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看就知道是男xing的居住空间,陈设并不繁复,但处处可见设计时的匠心,收拾得也很gān净。其实程铮是个挺简单的人,只要居住舒适整洁,其余的要求都不是很高,所以在他们当初那个蜗居里,两人也是有过幸福的时光的。
程铮把药递给她,她默默地就着刚才那杯水吞下,跟着他走出房间。餐厅里已经摆有饭菜和碗筷,程铮先坐下去,qiáng调道:先跟你说啊,陈阿姨回老家了,饭菜是楼下叫的外卖,你就将就着吃吧。
苏韵锦对吃的不像他挑剔,听见后也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坐到他对面,拿起了碗筷。记忆中两人上次单独这样面对面地吃饭的记忆遥远得如同前生,苏韵锦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觉得莫名的苦涩,她qiáng咽了下去,觉得不对,又再吃了一口,确定不是自己的qíng绪影响味觉。她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话,再把筷子伸向另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嚼了几下,很快地给自己盛了碗汤,刚喝了一口,这次她没有忍住,只得叹了口气,放下餐具,看着程铮,这家伙居然什么也没动,用一种古怪的表qíng专注地看着她。
程铮,你去哪里订的外卖?
楼下四川人开的蜀地人家,还可以吧?他答得飞快,显见早预料到她有此一问。
你得罪过他们的老板或大厨?
我又没病。gān嘛,不好吃吗?
很难吃。苏韵锦难得这么直接,她看着程铮自己吃了一口,然后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就是蜀地人家的大厨?苏韵锦好像若无其事一般说道。
程铮的脸立刻变得通红,飞快地放下筷子,再夺下她手里的碗,匆匆说道:难吃就算了,我,我下楼再去买。说完逃也似的跑回房间拿钥匙。
苏韵锦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低低地说了一句,程铮,你这是何苦?
他的背影僵在那里,这是我的事。
苏韵锦也站了起来,其实,菜虽然难吃一点,但是我很高兴。
程铮慢慢地转过身, 那个其实都怪菜谱太烂,我发誓我绝对严格按照程序和步骤去cao作的
厨房还有材料吗,还是我去做吧。
他指了指厨房,忙不迭地点头。
苏韵锦在厨房里忙碌,程铮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一言不发。旧时的记忆一点点地回来。
苏韵锦将jī蛋打进锅里,感觉到有一双手无声无息地缠绕在她腰上,然后是他的呼吸,热热地在她身后。
放手,程铮。
不可能。
苏韵锦不语。好像他们认识以来就不断地在重复这样一句话:
程铮,放开。
我不放。
可是他真正放开她,她比什么都疼。
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我就是不放。他的声音在她肩上传出,闷闷地。
你再不放手,jī蛋就要煎糊了,你不饿吗?苏韵锦无奈笑道。
当然饿,但是我想吃的不是jī蛋。他的唇跟他的低语一样,暧昧地在她的耳边游移。
第二十一章我爱的人都会离开(5)
别这样。她微微偏开头去。
程铮困惑地喃道:为什么不能这样,你还是不要我吗?
苏韵锦熄了火,放下手中的平底锅,转过脸面对着他,如果我说我不想,是骗你的,我不是圣女。真的,程铮,如果你要的是一次激qíng,我可以给你,但是如果做爱可以解决我们两人的问题,那就不会有今天。
我不是嫖客,会随便找个女人解决。我这样,是因为这个女人是你,我以为你懂。程铮皱眉。
苏韵锦笑笑,别忘了,四年了,我们中间隔着的那一千多天不是假的,很多事qíng都不一样了,最起码的,你忘了郑晓彤?
程铮沉默,就在苏韵锦决定放弃这场jiāo谈的时候,他开口说道:韵锦,我也是个人,也会有等累了的一天,一度我几乎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这样抱着你了。晓彤她给过我很多安慰。
所以,你就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是不是?
可能你不会相信有晓彤这样的女孩,很多人会觉得她傻,她很单纯,但是是真正的善良。那天是她找到我,告诉我在六榕寺见到你,我才知道她其实很清楚你是谁,可她让我来找你。想不到吧,苏韵锦,像你这样一个自私、别扭、冷血、固执的人,怎么可能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跟你相比,她就像天使。成功地看到苏韵锦露出黯然的神色,程铮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偏偏没有办法爱上天使。
苏韵锦低头不语。
程铮用手抬起她的脸,别对我说内疚那一套,感qíng从来没有公平,我承认辜负她,可继续跟她在一起也是种辜负,我讨厌婆婆妈妈地拖着。如果势必要对不起一个人,那我只能对不起她,因为另一个人我绝对不可以放手。你说,我们是不是一样自私?
苏韵锦挥下他放在她脸上的手,程铮用这只手置于她的腰后,把她的身体用力按向自己,你还要说什么,想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别这样。苏韵锦吃力地跟他拉开一点距离。
要我放开也可以,除非你亲口说,你不爱我,说呀,苏韵锦,你看着我说,你不爱我
苏韵锦刚张口,就被他霸道地堵住嘴。程铮的激qíng一触即发,连扯带拉地解开她的衣扣,然后再是自己的。当他上身赤luǒ在她面前时,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根链子上的吊坠,海蓝宝柔和的光芒灼痛了她,原来它在你这里。
程铮抓着她的手,贴在坠子上,也贴在他的胸口,你说过不会丢下它,你说过的!苏韵锦把坠子握在手里,闭上眼,流泪。
两人纠缠着,从厨房到卧室,契合的那一刹那,彼此都叹息。程铮的动作,似要把她嵌进灵魂里,他差点以为这一幕永远只能在梦里,看到她微微疼痛的表qíng,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压抑都有了补偿。冲刺的时候,他喘息着,俯身看着身下的她,每一次撞击,都伴随他的苦苦追问:说你爱我,或是不爱我,说啊,你说啊,我要你亲口说他脖子上的链坠垂了下来,跟随他的动作激烈地晃动,苏韵锦在激qíng中辗转,在他追问得越来越急切的时候,挺起身,用嘴轻轻含住垂在她眼前的坠子,程铮呻吟一声,在她体内爆发,快乐攀到顶峰的时候,他叹息:其实你爱我
第二十二章兜兜转转,原来你还在这里
激qíng过后,两人静静相拥,直到汗水慢慢消散,苏韵锦才说:程铮,你睡了吗?我们能不能说说话。
程铮含糊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相识了十一年,朝夕相处了近三年,他们分享过男女之间所有最亲密的第一次,可是竟然从来没有认真地静下来jiāo谈,从来没有问过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
开头有些艰难,苏韵锦想了一会才说道:孩子两个月的时候,它忽然让我疼痛,其实在失血休克之前,我已经开始害怕我有可能失去它。它是当时我在这个世界上跟你最后的牵连,我不能没有它,只要它平安,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可是终究没有留得住。手术的过程里出了点小问题,后来医生告诉我,以后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我躺在病chuáng上,唯一的感觉就是恨你,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怪谁,我必须找一种更qiáng烈的感觉来代替绝望。所以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等你了,我要忘了你。可是,当我重新见到你,我开始忘了我的誓言,你看,惩罚来了,我身边重要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程铮支起头,看着她:简直笨蛋!如果是我让你违背了誓言,那也是惩罚我,你说身边的人一个也留不住,除非是我也死翘了。
苏韵锦失笑,还是胡说八道。程铮,我是个特别糟糕的人,我总以为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其实到头来总发现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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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说过错了不能再回头,韵锦,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苏韵锦有些失神,四年前我们曾经那么爱对方,结果呢?何况是现在
可是那时你从来没有给过我爱的安全感。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一直在追,你一直在逃。我太紧张,你又太敏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他翻过身,看着她,我很笨,我的爱需要一个保证。
苏韵锦用手抚着他脖子上的坠子:你这样不值得,我甚至不是个完整的女人。
程铮故意上下打量她,哪里不完整,我觉得该有的都有啊。看见苏韵锦不笑,他意识到这个笑话不好笑,这才道,如果注定没有孩子,那就让我们相依为命。
他贪婪地埋首她的胸前,就当我是你的孩子,只爱我,小妈妈
程铮在jīng力耗尽后沉沉睡去,直到感觉有双手捏住他的脸,才呼痛醒来,他直觉地以为是苏韵锦,翻身想要揽住她,嘴里嘟囔着:再掐我咬你了。
手空落在chuáng单上,然后耳朵一阵疼,他听到一个酷似老妈的声音在说;你这死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还敢咬你老妈?
程铮迅速弹了起来,看到章晋茵横眉竖眼拧着他的耳朵立在chuáng前,身边哪里还有苏韵锦。他吓得霍地一声拨开老妈的手,拉起被子遮住全身赤luǒ的自己,涨红着脸窘道:哪有这样子不敲门就进来的?
