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一章 成为不朽 “喂,宁奕,我饿了。”一片安静。“宁奕......我想吃面。”无人回应。“宁奕,我在这守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次偷到的东西,至少也要分我一半吧?”“宁奕......宁奕?”蹲在乱葬岗的少女,嘴唇忽然有些干燥。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阴风乍起,吹动花儿一样的小白裙,温柔抚摸着少女细腻的小腿。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少女打了个冷颤,缓慢俯下身子,双手扶住地底墓穴入口两侧,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最终探了半颗脑袋进去。蕴着灵气的晶莹双眼眨了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少女颤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哥......你倒是,回句话啊?”这道声音顺着地底的墓道,随阴风幽幽吹拂而过,一路烟尘乱摇,来回曲折,最终传到了一个少年的耳中。少年此刻站得笔直,四肢僵硬,一身黑衣被汗打湿,粘在身上,被风吹过,后背一阵酸寒。宁奕左手举着火折子,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近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的玉狮子。半个身子微微前倾,半条右臂被玉狮子“吞下”,右手塞在咽喉部位。一个时辰之前,宁奕觉得自己这一趟发大了。清白城南的乱葬岗,素来一片荒凉,无人看管。万万没想到,居然从这头狮子嘴里,拽出了一条大红色的翡翠玉链。那条玉链现在就半吊在宁奕的胸前,随墓风轻轻摇晃,发出簌簌声响。宁奕盯着那头狮子,那只紧贴自己,巨大而漆黑的瞳孔,似乎有了一抹异样的光彩。他死死攥住的右手,被什么咬住了,拔不出来。宁奕有一种预感。如果此刻自己怕了,抽手了......那么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因为他手里攥着的,是一颗价值连城的“隋阳珠”。掌心温热,四周微寒,即便没有拔出来,宁奕也能感知到,这枚珠子并不大,不过一截指头,但恰好与隋阳珠大小贴合。若是自己能将这枚珠子带出来。多少钱啊......衣食无忧了啊!发了啊......宁奕在心(本章未完,请翻页)底低吼了一声,他翻了一个白眼,毫不畏惧的瞪着眼前的玉狮子,就这么气势如虹抬起头来。“来啊来啊,有种咬死我啊......”一人一狮,彼此对峙。火折子燃到了尽头,微弱的光焰摇曳扑闪,最终熄灭。墓底重新回到一片漆黑。宁奕耳旁传来稀疏的风声,从背后不断拂来。“妈的我就偏不信这个邪......”他松开火折子,任由其坠跌在地,溅起一团乱灰,松开的左手缓慢下移,一寸一寸贴着衣袍,挪向胸口,最终摸到了一个清凉入骨的狭长物事。像是一枚叶子,别在黑袍内。这是一只造型古怪的骨笛。摸到骨笛,宁奕的心底才稍稍放松了些许。他抬起头来,继续瞪着那头巨大的玉狮子,心头忽然有些发毛。原本玉狮子的那双铜铃大眼,逐渐变得猩红,眼神徐徐聚焦,最终缓慢盯向自己。宁奕呸了一声,冷笑道:“吓唬谁呢?”头顶的墓穴忽然震动一下。宁奕眯起双眼,不断有细碎的石屑砸在头顶,噼里啪啦,他咽回准备开口嘲讽的话,左手动作虽然缓慢,到了此时,已经扯出了那枚骨笛,死死捏住。那头玉狮子的两只大眼已经彻底猩红。宁奕忽然语气诚恳问候道:“一个时辰了,您累不累啊?”玉狮子当然不会回他。于是一阵沉默。“你要咬就咬,反正我不松手......小爷我凭本事盗的墓,你有本事就把嘴合上咬死我,大不了这条手臂不要了!”宁奕说完之后,大义凛然昂首挺胸,甚至把那半只右臂递地更深了一些。他脸贴着那只玉狮子,继续探手,骂骂咧咧道:“来,咬我,大口的,麻溜的,咬不死我,明天把你家全盗光,连块砖都不给你留。”玉狮子的眼睛似乎怔了怔,喉咙里也传来了愕然的震颤声音,终究死物,不能动弹,如若真的有魂灵存在,恐怕气得不轻,遇到如此无耻之徒,当真要不顾代价的一口咬下。盗光这里,连一块砖都不留下?若是知道了那位墓主当年的身份,谁敢说出这种话?“我还有个妹妹,天生道种,天都的珞珈山主亲传弟子,怕不怕?真要咬死我了,等她上了山,珞珈山就把你这块岭全铲(本章未完,请翻页)平,什么都拆,就你留着,在你头顶盖茅厕!”宁奕瞪着那头玉狮子,道:“到时候天天找一堆人在你头上屙屎撒尿......”那头玉狮子终于受不了了,怒目圆瞪,腹部一阵震颤,内里物事滚动,叮叮当当摇晃碰撞的声音传来,宁奕心头一震,原来这家伙肚子里还有东西呢?少年抬起头,唇角带着嘲讽的笑容,正准备继续开口。宁奕的笑容忽地僵硬。他死死攥着的那颗“隋阳珠”,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接着在剧烈的震颤当中,咔嚓一声,指尖攥在掌心,肉肉相抵。宁奕愤怒抬起头来,珠子碎裂之后,湿润的气息缭绕翻滚,迅速缠绕右手手臂,漆黑的黑雾如流沙一般瀑散开来,将他包围。“隋阳珠”是那些大宗门的修行子弟可遇不可求的宝物,素日携带便有极大的养魂功效,可护道安稳道心,若是捏碎......便是暴殄天物。钱,钱啊!大把的钱没了!“我日你祖宗的嘴!”宁奕抬起头,目光强硬上挪,骂骂咧咧着与玉狮子对视在一起,怒吼道:“你赔我钱啊!”脑海里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宁奕瞳孔收缩,脑海像是被千万斤重的锤子,狠狠砸了一下。所有的思绪,都被砸出了千里之外。............跌坠下来的时候,似乎溅起了滔天的水花。宁奕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视线一片恍惚。面前是巨大参天的古树,巍峨挺拔,树根支缠盘踞在永恒的国度之上,垂落的长叶纷飞如流火。古树下匍匐着蜿蜒的河流,河水倒流汇聚,凝成一尊玲珑王座,有模糊的影子高坐在王座之上,看向自己。一双巨大的眸子张开。天地震彻。那道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摇,走下王座,单膝在地,目光在水汽当中显得温柔又诚挚。悠扬的笛声,被远天的战鼓击碎。飞掠盖过天际的白色骨片,蜂拥成群,如蝗虫过境,汹涌澎湃。“醒过来。”世界安静下来。有人跪在河面,轻轻道:“我们在等您......”“成为不朽!”(本章完) 第二章 送你,千万里 “呃,头疼......”宁奕睁开双眼的时候,视线一片模糊,眼前隐约烟雾缭绕,下意识抓了抓四周,攥到了一角被褥。这是......家?他吃力按住额头,四肢酸痛,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一阵无力,重新闭上双眼,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清白城。墓地。玉狮子......血玉坠链。隋阳珠。隋阳珠?回想起来的宁奕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直起身子。一个懒洋洋的沙哑声音传入耳中。“宁奕......你醒啦?”“睡意朦胧”的少女从宁奕左边爬了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泛黑的双眼,咕哝道:“哥......我饿了。”............天蒙蒙亮。西岭庙多,多在荒郊野外,尤其是清白城一带,这一片据说地底杀孽过重,菩萨以镇杀业,故而修筑了许多佛庙,年岁久远,大多破败。西岭当中广为流传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留宿清白城菩萨庙。一人不进庙。宁奕住在庙里已经有十多年了,打记事开始,他就住在西岭郊外的庙里,一人进庙并不可怕,在这艰难世道上行得多了,才发觉牛鬼神蛇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物,若是真的存在,恐怕还比人心还要友善一些。至少宁奕一个人住在庙里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幺蛾子。捡到丫头之后,为了安全,小心行事,宁奕特地走了十几天的风雪夜路,背着她来到了清水城这处破庙,在这里安顿下来。在这里安顿了十年。破庙不大,正堂摆着一尊古老的观音菩萨佛像,后院打扫打扫,能挪出一张床位,一个破桌,一个灶台。宁奕蹲着身子给灶台下面添火,折碎木枝。他轻轻嗅着鼻子,正堂飘到后院的烟气徐徐不断。佛龛里的香火断了许久,就只剩一炷香了,一直舍不得点。“裴烦,最后一炷香了,准备过两天上路送你回家的时候,求求菩萨多保佑的,你就这么给烧了?”宁奕不断给灶台下面添着柴火,叹了口气。昨晚清白城郊的事情,大抵回想的差不多了。自己昏倒之后,多亏丫头机灵,看情况不对,一路把自己拖回来。那颗隋阳珠看来是没了,血玉链子倒还在,不如隋阳珠值钱,好歹卖了能换个盘缠,到时候去天都的路上不至于饿死。至于最后脑海里的那个画面,宁奕全当是放屁。仔细去想,绞尽脑汁,从入墓,到昏倒,每一个细节都回想起来。(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左右脸颊火辣辣,像是被铁蒲扇扇了十几下?难道清白城外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吓得宁奕在心底默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宁奕......你昨晚吓人的很,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左右打了几十个巴掌都没反应。”端着大碗大口吃面的少女,毫无仪态可言,瞪着双眼,嘴里含着面条咕哝道:“你要是死了,谁给我做饭吃?”宁奕眼睛瞪大,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脸颊疼得要死。他没好气端上一碗面,自己匆忙吃了两口,含含糊糊道:“赶紧吃,吃完我们收拾收拾,过两天就走,这地儿不能再待了,我们把链子卖了,换盘缠,我送你回家。”裴烦忽然不说话了。宁奕继续吃面。气氛安静下来。宁奕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少女,看到她默默放下碗,蹲在床上,抱膝看着自己,接着低下头吃面。吃了半口面的宁奕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裴烦。他指了指面碗,道:“不是喊饿吗......还剩半碗呢,你不吃了?”裴烦声音沙哑道:“宁奕,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宁奕一阵语塞。少女从腰间取出了那枚古令,令上雕着一枚残碎的花瓣,她鼻尖酸涩道:“从西岭到天都,十万八千里远,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链子,卖了以后我们可以过个安稳日子,在清白城买个小屋,不用再偷偷摸摸了......你把它卖了当盘缠,就不怕送我到帝都,到时候发现,这令牌是假的,我的身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隋前三的‘徐叔叔’会来西岭找我,珞珈山更是根本从来就没有我这位弟子......”“到时候......你会不会丢下我?”宁奕低下头继续吃面。少年没有说话。灶台里的炉火跳动燥烈,火星翻滚。............宁奕捡到裴烦,是在十年前。他永远记得西岭大雪纷飞的那一天。破庙里来了个衣衫破碎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孩儿,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在佛龛里放下了女孩,留下了这枚古令。宁奕不懂得修行,他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他知道,这个男人,比他在清水城见到的那些所谓“修行高人”,要强上太多。那一日,庙外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个中年男人踏出菩萨庙门的同时,双袖抬起,剑气倒开,庙内佛像倾塌,庙外大雪瀑散,颗粒分明,倒悬震颤。剑器开锋,藏袖杀气,不再隐含。杀伐声音持续了整整一天一(本章未完,请翻页)夜。等到一切嘈杂声音散去,直至再无声息,宁奕出门探查了一番,发现方圆十里,冰雪消融,到处是尸体,有和尚的,黑白衣服的,鲜血干涸,早已经死绝。荒草折腰,生机全无。如何无论,停留下去,只会招惹祸端,于是宁奕背着昏睡的女孩一路逃离,赶了十天夜路,远离此处。他心底猜测,那个浑身染血的男人,就是裴烦一直心心念念跟自己提到的大隋前三的“徐叔叔”,但如此惨况......那个姓徐的若是活着,又怎会一天一夜过去,未能归来?已是凶多吉少。宁奕记得,刚刚来到这处庙中的时候,重病的女孩极为听话,安静等着,不哭也不闹。那时候裴烦还不是裴烦,每天安静的像是一个木娃娃,面色苍白,怔然盯着庙外,一句话也不说,一粒米也不吃。却不知道自己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在饿了三天之后,女孩接过了宁奕的食物,狼吞虎咽之后,她问宁奕的第一句话是。“向菩萨许愿,有用吗?”“有用的......很灵的。”同样年幼的宁奕不忍心,轻声安慰道:“相信我。”半响之后,小女孩跪在菩萨像前,双手艰难捧香,上半身挺直,瘦削的身躯摇摇欲坠,嘴唇咬出鲜血,仍然目光澄澈,颤抖道:“菩萨,我知道我的爹娘,还有徐叔叔,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只是比较忙,把我安放在这儿,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接我的,对不对?”庙里有人留了余香,那时候都被宁奕点了。菩萨像前香火缭绕,没有声音。女孩在佛像前跪了一夜,又昏睡了很久。宁奕听了一夜的琐话。当时宁奕没有家。他当时想着,如果自己有家的话,那么一定会好好珍惜。现在他有了。搁下碗筷,宁奕拿起一条洗得发白的抹布,动作轻柔替裴烦擦干净嘴角,微笑道:“喏,要笑,要开心,待会买条崭新的衣服,把你送回天都的时候,可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别埋怨爹娘没有来找你......”“西岭这十年过得苦了一点,如果以后天都的人对你不好,那我,那我......那我就接你回来,买大大的房子,送给你,每天给你下多多的面条,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裴烦破涕为笑,哽咽道:“我才不要吃面条嘞。”宁奕也笑了。两个人以额抵额,少年轻声道:“我送你回去,一千里,一万里,再远......你都别担心。”破庙的阳光洒进来,十四岁的裴烦,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她重重嗯了一声。(本章完) 第三章 天宫地府 西岭比起中州,地处偏远,并不繁华,甚至还有些动乱。各方势力混杂,中州的大隋王朝插手不及,大雷音寺的和尚,以及道宗的牛鼻子,在这片大地上结缔宗派,以武犯禁的事情屡屡多见。去当铺典当血玉链子的时候,宁奕长了好几个心眼,拒绝了掌柜代为拍卖的好意,拿了四百两银子走人,若是入阁深聊,这条链子能拍出多少两......宁奕不知道,但在清白城这片荒乱地带,每年埋下的尸骨,宁奕心底大概有数。哪怕真的能拍出一千两,也与自己无关。阳光明媚的下午,宁奕领着裴烦,两个人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之前靠着在清白城里浑水摸鱼,怕惹到惹不起的大人物,宁奕只敢偷些小物事、小玩意儿,去乱葬岗盗墓......纯粹是好几天没“收成”,迫不得已才出的下策。谁愿意跟那些神神鬼鬼的打交道?宁奕打小寄居在菩萨庙里,拢共住了十多年,哪怕心底不太相信神鬼之道,仍然存怀敬畏之情。举头三尺究竟有什么?宁奕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活得不容易。能低头时便低头,何必与那些有的没的去较劲?“四百两,你我一共买了六套衣服,花了一两,给你买了一个发簪,花了半两,吃了一顿好的,半两,零零散散的物事,加上一共花了四两半。”宁奕掰着手指头,愁眉苦脸道:“裴烦,你说一份西岭地图怎么这么贵,竟然卖了十两?我俩是不是被人坑了?”搂着宁奕胳膊的丫头,换了一身白衣裳,特地花了半两银子买了柄仿制的剑器,配在腰侧,跳跳蹦蹦,格外开心,笑嘻嘻道:“四百两嘛,我们还剩三百多两呀,还有一~大把呢~”说到“一”的时候,裴烦往前跳了一大步,回过头办了个花猫脸,张牙舞爪,看得出来丫头是真的开心,又在路边摊蹲了下来,笑意盎然的挑选那些小女孩儿家的玩意儿。宁奕叹了口气,陪她一起蹲下来,看着裴烦挑挑选选,最后把玩着一个红鱼玉佩,爱不释手。宁奕无奈说道:“我俩总不能走着去,一路雇着车,西岭乱的很,如果还要跟着商队......你又要嫌我唠叨了,你尽管花钱吧,反正半路上,我们这银子要是不够了,我就把你卖了,随便凑点路费,继续回我的破庙过日子。”裴烦苦着脸将红鱼玉佩“放回去”,那只手搁在半空中,明显在等着某人的开口。宁奕看着阳光照在裴烦的侧脸,这张脸蛋干净稚嫩,明媚动人,五官舒展,如出水的芙蓉,此刻咬牙蹙眉,着实让人怜惜。宁奕顿时大为头疼,忍痛道:“买吧买吧。”裴烦不为所动,仍然一副要放下玉佩的模样,楚楚可怜道:“我怕钱要是不够了,你把我卖了,一个人回西岭。”宁奕扶额,叹息道:“钱要是不够了,我把我自己卖了,行不行,祖宗?”裴烦仍然不开心,咕哝道:“那也不要,我要和宁奕在一起!”(本章未完,请翻页)摆摊的摊主看着少女半张侧脸,看得怔怔出神,忍不住想要把这玉佩送出去,顺便把眼前吝啬的穷小子教训一顿。宁奕长叹一声,心想这丫头长大了以后恐怕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连忙甩下一小贯铜钱,转身拉着裴烦就走。少女哎哎哎叫了一路,少年在前面拽着,走过了路摊,才稍稍停歇。裴烦跳到宁奕面前,双手撑膝,笑颜逐展,嘻嘻道:“宁奕,你真好!”宁奕没吃这一套,双手捏住裴烦的脸蛋,来回摆弄,看着少女哎呦喊疼的模样,想到东西此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他瞥了眼还算鼓囊的腰包,心情大好,笑眯眯更正道:“是有钱真好。”清白城的城门,嗡然传来彻开声音。人群汹涌起来。宁奕眯起双眼,抱着裴烦退了两步。清白城的街道,让出了一条道路出来。城门彻开之后,十数匹高大壮硕的白马踩踏露面,马蹄声震得耳朵一阵发聋,骑在高大白马上的人,清一色大白麻袍,那大白麻袍并不十分干净,还有血渍来不及清洗,此刻随风猎猎,遮住这些人的头面,看不清面容。宁奕面色凝重起来,他背对那些骑乘白马,披着白袍的修行者,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张开双臂,轻柔将裴烦搂住。裴烦怔了怔,没有反抗,抿起嘴唇,眉眼舒展,带着一抹笑意,双手自然的环住了宁奕的腰部,整个人埋在宁奕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人群当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天宫’的人......他们行事素来高调,可西岭不是他们的地盘啊,他们为何会来清白城?”“听说清白城外的乱葬岗......有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了,周围靠得近的几大势力,得知消息,应该都会很快抵达清白城。不仅仅有天宫的修行者,还有地府的怪人,中州那边的几座圣山可能也会来。”“而且我听说,昨晚后半夜,那‘东西’跑出来的时候,天宫已经与‘它’交过手了。看样子......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宁奕身旁的那人,环顾一圈,低声皱眉道:“中州的那些人,比大雷音寺和道宗的人来得还要快,说明那‘东西’身上,可能有不小的机缘。”“机缘?”又有一人琢磨道:“乱葬岗那边向来邪乎......大雷音寺和道宗想撬一块墓地,前后死了七八十个弟子,一个出来的都没,这次会不会?”城门外又有异动,听起来像是剑鸣,人群重新骚乱起来。之前那几个人的对话,听得宁奕和裴烦两个人一阵沉默,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出了清白城的围观人群,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出城。一路上。乱葬岗,邪乎,不干净的东西......这几个字来回搅动着脑海,无形的压力在宁奕心头压着,昨晚的经历像是一块大石,连天宫的那些人都没留住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总不会真的是自己放出来的吧?(本章未完,请翻页)心底那股邪乎的感觉越来越重。一路匆忙赶路,宁奕头皮发麻,低声问道:“裴烦,你下来接我的时候,看到什么异象了没?”被宁奕拎着一路小跑的少女,面色有些惘然,嘀咕道:“没啊,墓地里空空的,又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到,我背着你爬上去,又拖着你走了一截,最后快要离开了,才听到乱葬岗那边有古怪的声音......”宁奕心里算是短暂的舒了一口气,他一阵后怕,低声喃喃道:“幸亏咱俩命大,要是你再慢上一些,遇到天宫的,遇到那不干净的东西,估计我们都要玩完。”到了观音庙,宁奕仍然心神不宁,裴烦倒是老神在在,风雨不动安如山,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塞着红枣,咕哝道:“你是在担心妖物缠身吗......那玩意儿出来了,跟天宫的人打了一架,估计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要找也找天宫那帮子人报仇,找也找不上我们,再说了,我们把它放出来,它找上门也要感谢我们才是。”宁奕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自己没有跟裴烦说“隋阳珠”的事情,那颗珠子碎在了自己的手里,从那之后,阴霾不散的感觉就已经缠绕在自己心头。宁奕左右环顾一圈,咬牙道:“这是菩萨庙,我就不相信,你还敢在菩萨面前造次?”裴烦坐在床头,看着少年解开了大大的包裹,开始一样一样的往外面取物事。西岭邪乎,在清白城的时候,宁奕买了一大堆的防身之物。罐装的黑狗血,淅淅沥沥洒在地上,一柄桃木剑,高高悬在庙前,随风摇晃。裴烦目瞪口呆。宁奕摇头晃脑转了三圈,又取出一串大蒜,挂在床头。裴烦相当嫌弃的拎起大蒜,皱起好看的眉头,捂住鼻子道:“宁奕!你什么时候买的?”宁奕斜睨着丫头,接过大蒜,掰开一半,深深吸了一口,忍住憋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明儿我们就走了,今晚那妖物要是敢找上门来,我就让它见识一下什么叫丧心病狂。”裴烦看着宁奕走走停停,将破庙上下里外都布置了一番,最后仍然不放心,掏出行囊里买的“盘龙大香”,相当心疼的点燃,插在菩萨像前,香炉里的烟气氤氲散开,宁奕认认真真双手合十,一阵轻语,盯着菩萨像看了许久,然后将两瓣大蒜也插在了香炉里......庙里的气味变得十分古怪。做完这些,已是天黑,两人随便应付了一些吃食。宁奕重新巡视一番,心底那股不安的念头散了七七八八,只有稍许,心安理得把裴烦推向床内边,道:“忍一忍,就只有今晚一晚,天亮我们就走。”裴烦捏着鼻子,万分不情愿,还是跟宁奕挤在一张小破床上。做了万全打算的宁奕睁着双眼,盯着挂在自己床头的那串大蒜,准备今晚熬一熬,就这么过去。奈何眼皮犹如吊坠千斤,双眼缓慢合拢,脑海里困意缓缓袭来。(本章完) 第四章 庙内邪事 宁奕合上双眼。庙里的烟气缭绕,一切世俗都与他离去。悬在宁奕窗前的风铃响了起来。叮叮当当——庙外悬挂的桃木剑,一阵轻微的摇晃,剑身忽然裂开。缭绕的烟气一颤,插在香炉里的大香就此熄灭。黑狗血上清脆的啪嗒声音响起,被“人”陆续快速的踩出了十几个极轻的点印,直抵床头。昏昏沉沉当中。宁奕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寒意袭来,宁奕浑身开始哆嗦,他背靠裴烦,迷迷糊糊拽着被子,想把自己裹起来,奈何那个丫头竟然比自己力气还大,被子越拽越少。整个人坠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寒意越来越重,深入骨髓,宛若置身于冰天雪地当中。宁奕紧锁眉头。脑海里一片惨白。他像是看见了那颗巨大的参天古树,树叶抛飞,不再如流火,而是如雪絮,俯仰雪国。他又看到了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那道模糊的影子。恍惚之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裴烦的声音。“哥哥......我好冷啊......”那个声音微微颤抖,直抵心弦,让人止不住的怜惜。宁奕有些惘然。有人贴上了他的额头,双手游走在衣带腰襟之间,彻骨的寒意从接触的肌肤传来。裴烦抵着额头,泫然若泣。“哥哥......你冷不冷?”少女光滑如脂玉的**触碰,让宁奕一阵心猿意马。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冷啊......我也冷啊。”裴烦拿着柔媚的嗓子,泣然小声道:“那哥哥.....为什么不跟我,做些暖和点的事情呢?”宁奕迷茫,唇焦口燥,喃喃道:“暖和点的......事情?”裴烦轻笑一声,带着沙哑的嗓音,千娇百媚道:“来啊,好哥哥......来,快活啊。”一字一顿,手指拂过胸膛,轻轻抵在宁奕的心脏位置,感受着生命的缓慢跳动。宁奕并不觉得暖和,他能感受到那股游离在自己体外的寒意,柔媚的声音仍然在撩拨自己,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颤动,自己裹身的最后一角被子也被拽走。宁(本章未完,请翻页)奕的意识猛地清醒过来。裴烦从来就只会干脆利落的喊自己宁奕,饿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叫一声哥,哪里会这么腻歪肉麻的念着好哥哥三个字?再说了,自己就背靠裴烦......现在抵在自己额头的,又是谁?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宁奕呼吸更加急促。他深吸一口气,压抑心神,让心境平静下来。邪乎,真的邪乎......菩萨庙里也敢造次。梦里的那个女人为自己宽衣解带,浑身按摩,宁奕能感觉到,那“东西”现在似乎攀在自己身上,全身上下传来密密麻麻的敲击感,舒服又酸麻。宁奕背后一紧,有人攥紧了他的衣袖。看来裴烦也醒了。裴烦没说话,喉咙里挤出来哽咽声音。这丫头......都要哭出声音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不是一个绝世倾国的大美人?宁奕的双眼,眯起了一条细碎的小缝,想要一睹真面目。他睁开眼来,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面孔。全然没有一丝人样,一颗蜘蛛脑袋斜歪着,七八颗漆黑瞳仁滴溜溜盯着自己,一张缩起的圆口,吹着寒气,整个身子悬停在床头外沿,三四细长蛛腿架在床上,踩在窗台,轮番为自己“按摩”。一想到刚刚为自己按摩的,竟然是这么个东西,宁奕就忍不住一阵恶心。那只大蜘蛛从口器当中,兜兜转转旋出一根舌头,缓慢对准了自己的嘴唇。“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宁奕心底哐当一声,浑身炸毛,要不是裴烦从背后攥着自己的手,强行忍住了,整个人就要跳起来,他瞪大双眼,看着屋子里东倒西塌的零乱物事,菩萨庙里的烟熄了,看来桃木剑和黑狗血都没有用。“哥......笛子,用笛子......”身后的少女声音颤抖,压到最低。宁奕头皮发麻,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切齿道:“笛子......在我衣服里,你......帮我,慢慢取出来。”少女的手指温热,触碰到宁奕的肌肤,寒意退散了一两分。那只大蜘蛛,似乎目力与听力俱是有碍,但即便如此,(本章未完,请翻页)裴烦仍然不敢动作幅度太大。以前在庙里的时候,遇到过不祥的事情,做噩梦,鬼压床,宁奕告诉她,别害怕,取出骨笛便可,之后便是一夜好梦。裴烦听西岭的道士说过,如若遇到鬼事,不要睁眼,不要因为好奇,睁眼见鬼面,如此鬼便会饶你一命,天亮之后自然平安。偏偏和尚又说,若是任其索取,会平白无故被吸去大量阳气,天亮之后,少则损寿十年,若是遇到大凶之物,根本就熬不到黎明。大凶之物......这个浑身寒意的大蜘蛛,算不算大凶之物?裴烦颤着手,去摸索那枚骨笛。“哥......你挺住。”宁奕攥紧裴烦的手,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双眼。脑海里的“裴烦”再一次扑了上来。浑身的酸麻舒爽缓慢有序的敲起,女子似是俯在耳畔轻语:“好哥哥,你把嘴巴张开,我要喂你吃一样东西......”宁奕额头冒冷汗,沙哑道:“你......要喂我吃什么?”宁奕脑中的女子,拿着缓慢的语速,妩媚道:“把我自己,都喂给你......你尝尝,好吃不好吃呀?”身后的裴烦瞪大双眼,看着那张鬼面,发出了嘻嘻的笑声,将那条猩红舌头悬在宁奕面前,大力舔舐 着后者面颊。裴烦摸来摸去,不得要领,始终摸不到骨笛。宁奕额头冷汗已经渗了三层。那根极寒的舌头,舔舐面颊,寒意彻骨,宁奕面上迅速结了一层冰渣,偏偏那根舌头来回舔舐的速度极慢,最终抵在了宁奕的嘴唇。“好哥哥,你......你倒是张嘴呀。”宁奕心底骂娘,心想自己吃了三瓣大蒜不假,可这找上门来的大蜘蛛如此邪乎,黑狗血桃木剑菩萨烟通通不灵,真张了嘴,熏不死它,自己名节和性命恐怕都要不保。裴烦怎么还没摸到骨笛?!这是要命啊!架在两人头顶的大蜘蛛,在等待了片刻之后,抬起头颅,滴溜溜的漆黑瞳仁转了一两下,似乎觉察了不对。女子怨怼的声音在宁奕脑海里响起。“你张嘴啊——”接着是一字一句的怒吼咆哮。“把我的珠子吐出来!”(本章完) 第五章 大凶 就在那句怒吼咆哮声音出口的一刹那,一样漆黑物事速度极快的砸碎窗台,竟是一枚四四方方的漆黑印玺,雷霆之势烙在“蜘蛛”额首,砸得那只巨大妖物仰首痛嘶,架在床榻与窗台两侧的细长蛛腿一阵震颤,止住身子,接着第二枚漆黑小印追着前一道的影子,重重砸下。“道宗弟子听命——诛杀此妖!”滚滚黑烟从蜘蛛额前嘶嘶升起,浑身惨白的蛛妖,八颗漆黑的瞳仁,不再紧盯身下的宁奕,而是缓慢转动,挪向庙外站在大风当中飘摇不定的几袭灰衫。本就不堪重负的窗纸,呼啦数声,在罡风呼啸当中支离破碎,庙内物事俱是一颤,无论大小,除了那尊巍峨不动的菩萨像,全都轻轻跳起,而后落下。庙外大风骤停。庙外空地,立着七位年轻道人,一身灰白,脚底生根,大袖无风自动,仿若踩在云雾之上,神情恬淡,巍巍然好似神仙中人。为首的那人面色尤其平静,望着庙内若隐若现的巨大蛛影,不以为然,并拢右手两根手指立在胸前,没有回头,对着身后众人轻声道:“趁着蜀山那个剑修还没赶到,把它收了,开膛剖腹,它肚子里那颗百年隋阳珠......说不定可以让我道宗重新多出一位有望晋升第八境的天才。”身后的六位年轻道士同样立起右手,只不过道行不够,无法以两根手指驾驭“方寸印”,星辉缭绕,六尊不大也不小的印玺悬挂头顶,列阵盘旋。“道衍师兄,它与天宫的人打过一场,怎么看起来一点伤势也没有?”有人盯着庙内巍巍的阴影,面色阴晴不定。为首的道衍,袖袍溢散阴阳二气,蓄势数息,气势上便与身后的六人有了明显不同,他眯起双眼,头顶并非是“印玺”虚影,而是一片模糊阴翳,道袍当中传来阵阵铃铛之音,清脆悦耳。他轻声道:“大师兄闭关紫霄宫,他把‘三清铃’给了我,你们六人列阵拖住这妖,我祭出三清铃,把它魂魄震散,取了珠子便走。”“天宫没收下这妖,说明它不简单,我们等它先出手,待会打起来,要干净利落,此地不可久留。”道衍神情凝重道:“其余几座圣山,包括天宫地府,很快都会找到这里,大师兄不在,虽然这里是西岭,但我们若是被留住了,那么......就真的被留住了。”身后有人咬牙道:“要是蜀山那个男人到了怎么办?听说他最近出了一些问题......”“他出了一些问题?东土和大隋追了他这么久,死了几位准圣子,他是不是还好好的?”道衍冷笑一声:“他要是来了,还能怎么办?你上去跟他打不成?他要是找到了这里,不光道宗要低头,天宫地府几座圣山全都要低头,区区一颗百年隋阳珠,不让也得让,就算是颗千年的隋阳珠,那几位圣子敢跟他抢吗?”交谈之间,庙内的那个巨大蛛影,缓慢升起。宁奕护着裴烦,瞪大双眼,呼吸急促,看着那只巨大蛛妖,缓慢抬起细长的蛛矛触肢,步足沉重向后退去。阵阵青烟缭绕庙内,并非是菩萨佛龛前的香气,而是道衍烙在它额头处的方正印玺,两块印玺一前一后,带着星辉的神圣气息,灼烧血肉。宁奕闻到了一股尸臭味。他看着那团笼罩在自己面前的巨大阴翳,轻轻颤动一下,发出了似妙龄女子一般的冷笑声音,嘻的一声,迸射而出。整座菩萨庙墙被冲垮开来,宁奕抱着裴烦起身狂奔,被一块巨大碎石砸(本章未完,请翻页)中,半条手臂挡了一下,剐蹭的血肉模糊,接着整个人横飞出去,仍然死死护着裴烦,最后撞到了一截“木桩”上,才止住了退势。宁奕靠着半截木桩,抱着怀中的裴烦,丫头半边面颊被擦中,血流不止,好看的脸蛋一片猩红,两眼泪光闪烁,咬牙没有哭出来。整座菩萨庙,住了十年的地方,就这么塌了。一片烟尘。宁奕揉着裴烦的脑袋,轻声喃喃道:“放心,放心,道宗的修行者来了,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有事的......”身后那截木桩,声音幽幽道:“道宗的几个小角色,要是真把这只少说第八境的雪妖降了,那就是天大的笑话。”宁奕瞳孔缩起,他抱着裴烦,仰起头来,看到飘扬在自己眼帘前的一角白袍。披着白袍的修行者,面色木然,低下头来,拿着“俯瞰苍生”的眼神,木然道:“几座圣山都有告诫,西岭有几大禁地,不破十境,不可前去,清白城的地下墓陵就是其中一处,据说那座地底墓陵里......住着某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他轻轻嗅了嗅鼻尖,玩味笑道:“你身上有那座墓陵的气息,果真是无知者无畏,胆大包天......那雪妖多半就是你放出来的咯。”宁奕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在那片白袍出现在自己视线当中之时,浑身便如陷入泥沼当中,如何行动俱是不能,连挪动一根手指,都是艰难不已。那片飘摇的白袍,还带着斑斑血迹。脑海当中出现了斑驳的印象。十年前的西岭大雪。背着裴烦狂奔时候看到的尸体。各色各样的,一派惨象,僧人,披着黑的,挂着白的。有大雷音寺的和尚。还有白色大袍的,是天宫的修行者。天宫......天宫......白日清白城骑马入城的,就是这么一袭大白袍。一袭大白袍,身后的数人,尽是沉默肃穆,站在夜色当中。远方的道宗弟子,印玺大颤,烟尘四溅。所有的声音,在宁奕的耳中逐渐远去。与他都无关了。来自天宫的修行者,缓慢蹲下身子,轻轻微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雪妖的‘隋阳珠’,就在你身上吧?”宁奕搂着裴烦,他逐渐冷静下来,平静道:“在我身上。”天宫修行者眯起双眼,听到后者拿着镇定自若的语气开口。“想要,就拿银子来换。”身后有人笑出了声音。他没有笑,而是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平静与他对视。宁奕此刻已经背转过身,面对大白袍男人,大半个身子护着裴烦,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摸向骨笛。宁奕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一千两。”收敛笑意的天宫修行者,声音极轻极轻的道:“一千两,你太低估它的价值了。”宁奕伸出两根手指,平静道:“那就两千两。”天宫修行者轻轻道:“如果我有银子,我可以给你一万两。”宁奕眉心传来了相当沉重的压迫感。“可惜我没有银子,我也不会给你银子。”他并拢中指食指两根手指,缓慢按向宁奕的眉心,语气愈发漠然。“凡俗的蝼蚁,怎敢与我讨价还价?”(本章未完,请翻页)世俗界的隋阳珠,指的是修行数年,数十年所养出的阳珠,阳气强盛,凡人携带在身便可增加阳寿。修行界当中的隋阳珠,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至少需要百年才能孕育而出,所以能入圣山法眼的,至少也是百年的妖珠。白袍修行者的唇角微翘,他伤势不轻,昨夜天宫一行人与那头雪妖缠斗未果,那只大妖道行至少五百年,凝结的阳珠,能助自己破开一个大境界。妖族修行,与人族一样吞噬星辉,但愿意凝结阳珠修行的,只是极少数的一种。即便是北境倒悬海,与妖族厮杀的战场,也罕见凝聚这种宝珠的妖物。强烈的压迫感越来越强。越来越近。宁奕瞪大双眼,盯着那根手指。最终......不可避免的,点触到了自己的眉心。仅仅感知了一刹那。天宫的为首修行者先是一怔:“隋阳珠呢?”宁奕笑了笑,声音沙哑道:“你猜。”那张俊俏的面容刹那戾气横生,一字一句怒吼出声:“你竟敢捏碎如此宝贵的隋阳珠!”披着大白袍的年轻男人,猛地站起身子,双目几乎喷出火来。自己率领的天宫人马,彻夜奔来,冒着天大禁忌去了那片陵园,与那头雪妖打来打去,受了重伤,时刻提防着几大圣山的偷袭。小阙主等人还来不及赶到。若是此刻自己拿到了“隋阳珠”,直接捏碎了,破开境界,吞了这桩造化,得到了天宫那几位阙主的重视,便极有可能,最终成为大隋年轻一辈最为耀眼的那一批人。功败垂成。日后的星辰榜,日后的前程似锦,涅槃不朽......全都没了。“啊——”他心神震颤,喷出一口鲜血,仰天长啸,吼声搅动风云,紧接着下一刹,远方嗖得射来一道黑色影子,撞在他的大白袍上。宁奕看着那团巨大蛛影,砸在那袭大白袍上,接连撞翻数人,密密麻麻的螯肢咬在那人的头颅之上,令人心酸的咀嚼声音响起。他回头看去。庙前的空地上,烟尘散乱,道宗的修行者,竟然没一个站起来的,残肢碎散,即便是道行明显更高一筹的道衍,都没了气息。三清铃被道衍捏在手中,叮叮当当滚动,那条被齐肩切开的断臂,在地上骨碌碌滚动,最终滚到了宁奕面前。天宫那一行人处,传来了极其惨烈的呼喊声音。为首的那人心神颤动之余,被那只雪妖扑杀而死,其余的人马,不过数个呼吸,也都没了声音。宁奕掰开攥着“三清铃”的五根手指,拎起铃铛,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他盯着眼前缓慢转动头颅,以八颗漆黑瞳仁注视自己的那只雪妖,口器当中,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脑袋,猩红的血液顺延齿缝潺潺而下。“这些修行者......都死了啊。”少年抬起手臂,擦了擦嘴,面色凄惨,鲜血从小臂汇聚,滴答滴答砸在地上。有人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衣服一角。宁奕没有回头去看丫头的脸蛋,而是柔声道:“别怕,哥在。”少年面色决然的笑了笑。他左手捏紧骨笛,右手拎起三清铃,抬起头颅,怒目圆瞪。“来啊!”(本章完) 第六章 十年前的大隋前三 那只巨大的蛛妖,并没有急着上前。它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头颅,直至将其咀嚼成为渣滓,最后吞咽下腹。八颗漆黑的瞳仁,盯着宁奕。崩塌的菩萨庙前,烟尘四散。宁奕感觉自己身后来自裴烦的轻轻拉拽力量,稍稍重了一些。宁奕没有回头,他仍然举着三清铃。少年面无惧色,倔强抬头。此时此刻,哪怕西岭最可怕的大妖站在自己面前,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微风吹来。深夜的清白城野外,尘烟四起,缭绕少年,灌木丛中,小荒山上,四面八方,似乎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宁奕眯起双眼,他感到自己手上握紧的铃铛,并没有被风吹出清脆的声响。因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人就站在宁奕身后,一只手抬起,轻柔握住少年举起的手腕。他很高。那只巨大蛛妖的影子,在惨白月光的照映下,盖过了宁奕整个人的头顶。但是宁奕身后的男人,比那只影子还要高出一头,或者数头,此时此刻,平静注视着那只让诸多势力游移不定,不敢率先出手的所谓第八境大妖。在那一刻,宁奕惘然的回过头来。他看到了男人的面颊。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然而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了摧残的痕迹,原本清癯俊秀的脸,因为鼻梁上横跨一指距离的撕裂疤痕,让宁奕有些止不住的心生惋惜。宁奕不知道这个男人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准确的说,站在了裴烦的身前。隔着不过十丈的距离,那道巨大的蛛影,在原地轻盈弹跳,蹬踏了两下之后,嗖的一声奔掠而出。宁奕闭紧双眼,却听到撕啦一声的撕裂声音,凉意炸开,劲风扑面,他肩头微缩,持风铃被握住的那只手无法动弹,捏着叶子骨笛的那只手同样被压制,时间仿若凝滞。过了少许。宁奕缓慢睁开双眼,面前是升腾的寒雾,并没有猩红的妖族鲜血,回过头来,他唇焦口燥,看到被剑气切割的四分五裂的雪妖身躯,被剖散的腹部,斩切断开之后,七零八落的蛛矛,一同滑行,拖曳出雪白的雾气,迸射擦出逐渐微弱的火星。让宁奕瞳孔微缩的,是身后男人隐在雾气当中有些病态苍白的面色,一颗黯淡的星辰,缭绕隐现,缓缓消弭。男人收剑入鞘。他抬起头来,嘴唇虽然覆着雪色,却大声道:“蜀山,徐藏!”四个字,干脆利落,落地如雷。宁奕浑身一震。裴烦不敢相信的抬起头。十年前的西岭大雪,宁奕问过裴烦。“那个姓徐的,全名叫什么?”“单名一个藏字。有时候是藏剑的藏,有时候是宝藏的藏。”这个时候,要杀人的时候,是藏剑的藏。............四方的灌木丛,枯木枝干,荒山山头,那些眼神,还有逐渐点起的火光,在徐藏这个名字出口落地的时候,才真正亮了起来。宁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找到这里的,不仅仅是天宫和道宗。站在荒山上头,到了此刻才点起灯笼的儒生们;蹲在灌木丛里默不作响的年轻和尚;站在枯木枝干上俯瞰菩萨庙的黑衣人......一拨又一拨,沉默而肃杀的站在黑夜当中,昏暗摇曳的火光当中,他们眼中的某种**,隐而(本章未完,请翻页)不发,偏偏跳动的比火焰还要厉害。宁奕的肩头,被人捏动。寒气当中,男人的声音轻微不可被外人听清。“我知道你们知道徐藏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很可惜,我不是你们的救命稻草,至少目前不是。”宁奕连忙收敛心神。站在山头拎着灯笼的儒生,漠然看着山下方的两个少年少女,他们冷漠的目光当中,缓慢翻涌着杀气,袖袍飘摇。徐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拎着灯笼的......是从大隋中州走出来的,四座书院出动了三座,白鹿、嵩阳、岳麓,这些人追了我四十七天。”蹲在灌木丛中的和尚同样沉默中带着肃杀,披着的白色袈裟,带着一路上的风尘,野草,星屑。“蹲在那不说话,咬牙切齿,像是便秘三天三夜满脸憋屈的,是东土灵山的,追了我六十一天。”“地府的那些就不提了,他们从我出名的时候就开始想着杀死我,现在已经十年了。”宁奕有些懵。他支支吾吾道:“你哪里惹来的那么仇人?”“我可是徐藏啊。”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还颇有些自豪:“他们一路追过来,当然是为了仰慕我的绝世风采......”微微停顿一下。“然后为他们死在我剑下的宗门前辈报仇。”宁奕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你这么牛,你倒是拔剑把他们都灭了啊。”徐藏面带微笑,平静道:“杀死他们,当然可以,我刚刚杀死那只第八境的大妖,只用了一剑。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也只有第八境。”烟尘当中,宁奕感到男人压在肩头的力量越来越重,缓慢的数个呼吸之后,身后的男人借着压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艰难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倾斜依靠在自己的肩头。到了这个关头,徐藏仍然面带微笑。他笑着说道:“你数一数,他们有多少人,我要把他们全都杀掉。”宁奕开始很认真的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他丝毫不怀疑徐藏能把他们全都杀掉。徐藏有些无奈的说道:“可是我只剩下一剑了。”宁奕瞪大双眼回过头:“你只有一剑?”徐藏面带微笑道:“而且一剑已经用在那只蛛妖上了。”宁奕硬生生把脏字憋回肚子。他面色有些苍白,到了这个时候,之前那股慌乱的感觉重新回来了。宁奕能感到,将半个身子重量压在自己肩头的男人,摇摇欲坠,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好消息是,他们不知道。”徐藏微笑道:“放心......他们只是怀疑,当我出现在你身后的时候,他们便不敢出手了。”宁奕注意到徐藏浑身都在颤抖,偏偏攥着自己持铃的那只手,无比稳定。“很巧,我现在握着道宗的三清铃。很不巧,道宗的某个人与我关系非常好。他们想要杀我,那个人如果来了,他们便杀不掉我了。”徐藏轻声道:“陷入绝境的少年,不得不说,你的运气非常好,如果今天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无论是天宫,道宗,还是站在那边的修行者,都不是善人。偏偏你身上的隋阳珠,三清铃,还有......”他蹙起眉头,瞥了一眼宁奕捏在手中的叶子骨笛,道:“还有那个古怪的笛子,都是好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东西......已经引起了那些修行者的注意,足够你(本章未完,请翻页)们俩死上十次了。”徐藏笑道:“现在我来了,就不一样了。”宁奕心神激荡道:“前辈,我们可以活下来了?”徐藏认真道:“不,你们很有幸的可以和我一起埋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蜀山的师侄替我报仇的时候,应该会顺便为你们立一个碑。对了,你叫什么?”少年神情复杂。“宁奕。”“不错的名字。”男人回过头来,笑着问道:“丫头,你呢?”站在烟尘当中的男人,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全身僵住。他看着在烟尘飞扬,自己身后,跪坐着一位整张俏脸都哭花的女孩。烟尘四散。那张脸蛋上带着擦破的鲜血,女孩咬着牙齿,双手撑地,压在枯槁的裙摆上,裙摆下两条纤细的小腿,连带全身,都在颤抖。那枚刻花了的令牌,被她攥在手中,咔嚓发出声响。珞珈山的长令。裴烦哇得一声哭出声来,她声音沙哑带着血丝。“徐藏......徐叔叔。”徐藏脑海当中一片空白。裴家的后人,还活着......还活着?他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抡中,天旋地转,眼前模糊又清晰,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哭着喊自己徐叔叔的那个女孩。宁奕感到肩头一沉,再是一轻。那个男人松开手掌,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站直身子。接着便是锵然的一声拔剑声音。徐藏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尽数消失,他把剑器拔出,插在身旁,面色凝重,半跪在女孩面前。他一只手扶在剑器剑柄,缓慢攥紧,拔剑如拔山。徐藏轻声说了两个字:“闭眼。”裴烦怔了怔。宁奕来不及反应。方圆一里,惨白云气翻涌,清白城上空,煌煌犹如神临,有一剑遥遥自星辰之上,缓慢剥离,速度逐渐加快,跌破云层,最终砸坠落入人间!便在此刻,拎着灯笼的书生猛地大喝。“退!”蹲在灌木丛中的和尚。贴在树干上的地府杀手。四周八方,几十人纷纷暴掠而退。一里之内,由外及内,天翻地覆,剑气从地面迸射而出。草木折腰,巨树崩断,断壁残垣被剑气如丝线一般的绞开,石屑射出,鲜血瀑散。半跪在地的男人头顶,有一颗星辰凝实,苍白如雪,杀气十足。徐藏沉重呼吸着,一只手将拔出的剑器缓慢插回鞘中,另外一只手保持遮住裴烦眼帘的动作。宁奕面色苍白,呆呆看着自己眼前的惨象。剑气还在游掠,只不过在距离自己三人之外的虚空当中,半塌的菩萨庙被剑气凿穿,无数碎屑围绕三人,沛实的星辉充盈在四周。像是站在充满剑气的海底世界,天翻地覆,陆地上的规则不复存在。比破碎木屑更多的,是被剑气刮下来的血肉。断臂。骨头。发丝。他回过头来,看到徐藏仰头闭目沉重呼吸的侧脸。十年前的大隋前三。破开十境,凝聚了命星,被誉为蜀山百年来杀孽最重的剑仙弟子。那颗星辰惨白如落雪。太白杀星。徐藏头顶,拼了命才凝实一息的星辰。咔的一声,就此碎裂开来。(本章完) 第七章 应天府的烟火很好看 男人半跪在少女的面前,他一只手按住剑鞘剑柄,颤抖着呼吸,缓慢闭上双眼,浑身的气息弥散开来,那是一股淡淡的死气。