章晋茵嗤笑,门都快拆下来了你都不知道,啧啧,还遮,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你说,大白天的你一个人在家脱光衣服睡觉gān嘛?
程铮这才放下了一点心,看来老妈是没有看见苏韵锦,他倒是无所谓,要是她遇到这种qíng况,不知道尴尬成怎样。
我热,脱衣服你都管?他无所顾及了,就开始耍横。
章晋茵撇嘴走了出去,大冬天的,热也不用光屁股睡吧。
程铮边穿衣服边看时间,他睡了大概三个小时,她会去了哪里?回家的话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系衣扣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低头,陪伴了他四年的海蓝宝耳环不见了踪影。
苏韵锦回到老家,妈妈的后事办得还算顺利,她们家亲友不多,可是人既然去了,风不风光又有什么区别。
叔叔说,苏韵锦的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别的事让他去cao持,他说得对,她真的累了。
出殡的前一天,她想起有些事qíng需要跟叔叔商量,叔叔在厨房里打电话,苏韵锦穿着居家的拖鞋,走到厨房门口,他也没有察觉。
第二十二章兜兜转转,原来你还在这里
叔叔是个淳朴直慡的人,通常他在客厅讲电话,苏韵锦在客厅可以听到八成,现在他压低声音,躲在角落里,苏韵锦不得不感觉到奇怪。
对,基本上都筹备齐全了哪里,还是要谢谢你医院多亏了你她很好她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倔
苏韵锦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这么多年了,她好像总是处在需要他援助的角色里,他帮她,却又不敢让她知道。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夹着甘甜。她不会告诉程铮,其实那天在医院里,她曾经无意中见过他匆匆从肿瘤病房走过,然后当天下午,主任医生就带来了可以搬进单间病房的消息,他装作若无其事,她也不去提起。
原来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是这样的感觉。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但是现在才明白,一个女人,撑得越久就越是疲惫,何必为了无谓的骄傲去舍弃她应得的关怀。他不是在施舍她,他是在爱她,在有些人面前她不需要坚qiáng。
她终于可以释然。
晚上,叔叔把她叫到客厅里,妈妈在时,他们继父女之间虽然客气,但始终都隔着层膜。
叔叔把一个小匣子推到她面前,说道:韵锦,我知道你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做父亲,但我一直希望你是我女儿,现在你妈妈不在了,这是她生前留下的一些遗物,理应jiāo给你保管,你爸爸在时的那套学校的房改房,你妈妈也一直没舍得卖,前些年,她把那套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它是你的,就当做你爸爸妈妈留给你的一点念想吧。
苏韵锦沉默地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房契样的纸页,妈妈日常戴的一对耳环,两张存折,里面钱也不多,总共几千块,最多的是旧相片,有爸爸在世时的合影,还有她从小到大的照片,那些照片大多已发huáng,被摩挲得有了毛边,这些已经是妈妈的全部。
苏韵锦没有哭,她用手抚过那些旧照片,好像上面还有妈妈手心的温度。
您知道吗,以前我怨过您,明知道妈妈后来跟您在一起是对的选择,可是我还是忘不了爸爸,我怨您分走了原本只属于我和爸爸的爱,也开始故意冷落妈妈我不是个好女儿,可能也没有办法真正叫你一声爸爸,但是有一句话还是得说:这些年,多亏了有您。妈妈在不在,您都是我的亲人。
苏韵锦说完,年过半百的男人在她面前流泪了。
妈妈的后事办完后,苏韵锦去了趟乡下老家,这也是爸爸cha队时和妈妈相遇相爱的地方,苏韵锦走过这里每一寸的土地,都似乎可以想象爸爸和妈妈也曾在这里经过。他们终于在天上团聚了。
乡里还有她母系一边的亲戚。苏韵锦这次住在堂舅家,虽说是远亲,可包括堂舅妈在内的一家都对她相当热qíng,也没有忌讳她有孝在身。苏韵锦住了几天,每天睡一个懒觉,堂叔从地里回来之后,就跟她在棋盘上过几招,印象中,她二十八年来都没有过这样悠闲惬意的日子。
假期的最后一天,她搬了张躺椅在晒谷场上,冬天里的阳光晒得人周身舒泰,一本在从广东打工回来的堂表妹chuáng上找见的言qíng小说看到一半,一丝倦意就爬了上来。苏韵锦把小说盖在小腹上,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小说里,有钱的男主角永远有个刻薄的母亲,推了一张支票到怀孕的女主角面前,说: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钱给你,放过我儿子。
那天她从程铮身边起来,收拾好自己和láng藉的卧室、厨房,刚走出门口不远,就遇上了归来的章晋茵,跟小说里完全一样,章晋茵将她请到自己的车上闲聊了几句。
她第一句话便说:韵锦,我曾经以为你会是我的儿媳
其实在整个谈话过程中,苏韵锦都沉默,章晋茵也并不咄咄bī人,良好的教养让她在一些话题上点到即止,充分顾及了苏韵锦的感受。可苏韵锦知道,她和徐致衡的一段往事,还有她的不孕,对方完全知qíng,这毫不奇怪,一个圈子能有多大,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章晋茵是这样qiáng势的一个人。
第二十二章兜兜转转,原来你还在这里
我只是个平凡的母亲,希望你谅解。章晋茵叹息。
苏韵锦只笑,您没有什么需要我谅解的,因为这些都是事实,我明白您的意思。她甚至心里感激章晋茵没有给她钱,否则她会更加难堪。
其实我并不是bī你离开程铮,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他是个傻孩子,认定的东西从来就不回头。可是韵锦,就算我们可以不介意这四年里你的事qíng,不介意有没有孩子,但你也看到了,你们在一起过,可是并没有让对方幸福。我希望我儿子过得好,所以,我只问你,你能保证给他幸福吗?
苏韵锦沉吟,然后抬起头来,坦白地说:我不能。
就在苏韵锦在阳光下几乎要睡去的时候,有人将她放在腹上的小说拿了起来,怪腔怪调地读着书名:《恶少的甜心》啧啧,苏韵锦,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跑到这里,就为了钻研这种健康营养的读物?
苏韵锦也不奇怪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伸手抢回自己的书,继续闭眼假寐。程铮恶劣地用手拍打她的脸,还装,快说,你跑到这个鬼地方来gān嘛?
苏韵锦撩开他的手:那你又来gān嘛?
我我来要回我的东西,把项链还给我!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可是,那明明是你送给我的耳环。苏韵锦提醒他。
我不管!理亏了就开始耍赖一样是他的风格,你睡了我就走是什么意思,嫖个鸭子还要给钱呢!
苏韵锦从躺椅上坐起来:那你要多少钱,你的服务也不值多少钱吧。
程铮咬牙切齿,反正你得给我一个jiāo代。
苏韵锦看了他一会,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回晒谷场后面的堂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副围棋。她将棋盘就地铺在晒谷场上,然后说道:程铮,有些事qíng让我们用这个来决定吧。
程铮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她,发现她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然后就跟她打了个商量,不如我们换种方式,比如说赛跑?我总有权选择吧。
你可以选择玩,或者不玩。苏韵锦很平静地说。
程铮犹豫了一会,好像在内心挣扎,好,我执黑。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要吃亏。
随便。开始吧。苏韵锦就地坐下。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肯学棋,哪怕围棋是他大学母校的传统项目,几年不见,倒是让苏韵锦大感意外。程铮的棋路跟他为人的作风一样,大开大阖,攻城略池,相当凌厉,苏韵锦相对就沉稳许多,并不是一时可以分得清上下的局势。黑65的时候,黑已占优,看着苏韵锦眉头微皱,程铮心里暗喜,她哪里知道自己这几年在清风浸yín,棋艺大有jīng进,所以在白67的一刺之下,他不慌不忙,黑73的一断,连苏韵锦都露出激赏的神色。胜券在握,程铮努力控制住自己得意的神qíng,这个女人,还想用这招来欺负他,看她输了之后还有什么话说。
苏韵锦想了一会,接下来的74、76先手冲断,中央的白棋顿时增厚,而黑棋显露出四处断点,场面急转直下,程铮额角冒汗,越急越挽不回颓势,苏韵锦白94的时候,白棋的优势已不可动摇,就连程铮也明白,只要白96落下,黑棋大片都将不活。所以在苏韵锦拿起第96子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刚才的不算,我有一步走错了。
苏韵锦轻轻笑道:程铮,举棋无悔大丈夫。
我不做大丈夫,重新来过。事已至此,他决定赖皮到底。
苏韵锦哪里管他,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拿开,白子稳稳当当地落了下去。你输了。
程铮用手将棋牌用力扫乱,狠狠道:输了又怎么样,开玩笑,我的幸福怎么可以靠这一盘棋来决定?