碎裂的星辰,剥离的星屑,在徐藏、宁奕的头顶缓慢游掠,与那些死人的尸骨不同,那些已死之人的尸骸与残余,在大风卷动当中逐渐滚开,越滚越远,而这些星屑,则是越滚越近,汇聚在头顶,阴云不散。宁奕站在旷野之上,看着星火飘摇,黑夜当中,有人重新点燃了一盏灯火。那是一个披着淡青色衣衫的年轻男人,气息比之前站在小山上的那些书生强上了太多。青衫儒生面容温和,气度从容,所站之处不偏不倚。就这么恰到好处的站在沟壑之外。他就站在剑气风刃的一步之外,看着尸骨卷动,杀气磅礴,呼啸而至,天地大苍生小,一人挥袖,漫天风气尽数散开。这位明显修为高出之前那些人一大截的书生,一只手拎着大红灯笼,挥袖的那只手,刺啦一声,半边袖口裂开,劈头盖脸砸来的死人头颅也好,碎裂残肢也好,全都自他面前三丈之外分成两拨,向身后泼散。腥红暴雨之后。整个世界重归寂静。“整个大隋都在找你,四大书院,天宫地府,好几座圣山......”书生饶有兴趣的开口,声音不缓不慢:“徐藏徐太白,你叛出蜀山之后一路跌境,从命星境跌到第十境,再跌到第九境,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跌境,在天南海北的逃命,可偏偏被你杀了一拨又一拨人......所以我很好奇,到了现在,你还有几成剑气?”背对书生的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攥紧了铁剑。那个书生的目光继续落到宁奕身上。“体魄颇为不凡,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如果剃尽三千烦恼丝,或许还能拜入佛门。”书生微笑道:“你就是那个拿了隋阳珠的幸运儿?把珠子给我,大雷音寺和灵山,随便你挑,应天府送你进去。”佛门两朵花,东西各自开,大雷音寺和灵山,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势力。而承诺送宁奕进入佛门的书生,背后站着的,是大隋四大书院之一(本章未完,请翻页)的“应天府”。随便拎出来一个,站在台面上,都是足以掀起世俗风云剧变的庞然大物。只可惜宁奕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宁奕只是说了一个好啊,然后笑着伸出一只手,中指对着书生勾了勾,淡淡道:“珠子就在我这,你自己来拿咯。”书生眯起双眼,面对宁奕的大不敬,毫无怒气,轻柔道:“机会只有一次,我已经给过你了,等我抓到你了,我会拔了你的舌头,抽了你的筋,在应天府门前点天灯。”宁奕皮笑肉不笑,攥着手心骨笛,道:“哟嚯嚯,我好怕啊,怕死我了。”他回过头,对着徐藏道:“喂,再来一剑啊?”徐藏缓慢站起身子,身上抖落一层星辉,他杵剑而立,对着宁奕平静道:“他要是过来.......”宁奕重新回头,双手扩音,对着远方的书生大声道:“你过来啊!”徐藏面色平淡道:“他要是过来,我们都得死。”宁奕身子僵了僵,笑意定住。好在应天府的那位书生,面色难看归难看,终归没有急着迈出那一步。他拎着灯笼,望着重新站起身子的徐藏,面色缓慢凝重起来。“徐藏徐太白,十年前大隋榜上前三的修行者,十年前破开第十境,杀了不少人,几乎把大隋的修行圣地都得罪了一遍。”站在宁奕背后的男人笑了笑,道:“不仅仅是大隋,还有东土和西岭。”“在下应天府管青屏。”书生拎灯开始行走,踏入了徐藏的剑气领域当中,他的声音不急不慢,道:“十年前就听说徐藏的大名了。”徐藏微笑道:“很可惜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管青屏淡淡道:“我的师父是应天府的青衫湿。”徐藏恍然,神色有些摇晃。宁奕心想,这个家伙究竟在十年前杀了多少人?大隋的四大书院,任何一座拎出来,都是与圣山相互抗衡的存在,书院里有赐名的,要么是早早登上星辰榜的天才人物,要么是有望破开十境的未来星君。青衫湿,必然是应天府当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看来是徐藏当年的劲(本章未完,请翻页)敌之一。结果徐藏假装“恍然大悟”之后,纳闷道:“青衫湿?我不认识啊,他很有名吗?”已经走了一截路的管青屏,先是一怔,接着面色顿时铁青,拎着的灯笼,内里燃烧的红焰一滞,迅速沸腾起来。他缓慢蹲下身子,将灯笼搁在地上,重新站起,两袖倏忽充盈起来,隐约可见的赤红火焰在袖袍内翻滚,火星跳跃,笼在袖中,隔着一层面料,看起来如鬼火流淌。管青屏幽幽道:“书院里的师叔们很快就到了,不仅仅是我应天府,你当年得罪的那些势力,十年前活下来的那些大人物,等你徐藏今日力竭,已经等了十年。”徐藏揉了揉眉心。应天府的书生并不贪功冒进,即便看出了徐藏已是油尽灯枯,仍然不做任何试探,只是抬起双臂,大袖无风自动,红焰迸发,缭绕周身,接着双手猛的合十——那盏搁在地上的灯笼“噗”的一声,剧烈震颤,一道红光迸射而起,烟火冲天。在天上绽开了一道火红屏花。裴烦站起身子,攥着宁奕的一角衣角,面色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宁奕面色有些苍白。西岭的黑夜,不再太平。无数的烟火冲天而起,惨白的,赤红的,凌厉剑气,呼啸如雷,奔涌而来。这些都是今夜赶到西岭的大人物?宁奕情愿与徐藏的这场相遇来得晚一点。他更情愿自己卷入的是那颗隋阳珠的风波,自己扣嗓子把那颗珠子吐出来,然后就可以带着裴烦远走高飞,无论能不能跑路到大隋,总不至于今天跟这个姓徐的煞星死在一起。徐藏杵剑,巍然不动。宁奕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他凭什么还面色不变,甚至饶有兴趣.......抬着头颅,像是在欣赏烟火?这个男人眯起双眼,果真赞了一句:“应天府的烟火......真好看啊。”宁奕险些踉跄跌倒。他攥紧丫头的手,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身后男人的声音有些嘲讽,淡然传来:“放心吧,死不了的。”(本章完) 第八章 西岭太白与鸟道 “接下来.......在正常人看来,是百年难见的大场面,你会看到各大圣山的圣子,还有一大堆正值鼎盛之年的师叔人物。”徐藏拍了拍宁奕的肩膀:“但是你要记住,我们不是正常人,所以那些圣子不算什么,师叔级修行者的也不算什么。说得好听一点,他们是各大圣山的未来希望和中坚力量,说得难听一点,大部分都是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鼠辈,等我们活着出去了,我教你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宁奕的注意并没有放在“从天而降的剑法”上,他有些沉默的咀嚼着徐藏前半段的话。徐藏看着少年攥紧骨笛的那只手,微笑着说道:“你觉得你是正常人?”宁奕一直攥着这枚叶子一样的骨笛。那只从清白城地下逃出来的大妖也好,道宗和天宫的弟子也好,面对他们,宁奕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畏惧。逃不掉了,他可以捏住这片骨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片骨笛的威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从徐藏现身,藏在暗处的那些人逐次挨个粉墨登场开始,宁奕便知道,自己即便将骨笛攥得再紧,也没办法做到什么。有些时候,有些事情,非人力而为之,即便拼上性命,结果仍然很可能是惨淡收场。“用不到这‘东西’的。”徐藏淡淡道:“至少现在用不到,你没有修为,连流淌在血液里的星辉都没有,就算把不朽的武器给了你,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这些人再弱,至少也是在大隋有一角立足之地的大人物,收好这片骨叶,财不外露,隋阳珠的事情已经给你一个教训了,这枚骨笛如果被识货的人看见了,后果怎样,你心里有数。”宁奕默默将骨笛收起。两个人站在清白城外的旷野上,徐藏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望着“漫天神仙”,好大仗势,面无表情,揉了揉裴烦的脑袋。“裴旻是我的师父,他让我拎起了剑。”“哪怕我拎起剑后,遇到了许多的麻烦,我亦从未后悔过。”宁奕仔细去看,发现徐藏的鬓角有一缕灰白长发,随风摇晃,这个男人看起来年龄并不算多大,却带着一股浅淡的岁月气息,袖内剑气,浑身胆气,鬓角的长发,则是带着一股灰尘气息。宝珠蒙尘,若是不开匣,便只能永久的黯淡下去。徐藏的眼中平静得像是一汪水,既不失落也不痛苦,有的只是坦然。“十年前我为了裴家大开杀戒,得罪了这些修行势力之后,在这世上剩下的,便已经不多。”“她死了之后......”徐藏低垂眉眼,想了想,道:“我便只剩下,一把剑,还有一个朋友。”宁奕注意到,徐藏的手中,那枚三清铃铛,开始轻轻的震颤起来。漫天剑气,落在清白城头,黑夜被撕裂,地面之上一阵震颤。有人踩在悬剑之上,面色阴沉,“徐藏!你杀我小无量山四十七位同袍,这笔账要如何去算?”有人落在应天府管青屏身后,大红衣衫,随风猎猎,站稳之后一只手按在书生肩膀,侧身而出,语气当中按捺不住的杀气涌动:“徐藏,你砸了我应天府的山门,杀了我的师弟,可敢出来一战?!”“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异。”一位披着白袈裟的中年僧人,一路疾行而来,单手持掌立在胸前,上半身挺直,双脚踩踏大江大洋,一路泥泞,端的是宝相庄严,浑身却如琉璃一般不染尘垢,他面色慈悲道:(本章未完,请翻页)“应天府是四大书院之首,读书人何必杀气如此之重?徐藏施主与我东土有缘,不若与贫僧切磋一二,若是败了,入我灵山,做一位皈依剑仙,每日替已故的师兄弟们敲钟炊烟,化解业障,岂不美哉?”大红衣衫的中年儒士面色不善,冷笑一声:“你这厮秃驴自身难保,还想保徐藏一条命?我保你们灵山来的人,走得出西岭走不出大隋!”僧人轻轻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温和笑道:“若是落在了应天府手中,任凭尔等刀凿火烧,奈何得了贫僧的禅定否?”远天的剑气和火光逐次砸来,落在大地上,便是一阵摇晃,溅起一滩又一滩的烟尘。原本死寂的清白城外,变得嘈杂起来。各大圣山的师叔级人物都亲临此地,圣子则是跟在自家师叔的身后。宁奕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的荒诞场景。应天府的大红袖师叔摆了摆手,就要出手去镇压灵山和尚。小无量山踩在悬剑上的一众人马,剑尖并非是对准徐藏,而是对准了其他想要出手的势力。宁奕有些头疼,他本以为这些来杀徐藏的人物,无论出于何种想法,至少眼前有着同样的目的,至少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当中。“在圣山面前,向来没有朋友可言,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为了利益,可以短暂的拧结成为盟友,为了利益,当然也可以反目成仇。”徐藏笑了笑,轻声道:“他们确定了我没有修为,所以小无量山的、应天府的、还有灵山的那些人,才敢这样叫板.......对于他们而言,一个现在没有修为的人,无论他曾经是谁,哪怕曾经是不朽,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因为现在,要杀要剐,全都视乎于他们的决定。”“所以他们已经没有必要连在一起,像是一条船上的愚蠢蚂蚱。”徐藏的语气有些泛冷,道:“他们都想要我的这颗人头,可人头只有一个,打碎了各自拿一点,并不能邀功领赏,到了这个时候......就要面临着分赃不均的情况了。”说完这些话,徐藏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在嘈杂声音当中,有个疲倦的声音响起。开口的那个人,身份非常之特别,声音也非常之特别。于是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徐藏重重拿剑尖砸了两下地面,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们看到我,很开心.......但是吵下去,有什么结果?”宁奕有些愕然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挨个挨个的点过。他先指了指那个和尚。“你要跟我切磋?我还有一剑,你过来站着,看看你那能抗应天府刀凿火烧的禅定,能不能抗我一剑。”和尚的面色微变。他脸色有些铁青,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语气冷淡道:“贫僧就站在这里,施主要出剑就请便吧。”宁奕看见灵山的和尚,双腿上绑缚的符箓幽幽燃起,四周汇聚的诸多势力,都纷纷退让,留出了一条长道。“这叫神行符,他准备跑路了。”徐藏面带微笑,对着宁奕说道:“打不过就跑,这个叫人之常情;打不过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想要跑路,嘴上却叫着让对面请便,这个就叫灵山。”和尚面色难看,只能沉默,立着手掌轮转佛珠。徐藏有些吃力地攥拢长剑剑柄,抬起手臂,星辉落在剑上,他缓慢挪动剑尖,对准一个又一个的(本章未完,请翻页)势力,圣山也好,书院也好,亲眼目睹过那柄铁剑厉害的人,都不敢注视剑芒。徐藏发自肺腑的笑出声来,字里行间都是感慨。“真怀念你们这些鼠辈啊,十年前我提剑杀上山门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个样子,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十年过去了,看到你们还是老样子,我真的很开心。”拎剑的男人笑完之后,叹了口气,道:“你们明明觉得我没有一剑之力了,却有担心我有诈在身,谁都想拿我的脑袋,谁都不敢第一个上,难道就只是因为怕死?”宁奕心底默默想,当然是因为怕死。“我没力气了。”徐藏平静摊开双臂,那柄铁剑跌落在地,哐当一声。当剑仙丢掉了手中的剑。应天府的大红袖眯起双眼。小无量山的师叔开始掐诀。灵山的和尚面色凝重起来,绑在手腕小臂的红色符箓开始幽幽泛光。各大圣山,诸方人马。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那柄落下之后,在地面溅起一滩灰尘,通体剑身来回震颤,最终躺在地上再无声息的寻常铁剑。而是停留在徐藏的右手。徐藏笑的灿烂,右手攥着一个铃铛。道宗的“三清铃”。这个将死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一鼓作气,将铃铛高高掷出。“叮当——”那枚铃铛的声音被摇响,清脆欲滴,砸在心头。道宗的三清铃,是紫霄宫的镇殿宝物,修为不同者手持,可有不同功效,配合道宗心法,轻可震人心神,重则摇碎魂魄。而徐藏摇出来的声音,既不能震人心神,也不能摇碎魂魄。它只是很响。非常的响。宁奕忽然想到了徐藏的那一句话。“她死之后......我便只剩下,一把剑,一个朋友。”当铃铛在高空摇响的一刹那。一声清亮的戾鸣响起。远方一道火红身影,如流星坠砸,刹那划过苍穹,隐约可以看见,那是一只巨大的大鸟,双翼铺展开来,火红碎影灼目,由远及近,瞬息而至。那枚铃铛被人一把握住。那是一个“童颜鹤发”的年轻道士,踩在鸟背之上,斡旋缭绕一圈,气浪扑面,火红气焰灼人。年轻道士自由落下,砸在徐藏的面前,缓慢站起身来,道袍随风而鼓。头顶的赤红阴翳,是一只齿缝之间流淌红焰的巨大凶鸟。悬停在年轻道士头顶的潋潋赤焰,映照一头雪白长发,随风上下翻飞,倒映红色流光,最后那团悬停如山的红光缓慢收敛,落在他的肩头,颜色褪去,竟然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白鸟。“咕咕咕.......”竟然是一只鸽子。鸦雀无声。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一头雪发的年轻道士,说了第一句话。“道宗,紫霄宫,周游。”也只有这么一句话。灵山的和尚第一个转身,一个字也没说,神行符剧烈燃烧,大地震颤,如巨象奔走。应天府那位向来硬气的大红袖师叔,沉默的拎起灯笼,抓着管青屏,身形暴掠,火光熄灭,消失在黑夜当中。小无量山的师叔没有说话,匆匆忙忙调转剑尖,掠行而回。只不过十数个呼吸,所有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本章完) 第九章 细雪 “全天下都想要杀你徐藏。你知道不知道?”一根红绳束起雪白长发,浑身不染烟火气。惊艳得像是一个仙人。这是宁奕的第一感觉。周游的名字早就天下闻名,在西岭无人不知,准确的说,整座天下,都知道道宗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道宗紫霄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如果说那些得到了圣山大部分资源青睐的圣子,是圣山未来的希望,那么毫无疑问,所有的圣山,都希望自己的圣子,能够成为“周游”这样的人物。周游就是十年前年轻一辈修行者的上限。周游没有朋友。徐藏也没有朋友。直到这个时候,宁奕才知道,他们俩原来是朋友。周游转过身子,他的背后背着一根细长的包裹,困缚的严严实实,这位年轻俊美的道士卸下细长包裹两端的长绳,将那根细长物事立起立在地上,开始卸布。“知道,当然知道。”徐藏虚弱的笑了笑,道:“应天府,灵山,地府,天宫......大隋一大半的圣山,都想杀我。”名叫周游的男人,低垂眉眼,自顾自卸着包裹上的布条。宁奕有些好奇,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能让这位一语惊走各大圣山的道士,如此不厌其烦的裹覆起来?“道宗也想杀你。”徐藏沉默了。这句话说完,周游抬起头来,那根细长的包裹已经拆开。那是一柄细长,带着七分惨白,三分妖异的长剑......准确的说,是长剑的剑鞘。宁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那柄剑鞘的样子太夺目了,哪怕周游没有拔出剑鞘里的那把剑,他都能感到,就在这柄鞘中,密布着蛰藏多年、杀意凛然的剑气。“但我不会杀你。”周游拎起那柄细长雪白的长剑剑鞘,一根手平举握住剑鞘中段,另外一只手缓慢探出,并拢食指中指两根手指,从古朴的剑鞘鞘身抹过,起伏斑驳的纹痕密布在鞘面,指尖所过之处,溅起一泓清水。周游的用词很妙。“我不会杀你。”是不会,而不是不想。徐藏笑了笑,没有说话。周游将那柄雪白长剑轻轻掷出,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徐藏一把握住,翻转手腕,震颤剑身,将覆盖在剑鞘上如霜雪一般的细碎剑气抖落开来。周游看着徐藏,认真说道:“你实话跟我说,她死了之后......你把细雪放在我这里,十年时间,不断逃命,不断跌境,是不是怕了,不敢与我最终一战?”徐藏端详着那柄名为“细雪”的长剑剑鞘,他笑着说道:“是啊,十年前在圣山修行的那批人,放到现在,谁打得过你周游?”周游沉默了。徐藏这样的人.......看似放荡不羁,自甘堕落,其实胸膛内里隐藏的火焰、剑气,比谁来得都要猛烈,他口中一千个一万个自嘲,心底仍然住着一头骄傲的狮子。这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骄傲的男人,经历了十年的沉浮,终于也自甘认输了么?周游觉得有些失望,眼神里闪过一些不可察觉的失落。他淡淡说道:“我送你们离开西岭,到大隋边境,道宗的人马追不上来,之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你在想什么?”徐藏觉得有些好笑,说道:“谁需要你送?”(本章未完,请翻页)周游于是再一次的沉默了。“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徐藏小心翼翼捡起黑布,将细雪一层又一层的裹起来,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把我归化到了十年前圣山修行的那一批人里了?你这个鸟道士,仔细想一想,我什么时候在圣山修行过?”周游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好啊,有本事你自己爬出西岭,到时候我可不会再出手。大隋的那几座圣山碍于规矩,破开第十境的那些强者没有出面,但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可以安全无虞的走到大隋?”徐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平静道:“你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吗?”周游冷笑反讽道:“你以为你拿着细雪,那些人会乖乖站在让你砍?”徐藏沉默了一下。宁奕扶额。裴烦则是尴尬无语的看着两位前辈。徐藏的唇角微微上翘,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一只手按住宁奕的肩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宁奕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了一阵巧力,整个人被拨弄一圈,眼花缭乱当中,自己怀中的骨笛叶子被徐藏震飞而出。那柄裹着黑布的“细雪”,在半空当中,如雷霆一般斩落而下。所斩切的物事,就是从宁奕怀中飞出来的那片白色骨叶。黑布寸寸崩碎。白色雷霆,细雪抛飞。徐藏一只手按住“细雪”,剑鞘发出铮鸣,地底凹陷之处,被剑鞘剑尖压着不能动弹的,正是那一片骨叶。骨叶不动如山,剑鞘却不住震颤。徐藏面色平静。周游却眯起双眼。宁奕有些惘然。裴烦抿起嘴唇,握着宁奕的袖子,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的层面不够。如果他们站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就会发现,这个平日里被宁奕无聊时候用来打发时间,文可吹曲,武可切菜的骨笛,绝对不是一个好用的乐器,或者一个锋利的叶子那么简单。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却绝无觊觎之心。“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这枚骨笛的品秩,比细雪高。”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宁奕的表情有些微变。裴烦神情却大不相同。因为她知道细雪是怎么样的一把剑。不仅仅是蜀山,甚至放眼到整个大隋,若论品秩,“细雪”都是最高的那一级,那一层面之上的诸多器物,很难分出明显的高低强弱。周游看着宁奕,问道:“这是你的?”宁奕回答:“它一直是我的。”周游又问道:“你拿它做什么?”宁奕只觉得有些尴尬,但碍于身份,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如你所见,这是一枚笛子.......我当然是拿它来吹。当然,有时候案板上的刀钝了,它很好用,切菜切肉都很快。我也试过锯木头......太细了,切口虽然很快,但不太方便。”周游的神情有些微妙,眼神当中掺杂的东西有很多,难以置信、惊讶、怜惜,却很单纯,觉没有凡俗之间的强取与豪夺,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感慨。这样的一个骨笛,当然不是用来吹,或者用来切菜的。它或许根本就不是一枚骨笛。或许在认定的主人,往其内灌入星辉之后,会变成另外的一副模样。(本章未完,请翻页)也许是一柄,比细雪还要锋锐的剑器?周游已经确定了,眼前的少年,没有任何的修为,但这柄骨笛偏偏认准了他作为主人。他把这枚骨笛拿来切菜吹曲,是因为他连修行之路都没有踏上。这样品秩的神兵,怎会随意认主?所以这枚骨笛所选的主人,必定是一位修行天赋极高,修行进境极快的天才人物。有朝一日,若是这个叫“宁奕”的少年开始了修行,并且能够往这枚笛子里灌输星辉......那么整个天下,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必将万众瞩目。周游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位俊美无双的年轻道士,看着宁奕,认真说道:“来我道宗吧,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枚骨笛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不超过十年,你就会是下一个我。”宁奕有些懵。裴烦瞪大了双眼。周游平静说道:“你如果愿意来我道宗,直接拜入我紫霄宫,你要送裴家丫头回大隋,不必再担心应天府灵山或者天宫地府的那些宵小,我会亲自护送,整个天下,无论哪座圣山,没有不知道我周游名字的。”周游微笑说道:“我西岭道宗要保的人,别说大隋的圣山不敢动,就算是那位皇帝,也要给三分脸面。”宁奕的呼吸急促起来。这是摆在他人生路上的第一个机缘。徐藏此刻就站在他的身旁,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急着出口,而是欣赏着少年眼神当中的惘然与纠结。“只要你点头,我可以现在就给你道宗的紫玄心法。”周游平静道:“这枚笛子认你为主,想必以你的天资,最多需要一个月,就可以悟道,然后破入前三境。至于拜师.......你可以选择道宗四宫当中任何一宫的宫主做师父,三清阁的阁老会为你护道,至于未来的大朝会,道宗会直接给你一个核心名额。”周游的语速很快,宁奕有些地方没有听清,更多的地方是没有听懂。对于他这么一个平凡又无知,在西岭每日需要靠着偷窃为生的少年郎......这一切,在昨天之前,都太遥远了。宁奕看过天上飞过的剑光,看过地上乘马而行的修行者,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机会踏入这个世界。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卖链子换来的四百两银子,带着裴烦回到大隋。关于珞珈山......还有裴烦心心念念所求的那个结果,到了这个时候,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原来自己拼了全力要做的事情,有时候,就只是某位大人物的一句话啊。拜入道宗......闻名天下。宁奕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他有些惘然的低下头,看着裴烦,发现丫头此时也抬着头,怔怔看着自己。宁奕大脑一片空白。他嘴唇干涸,认真问道:“道宗真的可以把丫头安全的送回去吗?”周游道:“当然可以。”宁奕接着问道:“那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周游摇了摇头,道:“不可以。”这句话说出之后。宁奕有些挣扎的闭上双眼。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机会有一天忽然降临,如此蛮不讲理的,就这么砸在了少年的面前。在一旁慢条斯理收拾细雪裹剑黑布的徐藏,唇角的笑意愈发扬起。(本章完) 第十章 宁奕的道(上) 周游认真等待着少年的回答。他在宁奕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的影子。在宁奕纠结的时候,眉心轻微的蹙起,那张还算俊秀的面容上,看不出来有太多的犹豫。宁奕只纠结了那么一个呼吸,或许不到,只有半个呼吸。“如果我拜入道宗......我说的是如果。”他挑了挑眉毛,问道:“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要住在道宗的紫霄宫,每天对着丹炉炼丹修行,或者研习道法,阅书调琴,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周游略微的沉默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少年关心的问题是这个。“你可以下山,但是道宗有很多的敌人,所以你活动的范围也很有限,在你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三清阁会给你很多的保护,绝对的保护......在某些时候,就意味着相对的枷锁。”周游看到少年很认真的点头,左手搭在右手上,似乎在默默算着什么,右手搭出了两根手指。“我想要徐藏活下来。道宗能做到吗?”周游蹙起了眉头。徐藏明显有些惊愕。宁奕平静道:“我不懂修行,但我能看出来他快要死了,所有人都想杀他。我知道那些圣山都是巨擘,但你是周游,你刚刚吓走了那些圣山的人。你也对我说了,道宗想要保下来的人,大隋的皇帝都需要给三分脸面。”周游沉默了。徐藏收敛了笑意,他很认真的看着宁奕。宁奕注视着周游,缓慢说道:“徐藏救了我一命,我想让他活下去。”这里的活下去,不仅仅是帮助徐藏摆脱那些追杀的人。包括帮他清除体内残余的伤势,让他脱离星辉焚身的境地。道宗需要做很多事情。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徐藏是我的朋友......”周游摇了摇头,道:“如果他像是裴家丫头那么好保,我早就保下来了。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蜀山给了他尊重,我也应该给他尊重。”宁奕还想说些什么,徐藏却拦住了他,语气懒散道:“姓宁的,我的死活......你就不用担心了。”宁奕瞥了徐藏一眼,没有理睬。他很认真的举起了右手,两根手指并拢,到了这个时候,第三根手指也探了出来。宁奕吸了一口气,道:“拜入道宗......我就只有这么三个要求。”“一,丫头去哪,我就要去哪。无论如何......我要跟丫头在一起。”“二,我喜欢阅书,但不喜欢约束。”“三,我要徐藏活。”周游摇了摇头,道:“可惜了,看来你与我道宗无缘.......我会送你们一程,在离开西岭之前,你都可以改变主意。”宁奕抿起嘴唇,感受到自己掌心有些潮湿的温度。温润的小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渗汗,裴烦到了这个时候,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徐藏包好了“细雪”,轻描淡写说道:“周游,这小子没答应,倒是该恭喜你了。”周游蹙起眉头。“三清铃还给你,你是道宗闲散神仙,我是刀口玩命的逃命之徒,各大圣山等着杀我呢,你以为他们是说着玩的啊?走晚了(本章未完,请翻页),我真的会死的。”“你不急不忙地送我出西岭,到时候管杀不管埋啊?”徐藏抛出那枚铃铛,没好气道:“把那只鸽子喊出来,具体的原因,路上细说。”周游肩头的白鸽翻了个白眼,咕咕拍打着翅膀,飞掠而起,数个呼吸,迎风暴涨,红光散射,通体赤红的雀儿,蒲扇巨大火红羽翼,铜铃吊睛怒目圆瞪,注视着徐藏。背着细雪的男人平静道:“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坐着你离开西岭啊?行啊,我到地方了,就把你炖了煲鸽子汤喝,分给那几座圣山的仇家尝尝,说不定还能一笑泯恩仇。”白鸽变红雀的巨大禽鸟,腹内一阵蠕动,终究极其憋屈的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想跟我吵架啊?”徐藏笑眯眯道:“十年前就想了吧?想着吧,修到那个境界还早着呢。”红雀只能将幽怨的目光挪向主人周游。“要不了多久,大概也就一两年的事情了。”周游声音平淡,拍了拍它的脑袋,神情认真许诺道:“等你能修出人言之后,我带你去蜀山,看看徐藏的墓。”徐藏翻了个白眼,哑口无言。红光收敛,所有人坐上鸟背之后,这只巨大的红雀缓慢拍动沉重的双翼,敛去火光之后的红雀,看起来像是一只穿梭在黑夜当中的巨大利箭,披风戴月,云层在两翼碎裂开来,月光与星辉流动搅碎。宁奕怀中抱着裴烦,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眼前是无尽的流云,罡风猎猎,宁奕下意识一只手搂抱,揽紧了丫头,他的耳畔是呼呼撕裂的天风。红雀第一时间并没有急着飞掠,而是攀升,巨大的鸟身,几乎与地面垂直,像是一只窜天的烟火腾射而出,宁奕只觉得自己攥住红雀的毛发也不管用,整个人抑制不住的要往下掉。他睁开一只眼,看到徐藏面色苍白坐在自己身旁,巨化之后的红雀体型非常之巨大,背上的空间足以绰绰有余的容纳十数个人,徐藏两只手攥着红雀的毛发,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早晚有一天把你煲成鸽子汤。”周游面带微笑站在最前面,白发飞掠,回头带着嘲讽意味的望着徐藏。自己的这位朋友......什么都不怕。但是,恐高。攀升到了极高之处,红雀停住疾射,悬停在空中,发出了一声欢快的轻鸣。从地面放眼望去,再也没有人可以看清这只大鸟。宁奕有些眩晕地往下看去,自己的身下,是漆黑当中的云层,缥缈的云气流动,西岭的山脉交叠纵横,此时看去,都成了细微的黑点连绵,看不真切。月辉落下,拂过脸庞,再落下去,落在云层上空,便如如坠海中。宁奕艰难的抬起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月。一轮皎洁纯白,半坠云海,看上去.......就像是贴在自己的面前一般。清脆的雀鸣声音,在云层上空响起,回荡,逐渐消弭。周游回过头来,饶有兴趣看着身后的诸人。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的徐藏,仍然咬牙切齿,不敢去看身下的场景。即便是有了修为的修行者,在这种高度上......大多都会心生怯意,一旦跌坠下去,便会粉身碎骨。修行(本章未完,请翻页)之路,便是高空行走钢索,往往提着一口气,容不得有丝毫的错误,行走之人,一路上提心吊胆,悬着道心,若是不能如履平地,便难以窥见真正大道。在周游看来,宁奕是一个有趣的家伙,他似乎并不是多么畏惧从高空坠下。而让周游觉得更有趣的,是宁奕怀中的那个女孩。裴烦神情凝重,屏住呼吸,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地面,她没有被御剑的剑仙带过,也没有乘上过奇禽异兽的鸟背。所以......这是她离头顶的这片星空,最近的一次。就在裴烦的头顶,一缕又一缕的星辉开始萦绕,凝结。周游饶有兴趣的看着裴烦凝结星辉的这一幕。修行者如何修行?便是沟通天地,提升本我。第一步,便将锁在身躯的那颗凡心取出来,凭借着自己的意念,与天上的星辰,确定某种独特的关系。所谓的第一步,其实就是......呼吸。呼出浊气,吸入星辉。有人需要很久才能明白这个道理。而有人生下来,从呼吸到这世上的第一口空气开始,就已经踏入了修行。前者,太多太多,比比皆是,譬如说那些终生不得修行之路的凡人。至于后者,整个大陆,几乎没有。是周游的出生,让零变成了一,在“没有”之前,加上了“几乎”。“是一个天资不错的丫头。”周游看着徐藏,轻声道:“她是裴家活下来的子嗣,身上有珞珈山的令牌。这就是你想送她回大隋的原因?”徐藏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暗示着这件事情,并不如周游想的那么简单。周游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在来救徐藏之前,他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道。现在起了惜才之心,所以在送徐藏离开西岭之前,他关心的是宁奕愿不愿意入道宗,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是走是留,送到之后,他都不会再投入更多的心力。至于裴烦拜入哪里,天资如何。周游不在乎,也懒得在乎。在他看来,能够凭借自己的呼吸凝结星辉,是一个很不错的苗子。但是,也只是很不错而已.......还没有不错到,能够让他周游亲自把麻烦领回道宗的地步。宁奕不同。宁奕身上的那枚骨笛,品秩超越了徐藏的细雪。单单这一点,便值得周游去亲自挽留。周游是一个怪胎。徐藏也是一个怪胎。两个人能够成为朋友,愿意成为朋友.......就说明了,这两个怪胎,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对方彼此的认同。如果徐藏不曾跌境......那么周游想要破境,需要借助诸多外力,而其中最好的人选,就是徐藏。“你就要死了,我很想培养宁奕。”周游很认真的开口:“他有点像你,果断,决绝,懂得割舍。”徐藏盘膝坐在鸟背上,微笑道:“相信我......他没有选择留下来,是你的幸运。”周游蹙起了眉头。“因为你们道宗......养不起他的。”(本章完) 第十一章 宁奕的道(下) “你周游闭关不出紫霄宫,但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徐藏坐在鸟背上,面色仍然带着些许的苍白,他摸着温顺的红色雀羽,看似无心,带着一些玩味道:“其实你就在紫霄宫上坐着,看着清白城下面发生的一切事情,等着我求你出手。”周游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看着徐藏。坐在鸟背上的男人,一只手摸向背后,直到摸到了那柄“细雪”,才稍微踏实了一些,望着雪白长发的道士,神情凝重说道:“你知道清白城下面有座墓。”周游道:“我当然知道。”“那是一座了不起的大人物......留下来的墓。”徐藏看着周游的眼睛,将细雪横在自己的膝前,一字一句道:“那座墓......道宗、大雷音寺都尝试过入内,都没有成功进去。”周游并没有否认这段历史,他语调波澜不惊道:“所有人都知道清白城的地下,是一位大人物的墓。西岭多的就是地下的墓地陵园,道宗和大雷音寺想要挖掘的,不仅仅是清白城底下的,我们也想去看看大隋的皇陵,很可惜......那里我们也进不去。”徐藏笑了笑,道:“大隋的皇陵.......你们可真敢想啊。”他忽然正色道:“清白城的地底下,跑出了一只妖。”周游面无表情:“那又怎样?”“少给我装疯卖傻......”徐藏笑了笑,道:“这是一只第八境的雪妖,你在紫霄宫上看得一清二楚,难道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大隋境内,的确有妖,可是能够修出隋阳珠的雪妖又有几只?妖物大多凝结阴珠,至于雪妖......那是越过北境倒悬海才有可能存在的妖物。”周游看着徐藏,道:“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徐藏手指摩挲细雪,道:“那处陵墓,若是关得死死的,怎么可能会有活的妖物跑出来?”周游挑了挑眉,顺延思路道:“你怀疑清白城地下的那座陵园墓地.......是妖族大人物的墓?”徐藏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重点不在于妖,而在于‘活着的妖’。”“那些大人物的墓里,陪葬的物事诸多,生前钟爱的兵器,画卷,把玩的物事,甚至心爱的伴侣,这些都有可能陪葬其内,当然少不了镇墓兽.......清白城底下的那座墓,能让你们道宗放弃攻打念头,若是真的有镇墓兽,至少也是破开十境、点亮命星的妖物。至于那只第八境的雪妖,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可是它从墓里跑出来,就说明,它至少活在那座墓里,而且活着修行了很久。”徐藏顿了顿,道:“雪妖生性极寒,哪怕走上了修行之路,凝结的星辉也偏向于阴性,偏偏结出了一颗阳珠......说明这座墓地里,阳气非常之旺盛,能够让雪妖修行出阳珠。”周游看着徐藏,平静道:“告诉你吧,在道宗弟子死后,我亲自以神魂出行,算是亲身莅临,去了一趟清白城地下,那座墓(本章未完,请翻页)园的封印都在。没有所谓溢满而出的阳气,也没有所谓鼎盛的妖气。这只妖,应该是误闯进入陵墓,不小心被放了出来。”徐藏挑了挑眉毛,倒提着声音有些好奇的“哦”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道:“当我没说......反正墓里究竟有什么,我并不关心。”他下意识舒展身子,然而目光一不小心瞥到了身下穿梭而过的万里河山,夜色当中猎猎作响的天风,让徐藏想到这里是距地不知凡几的高空,于是面色又白了三分。“我坐在紫霄宫上,是因为我很想看看这场围杀的最后结局。”周游轻声道:“我很期待你十年前跟我说的,不用细雪,破开阻挡在你面前的那道屏障。所以我一直等着你,拿那把破旧的铁剑,把他们都杀得干净。”“只是我没有想过.......你非但没有破开那道门槛,反而跌境跌得厉害。”周游的声音不带人情,道:“我道宗的弟子,前去缉拿雪妖,紫霄宫的圣子闭关未出,导致行动失败。那颗雪妖的隋阳珠若是被你拿到,吞下之后,应该可以帮你补回一点修为,至少能让你多活一阵子。”徐藏闭上双眼。他平静道:“那颗天宫道宗都想要的隋阳珠......被宁奕拿到了。”周游听到宁奕的名字之后,颇感兴趣。他不动声色的回望,瞥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少女,一个只管俯瞰大地风光,一个静心领悟星辉奥妙,两人耳旁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周游在他们周身之外的虚空当中,随手列下了一个细微的隔音阵法。“宁奕拿到了那颗隋阳珠,应该是五百年左右的品秩。”徐藏认真道:“然后他吞了。”周游有些不可思议:“吞了?”雪白长发的年轻紫霄宫主人,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身后的少年,朴素的衣衫在罡风当中猎猎作响,宁奕的神情看起来享受又庄重,不断呼吸着高空的急速气流,鼓起又凹陷的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是剧烈。只是全身上下,无论哪一个细节看来,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凡人。没有修行的人。“妖族的胎珠,分为阴阳两种,除了南疆的那些鬼修,其他人几乎不会吸纳阴气,而妖族几乎相反,大多凝结的是阴珠。”徐藏轻描淡写道:“人族修行的星宿,在妖族看来,若是遇到了阴阳相合,便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补品,这颗隋阳珠,普通人吞下去会爆体而亡,有着圣山心法的修行者可以侥幸不死,但会被撑到残废。真正的用途,是破境的时候拿来扩湖,把胸口的星辉湖泊凝结的更大一些,破境的希望便会大上许多。”“这样一个大补的补品......被他就这么吞了,毫无用途,他既没有被撑死,也没有残废。”徐藏笑了起来:“宁奕当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先天不足的怪胎,在没有修行的时候,就这么吞下了一颗五百年的隋阳珠,想要踏上修行之路,不知道还要吞下多少奇珍异宝。”(本章未完,请翻页)周游的面色有些变了。“你说他天赋异禀?”“当然是了,他能得到那枚骨笛的认可,如果能够顺利的踏上修行之路,日后必将万众瞩目。”徐藏声音带着一丝悠闲,幸灾乐祸道:“周游,你仔细想一想,若是他真的拜入了紫霄宫,那就是一个无底洞了,想要让他破入前三境,你能拿出千年的隋阳珠出来吗?那可是其他圣子后三境需要的宝物。”周游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他愿意拜入我的门下,我可以亲自去北境倒悬海,替他猎杀千年大妖。”“可以,你周游当然可以。”徐藏笑的愈发开心,“别说一千年的隋阳珠,就是妖族三千年的妖君,现在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可是以后呢?你们道宗说要替他护道,前三境,中三境,后三境,还没到第十境,半个山门就被吃垮了,破十境命星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把三清阁给他吃了?”周游沉默了。他回头看着宁奕,心底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徐藏感慨道:“周游啊,你还是太年轻,想一想,宁奕如果拜入道宗.......这岂不就是一场灾难?”周游的面色有些复杂,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最终盯着徐藏,道:“我不相信有这样的无底洞。”徐藏撇了撇嘴,道:“在看到你之前,我原本也不相信这世上有生而凝结星辉的人。”握着细雪的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闭起双眼,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整个星空的少年。裴烦的头顶,无数的细碎星辉涌动过来。宁奕的头顶则是空空如也。所有的星屑,无形的有形的,在汇聚涌向裴烦的过程当中,都下意识的避开了宁奕。少年的胸膛当中,那颗碎裂的隋阳珠,化散开来的血气,并没有成为凝结星辉的风暴,而是封锁在血液当中,孤独的游荡。五百年的隋阳珠,不过是一口补品罢了。“看呐.......这是一个多可怜的人?星辉在涌向他的时候,有意识的、无意识的,都避开了他。”徐藏的声音带着一点悲哀,轻轻道:“他是一个生来被大道排挤的人啊,看起来并不像是跟你我一样的天才。”前面半句听得着实有些感慨。生来被大道排挤。后面半句听得周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想要自由......他当然有自由,在任何一个宗门待久了,那个宗门的全部上下,都会疯了的。”徐藏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越看他越喜欢,越看他越忍不住想要教导,想到这里,不由有了一丝的怜悯之情。”周游忍不住想要发问,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道:“你怜悯什么?”“若是我去教他练剑,那么他这辈子再是惊艳,也不可能超过我了。”忍住了一脚把徐藏踢下去的冲动,在最后的一段路程当中,周游再也没有对徐藏说过一个字。(本章完) 第十二章 我坐在星河之上 翱翔在苍穹之上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在周游和徐藏的对话结束之后,年轻的紫霄宫宫主便闭上了嘴,眼神当中沉默又复杂的思考着一些驳杂的事情。周游生的面目很美,是男生女相的那种美,却并不显得阴柔,因为他有一双剑眉,素日舒展,哪怕不用剑器,也有七分剑仙的出尘意味。周游与徐藏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浑身仙气,一个沾满了世俗味道,毫无疑问......前者更配得上“剑仙”这样的称号。徐藏看着周游眉心微微蹙起,凝结,只觉得有趣,在过往的那些年里,他几乎没有见过这位天才道胎露出过如此的神色。周游思考道法和修行的时候,神情从不纠结。徐藏懒洋洋换了个姿势,他很好奇,在知道宁奕是一个无底洞之后,周游背后的道宗,难道还愿意栽培他吗?两人之间的对话告了一段落。宁奕身旁的隔音阵法也随之解除。双手按在鸟背上,满头黑发被大风吹得向后飞掠的少年,浑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脸色稍显红晕,胸膛里的心跳,在高空炽烈的风气当中愈发炙热。宁奕忽然听到一声“喂”。他有些惘然的抬起头,一道湛蓝色的光团飞掠而来,“噗通”一声敲打在自己额头,震得宁奕前后摇晃一下,但并不觉得丝毫疼痛。宁奕伸手去摸,额心的温度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湛蓝色的光团袅袅化开,在急速飞掠的鸟背上围绕自己,并不散去,水气当中,一个又一个蝌蚪般的文字缓慢凝形,浮现而出,缭绕环成一堵墙壁,在脑海当中上下起伏。宁奕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抬头看去,看到黑衣的徐藏转过身子,坐在大鸟上对着自己笑,视线唯一清楚的,是半个身子背对自己的俊美道士。周游轻声道:“这是我紫霄宫的紫玄心法,十境之前的修行心法,各大圣山相差不大,但唯独紫玄心法入道最易,道宗内门门徒,修行紫玄心法的,大多可以踏上修行之路。”他顿了顿,道:“给你的,只有前三境。”宁奕有些愕然,他伸手去摸,那些水汽氤氲的小字便柔柔破散,紧接着重新凝形,周游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是紫玄丹。”宁奕听到哗啦一声,站在鸟背上的紫霄宫宫主,解开了自己的腰囊,刹那间星辉落下,月华缭绕,一粒粒斑驳的紫色光团从囊中飞掠而出,围绕宁奕。宁奕盘坐在火红鸟背之上,宛若置身星河中央,身前身后是无数缩小的星辰,犹如尘埃。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啧啧......道宗可真是大手笔,哪有人破前三境需要紫玄丹的?这些紫玄丹,恐怕是为了给紫霄宫大师兄破第九境时候准备的吧?”周游瞥了一眼徐藏,没有理他。徐藏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各大圣山的圣子现在都是第八境,难道你紫霄宫的要强上一步?我不相信。”周游看着宁奕,平静说道:“这些丹药,你随便吃。”他是想要试探徐藏口中的“无底洞”,究竟有多么能吃。修行路上,灵药仙丹,哪一个天才不靠资源?(本章未完,请翻页)每天面壁打坐能破开十境,就这么点燃命星,是天大的笑话。能吃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周游心底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够成长到这一步,道宗花费了巨大的资源和心血去推助。