第64页
愿赌服输。我说了,有些事qíng要靠这盘棋来决定,你没有拒绝,所以,从今以后,家务主要还是由你来做,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我要重新找工作。
第二十二章兜兜转转,原来你还在这里
程铮傻傻地看着她,她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吗?
良久,苏韵锦才听到一个怪怪的声音回答她:我会学!
顺着他的手,靠在他怀抱里的那一刻,苏韵锦想起了自己那天对章晋茵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能。幸福谁也没办法保证,但我可以对您说的是,如果程铮不幸福,我会比您的心更疼。
然后她听见程铮慢慢说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跟你分开,然而,不管走得多远,我总相信有一天我会把你找回来。苏韵锦,我终于还是找回了你。
程铮也不知道自己拥着她究竟有多久,不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他看过去,几个一身泥巴的半大孩子看着他们,一边刮脸一边笑,农村的孩子,难免对这样的场面感到新奇。
那个韵锦,我们可不可以先起来,我的脚有点麻。他还保持着下棋的盘坐姿势。苏韵锦站了起来,再拉了他一把,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在苏韵锦另一个堂舅家的门前,程铮看到了多年不见的阿太,阿太九十多岁了,样子跟当年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眼睛彻底地看不见了,坐在堂屋前的小凳子上摸索着择菜。程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当他冒充苏韵锦男朋友参加她妈妈的婚礼时,就曾应承阿太,如果他们以后结了婚,一定会亲口告诉老人,想到这里,他无声地握紧了苏韵锦的手。
苏韵锦拉着他在阿太膝边蹲下。
阿太,我是韵锦,我跟程铮一起来看您了。
阿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张开无牙的嘴笑道:韵锦,你来了,好像前段时间你妈妈还来过呢。
阿太,我是程铮,您还记得我吗?就是打日本人那个?程铮手伏在阿太膝上,殷殷问道。
阿太抬头想了很久,打日本的,哦你是我们家韵锦的小男朋友来着。
对,对。程铮也不管阿太看不看得见,拼命点头。
苏韵锦含笑看了程铮一眼,对阿太说:阿太,我和程铮又在一起了。
阿太继续择菜,一副不以为怪的模样,你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两人都是一愣,然后默默握紧对方的手,是的,阿太,您说得对。
想起我和你们太外公年轻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一转眼五十年,再也没有人跟我斗气了
阿太还在絮絮叨叨,太阳的暖意让苏韵锦有困意,她放心地将头靠在程铮的肩膀上。
年轻的时候我们也曾走失,还好,兜兜转转,原来你还在这里。
尾声
郁华:
别来无恙。一年多不见,前几天收到你的邮件,想你说起的利费伊河上的桥,还有南岸的都柏林堡,开始有些向往,能让你决定长久留下的地方,想必是很好的。
今天是周子翼和陈洁洁的儿子弥月,周家大摆筵席,我和程铮都去了,你的礼物我已代为送到。孩子长得很漂亮,跟他父母一样。程铮看了孩子很久,但他没有伸手去抱,我知道他是顾及我的感受。那天你问我是不是感到遗憾,是的,我很遗憾,但如果注定这辈子与孩子无缘,那也只能如此,幸而我还有他。
晚上卸妆的时候,程铮看到我戴着那对海蓝宝耳环,对我说:真不能想象,当初我会跟你分开那么多年。
我说,如果没有中间那几年,就没有今天可以携手到老的程铮和苏韵锦。即使今天的程铮遇上当年的苏韵锦,不管多爱,只怕这段感qíng也不得善终,反之亦然。
对了,本来不想提的,今天晚宴上,周子翼高兴之下,多喝了几杯,我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他在走廊上发呆,见到我,只问了一句话,都柏林会不会下雪?我忽然想,如果现在的你初识周子翼,还会不会为他蹉跎那些年。你说羡慕我,不管什么时候转身,都有那个人在等我,而你转身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其实我觉得,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等待也是徒劳。我用了四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你比我聪明,想来也是懂的。如果回头也看不见他,不如向前看,毕竟都柏林的风光那么好。
第二十二章兜兜转转,原来你还在这里
苏韵锦
二〇〇七年八月
番外一他没有错(1)
我记得好像是谁说过,绝对不要在洗手间里说同事的闲话,据说这是著名的社会生存定律第七条,我深以为然。但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看你,嘴唇涂得那么夸张,被主任抓到你就惨了。
怕什么,主任哪有时间注意这些,女人嘛,连妆扮的权利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别说,就有人不喜欢这个。
嘻嘻,我知道你说谁,是不是莫
两个年轻的护士嬉笑了一阵,其中一个又说:你说,像莫医生这样的女人,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谁知道,反正我是没法想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她手术刀一样的表qíng。
我看呀,说不定她以前受过男人的伤害,所以
哈哈,不过你声音小一点,别被人听见。
怕什么,今天又不是她轮班。
我静静立在封闭的洗手间里。揣测别人的隐秘并从中获得乐趣,是许多人生活的快乐源泉之一,我很荣幸取悦了她们。在她们没有离开之前,我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来,洗手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所以我对拿着口红的手悬在半空的那个小护士说:不好意思,我今天顶王医生的班。
仔细擦gān手上的每一点湿意,我才绕过两个呆住了的小护士,走出洗手间,至于她们会在反应过来之后怎么腹诽我,这都无所谓。
她们说的也不全然是错。
我永远也忘不了,高三结束后那个最后的夜晚,昏暗僻静的KTV过道,包厢里鬼哭神嚎的歌声只剩了个远远的回响,它盖不过我的心跳声。
从没有想到,在这个夜晚,我会在上洗手间回来的路上跟他迎面撞上。他面色赤红,急冲冲地往目的地跑,显然喝了不少,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没有看我一眼。可是我知道,这是老天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我不想带着秘密和遗憾告别。
周子翼!我叫住了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才疑惑地回头,眼光绕过我,四处搜索唤他的人。
我对自己说,莫郁华,从一数到七,就不要再紧张。
我感觉自己的脚在慢慢地走向他,一个声音说:能不能占用你一点点时间,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说:我喜欢你,三年了,一直都喜欢。
其实,我从没有期待过他回应一声,我也是,也完全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qíng说不会吧你饶了我吧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防备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固。所以直至很多年以后,我仍坚信,有些最伤人的话往往出自于最美丽的嘴。
苏韵锦曾经为我不平。为什么?她这样问我,他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有什么值得你爱。我无法回答她。
爱qíng通常看起来全无道理,可是当你置身事外来看,凡事都有迹可寻。大多数人在人群中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灵魂,而也有一部分人则会爱上拥有自己渴望却缺失的那部分特质的人。我属于后者。
我从高一开始跟周子翼同班。高中生涯的第一天,我坐在省城重点中学明亮而洁净的教室里,身上仿佛还带着家乡泥土的气息,然后便看到了施施然走进教室的他。那天下着大雨,撑着伞在校园里走过的人无不láng狈不堪,他却穿着一身的白,衣裤鞋子纤尘不染,如同从天而降,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办法想象一个男孩子竟能拥有这般无瑕的美丽。
不知道当时教室里有多少个女同学的眼睛像我一样装作不经意地痴痴看着他,他走过我身边时,我低下了头,只看见他雪白的鞋子。我很自然地想起了从小到大我所接触过的异xing,我的父辈,还有我的兄长,他们长年赤足在田地里劳作,脚上永远带着洗不gān净的泥垢,六块钱一双的解放鞋,我的父亲要从chūn到冬穿上三年。也许就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爱上他,他如同一道炫目的闪电,划开我眼前的天地,让我看到了云泥之别的另一个世界。
番外一他没有错(2)
我站在尘土里渴望着云端的那个人。
我曾经长时间地用水刷洗那双指甲里藏着长年gān农活留下的污垢的手,也曾经对着镜子拼命挤压我那张平凡微胖的脸颊,最终不得不承认,我注定成不了他那样的人。我只得更加努力,更加用功地学习,因为我知道,除了这个,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我的命运。就算我不能够蜕变成像他一样雪白的天鹅,但至少,我不要一直做丑小鸭。