比起消耗资源,在修行路上,还有其他更多让人头疼,甚至心生畏惧的事情。如果宁奕只需要吃掉足够的资源,就可以成为下一个自己,那么......周游愿意推他一把。“这里有一千颗紫玄丹。”周游转过身子,缓慢坐了下来,注视着宁奕,道:“不要怕拔苗助长,只要你在这里破入前三境,愿意进入道宗,我帮你稳固基础,培本固源,从此以后......十境前需要的资源,我道宗都包下来了。”宁奕嘴唇有些干涸。“这些都是送给我的?”周游点了点头,轻柔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拜入道宗。”宁奕声音沙哑道:“那我.......现在?”周游微笑抬手示意。徐藏在一旁怀抱长剑,啧啧道:“一千颗紫玄丹,送给一个没有修行的人去破开前三境,这可真是天大的手笔。你用到紫玄丹的时候,已经是破后三境了吧?”周游都没有理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的徐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裴烦坐在鸟背上,呼吸着掠来的星辉,紫玄丹的丹药芬芳游掠在头顶,她的额头,若有若无的星辰轮廓已经凝结。宁奕沉溺在星河当中。周游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理睬自己。“喂?”“喂喂......”顺手在徐藏身旁放了一个隔音法阵的周游,终于面带微笑的转动头颅,望向徐藏,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嘘”的手势。............宁奕闭上双眼。他感应着身边那些模糊的文字,在脑海当中游动,耳边的风声逐渐消弭,散去。大千世界,万籁俱寂。忽然有一双巨大的眼睛,从苍穹的背后倏忽睁开。撕裂黑夜。煌煌缭绕。宁奕坐在星河之上,周身的星辰旋转,日月更替,在脑海当中演化。“原来......这就是修行吗?”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好像匍匐在大地上的蝼蚁,有一天抬起了头,发现自己距离天上的星辰,其实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伸出手的距离。宁奕轻轻吸气,他慎而重之的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捻住一颗“星辰”,仔细拿来,放在眼前端详。浑圆的丹药,看起来如珠玉一般,入手既软又润,想来要很多银子才能买到吧?幽幽紫气,呼吸一口,侵入肺腑的气息便充盈全身上下。“真舒服啊......”宁奕想到了周游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这些丹药,你随便吃。他舔了舔嘴唇,将捻起的那枚“紫玄丹”放在自己的唇间,两颗牙齿对准。咔嚓一声咬碎。宁奕的(本章未完,请翻页)头顶气穴便不再闭合,当蝼蚁抬起了头,看到了天上的星辰,从那一刻起,这只蝼蚁......便与其他的不再相同。无数的星辉,那些想要避开宁奕的,在紫玄丹的吸力之下,开始十分抗拒的向着少年移动。裴烦原本召集而来的星辉,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三尺距离,在这颗紫玄丹的作用下,三尺变成了五尺,星辉的浓度大大提升。宁奕吃下了第一颗紫玄丹,他能感到自己气穴大开,迫不及待需要星辉的灌注,于是乎......少年开始认真地感应着体内的变化。十个呼吸之后,他很困惑的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变化是.......毫无变化。他沉下气来,捻起了第二颗紫玄丹。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缓慢,也不再犹豫。直接放入口中,然后咬碎。第二颗紫玄丹吃下之后,宁奕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他开始机械般的重复动作,捻起,咬碎,再捻起。他睁开了双眼,注视着周游。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只有平静。眼前是道宗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紫霄宫的宫主,自己只管吃,何必再在意其它?坐在星河之上的宁奕,开始吞下围绕自己旋转的一颗又一颗星辰。开始修行的人,将不再对自己的头顶怀揣那么强大的敬畏之心。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有一天,也能站到这个位子。浓郁的星辉围绕两个少年少女,裴烦的头顶,那颗若有若无的星辰轮廓已经凝聚而出,少女从顿悟状态当中惊醒,发现自己身旁缭绕着浓雾般的紫气,身后的宁奕,面容已经模糊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盘膝而坐的庄重模样。就在宁奕身旁,一颗又一颗的紫色光团,接二连三的碎裂开来,方圆小半里的高空,星辉以一种海啸般的速度蜂拥而来。红雀清厉的叫了一声。它从来没有见过破开前三境,需要如此浩大声势的修行者。方圆一里,几乎凝结成为液滴的紫气,颗颗饱满,倒悬在宁奕身旁。少年微微启唇。那些等待了许久的星辉,便终于找到了一个入口。“嗡——”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徐藏沉默地看着少年。裴烦有些紧张。宁奕像是睡了一觉,浑身酥软,他仍然是紧闭双眼的那副模样,吞掉了所有的星辉,这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来。周游坐在鸟背上,面容仍然是之前的那副平静模样,看不出喜怒哀乐。“宁奕......”周游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欣喜,也有失落。宁奕听到周游的声音,睁开眼睛。红雀开始俯冲,下落。黎明的曙光照在云层上,阳光一线潮,黑夜之时在云层之下,冲下黑夜,来到了光明之间。少年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替自己挡风,一只手替裴烦遮光。坐在鸟背上的周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诚恳道:“你真的很能吃,我道宗养不起你。”(本章完) 第十三章 一个漫长的故事(上) “你真的很能吃,我道宗养不起你。”这一句话说出来,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宁奕不知道一千颗紫玄丹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以周游的身份,说出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宁奕目光幽怨的落在徐藏身上。那厮抱着细雪,还在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裴烦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丫头的声音听起来细细的,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开心。“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如果你能破入前三境......我很想把你带回紫霄宫。”周游沉默了一会,道:“一千颗紫玄丹没办法破境,如果你的天赋没有问题......那枚笛子,再如何了得,也只能说与道宗无缘了。”徐藏挤眉弄眼道:“可惜了,你们道宗就此失去了一位未来的不朽。”周游不以为意,认真说道:“修行分十境,前三境是固本培元,打好基础为先,不要急切破境,能忍则忍,水涨船高,顺其自然。若是有一天......你破境了,不妨琢磨一下那枚骨笛,比细雪品秩高的物事,绝非等闲之物。笛子的事情我会保密,不要轻易示人,否则惹祸上身,谁也救不了你。”“到了中三境,术法也好,剑式也好,本质上都是杀人克敌,贪多嚼不烂,万法通不如一法精。”“到了后三境,你见到了那些圣子,就会明白......有宗门的天才,跟散修,完全是两路人。”宁奕屏住呼吸,认真听着。“吸收星辉......应该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周游沉默说道:“呼吸之间,每时每刻,但你不太一样,你想要破境......应该需要很多的资源,我道宗给不起,其它的几座圣山肯定也给不起,除了大隋的皇室,恐怕没人能够养得起你。”他想了想,补充道:“一千颗紫玄丹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想要破入前三境,不需要道宗,我去一趟北境倒悬海便足矣。但一千颗紫玄丹都无法破境,后续的投入......实在太过庞大。”周游轻声道:“现在的那些圣子,还叫圣子,但若是日后他们破不开十境,点不了命星,就配不上圣子的名号。道宗愿意培养你,是愿意培养一个命星之后无敌天下的修行者,而不是一个吞噬无数资源都无法晋升十境的无底洞。”宁奕明白这个道理。他抿起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从口中干涩的吐出一个字:“谢......”周游摆了摆手,神情恬淡,红雀下落,已经逐渐接近地面,风声渐大,地面的山脉轮廓可以看清,高空的云气距离一行人越来越远。“跟着徐藏逃命,记得学些有用的,不要把他的某些品质也一同学了。”周游有些厌恶的说道:“譬如说自大,无耻......还有很多,除了会杀人以外,他一无是处。”宁奕认真听取,一字一句道:“谨遵教诲。”徐藏同样认真听取,一字一句道:“多谢夸奖。”......(本章未完,请翻页)......越过了西岭,就是大隋的边境。坐在雀背之上的年轻紫霄宫宫主,瞥了一眼身下连绵的横山碎岭,道:“大隋的东南西北,四座边境,都修筑了长城,我送你们离开西岭,徐藏的仇人有很多,瞒不了多久。”没过多久,宁奕果然看到了身下蔓延纵横的横亘城墙,弓弩台悬挂,烽火沟壑,列甲举戟,人群当中,有一位银白铠甲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着空中纯白云气当中,疾射而去的红色大雀。那位银白铠甲的将领二话不说,一飞而起,向着宁奕所在的方向而来。周游瞥了一眼,“大隋镇守四座边境的四大家,西岭交接边境的是‘祝’家,这位大隋将军叫祝芝,第十境的巅峰修行者,庙堂不争,但见到了姓徐的,现在大概只需要三拳,就可以把他锤得稀巴烂。”少女面色有些苍白,道:“为什么?”徐藏微笑道:“因为我杀了他爹。”裴烦印象当中,幼年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姓祝的将军,而至于那位老将军,祝家的当心骨,在她的印象当中,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伯伯。徐藏杀了那个姓祝的伯伯。裴烦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至于为什么杀人,就成了一个扣在一起的环......裴烦没有接着问下去,徐藏也就没有接着回答。如果裴烦问,为什么徐藏要杀他爹?徐藏就会老实的回答,因为他爹杀了你爹。宁奕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一时之间算不清楚的冤枉账。飞掠而来的祝芝大将军,银甲铮铮,冲天而起,只见苍穹之上,一道敕令砸落而下。“降。”那道充盈紫气的印决倏忽落下,越降越大,迎风而展,几乎数个呼吸便如同一座小山,压得那位祝芝大将军喘不过气来,以更快的速度砸坠在地。宁奕目瞪口呆,看着这位硬闯西境长城的道宗宫主,轻描淡写说了四个字。“道宗,周游。”于是那位祝芝大将军面色通红,坠在地面,踩得土石四溅,在兵卒愕然的目光当中,对着天空遥遥一揖,双手抱拳,行的是江湖武夫的礼节,一拜之后,身上笼罩而下的紫气这才崩散开来。周游轻声道:“道宗不与人交恶,且西境长城不防散修出行,但在大隋境内,门关屹立,行走不便,条条框框,诸多繁琐。若是带你们走下面,就算身份没有暴露,也会大大耽误我的时间。”宁奕低垂眉眼,自嘲的笑了笑。“只要你站得够高,所有的方便大门都会向你敞开。”周游看了一眼少年,平静道:“飞不起来的时候,先想着脚踏实地,把脚底的每一步路都走好。”红雀越过了西境长城。一些零零散散的城池轮廓,已经可以看清。大鸟开始缓慢的降落。周游想了想,道:“少年......不得不说,跟着徐藏,是一个糟糕的选择。”徐藏翻了个白眼,道:(本章未完,请翻页)“但他别无选择,有本事你们道宗把他收了去?”周游沉默了。红雀落地,振翅拍地。宁奕抱着裴烦,落地之后,只觉得自己四肢有些酸麻,尤其是双腿,接触地面的一刹忍不住的打颤。周游拍了拍龇牙咧嘴的少年肩膀,温和道:“大隋三万六千里,我等着你以后出现在星辰榜上。”徐藏立即反讽道:“那个榜有什么意义?你当年不还是排在那个疯女人的后面?”周游微笑道:“排第一的,成了珞珈山的小山主;排第二的,手握道宗紫霄宫,排在第三的现在在哪里,姓谁名甚?”徐藏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周游望着徐藏,终于诚恳开口:“徐藏,你要以杀证道,可十年了,你难道不知道你要杀谁?裴家灭了,心爱的女子也死了,你要杀的,难道是那些让你每日奔波,害得跌境不止的蝼蚁么?”“当年杀上圣山,你只杀能杀之人。杀到自己命星不堪重负,破碎裂开,跌境不止。”周游挑起眉头,平静道:“好杀善杀之道,并不是滥杀无辜。你说你自在逍遥,明知自己头顶有山所压,畏惧剑断,绕道而行,这难道不是一种逃避?”“细雪在道宗放了十年,现在开始,它重新回到你的手上了。”周游轻声道:“我和珞珈山的那个女人终有一战,那一天应该不会太晚,我不会畏惧死亡。在这之前,如果有一天你拔剑了,无论对方是谁,是大隋的皇室,还是任何一座圣山,拔剑之后,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然后替你报仇。”“我要去哪里,杀什么人,做什么事,这些......不需要你提醒我。”徐藏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如果我活下来了呢。”周游微笑道:“你觉得你能活下来吗?”徐藏抱着细雪,侧头道:“无论如何,那人一定会死,不需要你替我报仇。”周游柔和道:“但愿如此。”年轻道士登上鸟背,那只红雀亲昵蹭了蹭裴烦的脸蛋儿,高昂叫了一声,倏忽振翅,宁奕看到那只红雀的眼中,有着一抹通人的神色。周游天下,不复回头。裴烦感慨道:“这才是神仙气派,高人景象啊......”徐藏没好气道:“这才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丫头咕哝道:“人家确实比你帅,也比你潇洒嘛......”徐藏呸了一声,抱着细雪一瘸一拐向前走去。裴烦在菩萨庙塌的时候受了一些伤,宁奕心疼,背着丫头,落地之后有些不适应,同样一瘸一拐地快步追了上去。“前辈,这十年......”徐藏知道身后那两人有一堆话想问。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十年?你们怎么不让我从大隋开国皇帝在北境对抗妖族开始讲?”宁奕干笑一声。赶路的男人顿了顿,声音有些干哑。“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本章完) 第十四章 一个漫长的故事(下) “我六岁那年,裴旻把我领回了将军府,夫人和将军待我不薄,他们养我成人,教我剑术,送我去了蜀山。”“将军府里,裴旻教我剑术,上了蜀山,赵蕤教我道术。”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我六岁练剑,十六岁那年入了蜀山,在山上跟随赵蕤入道修行,天上星辰数以百万,我一颗也瞧不上,蜀山道法沉积如山,我一本也不想念。所以他们说我离经叛道,不守规矩,我只当他们是在放屁,向来也懒得理睬。”“我目中无人,更没有规矩。”徐藏声音漠然,道:“我的剑是直的,道理也是直的,行走天下,道德仁义在我头顶,星辰境界在我脚下。蜀山草庐的那些人,我看不惯,明明不懂,却说懂了,明明懂了,却装作不懂。”“不是一路人,自然走不到一路去。我破前三境的时候,用了整整四年,有些人嘲笑我没有天资,草庐里的那帮庸才,自然不会知道,拿到心法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头顶的那片星空。没有破境的那四年,我只是在挑选一颗能看得上的星辰罢了。”“入蜀山前,裴旻亲自送我过来,说我是继他之后的大隋剑仙,整个蜀山翘首以盼,给我最好的资源,除了赵蕤,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徐藏轻描淡写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看那些圣人,在书中自顾自说着天大地大礼数最大的道理。所以蜀山那些老人送来的心法,经文,我一部也没有看。我只看了《剑经》......那本书,没有裴旻写得好。”他瞥了一眼宁奕,道:“这是一个坏习惯,不要学我。”“后来我破开前三境,赵蕤把他的细雪送给了我。”徐藏说到这里,目光缓慢挪移,望向悬挂在自己床头的黑布长条之上。屋子里火光摇曳,门窗紧闭,外面冷风如刀,咚咚敲打。这是大隋边境一家普通的客栈。“后来我把蜀山的道藏重新读了一遍。”徐藏感慨道:“我发现当年不读书的选择真是......太对了,那些书写得又烂又无趣。静下性子看了整整半年,挑出来的,唯一一本喜欢的,竟然是赵蕤写的反经。”反经......宁奕觉得有些好笑。徐藏也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半仰着躺在榻上,道:“后来赵蕤死了,寿终正寝,或许是得道成仙?他是个道士,跟周游差不太多,但他不喜欢杀人,他的那本反经里写的,就是他想活,最后却没活成的样子。”徐藏眯起眼,细声道:“然后我替他活成了他想活的样子。”“赵蕤死了以后,我就下了蜀山,去走了一趟大隋。裴旻是大隋的剑圣,但他推荐的弟子是个庸才,无能之辈,四年才破开前三境,这样的人,下山之后只会给蜀山丢人。我懒得说什么,也懒得争什么,那一年的圣子当然给了别人,名字叫什么......我没有记住,那个人最后被我一剑杀了。”“大隋的星辰榜上把我列在了第三位,我不在乎虚名,但有人在乎。裴旻的朋友,裴旻的敌人,蜀山的朋友,蜀山的敌人......还有蜀山自己。直到入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在乎名与利两个字。”“每天会有很多的人想要挑战我,更多的人想要杀死我。”徐藏挑了挑眉毛,无所谓道:“我握住了细雪,就握住了麻烦。”“在蜀山和裴旻两座大山的威名之下,来挑战我的人,只能与我同境而战,毫无意外......他们都输了。至于那些输了之后恼羞成怒,想要动手杀人的,他们都(本章未完,请翻页)死了。”“周游说的不错,我只会杀人。”徐藏平静看着宁奕,虚弱道:“因为我从出山到现在,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杀人。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杀人两个字足以概括。”屋子里的炉火缓慢跳动。杀人两个字,从徐藏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喝茶饮酒,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而又随意。从他踏入江湖,就有一拨又一拨的人,前赴后继,不是在杀他,就是走在杀他的路上。因为徐藏好杀。后来这些人怕了,畏惧了,发现这个容易捏的柿子,其实是一个暗藏剑胎的杀胚,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杀掉。于是他们开始退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徐藏好杀。徐藏说完了这些话,觉得有些疲倦,他从西岭的道庙,支撑到了现在,一度凝结星辉,重新破境,如今神魂恹恹,困意袭来。徐藏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差不多就这样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屋子里有两张床,宁奕和裴烦老老实实坐在另外一张床榻上,听着徐藏说话。宁奕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们其实并不关心你的故事。”徐藏翻了个白眼,怒道:“闭嘴。”裴烦轻轻道:“我爹呢。”徐藏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沙哑:“死了。”裴烦等了很久,她一直都没有打断徐藏的话,就是想要听到徐藏要说的故事里,关于自己一直等待的结局。但是徐藏没有提到裴家。所以裴烦问了。问完之后,裴烦十分乖巧的嗯了一声,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动作木然的爬上床榻内侧,轻轻吹灭了烛灯。屋子里一片黑暗。徐藏的眸子在黑暗当中带着一丝死寂。他继续道:“我不想说的。”“你们这个年龄,肩膀上不应该承担仇恨,或者其他的更重的东西。”徐藏低垂眉眼,自嘲笑道:“有些东西,太重了,会把人压垮的。”宁奕坐在床榻上,他能够感到床榻轻微的颤动。少女缩成一团,正在无声的抽泣。宁奕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裴家灭了,是谁干的?”裴旻的名字响彻大隋四境,宁奕错过了裴旻的年代,但他知道,如今替大隋皇帝守卫四境长城的四大世家,四位家主,论名声和实力,恐怕都比不上十年前的“剑圣裴旻”。裴旻早在年轻时候就已经破开第十境,坐在大隋庙堂最高处,功高盖主,剑术抵达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徐藏是裴旻唯一的弟子,单单把这位杀名远扬的蜀山小师叔拎出来,就可以窥见裴旻成就的一二。能以雷霆之势灭掉裴家的,还能有谁?帝王之术,杀人诛心。徐藏平静道:“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可是你能如何?大隋皇城谁敢闯?皇帝身边的护道者,若是能被人一剑杀了,这个大隋,也就没必要存在了。”男人靠在一边墙壁上,轻声道:“我能做的,就是查清楚有谁参与了这个过程,能杀的,就全都杀了。”宁奕深吸一口气,穷追不舍问道:“有谁?”徐藏说道:“很多,非常之多。西境长城的祝家老祖宗祝午就是其中的一位。”床榻上的少女忽然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坐起身子,无声的盯着徐藏。徐藏看着少女,缓慢说道:“裴家的灭亡,各大圣山,都有出力......(本章未完,请翻页)导致裴家灭亡的根本原因,当然是因为裴旻的功高震主,而引起裴家灭亡的开始,是因为珞珈山的一枚长令。”“裴旻停在了一个非常高的境界,在拜访了各大圣山之后,仍然不能突破。”徐藏蹙起眉头,回想着脑海当中的一副副画面,道:“我那时候跟在他的身后,他的境界,即便是如今的周游,也要差上许多火候。我清楚的记得,在与各大圣山山主交手的过程当中,裴旻大多只用了三招,便点到为止,而他带着我离开的时候,那些圣山山主的表情复杂又恐惧。”徐藏笑了笑,道:“蚂蚁多了,也会咬死人的。已经有成千上万年没有出现过不朽了,那些圣山都说自己的祖师爷是上古的某位不朽存在,可谁见过真正的不朽?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大隋的平衡维持得很好,不需要某位绝世天才横空出世,所以......他们害怕裴旻踏出那一步。”微微的停顿之后。“所以......裴旻死了。”徐藏看着裴烦,认真道:“皇帝给你许下了一门婚事,在珞珈山,这枚长令,其实就是一枚婚令。至于裴家的故事......裴旻抗令,圣山剿之。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裴烦沉默了。她默默取出了这十年来视若珍宝的珞珈山令牌,哐当一声掷在地上,然后呸了一口。宁奕先是一怔,然后怒道:“这是什么破烂狗......这桩破烂婚事我不同意!”徐藏看到对面的两人反应,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缓慢挪动身子,俯身探臂,一只手捡起了那枚令牌,拿袖子擦了擦,放在眼前端详。徐藏看着宁奕,玩味笑道:“这你也信?婚约是真的,但跟珞珈山没关系,婚令送过来的时候就被裴旻捏碎了。”“那一夜京都风云巨变,各大圣山山主齐至。除了珞珈山主和紫山山主,其它的几乎全都到齐了。这枚珞珈长令,是裴旻为女儿定的亲传弟子令牌,裴家因裴旻而不断壮大声势,不可避免的逐渐触碰大隋皇帝的底线,所以说这枚令牌是最后的导火索......其实并无不妥。”“大隋皇帝不能容忍裴家跟圣山再扯上关系了。”徐藏将令牌重新掷回去,“所以他们动手了。”“我带着丫头逃命,这枚令牌算是信物,她带在身上,哪怕走丢了,她能找到珞珈山,山主弟子的身份,能保得住她一命。”说完这些以后,徐藏发现少年似乎对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并不太感兴趣。宁奕坐在黑夜当中,坐得笔直,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徐藏。徐藏当然知道少年心底在想什么。他笑眯眯道:“你要是破开第十境了,我陪你一起尝试去炸了大隋皇城又如何?你现在连第一境都不曾破开,肩膀上如何担得起重任?”宁奕认真道:“所以我要怎么做?”徐藏平静道:“很简单,跟着我修行,时机到了,你自然什么都知道了。”宁奕又问道:“具体呢?”徐藏轻声道:“裴旻告诉我,高调做人,低调做事,赵蕤告诉我,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我觉得他们俩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高调做人,高调做事。”宁奕皱眉道:“所以我们明天要告诉整个大隋,徐藏回来了?”“不......当然不是。”徐藏有些头疼,道:“后来我发现,高调做人,高调做事的那些人,除了我徐藏以外,全都死了。所以从今天以后,我们要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宁奕沉默了。(本章完) 第十五章 可为与不可为 “大隋是这片大陆的主人,无论是东土灵山,还是西岭道宗,任何一座圣地、圣山,拎出来,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大隋的麾下之臣。”“偏远地域的道宗,佛门,地远道偏,因为某种狂热的原因,不太受大隋皇朝的管辖约束,但在中州境内......其它的圣山,行事便没有那么自由。”徐藏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道:“注意,我说的是没有那么自由,大隋皇朝的律法虽然明令禁止了杀人放火,而且说了杀人偿命......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如果你的剑足够快,拳头足够硬,后山足够大,杀了人,是不需要考虑律法的。”徐藏平静说道:“这里的自由,指的不是个人的自由,而是一整个圣山的自由。道宗可以扶持西岭境内的某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轻松至极地把他推上至高无上的位置,甚至进入大隋皇朝接受洗礼的时候,与那位皇帝平级而论,只是稍低一头。”“但是其他的圣山没有这种权力。”一大早醒来,徐藏就收拾好了东西,除了捆好细雪之外,他还找店家买了三套崭新的黑色大袍,租了两匹马。西岭与大隋的交界口,风沙很大,平原与荒漠交接,某些地段不易骑马,三个人牵着两匹马,艰难走在大漠黄沙当中,宁奕的包裹挂在马上,一层黑布泛着油光,丫头腿脚受了些伤,趴在马背上,三个人神色疲倦当中带着亢奋......像是从事某种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行脚商。“西岭可以信奉道宗,东土可以信奉灵山。”徐藏微笑说道:“但是中州境内,那些凡人也好,圣山也好,他们不可以有信仰。换句话说......他们只能。”“皇帝。”宁奕略去了某个敏感的动词,他皱眉道:“皇帝不允许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出现威胁自己皇权的变数。”“是的......因为道宗和灵山太偏了,所以他们活下来了。”徐藏轻轻感慨道:“这是一个值得琢磨的事情,我不好发表过多的言论,所以这些话说到这里,就此为止。”宁奕相当赞同的点了点头。“从大隋的西境长城开始算起,笔直的一条直线拉扯到东境,两位镇守边关的将军世家,中间差了三万六千里。”徐藏回过头,看着身后拉扯马屁,半个身子绷直的少年,认真说道:“大隋很大,真的很大。”“高祖皇帝开国之时,将妖族逼到了北境倒悬海的那一头,他被认为是一位近乎与神灵同等层次的伟人,本该永垂不朽,一直统治着这个帝国。”徐藏说到古老的历史时候,眉头蹙起,道:“不知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要加固倒悬海阵法的缘故?不仅仅是高祖,很多强大的存在都陆续的死去。大隋皇室的血统非常之强,初代皇帝被怀疑是不朽层次的修行者,他留下来的强大血脉,让他们持续不断的统治着这个大陆,从后往前数,谁都数不清有多少年,从前往后数......我觉得可能没有多久了。”“加固阵法,所以死去?”宁奕心想这样这样的借口真是在书里屡见不鲜,不仅眼熟,而且白烂,于(本章未完,请翻页)是摇了摇头,道:“你说大隋的初代皇帝是一位不朽......不朽是什么?”“我可从来没有说大隋的皇帝是一位抵达不朽层面的修行者,我只是想说他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的死去.......虽然那位皇帝在倒悬海的时候亲身击杀了两位不朽级别的妖族修行者,但据史书记载,初代皇帝自己说过,他不是不朽。”徐藏语气凝重了一些,道:“至于你要问的那种不朽......是一种修行境界,最高的修行境界。”“所有的修行,是为了让人变成非人。”“蝼蚁抬起头,看到了头顶的星空,永恒不灭的星辰,心向往之,所以他们也想成为其中的一颗。”“所有的人都会死,然而有些人不想死,所以他们想要永远的活下去。”“人都会死,如果极少的人,在不死的路上成功了,他们最后站在了星空上,成为某颗夺目的星辰,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他们还算是人吗?”宁奕抿起了嘴唇,欲言又止。他有几个问题想问,但是忍住了。他只是沉闷的回答:“不会死的人,应该不算是人了。”“当然不是人,是神。”徐藏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反而懒散的应付道:“喏......这就是不朽了。”风沙阵阵,一直趴在马背上,双手撑着下巴的裴烦,听得津津有味,她直接问道。“成为天上的星辰,难道就不会死吗?”把宁奕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徐藏牵着马,没回头,“不会。”裴烦接着问道:“那永远都不会死的不朽,是怎么被高祖皇帝杀死的呢?”徐藏的身子僵了僵。这就变成了一个矛与盾的故事。永远也不会死的不朽,是如何被初代皇帝杀死的呢?徐藏牵马走在前面,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额前乱飘的一缕灰发,将它别在自己耳后,然后发现这个问题......真的很有意思。“或许是因为初代皇帝用的是剑的原因,用剑的修行者总是比其他的修行者要强。”徐藏胡乱敷衍道:“嗯,就是这样。这个话题也可以终止了。”宁奕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位前辈的普及教育实在太随心所欲了。大漠黄沙当中,三个人没了话题,只能继续沉默的前进。宁奕牵着大黄马,只觉得阻力越来越大,他没有踏入修行路途,哪怕吞下了一颗五百年隋阳珠,还有周游给的一千颗紫玄丹,也只是感受到了一丝修行的玄妙,距离破开前三境,还不知道差了多少。漫天飞沙,走了约莫两三个时辰,宁奕的性子很沉,但腿脚逐渐不听使唤,前面的徐藏速度始终不变的保持着,脊背挺直,黑色大袍向后猎猎翻飞,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要死的人......除了迈步的频率,宁奕觉得前面那厮的前进速度,实在快的要死。他嗓子沙哑,裴烦好几次想让宁奕上马,换自己来牵,(本章未完,请翻页)都被拒绝了。苦闷于修行路途,以及跋涉路途的诸多不顺,宁奕的心底多了一丝烦躁和焦虑,他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那道黑衣,咬牙切齿拽着大黄马向前赶去。“前辈,我该怎么样破境?”徐藏有些讶然,看着赶上来的少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个字:“吃。”说完之后,徐藏开始加速。徐藏牵着的那匹大黑马受惊一般,感受着蹄足下面不断塌陷的流沙,庞大的身躯,以一种扭捏的姿态,踩踏着小碎步跟着徐藏前进。“前辈,吃什么?”徐藏眯起双眼,看着与自己齐头并进的少年,大黄马与大黑马两匹跳着碎步的骏马面面相觑,尴尬又不失礼节的加快了步伐。“五百年的隋阳珠不行,那就吃一千年的。一千颗紫玄丹不够,那就吃两千颗。”“前辈说得真好听......在哪吃?吃谁的?”徐藏忽然停下步伐。宁奕气喘吁吁松开牵绳的手,弓着身子,两只手扶住膝盖,掌心被缰绳磨破,细碎的沙粒混了进去,鲜血浸透出来,他重新握住绳子,借力休息,两片膝盖处带着斑斑红色。裴烦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当然不是吃我的......我一穷二白,你把我人吃了也不能破境。”徐藏瞥了一眼猩红的血迹,淡淡道:“休息吧。”少年咧嘴无声的笑了笑。徐藏忽然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拼命,累了就说,想休息就休息。”宁奕没有说话,笑着踮起脚尖,摸了摸裴烦脑袋。“知自己不可为而不为。”徐藏看着宁奕,道:“是智也。”宁奕摸着裴烦脑袋,笑道:“前辈说笑了......就算前辈再快一点,小跑两个时辰,我也能跟得上。”徐藏眯起双眼,微怒道:“我当然可以,你不要命了?”宁奕认真说道:“我只知道不能跟丢前辈,否则我没得吃,而且很容易被别人吃掉。机会只有一次,我不想错过,至于可为和不可为的事情......我没有想过,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做到和做不到。”在西岭的庙里生活了十年,宁奕的年龄太小,去替别人做工,往往都是忙活一天,颗粒无收,清白城太乱,到了后面,没有人愿意招宁奕这样无父无母的孩童。宁奕只能去偷。如果偷得到东西,就有的吃。如果偷不到,那么就只能饿肚子。少年的认知其实很简单。说出这番话之后,宁奕有些紧张的看着徐藏,男人的脸上阴晴不定,剑眉挑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徐藏背后的细雪开始震颤。他想到了一些不够果断的过往,想到了周游与自己分别时候说的一些话。徐藏最后看着宁奕,伸出一只手,悬在少年的头顶。然后轻轻落下,揉了揉。“你......嗯,很好。”(本章完) 第十六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蜀山离西岭不远,道宗与我们向来交好,如果追溯渊源,可能是两派大人物意志的原因,据说是在很久远的时候,道宗和蜀山......就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走出黄沙地之后,轻松了许多。宁奕终于可以不用牵绳,翻身上马,因为掌心皮开肉绽的缘故,裴烦替他掌绳,小心翼翼驾驭大黄马,与徐藏齐头同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宁奕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想要以四百两,带着裴烦跨越西岭到大隋,是一种出于无知所以无畏的举动。按照徐藏的说法,四百两银子......想要越过西境长城,便是一件难事。因为自己是西岭的游民,想要来富饶的大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是不是来捞金的,都必然要经过层层剥削,至少要花掉二百两银子去打点上下关系。自己包裹里储备的干粮和食物,因为忽然下了一场大雨,而且没有地方避雨的缘故,在头三天就全部潮湿变质,在野外行走,住宿了六七天,几乎没有看到人烟,越是远离西岭,那些能过夜躲雨的庙寺便越少,一路绕过了几个偏远的小城。苦。苦尽甘来的日子,在宁奕和裴烦抵达“安乐城”的那天到来。“蜀山的山下,有一座大城,还有数不清的小城。”徐藏骑马停在城门口,黑袍下的面容带上了三分疲倦,他轻声道:“方圆三千里,这些都属于蜀山的势力范围之内。我打不动了,就会回来,那些崽子们知道我在外面杀人不容易,会帮我稍微盯着点圣山的大人物。”宁奕有些愕然,心想师叔你难道不是一个人一把剑走天下吗?逃命十年,怎么打不动了还有大本营可以回来休息?这与你口中那个漂泊浪荡孤苦无依的形象相差甚远啊!徐藏幽幽道:“我跟蜀山无仇无怨,叛出蜀山......只是为了跟蜀山撇清关系,免得那些仇家牵扯不清,连祸师门。”“那位被你一剑杀了的蜀山圣子呢?”“私人恩怨罢了。”徐藏摆了摆手,道:“同一辈的那些人,想杀我的都被我杀光了。至于年轻一辈的蜀山子弟......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都视我为偶像。”宁奕表情有些复杂,看着徐藏,道:“那我们现在安全了?”“不......我们更加危险了。”徐藏拉扯了一下背后的细长包裹,看着夜色中的古城轮廓,面色严肃道:“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到了自家势力的地盘......如果忘了在外面被撵得像是一条狗,那么很快就会被安逸和满足填满了肚子,如果甘愿沉沦享受,那么等待我们的,只有残酷的死亡啊。”............半个时辰之后。安乐城的一家客栈,宁奕看着吃得很饱的男人,将细雪立在一旁,靠在椅背上惬意的打着饱嗝,少年起身到了前台,沉默付清了五十文钱的饭账,回头看去,桌子上七八个大碗堆叠如山,里面的面条和面汤都被徐藏吃得干干净净。裴烦喝了小半碗面汤,吃了半饱(本章未完,请翻页),把面碗推给重新坐回位子的宁奕面前,看着徐藏,小声嘀咕。“这就是被安逸和满足填饱了肚子的感觉吗?”“唔,好吃......”宁奕接过裴烦的面碗大口吃完,边吃边感慨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怪不得周游说他快要死了啊。”徐藏浑然不觉,拍了拍肚子,长叹一声道:“这种感觉......真不错啊。”他手中拎着一根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看着回过神来的少年少女,淡然道:“别误会了......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二次回蜀山的势力范围,上一次是在三年前,我救了某位实在好看的娃娃,把她送到了蜀山山下。”徐藏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自然。宁奕想着这位剑痴提到的某个不必要的字眼,有些好奇道:“某位实在好看的......姑娘?”想到了自己的年龄,宁奕选择了“姑娘”这个词。徐藏嗯了一声,道:“很好看,甚至于我这三年偶尔路过这片地域的时候,忍不住想要回来看一看她。”宁奕和裴烦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并非是我道心不稳。”徐藏挑了挑眉毛,道:“等你们见到了......自然会明白。”“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宁奕坐在桌子上,觉得有些不安,他压低声音,道:“我对那位很好看的姑娘并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破境,还有......把丫头安全的送回去。”徐藏靠在椅背上看着少年,微笑道:“破境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磨刀不误砍柴工。至于送丫头回珞珈山......裴旻的衣冠冢就在那,我当然会把她安全的送回去,但绝不是现在。”徐藏忽然靠近,眼神凛冽又平淡。宁奕能够看清男人鼻梁上那道横贯的剑痕,密密麻麻的血痂覆盖在那一道剑痕上,想必是结痂之后又撕开,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痛苦反复,才有了这道痕迹。徐藏轻声道:“心如止水,暗潮流动。在你修行之前,你要努力学会去看,去听,去辨别......真与假。有时候,安静的环境,不一定就安全,我们行走在黑暗影子里,最安全的时候,是却是在置身光明之中。”男人忽然站起身子,当着客栈所有人的面,大大咧咧吹了一个口哨,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指了指宁奕,大笑道:“这位是隔壁草谷城的李家少当家,今天在安乐城卖了一批药材,发了点财,请大家喝酒。”小酒馆里哄的一声热闹起来,人群大笑,欢呼,掌柜的收了银子,每一桌都送上了一坛酒。宁奕忽然觉察到那种不安的氛围一下子消失无影,他转头看去,几道本来带着怀疑的目光,就这么轻松自然的散开了,围绕他的,有一些江湖客的交好目光,有人举起酒杯与宁奕隔空碰杯。少年有些尴尬的举起酒杯,装模作样示意了一下,狠狠道:“我可不是什么李家的少当家,露馅了怎么办?”徐藏笑意盎然,五十两银子足够买很多酒,每一桌上完之后的剩(本章未完,请翻页)余,被送到了宁奕的桌下,他豪气若干的拎起酒坛倒酒,以大碗饮尽,然后不紧不慢地望向宁奕,道:“谁在乎你是李家,王家,还是陈家的少东家?你愿意花五十两请他们喝酒,付了银子,那么你就是一个有钱人,这就足够了。”“你来过这里......安乐城真的有这么一个如此富庶的,卖药材的李家?”“有啊。”徐藏微笑看着宁奕,道:“不仅仅是安乐城,整个天下,整个大隋,都有一个卖药材的李家,只不过这个李家虽然富庶,但不仅仅卖药材......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宁奕沉默了。“安乐城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城,杀了人,抢了东西,活做的漂亮,是不会被发现的。”徐藏看着宁奕,道:“从你进城的时候,就有人盯住你了,知道么?”宁奕忽然明白了那些目光的原因。“你把那个包裹当成宝贝一样拎着,看着,目光无论怎么转,最后都会落回去。”徐藏平静道:“包裹被雨打湿了,来不及擦干,沾满了泥浆,说明你长途漫漫,跋涉而来,如此郑重的对待......那个包裹里,一定有着很值钱的东西。”宁奕认真的说道:“那个包裹里,就是钱。”徐藏微笑道:“那更好了,他们才不在乎你的命,他们只想要钱。”宁奕沉默了一会,道:“我们进了酒馆,只点了面条......说明我们没有多少银子。”“是啊......这会让他们更加的好奇了,如果是穷人,哪怕是吃面条,也舍不得吃掉这么多的。”徐藏指了指摆在自己面前的七八个大碗,道:“所以我请了所有人吃饭,告诉大家你是李家的少东家,那些带着怀疑的目光立刻就消失了,这一切就顺利应当的成立了。”宁奕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看着徐藏,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打消怀疑,告诉他们,我们是有钱人?”徐藏点了点头,道:“不仅有钱,而且阔绰。”宁奕低下头,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要打劫我们?”徐藏笑道:“可能不仅仅是打劫,更有可能是打死。”裴烦有些恍悟,道:“他们是土匪?专挑软柿子捏,现在他们知道我们是大户人家,所以我们就少了一些麻烦了?”徐藏拎起细雪,颠了颠重量,笑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但你可能低估了这些土匪的凶悍程度,他们懒得对小鱼小虾动手,毕竟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命都搭上去了,难不成还在乎对方的背景?”徐藏抱着细雪,闭目养神,道:“宁奕,多吃一点,吃饱了有力气干活。”宁奕看着徐藏,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认真问道:“你银子从哪来的?”徐藏很诚恳的说道:“你是李家发财的阔绰少东家,你请大家吃的饭喝的酒,五十两银子......当然是你出的。”宁奕气笑了,怒道:“前辈......您真的是一个无耻之徒!”徐藏微笑道:“谬赞,谬赞。”(本章完) 第十七章 教你杀人(一) 宁奕三个人在小酒馆里坐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夜彻底深了,才不急不缓的离开。果不其然,一出酒馆,就有人从小巷子里拐出,跟在自己一行人的身后,不紧不慢的吊在末端。宁奕皱起眉头,看向徐藏。“他们这是要摸清楚我们的落脚点,看看我们住在哪座客栈,好派人盯梢。”徐藏风轻云淡道:“这些土匪做事情很有耐心,确定了我们是他们要钓的大鱼之后,他们会等到时机成熟......你是隔壁草谷城的大户人家,这笔生意做完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城。”宁奕疑惑道:“那我们就让他们盯着?”“当然不是。”徐藏领着宁奕在安乐城的小巷当中行走,步伐不急不慢,他慢悠悠道:“我最烦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嗡的绕来绕去,他们盯上我们了,我们现在就出城,把事情解决了。”大隋的边境小城,木屋有些年岁,风卷落叶,脚步声踩在碎叶上。徐藏背着的细长布条,触碰到细碎的叶屑,发出沙哑的声音。屋顶的黑鸦叫了一声,远远飞开。男人面带微笑,带着宁奕和裴烦走了一条出城的小路,曲曲折折,一直走了大半炷香的功夫,到了一处荒郊野外,四周都是成捆扎在一起的苞谷堆,稻草人在风中摇晃。后面的跟随者十分有耐心,而且很是敏锐,徐藏刻意放慢了脚步略微等待,生怕他们跟丢,为首的跟随者似乎也觉察出了宁奕这边的意图,在出城之后,便明显的不再收敛气息,而是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点起了火光,跟在宁奕的身后。停下脚步之后,徐藏转过身子,面色平静望着对面距离自己大概十丈左右的一行人。“十三个人。”宁奕看着徐藏,低声道:“我能搞定吗?”徐藏若有所思,道:“你知道这一片,向来不安稳吗?”宁奕有些疑惑,又听到徐藏说道:“土匪向来拉帮结派,一个寨子至少有七八十人,有人负责盯梢,有人负责扒窃,有人负责善后......也就是杀人和越货。”“城里的各个酒馆,都有土匪的眼线,这帮人没想到我们出城这么快,所以来的......大多都是盯梢的,或者负责在城里扒窃的。”宁奕点了点头,他在西岭清白城混的十年,对于这种地下帮派十分熟悉。“他们很记仇的,你要面对的哪怕只是一个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徐藏轻轻说道:“面对各大圣山的时候也是这样,杀人就要干净利落,如果来了十个人,你杀了九个,跑了一个,下次可能会来一百个人。”宁奕有些明白了。“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你搞定的......不只是十三个人。”徐藏忽然喊道:“你们哪个帮派的啊?”对面举着火光的匪首,是一个看起来就相当有分量的光头大汉,身上左边纹着青龙右边纹着白虎,浑身横肉,闻言之后,与自己身旁的几位土匪对视了一眼,冷声道:“金钱帮。”“喏,(本章未完,请翻页)你要搞定的是整个金钱帮。”徐藏笑意满面,道:“如果一时半会杀不光他们,来的人会越来越多。”“明白了......”宁奕忽然望向徐藏,道:“接下来就要开始杀人了吗?”徐藏点了点头。“可是我还没有破入初境。”宁奕有些微怔,道:“你也没用教我那招从天而降的剑法,我拿什么杀人?”徐藏沉默了一个呼吸,问道:“他们也没用破入初境,他们也不会我的剑法,所以......他们拿什么杀你,你就拿什么杀他们。”徐藏拉着裴烦开始后退。苞谷堆的两旁,逐渐亮起火光,其余十二个人不再跟在光头大汉的身后,而是阵列开来。宁奕面色警惕盯着眼前不断逼近的壮汉,对着身后道:“喂,喂......徐藏,徐藏,剑给我用一下啊?”一声破空声音传来,宁奕满怀期望的回过头,双手接过一个沉重包裹,飘然后退的徐藏声音传来:“各位......钱和货,都在那个包裹里,就在这位李家少东家的手上。”光头大汉的目光落在了包裹上,宁奕看着眼前那道不断逼近的巨大阴影,拽起包裹,扛在肩头,怒骂一声,咬牙开始向后奔跑。身后的火光倏忽熄灭,刀光亮起。有嘶哑的刀声划破黑夜的寂静,宁奕肩头一沉,包裹被一刀划烂,白花花的碎银和一大串铜钱倾泄而出,来不及心疼,被那股巨力带得踉跄回过身子,紧接着被人一脚踢得飞了起来,整个人倒飞而起,重重砸在苞谷堆上。