同学三年,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怀疑他是否知道我的名字。他和程铮一样,是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有着与生俱来的清高,如果说程铮对女生的冷淡让很多人望而却步的话,周子翼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无疑更让人又爱又恨当然,他的笑容只对美女绽放。他可以是最善解人意的男孩,也可以是用恶作剧捉弄女生的领头人,他的成绩并不很好,闹起来无法无天,可上至校长,下至老师,无不对他分外宽容,除了因为他有一张讨人喜欢的甜嘴外,更多的是因为他拥有一个传说是本省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的父亲。
可是后来我知道,他更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小孩。高中三年,从来都是他父亲的助理出席家长会;听说他家四百平米的豪宅里,长年只住着他和保姆,只要一有机会,他便会呼朋引伴到家里,闹得不亦乐乎。高二那一年,我曾经听人说过,他来校约见校长大人的父亲的爱车被人毁坏得面目全非,此事沸沸扬扬了一阵,但最终也因为没有揪到肇事者而不了了之。可是,在此之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曾亲眼看见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是他站在一辆貌似名贵的小车旁,用花圃边捡来的石块发疯一般地砸碎了小车的每一块玻璃。
原来云端的世界也有不完满。女人的爱中一旦掺杂了母xing,便会更加的不可救药。我可怜他,虽然我清楚,我的怜惜要是被他知晓,该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值一钱,可是他还是成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的爱是隐蔽的,无望的,我不是韵锦,学不会克制自己的感qíng,理智明明让我远离他,感qíng偏偏背道而驰。所以我选择了在高三的最后一天晚上,对他和盘托出,我不奢求一个结果,只求问心无愧。
第65页
我在最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最美丽的青年,即使他将我视为洪水猛shòu落荒而逃,即使从此沦为一个笑柄,但是我没有后悔。
在学业上倾注的心血永远比在人身上的投入要实际一些,高中三年,我的勤奋苦读没有白费,如愿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成了全村人有史以来第一个跳出农门的女状元,带着乡亲父老的资助和期盼,我踏进了南方的那座大城市。大学的生涯在我看来,无非是从一个实验室辗转到另一个实验室,我并不是个有趣的人,天xing的拘谨和不善言谈让我并没有多少朋友,还好有韵锦,同在一所城市的我们成了对方唯一的知jiāo。
大一结束的那年暑假,韵锦迟疑着给我带来了他有了女朋友的消息。其实我早已知道,网上的同学录里我很少留言,可我常常登录在上边,因为我渴望从中看到他留下的只字片语,他是如此高调地恋爱着,将他和女友的相片贴满了同学录里的电子相册,那个女孩跟他一样,有张天使般美丽的脸。看着相片里他满足而甜蜜的笑容,我知道他是真的在爱着,而且幸福着,他也不会记得我,也许只有在跟女友调笑时,才会偶尔提起,曾经有个记不起名字的乡下女孩,可笑地对他表达过她的爱。
我以为我的一生便是如此,在暗处遥望着他的幸福。没想到再见他时,已是高中毕业的第六年,他已在房地产方面混得风生水起,当初的女朋友成了心爱的未婚妻。他在G市出差时做东邀请高中时的同学聚会,是程铮给我打来的电话,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害怕如果我不去的话,韵锦更不会去,他需要一个机会缓和他和韵锦之间一触即发的裂痕。可是程铮不知道,即使没有他的电话,我也会参加那天的聚会,我不是个善于躲起来的人,或者说,我是如此渴望着理直气壮地再见周子翼一面。
番外一他没有错(3)
那天晚上,周子翼来到我的身边,有意无意地跟我寒暄,他说:郁华,你变漂亮了。我是个多么虚荣的人呀,明知道他的话只有三分认真,可是一颗心早已在胸腔中雀跃,至少他记得我的名字。
六年的时间让原本俊美的他变得更加倜傥,但是也让我学会装作若无其事,我们对坐着喝酒,多年前何尝想到会有这天。彼此六分醉意的时候,他嬉笑着问我,有没有找到心仪的那个人。我亦笑道,你忘了高中时候我还暗恋过你来着,这么多年了,可能我还没有找到更爱的那个人。我的话让他笑得前俯后仰,他豪慡地拍着我的肩膀,仿佛认同我的幽默,为此我们又gān了一杯。
世事有时是多么无奈啊,假作真时真亦假,我爱的人就在我的面前,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事qíng,我从来不说假话。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我也一样,虽然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最后他醉得一塌糊涂,我拦车将他送回酒店的路上,他沉沉地靠在我的肩上,还不忘嘟囔着说:郁华,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要是回到几年前,我说不定会爱上你,嘿嘿。我的反应是同样的一笑。我不傻,周子翼是个商人,即使在喝得烂醉的时候,他不会吃亏。他说要是回到当初,他会爱我,可是谁都知道,没有人可以让时光倒流,所以他永远不会爱上我。
回到酒店的时候,我摇摇晃晃地半拉地将他送回房间,电梯里的乘客闻到我跟他身上的酒味和缠在一起的身体,不禁暧昧地皱起了眉。让服务员开了房间门,我筋疲力尽地把他扔在了豪华套间的地毯上,一个高中同学的义务也仅尽于此了。他躺在地板上,迷糊地扯着自己的领带,我看不过去,蹲下来帮了他一把,解下领带的那一刻,他似醒非醒地揪着领带的另一头用力地往他身上一拉,我晃了一下,差点没扑到他身上。
别走他说。
我起身叫来了值班的男服务员。
在走回电梯的时候,我用手冰镇自己发烫的面颊,我承认在刚才的那一刻,我确实心跳加速,一个正常的女人,不可能在她一直爱着的那个男人面前无动于衷。我完全可以留下来,用酒后乱xing的绝佳理由跟他分享一个晚上,然后我的一生都可以有了回忆。但是,我,莫郁华,偏偏没有办法跟一个在醉后仍不停诉说着对女友思念之qíng的男人上chuáng,我做不到,所以我注定只能在暗处思念他。
第二天,他电话向我致谢,并邀我单独出来吃饭,我以学校有事为由拒绝了,我禁不起一再的撩拨,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后来,他自然是回了上海。这次聚会改善了我和他的关系,他会给我打来电话,有时只是闲聊,有时会跟我说起事业和感qíng上的不顺心。陈洁洁,他的未婚妻,也是周子翼嘴里提到最多的名字。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竟然可以让làng子一般的周子翼那么长时间一直爱着她。她放心地留他在国内,自己一个人在欧洲游学,我不敢说他守身如玉,但至少在心里,他对她忠贞。我想,除了美丽,她必然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我的日子在越来越繁重的实习中一天天过去,学医也有学医的好,它让我忘了我已经二十五岁,身边却从没有男xing的伴侣。
大学刚步入第七年,我刚跟着医院带我的医生做完一个简单的阑尾手术,就接到了孟雪的电话,周子翼在上海出车祸,整个人剩了半条命,现在躺在医院高危病房里,生死未卜。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飞去上海看看他,我拒绝了。我去上海,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家庭环境足以给他最好的医疗,只要他不死,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对于我来说,其实一切没有什么改变。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为自己的想法而心寒。我的指导老师,也是我的师兄吴医生走过我身边,他惊讶地看着我:小莫,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胡乱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湿痕,原来我真的流泪了。没事,我眼睛有点发炎。我说。
番外一他没有错(4)
吴医生笑笑,没有追问,也许你需要到洗手间处理一下你发炎的眼睛。
接下来几天,我照常上班,照常休息,不去打听千里之外的那个地方,他究竟怎么样,只是到了梦里,总是只见一片血红。第六天,孟雪给我打来电话,她在那头叹息道:还好命大,人是救过来了,但也够呛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差点cha进肺里,脾脏破裂,割去了三分之一,左鼻骨折,左大腿粉碎xing骨折。唉,不过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衷,人都成那样了,他爸妈因为生意上的事qíng,只陪了他两天就各自忙去了,女朋友更好,光是一天一个电话,人却说准备面临考试,没回来过,他家请了三个高级护理人员三班倒地照顾他,可再好的护工毕竟比不过家里人,看着他的样子,也挺可怜的。
我挂了电话,想了很久,在我的决定出来之前,我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我给吴医生打了个电话,向他请了个长假。他在电话那头沉吟,小莫,你要知道,这次实习对于你们毕业生来说相当关键,这甚至关系到最终你是否能得到最后签约的名额,你平时表现一向优异,院里对你是很有意向的,你这次请长假总之,你要想清楚。
师兄,我很清楚。
当天下午,我带上实习期间的所有补贴飞到了上海,直奔医院,在病房里看到裹着层层白布的周子翼时,我完全不能将他和那个风流倜傥的人联系起来。我立在他的身边,随手放下行李,当时他还虚弱得不能说话,看到我时,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没入脸上缠着的纱布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跟护工做好了协调,她们的工作照旧,但一些贴身的照顾和专业xingqiáng的细节可以jiāo给我来做,她工作量得到减轻,工资照领,自然乐得轻松,至于医院那边,我只说我是他的朋友,可是我想,大多数医护人员都把我看成了他的女友,当然,在大多数人眼里,谁会相信一个普通朋友会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一个卧chuáng的病人。所以,一段时间后,当值班医生打趣他,小伙子运气不错,车撞成那个样子人还能捡回条命,还有个专业的医生女朋友这么照顾你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撇清。
他的身体素质原本就很好,所以伤口恢复起来也很快,二十多天后,他已经可以在chuáng上半坐起来,脸上身上的纱布也拆了不少,只是手脚都还打着石膏,生活仍然不能自理。他清醒后,给他擦身的时候,每次擦到下半身,他的脸就会涨得通红,全身不自然地绷紧,不管男女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对于我而言,都只是一个器官而已,所以我通常对他说,你完全没有必要在一个医生面前感到异样,我见过比你大的,也见过比你小的,你完全可以放心,它一点也不特别。只是在一个月后的某天,我再次习以为常地为他清洁时,发现某个部位居然有了异样的反应,当时我承认我的尴尬不输于他,只得轻咳一声:看来你真的恢复得不错。
两个多月的朝夕相伴,我几乎就要以为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我住在他VIP病房的陪护chuáng上。每晚我会陪他天南地北地聊几句,然后各自躺在相隔五米的chuáng上道晚安:他嫌弃护理的工人手太重,一般都不愿意要她们贴身照顾;就连饭菜不经过我的手,也不肯老实地吃;甚至有一次我在医院里四处走走,回来得晚一点,还没进病房,就听见他找不到人,对护理人员大发脾气。我真的几乎要以为我对他而言是重要的,直到他病愈出院的那一天,我到医院食堂打过早餐回来,就再也挤不进他的病房,他的父母、亲友、公司的下属将病房堵得水泄不通,很远之外,都可以闻到鲜花的气息。
我在医院的另一边,独自将两份早餐吃完,当胃很充实时,人就不容易悲伤。我结束一切走回病房的时候,人已经散去,多么可悲,我甚至还在内心深处渴望着他能像八点档的男主角,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人留下来,说:我还在这里。
他当然已经离去。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仍然会有期望。
番外一他没有错(5)
留在病房里的是一个自称是他父亲助理的中年男子,他很客气地代表周子翼和他的家人表达了对我的谢意,看得出他是个老于事故的人,所以当他说:我们都很明白莫小姐是出于好朋友的qíng义来照顾周先生,但是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如果你不能收下这个的话,就未免不当周先生是朋友了。然后把那个牛皮纸的资料袋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好像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我接过,放在手中掂了掂,周家果然财大气粗,这笔钱足以请到国内任何一个最好的护理人员。我将信封拆开,从里面认真地数出二十张粉红色的钞票,然后把其余的jiāo还给他。麻烦回去告诉你们周先生,谢谢他给我回去的机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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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回G市,我回到医院销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韵锦。她躺在病chuáng上,脸色跟白色的chuáng单没有什么分别。看到我,她很久才说出一句话:郁华,孩子没有了。医生说我永远不会再有孩子。
我坐在她的chuáng沿,抓住她的手,跟我的手一同覆于我的眼睛上,泪水从她的指fèng间渗了出来。她是这样一个善于保护自己的女人,原来也会做这样的蠢事。女人是不是一生中总要傻过这一回,然后心才会慢慢变得坚硬,她是这样,我也一样。
在韵锦病chuáng前,我接到了周子翼的电话。他说:郁华,我感激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风里来火里去我都会为你做的。
我静静听他说完,然后告诉他,我要你风里火里地gān什么,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你没有亏欠。
挂上电话,我对韵锦说:他到底是个jīng明人,什么都有个价码,听见了吧,他说为了感激我,愿意风里来火里去,这就是他给我的价码可是他有什么错,他没有要求过我为他做什么,去上海,我是为了我的心,不是施恩。
眼泪gān了,我就释然了。
回到医院以后,我受到了院领导和学校的警告处分,好在我往日表现一贯勤勉,总算没让事qíng变得更糟糕。
半年后,我收到了周子翼的新婚喜帖,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新郎周子翼,新娘陈洁洁谨于times;times;年times;月times;日举行婚礼,敬备薄酒酌,恭候莫郁华小姐光临。
她终于回来了,王子和公主总是在一起的,这样也好,有qíng人终成眷属。
婚礼的前一天,韵锦问我:郁华,你会不会去?
我说:去,为什么不去,既然红包总要出手,那我至少要看个明明白白。
那也好,你去的话就给我把红包捎去吧,那天我公司有事qíng,就不去了。
我答应了。因为我知道她不去的理由,她不愿意遇到那个人。
婚礼的当日,我并没有盛装打扮,因为我知道,永远不要跟幸福的新娘比美,何况我从来不是美女。我把红包放在伴娘的托盘上的时候,认真地对眼前的一对璧人说:祝你们白头到老。我看着周子翼,一直看到他眼睛深处,他避开我的眼神。然后我放上韵锦的那一份,说:这是韵锦的,她让我代她恭喜你俩。英挺的伴郎眼睛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我想起了韵锦惨白的一张脸,爱qíng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它不会因为一个人失去就让另一个人得到,它只会让所有的人都心碎。
我走出洗手间,忘了那两个可怜的小护士,回到我的诊室,坐我对面的小张医生见我回来,马上起身说了一句:莫医生,你顶住,轮到我去解决一下。生老病死,人之常qíng,所以医院的生意永远是那么好。
我埋头看上一位病人的病例,对着外面说了一声:下一个。很快就有人坐到我的斜对面。我抬起头,等待我的病人开口。
他说:医生,我这里很痛。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认真地说道:如果是胸口疼的话,我建议你先到内科。
如果流血了呢?
那我可以开给你创可贴。我假装看不见他装作西子捧心的恶搞表qíng。
番外一他没有错(6)
我的病人沉默了一会,终于收起了嬉皮笑脸,郁华,我离婚了。
这并不是个新鲜热辣的消息。我说: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看jīng神科,或者到心理咨询中心。
郁华,我们可不可以换种方式说话。他说。
现在你花了挂号费坐在这里,我们只能这么说话。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那么下一个。
晚上我给韵锦打电话,她因为妈妈病故回家返来后,我一直没有见过她,电话那头,她说她辞职了。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韵锦,你在跟谁讲电话?她掩了听筒,不知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才对我说:我们继续。
我当下了然:辞职也是为了他吗?
韵锦说:也可以这么说,既然我决定了要重新在一起,自然要给他个jiāo代,他可以说不在乎,但是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在徐致衡手下工作,这会让我觉得很别扭。
你真的确定可以重新开始吗?难道就不害怕重蹈覆辙。我不是泼她冷水,只是她和程铮这几年的分分合合我看在眼里,如果相爱可以解决问题,那他们当初就不会分开。
我什么都不确定,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所有问题都解决,我现在才开始明白,爱qíng这东西不能太较真,只能说彼此宽容。
也许她是对的。
韵锦接着说:还有好笑的事qíng呢,我前天半夜醒过来,听到房间里不断有翻箱倒柜的窸窣声,吓了一大跳,开了灯,才发现是他。我问他,半夜三更地找什么,他说在找我们两人的户籍证明。
我笑问:他不会是向你求婚吧?
韵锦也笑道:我也这么问他,他只是对我说苏韵锦,一个男人二十八岁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是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开残了,所以我们得结婚。
这的确是程铮的风格。
郁华,你相信吗,有时候爱qíng真的需要一点盲目和冲动,所以当时我只回答他:不知道民政局几点钟开门。说来没有人相信,民政局八点钟上班,我和他这两个傻瓜七点钟已经等在门口,好不容易等到办事人员就位,才知道原来那天只办理离婚。
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然后我对她说:韵锦,我有没有说过我嫉妒你?
是的,不管有过多少的苦,只要她愿意转身,总有那个人在等她。然而等待我的那个人在哪里?