远方裴烦的声音焦急传来:“宁奕!”少年眼前一黑,只不过这种黑......并不是头晕目眩。这一脚踢在自己胸口,若是之前,少说也要气郁倒地,捂心不起,只是此刻,宁奕竟然丝毫不觉自己疼痛。他想到了自己吞下去的那颗五百年隋阳珠,还有周游送给自己的一千粒紫玄丹。这些丹药,早就够一个人破开初境。路上的时候,徐藏对自己说过,自己的身子与其他人不同,先天不足......所以需要吃掉很多的资源,才能够顺利的破境。自己已经吃掉了一颗隋阳珠,还有那么多的紫玄丹......即便没有破境,体魄也远远超出了常人,在大漠时候牵马能够跟上徐藏,便说明了这一点。“这小子有点古怪,杀了。”光头大汉瞥了一眼苞谷堆,自己刚刚那一脚的力度,足以踹死一匹大马,结果那小子竟然毫发无伤,现在还坐在那摸着胸口发愣,多半是有长辈赐下来的护身器具。刀光四起,十二位大汉蜂拥着冲向宁奕。宁奕来不及思考,动作轻盈翻身,跳上了谷堆,一路向着徐藏的方向跑去。自己面颊一侧,忽然有一柄透着寒光的刀锋刺穿谷堆。宁奕瞳孔微缩,脑海当中早有预感,侧身一滞,做了一个铁板桥的下腰动作,下一刹那,三四柄刀子“嗖”的穿透谷堆,贴着肌肤游走一圈。(本章未完,请翻页)苞谷堆被一刀砍碎,少年灵活的身影游掠在黑夜当中,忽然熄灭了声音。黑暗当中,有人取出火折子准备点燃,却被同伴制止。在这里点火,很容易引起苞谷堆着火,引人耳目,安乐城的护卫若是来了,那么自己这一帮人不仅仅行动失败,而且还会招惹事端。带头的匪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侧耳去听。............宁奕贴着一处苞谷堆,拼命压抑呼吸,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颤抖,脑海当中反而一片极静。所有的喧嚣都已经远去。他知道这些亡命之徒正在捕捉自己的痕迹,一旦自己发出声响,位置就会暴露。思路变得清晰起来。宁奕瞥见了一个瘦高的影子,那人正缓慢向着自己的方向探步而来。最多再过十个呼吸,自己的藏身之处就会被发现。宁奕深吸一口气,摸出了一颗铜钱,然后冲了出去。杀人有很多种方法。一个一个的杀,是莽夫的杀法。宁奕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以把这十二个人一起杀尽。但他知道,如果再不抓住最后的机会,等到自己被发现,就来不及了。黑暗当中传出了一个清脆响声,瘦长影子下意识回过头,余光当中却发现一个相反方向的影子冲了出来,一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裆部。宁奕不够高,哪怕跳起来,也很可能砸不中头颅的太阳穴,无法一击致死。在男人痛苦的喊叫声音发出之前,宁奕拽住面前高个男人的手臂,夺刀而起,整个人踏在谷堆上,借力劈出一刀。这是宁奕第一次挥刀。刀锋很快,带出的风气砸在男人的肩头,那个男人半只肩膀就这么被一刀抡斩下来,整个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猩红的鲜血溅了宁奕满脸,少年喘着粗气,忍着一股剧烈的不适,余光瞥见了另外一个还在惊愕当中的土匪。没有人相信,一个十六岁的世家少爷,会如此的杀伐果断。又是一刀劈下,像是砍柴剁在木头上,宁奕从谷堆上跃下,双手持刀,这一刀正中头颅,头颅的盖骨很硬,沉闷的劈开声音之后,宁奕的手腕一震,握不住刀,整个人扑倒在土匪身上,他慌乱之中连忙爬起,身后已经传来了刀风声音,双手拔刀,那一刀砍得太深,一拔之下竟然没有拔出来。背后刺啦一声,宁奕龇牙咧嘴,能感到自己后背被刀锋掀开的滋味,带着一股凉意。他“锵”的一声拔刀而出,蹲身砍出,横切的刀锋又是轻松的切入肉中,砍到一半的时候卡在了脊梁骨处。“我他......”宁奕努力拔刀,背后又是一凉,他这一次感到头晕目眩的滋味了,整个人面色苍白,被人重重踢了一脚,连人带刀,狠狠栽倒在谷堆之上。(本章完) 第十八章 教你杀人(二) 背后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宁奕伸手去摸,后腰那一片湿漉,带着温热,翻了个身,跌跌撞撞站起来,倚靠在谷堆上,乱草根根扎着后背,又痒又疼,低下头,发现那柄刀就插在草堆里,随时都可以拔出来。宁奕抬起双手看了看,手掌全是猩红一片,也不知道是谁的血。谷堆前头聚集了一群人。十三个人,死了两个......还剩十一个......刚刚踹自己的那个,力度很大,应该是那个光头......宁奕的思绪有些杂乱,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视线有些模糊,眯起眼睛,盯着眼前不远处,锃光瓦亮的那颗脑袋逐渐聚焦,一切的画面这才缓慢清楚起来。“老幺死了......一刀砍头,劈成两半了。”“阿八还没死......肩膀被卸了,那个地方废了......意识模糊,应该也快死了。”“这小子......下手真狠啊,会不会是修行者门下的弟子?”“哎,他醒了。”宁奕抿起嘴唇,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默默攥住插在草堆当中的那柄刀,眼神漠然的看着这帮土匪。他已经不再去想徐藏......裴烦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不知为何,他体内不断流失的鲜血,并没有带走身体的温度,反而让他觉得越来越热。意识度过了模糊的时期,逐渐开始回暖。疼痛倒是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强烈。宁奕逐渐习惯了鼻尖的血腥味,带着一股生铁的涩味,他面色仍然苍白。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草谷城姓李的......你是哪个门派的?”站在最前方的匪首看着宁奕,认真说道:“我可以放你一命,你被砍了两刀,但是杀了我两位弟兄,如果你愿意把这笔账两清,那么......钱和银子我都可以还给你。”宁奕看到身后有人咬了咬牙,眼中带着不甘和恨意,忍住没有说话。“我说我是蜀山的,你信吗?”宁奕虚弱的笑了笑,他也想拖延一些时间,这些土匪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殊不知......宁奕呼吸之间,伤势已经开始恢复,拖的时间越久,宁奕的状态恢复得越好。“我不信。蜀山的人,不可能只有三百两银子。”光头大汉温和笑了笑,问道:“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宁奕冷笑一声,心想蜀山还有比自己还穷的,譬如说一文钱没有的徐藏。想到徐藏,宁奕豪气干云,朗声笑道:“老子无门无派,孤身一人,浪迹天涯,潇洒不潇洒?”“好,潇洒。”光头大汉点了点头,杵刀而立,漠然对身边的人说道:“杀了他吧。”匪徒之间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妈的白等了这么久.......提心吊胆的。”“......原来这厮是个没有师门的,放心动手。”“弄死老子两个弟兄,破龟玩意!”宁奕瞪大双眼,靠在谷堆。他万万没有想过,江湖居然如此之恶毒。............“这个憨货......怎么如此耿直?”徐藏拎着张牙舞爪的裴烦,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山头,(本章未完,请翻页)哭笑不得:“他在西岭这十年怎么把你拉扯大的,难道就没有偷东西被发现的时候?”裴烦不管不顾,怒道:“姓徐的!你快把宁奕救回来,他要是再受伤了,你给我等着!”徐藏挑了挑眉,道:“不就是被砍了两刀?再砍两刀也死不了的。他如果能像我十六岁时候那样聪明睿智,才华横溢,那么现在这帮人,早就被杀光了。”裴烦只觉得一阵语塞,刚刚想说的话全都被徐藏这一句堵回去了。徐藏站在山头,清风徐来,衣衫不惊。颇有一些得道高人的模样。“宁奕体内有一座宝藏,却不自知。”他悠悠开口道:“至于那座体内宝藏的挖掘......谁也帮不了宁奕,只有靠他自己,如果他一开始想的不是夺刀,而是动用那个骨笛,这些人已经全都死了。”裴烦怔了怔。“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失望的。”徐藏微笑道:“相反,他现在做的,我非常满意。骨笛是他最后的底牌,如果不挣扎不拼命,就把笛子掏出来,以后总会遇到骨笛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又该怎么办?修行者......不置之死地,如何涅槃重生?”裴烦安静下来。她忽然想到。徐藏十年逃命,不曾动用细雪,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有朝一日,当他重新握拢细雪......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之前拦在他面前的那一座座山,要被徐藏一剑劈开?............宁奕靠在谷堆后面。他的耳边,忽然有道轻微的声音。“以你刚刚的出刀姿势来看,最多三刀,你就要挨刀。”声音的主人无比熟悉,徐藏。“先砍中间的,扑左边,捅右边。三刀能砍死三个人,少砍死一个,你要多挨一刀。”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道:“你如果失误了,也就多挨些刀子,要死的时候,我会出手把你救下来,但以你如今的体魄,能挨多少刀......自己掂量一下。”来不及去体会其中意味。黑暗当中的那帮人拥了上来,苞谷堆前面的场地足够空旷,袭来的热风几乎令人窒息,宁奕拎起刀子,速度极快的顺砍一刀,自上而下,鲜血瀑撒,这一次攥紧刀柄,只是浮砍,被砍中的中间那人惨嚎一声。宁奕的刀变快了。少年带着一股狠劲扑向左边,一刀捅进,带着左边那厮的身子转了一圈,并没有像徐藏说的那样捅死右边的那人。他知道持刀者用力巨大劈出,臂力却又不够,会发生什么情况。右边的悍匪一刀劈中了宁奕身前的匪伙,惨嚎声音当中,拔刀而不能。“左四三。”男人的声音在宁奕耳中幽幽响起。少年没有犹豫,因为他的直觉当中也觉察到了危机,当即抽出刀锋劈砍而去,可惜力量不够强大,于是劈刀的两方都向后踉跄而去。宁奕靠在谷堆,“右十一”的声音还没落下,他一刀掷出,将一具身体钉穿在一侧谷堆。手中已无武器。夺刀机会渺茫。黑暗当中有一抹白光闪过。宁奕袖中划出了一样锋锐的物事,那片雪白的叶子,在没有人看清的夜风中呼啸而出,贴紧藏在了宁奕的指缝当(本章未完,请翻页)中。少年蹬蹬踏上苞谷堆,借力反跳,在土匪的头顶翻身跃过,落在地面上,奔向了那个比自己重上两三倍的光头大汉。擒贼先擒王。那位持刀稳重如山的匪首,武艺明显要高强一些。宁奕不知道自己体力还能支持多久,但他知道,一旦动用了骨笛,就必须要杀死最重要的人。光头看着向着自己跑来的少年,一截距离,转眼便至,直到如今,他仍然怀疑这个体魄强的离谱的少年,是某位强大修行者的门徒。事实上他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徐藏完全符合他口中某位强大修行者的身份,而这位强大修行者,正在教导着宁奕如何去杀人。下一刹那,少年与沉重如山的大汉撞在一起。刀锋抬起。少年的袖口泛起白光。宁奕摸着急速掠过指尖的刀锋,感到炙热的温度,所有的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他沉重的呼吸声音,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又滚烫。指尖之下,那枚骨笛所过之处,刀锋寸寸崩裂,碎绽的刀片,惨淡的白光,映照出某人惊愕又骇然的目光。最终砸坠在地的碎裂刀片,叮叮当当,沾染血迹,被沉重如山的倒地声音震得跳起,然后震颤平复。再无动静。一只袖子抹过大汉脖子的宁奕,越过了近乎一丈的距离,保持着摸刀抹脖子的动作。宁奕觉得如果这个大汉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匪徒,他还有更多的力气,那么他很乐意把这个姿势保持到徐藏和裴烦来接自己。叹了一口气。宁奕转过身来,看着那些惊愕恐惧夹杂在一起的匪徒,认真说道:“听说过杀人狂魔、蜀山徐藏没有?”有人摇头,有人点头。宁奕道:“我虽然很穷,但我背后真的是蜀山。所以......你们惹上蜀山了,要不了多久,不仅仅是你们,整个金钱帮都完蛋了。”宁奕很严肃的问道:“徐藏是我半个师父,那个杀人狂魔很快就要来了。你们还有谁想来跟我过招的?”有人开始跑。然后所有人全都跑了。半晌之后。宁奕瘫倒在苞谷堆上,他看着徐藏阴沉着脸踱步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杀人狂魔是什么狗屁称号?”“你难道不喜欢?”“......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这一套?”宁奕看着徐藏,很认真的说道:“没有人看清我是怎么杀死最后那个人的,他们会觉得我是修行者,这时候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的,就算我说你是蜀山丧心病狂的血手人屠,他们也会相信。”“有人听过我的名字,他们知道徐藏是谁。”“你确定你的名字,在这些没有修行的人耳中,意味着的不是杀人狂魔?不是蜀山丧心病狂的血手人屠?”徐藏沉默了,他蹲下身子,看着宁奕道:“可是你把他们放走了。”宁奕直视着徐藏,问道:“这些年追杀你的人,不提其它,只说应天府和小无量山的,你杀死了多少?留下了多少?”“那些人,杀不完。”徐藏平静道:“早晚有一天我会登门拜访。”“前辈说的好有道理啊......”宁奕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本章完) 第十九章 教你杀人(三) 回去以后,宁奕忍着疼痛擦拭了一遍身体,裴烦心疼地替他清理了一遍伤口,细细敷上了草药,身上裹了三圈绷带,尤其是背部和腰腹,捆得严严实实。接着宁奕倒头便在客栈里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苞谷堆外面的那场厮杀,脱力的抬刀,劈砍,逃窜,飞奔,一幕一幕,定格卡顿,在脑海当中不断的回掠。梦魇当中,宁奕麻木地奔跑,耳旁两侧......有人高呼,有人狂笑,他只能持刀不断劈砍,刀锋越来越快,砍人像是砍柴,咔嚓的脆响声音之后,所有的痛苦从伤口当中喷薄而出,鲜血瀑撒,染红了视线。最后宁奕停住了脚步,抬起双手,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裹满了鲜血。“呼,呼......”睁开眼的一刹那,沉重的喘息响起,像是跌落万丈深渊,摔在桥索之上。哐当一声,在梦中粉身碎骨。醒来之后,身在现实当中。宁奕吃痛的闷哼一声,他**着上半身,躺在床榻上,捆敷伤口的草药和绷带,都被汗液打湿,脑海一阵酸涩,恍若隔世,四肢再也没有一丝动弹的余力。胸口有轻微的压力。他目光瞥见了趴在自己胸膛起伏打鼾的少女脑袋,碎发披散,发丝在鼻尖轻轻骚动,温馨而又美好。杀人的画面......只是梦啊。宁奕没有动弹,就这么静静躺着,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他侧过头来,看着窗口撒来的斑驳阳光,心想自己竟然昏沉睡了一整天,已经到了第二天的黄昏?丫头睡得沉,看来是累极了。屋外传来的轻微的开门声音,宁奕努力坐起身子来,看到了一身黑袍的徐藏,背着细雪,拎着食盒,将湿漉漉的黄纸伞收起,随意立在门口一侧。裴烦醒了,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嗅着鼻子,道:“好香啊......”“叫花鸡,焖猪蹄,卤牛肉,老鸭汤,猪肉大包......”徐藏将四五个食盒堆在木桌上,香气扑鼻,他笑眯眯道:“宁奕,别流口水,这是给丫头吃的,你只有吃包子的份啊。”宁奕信以为真,长长叹了口气。裴烦立马鼓起腮帮子,怒道:“姓徐的,你要是不给宁奕吃,我就不吃。”徐藏笑着说了一声不敢不敢,看着两道身影飞奔过来,连忙让到了一边,啧啧感叹道:“真是......猛虎扑食啊。”“好吃!”宁奕吃了一口叫花鸡,眼神发光,扯下一个鸡腿给裴烦。少女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两眼冒星星,道:“哇......真香。”徐藏看着少年少女不顾仪态,围在桌子一旁风卷残云,觉得有些别样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孤家寡人,单剑天涯。现在屁股后面跟着的西岭穷小子,似乎没那么讨厌。某种程度上算起来,那个穷小子并不穷......至少自己还要靠他来养。念及至此,徐藏叹了口气。他幽幽道:“那天在苞谷堆,你喊我什么?”宁奕头也没抬,道:“杀人狂魔啊。”徐藏沉默,道:“不是这个。”宁奕怔了怔。“你说徐藏是你的半个师父?”徐藏看着宁奕,平静问道:“你觉得我是(本章未完,请翻页)你的师父?”宁奕停下撕扯鸡肉的动作,茫然看着披着黑袍,此时面色无悲无喜的男人,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周游要想收自己为弟子,徐藏拦下来了。徐藏说要教自己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徐藏还说要教自己杀人。苞谷堆那天,算不算已经开始了?如果不算......那自己和徐藏算是什么关系?宁奕下意识咀嚼着鸡丝肉,就着一口泛着油花的鸭汤,咕咚一声,郑重道:“您说要教我杀人的。”徐藏说道:“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昨天你已经学会了。”“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徐藏看着宁奕,道:“杀人是一件不要命的事情,你把命豁出去了,你比所有人都要狠了,你就可以镇住他们,然后杀了他们。”宁奕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已经学会了。”这样的话,不是宁奕听的第一遍了,他不是蠢人,知道意味着什么。去清白城铁匠铺谋生的时候,铁匠对自己说,打铁的技巧......你已经学会了,不要在我铺子待着了。可是宁奕只待了一天,他抡动铁锤干了一整天的活,什么都没有学到。他是个只知道全力以赴的少年。除此以外,别无选择。打铁需要学十年功夫。杀人需要更久。徐藏的话只是一句敷衍。你已经学会了,不需要我来教了......这样的话,事实上就是一种敷衍。宁奕想说什么很多,最后什么都说出不来,只能干巴巴望着徐藏,眼里有一些奇怪的神采,灰暗下来,最后生涩道:“您的意思是......要,赶我走吗?”徐藏皱起眉头,不太明白宁奕的意思。在他看来,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意味吗。背着细雪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奇怪的看着少年,中间间隔很长的说道:“当然......不是。”宁奕有些惘然。“杀人分为很多种。”徐藏看着宁奕,皱眉道:“人可以杀人,剑也可以杀人,蚂蚁可以杀人,狮子也可以杀人。你学会的......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市井里流氓无赖的杀人手段,拼狠斗凶,我要教你杀人,怎么会教你如此低级的手段?”“谋士杀人,以天下为棋盘,兵不血刃,万里浮土,流血漂橹。”“剑士杀人,三尺之内,天子布衣皆可杀之。”“莽夫一怒,血溅五步,杀天,杀地,杀皇权,杀自己。”“蚁多咬死象,皇权畏平民......这个世界是公平的,生与死就在天平的两端,而名为‘杀死’的动作,不仅仅是影响平衡的砝码,更是一种掀翻天平的行为。”“活下去很难,而死很容易。”徐藏平静道:“利用规则,无视规则,这就是一切‘杀死’的原理。”宁奕听着这番言论,愕然又惊讶,感叹又沉默,像是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对着自己缓缓打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杀人也有着如此多的讲究。怪不得徐藏说自己只会杀人,而且很会杀人。“第一次杀人,你应该想一想,自己昨天的表现,有什么不足之处。”(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望着徐藏,认真道:“我应该先把匪首杀了,无论如何不能中刀,如果他们拼命,我受了伤,拖下去,死的人一定是我......所以我应该要先示敌以弱,智取他们。”徐藏面色毫无波澜,道:“继续。”宁奕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没有想好......如果重来一次,我会用骨笛杀人夺刀,第一时间能杀得了那个匪首,应该还能接着打下去。”徐藏道:“再深入一点,想一想本质的原因,你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宁奕咬了咬牙,终究想不到如何解决。“修行者有三六九等。初三境的打不过中三境,中三境的打不过后三境,破开十境的可以碾压底下所有人,杀人的手段和兵器,只能弥补很少一部分的差距.......你之所以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本质原因是因为你太弱了。”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戏谑道:“如果我没有修行,把我放到你的位置,我也只能做到这样。”宁奕沉默了。裴烦忽然咕哝道:“那你昨天还说如果宁奕有你十六岁的那样,早就把他们杀光了。”徐藏微笑道:“我六岁跟着你爹学剑,八岁就开始杀人,虽然没有开始修行,但我十岁的时候就只身一人,端了一窝马匪。”裴烦翻了个白眼,双手捧着瓷碗,继续沉默的咕哝咕哝喝着鸭汤。“宁奕......我教你杀人,是因为我觉得活不了太久,如果不留下一点什么,实在有些可惜。”徐藏忽然轻声道:“记住,你我并无师徒之实。”宁奕心底一动,启唇之后,欲言又止。他自嘲的想,看来徐藏不想与自己扯上关系。下一秒,背着细雪的男人忽然取下长剑,搁在膝盖上,正色问道:“但你可愿意入我蜀山?”少年怔住,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明白徐藏的意思。“一个月内,我能保你入初境。”徐藏双手按在细雪两端,淡淡道:“道宗的紫玄心法适合前三境的修行,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会给你后面的功法。入我蜀山,蜀山不会给你什么,但我徐藏,会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亲人......赵蕤死了,我会替他倾囊传授,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这柄细雪,就留给你了。”说到最后,男人的话语很轻。宁奕一下子懵了。徐藏不愿意收自己为徒弟。替赵蕤倾囊传授......赵蕤......赵蕤?男人的双手按在黑布上,掌心渗出一些温热的汗。说完之后,他面色凝重,注视着宁奕,郑重问道:“你,愿不愿意?”宁奕看着面前的男人,想说当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他又转头看向裴烦,看到丫头对自己拼命点头。少年深吸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徐藏笑了起来,抬起一臂,缓慢从一盏烛火上掠过,两根手指捻起一缕火焰,火光摇曳,灯芯火焰在宁奕面前跳动。昏黄壁面,影子摇晃。有人捻火而立,站起身子,两根手指按在少年的额头上,熄灭火焰,赐下了蜀山的收徒之礼。薪火相传,世代更替。徐藏笑了笑,轻声喃喃道:“赵蕤啊......我替你收了个便宜徒弟。”(本章完) 第二十章 砸剑 靠在门侧墙上的黄纸伞,立在角落,被人信手拎起。徐藏拎起黄纸伞,推开屋门,侧回身子,瞥了一眼在屋里正披带大袍的少年少女,问道:“外面雨很大,丫头......你确定也要一起出去?”披上一身大黑袍,显得有些笨拙的裴烦,重重嗯了一声,望向徐藏幽怨道:“我担心宁奕会受很重的伤。”徐藏笑道:“不过是杀三两个普通的马匪,没什么危险。何况他已经是我蜀山弟子,我不会放任不管的。”宁奕穿戴整齐,听到这一句话有些无语......原来是上一次没有拜入蜀山,才被砍了这么多刀的?腰腹被刀子砍中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痛苦,有的只是火焰灼烧的轻微痒感,更多的是肌肉紧绷的奇异触感,能清楚感知到绷带缠绕着皮肤,浑身上下像是一块柔韧的钢铁,宁奕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的轻盈......可能徐藏说得对,危险本身,就是刺激人不断挖掘潜能的一种途径。“丫头......我以为你也想跟在我后面学杀人的。”徐藏看着裴烦微笑道:“你要不要也试一试,我保证你不会受伤。”宁奕看向自己身旁,扶着墙壁把脚蹬进靴子里的黑袍少女,头也没抬,干脆利落的说了两个字。“不要。”裴烦咕哝道:“我爹肯定不希望我跟在你后面学杀人。”徐藏想了想,自嘲笑道:“也对。”少女拎起墙角的另外一柄伞,是一柄沉重的大黑伞。徐藏从外面买了三把伞。三袭宽大黑袍,从客栈走出,踏在泥泞的街道路面,少女的靴底踩着雨水,有些吃力的顶着大风,撑起那把大黑伞,缓慢跟上前面两个人的步伐。宁奕看着自己头顶的伞,无数细微的雨丝从穹顶落下,越近越大,砸在伞面啪嗒一声溅开,雨很大,所以砸下来的雨滴沉重而有力。宁奕肩头微沉,他有些不理解的问道:“前辈......为什么我的伞,跟你们的不一样?”徐藏看着一身大黑袍的宁奕,举着那柄透明又玲珑的伞,只有伞柄是漆黑的,其它的薄如蝉翼,举伞的人手很稳,但那柄伞却在大风和骤雨当中来回震颤,摇晃不已。“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的。”徐藏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把‘东西’很好看吗?”宁奕沉默片刻,道:“首先.....您花的,都是我的钱。”“其次......这把‘东西’,好看吗?”宁奕忽然意识到字里词间的不同,他收起伞,淋着大雨前行,将手中的细长物事,拿起仔细端详,收伞之后,几乎就只剩下一个漆黑伞柄可以看见。蝉翼收拢,只剩笔直的骨架。这不是伞。这是一把......剑。三个人走过街道,穿行在小巷子里,快要走出之时,宁奕抬起头,昏黄的火光从巷子那段燃起,男人点起了一个火折子,光明从黑袍的缝隙射来。徐藏忽然回过身子,站在巷子外面的开阔天地。他看着宁奕,道:“蜀山最霸道的剑法,想不想学?”宁奕屏住呼吸。“我现在就教给你。”男人微笑道:“你很快就能用上......这是一招威力很大的,从天而降的剑法。”大雨当中,男人掷出那团火光。然后举起了那柄黄纸伞。(本章未完,请翻页)在一瞬间收拢伞面,整柄长伞“飒”的一声合在一起,被他单手拎起,砸在了那团火光之上。轰然一声。全然不像是一柄轻飘飘的油纸伞砸在火星上。像是两颗星辰之间的碰撞,像是巨象飞奔砸在了墙壁之上,然后将墙壁砸得寸寸崩裂。那柄黄纸伞并没有将火光轻松切割开来,而是彻底的将其轰散。“嗤”的烟气在大雨当中弥散开来。袅袅白雾,炽热的温度在大雨的打击下很快平复。一片安静。站在巷子口的宁奕和裴烦,安静看着这一幕,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徐藏这一剑没有动用任何的星辉,气息。至于蛮力......看上去像是用了十二成的力,但拎伞砸下的动作又太过轻松。裴烦挑了挑眉,掂量着自己手中的大黑伞,好奇的问道:“这叫什么?”徐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想去蜀山的后山。”“因为蜀山后山,有着据说全天下最霸道的剑法。”徐藏笑了:“但那一年进了后山的人只有我,十年来学会的人也只有我。”他负手在后,轻描淡写道:“后山只有一剑......砸剑。”宁奕神情复杂。他看不太懂这一剑,准确的说,看不太懂这一伞......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境界太低,看不懂其中的玄妙,但他更倾向于,这一剑没有丝毫的技巧,只是普普通通的自上而下,就这么砸下去。从天而降......威力巨大......这是不讲道理的一剑。“老实说来,我其实也没有太明白这一剑的奥妙,你们看到的,跟我在后山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景象......我连十分之一的剑招魂魄都没有展示出来。”剑道天才徐藏,人生头一次为参悟不透的剑招发出了叹息,道:“后山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层层禁制,一个金圈,画地为牢,几乎无人闯得进去。赵蕤去了一趟后山,破了一个大境界,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像是参透了生死之间的大奥秘,然后就撒手人寰了。”“我有幸进了后山一次,看到了这一剑。”徐藏看着宁奕,认真道:“后山的那位神秘前辈,留下了模糊的影像,我看到的这一招......用的并不是剑,但势不可挡的那一幕,印象太过深刻。我觉得他是一位真正了不起的前辈,境界深不可测,一株草,一把伞,都可以当做剑,就这么砸下去,谁都扛不住。”宁奕挠了挠头,问道:“这一招......就叫砸剑?”徐藏认真道:“就叫砸剑。”宁奕走出巷子口,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伞剑,用力举起,然后砸下。“不错。”徐藏微笑道:“你果然没有看懂。”宁奕有些尴尬。“实战是最快的练习方式......比起对着木桩让你毫无忧虑的练一千下,我更倾向于让你用这一招杀人,如果杀不了,就要被杀掉。”徐藏问道:“你觉得如何?”宁奕认真道:“我可以很有忧虑的对着木桩练一万下......可不可以让我不要被杀掉?”徐藏摇头道:“对着木桩练的剑法,只能用来砍树,你如果想要学会杀人的剑法,就该拿去杀人。”宁奕沉默了。(本章未完,请翻页)“金钱帮,蜀山一直想要剿灭的匪帮。”徐藏看着宁奕,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砍了你好几刀,已经拜入蜀山的宁大侠,难道就这么看着百姓受苦受难?”宁奕面色坚毅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有仇必报。”“好,我欣赏你。”徐藏拍了拍宁奕肩膀,从他手中接过伞剑,甩了个剑花,道:“这把剑花了我......花了你不少银子,好好珍惜,知道怎么用吧?按住伞柄,伞骨翻转,就是剑锋。”宁奕点了点头。............大雨当中,三个人奔掠出城。“子时,城南十八里,会有四个金钱帮的土匪骑马而过。”徐藏语气木然道:“四个人,四匹马,从打照面到行动结束,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把他们全都杀干净。”宁奕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有这份情报,还有......为什么你还能买到这样的伞剑?”徐藏微笑道:“宁奕,你知道这一任大隋皇帝为什么能活那么久的吗?”宁奕知道这一任大隋皇帝活了六百年,除了修行境界高深以外......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原因。他摇了摇头。“因为太宗皇帝从来不问为什么,尤其是在年幼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宁奕面色有些害臊的微红。徐藏挑了挑眉毛,认真说道:“不要好奇不该好奇的事情......等你站在足够的高度,你会发现,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宁奕默默记了下来。“行走天下,情报很重要。”徐藏低垂眉眼,道:“杀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杀,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个情报的传递,结局会变得截然不同。”很快就到了城南十八里。宁奕拎着伞剑,站在了路中间,等待着子时的到来。大雨磅礴。收伞而立的少年,闭起双眼,缓慢调整呼吸。他耳旁的雨声越来越小,马蹄声音越来越大。子时将到未到,城南十八里的官道,有马蹄声音已到。宁奕忽然睁开双眼。他觉察到了浓烈的杀气。............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山头,徐藏一如之前那般的站在山上,看着杵伞而立的少年,睁眼的那一刻,迸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势。裴烦蹙起眉头,望向官道那一旁。四匹快马,三黑一红。骑乘在马背上的四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身上带着与昨日苞谷堆那群人完全不一样的气势。“他们是修行者?”丫头面色阴沉,扭头看着徐藏,一字一句开口质问。“是修行者。”“我要去帮他!”“不许。”徐藏站在山头,一只手按在裴烦肩膀,淡然道:“只是初境罢了......而且是受了重伤的初境。”“初境也是修行者,宁奕没有修行,他不知道这种差别......究竟有多大。”头顶星辉凝结的裴烦,拼命试图挣脱,最终无果,只能倔强咬牙道:“他凭什么能打赢?”“凭胆气,凭剑气,凭运气?”徐藏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凭什么,但......只需要凭伞剑,凭砸剑,其实就足够了。”(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秋杀之雨 官道上的马蹄声音,滚滚如雷而来。四道披头散发的血红身影,因为胯下骏马速度太快的原因,远远看去,像是前后四道紧贴大地射出的黑红箭矢。四位踏入初境的修行者,哪怕只是刚刚踏入初境,也比那些未曾修行的江湖莽夫要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当呼吸之间可以吞吸星辉,四肢肺腑都将产生质的变化......这是由人向神的第一步,哪怕并没有产生神性,但已经与凡人不再一样。宁奕吃下了一颗五百年的隋阳珠,周游的一千粒紫玄丹,得以在红雀背上浩浩荡荡如龙汲水的吞噬星辉,虽然未能破境,但体魄的变化......在苞谷堆砍杀马贼的时候便已经体现出来。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韧性,已经不再与凡人同一层次。四匹马匹当中,最先当头的就是这位三当家,一匹猩红骏马,体型巨大,壮硕精彪,步伐踏地如滚雷震颤,轰隆隆砸在地上如大鼓鼓点极其快速的敲打。身子贴俯马背之上的瘦削男人,发丝散落,盖在面上向后掠去,他背后一柄缺口断刀,刀柄拴着铁链钢索,尽头被他死死攥住。这是一条荒废已久的官道,多年无人,杂草横生,道途还算平坦,直来直去,只不过尽头有一个拐弯道口。在道口拐弯过来之前,三当家就已经率先觉察到了一丝不安。兜马而过,眼前两拨荒岭,冷风灌面,一位少年就站在磅礴大雨当中,面色冷峻的闭着双眼,没有撑伞,将伞尖轻轻杵在地上,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废弃官道的正中央。三当家眯起双眼。他很难明白这抹让自己不安的因素,究竟从何而来?那个站在深夜大雨当中,明显是等着自己的少年,身旁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他孤身一人,没有修行。除了一把伞,什么都没有。细微的锁链轮转声音响起,趴在马背上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的黑铁锁链,栓系在另外一端的刀柄连同刀身,开始不断震颤,大雨马蹄声音当中,身后三位同袍面无表情的同时攥刀,低下头来看似若有所思,实则准备接下来一触即发的厮杀。行走江湖,出剑出刀之前,切忌目光碰撞,杀意藏在鞘中,也藏在眼中,藏得越久,被拔出鞘的时候,就能带出越多的鲜血。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在这当中,有着相当长的隐忍与交锋,而最后拔鞘砸出的那一下,往往是最出其不意的袭击。二十丈距离。原本准备隐藏杀机一掠而过,若是什么都不发生,那么便让大雨埋葬少年尸体的马贼,觉察到了天地当中一缕混乱的气机。一直都只是微微低头,闭起双眼紧锁眉头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大雨当中,伞剑被宁奕拎起,少年向前踩出了第一步,然后开始狂奔,急促的呼吸声音,与脚步踏碎雨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拎伞如拎剑,拖伞如拖刀。所有人都忽略了那柄伞剑剑柄扭转的轻微声响。宁奕左手手腕向下滑去,掌心拖住剑柄,咔嚓一声,伞骨侧转,寒冷的剑锋倒映出一抹雨光,最后一步之后,有一道身影高高跃起。双手持伞,一剑如(本章未完,请翻页)棍。砸剑!............当那个羸弱的少年开始奔跑起来的时候,身躯逆风,那张倔强的面颊上满是雨水,双手持伞,拖伞之势,滚滚叠加,让三当家某个刹那,错以为这是一位练刀行家的关门弟子。持伞之姿,拖刀之杀。当他听到天地之中的“飒”然剑锋声音之时,他更加谨慎,心想这竟然是一位剑器大师的门徒,以伞为剑,金钱帮不知何时得罪了这样鬼斧神工的剑匠。当双方距离不过丈余,他拔出铁索,一蓬雨水被铁锈砸碎,刀光出鞘,却发现那个少年没有停下步伐顺势递出这一剑,而是高高跃起,双手倒攥雨伞,以伞尖贯穿雨幕,坠砸而下——那柄看起来玲珑小巧,只用女人才会用的伞器,就这么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将漫天横索劈砍而碎,从天而坠的少年砸落在地,四匹快马从他身后奔掠而过,其中最为猩红惹人瞩目的那一匹大红马,在奔行过程当中轰然一声破碎开来,连同马匹上的那个男人,在肃杀的大雨当中滑行跌出,摔成一块一块的血肉雨花。跌坠在地的少年,单膝跪地,站起身后,看着身后滑出一大块血红的大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宁奕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坚毅,他的双手攥着伞剑,十指仍然无比稳定,但是身子却开始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天地之间,雨声太大,剑声太小。马蹄声音停滞一刹。三个红眼的马贼匪徒,目睹自己三当家暴毙,忘记了自己已经与那位少年擦身而过,只需要快马加鞭就可以掠回城寨,第一时间兜转马身,将粗刀拔出,星辉缭绕升腾,雨水迸溅,再一次开始冲锋。江湖当中,情义当头。宁奕深深吸气,胸膛鼓起,他拖着伞剑重新奔掠而去,这一次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并没有再一次高高跃起,去使用徐藏的砸剑。三匹黑马,与少年擦身而过的一刹,刀气缭绕星辉,在少年的发丝眉梢掠过,宁奕并没有任何避讳的选择了硬撼,甚至没有绕侧,以十分鲁莽的姿态对着正中正前的那匹黑马,立起了自己的伞剑,单手攥住伞柄,一根手指立起,抵在剑背。三柄长刀几乎不分先后的砸在了宁奕的伞剑之上,伞剑没有丝毫颤抖,长刀脆弱的像是纸张,没有任何悬念的被一切两半。黑影压了过来,紧接着撞上剑锋的那匹大黑马,给宁奕带来了“轰”的一声阻钝感,少年屏住呼吸,满面狂风随那匹大黑马一同砸在面前,他微屈双膝,掠行而过,仰面下腰,双手攥住剑柄,将伞剑的剑尖对准马腹。那柄徐藏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伞剑”,就这么无比顺畅的开膛破肚,宁奕睁大双眼,栖身在黑马肚下,无比震惊地看着沉重而又粘稠的鲜血,铺天盖地洒了自己一身,那匹起势迅猛如雷的骏马......浑然不觉疼痛,就这么把自己跑成了两半,滑掠而出,速度骤减,然后瞪大双目,左右两侧分离开来,最终轰的一声摔飞在地,尸块溅起沉重的腥红雨水。大雨磅礴,坑坑洼洼的水坑,被砸出阵阵鲜红,袅袅的水雾,在热气当中嗤嗤作响。穹顶之上打雷轰鸣。地面却是一片死寂(本章未完,请翻页)。面色苍白的少年,下腰之后,喉咙发涩的扶地转身站起,然后心情复杂的拎起伞剑,啪嗒一声开伞,然后收伞,托住伞柄收剑,旋即开剑,如此反复两三次之后,仍然看不出这柄伞剑的端倪。沉默凝视伞骨的宁奕,犹豫了好几个呼吸,最终放弃了拿自己手指试一试这柄伞剑锋锐程度的想法。另外的一方,星辉仍然升腾缭绕,初境的星辉在大雨当中显得微弱而又渺茫,骑在马上的两名悍匪,手中握着两截断刀,他们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第二位死去的同伴。那柄伞剑没有直接杀了他,但是直接撞上剑锋的不仅仅是那匹大黑马,也有当头冲锋那人跨坐在马背上的下半身,那匹黑马疾速奔驰之后分为两半,连同马背上的那个人,也顺延剑器豁口,就这么被撕裂拉扯成了两半。两位初境修行者,面色苍白的坐在马上,一阵颠簸,坐立不稳。胯下两匹骏马暴躁不安,四足擂地,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去冲阵,几乎要把两人抖下马身。大雨披头盖面砸下来,让两位初境修行者觉得有些发寒,甚至有些绝望。这位手段残忍的少年......绝不像是无名之徒,至于那柄锋锐的伞剑,更是闻所未闻。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但他知道......这片地域,方圆三千里,最大的山,叫做蜀山。“滥杀无辜不是我的本意......”宁奕握着伞剑,走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他看着两匹高大的黑马,轻柔说道:“你们不逃,我就放你们走。”一位初境修行者坐在马背上,他皱着眉头看着暴躁不安的黑马,用力将一截刀锋插进马身,黑马痛苦的嘶喊一声,仍然无动于衷。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于是面色苍白问道:“阁下是蜀山新收的弟子?”宁奕想了一下,平静道:“不算是。”马背上的修行者神情复杂,听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不算是”,既是肯定,也是否定。这句话......足够说明眼前的少年,与蜀山的确有着某种联系。他仍然不甘问道:“金钱帮可曾有过得罪?”宁奕旋转伞剑,轻声说道:“昨天在安乐城外......金钱帮与我产生了一些不算愉快的冲突,你们砍了我两刀。”“前辈非要赶尽杀绝?”马背上的人握着半截刀锋,星辉聚集在手部,沉闷道:“两剑还两刀,就此两消的话,我金钱帮愿意赔前辈一大笔钱。”宁奕听到“前辈”两个字,怔了怔,他微笑道:“虽然金钱帮的名字,听上去就很有钱......但是我现在不缺钱。”徐藏说过,杀人要杀绝,若是自己尚有余力,那么一个都不能留下。伞剑旋转,宁奕跃起,没有犹豫的横切而过。天地当中轻微一声,雨幕被伞切割开来,雨线重新合拢,两具尸体跌坠下马。努力挤出一抹笑意的宁奕,拍了拍硕大马头,转身之后,抬起头来,看着穹顶不断砸下来的肃杀秋雨,长长叹了口气。少年小心翼翼把剑锋收起,然后啪嗒一声撑开雨伞,一瘸一拐,走向了荒岭。(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师,兄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坏事要做尽,杀人要杀绝?”“说过的。”宁奕看着徐藏,认真道:“刚刚那四个人,我全都杀干净了。”“我都看见了,动手之前,竟然还啰里啰嗦说了一堆废话......”徐藏站在小荒山的山头,漫不经心道:“再去想想我说的是什么?四个人,四匹马,全都杀干净。”宁奕沉默了。他努力的去回想徐藏当初对自己说的话......然后他发现,徐藏的确说过这句话。但他放走了两匹马。宁奕站在小荒山的山头,回过头来,看着偏僻的荒岭,两匹大黑马在雨中狂奔,其中有一匹黑马的臀部,还插着一截断刀。“我这就去追。”少年沉默的收起雨伞,旋转伞柄,准备动身去拦截两匹黑马。徐藏拦住了宁奕,道:“且不说你追不追得上......如果追上了,也是很狼狈的追上。你已经是我蜀山的人了,而且辈分好歹与我平齐,怎么能如此的狼狈?”宁奕看着徐藏,沉默了一会,道:“这是我的错。”徐藏微笑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轻视对手,然后为此付出代价,大部分的失败都源自于此,握剑杀人的时候,别人见你狂傲不逊,见你嚣张跋扈,都无所谓,但自己见自己,需冷静,需无情......毕竟你不是我,第一次握剑杀人,很难做到完美。”宁奕心中一阵感动,然而听到后面,又是一阵沉默。徐藏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继续。”宁奕抿唇望向男人,道:“这样能让我修行?”徐藏瞥了一眼少年,道:“许多人学会修行之后,却不会杀人了。当然......修行并不只是为了杀人,但若是你有一天手握重锤,却不知道如何去运用,难道不是一件笑话?”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在前辈眼中,我要把金钱帮剿灭,应该就有踏入初境了。这算是一个考验?”徐藏看着宁奕,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金钱帮在安乐城草谷城周围,势力范围,一共笼罩着十三个小城,你刚刚杀的是重伤之后状态十不存一的三当家。”“这片地域有很多土匪马贼,而金钱帮能够鳌踞榜首,霸占十三座小城,压上其他马贼一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背着细雪的男人,站在大雨小山头上,看着两匹黑马最终跑出了视线,平静说道:“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即将踏入中三境的修行者。距离第四境,几乎已经半只脚踏进去了。”“江湖当中,以力服人。其他帮派的首领,他们全都打不过金钱帮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只能避让。”徐藏问道:“你觉得你能打得过?”宁奕有些惘然,他拎起自己手中的那柄伞,望向徐藏道:“这把剑,太锋利了......我有一种错觉,什么都能切开。”徐藏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道:“你知道这是错觉就好。”宁奕一阵无言,乖乖闭嘴。“如果你拜入周游门下,道宗真的给了你一大堆资源......你就枯坐在紫霄宫,哪怕有一天真的抵达了第十境,那个时候再出来行走天下,如果遇上了我,最多只需要一剑。”徐藏瞥了一眼少年,道:“温室里的花朵,如果不经历摧残,如何成长?”“(本章未完,请翻页)那么......周游前辈呢?”裴烦在旁边认真问道:“道宗的规矩立在那里,听说周游前辈向来瞧不上历练,总是喜欢闭关,只在大朝会上出手过一次。”徐藏沉默片刻,道:“这世上,有些人总是与正常人不一样。周游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但是宁奕不适合他这样的道。周游的眼界自始至终的高,他从开始修行的那一刻,就把自己的目标定在了正常人遥不可及的那一步,所以历练也好,闭关也好,甚至死亡......都只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罢了。”“站在低处,能知道身边的草木生灵,究竟能发出怎样的声音。”徐藏挑了挑眉毛,道:“如果一开始就站得高了,在走出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身在云雾飘渺,不知该如何前去......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境界,永远也走不出来。”宁奕认真听着,只觉得很有道理,他忽然问道:“周游前辈应该很早就破开前十境了吧?”徐藏嗯了一声,道:“他的速度很快,大朝会之后就破开了第十境。”“周游前辈现在呢?”宁奕小心翼翼问道:“第十境之后,又是什么?”三个人开始下山,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破开十境,点燃命星。”徐藏顿了顿,木然道:“把自己头顶最喜欢的那颗星辰点亮,然后点第二颗,再点第三颗......最多只有三颗,周游现在已经全都点齐了。”“那么......前辈您呢?”“第七境,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跌下后三境了。”徐藏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冷漠道:“等跌境跌完,差不多就该死了。”宁奕听到这里的时候,听不出来男人的口中有丝毫的喜怒哀乐,悲伤或者痛苦。跌境的是他,要死的人也是他。听徐藏这个口气,跌境到死......似乎倒成了这个男人一直心心念念的某件事情。宁奕默默地想,徐藏前辈的心爱女子死了,或许他早就心存死志,跌境之事,乃是人力不可阻挡的范畴。寿元无多,修为每一日都在下跌,听周游那一日分别之前所说,徐藏还有一剑未递,如今陪在自己身边,愿意教导自己......念及至此,忽然听到徐藏认真说道:“宁奕,说了好几次了,以后不要喊我前辈。”背着细雪布条,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撑着黄纸伞,身子飘摇在大雨当中。