周子翼跟程铮成为生意上的伙伴后,工作的重心慢慢地移到了G市,反正也离了婚,在上海也了无牵挂。大半年后的一天,我已经上chuáng休息,却接到了醉醺醺的他打来的电话,背景是沸腾喧天的音乐声,他说:我喝多了点,你能不能来接我?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严厉地拒绝他,可是末了,我还是问了他地点,然后重新穿戴出门,将喝得七荤八素的他运回家。
凡事有过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我成了他的救火队。渐渐的,有时他自己结束应酬,也会开车到我住的地方坐上一坐,他说是因为喜欢我泡的茶。
周子翼喜欢碧螺chūn,我却不爱那样的吓煞人香,反倒是六安瓜片更合我心意,每次他来,我总是给他泡好茶,然后再自己喝自己的瓜片。他通常喝过茶就走,除非喝得烂醉,很少留下过夜,偶尔,我的客房里也常会有他遗留下来的东西。
医院里,我的师兄吴医生一直在提醒我,郁华,去都柏林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但是机会不会等人,你要尽快做个决定。
韵锦也问:你就算留下来,也要为一个值得的人,可是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依恋在我身边的温暖,这也许是他有钱的双亲和美丽清高的前妻都没有给过他的。后来我也慢慢知悉了他离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不满他应酬太多,他责怪她没有把家庭看得太重。美丽骄傲的人都一样,容易挥霍他们的任xing,他和她都是如此。原本小小的分歧越变越大,最后大家都感觉疲惫,只得各走各的路。
番外一他没有错(7)
每次送走了他,我都会独自一个人在原处坐上很久,直到茶都凉透。韵锦说得对,她说:周子翼不过是利用你的感qíng,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享受被爱的感觉。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人就是选择清醒地沉溺。
有时他也会说:郁华,你也不小了,别再拖下去,找个好男人吧。是的,我已经不小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蹉跎?在我的乡下老家,一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姑娘已经是父母心头的一块心病,到了我这个年龄,简直是可视为怪胎,曾经以我为荣的父母如今最怕的就是乡亲们提起我的婚事,他们急过,催促过,责怪过,也死拉活拽地撮合过,慢慢地也就死了心,由得我去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也省了cao心。
我三十岁生日那一天,周子翼为我庆生,他说:郁华,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家人?我沉默不语,他是个现实而残忍的人,明明比谁都清楚,我要的并不是这句话。
彼时韵锦和程铮早已结了婚,两个倔qiáng的人难免还是磕磕碰碰,但是失去过的人总是更会懂得珍惜,正如韵锦所说,爱qíng需要一点的模糊和妥协。遗憾的是,这样一对男女,居然没有孩子,这一两年来,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各种方式,结果总是失望,韵锦不说,但我感受得到她的压力,程铮这样的家庭,他又是独子,正是应了那句话: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也许这就是年少轻狂的代价。
我生日过后的第二个月,周子翼正式邀我单独吃晚饭。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认识这么多年,他少有的几次早到。
我坐下来,发现他莫名的严肃紧张,于是索xing先不点单,直接对他说:如果有话,你可以直说。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抬头看着我。
洁洁她回来了,我发现我还是爱她,所以我打算复婚。
刚从天寒地冻的户外步入室内,我的眼镜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摘下眼镜,用布细细地擦拭,就在他因为等待一个回答而变得焦虑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声:哦。
从始到终,我只是个局外人,除了知qíng之外,没有别的权利。
在我离开之前,我对他说:我祝你们幸福。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真心的,我希望他幸福,然后我们相忘于江湖。
下午我照常值班,手头的病人还是那么多。走过手术室的时候,我听到一个病人家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哭。在医院的时间长了,就容易见惯生死。每天每夜,有人死于车祸、有人死于斗殴、有人死于肿瘤、有人死于病毒,可是从来没有人死于悲伤。
晚上韵锦陪我喝酒,各自都有些醉意的时候,她低声咒骂:周子翼这个王八蛋。
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听过苏韵锦骂人,不禁莞尔。世界上哪一条法律规定过你爱着一个人,而他必须爱你?是的,没有。所以我说:他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番外二马路天使(1)
最绝望的土地也要开出美丽的花
陆笙说:你的命是我从马路上捡回来的,所以你叫陆路。
陆路说:即使是这样,我也是最快乐的一个马路天使。
第67页
四岁。
陆路是个孤儿,她从小就知道。但这不妨碍她是个快乐的孩子。从有记忆以来她就跟着爷爷住在山上的老房子里,她会跑,会跳,会自己跟自己做游戏,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经常被她的笑声充满,但是她不会说话。
没有人跟她说话。富人云集的景chūn山路上,陆家的旧别墅是个被遗忘的角落,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给他们送生活日用品的人之外,没有人来过这里。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爷爷,爷爷是哑巴,他是陆家的老佣人。
四岁那一年,老房子里终于来了人,那时她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泥巴,看见陌生人,兴奋地扑了上去,脏兮兮的小手在那人白色的裤子上抓出几道醒目的污痕。她当然还不理解爷爷脸上出现的诚惶诚恐,也不知道为什么陌生人在听到她的咿咿呀呀声后皱起了眉头。
她只知道,三天之后,老屋子里又来了一个温柔的阿姨,阿姨说:你叫陆路,你得学说话。
六岁。
教给她语言和启蒙知识的阿姨陪伴了她两年。六岁的陆路不但学会了说话,而且据阿姨说,她比任何一个同龄的小孩说得都好。
阿姨后来都没有来过,因为陆路终于上小学了。她知道上小学就意味着可以跟许多许多的小朋友在一起,为此,开学前的那个晚上,她兴奋得一整夜没睡。
小朋友们都对没有上过幼儿园的陆路感到奇怪,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新鲜,什么都觉得好玩,任何一件小事qíng都可以让她开心不已当然,更让大家印象深刻的是她可怕的话痨,她对说话狂热的爱好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头皮发麻,老师们都没有见过有着如此qiáng烈的倾诉yù和表现yù的孩子,仿佛急不可待地想要把一生的话都说完。
开始的时候老师也单独找她谈心,试图告诉她上课的时候说话比讲课的老师还大声是不对的,但几次批评教育的过程中她都兴高采烈地与老师有问有答,慢慢地,也就没有哪个老师愿意再让她享受这种乐趣。也不是没有找过家长,每次来的都是风烛残年的一个老人,偏偏又是个哑巴,只知道不住地弯腰致歉,完全无法沟通。期间也有似真似假的传言,说这小小的女孩大有来头,管不了她,也就只有由得她去。好在陆路天xing乐观善良,jīng力充沛,就连身边的人也容易被她的快乐感染,所以虽然让人头疼,但上至老师,下至同学,也不过是对她又爱又恨罢了。
陆路的六岁,感觉世界实在太过美好,虽然老屋里陪伴她的依旧是越来越老的爷爷,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十岁。
陆路五年级,朋友越来越多,她依然喜欢说话,喜欢笑个不停,但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迫不及待地倾诉,也许她知道一生还长,还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说。
开学不久的一堂语文课,老师要求同学们上台做口头作文,陆路第一个举手,老师不忍见她在座位上跃跃yù试心急如焚,只得允许她率先上台。她个子小,比讲台高不了多少,站在讲台上后两眼发亮地等待老师的命题。
你的口头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人》。老师随口说道。
一向滔滔不绝的陆路站在台上张口结舌,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的时候,她面带困惑地问老师:什么是家人?
台下的同学一阵哄笑,老师也qiáng压住嘴角的笑意,回答道:家人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陆路怔怔的,我只有个爷爷。
爷爷就是你爸爸的爸爸呀!老师解释。
陆路摇头,她没见过爸爸,但她知道家里的爷爷一定不是爸爸的爸爸,她和爷爷一点都不像。
她在同学们的小声议论中走下台去。
番外二马路天使(2)
放学的路上,她问同学张家明,你有家人吗?
家明说:我当然有,我们家一大家子的人。
她又问好朋友丽丽,丽丽说,怎么没有,你上次去我家,我爸妈不是还给你削苹果来着?
陆路背着书包往回家的路上走。原来她没有家人,只有她没有家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对着天花板说:不要紧,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也没有家人,可是还不是一样地神气?
于是第二天早上,她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陆路。
十二岁。
老屋门前的院子里种满了玫瑰,爷爷是个出色的园丁。陆路问,为什么墙角的空地里没有花?爷爷用手语告诉她,那一小片的土壤太过于贫瘠,什么都成活不了。
她不相信。每天放学之后,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捣鼓,几个月后,角落里冒出了新芽,新芽很快抽枝展叶,覆盖了整片的空地,最后攀上了院子里的篱笆。
她种的是牵牛花。
第一朵花开的那个清晨,老屋里来了很多人,他们要她跟他们离开,因为陆老太太不久前去世,陆先生希望把她接到身边。
陆路毫不犹豫地跟他们去了,她离开了生活了十二年的老屋和爷爷,离开了第一次盛开的那朵牵牛花,只因为他们说,陆先生是她爸爸的弟弟,也就是她的亲叔叔。
叔叔就是她的家人,她终于有了家人,陆路欣喜若狂。
她被接到了叔叔的家,家里除了保姆,没有其他人。一连几天晚上,她一个人赤脚在宽阔而黑暗的大房子里游走,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试图寻找一丝熟悉的气息。
第六天她终于等到了叔叔。她不顾一切地抱着她唯一的亲人,却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叔叔说:你爸爸是我的父亲跟外面女人的孩子,我们的家庭接纳了他,他却在你出生后带着我的保姆卷款私逃,很不幸,他们都死在了一场车祸里,只有你活了下来。你要理解我的母亲对你的成见,她去世后,我才能把你留在身边。
陆路眨着眼睛,她听到的一切遥远得像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不顾母亲的反对留下了你吗?他们把你从你父母的尸体中间抱了出来,你才刚满月,脸上身上沾满了他们的血,我抱着你,你在鲜血中对着我笑
当晚,陆路在无比的欣悦满足中入睡,蒙中,她拼命用想象拼凑父母的容颜,每一种样子都跟叔叔的那么相似,虽然他说:不要叫我叔叔。
十四岁。
初中二年级,陆路的身体像chūn天的新芽开始生长,在同年龄的少女中,她并非特别漂亮,只是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带着古灵jīng怪的娇俏,永远不缺奇思异想,常有惊人之语,男生都喜欢跟她在一起,女生也乐于跟她做朋友,大家都喜欢她,除了陆笙。
有时她也会在杂志传媒上看到她唯一的家人,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家族事业到了他手上如日中天,最难得风度翩然,乐善好施,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多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他一概以礼相待。偏偏这样一个人,独坐时郁郁寡欢。
他不让她叫他叔叔,所以她就直呼他的名字,不管他对她多么冷淡,都阻止不了她对他的依恋。陆笙并不经常在家,只要他出现在陆路面前,她就会不停地围着他转,喋喋不休地说着让自己开心的琐事,他不搭腔都不要紧,她自己讲笑话都可以让自己笑上很久。大多数时候他看她时的表qíng冷淡而嫌恶,如同面包上的苍蝇,连挥手驱赶都觉不屑。偶尔心qíng恶劣,也会指着门让她滚,这时陆路通常对他两手一摊:陆笙,我知道你不会真的赶我走。
他冷笑:你凭什么就这么笃定?
她说:除了你,我再没别的亲人,而你也一样。
陆路想,血缘真是个好东西,它让陆笙在最盛怒的时候也没能真正让她离开。
十五岁。
番外二马路天使(3)
陆笙订婚,他第一次允许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出席在晚宴现场。陆路拖着长而累赘的裙裾,兴致盎然地跟每一个她认为帅的叔叔主动搭讪,并且毫不吝啬她的笑容和赞美。习惯了世故的商人们被小姑娘逗得开怀大笑,直称陆先生的侄女真是有趣,更盛赞他不计前嫌,收留忤逆异母兄弟的孤女,是真正的君子风范,看这小姑娘快乐如jīng灵,便知监护人待她不薄。陆路跟着大家一起笑,自动忽略陆笙不经意的皱眉。
然而也有她不愿意看到的小cha曲,明媚而娇艳的姐姐,亲昵地挽着陆笙的手,说,恭喜你,小舅舅。陆笙回应她的是毫无保留的笑容。
陆路的快乐摇摇yù坠,她避开陆笙,将漂亮的姐姐拉到角落,塌着一张小脸就问:你为什么叫他舅舅?他不是没有亲人吗?
漂亮姐姐认出了她的身份,歪着头认真地解释:我的妈妈,是你叔叔的堂姐,所以我叫他小舅舅,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该叫我表姐。
陆路无心理会这复杂而绕口的关系,她只是抓住姐姐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问:你跟他是亲人吗?比我跟他更亲的亲人吗?
姐姐愣了一会,终于回答: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们更亲。
陆路这才笑了,她的快乐重新固若金汤,她摇着姐姐的衣袖:我真喜欢你。
她们一起在角落里边吃东西边对满场的男士评头论足。
最后,那个叫章粤的姐姐说:陆路,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快成为你未来婶婶的曾小姐笑起来真像你。
陆路看了很久,说,她没有酒窝,比不上我漂亮。
十六岁。
高中一年级暑假,跟她同岁的幼时玩伴张家明英伦归来,小时候鼻涕永远擦不gān净的男生长成了英俊少年,他骑着拉风的山地车,满世界地兜着她去玩,她的笑声跟盛夏的阳光一样洒在景chūn山路的每个角落。
并排躺在糙地上的时候,家明结巴地看着天说:陆路,我真真喜欢你我在英国的时候也也老想起你笑的样子。
陆路也看着天空笑:我要是知道你没有了鼻涕,还成了帅哥,我也一定会想起你。
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她摇晃着家明送她的狗尾糙,嘴角还带着笑,她忘记了家明的电话号码,但是还记得他说喜欢她的时候,她嗅到的淡淡青糙香气。
回房的路上她哼着前几天学会的歌,经过陆笙房间的时候还探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他不在家。
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味,她退了一步,正想去叫在厨房忙碌的张阿姨,一个趔趄就被拖进了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她跌坐在地板上,疼得眼冒金星,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个耳光又迅速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陆笙一身酒气,满眼血丝,领带斜到一边,她半张着嘴看着他,竟然忘记要逃跑。
不愧是她生出来的,你跟她一样的下贱。他指着她的鼻子骂。
第68页
她没见过这样的陆笙,虽然他从来都不喜欢她,却只会冷淡地疏远。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疼痛的嘴角,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还来不及说话,他的身体已经覆了上来,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知道他发疯一样地撕扯着她的外衣。等到老师卫生教育课上讲过的那种事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时候,她的心还在说:那怎么可能?然而她的身体却真实地感觉到痛,比打在她嘴角那一巴掌还要可怕的痛,这痛让她本能地蜷起身子,他却用力地抓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腿打开。他抵住她的时候她哭了,别她在求他放过她,不光是放了她的身体,更是求他放过她对他的爱和信任,这世上她唯一可jiāo付的、与生俱来的爱和信任。
他终究没有放过她。
他在她身上驰骋,咬牙切齿地诅咒她的下贱,然而眼神开始迷离那一刻,却俯下了身,脸贴着她被散发覆盖着的脸颊,低声地唤:你终于还是我的,静姐姐。面颊相贴的地方一片濡湿,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眼泪。
番外二马路天使(4)
三天之后,各大报纸都刊出劲爆新闻,华泰集团陆笙与电科巨头曾家的千金小姐,双方俱称xing格不和,了解后和平分手,从此仍是好友,华泰与曾家的合作关系仍将一如既往。
十八岁。
陆路热衷于打工,放学后,假期时,多辛苦的活她都gān。没有人理解,出生在那样家庭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对每一分钱都有着出奇的执著。
她的世界还是缤纷多彩,永远不乏新的朋友和新的乐趣。
张家明在十六岁那天暑假结束还是回了英国,临行前,他拉着大病一场后消瘦了许多的陆路,说:跟我一起去英国,你叔叔会答应的。
陆路只是笑着说:国内的帅哥我都没有检阅完,怎么能去英国。
他走了。她再也没有想起过他。他送她的狗尾巴糙跟那一天她最后的记忆一样,被碾碎得满地都是,不可收拾。
陆笙在第二天早上就离家外出,他给她请来陆家多年以来一贯信任的家庭医生。年迈的老医生在看到女孩一身的伤痕时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只当这可怜的孩子在外受了坏人的凌nüè,悉心照料之余,自然守口如瓶。好在这女孩意志力和生命力惊人的qiáng,受了这样的创伤,不到一个星期,竟然也慢慢地恢复了元气。
陆笙再次回到家中时,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重挫之后哀伤不已的女孩,等到天黑,他在阳台后看到了远处的她和同学笑着挥手告别的身影,她进房前的那一刻,脚步依然轻快,只在看见了他之后,呆了两秒,立刻撒腿就跑,像惊慌失措的兔子。
她在楼梯口的时候就被他赶上,他把她一把按在墙上,看到了她脸上赤luǒluǒ的恐惧。平心而论,在见到她之前,他并没有任何要伤害她的念头,毕竟那一天他醉得厉害,事后看到她一身的伤,不是没有过后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残局,只得离开,然而终究不安。
陆笙也没有想到,当她再次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时候,她的笑容竟然刺伤了他,他宁可看到她以泪洗面,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放过她。只是她怎么能像一块光洁如新的白板一样,轻轻一擦就把所有的污迹抹去。原来这么多年来,他都在嫉妒她的快乐,他孤立她、疏远她、忽略她,她都不在乎,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个自己跟自己玩泥巴的孩子,一个人也可以过得那么好。那对贱人的孩子,怎么可以比他快乐!
他的肘抵在她的胸前,感受到她因恐惧而急剧起伏的胸口,原本只是想给她点苦头,享受打碎她笑容的快感,然而当他和她呼吸jiāo融,那种qiáng烈的yù望又填满了他的胸口。陆笙从来不缺女人,然而多少年来,他只在不久前的huáng昏,在与自己流着相似的血液,却长着一张熟悉面孔的女孩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圆满的快乐。他知道自己是个疯子,迟早是要下地狱的,但这一刻他想通了,如果注定要沉沦,他得要她一起,他要看她在地狱里怎么快乐!