“我替赵蕤收徒,你要喊我师兄。”徐藏,这是把自己当成继承衣钵的人了吗?宁奕鼻尖有些微酸。师兄二字,砸中了向来孤独的少年心中。如师如兄,如离如唔。............宁奕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杀死马贼之后,徐藏从尸体的腰囊那取走了一些“不义之财”,金钱帮的三当家,身上的钱财之巨......宁奕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叶子。他终于知道在庙前的那一日,为什么天宫修行者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了。一万两银子......又如何呢?修行者对于钱财二字,看得太轻。因为来得太过容易。杀死一个初境的马贼,截取一批货物,就可以拿到如此丰厚(本章未完,请翻页)的财富,不会挨饿,不会受冻,可以丰衣足食大半辈子。徐藏在安乐城里租了一个小院子,买了一些药草,宁奕晚上杀完马贼,回到院子里,便会泡在药草桶里,浑身的筋骨在草药当中变酥变热,伤势好的很快,第一日被砍的刀口已经结痂,没过几日便蜕皮重生。宁奕第一次有舒适的居住环境。安乐城的院子很大,宁奕和裴烦可以不用挤在一张床上,院落里种满了花草,听说白天的阳光照在藤椅上......会很温暖,可惜这一个月都在下雨。丫头把花花草草,还有那座藤椅,统统都搬进了屋里。即便如此,屋子里的空间还是很大,足够三个人居住。或许是大雨的缘故,街道很是安静,几乎没人喧闹,偶尔有人敲门,会送一些糕点,宁奕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亲近的邻居。总而言之......这座安乐城,真的很安乐。但是宁奕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一些。他想要破境。徐藏把赵蕤先生的《反经》教给了自己,白日里宁奕就在屋檐下面手抄经文,徐藏就躺在屋子里的藤椅上闭目养神,外面大雨连天,屋内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诵,宁奕手抄之余,不得不感慨徐藏的天赋异禀,除了赵蕤的经书,这个男人竟然能把大部分的蜀山道藏倒背如流。不仅仅是徐藏,裴烦的记性竟然也出奇的好,听一遍便能记住......宁奕没有这种天赋,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记硬背。徐藏会带着宁奕晚上去杀人。那个时候,宁奕会把裴烦丫头带着一起出去,三个人,一大两小,就这么披着宽大的黑袍,撑着三把各异的雨伞,摇晃在城郊荒山。拿了伞剑之后,宁奕几乎没有收过伤,但不断练习砸剑的缘故,手腕和膝盖的负担非常巨大,多亏于徐藏不知道从何买来的那些草药,药效极好,一夜之后,少年第二天便恢复了全部的精力,活蹦乱跳的继续杀人。安乐城一整个月都在下雨,宁奕就在这场秋雨当中,不知疲倦地享受、并且练习着“从天而降”的剑法。马贼是一个好对手,能打,耐打。宁奕开始认同徐藏的观点,对着木桩练剑......远远比不上实战。他的手不再颤抖,心不再犹豫,剑越来越快,状态也越来越好。金钱帮明显知道了收敛,连续四五天的被反杀之后,整个帮派开始了收缩。于是宁奕开始去更远的地方,杀着其他的马贼,原本寇祸严重的几座小城,在这一个月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的马贼,都知道在城郊半夜处,有位撑伞的少年,喜欢去荒郊野岭散步,一旦碰上了自己这种冦匪,就会毫不留情的赶尽杀绝,连一匹马都不会放过。一个月的大雨,忽然有一天就这么停住了。清晨的微光,照在院落里,积水坑坑洼洼,湿了又干,踩在上面不会再有水溅出。少年醒来之后,闭着双眼默默背了一遍赵蕤先生的心经,然后坐起身子掀开屋帘,温暖又舒适的阳光照在脸上。“师兄......雨停了啊。”陷入藤椅的男人没有睁眼,面对屋帘掀开的方向,感受到了眼皮外,丝丝缕缕射来光线的温热,唇角向上翘了翘。徐藏轻轻的嗯了一声。(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暗宗 安乐城的建筑很有特点,准确的说,整个大隋,越过西境长城,即便是偏远的几座小城,规格都大抵相近。红木白墙,形体俊美,整齐而不呆板,舒展而不张扬。街道上干净利落,摆摊的小贩推着木车,来来回回撑伞的女子,梳着螺髻,衣裙外罩着半臂,抹胭脂画黛眉,就这么踩履蹬屐地逛街挑选细碎物事。宁奕和裴烦跟在徐藏身后,两个人来到安乐城定居三十天了,这是第一次看到这座小城的面貌,墙壁古老又平直,干净利落的像是白板,岁月呼啸而过,数百年过去,给这座小城留下来的,一如当年摇篮里的那般,并没有丝毫的伤痕。“安乐城如此现状,是因为蜀山保护的很好。”徐藏走在前头,他平静说道:“二十年前的时候,安乐城比现在还要安宁。之所以会闹匪灾,是因为这二十年来,老一辈的蜀山弟子没有下山行走,新一辈的还在成长。”“新一辈的那些弟子呢?”“蜀山覆盖了三千里。新一辈的圣子悬而未决,杀死几个土匪,并不能帮助他们登上圣子的位置。”宁奕有些明白了,他皱眉问道:“那老一辈的呢?”徐藏挑了挑眉,道:“老一辈,那些应该下山负责维护安宁的修行者.......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活着,也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三千里太大,靠几十个强大修行者的力量,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不过......很快蜀山会解决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裴烦走走跳跳,忽然好奇问道:“靠你一个人杀吗?”“杀......当然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徐藏叹了口气,道:“很多时候,杀掉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维护山下治安,让百姓安稳的生活下去,就是所谓的‘杀’,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背着细雪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他面色复杂的说道:“如果与大隋皇室结缔盟约,那么很多问题......将会迅速的得到解决。”徐藏面前有一座庙。宁奕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寺庙,斗拱硕大,悬挂在高挑屋檐下的鸱吻简单而又粗犷,青黑色的屋瓦如龙鳞一般起伏。很难想象,安乐城中,还有这么一座寺庙,坐落在层层叠叠的屋阁围绕当中,红墙隔开,院落里红叶飘摇,寺内香火清净。“招提寺。”徐藏念了一声,木然道:“大隋的皇帝不排斥佛教,也不排斥道宗。这么多年来,佛门道宗在他的掌心纠缠,彼此站在东西两方,互相制衡,彼此都有寺庙道观,尤其是在边境偏远地域,势力复杂,犬牙交错的地方,这些寺庙道观的修葺,说是方便给想要进入大隋皇城朝圣的僧侣道士,提供落脚的休息地点,其实只不过是一种监视。”裴烦重复了最后两个字:“监视?”宁奕明白徐藏的意思。蜀山方圆三千里,一座圣山覆盖的面积如此之大,而大隋境内的圣山为数不少,各自为主,若是都享受着这片区域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很有可能会造成一种情况......而那种情况,是皇帝所不容许发生的。大隋皇帝需要把权力攥在手心。即便在大隋境内,也有天子伸手而不可触碰的地域。(本章未完,请翻页)佛门和道宗,就是他用来监管圣山的一种工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徐藏轻声道:“凡人无法理解修行者的世界,但是修行者依托于凡人而活,作为统治者......总有统治者的办法。道宗和佛门的领袖,享受着狂热的追崇,然而这两位领袖的身份,只能是普通人。他们很忙,除了巩固座下的信仰,还需要在年末大雪的时候,千里迢迢赶到大隋皇城去给皇帝祝寿。”“这也是一种监视。”宁奕认真说道。“是的。”徐藏微笑道:“皇帝活了六百年,他可不在乎道宗和佛门的领袖是谁,只有一条铁律,两宗领袖,不可修行。以前道宗和佛门都换过领袖,而这种事情,往往发生在皇城年夜的一场大雪之后,年轻的尸体被埋葬,至于后续......敷衍民众,向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不提起,愚蠢的人们很快就会忘掉。”宁奕默默记下。有时候,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浑身上下锋芒内敛,却偏偏像是一根刺,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这个庞大帝国的不屑。徐藏没有走进这座招提寺,他带着宁奕和裴烦绕了一条路,走到了安乐城的一条小巷子里。所有的光在巷子里敛去。“强权的光线无处不在,只有站在影子当中才能栖身。”徐藏微笑说道:“蜀山......当然不是吃素的。”宁奕忽然想到了徐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情报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徐藏能够带着自己和裴烦,在安乐城渡过了安全无虞的第一个月,说明他至少成功的抹去了外界的情报。而徐藏带来的伞剑,还有城外准时准点的马贼信息,说明他有着获取精准情报的某种途径。漆黑的巷子里,男人握着细雪前行,宁奕和裴烦紧随其后,走到尽头,徐藏微微停滞,然后伸出一只手。就这么将那面墙推得翻转起来。是一面暗壁。而暗壁推开,根本就不是一处小巷尽头,而是一处密室。“蜀山的暗宗,类似于大隋的情报司。”徐藏回头看着宁奕,“波及到整个大隋,行动力肯定远远不如皇城的情报司,但在方圆三千里......这就是唯一的主人。”宁奕有些愕然。暗室里堆叠着昏黄的案卷,烛火摇曳,残余的油渣说明前不久还有人来过。桌案上堆着的案卷,宁奕随手拿了一卷,名字叫《大隋太子宿醉青楼之我见》,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大隋太子竟然在皇城的宿醉场所流连了整整半个月,这篇情报通篇是对这位太子的褒奖,认为其做法荒诞却又有效,成功的让身后的两位皇子轻视自己,然而有朝一日夺权上位。宁奕有些尴尬的将其放下,看到裴烦又拿了一本《三皇子情史》,不算情报,有些像是人物列传,故事性质,列举了三皇子一见倾心的十四位女子,把三皇子塑造成了一个无心争权,只想寻花问柳的痴情人。徐藏瞥了一眼,道:“这些情报可能有些偏差......太子似乎的确是个荒嬉无能的废物,三皇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狠角色。”宁奕叹了口气,道:“这些写得实在扯淡......好在与我没什么关系。”“(本章未完,请翻页)扯淡?”徐藏冷笑一声,“你懂个屁。至于有没有关系......要不了多久,你自然就知道了。”男人站在暗室的一堵墙壁面前,没有回头,平静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这一次需要的情报很重要,特地约了一位蜀山弟子,应该很快就会来,你们注意一下形象。”宁奕和裴烦特地注意地调整了一下衣冠服饰,然后面对来时的方向。徐藏站在他们背后的墙壁面前,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嗖——”正面墙壁自两侧打开,宁奕和裴烦愕然回过身子,阳光照射而来,揭开墙壁的是一个年轻的胖子,同样愕然看着三个人。胖子接到了蜀山的密令,来到安乐城送一份情报。可他玩玩没有想到,站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只在画像上看到过的男人。活人。“徐,徐师叔......您还活着呐?”胖子面色呆滞,他常年在大隋境内奔波,几乎每一座城池都能看到自家师叔的画像,荣幸之余,又时常听到师叔被砍的消息,前些日子关于师叔的消息逐渐少了起来,直到近来更是销声匿迹,让他一度以为这位打不死的师叔,就这么晚节不保的遭遇了不详。徐藏翻了个白眼,忍住一脚踹倒胖子的冲动,没好气道:“废话。三二七号,苏福,是吧?情报给我,你可以滚蛋了。”苏福怔了怔,乐呵呵从腰囊里取出了一封卷轴,双手递奉,然后一字一句无比诚恳道:“小师叔,山上的前辈都想着您呢,三师叔没日没夜的盼着您赶紧回来,都快要疯魔了。”徐藏接过情报,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感动,他拍了拍胖子肩膀,道:“转告你三师叔,最多再过一个月,我就上山了。”苏福很委婉的开口:“恐怕等不了一个月了,听说您在西岭被砍了,三师叔开心的赌了一千两黄金,明儿你回不来,盘口就封了,三师叔要下山剿匪才能还钱了。”徐藏冷笑一声,道:“他怎么不赌一万两啊,我巴不得他输光了去皇城给李家人扫茅厕。”宁奕和裴烦尴尬的挠了挠头。苏福眼神一亮,道:“小师叔......这是您新收的弟子?生的真好看,看起来果然是人中龙凤,一定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未来必然顺风顺水,大放光明,肯定跟您前途迥异。”宁奕有些腼腆,心想这胖子嘴真甜,夸奖的有些过了,不太好意思。接着胖子蹲下身子,看着丫头,笑眯眯道:“小师妹,我叫苏福,舒服的苏,酥福的福。”宁奕腼腆的笑容僵硬挂在脸上,袖子牵着的少女一阵颤抖,明显是在憋笑。“他叫宁奕,是赵蕤新收的弟子。”胖子听到“赵蕤”的名字,惘然的抬起头,对上了徐藏的眼神,然后明白过来,面皮抖了三抖,呼吸都急促起来。徐藏看着胖子,戏谑笑道:“不是她,是他,喏,看仔细了?”苏福愕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明显小上好几岁的少年,当他看到少年手中的那柄伞骨之时,更是无比震惊的望向徐藏。徐藏对他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示意苏福不要声张,平静说道。“不要再喊我小师叔了......现在蜀山的小师叔,是宁奕。”(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星燃之火 暗宗的厅堂很大,四方红木搭建,如果不是从小巷子里推壁,然后再从那座暗室出来,宁奕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真正的暗宗所在之处,竟然是如此的光明正大。拿到了那份卷轴,徐藏带着自己走出去的时候,少年更加的沉默了。三个人从招提寺里走了出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藏看着宁奕,淡淡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大隋皇室集中的力量如果分散到了各大圣山,实在太小,至于想要借助佛门和道宗监察......其实只不过是个笑话。”“没有圣山敢违抗大隋......皇帝的意志不容抗拒。”徐藏轻声道:“大隋帝国,像是铁血的草原,只要那头狮子还活着,那么在这片草原上,所有想要谋篡利益的生灵,就只能按照旧王制定的规则行事。”宁奕跟着徐藏走出招提寺,路两旁落叶纷纷,他回头看着那座恢弘寺庙,之前他曾对于这座寺庙有过猜测,但万万没有想到,用来监察蜀山的招提寺,其实就是蜀山的暗宗所在。宁奕感慨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帝国的背后,一定暗潮涌动。”徐藏不温不火道:“无论什么时候,帝国的背后总是暗潮涌动,可惜的是......绝对的力量可以压制所有的计谋。”男人回到了院落,第一时间没有急着打开那张卷轴,他把那张藤椅搬到了院落里,几盆花草也都搬了出去,晒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条斯理的摊开卷轴。宁奕搬了张小茶几,两个木凳子,坐在一旁,看着男人的眉头舒展又蹙起,面色始终平静,但眼神当中的色彩却难以揣摩。裴烦搬了一个小火炉,烧着一壶热茶,慢慢扇着蒲扇。院落里的藤蔓轻轻摇晃。院子里一时之间,除了风声,并没有其他的声音了。裴烦扇火的风声,还有院落里拂动藤蔓与花叶的风声。直到那壶茶开,壶嘴升出袅袅的白烟,雾气轻轻推开壶盖又合上。徐藏合上卷轴,忽然问宁奕道:“你知道该怎么破境吗?”宁奕心想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问我这个问题?他老老实实道:“吃。”徐藏看着宁奕,道:“五百年的隋阳珠你也吃了,一千粒紫玄丹你也吃了,如果再给你吃一次的机会,你知道该怎么选吗?”宁奕有些惘然。“明天有一批货,会被送到感业寺。”徐藏将卷轴合起,之后攥拢卷轴,星辉缭绕,嗤然一声,这份卷轴就忽的燃烧起来,在数个呼吸之间,彻底的化为飞灰。宁奕不知道徐藏为什么烧卷轴,但他知道,如果徐藏烧了,没有给自己看,那么......一定是这样的结局最好。“在送到感业寺前,会有一批马匪来截货。”徐藏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深邃,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这些日子,金钱帮收拢力量,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你的追杀,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全力以赴的准备这次拦截。”“护送这批货的,明面上只有一位中三境的修行者。”徐藏看着宁奕,幽幽说道:“金钱帮的大当家上官惊鸿破(本章未完,请翻页)开了第三境,他会拖住护送货物的修行者,方便马贼行动。届时局势会很混乱,你有最多十个呼吸的时间,去把这批货当中......最珍贵的东西,找出来,然后吞掉。”宁奕呼吸有些急促,道:“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徐藏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宁奕明白了,这一批货物,恐怕除了背后的主人,没有人知道究竟有什么。“你就这么肯定,在那批货物里的东西......能让我破境?”宁奕有些唇干,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小口,道:“周游先生给了我一千粒紫玄丹,仍是无果。”徐藏相当笃定的点了点头。宁奕有些疑惑道:“送这批货的,是一位大人物?”“是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算是一位大人物,虽然年轻,但是有权有势,还有很大的靠山。”徐藏看着宁奕,平静道:“他的这批货,足够你破开初境......甚至犹有过之。”“是一位有钱的主啊......”宁奕感慨道:“那我要怎么做?”徐藏看着宁奕,道:“很简单,不用担心更强的高手,在那两位第四境分出胜负之前,把东西找到,然后直接吃掉,破境。”............一日之后,城外的一批商队。马车里一阵颠簸。燕开不安的坐在老人的对面,他看着面容如枯槁的老人,终究没有忍住开口的冲动:“宋大人,很快就要过荒岭了。”过了荒岭,再行不了多久,就到感业寺了。“听说这一片的匪灾严重,经常有马贼出没。”燕开认真说道:“蜀山虽然知道大人会来,却不知道这批货物会被先行送到,如果中途出现了意外......宋大人恐怕无法向那边交差。”老人披着一身麻袍,发丝如乱草,双手虚搭在膝前,呼吸微弱而又绵延。他声音沙哑道:“一批匪徒,有何好惧?”燕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宋大人,是至少第八境的御用武夫,自然瞧不起自己这位第四境的修行者,区区的土匪更不会放在眼里。可是燕开他知道这批货物,究竟意味着什么。明明可以极致安全的运送过来,那位年轻的大人却偏偏执意要先行把货物放到感业寺,不知是为何目的。到了荒岭,商队的速度加快三分,想要尽早通过这片地域。结果燕开刚刚准备闭目养神,前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马儿嘶鸣声音。年轻男人睁开双眼,听到商队前方的护送人员调转马身,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掀开窗帘,那人为难说道:“大人,官道路上被人撒了铆钉,没有刹住,几匹开头马的马蹄扎坏了,其他的并无大碍,需要调换一下马匹,可能会耽误一些功夫。”燕开皱着眉头拎刀下马。两匹运货马车随着前方队伍的停滞,不得不停下,护送这批货物的,足足有三十个护卫,都是没有境界的修行者,原因很简单......这批货物,为了掩人耳目,只是按照普通规格的镖局运输,那位不(本章未完,请翻页)知境界深浅的宋大人,才是压轴撑底的那张底牌。荒郊野外,一片孤寂。燕开下马之后,忽然听到了“嗖”的一声,他拎刀出鞘,漫天星辉随刀而出,结果连来物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刀口一道巨大力量传来,炽热温度穿透刀面,将他连人带身狠狠砸飞出去。大事不好——燕开只有一个念头,这绝对是后三境的修行者!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荒岭那一头飞掠而来,几乎是同一刹那,车厢内的宋老人拍身而起,两道身影撞在一起,一个呼吸之间,火红色身影竟然将那位老人撞得截截后退,退至车厢之处,老人气势一坠,肩头抵在一起,单手劈砍而下,轰然一声,那道火红身影被手刀砍中,身形溃散,漫天火焰瀑散开来,整个人下坠之后穿裆而过,紧贴地面如一柄疾掠而去的箭矢,“嗖”的一声掀起车厢,狂奔而去。那位宋老人先是一怔,接着面色阴沉,两袖互拍一下,蹬地追赶那道火红流火。两截车厢,还剩一截车厢。刚刚发生的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却又太过匪夷所思。其余的所有人,均是一片茫然。燕开捂住胸口,四肢酸麻,他的刀器品秩不低,硬抗了一下只是轻微震颤,并未破碎,此刻杵刀而立,咬牙道:“还有一节车厢,都给我守住。等宋大人回来!”说话之间,远方已经传来了马蹄声音。一百来号马贼,从四面八方奔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杀,金钱帮的帮主上官惊鸿刚刚破开第四境,此刻率骑而来,包围了商队。火光缭绕,举火而立的马贼面色肃穆。燕开无声的拔刀而起,刀尖缓慢的挪移,最终对准一个面容威仪的男人。那个男人翻身下马,徐徐走来,冷静,沉稳,行之若浮云,不惊落木,步伐偏偏如鼓点铿锵有力,双手抱臂一般拎着双环,双环交错,金龙金凤环绕,随着双臂交错落下,激起一阵杀气。马贼陆续扔下火把,于是火焰开始升腾。围绕着这节车厢。............“黑吃黑啊。”宁奕和徐藏站在一处小山头,这一次没有带上裴烦。徐藏挑了挑眉,目光隐约落向了两道身影掠去的方向。“送货的是位大人物,不想让货送到的也是一位大人物。”宁奕感慨道:“两截真假车厢,出动了后三境的修行者来护送......要是我运气不好,那个是假的,是不是就白忙活了?”徐藏拍了拍宁奕肩头,道:“你时间不多,如果失败了就尽快抽身。”远方的火红身影,似乎与那位宋老人纠缠在了一起,很快就要分出胜负。徐藏离开山头。宁奕抬起头。此时是大晴天。但他带上了伞,山下的火焰燃起,宁奕深吸了好几口气,看着火光里的诸人,那位上官帮主和护送者已经打了起来,所有人开始厮杀,乱成了一团。少年的瞳孔里火光缭绕,仿佛看到了星河灿烂。然后他持伞开始俯冲。(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初境之后 火光滔天,燕开与上官惊鸿已经缠在了一起,两位中境修行者砸在一起,四周方圆数丈,地面凹陷,刀气激荡,无人可近。厮杀接近十个呼吸,两人已经交互了数十招,气血澎湃,燕开换息刹那,终于被上官惊鸿找到机会,一脚“砰”的踢在车厢侧部,一整节巨大车厢,就这么被踢得横飞而出。外面的马贼数量是商队人马的三倍,凶悍异常,从一开始便以压倒之势开始屠杀,那节车厢飞出,有人狂欢,有人高呼,刹那分出好几人,以强壮肩头,硬生生抗着止住车厢掠势。燕开双目赤红,想要抽身去救,余光寒光闪过,背部哗啦一声被撕裂开来,整个人喷出一大口鲜血,披头散发,不得不回身招架,被上官惊鸿重新缠住。轰隆一声,车厢顿住,好几条铁链顿时困缚而上,一端拴在几匹马的马背、嚼头,这批货物已经落入了马贼手中。燕开悲愤高声道:“你们可知,劫了这批货,意味着什么?!”上官惊鸿面无表情,已经取得了不小的优势,冷冷道:“山高皇帝远,我们敢这么做......自然有敢这么做的理由。”燕开硬生生憋回一口鲜血,惨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就在一片喧嚣火光当中。有一道极快的身影,无声而又无息的闯入人群当中。火焰倒开屏,烟尘当中,那道影子没有丝毫的停顿,闯入火焰的一刹那,“蓬”的一声撑开伞剑,顶在面前,掌心攥拢剑柄,整个人如龙贯穿,伞剑旋转,两拨血雨被刺啦一声撕裂开来。上官惊鸿和燕开都看到了这一幕。少年冷冽而无情的啪嗒一声收拢伞面,伞骨侧翻,抬臂掠剑——一整行鲜血涌出,连人带马,都被切成两半,那个少年的掠行脚步不曾停歇,一条直线,直奔那节车厢而去。“是那个持伞少年!”“草谷城的少东家......李家人!”人群当中响起了惊呼,在这一日,金钱帮的马匪......重新回想起了持伞少年所支配的恐怖。上官惊鸿面色忽然难看起来,他拼命挣脱燕开的刀器,转身想要离去。然而李家人这三个字落在燕开耳中,让这个本来面色委顿的男人,眼神当中换发出了别样的光彩,一刀猛烈砍下,在上官惊鸿的背部掀开一条巨大的豁口。此一时彼一时。“蠢货......”回过身子,被燕开拖住的男人,神情暴怒:“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马贼的人群当中一阵暴动,牵扯车厢的锁链开始颤动,那几匹特地挑选而来的骏马,开始蹬地,准备撒足狂奔。宁奕目光收缩,即便手持伞剑,仍然有着火光与人群的视线阻挡,他知道距离那节车厢恐怕还有一截距离,杀人速度再快,若是那几匹马跑起来了......那么自己的这次行动,就只能以撤退告终。“该死......”跨坐在马背上的马贼,用尽全力挥鞭而下!宁奕听到了高亢的马蹄声音,沉重的鼻息,他掠行奔出,伞剑在他手中翻飞,两旁鲜血抛洒,少年的视线越来越开阔。最后掠出,高高跃起。一共四匹壮硕骏马......三匹已经开始暴动不安,然而有一匹大黑马,无论(本章未完,请翻页)如何去抽打,都纹丝不动。宁奕眼神一亮,那匹大黑马的臀部,有一道熟悉的刀疤......他哐当一声砸在车厢,伞剑切纸一般挑开锁链,接着一剑掀开车厢顶端,整个人坠入车厢当中。............火光与厮杀的声音都小了许多。这节车厢由精铁铸造,隔音的效果非常之好。车厢的内部,并没有被填满,宁奕砸入之后,货物被挤散,四处掉落。整个人就好像掉入了深海当中。面前是......金子。银子。宁奕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一大锭一大锭、箱箱盛满的白银黄金,被他不耐烦的略过。他的时间很短,容不得有丝毫的浪费。徐藏对自己说过,这批货物里有非常值钱的物事......一定能够让自己破境的物事。宁奕的目光掠过那些占据了车厢一半位置的黄金白银,他终于明白了徐藏的意思。一整箱的隋阳珠。接近百颗,不知品秩如何......但这可是一整箱啊!再一眼,又是一箱。宁奕的呼吸急促起来,单单这两箱隋阳珠,恐怕就足够自己破境了。这批货的主人是谁?单单一节车厢,恐怕里面的资源,足够一个宗门使用了。宁奕转过头来,看到了紧贴车厢一壁,整整齐齐堆叠着十箱道宗的紫玄丹,脑海当中一片眩晕。他伸出一只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怀中的骨笛忽然震颤了一下。宁奕感觉到了这种呼唤,像是在急切的渴求什么。少年猛的回转身子,感应着怀中骨笛的急切震颤,趴下身子,侧耳聆听,然后他再不犹豫,伞剑剑尖轻轻切开车厢的底部。他看到了一颗灼目而又浑圆的宝珠。如果说之前成箱成箱摆放的那些隋阳珠,各个有指盖大小,圆润散发荧光,那么这一颗......则是比之前的那些加在一起所盛放的光芒还要盛大。宁奕当初在清白城握住的那颗隋阳珠,恐怕只有这颗的一半大小。“千年隋阳珠!”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掌按在阳珠之上,珠面寸寸崩碎,灼目的光芒忽然破碎,昏暗车厢被顷刻间照亮,镜面破碎,千年隋阳珠的珠心,滚烫的光线四散射开,无数星辉倒映而出,如大江大洋,倾泻在宁奕头顶。宁奕一瞬之间,仿若置身回到了试图破境的那个夜晚,囚禁着自己脑海当中日月星辰的枷锁,在这一刻碎裂开来,那颗破碎的千年隋阳珠,被宁奕掌心吸附,破碎的纯白灰烬滚入宽大袖袍,少年跌坐在地,盘膝搭腕,冥想了无数遍的黯淡星河,就此点亮。不过一个呼吸,宁奕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思维也前所未有的清晰。外面的喧嚣声音极大,从宁奕掀车,到现在,不到十个呼吸。已经有人要来了,宁奕并不惧怕外面的马贼,但是那两位第四境的修行者......他需要避开锋芒。此地不可久留,他已经破境,需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忽然之间,怀中的骨笛又一次发出了震颤。宁奕准备离开的身子僵住,他瞥(本章未完,请翻页)了一眼车厢漆黑的底部,没有丝毫犹豫,俯身而下,掏出了一个方寸匣子,开匣之后,里是一颗极其寒冷的珠子,与炽热的隋阳珠不同,那颗极冷的珠子,不过如常见的药丸大小。宁奕两根手指捻起珠子,忽然瞳孔缩起。那颗珠子入手便化。宁奕能够感到一股极其彻骨的寒意,轰然碎裂,顺延指尖传递,然后在自己体内来回冲撞,颤抖之间,那颗珠子已经化为袅袅雾气,掌心结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渣。比隋阳珠还要庞大的能量,在珠子碎裂上空凝聚如雾,如一根箭矢般对准宁奕的眉心射出,轻微的轰然一声,少年面色苍白跌倒在车厢当中,神魂一阵眩晕,整个人嘴唇颤抖,寒意充盈浑身,瞬间便盖过了阳气。宁奕的面色又红又白,忽地没有血色,忽地又满面通红。他慌乱翻身,抓了一大把隋阳珠捏碎,这些不知年份的阳珠捏碎之后冲入肺腑之中,只能让宁奕稍微好受一些。宁奕一只手攥紧伞剑,另外一只手悬在胸口骨笛位置,剑尖切割车厢,他囫囵跌出,火海缭绕,炽热温度之下,寒意稍稍退散了些许。宁奕并不觉得自己胸中有浩瀚星海。他只觉得自己胸中有千尺寒冰,混着无数烈焰,滚滚沸腾。前方火焰当中,有一道雄壮身影,手中刀尖戳穿燕开的后背,沉默走到了宁奕面前,然后注视着少年,“原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持伞少年,是一个初境......你只是一个初境,凭什么敢这么嚣张?”宁奕面无血色,嘴唇惨白,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四境的那位修行者竟然已经死了,被他挑在刀尖上举了起来。火光盈沸。上官惊鸿摇了摇头,看着这个少年,很是失望。先前道上死了好几十个弟兄,草谷城的,安乐城的,被这位据说姓李的少年郎杀了不少,他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一阵沉默,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以后,金钱帮不得不收缩力量,准备今日的截货。这是来自于东境某位大人物的意志,即便遥隔了如此之远,能够让自己去实施,已经是一种天大的荣幸。上官本以为,这个据说有两把刷子的少年,恐怕是一个中境的修行者。看样子,刚刚破入初境,星辉在他的呼吸之间紊乱又无规律,是一个修行路上的新人。他环顾四周,自己的麾下已经将商队杀得干净,火焰破空燃烧,有人缓慢围拢过来。是时候结束一切了。少年靠在车厢背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然后攥紧伞剑。尸体被上官挑起,兜转刀尖,飞砸过来。清冽的刀光。伴随着一道并不清冽的剑光。上官瞪大了双眼,掷出的尸体迎面剖开成为两半,接着自己抬起的双臂,似乎有一道黑线闪过。额头眉心,刺啦一声,犹如撕纸一般破开了一个细微的孔洞,鲜血如细雪一般喷薄而出。杀人之后,那个少年痛苦的瞥了一眼四周,火光滔天,这样的痛苦,在眸子里倒映出来,让人心寒,觉得更像是某种狠厉的憎恶。马贼在惊愕与愤怒之余被剑器砍翻,少年轻松至极的拎伞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一路狂奔,没有回头,在官道上,奔跑速度极快。(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我很忙的 风很大,荒岭当中,两道身影前后追逐,扛着一小截车厢的火红身影倏忽止步,猛地转身,双肩将那截车厢震出,宋老人一只大袖拍出,五根手指按在车厢之上,大块大块的铁皮被灼烧滚烫,掌心嗤然生烟,老人面色只是微微皱眉。两人前后追逐了近十里路,那道火红身影主动奉还车厢,通体还包裹在火焰当中,声音带着一丝稚气,平静道:“宋穹宋无敌,你是西境祝家的座上贵宾,好歹也是停留十境三十年的修行者,怎么会给人当一条看门狗?”宋老人眼观鼻鼻观心,温声道:“小无量山的?剑湖宫的?反正不会是蜀山的,那些圣子至少是第八境,你还差了半步,我的确不敢杀圣山的天才......但我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杀得可不少,你说我是看门狗,你又算是什么?替背后的主人放火咬人,我孤家寡人,只求破境一窥前景风光,多活一百年,受些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宋穹我百年修道,见过的天才太多了,那些圣山陨落的圣子,停步在第十境前的就数之不清,娃娃,你瞧不起我没关系,我不杀你,放你成长,这辈子能不能抵达第十境恐怕还是个问题。”火焰缭绕的那道身影,模样并不算大,看起来年轻当中带着一丝稚气,负手而立,居高临下,闻言之后冷笑一声,道:“我有朝一日破境,必来杀你,宋无敌的称号就是一个笑话。”宋老人微笑道:“这的确是一个笑话,你现在就可以来试试,荒郊野岭,我杀了某座圣山的小山主弟子,无人知晓真相。”荒岭的风气当中,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沉默了一小会。“你我追赶十里,只为这节车厢。”不知名圣山的准圣子,眯起双眼道:“这节车厢还你,你我两清。”老人叹了口气,道:“年轻人,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两节车厢里有殿下大人非常重视的东西。”老人轻声道:“殿下人在西境之外,为了这几日的到来,特地准备了两截车厢......你的出现,已经让殿下承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就这么离开?”他面无表情道:“我背后的圣山会查出来真相,不仅仅是你,整个祝家......都会遭殃。”“祝家不会在乎你背后的圣山。”宋老人的双袖抬起合拢,十指在袖内指尖相抵,一圈一圈缠绕,不知在准备些什么,道袍飘摇,面容如枯槁的老人和蔼笑道:“我的背后......祝家的背后,乃是三殿下;而你的背后是二殿下,两位殿下水火不容,偏偏一位在西,一位在东......在这场斗争当中,我们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即便是某颗重要的棋子死掉,为了不影响大局,即便是殿下这样的人物,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目光已经开始搜掠四周,他声音寒冷道:“我是东境甘露先生的弟子。”宋老人微微一怔,诚恳说道:“甘露先生心思缜密,若是我在东境杀了你,那么我一定逃不出三天,就会被抓到,然后被折磨致死。”裹在火焰当中的年轻人沉默了,他已经预感到了不详。“只可惜这里是西境,东西间隔三万六千里。甘露先生......又能如何?”老人准备的术法已经差不多完成,他藏在袖中的星辉,带着活了接近百年的古老气息,这一式以威力巨大而闻名,是一招袖中剑气。老人叹息道:“清客先生对我说过,这里是蜀山。我觉得清客先生说得对,在蜀山的地域杀了人,远在西境的甘露先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的头上。”“说得好。”一声平淡的叫好声音,让宋老人吓了一大跳,原本聋拉着的眉毛猛的挑起。荒郊野岭,有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背后悬挂着细长布条,步伐缓慢,走下小荒山。宋老人瞳孔缩起。小荒山上还蹲着另外一道身影,蹲着的那个男人头发花白,双眼蒙系着一条黑色麻布,腰间悬着一柄生了锈的三尺铁剑。让他觉得惊诧的不是走下小荒山的男人,那个男人的气息干净又利落......只有第七境,或者第八境?七八两境,无论哪一境界都不重要,自己想要杀死那个差了自己至少两个大境界的背剑男人,用不了多少功夫。然而蹲在山上的瞎子,给自己一种毛骨悚然,几乎想要转身逃跑的念头。超越了第十境......点(本章未完,请翻页)亮了命星的存在!“说得真好啊......这里是蜀山。”披着黑袍的背剑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与瞎子一同站在了那座小荒山上,如今一个人踱步走来,对着身后的瞎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手。本来就目盲,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看见的瞎子,偏偏在背剑男人挥手之后,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甘露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你口中的清客我没有听过.......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背剑男人微笑走来,道:“但他们一定都听说过我。”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有些疑惑的看着走来的背剑男人,他忽然一下明白了,眼神变得惊悚而又敬畏。“我终于知道这些年为什么仇家越来越多了......蜀山一定替两位皇子殿下背了很多的黑锅,然后都记在了我的头上。”蹲在荒山上的瞎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宋老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一百来岁的老人,躬下身子,对着三十来岁的徐藏缓慢揖礼,恭敬问道:“可是那位徐前辈来了?”徐藏挑了挑眉毛,道:“哪位徐前辈?姓徐的可太多了,你可别认错了。”宋老人压抑住心中不适,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他反复端详着眼前的背剑男人,确定了只有七境巅峰的修为,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溢散星辉。整个修行界都知道徐藏的名字,所有人都在传......正是这个杀胚的不断杀戮,使得大隋的修行盛世倒退了十年。然而更多的人知道,这个男人早已经不复往昔修行盛大景象。四座书院,三座追杀,天宫地府,各大圣山,整个大隋,整个修行界。整整追杀了他十年之久。宋老人听说他在跌境,每时每刻都在跌境。今日一见......他本来不愿意相信,但是徐藏的状况看起来并不算好,身上积蓄的星辉少得可怜,只剩境界的空架子,这样的惨状,难道也能伪装?宋穹不信。“我的确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徐前辈,看来瞒不住你了。”背剑男人叹了一口气,扯下自己的遮面大袍,露出真容,那张带着剑疤的脸上笑了起来:“宋穹是吧,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啊......活得很久的一个废物,一百来岁了还在第十境,还不如死了算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全然忘了自己只是第七境。宋穹的脸上无悲也无喜,道:“徐前辈谬赞了,活得久是一件好事。”老人着实忌惮于那座小荒山上蹲着的瞎子,他余光不时瞥过,阵阵心悸。宋老人不想节外生枝,诚恳道:“徐前辈,我愿放过那位准圣子,可否就此揭过?”徐藏挑了挑眉,道:“我如果不来,那他是不是要死?”宋老人点了点头。徐藏微笑道:“不要在乎我,该杀就杀,但我不喜欢背黑锅的滋味。你们背后的两位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敢做不敢当,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每年年关的时候吃一桌饭,明明恨对方恨的要死,还要互相恭维不成?”一阵沉默。徐藏看着老人,道:“别让我动手了。你赶紧把他杀掉。”宋老人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认真问道:“然后呢?”“然后?”徐藏看着老人,翻了个白眼,道:“然后当然是你自己动手,难不成还要我动手。”宋老人面色一阵青红。那位准圣子早已经准备逃跑,只是蹲在小荒山上的那个瞎子,面带微笑“注视”着自己,无形的压力之下,竟然连动弹分毫都做不到。宋老人无比憋屈的问道:“前辈,可否饶我不死?”徐藏认真道:“你先挥刀把舌头割了,再把两条腿砍了,然后左手砍右手,最后左手砍左手......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可以让你活下去。”这句话说完之后,一片死寂。第十境的宋老人,面色通红,分袖抬起,漫天大风与星辉狂舞,蓄势已久的剑气被他压掌砸下。站在狂风中心的徐藏,看着漫天剑气飞舞,挑了挑眉。黑色布条卸开,在半空当中撕裂,旋转。鞘中竟然无剑。徐藏手握细长剑鞘鞘身,攥拢之后,猛地砸下。剑鞘鞘尖砸在地上,土石崩碎,一条直线掠过。狂风骤然撕碎。(本章未完,请翻页)徐藏懒得再去看那具被切成两半的宋老人尸体,转过身子,懒散问那位准圣子:“你背后是二皇子,师门是东境哪座圣山的?”那位准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颤抖,火焰被炽烈的风气与剑气混杂在一起,撕裂刮去,露出一张清稚的面容。竟然是个女子。女子面无血色,半跪之姿变为簸坐,目光停留在徐藏握住的剑鞘上。徐藏微笑道:“怎么,听说过细雪,没想到我背的就只是一个剑鞘?”女子嘴唇惨白,点头又摇头,声音像是丢了魂魄,颤颤道:“我是......白鹿洞,书院的。”徐藏挑了挑眉,道:“白鹿洞书院?”他抬起一只手,漫天黑布刹那吸来,如一条狭小龙卷,缭绕细雪剑鞘斡旋。徐藏一路行走,杀了大半个修行界的人,但是有几座圣山......他不会去杀。白鹿洞书院,就是其中的一座。男人缓慢捆缚剑鞘,平静道:“白鹿洞书院不与皇子结盟,这是规矩,你违背师命,回去以后老实闭关吧。”半跪在地的年轻女子怔了怔,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徐藏神情带着一丝厌烦,皱眉道:“没听明白吗?我不杀白鹿洞书院的人,回去以后趁早跟二皇子断了联系,免得给你的师门蒙羞。”女子面色青红一片,很是羞愧。徐藏转身就要离去。“小师叔......”那个女子忽然开口,道:“书院有人还在等你。”徐藏步伐停住,没有回头,道:“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我纠结的问题,让她别等了。”女子神情哀怨,幽幽道:“水月师叔一直想问小师叔,您为什么不愿意来白鹿洞见一面?”徐藏本来不想回头,还是停住了脚步:“首先,我已经不是蜀山小师叔了......还有,我不杀白鹿洞的人,只是念着旧日的情分,我不欠水月的,也不欠白鹿洞的,她想要见我,可以来找我,我可以请她喝茶,帮她杀人,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两件事情。”徐藏平淡道:“至于我为什么不去白鹿洞书院......与你想的不一样,并非是我不愿见她,不想见她。”坐在地上的女子,有一丝微惘,听出来男人语气当中的一丝委婉。徐藏将细雪重新背回肩头,头也不回的离开。“可以见,但没必要......天天被人追杀,我很忙的。”坐在地上的白鹿洞书院女子面色苍白。这句话极其伤人。............走上荒山的徐藏,拍了拍仍然蹲在原地的瞎子,没好气道:“走了,老二。”瞎子纹丝不动,道:“别叫我老二。”“好的。”徐藏皱眉道:“老二......你在看什么?”“......”瞎子默默把手按在腰间的剑上,道:“喊我二师兄。”“二师兄......您在看什么?”头发半白的瞎子叹了口气,道:“那个坐在地上的书院女孩子,哭得好伤心啊。”徐藏叹了口气,道:“老......二师兄你剑心通明,悲天悯人,师弟这辈子都学不来。”瞎子又叹了口气,道:“如果白鹿洞书院的那位仙子知道了,一定会哭得更伤心吧?”徐藏只能沉默。瞎子认真道:“你这么钢铁,我这么温柔,为什么就没有人喜欢我呢?”徐藏继续沉默。两个人走下荒山。“你跟我说一句实话。”“嗯哼?”“之所以会把感业寺的那个女孩交付给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看不见?”“所有人都知道你看不见。”“你知道我的意思。”徐藏顿了顿,无奈道:“是的。她生的太好看,不应该被别人看见。”二师兄气得咬牙切齿。“她的病......好了些吗?”“并没有,需要靠师姐的丹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犯,现在还没到时候。”过了半晌,瞎子沉默道:“听说白鹿洞的水月仙子也很好看?”徐藏认真说道:“比不了,一个只是普通的好看,另外一个,是祸国殃民的好看。”(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祸国殃民的好看 落叶纷纷。一路狂奔。少年奔跑起来,像是一头倔强的牛,踩着草屑与落叶,浑身的劲气已经鼓满了大袖,伞剑切开拦路的两三颗合抱大树。只有奔跑,才能燃烧星辉。宁奕的脑海里还有一丝意识。他很想回到安乐城的那个小院子里,裴烦还在等着自己。但他绝对不能回去,这个模样,能不能压抑星辉,不引起轰动的进城,还是一个问题,如果真的进了小院子,自己的意识失控......又会发生什么?宁奕的印象已经模糊,他甚至记不得自己刚刚是如何拎剑,把那位第四境的马贼首领杀死的。他想要宣泄。宁奕能想到的,就是去一处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把自己跑到筋疲力竭。少年用力的劈砍伞剑,如海的劲气贯穿两袖,巨木纷纷倒下,一阵倾塌,烟尘弥漫,根本就扛不住这柄伞剑的锋锐。冥冥之中,骨笛似乎在轻微的颤抖。少年红着眼奔跑。他的思维越来越乱。跑出了荒岭,跑到了林中。跑出了林子,跑到了小山。跑出小山,再跑下去,从不知疲倦,再到感到了一丝疲倦......宁奕跑了很久,怀中骨笛的震颤越来越快速,他能感到肺腑之中的寒冷与炎热,并没有随着自己的奔跑而变得消殆。但是他能够赶到,这里......似乎就是自己的尽头。抬起头来,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一座幽静的寺庙。感业寺。............木桶里的热水,还在泛着雾气。铜镜被打翻。屋子里大多是竹饰,青竹的澡桶,紫竹的舀子,还有墨色的竹帘,以及披在竹榻上,纯白的棉被单子。棉被被人痛苦的揪在了一起,裹在身上,一旁的浴巾被扔到了一边。屋子里本来很整齐,但现在很乱。一片昏暗。灯火早就被打翻,熄灭在水雾当中。床榻上,伸出被子外的两只小脚,纤白如玉,还处于湿漉的状态,蹬在床单凹陷处,裹着全身的女孩,浑身潮湿,缩在床上,一只手捏着被单,另外一只手攥着棉枕。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只有经历过的人会懂。屋子里的空气,处于一种十分稀薄的状态,无形的漩涡,压迫在女子的屋顶,有澎湃而又无形的东西溢出,作为代价的......是她急切的想要吞掉什么。但女孩的神情却平静又舒展,牙齿倔强咬在被单上,蹙起的眉头,微泛起的泪花,像是早已经熟悉了这种痛苦。这副神情,如果让人看到......那么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吃掉。这个女孩,就是世上最甜美的一颗果实。没有人可以忍住。今日的病犯得很早,提前了好些日子,蜀山的瞎子叔叔最快也要过上两天才会来......女孩脑海里的意识有些涣散,她忽然觉得有些绝望。忽然一声轻微的敲门声音,传到了女孩的耳朵当中,就像是一阵天籁。那人在门外顿了顿,(本章未完,请翻页)然后是慌乱的敲击声音。黑暗当中,女孩的思绪早就飘飞到了天际,听到了试探性敲门的声响,她知道是自己的“药”到了,披着被子,蹬蹬蹬跑到了门口,中间几次跌倒,愈发慌乱,不知为何,距离那扇门越近,她的心脏跳动就越剧烈。就像是等待了许久的一种期待。她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意味。但打开门的那一刻,少年的声音与光一起,照破了整个世界。“有......人吗?”............徐清焰顿在了那扇门的一面,保持着拉开竹门的动作。外面的光线柔和又温暖,但她一整日没有见过阳光......