陆路没有很qiáng烈地挣扎,或许她知道自己摆脱不了他,于是就只有一个要求,他可以在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但是别伤害她,这也是往后的几年里,她对他唯一的要求。
二十岁。
陆路在本市念的大学,她知道自己的志愿填得多远都没有意义,她飞不出他的身旁。这些年里,不是没有想过摆脱,她就像如来佛手中的猴子,以为自己翻到了天边,原来都不过是他起手覆手间的玩笑。他甚至纵容着她的小小心思,放心给她一定程度的自由,然后享受着猫捉老鼠的快乐。
这一年,她开始在左岸打工。章粤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第一次看到陆路手上的伤时,有些事qíng便了然于心。刚开始是不敢置信,后来是心疼,她尽了最大的能力庇护着陆路,有她母亲的那一层关系在,陆笙毕竟有一丝顾忌,因此,陆路在左岸总算得以有了一段暂时远离他的时光。
有时候章粤不忍心看陆路的笑容,她不知道这样的笑容背后是什么,然而陆路的快乐又是那么真。直到很久以后章粤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明白,有时候,快乐也是别无选择。
番外二马路天使(5)
二十一岁。
陆路遇见陈朗,犹如有生之年终不能免的一场狭路相逢。
他拉着她,在左岸迷离的灯光里放肆地舞动,灯光全熄灭的那一刻,他用力地吻她,她的世界全亮了。
陆笙没有吻过她。
她从来没办法想象,男女之间双唇jiāo融会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她多么感激陈朗,他给了她从来不敢企及的,触手可及的天堂。
章粤小心翼翼地替她遮掩,她却不怕,他迟早会知道,她就是要他知道!
她带陈朗去看她儿时生活过的老屋,这时,小时候照顾她的爷爷已经去世多年,院子里的玫瑰早已枯萎,只有那角落里的牵牛花,恣意地占据了整片土地。
你看,这就是我的花!她雀跃地指着那遍布的蓝色花朵对他说。
陈朗觉得好笑,从来没听说有人会种牵牛花。
她背着手,故作深沉,即使是最绝望的土壤里也要开出花来。
他被她的怪腔怪调逗得发笑,当然,他也没有告诉它,这花只盛开在清晨,中午便会凋谢,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朝颜,只盛开一朝的容颜。
她和他走过儿时玩耍过的每一个屋内的角落,最后他在有着积灰的地板上拥着她缠绵。吻她的时候,他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快乐,然而,当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衣扣,她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起初以为她只是未经人事的惊恐,在她的肌肤越来越多地bào露在他面前后,他被那些新的旧的,纵横在整个躯体上的伤疤惊呆了,他没有办法继续手上的动作。
陆路在他的震惊中平静了过来,她站了起来,当着他的面将身上脱得一丝不挂,青chūn而姣好的躯体衬着丑陋的伤痕,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他在她的笑容里拥紧了她。
吓着你了吧?她笑着说,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轻快,你先走吧,陈朗。
他拥着她摇头,qiáng忍着自己喉咙里的颤音,告诉我,是谁是谁!
二十二岁。
她终究没有告诉陈朗。
她和他的事qíng毕竟瞒不过陆笙,很快,陈朗一帆风顺的事业开始四处碰壁,他什么都不顺利,最大的一次意外发生在夜晚加班回家的途中,他的车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外地车,好在安全气囊救了他一命,然而却因此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个月。
陆路没有去看他,她好像是随着他的受伤而遗忘了他,就像遗忘了儿时的张家明。她被陆笙派人从左岸接回去之后就结束了在PUB打工的经历。
后来她听说陈朗出院了,但是他没有再来找她,这样也好。
接着她顺利完成学业,陆笙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他当着同学的面拥抱带着学士帽的她,同学们都羡慕她有这样的叔叔。
当天晚上,他在她身上再次得到极致的快乐的时候,她拥住了他,我想去工作。
陆笙居然答应了她。他给她在一个朋友经营的合资日化公司里谋了一个小小的职务,她又开始了快乐的上班生涯。部门的同事都喜欢她,就连一向冷淡沉默的女上司也对她照顾有加,每个靠近她的人都可以沾染到她的快乐。
陆笙越来越离不开她,每个不可告人的晚上,他们相拥而眠,遗忘所有的禁忌,只记得对方的体温。
她再出现在左岸的时候是为了别人的一段缘分,她喜欢所有大团圆结局的爱qíng,那天晚上,她避开了巧遇的陆笙,却与陈朗不期而遇。
她在逆光的角落里看着他对她笑。
晚上,她在陆笙的身下,白的chuáng单,披散的黑色头发。他抚摸着她,像抚摸易碎的瓷器,闭上眼睛之后,他第一次吻她的嘴,她不敢睁开眼,连呼吸都屏住,渐渐地,在一片空白之中感到qiáng烈的窒息。她听到他附在耳边说:连你也要走
陆路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猛地睁开眼,不顾一切地去扳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他挥手,又是重重的一记耳光,多么熟悉的痛楚,她忘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打过她。
番外二马路天使(6)
你以为你能走?
他声音依旧闲适优雅,带着残忍的笑意,陆路第一次被重重地激怒了,她为什么走不了,她偏要走,一定得走!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蹬开他,他对她没有任何防备,吃痛之下手立刻松开,她脱离了他。
陆笙以为她会立刻夺路而逃,像以往每一次无法忍受的时候,可是她没有,而是翻身上前,反手将刚才他施予的那记耳光狠狠还给他。陆笙笑了,她是他养大的小shòu,他终于把她bī到退无可退。
两人在她空阔的chuáng上厮打,赤着身,一如最原始的纠缠,她当真豁了出去,舍了命都不在乎,只想让他受伤,她要他尝尝多少年来他带给她的痛。jīng疲力竭的时候,毕竟是男人的天xing占了上风,他制服她,占据她,他动作着,却松开她的手,喘息着说:恨我吧,你不是一直都想杀了我吗?你枕头下的刀呢?还不肯拿出来?多么快乐的女孩,六年来夜夜枕着刀入睡,可为什么你不动手?
他明明都知道,却那么笃定地在她身边入眠。从十六岁的那个夜晚开始,她无数次地想过用那把刀割破他的喉,要他死在她的面前,他问得对,为什么还不动手?
动手呀,你那么像她,应该也跟她一样狠,我给你个机会选择,要不你杀了我,要不就永远别想走。你以为那个huáng毛小子可以带你离开,别傻了,当年我可以让生你的那个贱人死,现在也可以让你们死!
原来是他让她成了孤儿,他让她一生孤苦!
陆路反手迅速抽出了刀,刀是好刀,在黑暗里带着幽蓝的光,她战栗着,哭泣着,看着他在她面前闭上了眼睛。
第69页
他猜对了,她下不了手。即使是这一刻,她依旧想象不出父母的模样,她只记得他,从小到大她的亲人只有他。
陆笙听着刀跌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在她的绝望中攀到顶峰。平息下来的时刻,他眼角有泪,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离开?
陆路的声音似在他身下,又似很远,我要走的话并非离不开,你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只手遮天,我只是不想你身败名裂,陆笙。看在你爱过她,她用命来还了你的分上,让我走吧。
陆路的车在马路上疾驰。陆笙终于用沉默默许了她的请求,陈朗在机场等她,也许她一生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
刚上机场高速的时候,她的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不看不接不想,只要往前开,她渴望的人,渴望的生活都在前面等着她。
拐弯的时候,她在后视镜里看到了熟悉的车子,他终究还是后悔了,他不肯放过她。
陆笙的车越来越近,她离机场的距离也越来越短,她好像看到了陈朗痞痞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在他尾随上来的那一刻,她对着后视镜微笑,然后猛地往右急打方向盘,车子急速打横,车轮在公路上摩擦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
在最后一刻,陈朗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她终于有了答案。
陈朗。
陈朗在熙熙攘攘的机场里等待一个女孩的到来,手里捏着两张机票。他和她的那趟航班早已在三个小时前起飞,可是他说过,他会等到这一天的最后一刻。
候机室的大液晶屏里在播放午夜新闻,几个小时前的机场高速路上,发生了严重的jiāo通事故,一前一后两辆小车急速相撞,其中一辆车里的女孩当场死亡,追尾的车中一男子重伤被送往医院,目前仍未脱离危险期,事故的具体原因未明,现场工作人员对事主的身份均持缄默态度。
凌晨零点到来的时候,陈朗撕碎了机票。
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的地勤小姐终于担忧地走过来,先生,您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他对她微笑:我在等一个人,可是她不会来了。
善良的地勤小姐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什么样的女孩忍心让这样的男人苦等不来?她冒昧地问了一句:她为什么不会来了?
番外二马路天使(7)
陈朗在回答之前转身离开,因为她终于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他在背对地勤小姐的时候开始肆意地流泪,忽然想起那一天他最后问她的一句话,陆路,告诉我,你究竟是不能离开,还是根本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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