平日就不常见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刺眼。她面色本来就白,乍一见光,更白三分,此刻惘然的看着那个少年。钻心的那股疼痛,似乎就这么短暂的散去,但她并未察觉。女孩被养在深闺当中,后来又在感业寺里待了三年......见过的男人很少,见过的少年,除了自己很多年前的亲生哥哥,就只有一个。眼前的少年,碎裂不堪的黑袍被撕开,布条差不多掉到了腰间,里面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轻衣,腰带扎紧,沾满了草屑和秋叶,面色苍白当中带着潮红,双目的瞳孔深处带着奇异的红色,然而那股红色似乎也在慢慢的消退......女孩怔了两个呼吸,然后把目光挪向了少年的胸口,非常认真的盯着那里。宁奕看着这个女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神当中的奇异色彩,不仅仅是因为两颗珠子的缘故......而是震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清白城里的日子,他见过那些大门阀大背景的女子,个个珠光宝气,满面荣华富贵,即便抛去那些,都是极好看的。但宁奕向来瞧不上她们。因为丫头跟在自己的旁边,裴烦生的像是一个瓷娃娃,小时候又忒乖巧动人,宁奕心底清楚......丫头一旦长大了,恐怕是一位大美人,十年过去,美人胚子已经初露端倪。只可惜裴烦的容貌,没有办法去与眼前的女孩进行比较。这是一种,与五官无关的美貌。五官、年龄、骨架,皮相......世俗间的种种评判标准,都很难去形容和界定,宁奕眼前看到的这个女孩,明明年龄不大,眉目当中带着一丝痛苦神色,却唯独没有稚气,不是可怜和幼嫩,更不是成熟与老气。是一种游离在人性外的东西。是神性。这个女孩,身上所具备的气质,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个独立于世上的神祇。宁奕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了。徐藏说的话一点也不错。那个女孩......若是被人看到,那么永远都不会被忘记。两个人的动作稍稍停顿,女孩的神情惘然而又犹豫,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想要关门的意思,宁奕的骨笛不断颤抖,似乎很想推动宁奕进屋,尤其是那张此刻屋外看来略显潮湿的床。宁奕屏住呼吸,抗拒着骨笛的推动力量,他从来没有见过某个时刻,骨笛竟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自主意识。(本章未完,请翻页)在短暂的安宁之后,两个人的眼神平静下来,之前的痛苦,似乎即将退去。下一刹那,脑海当中的力量轰的一声砸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宁奕胸口。与此同时,女孩同样面色苍白,双手扶门,几乎站立不稳。外人很难理解,他们遭受的痛苦......是一种怎样的非人的痛苦。忍耐,压抑,几乎快要爆炸。宁奕面色苍白,指了指屋里的那张竹床,骨笛不断指引的方向......那里似乎有着莫大的诱惑。他声音沙哑道:“我想进去......坐一坐,就只是坐一坐,可以吗?”女孩犹豫了片刻,她想起了过往别人告诫的种种警告,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指了指宁奕的胸口,同样面色苍白,从鼻子里哼出了声音。“嗯......我要你的,那样东西。”............屋子里有人压抑痛苦的吼声。有人按捺不住欢快的呻吟......到了最后,一片平静,已经是夜了,光线散去,屋顶的涡流也散去,少年坐在床榻一侧发呆,目光空洞而又木然,当然......他是痛苦的那一个,两颗珠子的极寒和极热都已经被他消化干净,屋顶的那些涡流,聚集了一小团发着淡淡荧光的“物质”,像是星辉,性质却迥然不同,自己能够消化两股力量,就得益于这些神秘的荧光。女孩点起了屋里的烛火,她把骨笛还给了宁奕。骨笛是宁奕保命的东西,身上最大的底牌。可是宁奕把骨笛交给女孩的时候......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的怀疑。这样的一个女孩,提出来的任何一个要求,都让人无法拒绝。直到宁奕头顶的涡流散开之前,女孩都没有放手,骨笛在不断吞噬着她掌心溢散的光辉,整个过程当中,女孩不断从鼻尖哼出轻松而又舒适的轻音。女孩爬上了床,宁奕规规矩矩坐在床榻上,看着女孩费力的向上推开竹窗,想要搭一把力,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眼观鼻鼻观心。女孩只披着一件简单的素白睡裙,长发瀑撒,带着微微的潮湿,凹凸有致,窈窕动人......爬上床后,裙子下面露出了比布料还白的大腿......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推开竹窗,外面星空灿烂。女孩皱起眉头,她转过头,声音青涩当中带着一丝沙哑。“你是,蜀山......?”没有等她说完,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是蜀山的修行者......我叫宁奕。”宁奕......女孩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宁奕坐立不安,透过窗口,看着满天星辉挂在天上,心想自己白天出门杀人,晚上还没回......一点消息都没有,安乐城的院子里,恐怕都急死了吧?“我叫徐......”“徐姑娘,你长得真好看,我记住你了。”宁奕面色尴尬,匆匆忙忙起身,推开门,然后一阵小跑。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俯身捡起地上镜子,低垂眉眼,端详着自己的那张脸蛋,指甲陷入掌心,又自嘲地觉得有些心酸。(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黑夜中的一缕光(上) 裴烦绑好了腰束带,箭箙里的箭镞一共有十九只,再装多就显得赘余而沉重,少女咬着发带,双手绕在脑后捆着长发,最后套上宽大的黑袍,背负猎弓,像是一个年轻的猎户,沉默的推开院子门,把开门的钥匙搁在了院墙墙头,蹲下身子端起花盆,踮起双脚,摇摇晃晃把钥匙压住。宁奕知道自己会把钥匙放在这个地方。如果他回来了,他自己会开门。可是他没有。白天出去杀人,到了傍晚还没有回来。裴烦的心神忽然不宁起来,她确定院子门合上,一切都安好,转身沉默而又快速的越过安乐城的大街小巷,有些人留意到了这个看起来像是猎户家的女孩......麻利的一身打扮,急着出城,像是要寻找什么丢失的重要东西。黄昏的日光拖曳出一条又一条颀长的影子,她穿梭在阴影与光暗当中,黑袍里的稚嫩面容蹙着眉毛,出了生气以外......就是焦虑。逆风而行,出城之后,裴烦沿着小道开始奔跑,攥紧弓臂,她头顶的星辉迎风飘摇,让她的速度逐渐加快,再加快。修行者的体魄异于常人,哪怕只是初境......在破开了星辉的交流隔阂之后,能够比常人要更加快速的奔跑,即便赶不上马匹。裴烦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去了截货的那条废弃官道,荒郊野岭,大火烧过的痕迹,看不到有马车车厢,或者丝毫货物的停滞,那些货已经被运走了,地上还有血迹,爆发过相当激烈的战斗......那么人呢?宁奕呢?裴烦知道以徐藏的性格......只要宁奕不受到致死的伤势,就绝对不会出手相助,可是万一发生了意外呢,宁奕万一要是受了很重的伤,半身不遂了怎么办,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宁奕!”裴烦双手扩音,大声喊了一声。她期待着等到哪怕一丁点的回音,在自己视线所不能及的某个地方,那人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回应,来证明自己这一趟寻找......是正确的、及时的、有意义的。然而少女惘然的原地转了一圈,四面八方,万籁俱寂,大风吹动秋叶,绕着自己打转,天地茫茫,一点声音也没有。杀人放火......人已经杀完了,火也烧完了,为什么还不回家?裴烦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想要把自己脑海里思绪捋清楚,她想要找到宁奕,她知道宁奕的所有的喜好,也知道宁奕没有不回院子的理由。她知道破开初境对宁奕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无论截掉这批货物如何的困难,他都一定会做到。少女拎着弓臂,再一次跑了起来,她沿着荒岭小道,一条一条的跑了起来,天逐渐黑了,视线模糊,裴烦凝聚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星辉,在不断的奔跑当中消耗殆尽。生命当中会丢掉一些东西,裴烦固然是一个记性很好的女孩,但她经常弄丢发带,失手打碎西岭庙里为数不多的瓷碗,那些细碎而微小的东西......如果打碎了,丢失了,只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发带丢了可以再买,瓷碗碎了可以再换。但是有些东西弄丢了,就再也不(本章未完,请翻页)会回来了。三千六百天,生活的呼吸节奏都逐渐变得一致,十年前的菩萨庙里佛香燃尽,裴烦没有等到来接自己的人,她便明白了,真正对自己好的,只有宁奕。于是她慢慢习惯了每天去清白城跟少年一起在江湖底层摸滚打趴的生活,她知道某人有时候嫌弃自己烦。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喜欢宁奕,宁奕逼着自己喊他哥,但宁奕也给自己做面吃。遇到了危险,有他在身边,哪怕看到宁奕的手也在颤抖,她也会觉得安心。细碎的记忆涌上来,裴烦沉默的奔跑,她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弄丢了宁奕,她会一直找下去。她不可以没有宁奕。............黑夜的风声呼啸,女孩的呼喊声音混杂在风中,“宁奕”、“宁奕”的喊声,一遍又一遍,荒郊野岭......当然不可能有人,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快,在风中听起来,像是“宁一”、最后变成了单纯的一个姓氏。“宁——”或许是裴烦发自内心的焦灼,终于感动了上苍,天上的星辉聆听到了女孩的情绪,于是终于有人听到了裴烦的呼喊声音。荒岭大地,黑暗当中的马蹄声音,缓慢踏地,死伤惨重的匪徒,零零散散围绕着一匹黑马,行走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官道上,面容憔悴,看起来狼狈不堪,约莫只剩下了二三十人。唯一骑马的男人,浑身沐浴鲜血,面色看起来疲惫至极,听到了这样的喊声,皱起眉头警惕:“什么声音?”“二当家......是个女孩的声音。”牵马而走的男人声音带着同样疲倦,道:“听起来像是在呼喊自己的同伴......”为首的男人,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声音,似乎有那么一些的耳熟,沉默道:“去山上看看。”翻上一座小荒丘,骑马的男人没有点起火把,他头顶的星辉在缓慢跳动,目光的深处平静如水,倒映出了那个女孩披着麻袍的身影。“有些眼熟......是草谷城李家的那三个人?”牵马的男人眯起双眼,道:“杀了我们金钱帮几十个弟兄......那个女孩喊的是李一?”“管他是李一还是李二。”骑在马上的男人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那个少年郎很厉害,他之前说的不错......惹上了他,我们金钱帮完了。”牵马的男人神情带着一丝痛苦。“这批货对于二殿下很重要,我们只差一点就抢到了。”二当家身边有人点起火把,微弱的光芒照出了男人满是血渍的面颊,他沙哑说道:“但是那批货我们没有抢到,上官帮主也被他杀了,还惹上了西境的大人物,事情弄砸了......如果不逃命,我们都得死。”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立马有人递出了一柄长弓。在他的视线当中,奔跑在荒岭树木丛中的女孩,可能是跑了太久的缘故,星辉已经竭尽,双手扶膝,面色稍显苍白地大口喘气。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远方的小山山头,微弱的火光当中,有人捻起羽箭,遥遥对准了自己。黑夜当中,有人低语。“你的哥哥很厉害,他(本章未完,请翻页)一剑杀了帮主......一切都完了。”“我没有想过,金钱帮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二当家的神情当中,已经看不出丝毫的痛苦,但他捻箭的动作在细微的颤抖,语气当中带着憎恨与愤怒,咬牙切齿道:“一杀还一杀,一命还一命。”弓弦颤抖,那柄箭矢对准扶膝的女孩,在释放而出的那一刻,那个女孩忽然低下了头,顺势向前扑了出去——箭矢释放!“嗖”的一声,射破黑夜当中的百丈距离,居高临下的这一箭,在黑夜当中将射箭之人身旁两拨火光射的一片混乱摇晃,却只是擦着少女的麻袍掠过,裴烦扑倒在地,就势打滚,翻转一圈,整个人缩在一棵合抱大树的背后。她已经抽出一根箭镞,剧烈呼吸当中,搭在了弓弦之上。远方的那团火光,在点亮的那一刻,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裴烦为了寻找宁奕,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四周八方,在自己呼喊的声音响起之后,身后亮起的微弱光芒,让她心头更加的不安。直到隐隐约约的压迫感传来。宁奕曾经带着她去野外狩猎,拿着破旧的木弓试着射杀野鹿和野猪,那些在野外生活的猎物,终年面临着被猎人射杀的危险,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当箭尖对准他们的时刻,总有一种天生的危机感降临,使得它们可以及时预料危险,做出躲避。于是裴烦不假思索的俯身扑倒,那柄箭矢擦着麻袍射过,带着高温余热,炽烈的转动,钉在了远方的一处土地上,崩出了一些碎土,羽箭的箭尾不断的摇颤,最终缓慢平静。裴烦沉重呼吸。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她的背后传来沉闷的“砰”的一声,那棵合抱粗的大树,被重重的射了一箭,那一箭的力度很足,裴烦头顶落下了许多叶子,少女沉默地皱起眉头,听到了沙沙的焚烧声音,落叶痛苦的扭曲,火焰在树上升腾蔓延。那是一只点燃了火星的箭镞,钉在大树上,很可惜没有射穿大树,不然那柄箭尖的位置,正好可以穿透女孩的颅骨后半部分。裴烦努力的屏住呼吸,让自己变得冷静起来,可到了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冷静。徐藏带着宁奕杀了一个月的人,她就在山头看了一个月。教人杀人的不是她,学人杀人的也不是她,她不会杀人。可是现在徐藏不在,宁奕也不在。她要怎么办?女孩带着猎弓,她沉默看着自己已经搭弦的箭镞,在火焰缭绕当中,她转身而出,一瞬之间开弓松弦,初境的星辉全部加持在拉弓的那一刹那,力度之大,将整柄猎弓都直接拉满崩碎。“轰”一声,那柄箭镞穿越火焰,激射而出。夜幕当中,二当家同样松开长弓,为修行者特定而制的大弓,可以承担中三境强者的拉力,此刻极为轻松的拉弦松开,如喝水一般流畅而自然。黑夜当中闪逝一条银线,两道清脆而有力的爆响声音,在两箭交撞的那一刻几乎同一时间的炸裂开来。一人一箭之后,黑夜重归平静。山坡上的二当家默默搭上了第四根箭,对准了那个空有箭镞,弓弦已坏的女孩。(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黑夜当中的一缕光(下) 裴烦已经摸出了第二根细长箭镞。如果比起搭弓上箭的速度......她在危急时刻的爆发,甚至比站在山坡上不慌不忙的那位二当家,还要快上一分。如果这柄弓没有坏掉的话。黑暗当中的大树,在那柄淬火之箭的穿透之下,落叶摇晃,火海当中,把箭镞搭在弓臂上的女孩,最终放弃了射出那一箭的念头。细长的箭镞,漆黑的剑身,流淌着夜色的火焰,但能够拖住箭镞底部的那根长弦......崩断了。这只是一柄普通的猎弓。裴烦低估了自己处境星辉的爆发能力,在施展全力的情况下,为普通人所定做的猎弓,根本承担不了巨大的压力。她忽然开始奔跑。于是火海当中,又是一道银光闪逝奔涌而来。站在山坡上的二当家,这一箭并没有对准女孩的面颊,而是微微偏转了方向,眯起双眼。刺啦一声,向着奔跑当中的少女松弦,那柄箭镞的速度太快,在搭弦那一刻绷上了力道,拉满之后的全部余力,随着两根捻箭手指的松开,瞬间消失在黑夜当中——一根束发带被旋转的箭镞箭身划破,少女束起的长发被射得瀑撒开来,火光卷动,奔跑的女孩,身形娇柔,如黑夜当中的流萤。素来藏匿在黑夜麻袍下的那张面容,被目力极好的男人捕捉到。那是一张稚嫩而又清纯的女孩面容,看着一丝出身卑微的倔强,身上的气质,却绝非普通人家。二当家搭上第五根箭镞,弓箭随目光挪动,他目视着那个女孩躲到了相邻不远处的另外一棵大树背后。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不知道在默默想些什么,他平静地注视着那棵大树,知道躲在树后的女孩,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力度,无论是杀死,还是其他......都只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看到女孩侧脸的时候,他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他的目光掠过女孩的全身,那个女孩匆忙当中,麻袍上下翻飞,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小蛮腰身,与此同时,腰间红绳栓系的一块令牌翻飞。那是一枚古怪的令牌,二当家似乎看到过,他的目光刹那就凝聚在那枚烙刻了莲花的长令之上。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自己第一次站在大地,抬起头来,看到头顶星空,并且与某颗星辰确切的产生了联系。那是一种震撼,也是一种惘然,是渺小的蝼蚁感到了恐惧,所不能接近的层次。如果他没有惹上杀身之祸,在弄清楚具体的原因之前,他会谨遵那股预感,命令自己的手下住手,然后一起撤走......离开这片不毛之地,去亡命天涯。但是金钱帮已经完了。上官帮主也完了。既然大家都已经完了......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能够毁灭自己的东西?男人恢复了冷静,他保持着搭箭的动作,对准那棵大树,语气木然而冰冷,道:“把她抓回来,不要伤了她。”不仅仅是二当家,几乎所有登上山头的人,都看到了女孩的模样。行走在荒乱地带,有时候腰缠万贯是一种危险,有时候生得漂亮......也是一种危险。你永远也不明白,那些把命系在腰上的亡命之徒,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无论在西岭还是大隋,劫财时候掀开了帷帽,看到那张面容然后改变主意的匪徒,绝不在少数。有人呼吸急促起来,有人忍住痛苦,手指按在剑柄上。有人似乎连浑身的伤势都忘了,一言不发的拔刀,然后开始奔跑。就这么在数个呼吸之间,二三十来号人,在荒岭开始奔跑,地面在震动。唯有二当家,(本章未完,请翻页)两根手指捻起羽箭,抬臂从火把的火焰当中掠过,闭上一只眼,在箭尖熊熊升腾的火光当中,注视着女孩的动向,这柄箭......随时用来封住她的退路。黑鸦呼喊。天地大暗。靠在树上的女孩,听到了地面的一阵震动,她咬死嘴唇,五根手指默默捋起袖子,她的袖口露出,右手手腕的雪白肌肤当中,有一枚猩红如血的胎记。她身边没有剑,没有刀,即便有,她也不会用。她只有一柄并不算长的箭镞,箭尖还算锋利,攥紧中段之后,指尖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得出血,箭箙里的箭镞还有十七根......如果猎弓还完好,她也不可能射杀所有人。裴烦靠在树上,她忽然有些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地面的震动,知道那些匪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重要的是......后背的压迫感,始终阴魂不散,那个在山头搭弓拉箭瞄准自己的男人,仍然没有放弃射杀自己的打算。裴烦闭上双眼。脑后再一次传来“砰”的沉闷声音,这一次的箭击力量极大,震得裴烦一颤,她听到火焰焚烧落叶的声音,感受到了背后的温度,然后拉开了嗓子,这一次的声音,比一路上的每一次呼喊,都要大声——“宁!奕!”所有人都听清了,宁奕两个字。然后在第一个持刀奔来的匪徒,还没来得及踏进火焰范围的时候,眼光就瞥见了一道让他几乎魂飞魄散的身影。那是一道以极快速度,从远方砸来的少年,看不清双足踏地的动作,一阵烟尘轰隆隆绝骑而起,少年面颊几乎贴着地面,苍白面色在火焰当中显得蜡黄而焦急,不知道跑了多久,速度仍然在不断加快,头顶的星辉盛大而骇人,疯狂吞吸着四周八方的光芒——黑夜当中,像是一道冲天的光。裴烦面色苍白,看着那个神情带着无比愤怒的少年持伞前冲。一人冲向二三十人的刀剑潮水当中。有人认清了他。是那个三更半夜持伞在大雨天,整整屠杀了一个月的少年!是那个一剑杀了自己帮主,轻松砍翻了三四十人的少年!那个人叫宁奕?那个人叫宁奕!看清楚之后,他们硬生生止住了退势。来不及停步的,退无可退,只能拔出刀来,凶猛至极的短兵相接。火焰倒射。宁奕冲出了大树,拦在了女孩的身前。没有丝毫停留,就这么一掠而去,所有想要越过自己的人,在伞剑掠开撑起的一刹那,便支离破碎,哗啦啦割开一篷血雨。转身之间,风向倾倒,宁奕开始追杀,一个没有放过,杀人如喝水,一剑一个,速度快而凶猛,绝不留情。他收伞之后一剑抬起落下,动作简单至极,却最为有效。当最后一个奔来的身影持刀砍下,刀器与伞剑交锋碎成两半,那道身影的整个身子并没有受阻,狂乱的大风当中,伞剑带着冷静的愤怒,切开了那人的咽喉与动脉,宁奕仍然在死去的尸体上倾斜怒火,剑气快如乱麻。那个人保持着持刀前冲的动作,宁奕站在原地不断后掠,伞剑剑尖在一瞬之间不知道点出了多少下,最后收回,撑伞,那人抵在伞面上,终于遇到了阻力,一块一块的开始下滑。宁奕沉默抬起头,看着山顶上骑马的那个男人。男人默默注视着自己。他没有收起弓箭,但不再对准躲在树后的女孩,而是对准了宁奕。宁奕没有去追,他知道自己哪怕燃烧星辉,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追上那个距离的骑马男人。宁奕面无表情说道:“你完了......我记住你了,你逃(本章未完,请翻页)到天涯海角都得死,谁也救不了你。”男人咧嘴笑了笑,道:“宁奕......我也记住你了。你亲手把我送上了一条死路,但我现在要好好的感谢你,或许我可以活得更好了。”宁奕蹙起了眉毛,他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我们......有缘再会。”黑夜当中,那柄淬火的长箭被男人松开捻指的底部,弓弦啪嗒一声打在潮湿的空气当中。百丈距离,对准裴烦的那一棵树,先前一箭,主干已经裂开。宁奕瞳孔缩起,掠身而出,一剑斩切递出,伞剑毫无阻碍的将跨越山头与大树之间的一道寒光切成两道。黑暗当中,传来马匹痛苦的嘶鸣。那个男人驱马扭头狂奔。宁奕掠上山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夜幕当中,烟尘四溅,那道身影用了全部的力气射出这一箭,只是为了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追不上了......”他喃喃自语,皱起眉头。裴烦面色苍白走出了那棵大树,跨越了接连密布的二十多具尸体,走上山头,走到了宁奕的身旁。“宁奕......”宁奕听到声音,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女孩狠狠一锤砸在了宁奕的胸口,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少年不知所措,悬着一只手在女孩头顶,最后轻轻揉了揉头发。............黑暗之中,有人叹了口气。“感人至深。”瞎子转过头,指了指远方,“看”着徐藏道:“要不要我去处理一下?”徐藏沉默了一小会,道:“我向来信奉杀人要杀尽......但今天忽然有一种预感,在最终的那一剑递出来之前,我需要一根引线。”瞎子收回按在剑柄上的那只手,老实道:“杀死宋老人之后,你已经跌下后三境了。”“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徐藏有些自嘲的笑道:“星辉增长的速度太快,跌境不是一件容易的神情。”“十年跌境,已差不多了。只可惜还有一些凡尘旧事割不断,我把宁奕带上山门......过不了多久,就会闭死关了。”徐藏感慨笑道:“时间可真快啊。”“闭死关......如果死了呢?”“我是徐藏,怎么会死?”“......”“赵蕤曾经说过,大隋王朝将会被一个姓徐的人终结,黑暗当中点起火焰的那个人,会注视着王朝四分五裂。”徐藏微微一笑,煞有其事道:“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有假?所以我一定会杀死太宗皇帝,亲眼看着大隋崩裂。”瞎子面色微变,赵蕤的确预言过这一幕......这位蜀山细雪传人,道法高深莫测,谶言极其准确。大隋如今的皇帝已经活了六百年,以太宗皇帝的武力,即便是倾尽一整座蜀山,也不可能撼动皇城。大隋如何,瞎子并不关心......但赵蕤先生所说的大逆之语,从一开始就被蜀山死死封锁。姓徐的人会点燃大隋的火光,照破黑夜?瞎子摇了摇头。他想到了赵蕤先生的另外一句谶言,于是皱眉说道:“让那个叫宁奕的少年,成为蜀山小师叔,你是认真的吗?”“当然是认真的。”徐藏轻声道:“全天下人都想要这个头衔,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还活着,他们就没戏......只可惜他们没有想过,蜀山还能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诞生新的‘小师叔’。”瞎子沉默了。“小师叔的头衔给了‘宁奕’。”他“凝视”着徐藏,认真说道:“三皇子会不同意。”(本章完) 第三十章 白骨平原 安乐城的院子里,星辉升腾。坐在木桶里的少年,轻轻吸气吐气,血水混杂在桶中,缭绕的热雾当中,晦暗的水汽周旋,架在木桶边缘的两只手臂,有些脱力的搭在桶外。伞剑插在木桶旁边,木桶边沿挂着半条白毛巾,宁奕背靠木桶,长长吁叹一口气,他的胸前,稍稍有些滚烫的热水,上面飘着一只纯白的叶子,他拉扯毛巾,拧干之后用力的擦拭面颊,把细密的汗珠擦干,然后将毛巾搭在肩头,一根手指探出,按在白叶中腹,把骨笛来回摆弄,如小舟游水。杀人是一件很消耗精气神的事情,伞剑再锋利,杀死一个人,仍然需要全神贯注,不可以又丝毫怠慢。与以往杀人的每一天相似,宁奕今天很累。但是破开了初境,他的心情更多是一种紧张,激动,脑海当中的疲惫,在热水的浸泡下缓慢释放,困意顿时消散。宁奕打量着自己指尖的那枚骨笛。周游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能够破开初境,走上修行之路,就可以往这枚骨笛里灌注星辉。宁奕现在能够感知到自己脑海当中的“星辉”。那是一种缥缈而又浩瀚的物质,每当自己聚精会神,去凝视脑海内部的时候,就如同置身在灿烂的星河当中,呼吸之间,可以吸入丝丝缕缕的“神性”,那样的感觉,让宁奕觉得自己走出了大地,踩在了虚空上,可以一步一步登上星辰。这就是质的变化?从零到一。宁奕享受着破开初境之后的每一次呼吸,他体内残余的星辉并不多,事实上......初境能够积攒的星辉本就不多,只是初境修行者,毕竟有了可以积蓄星辉的办法。宁奕默默念起了周游给自己的《紫玄心法》,随着声音的默念,脑海当中的星辰,开始缓慢旋转,越来越快,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又一个蝌蚪般的小字,徐藏也对自己说过,前三境的心决功法,以道宗的最为透彻,最好入门。周游赠的紫玄心法又分为三卷。《畅玄》、《论仙》、《对俗》。三卷分别对应前三境。宁奕开始默念《畅玄篇》。“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少年的声音在热雾当中缓慢扩散,他的身体开始放松,双手相叠交抵,大拇指相抱成一幅太极图,缓缓沉入丹田位置。宁奕轻声吐字,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吐出,水面激荡,那枚骨笛飘摇在木桶之上,来回摆掠,随着主人吐出的气息而不断摇晃。宁奕的气息原本停滞在初境的最底层,他呼吸之间,少许少许的星辉开始涌入,伴随着紫玄心法的运转,少年的面色多出了一两分红晕,星辉涌动的速度开始缓慢加快,那枚骨笛在波澜逐渐壮阔的木桶水面翻了个身子,坠入桶中,在宁奕的四周游掠。安乐城的院子里,庞大的星辉开始涌动,裴烦丫头感受到了不安躁动的空气,她推开屋帘,看到院子里的异象,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宁奕......”宁奕裸露在木桶外的上半身,**的疤痕,迅速通红,一(本章未完,请翻页)道一道的结痂,然后掉落,浮在水面,他仍然闭着双眼,诵着道宗的心法,越来越快速的星辉,在向着少年的头顶掠来,方圆三尺,方圆三丈......那枚骨笛已经沉入桶中,对抗水汽,来到了宁奕摆放在丹田处的手中。宁奕下意识攥住骨笛。他能够感受到脑海当中越来越澎湃的星辉,星辰围绕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快若闪电,那一个又一个的小字游掠在思维外壁,几乎要砸入脑海当中。“光乎日月,讯乎电驰!”“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比其柔。”“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宁奕头顶聚拢的星辉,直奔天灵而去,毫无阻拦的灌入少年的头顶。十道境界,每一道大境界都有一道门槛。星辉的吐纳与吞吸,是日夜之功,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从来没有人可以例外。然而此刻在少年的身上......似乎产生了一些偏差。那枚骨笛在颤抖。于是所有的星辉灌入宁奕的头颅,并且顺延天地一条直线,不断传递,脊椎的震颤从骨骼的细密之处传来,一截接着一截,击鼓传花般沉闷的砸在骨笛上,“轰隆隆”的水声在桶子内部炸响,宁奕的骨骼开始重新拼接。坐在木桶当中的少年,睁开双眼。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满目疮痍的大地,昏暗的天幕,沉重的嘶吼,倒悬的海水从撕开的天角灌落,大块大块填满人间,远方有坠落的巨大阴影,即便展开足以遮天的巨大羽翼,仍然跌落而下。宁奕的目光一阵摇晃。数以亿万计的白骨,从远天飞掠而来,蜂拥而过,呼啸遮住一片天幕。他低下头,发觉自己难以动弹,浑身沐浴鲜血,身上插了一根长矛,滚烫的炙热纹路在长矛身上闪烁,这具身子高大又壮硕......宁奕感受不到痛苦,那根穿透他身上的长矛尖头抵在地面,使他没有倒下。宁奕艰涩仰起头,仰望远方天地间,一座极高的山顶,曾经见过一面的通天古树就盘踞在山顶之上,只是树叶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树干,所有的景象看起来凄惨无比,哀嚎声音游掠在耳旁,周围全是尸体,浓郁的血腥味风吹不散。无数的白骨瓦片飞来,宁奕鼻尖一酸,刺骨的痛苦钻心传来......天地之间,没有其他的人了。他感受到了极致的悲哀。“没有用的......拦不住的......”“白骨平原......也不行的.......”宁奕缓慢挪动头颅,挂在身上的冰渣哗啦啦碎裂,寒风当中,有一道身影,断了手臂,跌跌撞撞,雾气太大,声音没有传多远,便消散殆尽,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思维像是被冰冻结。宁奕看到了雾气当中,炽热滚烫的身影,漂浮在空中,缓慢舒展着背后的羽翼,倒灌的海水围绕着那道身影......雾气当中,飘掠而来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可是自(本章未完,请翻页)己无力拔出贯穿前后心的长矛,也无力挪动丝毫。围绕自己的白骨瓦片不断呜咽。身影越来越近。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在天幕外响起。“喂......”“宁奕。”然后,模糊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醒一醒......”那道声音太小,于是再重复了一次。“醒一醒!”宁奕恍惚惊醒,他站起身子,木桶太小,整个人带着木桶都要跌倒,被徐藏一只手掌按回桶中,重新坐下。“哗啦哗啦”的碎裂声音响起。宁奕瞳孔缩起,水面竟然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冰渣,内部仍然留有余温......天已经蒙蒙亮了,自己睡了多久?宁奕心中一阵酸涩,他摸了摸自己面颊,竟然摸到了两行眼泪,此刻仍然抑制不住的向下流淌。“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宁奕坐在桶中,惘然抬起头来,看着黑衣徐藏。“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修行。”徐藏注视着宁奕,神情平静,眼神当中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恐怕没有徐藏说得那么简单。“修行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徐藏眯起眼,看着宁奕道:“但你不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你是在胡吃海塞......整座院子里的星辉都被你一夜吞干净了,你动用了骨笛?”宁奕嘴唇干涩,声音沙哑:“我......”他摸了摸骨笛,欲言又止。坐在桶里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在骨笛当中看到的那一幕......震撼而又绝望,悲哀直通人心底部,整个世界都随着那颗古木凋落,天幕撕裂,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生灵都没了声音和气息。世界的尽头,有人沐浴圣光展开羽翼,向自己走来......脑海当中一阵撕裂,道宗的功法本身极其温和,但宁奕此刻头疼欲裂,忽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惊得快要蹦起身来。“我......破境了?”星辉凝结,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膜。第二境界。徐藏注视着惊愕无比的少年,自己在木桶边沿站了一夜,看到了宁奕身上的变化,无数星辉追随而来,这是一种完全异于常人的修行状态。即便是惊艳如周游的天才,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由初境入第二境。如果宁奕展现出了有丝毫的不适,他会立刻打断宁奕的状态。直到宁奕开始无缘无故的流泪,徐藏试着唤醒,无果之后,迅速以声音震醒了他。宁奕坐在桶里,浑然感觉不到桶里的水已凉了,他终于明白徐藏之前所说的“胡吃海塞”是什么意味......自己破开第二境,竟然没有丝毫的阻碍?“是骨笛的缘故?”宁奕喃喃自语。“白骨平原......”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骨笛。“白骨平原,这是你的名字吗......”浸泡在水中的白色叶子,在掌心轻轻摇曳,舒展,似乎真的听到了宁奕的呼唤。(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清焰 小院子里阳光照来,藤蔓被风吹动,摇曳,躺在摇椅上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完了《太白剑经》,少年停下悬笔的手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跳上墙头的猫咪喵呜轻叫,缩起身子,懒洋洋打哈欠。伞剑就立在墙角角落,与黑伞与油纸伞叠在一起,血腥味早就被洗得干净,看起来就像是大雨天时候的一柄普通伞器。拎伞拎剑,大雨天,出门杀人,精疲力竭。比起那样的日子,宁奕更喜欢安乐,丫头煮着一壶茶水,扇着蒲扇,徐藏念的字一个一个被自己抄下来,还算工整的烙刻着时间。日子变得平和而又温柔。清风吹来,炉里的火焰缓慢跳动。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不用杀人。”背完一部经文的男人,躺在椅上,抱臂假寐,轻声说道:“把你昨天遇到的事情说一遍,不要有遗漏。”............“你吃掉了两颗珠子?一颗极阴,一颗极阳。”徐藏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宁奕,道:“那截车厢里有一颗千年隋阳珠,至于另外一颗,是南疆鬼修修行所需的隋阴珠,你是愣头青?阴珠你也敢吃?”宁奕挠了挠头。说完之后,黑衣男人罕见的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修行,呼吸天地灵气,汲取星辉,向来只有阳珠可以消化,如果吞下阴珠,轻则承受剧痛,然后吐出,若是强行吸收,没有鬼修功法,会爆体而亡。”说到这里,宁奕的面色带着一丝难看:“那种感觉确实痛苦无比,吞完阳珠,我已破境......但骨笛引导我去吞下第二颗珠子......这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不断叠加,可能我只差一丝就要死了。”“最后呢?你把它们都吃了?”徐藏皱起眉头看着宁奕,道:“你竟然没有死?”茶壶壶口呜呜飞烟,蹲在一旁扇着蒲扇的裴烦,沉默灭了火,湿润棉布裹着茶壶拎起,“咚”的一声哚在徐藏面前的茶几上,没好气地瞪了徐藏一眼。你竟然没有死......这叫什么话?徐藏的语气当中,并没有期盼宁奕去死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情,违背自己的认知。“修行是一件由人及神的事情......资源固然需要,但如果一味的吞吃,并不会所向披靡的破境,周游有整个道宗做助力,一路走上来也用了许多年的功夫。”“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神性’。”说到这两个字,徐藏的语气变了,他望着宁奕,道:“修行者并非是星辉越多越好,而是‘神性’越多越好,神性越多,就意味着你越不像个人,距离最终的那一步就越近。”宁奕屏住呼吸。神性......感业寺的那个女孩,身上溢散满出的光辉,就是神性吗?“如果你真的安全无虞吞下了两颗珠子......”徐藏望着宁奕,道:“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你身上,有着常人无法比及的神性,神性可以化解一切的痛苦,把修行变成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的事情。”他顿了顿,道:“周游是道宗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可他仍然在修行之路上,要矮过珞珈山疯女人一头......就是因为‘神(本章未完,请翻页)性’的缘故。”宁奕没有说话,他默默闭上了嘴。他知道,并非是自己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神性,而是因为感业寺的那个女孩......那个叫徐清焰的女孩身上,神性太多,甚至溢满散出。“神性是很难掩藏的......即便不曾挖掘和动用,拥有神性的人,在人群当中一眼也能看出。”徐藏蹙起眉头,看着宁奕,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损样,扔到西岭能再当十年的穷小子......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有神性的人啊。”“难道是那枚骨笛,能够掩藏神性?”徐藏摇了摇头,困惑道:“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骨笛保住你一条命,还让你接连打破了两个境界。”“如果我没有猜错,神性与你的骨笛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你修行需要如此之多的资源,也是因此缘故。”徐藏挑了挑眉,正色道:“但如果你有着足够多的资源......破境就不会再有阻拦。”宁奕连忙拍掌叫好道:“说得真好,修行没有瓶颈,听起来我好像变成了绝世天才......我这就去修行!”徐藏忽然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性二字与脑海当中的某道身影联系在了一起,进而极其轻松的想到了某座叫做“感业寺”的寺庙当中,似乎有着一位异常罕见的神性溢满的女孩。于是徐藏忽然明白了宁奕想要转移话题的缘故,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宁奕......老实交代,你破境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徐清焰沉沉醒来。从她记事起,每个月按时日发作的“病症”,会带动脑海当中的剧痛,如刀子一般搅动,使她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撑开的竹窗,吹来清凉的风。女孩脑海当中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痛苦残余,以往病发之后,即便服下了“药”,也只是能够压制住痛苦的蔓延,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一种煎熬。有人轻轻敲门。女孩裹着白色棉布,动作轻盈跳下了床,她一路小跑,心底甚至带着一丝期待......一想到昨天敲门的那个少年,便可以给自己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是骨笛的缘故,还是宁奕本人?徐清焰说不清楚,但她在走近那扇竹门的时候,确确实实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期盼,生命已经黑暗至此,如果能有一束光照来......那么她或许可以重新活过来。推开门的那一刻,女孩有些失望。蒙着黑布的瞎子,挡住了所有的光,将紫色的布囊递到女孩的手中,伸出一只手温柔了揉了揉女孩脑袋,道:“这是最后一次药,你十六岁了,这个月,他们会带你到皇城治病。”徐清焰知道瞎子叔叔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黑暗当中有人点起光火,想要带着自己走一截路,蜀山的那些修行者......徐清焰觉得他们都是好人,每个月会下山给自己送一趟药,哪怕这些药无法根治疾病,但终究可以治疗自己。但有些人则不一样。他们本身就住在黑暗之中,对于他们而言,自己只是一件物品而已,没有施舍光明的必要。徐清焰接过瞎子的药,她乖巧至极的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那个(本章未完,请翻页)给自己送了三年药的蜀山长辈,就这么离开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去了皇城,就能治好自己的病吗......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们等待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天,等待了多久呢?徐清焰坐回床上,她怔怔看着屋子里整齐的物事,其实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会如此精心的把屋内物品摆放到如此整齐的地步,横是横,竖是竖,规规矩矩,干干净净,这么摆放的原因......莫非是想让别人看起来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比热爱生命的人?还有谁会来呢?女孩自嘲的笑了笑,这座寺庙偏远又孤僻,蜀山的子弟立了警示的碑石,几乎无人前来,这些年......除了瞎子,就只有那位少年。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怔怔出神的面容,好看而又动人,明媚与英气并发,只可惜眉心的一点点纠结,带着病弱与痛苦,纠缠着自己快要十六年。她知道这病生来便有,此生会追随自己,至死方休。徐清焰拎着紫囊,摇摇晃晃,大字型躺在床上。她睁开双眼,觉得人间无趣至极,闭上双眼,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如何能大梦一觉?掀开紫囊,里面滚出了几颗锦绣模样的丸药,她笑了笑,捻起一颗放在鼻前嗅了嗅,却发觉之前甘之若饴的药,在此刻闻来,竟只觉得索然无味。人都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尝过好的,便再不肯轻易尝差的。有些药苦,又治不了病,若是在病入膏肓的时候,尝到了甘甜的药,能医好自己的药,便会换了念头,心想自己愿是死了,也不愿再去吃苦药。于是女孩重新坐起身子,两旁的烛火被她点燃,徐徐清风吹过,清浊难辨的火焰跳动。徐清焰低垂眉眼,抬袖摆了个端坐的架子,竹窗里透过间隙的光明,在曲折来回当中,照在那张黑暗的女子脸庞上,并不足以照出全部的容貌,但单单是一双眉眼,便揉尽了所有光芒。一身素白衣衫。水袖轻轻摇晃。“良夜迢迢......良夜迢迢......”“身轻不惮......路途遥......”女孩唱起了断断续续的戏腔,小时候家里很穷,哥哥会带着自己听戏,看着透过缝隙与洞口,照在墙上的光和影,人群就在墙的那一边,那个世界的喧嚣和热闹,从来都与自己无关。她轻轻吐着字,看着那枚镜子里,柔弱而又苍白的面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一张少年的脸孔。“宁......奕......”远方似乎有着轻微的震动,有马蹄声音传来。徐清焰声音戛然而止,她面色变得苍白起来,窗户缝隙看去,晦暗不清。是哥哥来了吗......要把自己接到皇城了吗?徐清焰手指掐入掌心,然后怔怔看着那边,从车厢那下来了三个人。看不清下车的那三人面容。但那道声音却再熟悉不过。“徐姑娘。”少年的声音,让黑暗当中即将熄灭的火光摇曳一二。整间屋室,重新亮了起来。(说一下更新,更新是每天两章,早上10点左右,晚上9点左右,特殊情况会请假。)(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神性宝藏 披着白衣素麻的女孩,从床上蹦跳下来,她一步三跳,欢欢喜喜的迅速推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三道身影。抱着剑鞘黑布的徐藏,带着斗笠,靠在寺外柱子处,站在阴影里,面带微笑看着开门的女孩。阳光倾泻,照在徐清焰面颊上。倾国倾城,祸国殃民。“宁奕......你来啦?”女孩抿着嘴唇不住的笑,笑起来绽出两个梨涡。宁奕身旁的裴烦怔怔看着这个开门的女孩,丫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竟能生得如此漂亮,一时之间语塞不已。宁奕在路上跟她提到过感业寺里的女孩,形容过徐清焰究竟生得如何好看,反复强调的好看,听得裴烦鼓起腮帮子,心底生出没来由的复杂情绪,到了推门的那一刻,只是看了一眼,所有酸念便烟消云散。因为推开屋门欢喜而笑的那张面容,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确实好看。宁奕已经看过一次,仍然忍不住轻声道:“真好看啊。”丫头叹了口气,喃喃感慨道:“确实好看啊。”徐藏站在阴影里,目光里满是赞扬和欣赏,声音带着一丝遗憾,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好看是好看......可惜有病。”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丝毫的不妥。徐清焰那张苍白的面容,久日不见光明,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她体内的神性需要在黑暗当中藏匿,若是见了光明,见了众生,抑制不住的神性会撑坏这具完美无瑕的身躯。“珞珈山的扶摇,神性占了接近一半,生下来就是半神之躯,被称为最接近神的女人。”徐藏声音平淡,靠在柱子上,轻声道:“整座珞珈山,为了她的神性维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她的修为足够压制神性之前,大部分的日子都锁在阁中,见不得太阳,如果非要出行,那么珞珈山的大修行者会把她头顶的天幕遮住。想要成为‘星辰’一样永恒的神灵,就只能在黑夜当中出现。”“神性超过了人性,便会难以控制的不断繁衍,常人所不能求的,对你而言却是莫大的痛苦。”徐藏平静看着女孩,道:“这是一种很难得到解救的病,蜀山后山的存在或许可以救你......但三年来瞎子送来的丹药,似乎并不能根治,也只能压住你的痛苦。”徐清焰嘴唇有些干燥,她有些惘然的看着阴影当中,靠在石柱上的男人,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别担心.(本章未完,请翻页).....我不是什么好人。”这句话说完,女孩的面色更加苍白,恍惚想到了这个声音在以前的某个时候似曾相识,这句台词又实在耳熟。宁奕有些困惑,徐藏说自己曾经救过这个叫徐清焰的女孩......他细细想了想,恐怕以徐藏的性格和身份,即便出手了,也不会以真人露面。的确,徐藏不是一个喜欢做好事的人,怪只怪这个女孩长得太美,徐藏救了她,难得的破例做了一件好事......但浪迹天涯的剑客,怎么会做好事还留下姓名?没想到只是片刻。女孩讶然的声音便响起:“您......您难道是?”宁奕愕然挑了挑眉,心想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不等女孩说完,徐藏叹了口气,道:“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啊......我就是三年前帅气逼人的孤剑客。”宁奕面色有些尴尬,他默默念了句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自己还是高估了徐藏的不要脸功力......这句话说完果然奏效,徐清焰眼前亮起,后退两步躬了躬身,柔着嗓子道谢:“多谢......孤......”“孤剑客。帅气逼人的孤剑客。”徐清焰十分为难的诚恳道:“多谢您。”徐藏面带微笑,尴尬而又不失礼节的点头,算是将此带过。宁奕表情精彩,心底感慨唏嘘,心想自己虽然不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想必是一件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身为故事的主人公,徐藏做好事留下来的名字实在太过惊艳太过响亮,被救下来的徐清焰事到如今都记在心底......只是怎么也念不出来。宁奕默默腹诽,要是换成自己,万分感激归万分感激,这个破烂名字实在念不出来。帅气逼人的孤剑客......前面的帅气两个字他不敢恭维,但是后面不好单独拎出来的那两个字神妙精髓,无比恰当的形容了徐藏本人的形象和气质。............徐藏的冷笑话说完,感业寺的气氛的确冷了那么一下。“昨天宁奕来过一次了?”徐藏挑起眉毛,看到女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你的病似乎好些了?”徐清焰轻柔道:“是的,多亏了宁奕先生。”三个人进了屋。宁奕能够感到,自己靠近徐清焰的时候,怀中的骨笛便会情不自禁的轻轻震颤,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快低鸣,(本章未完,请翻页)律动不已。骨笛喜欢吞噬星辉......而天地之间,灵气当中,比星辉品秩更高的,就是虚无缥缈的神性。宁奕看着坐在自己身旁,浑身上下气质柔和,完美的像是一件瓷器艺术品的女孩。徐清焰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星辉,却有不断向外溢散的神性。黑衣徐藏看出了些许端倪,他进屋以后,瞥见了散落在床上的几颗药丸,淡然道:“蜀山的药......已经食之无味了?”女孩红着脸点了点头,点完头后连忙道:“这些药,清焰会一直留着......日后去了皇城,兴许还能用到。”徐藏懒洋洋道:“你体内的神性......会一直繁衍,不会停息,蜀山的药只能帮你把神性收拢,凝聚成液滴,这样你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徐清焰听得懵懵懂懂。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孩的手腕之上,指尖的星辉顺延徐清焰的手腕蔓延,这是一种探查手段,星辉是修行者的五官延伸,六感齐聚,在些微星辉的涌入之后,宁奕能够感受到女孩的血液流淌,心脏跳动。一具完美的神性躯体,星辉在其中传递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丝毫污垢和杂质,宁奕很快就注意到了徐清焰体内的异状。神性比例超过了一半的身体,会不间断的繁衍神性,直到这具身体成为真正的“神灵”,或者就此死去。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神性”,如果蜂拥降临到了一人的头上,其实是一种灭顶之灾,因为单单想要依靠“神性”的繁衍成为不朽,是一件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凡人的身躯抵扣不住这种压力。即便是珞珈山那位半神,在修为成长起来之前,也无法抵抗身体内足足一半的神性侵蚀。女孩只能不间断的服用蜀山的丹药,压制自己的痛苦,将神性凝聚收拢,最终沉入丹田,昨日宁奕在屋子天花板看到的,就是溢散的神性涡流,如水汽一般的气态存在,然而丹药的药性,让溢散的神性凝聚成为了水滴。宁奕明白了徐藏的意思......神性会撑爆徐清焰的身体,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徐清焰就会死掉,而世上能够解决的办法不是疏散神性,只能是将其不断压缩再压缩,凝聚成为一滴一滴的液滴。女孩的丹田,已经密密麻麻悬了小几十滴神性水滴。徐清焰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一个“神性宝藏”。是宝藏,更是毒药。(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我想见光明(上) 宁奕面色凝重,他仔细探查着徐清焰体内的情况,另外一只手握着骨笛,骨叶的手感柔和而又温润,像是一块暖玉。破开初境之后,这枚骨笛便与宁奕产生了一丝模糊的联系,宁奕的心神沉浸其中,不会再回到院子那夜的惨烈景象,反而会觉得如沐春光,一片温暖,如同被温水浸泡,精神层面的疲倦和乏力会很快消散。骨笛会吞噬神性,这是宁奕上一次来感业寺所发现的秘密。徐清焰身体里的神性宝藏同样也是一个秘密,女孩如今的情况,说是命悬一线,其实也不为过,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还能存下多少滴神性水滴,蜀山的丹药效力越来越差,会不会有一天就不起作用了?神性的繁衍速度始终平缓,会不会有一天迅速加快呢?一个又一个不安全的隐患,就埋藏在她身体的神性当中。宁奕轻声道:“你放轻松......我试着能不能帮你.......”少年的声音很轻,女孩缓慢点了点头,她能感受到在自己身体当中缓慢游掠的宁奕星辉,没过多久,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徐清焰抿起嘴唇,她眼神当中闪过了一丝讶然,哥哥的星辉进入她的身体之时,冰冷而又漠然,她觉察不到丝毫的温暖.......不仅仅是哥哥,检查过自己身体的那些人,那些修行者,他们的星辉只让自己觉得抗拒和厌恶。宁奕的星辉不一样,温暖而又可靠。女孩轻轻舒了一口气,哪怕神性水滴还密集聚拢在她的体内,宁奕的这股星辉涌入,仿佛旧疾已经压下,身子轻飘飘如置云端。屋子内,气氛开始变得沉重。徐藏站在一旁,抱着细雪剑鞘,挑了挑眉,裴烦则是感到了一股压力,似乎在缓慢的释放。宁奕面色越发沉重。骨笛觉醒后的力量,像是一股轻柔的吸力,被他巧妙的掺杂在星辉当中,这股吸力不分善恶,也不分场合,想要吞噬一切,但受控于宁奕,数次想要冲出,都被拉扯而回。很快,宁奕的星辉来到了女孩的丹田位置。三年,三十六个月。丹田处,每一滴神性拢和之后,圆润的像是一粒泪珠,轻轻震颤,排列悬挂,无比整齐。一共四十三滴神性水滴。宁奕又仔细数了一遍,确定是这个数目。听徐藏说,这个女孩来到感业寺不过三年的时间,服药也最多三十六个月,如果每个月神性的产生都无比稳定,那么只会有三十六滴神性水滴......如今的神性水滴,说明了一点,徐清焰体内的神性并不稳(本章未完,请翻页)定,之前所提到的“神性忽然扩散”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在女孩身上发生的。宁奕没有急着动手去取。人体的构造巧妙而又精密,并非是拥有五脏肺腑就可以称之为人,这些神性水滴聚集在丹田的位置,如果宁奕鲁莽去取,不小心惊动了周遭的其他神性积蓄,很可能会导致神性碰撞,引发大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宁奕试着拿骨笛的吸力,去轻轻触动一滴“神性”。这是世上最纯粹的东西,宁奕从未拥有过,他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徐藏说过,神性不可掠夺,无论是人族修行者,还是妖族大能,在抵达了一定的境界之后,都会产生出或多或少的神性,这就是成为不朽的关键点。北境倒悬海战场,人族如果杀死妖族,猎取胎珠,阴珠可以供鬼修修行,阳珠则是走正途的人族修行者修行,前面的“隋”字,以示管秩,大隋如天,统御人族世界。然而神性却不可掠夺,即便有特殊手段可以剥夺神性,也不可能化为己用,修行所得的神性归属于个人,即便有朝一日不想要了,自行散去,也会回归天地。宁奕的骨笛可以吞噬神性,不仅仅可以把神性剥离开来,而且......还可以吞掉。至于神性在骨笛当中能够产生怎样的反应,宁奕还没有尝试探索,所以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神性是一个极其稀少罕见的东西,眼前的女孩,对于自己而言,其实就是一个天大的宝藏。你之毒药,我之甘饴。宁奕深吸一口气,骨笛的轻微吸力,被他牢牢控住,将最外沿的一滴“神性”吸住,水滴震颤,宁奕看出这滴“神性”不断震颤,极其不稳定,恐怕当初凝聚之时,已是逆天而为,这样的物质天性扩散,竟然有力量可以将其收拢?蜀山后山的药,究竟是什么药?这样的一滴“神性”,似乎是因为畏惧,害怕,而不断震颤,最终迫于压力,收拢成为一滴液体。那枚“神性”极其剧烈的摇晃起来,宁奕心神一沉,连忙催动骨笛吸力,将这枚神性水滴取出,四周的神性水滴都开始震颤,似乎都变得极其不稳。屋子内,徐清焰的神情惘然而又复杂,像是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剥离,这是一种古怪但并不痛苦的感触,轻微的吸力,将她的一滴“神性”取出,但紧接着,她面色一变。丹田处的其余水滴开始躁动。屋子里的压力陡然增大。裴烦紧张看着宁奕,徐藏蹙起眉头,目光透过竹窗缝隙望向屋外。感业寺内,垫(本章未完,请翻页)在寺外青石板上的枯叶,开始震颤,缓慢飞起,叶尖方向对准感业寺的竹屋,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座下石台平铺裂纹,飞沙卷起,枯叶缭绕。庞大的吸力与庄重的神性压迫在这座寺庙当中。落针可闻。屋子内的裴烦捏紧了小拳头,屏住呼吸。然后是“啪嗒”一声——宁奕抬起头来,所有的心神在一瞬之间放松,星辉带着神性水滴离开女孩的丹田,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少年松了口气,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缓慢抬手,捻起中指食指指尖,那里摇曳着一滴乳白色的液体,凝聚如膏。裴烦怔怔看着那粒膏滴,心想这就是神性?宁奕的心神一直高度集中,直到此刻才稍稍轻松。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他认真仔细将指尖的神性涂抹在骨笛正反两面,不到两个呼吸,再去抚摸,神性已经被消化殆尽,骨笛的表面光滑了一些。“感觉......如何?”宁奕看着女孩。徐清焰舒展眉间,她看着宁奕,轻轻道:“非常舒服......”女孩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久日的苦涩消散殆尽,她感受不到自己神性的扩散,蛰潜在身体里的病端更是被宁奕取出了一小粒,如今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徐清焰**双脚,跳下床,试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宁奕看着女孩的长发在屋子的光线当中飞舞如流苏,一时之间怔怔出神。直到声音传来,把他拉扯而回。“宁奕......”宁奕连忙正襟危坐,看着女孩俯下身子,试着拿手去触摸脚踝,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说道:“哥哥从小对我说,不能见光......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宁奕怔了怔,反应过来道:“是,是的。”神性与光同在,常人需要沐浴阳光,但徐清焰却不可以接触,一旦与上天的光芒接触,她体内的神性便会很难压抑。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良好,女孩伸出一只手,竹窗洒落的光芒落在她的掌心......并不炙热,温暖而又舒适,蝴蝶的影子斑驳飞掠,剪碎阴翳。徐清焰轻声问道:“我......现在可以,出去看看吗?”宁奕低垂眉眼,摇了摇头,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现在恐怕不行......但如果你的病好了,就可以推开那扇门,见到光明。”说到最后“见到光明”四个字的时候,宁奕的神情很认真,语气很笃定,道:“相信我。”(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我想见光明(下) 接连十多天,宁奕每一天都会来到感业寺,帮助徐清焰取出身体里的神性水滴。奇怪的是,自己的骨笛吸取了如此多的神性......并没有像宁奕想象中的那样,产生一些妙不可言的变化,譬如说像是上一次破开初境之后,以迅猛的姿态,一夜破开第二境。宁奕的修为停滞在了第二境,他的呼吸之间,天地灵气的涌入比同等境界的修行者要大量,但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波澜。徐藏的解释很简单。想要依靠呼吸之间的积累就破境,几乎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大隋皇室,各大圣山,那么多的天才修行者,没有一人不需要依靠背后靠山的资源。积少成多,骨笛已经觉醒,默默积攒着神性以及星辉,宁奕只能默默等待着下一次的时机。徐藏试着研究宁奕的骨笛,在觉醒之后,这片白色叶子似乎没有过多的变化,但肉眼已经看不出来它的气质出格之处,这片白色骨叶,更像是一片软玉,如果宁奕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这是一件比“细雪”品秩还要高的重宝。“越是强大的兵器,认主之后的使用门槛便越高。灵山的镇山之宝,需要至少十位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才能催动,蜀山的燎燃剑阵,哪怕只展开一角,也需要使用者抵达星君层次。”徐藏如实说道:“单独拎出来就能用的兵器,同样如此,赵蕤的细雪是一个例外,细雪的品秩高就高在无坚不摧,赵蕤从后山弄了一块磨剑石,打磨了十年,所以使用细雪的门槛非常的低,非常的适合低境界的修行者。”宁奕听得很认真......杀马贼的勾当他已经不做了,安乐城方圆三十里,金钱帮已经灭门,其他的马贼都撤了窝,那柄伞剑他一直带着,哪怕不杀人不刮风不下雨,伞剑也随手拎着,徐藏说过,剑不能离身,吃饭喝水睡觉,都不可以让伞剑离开自己的视线。宁奕这个时候,只知道“伞剑”是徐藏花了大价钱弄来,却不知道徐藏口中的“大价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概念。他把伞剑当成最重要的伙伴,事实上......徐藏给他伞剑的那一刻,便嘱咐如此。伞剑很好用,目前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挡得住伞剑的切割。宁奕不是一个笨人,在日子的缓慢推移当中,他对于伞剑的来历,以及徐藏总是背着黑布条的行为.......产生了些许怀疑,并且怀疑的真相,在蛛丝马迹当中越发清晰。徐藏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他唯独念重“情”之一字。所以宁奕知道,细雪对于这个男人有多重要。他不说,他就不会问。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责任。............“我的哥哥,是西境很不出名的一位谋士。”“他侍奉于当今大隋皇城的三皇子李白麟。”“他叫徐清客。”女孩看着宁奕,声音轻柔平缓:“听过吗?”宁奕摇了摇头,道:“看来他的确很不出名。”大隋的谋士千千万,都以侍奉皇族为毕生所求......能够为大隋皇城里的某位权贵奉献才华,(本章未完,请翻页)即便燃烧生命,也死得其所,这帮风雨当中起势的寒士,始终让宁奕这种生活在西岭底层的混混无法理解。活着是一件难得可贵的事情,这个世道不让你活,你要摸滚打爬,要勾心斗角,要争强斗狠,最后好不容易活下来,只为了去死?很多谋士如愿拜入了皇室,有些权贵门客诸多,到不了传说中那位高祖篆养的门客三千,养上一整个僚府还是没有问题的。更多的谋士则是渴死饿死冻死在了关外,求学负笈,苦学多年,叩不开大隋皇城里那些贵族的门。这个世界很公平,如果每个人都有才华,那么就变得不公平了。知难而退是一件有勇气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更有勇气,往往有些人把南墙撞塌了,然后成功了,更多的人则是头破血流,死在了墙角。大隋的三位皇子,当然比皇城里的普通权贵要强上很多。太子的背后,是一国之师,袁淳先生。二皇子背后有甘露先生韩约,东境一整条世家圣山,被韩约栓成了长链,都压在了二皇子的背后。三皇子背后......什么都没有。宁奕这两个月读了很多的书,他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袁淳和韩约的名字......袁淳是当年陪同太宗皇帝一起征战的老人,如今已经快要抵达大限,这般程度的“老人”,大隋皇城里寥寥无几。而至于甘露先生韩约,宁奕想到了这个名字,就不由自主的后背一寒。远在东境长城,毗邻东土灵山,却让远在西岭的宁奕从小就听闻凶名。甘露先生成名已久,真正的起势却在这几十年之间。韩约手段暴戾残忍,东境长城无战事,便亲自赴身北境倒悬海,猎杀好几头三千年大妖,此人谋略不凡,偏偏修为极高,并未动用计策,只是从倒悬海只身归来之时,亲自去走了一趟东境的几座圣山,带着三千年大妖的头颅,与几位圣山山主进行了一些切磋。于是整片浩袤东境,就此拢和拧成一股长绳。太宗皇帝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子嗣内斗争权,太子栖居皇城,胸无大志,袁淳先生辅佐之下仍然不争不抢,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位气焰嚣张的二皇子李白鲸。北境的战事,皇城的政事,人族天下,这两件事情,二皇子管不了。除此以外,西境的圣山联袂,他要管,南疆的鬼修蛊乱,他也要管。一句话,太子和三皇子管不了的,他要管,太子和三皇子管得了的,他也要管。二皇子坐镇东境长城,身前有韩约手眼通天,愿意辅佐,身后有四座圣山支持,效犬马之劳,若是皇帝不阻拦,那么他便真的可以做到这一切。所做的这一切,所求为何?实在太简单了。圣眷。他要向整座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展露自己的才华,自己的力量,自己有资格成为下一任帝国的主人。而事实是,他的确做到了。太子素来无心争夺,待在皇城里哪也不去,于是二皇子一路走来毫无阻碍,在三皇子出生之前,天下东南西北的琐事,他就已经管了很久......甚至只差一点,就可以管到三皇子的头上,让三皇子无缘落在这个世(本章未完,请翻页)间。“三皇子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他不成为‘太子’那样的人,他连十岁都活不到。”宁奕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蜀山暗宗当中,传得大多都是三皇子平庸无能的传闻,在二皇子如此迅猛的攻势之下,太子都选择了缩在皇城......比二皇子迟生了好几十年的李白麟,除了藏锋认拙,还能如何?在皇位的争权夺宠当中,无所不用其极,西境之内,铺天盖地的都是三皇子寻花问柳,消极度日的消息......所以整座大隋境内,自然都知道三皇子是一个昏庸之人。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李白麟今年二十四岁,他的背后没有谋士,没有修行者,没有圣山。”一位皇子的背后,不可能没有谋士,没有修行者,没有圣山......这里的“没有”,意味着他隐藏的非常之好。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什么都有,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亮出了背后的底牌,可能拥有西境的某一座圣山,也可能是西境的每一座圣山。“大隋皇城内,有些王爷,讲究门客三千,此为待客之道,但是太宗皇帝给自己的子嗣定的规矩......只能拜一位谋士,是老师,也是幕僚。”徐清焰说到这里,顿了顿,“太子殿下非常聪明的选了袁淳先生,那位先生是大隋的顶梁柱,通心骨,如果袁淳先生不倒,那么谁都扳不倒太子,全天下的污水泼上去,都没有用。”宁奕有些明白了,太子选择了袁淳先生,二皇子选择了甘露先生韩约......三皇子选择的谋士是......宁奕瞪大双眼,原本流畅运行的星辉在女孩的体内一度紊乱,第四十三粒神性水滴,也是最后一粒神性水滴,在被取出的那一刻,由于心神分散的缘故,不再稳定,水滴当中蕴含的所有光芒在一瞬间暴绽,寺外的枯叶纷飞,石狮子座底不堪重负,碎裂开来。“是的。”徐清焰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的哥哥徐清客,年龄与李白麟差不多大,却是他的座上宾,幕僚客,更是他的......老师。”取出了所有神性水滴的女孩,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轻盈。她想到了宁奕说的话,如果取出了积淀已久的神性,那么她就可以试着推开门,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徐清焰的目光小心翼翼挪向宁奕。少年认真的点了点头。于是她来到了门前,不再是之前那般的谨慎和担心,体内的神性仍然会繁衍,但至少已经抵达了人生当中最低的低谷,如果她生命当中有一天最有资格见到光明,那么就是今天。徐清焰推门之前犹豫了一下。她怔怔出神,心想最有资格见到光明的那一天,如果不是今天......该是哪一天呢?肯定是有宁奕陪着的某一天。或许是每一天?女孩笑了笑,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决然的推开了门,寺外的枯叶纷飞,阳光前所未有的盛大,秋光洒进来,宁奕坐在床头,看着女孩的影子拖曳摇晃,原地半蹲身子,摊开双臂,像是一只迎向天空,即将飞起来的鸟儿。(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两句谶言 西岭的境内,有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从道宗的三清阁山门下缓缓驶出。车厢的白帘摇晃,声音轻缓。“我与道宗的两位阁老谈了三天三夜,关于大隋的动荡与太平,关于大隋的未来,关于......我自己。”二十四岁的李白麟,看起来面色苍白,身子似乎并不太好,西境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是一位沉溺酒色的无能之徒,沉溺酒色,倦怠修行,体弱多病......这样的人,身体又如何能好?皇城里的太子无需藏拙,天子脚下,贵为嫡子,但他不一样。二皇子早就是名动一方的天才人物,师从甘露先生韩约,执掌大隋边境风云,天下半数圣山仆从跟随,据闻已经破开第十境,他再如何天才再如何惊艳,都不可能与二皇子相提比论。李白麟他不想病弱。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病弱。坐在车厢里的另外一个男人,白帘起伏,他身姿端正,青色衣衫随风摇曳,声音平淡道:“道宗决意推出新的领袖了?”李白麟笑了笑,说道:“是的。我说服了三清阁的阁老。”他的笑容,看起来柔和到了极点,并不像是一个从小生长在权谋厮杀当中的男人,带着一些孩子气的天真。“道宗站在了我们的背后,这一趟不虚此行。可惜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周游先生。”李白麟声音带着一丝遗憾,道:“若是周游先生能够站在我的背后,那么我们便无需惧怕东境的韩约。甘露虽强,强不过一时罢了,未来十年百年,周游先生必然会站在世上的至高点。”三皇子的声音带着一些惋惜。他过着忍辱负重的日子,已经度过了二十四年。但他并不觉得如何不能接受,因为二十四年都熬了过来......如今,他不在乎再多熬一些时日。“西境的小无量山,剑湖宫,紫山,蜀山......这些圣地,如果不能全部拧起,我们始终无法与二皇子对抗。”徐清客的声音响起:“小无量山的山主和剑湖宫的宫主,已经明确了他们的立场,紫山和蜀山向来捆在一起,西境的圣山圣地情况复杂,纠结难缠。”李白麟知道徐清客的意思。“小无量山修行阵法,剑阵刀阵,尤善群杀埋伏;剑湖宫剑法(本章未完,请翻页)与水道通行,西境大泽当中杀力最强,据说与海外的蓬莱仙岛有联系。这两座圣山的山主大修行者,真论单挑杀伐,肯定不及东境的几位山主。”徐清客平静说道:“紫山则不一样,紫山研究生死禁术,杀力恐怖绝伦,人数极少,每一辈几乎只有一两位弟子入世,置身物外,不问世俗,与蜀山的态度相差无二,远离大隋的世俗与皇权纠纷。”“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底蕴只能说是一般,目前来看,若论西境势大,他们要比低调行事的蜀山紫山强,可真要比拼底蕴,据说紫山和蜀山背后都存在不朽。”他低垂眉眼,顿了顿:“蜀山山主陆圣失踪五百年,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天下境界最高的那一批人,殿下如果能够得到蜀山的青睐......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李白麟静静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紫山和蜀山的禁区,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生灵活着,这就是这两座圣山的底气。”徐清客看着二皇子,一字一句说道:“我曾以六爻卜卦,连里面的一丝影子都看不到,白白损失了一年寿命。”“如今天下,最为强势的圣山当之无愧是珞珈山。”徐清客认真说道:“韩约一直得不到珞珈山的待见,二皇子有心而无力。但殿下您不同,您有一纸婚约,系在珞珈山山主的亲传弟子身上,只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与皇室无关的身份,即便裴家的后人已经死了......也能得到珞珈山的支持。珞珈山的小山主与道宗紫霄宫周游一样,要不了多久,就是韩约打不过也惹不起的角色。”李白麟摇了摇头,道:“珞珈山的婚约......是一柄双刃剑,不提也罢。”“父皇很想抹掉这两座圣山,但是他一直没有出手。”三皇子轻轻叹了口气,掀开白帘喃喃道:“我在犹豫,这样会不会引火烧身?”“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引火烧身......到了如今的地步,火已经烧了起来,谁能够避免?”徐清客看着李白麟,微笑道:“殿下,可曾听过蜀山的赵蕤先生。”“赵蕤先生活了四百多年,最终没有突破大限。”他缓慢说着:“天底下最温和的一位道术大师,初入蜀山的时候号为‘东岩子’,持着无往不利的细雪长剑,在倒悬海以碾压之势杀过好几位妖君,后来他在蜀山结庐,不再收徒,天下寂静。”(本章未完,请翻页)李白麟挑了挑眉毛,不明白徐清客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赵蕤先生曾经留下过几句谶言,无一例外的都成功了。”“北境倒悬海那一端,出现了一位新的妖族大君。”“蜀山迎来了杀胚徐藏。”“大隋有龙种落地,天下不再太平!”每一句话,落在李白麟心间,都如滚石入湖,溅起一阵心湖澎湃。他的确听说过蜀山那位了不起的赵蕤先生,山主位置空悬之时,赵蕤一人坐镇,天下莫不敢侵,收下徐藏为徒,赐下细雪,天下莫不敢挡。三句谶言,句句中的!徐清客轻声感慨道:“我六爻卜卦的那一次,神魂溢散,入不了蜀山后山禁区,但我以阴神遨游,去了一趟赵蕤先生的遗府。我看见了烙刻在石壁上,未在世俗间揭开的另外两句谶言。”李白麟屏息而听。“第一句是,大隋将被一位徐姓之人,点起燎原之火。”徐清客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带着一丝恍惚,他并没有任何的喜色,也没有任何的得意,清瘦的儒士锁着眉头,瞳孔漆黑,当中如同倒映仿佛漫天飞来的火光。马车颠簸,坐在李白麟对面的男人,轻声笑道:“或许是赵蕤先生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预料到了未来。我为二殿下驱狼逐虎,前路步步艰难,但我们别无选择,但愿这句谶言......能够成真。”李白麟不动声色,平静看着自己面前的老师。“还有一句谶言呢?”徐清客注视着李白麟,久久没有说话。他仔细回想着那面石壁上的小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蜀山持细雪者,列位小师叔,天下大势,为之辟易。”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清客注视着李白麟,眼神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这个位置,应该是你的。心里藏着无数**,表面却风平浪静的李白麟,一阵沉默,轻声而缓慢的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徐藏是细雪的主人,他也是蜀山的小师叔。”“是的,但是他就要死了。”徐清客木然道:“这个位子,还有‘细雪’,都会空出来。”(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草蛇与灰线 火烧过后的大地,草屑成灰,风吹过后,两边小山石壁陡峭,留下了刮擦的痕迹,树干被焚烧,光秃枝丫上,挂着一条翠绿的草蛇,盘踞身子缠绕树枝,抬起扁平头颅,平静而冷漠的瞳孔,注视着道路正中央的一行人,蛇尾悬在风中摇摆,嘶嘶吐着信子。披着大灰袍的男人们,蹲在身子,沉默凝视着地面的惨状。距离事发,过去了一段时间。血迹已经干涸,只能模糊的看到了一点点红色,像是琥珀又像是烧制冶炼的红色晶体,镶嵌在地面的凹坑当中。事发当时的车厢横移,在地面留下了一道一道刀刮的痕迹,像是被人以重锋抵在地面,一寸一寸推动。“铁链砸在地上的凹坑,有一些血迹......”有一人缓慢伸出手掌,抚摸着脚底的地面,他轻声道:“劫走三殿下那批货的人.......剑法很好,一剑劈碎了栓车的铁链,链条是铸铁的,皇室不会用这些劣质链锁,还有一批人,应该是当地的马贼,他们敢来劫这批货,背后肯定是东境的二皇子。”“二皇子伸过来的那只‘手’,被这把剑砍断了,铁链是最好的证据。”灰袍男人站起身子,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道:“有第三方截货,修为不高,但是剑器很锋利,马贼不是他的对手,这帮马贼去了哪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为首的灰袍男人看不清神情,他转过头来,不远处,一道道流光飞掠而来,有人踩在悬剑之上,面色阴沉道:“宋老人死了。”“宋穹是第十境修为,二皇子为了截一批货,不惜代价跨越东西两境,让十境之上的人出手?”灰袍男人笑了笑,道:“我猜是蜀山干的。”踩在悬剑上的男人,面色不是很好看,他正是当初在清白城追杀徐藏的那一批人,出自小无量山。“三殿下很快会抵达西境,这批货丢了,二皇子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他不在乎落到谁的手上,但是我们的脸丢了。”灰袍男人平静说道:“我们站在殿下的身前身后,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剑湖宫和小无量山,以后该如何自处?”“苏苦,这里是蜀山地界,不易惹事。”踩在悬剑上的男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论辈分,他只比苏苦低上半头,彼此之间,均是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执法长老;可若论修为,他在第十境,苏苦点了命星,两人之间的差别如隔云泥。“蜀山的千手很厉害,瞎子挺厉害,赌棍还凑合。”苏苦拢了拢大灰袍,声音平淡至极,道:“除了他们三个,蜀山还有何人?”蜀山上,只有三位破开第十境的修行者。踩在悬剑上的小无量山长老,皱了皱眉,动作幅度轻微的摇了摇头,他知晓苏苦刚刚破开第十境,抵达蜀山,目中无人,出言提醒道:“苏苦,你我都是替三殿下办事,这一趟并非为了得罪蜀山,而是要拉拢合流。”“好一个拉拢合流,拉拢谁,蜀山?”灰袍男人身后跟着一堆拥簇,他挑了挑眉,看着踩剑男人,双手负后,问道:“你们小无量山被徐藏杀的人还不够多?你郑奇亲自去清白城,可讨要到了那颗姓徐的人头?”名叫郑奇的小无量山执法长老,面色涨得通红,大袖摇晃,悬剑来回震颤,身后子弟尽皆挑眉,怒目相视,个个气得不轻,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苦冷笑一声,置若罔闻。他(本章未完,请翻页)沿着一整条道路,寻着气息前进,身后跟着两拨人马,隐隐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悬在树干上的草蛇,扭头不再去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顺延山石流淌而过,所行的痕迹,拖曳出了一条长长的灰线。............“这里还爆发过一场打斗,比之前的还要激烈,快速。”两棵巨大的枯木面前,苏苦停下来,他注视着插在树干里的一截铁箭,螺旋射入树身,木屑早已经灰飞烟灭,大树的主干,大半部分被火焰烧空,他缓慢伸手,握住铁箭的中部,感受着冰凉的温度,星辉缓慢溢散,缭绕在手腕。苏苦闭上双眼,他似乎看到了当夜的那一幕。披着灰袍的男人挪动头颅,闭眼之后如若置身黑暗当中,以“目光”对准一座小山,遥遥相对。他能够“看到”,有人就在那座山上,捻箭而立,对峙,射下。在那座小山上,有诸多人马伴随着箭羽的射出,拔出刀器,潮水一般冲出,目标就是这两棵树.......不,只有一棵树,先前的那一棵已经被淬火的箭镞射穿,烧得不成模样。树的背后藏着一个人?苏苦缓慢睁开双眼,他凝视着地面逆乱的痕迹,在双眸星辉涌动的凝视之下,些许的血迹,即便经过了四十天的风干,仍然醒目仍然明显,有箭镞射来,出自那座小山,一共射出了四箭?五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苦看见了相距极远的两截箭身。被一剑劈开,箭身高速射出回转,仍然被剑器所切割,这样的手法,与截货的那个人如出一辙......苏苦面无表情,他轻轻挑起眉头,截货之时的那个人,所用剑姿是高高跃起然后斩下,无法判断形体,如今的这一剑是自下而上,星辉翻滚在脑海当中,起身掠来,一副挥剑劈砍箭镞的景象,在苏苦瞳孔当中缓慢浮现,凝聚成形。这是一个少年,是一个不会超过十六岁的少年,身高与形态,在苏苦的脑海当中旋绕浮现,当修行者突破了第十境之后,星辉的力量开始变得强大而又全面,剑湖宫的妙法可以扩展魂海,所以苏苦的魂海异常之强。换一句话说,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推演能力。苏苦站在原地,沉默的想了很久。山头没有血迹,射箭的那个人呢?跑了,逃了?自己还能抓得到么?苏苦亲自走了一趟土匪马贼的山寨,并没有动手杀人,只是展示了自己的“修为”之后,他轻松得到了这批马贼的拥簇与顺服。试图劫走殿下这批货物的,是方圆最大的马贼帮派金钱帮,已经全部销声匿迹......事实上苏苦隐约猜到,金钱帮恐怕已经死光了。最后,他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上一个月,大雨连绵的那一个月,有一位少年,持着无往不利的伞剑,在城郊大开杀戒,专杀马贼。有些讽刺的是,据说那个少年姓李。然而线索就此中断。剑湖宫和小无量山的人马,在蜀山的地界不方便施展力量,情报的获取变得寸步维艰,即便是苏苦亲自出手,在草谷城中搜查了一整天,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位符合条件的姓李的少年,所有的信息全都不匹配,不符合。在苏苦的心中,于大雨天城郊杀人的少年,和截走三皇子货物的那道身影,已经重叠合一。(本章未完,请翻页)那个少年很狡猾的使用了假名和假姓。蜀山方圆三千里,这附近的小城有十来座,整整二十万人。那辆马车抵达的时间越来越近。苏苦卡在了最后一步。直至最终的来临。............苏苦心情复杂的迎接了那位殿下,李白麟并没有下车,车厢上下来的是一位清瘦的年轻男人,两鬓有些生白,看起来稍显病态。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知道这位就是殿下的老师。徐清客沉默听完了苏苦的话语,大概用了小半刻,知道了事情的进展。“这批货......其实并不重要,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很重要。”下车的年轻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神情平淡说道:“这批货可以被任何人截掉,反正我们都会跟李白鲸算账,但是如果有人明知道这是我们的货,仍然敢截......那么他就应该死。至于他姓李或者不姓李,结局都一样。”李白麟的马车顺延着苏苦走过的那条道路,重新走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那座小山头与两截枯木的地域。李白麟闭目养神。徐清客下车,接过了苏苦递来的几根精铁箭镞,这些箭镞或者从地面拔出,或者从树干拔出,铁锈斑斑,还带着血迹,他只是瞥了一眼,便重新递还。这些是很重要的线索。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线索。徐清客离开了一个时辰,再一次回到车厢的时候,他的手上抓着一截羽箭,普通的木质羽箭,能够归纳到箭箙里,是猎人常用的箭器。被精铁箭镞射得几乎崩碎。他看着三皇子,摊开掌心,平静说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要发生了,那么就是发生了,总有办法可以找到线索。”李白麟注视着那截羽箭,轻声道:“线索是什么?”“线索就是......这截羽箭。质地,材质,地域,铭篆,这些足够我们找到货源,而货源意味着地域,意味着更近一步的真相。”徐清客微笑开口:“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李白麟声音温和道:“我们还有正事。”“那真是可惜了。”徐清客笑了笑,从窗口伸出半边身子,准备将羽箭掷出,望着外边开始不断后退的树木,他在心底喃喃道:“算你好运。”然后他看到了在灌木丛中缓缓站起的,无比狼狈的一个男人。目光交错的时间,只有那么一个短暂的呼吸。那个男人手中拎着一根红绳,拴着一枚铜钱,浑身血迹斑斑,凄惨而又坚毅,目光注视着自己,像是早就猜到了三皇子的马车会从这里经过。金钱帮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在这四十天,金钱帮的二当家深刻体会到了远在东境的那位大人物的意志究竟有多可怕,截货失败之后,江湖帮派,各方势力,风雨飘摇,追杀着自己这个最后的余孽,他已经无路可走。男人一只手拎绳悬着铜钱,另外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自己喉咙处,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便是决定自己命运的重要时刻,于是望着马车,声音沙哑地用力大喊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活下来,我知道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只求三殿下,给我一个机会!”(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你可知,我是谁? 车厢颠簸。气氛微妙。习惯了颠簸和在路上的李白麟闭起双眼,轻声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徐清客道:“那个人叫公孙......以前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会换一个名字,我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然后把他送到皇城。”“皇城?”“是的,他会活着抵达皇城,然后在皇城一直生活......直到我们下一次需要他的时候。”李白麟从西岭返回,到如今西境,路途漫长,车马劳顿,他心底早已生出丝丝疲倦,闭上双眼之后,脑海当中便自行翻覆了一遍路途上所见所闻的模糊景象,对于徐清客的处置,他看在眼中,并不多言。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向来寡言。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主见。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一切的未来,铺展开来,一步一步,徐清客说得没错,驱狼逐虎,前路步步艰难,但自己没得选择。想要在权势滔天的二哥手底下活命,自己就要积蓄力量,得到最高的那人的恩宠,西境是自己施展抱负的地方......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此刻就跟在自己的身后,车厢两旁,他们代表着一小半的西境。二皇子早就拢和了东境的所有圣山,韩约是个猛人,各方圣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唯有把西境扯过来披在身上,才能在回皇城的时候......多一些对抗的筹码。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坐在二皇子的对面。自始至今,桌子上坐着的就只有太子和二皇子,没有他的一席之位。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他上不了桌子,还能如何?李白麟面色平静,想着自己那位身体抱恙、每况愈下的伟大父皇,他眼里闪逝着很多复杂的色彩,大隋皇城的一砖一瓦,那个椅子座上雕刻的一鳞一角,再到最后......是这座天下的寸土与寸金。**掩盖在漆黑的瞳孔当中,有些人向来不忌惮将其展露,有些人则是温和的笑笑,像是只无害的小动物,看起来天真而又无邪。李白麟知道自己要走的每一步,现在抵达了蜀山的地界,蜀山的山上毫无动静......可能是因为自己带着两拨人马的缘故,小无量山和剑湖宫可以拢和,但蜀山与他们之间有着十年的积怨,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但如果自己拿到了那柄细雪,成为了蜀山的小师叔......那么一切都将不再成为问题。三皇子唇角微翘,他忽然觉得赵蕤的谶言说得实在是太对了,蜀山的小师叔是一个绝妙的位置,很多看似不可能解决的矛盾,只需要一个人的死去,就都可以得到完美的化解,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徐藏如果死去,那么自己将成为手持细雪的新任小师叔。而坐上这个位子之后,所有的矛盾都将解开,剩下的,就是波澜不惊的等待,等到一条又一条埋下的线索揭起来,苦心积虑,忍辱负重,二十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活下去了。这是一件大不易的事情,现在机会就摆在自己的眼前。李白麟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握住。他只需要得到徐藏的青睐,帮他化解两座圣山的怨气,那么徐藏死后,所有的遗(本章未完,请翻页)泽都是自己的。在他心目中,这一切......都成了尘埃落定的事情。他开始去想闲暇的琐事,想到了截货这件并不愉快的事情,心情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变坏。他查清了所有的起因,截货的少年,住在安乐城的哪座院子,从什么时候杀的第一个人,每日的习惯......让李白麟觉得有些意思的是,截走自己这批货物的少年.......就在感业寺中。那个叫宁奕的少年郎,让他生出了想要见一见的念头。他看对方如蝼蚁,如草芥,胆大包天,细细想来,却觉得整个事件,其实颇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少年杀人越货的行为,做得堪称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那个活下来的马贼,自己很有可能查不出来真相。那个叫宁奕的人,截走自己的货,没有逃,没有跑,留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查到他的头上?是自负还是愚蠢?二皇子揉了揉眉心,平静地想,自己向来是个“懦弱”的人,哪怕展现出更深一层的面目,也应该儒雅而温和。那么,当自己面带笑容站在罪魁祸首的面前之时,那个少年知道自己触犯了什么样的存在,会不会痛哭流涕,跪下来求自己饶过一命?李白麟不一定非要杀死他。因为这只是一个蝼蚁而已,可杀可不杀,无论是选择哪一种处理方式,都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的影响。他有些好奇少年的来历......感业寺被蜀山封锁,这个少年最近固定时间出入寺中,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位蜀山的弟子。而自己则是蜀山未来的师叔。在手握细雪之前,自己需要对蜀山展现出足够友好的态度。............马车徐徐停下,李白麟掀开车帘,他眯起双眼,望着映入眼中的景象,感业寺的枯叶在风中打旋。寺庙没有翻新修葺过,红墙龟裂,带着一股子寂静还有冷清的气息。徐清客顺着帘子掀开的方向,注视着寺里的景观,只觉得有些不合乎常理,深秋之时,草木焕发新生的蓬勃气息,非但没有破败,反而多了一些生机。这其实是一种矛盾的景象。小无量山的人没有踩剑而行,跟在三皇子身后之时,他们便卸下御剑,罩上麻袍,将剑器收入匣中,与常人无异。剑湖宫的苏苦皱着眉头,他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古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是罕见,他在剑湖宫地底圣地的时候,曾经有过些许的冲动,血液当中流淌着的星辉,有些不受控制的涌动。两拨人马,三四十人,一节车厢,就这么停在了感业寺的门口。夕阳的光芒带着一些凉意,将影子拖曳很长,狮子张牙舞爪的石像,在地上糊成一团碎影,随风飞起贴地落下的片叶,分不出是影子还是枯叶。............宁奕正在替女孩取出神性。他每日都会来。即便取出了四十三滴神性水滴,徐清焰的身体状况有了康复,他仍然习惯了,每日在下午的时候,从安乐城的院子出发,拎着伞剑,来感业寺一趟,取出徐清焰身体当中新诞生的神性。神性是一个极其稀(本章未完,请翻页)有的物质,徐清焰的身体像是一个母胎,每天都会孕育出崭新的神性,在凝结成为水滴之前,先是雾状,絮一般缠绕纠结,蜀山的丹药药性霸道,强行凝聚成为水滴,在女孩的身体当中,处处都有着神性的残余,那些残余还来不及凝结,或许只依靠服药,永远无法凝结。宁奕依靠骨笛,一点一点的汲取。徐清焰说过,自己留在寺里的时间不会太长,宁奕知道她背后究竟藏着怎么样的巨大势力,哪怕是如今在西境堪称落魄的三皇子,背后也是小半座大隋皇室。他并不纠缠进入皇室的权争当中。很快女孩会被送入皇城。但宁奕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与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他皱起眉头,隐约的直觉告诉自己,寺外抵达的那拨人马,似乎带着一股不善的气息。“是我哥。”女孩呼出一口气,她没有去看窗外,面上已经带了一些遗憾,声音温柔道:“谢谢你......宁奕,他们来找我了,我恐怕要走了。”宁奕心底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看着女孩那张完美的脸颊,然后站起身子,透过竹窗的缝隙,看到了寺外的影影绰绰。那些人......是来找自己的。徐清焰也觉察到了一些古怪之处,停在寺外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披着大灰袍的那些明显是修行者,他们的气势磅礴而又凝固。不是来找自己的吗?徐清焰惘然看向宁奕。宁奕无声的笑了笑,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回过身子的时候,看到了她焦急的眼神,认真说道:“不要担心,一切有我。”伞剑就靠在他的身边。宁奕拎起伞剑,沉默的回想着自己杀人截货时候的细节.......上官惊鸿死了,拦路的人死了,当时见到这一幕的人,应该全都死了。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那座小山上,骑马捻箭的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宁奕,我记住你了。”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徐藏说的没错,杀人就应该干净利落,自己如果把所有人全都杀光,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宁奕站在屋内,他伸出一只手,停在推门的那一刹。女孩轻声道:“宁奕。”宁奕顿了顿。女孩犹豫道:“小心一点。”宁奕笑了笑。拎着伞,推开门,屋外的阳光落在红叶上,层层叠叠,他站在寺内,隔着一道笆篱,一共三十七件灰色大袍,除了落日时候的草木气息,还有一股......在西岭时候曾经闻到过的熟悉气息。宁奕扫视一圈,看到了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无量山众人。郑奇皱着眉头,觉得这个少年似曾相识,一时之间没有想起在哪见过。当时太过混乱,烟尘四溅,停驻的时间又太过短暂。宁奕的气质变了很多,头发削短,干净利落,整个人换了新袍,踏入修行之路后,他每日与徐清焰一同相处,身上带上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神性。宁奕连忙转移视线,他拎着伞剑,剑尖杵在地面,注视着众人拥簇的那截车厢。车厢里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可知,我是谁?”(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救命之恩,如何相报 这个声音出来之后,感业寺骤然安静下来。宁奕注视着那截车厢,他在思考如何开口,听起来,对方的话语并不带着如何羞辱的意味,似乎只是好奇.......自己是否真的知晓,此刻在车厢里坐着的那位,是什么样的身份。不用动脑,哪怕是用脚趾头去想,能够被两座圣山的大人物围拥着的,在整座西境内,还能有谁?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此发问,哪怕不带着羞辱,也有些徐藏明知故问的无耻风范了。于是宁奕老老实实认真回答。他很是惜字如金的说了三个字。“三殿下。”车厢内的那个人语调木然的开口。“宁奕。你劫了本殿的货。”宁奕并不惊奇于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二皇子远在东境,能够叫来一批马贼实行杀人越货,更不用说这位就在自己大本营的三殿下了。宁奕只是皱了皱眉,如果说他劫走这批货......的确没有错,他把一整节车厢当中最贵重的物品都找了出来,为了破开初境,他吞下了车厢底两颗品秩不凡的阴珠阳珠。但是剩下的车厢究竟去哪了,宁奕知道这批货要送到感业寺,但他在这里待了如此之久,连个车影子都没见到,鬼知道被谁截走了?宁奕欲言又止,他杵着伞剑站在寺门,头上顶着一团黑线,终于明白了徐藏背黑锅的感觉......车厢里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失去了兴趣,幽幽道:“你敢截我的货,这是死罪。”这句话说完,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那两拨人马,便不再是恹恹无力,而是抖擞大袍,气势压下,感业寺内枯叶纷飞,渊渟岳峙。............坐在车厢里的李白麟,说完之后,便懒得再看,他先前瞥了一眼,这个少年也并不如何的出众,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打劫大隋皇室的货物,本身就是一桩死罪。如果那个叫宁奕的少年,不能给出一个他愿意接受的答案,那么他会把这个犯了天下之大不讳的少年,绳之以法,亲自交给蜀山处理。李白麟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徐清客,神情不太对劲,面容带着一些困惑和微惘,他很少见过老师会有如此的神情。徐清客微微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或者在感知着什么。这座寺庙里的灵性不太正常,枯叶很干,但色泽艳丽,秋风很冷,但吹过帘子吹到肌肤的时候,带着一股暖意。他与蜀山约定过,将会在徐清焰十六岁的那年把她接走,定下来的地点,就是感业寺。对于自己的妹妹,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那是一座神性宝藏,也是一个致命的毒药。这是一种无解的病症,他只求她能够活到十六岁那年入皇城。蜀山后山的丹药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些年,蜀山把自己妹妹保护的很好,徐清客阴神遨游蜀山的时候,一度没有找到蜀山藏匿自己妹妹的地点......如今到了感业寺,看到寺庙院子里花开花谢,轮回生锈,这样的一番景象,毫无疑问,与神(本章未完,请翻页)性的变动密不可分。外面传来了轻微的推门声音。宁奕有些困惑的看着推门而出的固执女孩,夕阳的光芒落在那张雪白无瑕的少女面颊上,紧接着所有的目光都落了上去。车厢里能够听到外面的哗然声音。在两座圣山能够修行的人物,都是心性坚毅之辈,即便如此,当他们见到那个推门而出的女孩之时,仍然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感慨。李白麟皱着眉头,探出了头。只是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外界曾传,西境的三皇子李白麟,是个多情的情种,但真正了解这位三皇子的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笑话......李白麟不近女色,传出的所有负面的消息,都只是为了把自己涂抹污浊,素日里在西境殿内休息的时候,身边围绕着莺莺燕燕,总是想到自己因晚生一些时日,不得已而沦落至如此地步,于是越看越厌,越看越恨。情种......是假的。李白麟怔怔看着那个推开门的女孩,那张稚嫩柔媚的脸蛋,五官带着英气,与自己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他听徐清客说过,徐家有女初长成,难得一见的佳人美色,只不过有疾在身,要等到十六岁那年,送入皇城,送给陛下做一份天大的寿礼。坐在李白麟对面的清瘦男人,看到殿下如此失态模样,无声的摇了摇头,轻轻敲了两下车厢内壁,待到李白麟恍惚回过神来,才轻声在车厢里开口。............宁奕轻声道:“你可以不用来的,我可以解决这一切。”宁奕的解决方法向来很简单,打......打不过就跑,他从推门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思考,如果待会发生了冲突,如何从这帮圣山修行者的手中跑掉。这里是蜀山的地界,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不敢猖狂。女孩的出现,改变了如今的格局。徐清焰舒展眉头,拿着旁人不可听闻的声音细碎道:“我不放心......其实我哥并不是一个坏人,你救了我,所以你不该死。”宁奕沉默看着女孩,心底默默盘算着其他的事情。徐清焰上前一步,目光缓慢扫过所有人,认真对着那截车厢说道:“宁奕先生,救了我一条命。”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并不了解这个女孩与车厢有什么关系,但剑拔弩张的气氛,从她出场之后,就烟消云散。大部分人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刚刚共处一室的少年少女,各种各样的臆想都传了开来......然而没有过多久,车厢内清脆的敲打声音响起,徐清客收手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噤声。“宁奕先生......我替殿下收回之前的话。”有人走下了车厢,徐清客看着三年未见一面的妹妹,沐浴在阳光当中的女孩的确惊为天人,而那个站在徐清焰身旁的少年,显得平凡如草芥。“你压制了她体内的神性?”徐清客蹙起眉头,道:“你是蜀山的?”宁奕嗯了一声。“你应该知道的,她的(本章未完,请翻页)身体里有病。”徐清客轻声开口:“蜀山的药治不好。”宁奕点了点头。徐清焰体内的这些神性,蜀山的丹药只能压制,不能疏散。“我会把她送到皇城,大隋的皇城,有全天下最高超的药师丹圣,妙手回春,他们能让她活得更久。”徐清客注视着宁奕,忽然问道:“你觉得她很好看?”宁奕再一次沉默的点了点头。“我希望她的身体,没有出现其他的变故,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徐清客微笑说道:“在阔别三年之后,重新见到我的妹妹,发觉她的身体并没有恶化,看起来还能活上一些时候,这是一件好事。也让我对蜀山的印象变好了。”这些话听起来荒谬而又自负。但是宁奕没有笑。眼前的瘦弱男人,看起来并没有修行,却给宁奕带来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也是一种暗流汹涌的危险感。宁奕抿起嘴唇,没有搭话。“你如何治好她的?”徐清客挑了挑眉。宁奕摇了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一阵寂静。徐清客认真打量着少年,他轻声而温柔的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能够让她多活几年,是你们两个人的福气。”宁奕皱起眉头。徐清焰木然看着自己的哥哥。“殿下愿意不治你的罪。”徐清客微笑说道:“你不仅可以不用死......”“还可以被殿下带回皇城,衣食无忧,安享晚年。”少年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欣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徐清客面色如常,站在他身旁的苏苦,看着少年如此态度,忍不住皱起眉头。其余的两座圣山,修行者交换眼神,有些疑惑于这个少年,为何与之前的那位马贼二当家在听到了同样的消息之后,展现出来的反应截然不同。在他们看来,能够被带回皇城,是一件天大的恩赐之事。苏苦忽然上前一步,他先是看着徐清客,还有车厢里的三皇子李白麟,语气诚恳道:“在剑湖宫,我等修行之辈,行走在剑尖之上,闯荡天下也好,出门历练也罢,经常受伤,轻重不一,每年都会有人死去......若是能够被救活,那么便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小无量山的郑奇长老,听着这番话,有些迷糊,不太明白苏苦想要说什么。车厢里一阵沉默。苏苦继续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命之恩,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了。”宁奕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心想这群修行者当中,总算出了一位正常些的人了。他刚刚想开口说,自己不需要任何的银两,也不需要任何的封赏......劫货的事情能够一笔两销,他才不想被带到皇城,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安享晚年,这说的算是什么鬼话?让宁奕窒息的是,没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苏苦便转过头来,背负双手,居高临下,面色却无比诚恳,苦口婆心道:“宁奕,三皇子救了你一命,这般天大的恩情......你为什么还不谢恩呢?”(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小师叔 谢恩两个字落在宁奕的耳中,让少年好一阵沉默。宁奕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恩?谢恩......谢什么恩?宁奕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看着那节车厢,自始至终,那位三皇子都没有下车,只是探出头颅欣赏徐清焰美貌的时候,怔了那么小半刻。从看到李白麟的第一眼起,宁奕就不喜欢这位大隋皇室名门正统的三皇子殿下。李白麟眼中有很多东西,宁奕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世界上,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掩盖永远只能是掩盖,无法掩饰内在,宁奕最不喜欢的一类人,就是虚伪的人。三皇子眼中有很多东西,唯独没有诚恳。他说的话很少,目的却很明显。恩威并施,打压自己,然后放过自己,好让自己心怀感激,感恩戴德。宁奕叹了口气,心想大隋皇室的这一套,应该是在方圆三万六千里都屡试不爽?自己算是替最后截货的那人背了黑锅,这个恩情不谢也得谢。他看着三皇子,认真说了两个字。“谢谢。”事情当然没有结束。这并不应该是一个草民对待大隋皇子的态度,宁奕没有敬畏之心,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已经准备拔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但是车厢里的三皇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些礼数。李白麟敲了敲车厢,轻微的声响,让小无量山的人按捺住了拔剑的冲动。“把徐姑娘带上来......”宁奕看着披着大灰袍的苏苦缓步上前,他低下头,看着徐清焰清澈的目光,笑着拍了拍女孩肩膀,轻声道:“去吧。”徐清焰轻轻的嗯了一声......在最后的时候,女孩低不可闻的开口:“保重。”宁奕温和笑了笑。苏苦把徐清焰领上了另外一节车厢,女孩登上车厢之后,宁奕皱起眉头,他看见这位剑湖宫的大修行者,在车厢旁边站立许久,手指掐诀,似乎布下了什么阵法。应该是隔音阵法?这节车厢的马车车夫拎起缰绳,准备出发。三皇子明显也失去了兴趣,他轻声道:“走吧......给他留一个教训。”侍在一边的小无量山执法长老郑奇,点了点头,明白了三殿下的意思,他眼神扫过身后弟子,立马有一位刚刚踏入中境的内门执法弟子对视目光,点了点头。两辆马车开始先后启程,三皇子缓慢掀开车帘,准备看一看那个叫“宁奕”的少年,会被教训成什么样子。李白麟不会出手,宁奕说了自己是蜀山弟子,自己这位未来的蜀山师叔总不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而出手惩罚......而更直白的一点,两个人的世界天差地别,李白麟贵为大隋皇室,宁奕只是一条草民贱命,如若不出意外,今日之后,便再无见面之时。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病弱的李白麟,其实是藏匿修行境界已久的修行者,大隋皇室的血统一直传承极好,他的境界相当的高。一个想要去握住细雪的人物,怎可能没有配得上蜀山小师叔的修为?只不过李白麟向来示弱,蜀山的暗宗,各大圣山包括皇室的记录当中,他都没有出手的战绩。他早就看出了宁奕只不过是个第二境的初阶修行者,论魂海论星湖(本章未完,请翻页),都只不过是个草包。自己这一行人,小无量山的,跟在郑奇身后的,最少也是个第四境的中境修行者,只需要一剑,轻则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断去三四根肋骨,重则废了修为,再无修行念头。就当是......僭越之罚,不敬之惩。然而他却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画面。............与郑奇只是一个眼神交错,便拔剑而出的小无量山弟子,已经第四境修为,他抬臂拍向自己肩头,一柄灰蒙蒙的长剑倏忽破袍而出,身子前掠,剑器随之俯冲。小无量山弟子单手攥住剑柄,毫无预兆开始奔跑,目标就是站在感业寺寺门口的那个少年。宁奕面无表情,在他想象当中,这才应该是正确的招呼画面,对着那位疾冲而来的小无量山弟子点了点头,宁奕脚尖踢踏一下伞剑的伞尖,身子向后仰去,灰色长剑横切而过,贴着少年面颊,将两颗石狮子拦腰切开。碎石崩裂,小无量山弟子的眼神凝聚在自己身下,那个反应速度极快的少年,竟然躲开了自己的一剑?星辉暴动,他双足踏地,马步站立,一剑立斩!宁奕已经闭上双眼,聆听空气当中炽烈的风声。他并没有急着动用伞剑,因为徐藏交给自己的剑势,招招都是杀人手段。三皇子想要教训自己,恐怕只是想要打断自己两根骨头,如果自己此刻杀了这位小无量山弟子,真正惹上了大隋皇室,麻烦就不会那么简单。伞剑并没有转出剑锋,宁奕身如泥鳅,卧地如龙,第二境的星辉数量虽然稀少,却比这位第四境的小无量山弟子要灵活许多,附着在脚底,整个身子如蜻蜓点水,向前掠行,从那位弟子身下掠过,剑气纷飞,感业寺的门槛被一剑砍成两半。近乎与地面平行,只有脚底粘粘在地面的宁奕,瞬间挺直身子,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弟子,而是目光越过人群,与那位三皇子的车厢对视。如此大的声响,徐清焰没有探头......看来那个灰袍男人,的确布置了一个隔音阵法。宁奕轻微不可见的拉扯嘴角,算是笑了笑。这样的安排......真是有心了。转过身的小无量山弟子,面色青红,他双手持剑,高高跃起。身后传来剑气破空声音。宁奕旋出剑锋,没有回头,伞剑在空中缭绕翻飞的轨迹璀璨如星火,无数寒光爆射而出,那个高高跃起的小无量山弟子被震得跌飞砸入感业寺中。一道道爆射而出的寒光,是被伞剑砍得爆开的灰剑剑片,溅射开来,力度巨大,钉在感业寺的红墙白瓦之上,崩出一团又一团的烟尘。宁奕就站在四面八方滚滚而下的尘土当中,跌坐在地面的那个小无量山弟子显得很是狼狈,而且震惊。但是宁奕没有,他轻轻旋回了伞剑的剑锋,撑开小伞,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烟尘砸在伞面,汇聚而下,碎石粒嘀嗒嘀嗒砸落在地。三皇子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停住了脚步,他们沉默看着感业寺里的那一幕。剑湖宫的苏苦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他看到小无量山执法长老的面色带着难堪,眉头紧锁,注视着感业寺里灰尘弥散的那一副场景,似乎在想些什么。郑奇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那辆载着徐清焰(本章未完,请翻页)的马车越走越远。宁奕看着那个女孩的马车,与太阳一起缓慢消失在了地平线与视线当中,少年在心底默默地想,徐清焰去了皇城......应该很快就能把病治好了。这样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他轻轻念了一句保重,然后收起伞剑,缓慢走出烟尘弥漫的感业寺。李白麟已经下了车,他凝视着宁奕。准确的说,凝视着宁奕的那把伞。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但是能够跨越一整个大境界对敌的......一定是个天才,无论放到哪座圣山,都是天才。然而刚刚发生的战斗,简单的有些离谱。因为自始至终,宁奕只出了一剑,一剑就砍爆了小无量山诸多加持的第四境法剑。所有人都留意到,宁奕的剑不是凡品。三皇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下了马车,站在暮色当中,眼里藏着深邃的星空,注视着宁奕。宁奕忽然觉得三皇子一定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那双眸子里藏着星河灿烂,即便不展露修为,气势也压过了场间的其他所有人。“之前他们说的话......有些过了,做的那些事情,也有些过了。”李白麟看着宁奕,面容很是诚恳地说道:“事情过去了,就不要计较了。”宁奕看着三皇子,心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劝人大度?息事宁人?他轻轻嗯了一声,不明白这位大菩萨为什么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三皇子看着宁奕,他柔声问道:“你刚刚拜入蜀山,踏入修行之路?”宁奕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的那批货,送到感业寺内,本就是要送给蜀山山上的弟子。”李白麟又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天才,这些资源送给你也无妨。”宁奕明白这位三皇子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了......他想要结好蜀山。李白麟微笑道:“你是哪位门下的弟子?我会亲自去拜访。”宁奕认真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那真是可惜了......”李白麟看着宁奕,认真道:“既然你是蜀山的天才,那么所有的规矩都可以为你让开一条道路,劫了我的货,打伤小无量山弟子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当他没有发生过。”郑奇长老的神情有些僵硬,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小无量山弟子,面色通红,捡了捡地上的剑器碎片,一瘸一拐从宁奕身边经过返回。宁奕故作惘然,道:“为什么呢?”李白麟说道:“因为我很欣赏你。”宁奕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李白麟微笑道:“你可以喊我一声小师叔。”宁奕注视着那个白袍病瘦的皇子,笑着问道:“三殿下什么时候成了蜀山的小师叔?”“很快就会是了。”李白麟看着少年,道:“你可以随我一起上蜀山,见证这一幕。”宁奕心生感慨,心想......自己到现在,竟是连一次蜀山都没有上过。他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在一旁一直皱眉凝视宁奕的小无量山长老,越看少年越觉得眼熟,脑海当中的那根弦,终于眼前的宁奕,与西岭的少年,联系在了一起——“殿下请后退!”郑奇面色忽然一变,扭头寒声道:“小无量山弟子听令!结剑阵!”(本章完) 第四十章 三尺锈剑,万里河山 感业寺大风炸开,轰隆隆剑气卷席。郑奇背后的小无量山,以阵法出名,刀阵剑阵,尤善群杀。小无量山弟子出行,大多结伴,三五人可结小剑阵,中境可以跨越一个小境界对敌,人数越多,越是强悍,小无量山的山门镇山剑阵,集九十九座小剑阵护山,山上近千弟子,齐心合力,即便是超越了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前来攻打,也难以轻松攻破。感业寺内,藩篱全都被剑气掀开,土石飞溅,寺庙牢固的墙面被巨大的掀力撼动,一寸一寸的雪白漆红被剐蹭掠起,草根倒飞,连头带根地拔地而出,站在风暴中心的郑奇,面色如临大敌,他离地三尺,踩在剑尖之上,整个人躬身弯腰,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年,大袖飘摇,手中掐诀不断。“天枢。”“天璇。”“天玑。”伴随着郑奇的声音落下,他身后的剑气风暴愈发膨胀,方圆十丈距离之内,倏忽扩散的剑气笼罩天地,一片黑暗,每一道声音砸下犹如敕令,伴随着踩剑男人的并拢两指落下,天地之间劈开一道缝隙,光芒四溢,幽幽火焰嗤然沸腾,围绕小无量山执法长老的周身开始旋转。七道敕令,在黑暗天地当中开出七道光明,宛若七颗星辰,只不过天地昏暗,十丈之内犹有外面的丝丝缕缕光明照入,七颗星辰并不是真正的命星,任何一颗拎出来,论光芒论大小都相差极远,即便是七颗合在一起,也难以争辉。三皇子静静看着这一幕。剑湖宫的苏苦挑起眉头,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他环抱双臂,面带笑意,飘然后掠一步,来到了剑气龙卷外沿。“殿下,小无量山的修行者,睚眦必报,记仇的很......”他轻声笑道:“这个叫宁奕的少年,恐怕是之前得罪过他们。”李白麟点了点头。他既没有出言阻拦,更没有丝毫动作,他轻轻从鼻尖嗯了一声,瞥了一眼剑气冲霄的小无量山众人,目光重新落在了宁奕的身上。他的心底忽然觉得有一丝疑惑,一丝不安。心神不宁。而让李白麟觉得心底无法安稳的原因......他努力寻找,最后落在了宁奕的身上,这个少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让自己觉得无法舒适的气息。李白麟细细咀嚼。他再一次望向了宁奕的伞剑。这一次,他想明白了。李白麟神情变得木然冷漠,眼神里的色彩缓慢褪去,只剩下一片漆黑......他想到了天都皇城某位大儒告诫自己的一句话。只要事情有变坏的可能性......那么它就一定会变坏。三皇子双袖垂下,静静看着剑气天地当中的那个少年。李白麟终于知道那位大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应该早一点杀了宁奕的。少年缓慢攥紧伞剑。剑锋出鞘。............天地昏暗,宁奕握剑而立,伞剑的剑锋被他轻轻旋出。天地当中,郑奇的剑气充斥而下。对付自己一个第二境的修行者,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第四境的那个小无量山弟子,小觑自己在先,又吃了剑器上的亏。若是再换一个同境界的弟子,无须硬撼,只做斡旋缠斗,不做剑器交锋,耗到自己星辉和体力(本章未完,请翻页)都殆尽......那么教训自己一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宁奕知道自己恐怕是被小无量山的那个踩剑男人认出来了,他攥紧伞剑,表面平静无比,似乎准备坦然接受这一击,脚底早已经蹬在了地面之上,踩出了两个凹坑。感业寺的方圆十丈空间被剑气挤压,缩得很死......宁奕这才知道原来第十境的修行者,有如此强大的威势,自己想要逃跑,恐怕是无稽之谈,吃下那一剑,硬撼的话,伞剑能不能扛得住还是一说,就算抗住了,自己能逃得过这个踩剑男人吗?郑奇脚底剑身铮然,光芒砸在剑身边沿,被砸得如流火般四处飞溅。宁奕挑了挑眉。显然没可能......他深吸一口气。看这架势,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教训了,这是要致自己于死地?他的目光落在剑气天地之外,骨笛在怀中波澜不惊,荡漾出来的丝丝缕缕神性,让宁奕能够看清剑气天地外的一些光明,大日落下,长夜将至,站在地平线的白袍三皇子,双袖垂下,冷漠注视着自己。就在昏暗的剑气天地当中,宁奕忽然想到了西岭庙外的那些火光,想到了这些日子耳旁一直响着的徐藏的话。“跟在我身后,想活命不是一件易事。”踩着剑的长老,是追杀徐藏的小无量山中人。自己手中的伞剑,迎来了三皇子炽热的目光。宁奕这些日子过得太平静,太安稳......每日读书念经,在感业寺里体悟神性。他甚至忘记了徐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忘记了从西岭一路走来,真正的厮杀与生死,就只在那大雨磅礴的一个月。猎人在成长成为猎人之前......行走在荒原之上,只是一个猎物。宁奕双手攥拢伞剑,剑锋在地面轻轻的旋起,烟尘弥散,气势不断鼓荡。第二境的修为,在十境修行者领衔的北斗剑阵下,显得脆弱而荒唐,可笑又可怜。在宁奕鼓起胸膛郁气,准备递出那一剑的前一刻,郑奇便肃然点指,所有剑气,轰然大作,缠绕凝聚在指尖,倏忽迸射而出——目标却不是宁奕。而是宁奕背后的那片黑暗。北斗剑阵凝结而出的所有剑气,汇聚在一指之上,如疾射而出的利箭,刹那射入宁奕身后的黑暗当中。这道剑气本该大放光明,在射入之后,却似泥牛入海。黑暗当中,有着微弱的“咔嚓”一声。清脆而又响亮,像是生了锈的器物,被轻轻掰断。宁奕的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黑暗当中,撕开了一线光明。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剑尖,劈散了疾射而来的所有剑气,以一点为开始,缓慢撕开这片剑气天地,剑柄的那一端,是一个置身天地之外的男人。宁奕悚然回过头,感应到身后那座感业寺的石壁,轻轻摇晃,有人站在黑暗当中,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他还看不见那个人的容貌,但并不觉得抗拒,即便入眼是黑暗,也觉得有丝丝温暖,那个人伸出了一只手,手势与动作,都与徐藏的无比相似。却并不相同。他轻轻拍了拍宁奕的肩膀,意思就像是.......“我一直都在。”这是一种足以让人安心的感觉。(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握着伞剑,怔怔看着黑暗当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少年紧攥剑柄的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走出感业寺黑暗,来到剑气天地当中的,是一个双眼系了一条黑巾的男人。男人的头发灰白,两鬓随剑气飘摇,面容看起来并不显老,挑起的两截眉毛,就像是刀锋斜飞,要砍破天地。他单手握着生锈铁剑,以剑尖撕破小无量山的北斗剑阵,轻声问道:“小无量山......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界吗?”在目盲男人走出黑暗的那一刻,三皇子的面色,彻底木然,再没有丝毫波动,他身后的空间阵阵扭曲。一旁恭立的苏苦,声音寒冷道:“蜀山的瞎子......他会为这个少年出头?”踩在剑尖上的郑奇再一度抬袖,另外一只手并拢两根手指,指腹压在袖上,抬袖掌心对准挡在宁奕身前的那道身影,指尖抵住袖袍之后寸寸挤压前推,整座北斗剑阵的气势被他推得轰然作响,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音在天地四方响起。七颗星辰光芒大作,几乎都要骤然爆开——就在这一刻,瞎子动了。宁奕几乎没有看清瞎子的动作,只听到了轰然如雷鸣一般的风声,未见其人,先见其剑。一柄铁剑劈砍在了郑奇身后的星辰之上,天地大变,夜幕撕裂,有了一线炽烈的光明——七颗星辰,在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的被瞎子砍得爆碎开来,踩在剑尖上的小无量山长老,面色骤变,喷出一大口鲜血,连同身后十四位小无量山弟子,抛飞出去,身形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感业寺的外沿院墙,响起一连串的墙瓦倒塌声音。瞎子已经重新站回了宁奕的身前。他望向苏苦,轻声道:“听说你觉得蜀山只有三个人?”苏苦面色变化,他声音微寒道:“瞎子......你跟踪我?”瞎子微微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苏苦瞥了眼倒在感业寺地面上的小无量山众人,神情复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我身旁的这位,是大隋皇室的三皇子。”瞎子平静说道:“我知道。”苏苦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瞎子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苏苦沉默了片刻,道:“你确定还要保他?”瞎子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这一次苏苦没有再说话。李白麟看着拦在宁奕身前的高大身影,他的目光穿过瞎子,望向身后的宁奕,眼神当中不再带有任何的欣赏,有的只是冷漠至极的平静。宁奕有些局促不安,他抿唇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瞎子齐锈。三皇子轻声问道:“为什么?”齐锈拍了拍宁奕的肩膀,笑着说道:“因为他叫宁奕。”宁奕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砰砰的跳动。“因为他手中的那柄剑,叫做细雪。”整片天地的寂静,被齐锈话语打破。黑暗当中,声音如光。“因为手持细雪者。”“是赵蕤先生钦定的传人和希望......”齐锈“注视”着三皇子,语气带着一丝遗憾,还有嘲讽。“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皇族血脉 “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齐锈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尖挑得快要飞了起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张扬,而是真正的为此感到自豪和骄傲。哪怕站在自己身后的,所谓未来天下大势为之辟易的蜀山小师叔,如今只是一个第二境的少年。他仍然相信。而且是无比的相信,赵蕤先生留在洞府里的那句谶言。宁奕的神情带着一丝恍惚,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动得如此剧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蜀山上的修行者。少年在接过徐藏包袱的那一刻,并不觉得如何沉重,他只觉得背上了一些东西,却不知道背上的是什么。宁奕在那一刻,心中隐约有了一些预感,未来的路,自己要替徐藏分担一些重量。但直到瞎子齐锈开口,他才知道......原来徐藏口中轻描淡写的小师叔三个字,在蜀山的心目当中,究竟蕴含了多么大的分量和责任。他低下头来,仔细凝视自己手中的那柄伞剑,剑锋被他旋出,此刻重新合盖回去,变回了一柄普通的伞。徐藏说,这柄剑花了自己很多银子,很贵重。如今,宁奕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的鼻尖有些酸......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大风当中站直了脊梁,望着对面的一行人。............李白麟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本来面色就十分苍白,显得病弱而憔悴。三皇子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只因为他逆来顺受,最大的敌人二皇子身在东境,即便手眼滔天,能够干扰西境的实在太小,只不过是一些琐碎细事,不误大碍。李白麟的面色阴沉如水,他从小无量山和剑湖宫行走一遍,几乎没有遇到阻拦,即便是去了西岭的道宗,三清阁的那几位大人物也以礼相待。整个西境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大隋皇帝是他的老子,留给他的皇位,需要他一步一步去抢,但西境是留给他的地盘,时候到了,他亲临之地,西境几座圣山谁敢不低头,西境之内,他要什么会没有?!“请三殿下回吧,一切损失......蜀山事后会赔给殿下。”李白麟手指攥在袖内,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轰然的星辉在体内翻滚,这个看似羸弱的年轻男人,一只手轻轻抬起,贴附在车厢一侧,整截沉重车厢都在颤抖。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心中极度的怒火。车厢里的清瘦男人,并没有下车,他平静看着几乎快要失态的三皇子,轻声道:“殿下,如何抉择?”瞎子拦在宁奕的身前,神情凝重。宁奕有些不太明白,这位修为明显要高出场间所有人一大头的瞎子前辈,为何换了一副神情,之前轻松写意至极,此刻却如临大敌。三皇子的指节攥得发白发青,他愤怒盯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的某种情绪被不断挑起,持续发酵,沉积酝酿。如果说这个叫做宁奕的小子,就是蜀山的小师叔,得到了赵蕤的垂青,那么自己之前的高高在上,又算是什么?自己的宽恕与仁义,又算是什么?(本章未完,请翻页)自己的颜面丢到了哪里?李白麟只觉得自己先前说的一句又一句话,到了此刻,在宁奕平静的注视下,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裸煽在自己的脸上。那个少年一直都知道,那柄伞剑就是细雪。那个少年早就继承了蜀山的衣钵,他说自己的师父已经逝世......那个人就是赵蕤!李白麟苍白的面色,涌起了一抹红晕,从脖根泛起,蔓延,青筋浮现。车厢那一端,徐清客的声音带着清净之意。“制怒。”李白麟用力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宁奕......你真的,很不错。”宁奕看着三皇子因为愤怒而铁青的面容,保持沉默。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触碰到了对方的哪一根弦,为什么眼前的男人,情绪竟然如此激动。他只是平静注视着对方。李白麟的声音一字一句挤了出来,咬牙切齿,竟然笑了出来:“你成功戏耍了本殿。”短短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制怒两个字在李白麟脑海当中翻滚了不下百次。三皇子青筋暂退,涌起的红晕缓慢荡开。一只手扶在车厢外壁的三皇子,恢复平静之后,身上那股风轻云淡的气息如常,他左右拍了拍两边袖口的灰尘。一切似乎恢复如常。坐在车厢里的徐清客重新闭上双眼。苏苦在心底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的大隋三皇子,低垂眉眼。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注视宁奕,捏碎了自己手中的一块玉佩。李白麟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大隋容不下你。”天地之间,星辰摇曳。陆地起伏,龙蛇长啸。躺在倾塌墙壁砖瓦当中的小无量山众人,面色惊恐看着身下的一砖一瓦,全都被磅礴的力量捏碎,轰然升空,方圆一里,树木拔地而起。整座感业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整座感业寺,都被恢弘之力抓取,犹如一只巨大的神手,从地面破土而出。瞎子皱起眉头,双手握紧铁剑,向着地面插下。大隋皇室有着极其诸多而且繁琐的禁忌手段,单单是居住在天都以及分布四地的大隋王爷,每一个都是战力卓越的修行天才,更不用说三皇子这种太宗嫡系血脉。皇室之内,每一位皇子,都有皇城里的强大护道者保驾护航。李白麟捏碎的那块玉佩,恐怕就是连接了皇城里某位大人物的意志。瞎子面色不动,侧过头颅,心想李白麟特地动用了境界极高的护道者......只是为了杀死宁奕?剑器插在土地之上,勉强保住了三尺范围的安宁,瞎子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这位大修行者的实力恐怕超越了命星境界,自己第二重境界只能护一个三尺地的太平。这份太平并不长久。等到那位大修行者的真身前来,自己拦不住,抹杀宁奕,就只是一个呼吸罢了。天摇地晃,宁奕脑海一阵眩晕,他双手攥紧伞剑剑柄,半蹲身子,死死盯着那位病态而冷静的三皇子。(本章未完,请翻页)李白麟居高临下,神情镇定而自若,与宁奕对视的漆黑瞳仁当中,带着一丝癫狂意味。那袭白色大袍,在炽烈的风中翻飞,三皇子的修为轰然展开,他的声音在风中扩散。“各大圣山的圣子,如今境界尚在第八境。”“我李白麟,已是第九境巅峰,随时可以踏入第十境,道宗低头,圣山归服!”瘦弱的三皇子,凝视着杵剑面色凝重的瞎子,声音冷冽道:“齐锈,你蜀山后山有多大的背景?能打得过我父皇的大隋?!”瞎子沉默攥着生锈铁剑,艰难维系着自己的剑域不被地心那股巨大的抓力直接抓碎。“你蜀山不肯低头,我就打得你们蜀山低头!”李白麟一只手按在车厢外壁,瘦弱的身躯站在大风当中,犹如天神下凡,他的瞳孔变成了璀璨的金色,皇族的血脉施展开来,无论是苏苦还是齐锈,都感应到了那股巨大的压力。这是统御人族无数岁月的血脉传承。地心的那股抓力越发磅礴,随着李白麟血统的外泄,整座感业寺飞掠的枯叶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三皇子平静注视着宁奕。他说道:“跪下。”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修行者,三十七位普通弟子,在声音开口的那一刻,忍受不住巨大的血脉压力,以及三皇子本身修为的压制,噗通跪倒在地,骨骼颤抖。在两个呼吸之后,超过李白麟一整个大境界、已经抵达第十境的小无量山长老,面色通红,身体拼命抵触,最终抵抗不住心灵降落的巨大压力,跪在了地上。叩见皇帝。即便是超出了第十境,点亮了命星的苏苦和瞎子齐锈,也感到了这股皇族血脉的压力。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世界昏暗,星火渺茫。十境之下,天地跪拜,唯有一个例外。一个只有第二境的少年,捏着拳头,缓慢站了起来。幽幽的火光,在胸口的骨笛处散发而出,似是神性,又是澎湃的星焰,缭绕着少年,映照宁奕宛若神灵下凡,发丝都散发荧光。宁奕没有说话,他注视着三皇子。沉默胜过千言万语。脖颈爬出无数赤金纹路,如龙之逆鳞,迅速蔓延,到了面颊之处,李白麟的气息仍然在节节攀升,他的瞳孔彻底沦为灿金之色,摄人心魂。宁奕的瞳孔是普通的黑色,平凡到了极点。李白麟的背后,有一道巨大的金色影子升腾溢散,最终凝聚出了极其磅礴的巨人景象。那位从天都皇城,施展不可思议手段,赶到蜀山地界的护道者,身子包裹在赤金色的光焰当中,高高跃起,双手攥拢在脑后,浑厚的金色光芒被他抡动。一柄开天裂地的巨大斧头。瞎子蒙上了黑布,看不到漫天溢出的金色光芒,忽然咧嘴笑了笑。宁奕的身后,一道姗姗来迟的黑衣身影,懒散踱步而来,然而只是一步,就来到了宁奕的身旁,很是随意的抬手接过了宁奕的那柄伞剑。接着便是自下而上的一剑。细雪剑锋旋出,斩切而过。(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以剑杀规矩 皇室护道者的修为有多高?在瞎子看来,能够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每一个都是无比惊艳的天才,能够把三颗命星全都点燃的,就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的那一类。想要成为天都皇室的护道者,至少要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那一类。或许他们的年龄已经苍老,当年立下过不可饶恕的罪孽,为了赎罪,甘愿入大隋皇室,替皇帝的子嗣护道。或许他们当年就是大隋皇族的一员,天赋异禀,为了突破境界,在人世间尽可能的活满五百年大限,甘愿进入护道者一脉,换取无忧无虑的修行资源,代价是终日不见光明。遥隔万里,千山万水,仅仅凭借血脉之间的联系,就能把自己牢牢困在这里.......瞎子知道这位护道者的修为,恐怕在三皇子所拥有的资源当中,也是最顶尖的那一层次。放眼天下,在踏出生死涅槃那一步之前的修行者当中,都是绝对的强者。紧接着——那柄巨大的金色砍斧,被切成了两道璀璨的金光。连同着整个炽热燃烧金光的金甲巨人,连人带甲,拦腰被徐藏的一剑切开——高高跃起的护道者,仍然在空中,停滞一瞬,下一刹那,剑光收缩,猩红的血液突破护体金光的禁锢,轰然涌出,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开。在李白麟愕然的目光当中,在上一秒还所向披靡的那道金光,就这么骤然爆开。剑尖抬起再落下,整个过程无比自然,徐藏面无表情,抽回那柄不大的伞剑,旋回剑锋,“蓬”的一声撑开伞面。金色的血雨落下。伞面啪嗒啪嗒砸了好几滴如墨豆大的血滴。徐藏站在宁奕身旁,握拢伞柄,轻轻旋转,几滴血滴飞掠开来,砸在地上,极具腐蚀性的溅出几个凹坑,不断向下蔓延,血雨淅淅沥沥,一具沉重的尸体轰然砸在地面上,人形凹坑当中,溅起一大滩烟尘,嗤然的滚烫温度缓慢升腾,一片雾气。“听说大隋的皇室血统......很厉害?”男人注视着砸在地上的,呈现大字型的人形凹坑,目光带着戏谑与不屑,抬起头来,望着三皇子李白麟,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宁奕注意到,徐藏的修为在不断的倒退,随着气势的外溢,跌退的速度时快时慢......而递出那一剑后,只有第五境了。是实实在在的第五境,并非是掩盖修为,扮猪吃虎的第五境。徐藏这句话音落下,剑尖抵在地面,刚刚递出的那一剑似乎撕碎了什么,让整片夜幕都凝滞下来,皇族血统无与伦比的压制力被细雪剑气撕开一道口子,瞬息破碎开来。李白麟的那双瞳孔迅速褪色,皇族的血脉,在不受控制的逆流退散。除了在皇城见到了父亲施展血脉力量的那个时刻,三皇子头一次在别人的身上,感到了恐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内,莫非规矩。在规矩的限制当中,各大圣山,道宗佛门,四座书院,见了自己,都要客客气气,即便是自己的二哥,明里暗里想方设法的试图抹杀自己,真正在皇城里碰面的时刻,仍然要面带笑容,不敢有丝毫的杀意倾泻。自己的父亲,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但是徐藏的手中有一把剑。那把剑无比锋利,据说可以砍断世间的一切物事,包括规矩在内。而如今持剑的那个人,专杀规矩。宁奕看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血雾,心中唯有震撼,他看着徐藏,只觉得那道黑袍前所未有的高大和可靠。“真可惜啊.....(本章未完,请翻页).你要是多叫几个护道者,把皇城里那些半步涅槃境界的老鬼叫过来,我也能一剑杀了。”徐藏的唇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道:“姓李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这十年来在做什么......”“不要试图拿以下犯上罪可当诛的那一套来恐吓我......你的老子杀了我的师父,我可不是奔着杀几个外沿皇族喽啰的目的去复仇的。”徐藏笑了笑,道:“你可以说我想要弑君,或者试图颠覆大隋,我很乐意接受那样的赞美。”宁奕听到徐藏开口,就知道徐藏还是那个徐藏。徐藏在任何境地都能够处之淡然。原因很简单。只要你的剑足够的锋利,只要你的人足够的强大。三皇子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地上的那具尸体。气氛变得凝固起来。因为李白麟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悲哀而又痛苦,皇族血脉里牵扯着奇怪的精神,大隋皇室的血统之所以能够传承的如此完善,是因为每一代的核心族人都非常稀少。同类稀少,修行不易,彼此之间的地位都无比崇高。吾等统领着这片大地上的万千生灵......这句话从出生开始,就深深烙刻在李白麟脑海当中。每一位皇族的嫡系子民,都是无比珍贵的存在。在这位护道者死亡的时刻,整片大地上,通过皇族血脉连接的所有皇族,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份痛苦。谋逆之罪。车厢里的徐清客叹了一口气。李白麟缓慢抬起头,他望向徐藏的眼神当中,没有愤怒,只有平静,还有深入血脉当中的痛苦。徐藏杀死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这是大地上最高等的僭越和谋逆之罪,不可饶恕,不可原谅。这样的一桩罪,足以把徐藏钉死在这片大地的任何一处,无处可逃,除非逃到北境倒悬海之外的妖族领地......接下来徐藏要面对的遭遇,比起之前被追杀的十年,要残酷残忍数十倍数百倍上千倍。因为这是大隋的土地。这就是无人胆敢得罪核心皇族的原因。李白麟扶着车厢,面色看起来虚弱而又苍白,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平静至极的捏碎了第二块玉佩。炽热的滚烫火焰倒卷而来,轰隆隆以三皇子为中心,带着他和那一节车厢,在虚无的燃烧当中,化作了一片虚无。宁奕怔怔看着那片焚烧之后,愈合成为虚无的地域。“捏碎传送玉佩,回皇城了。”徐藏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我本以为,痛失族人的血裔愤怒,会冲昏他的头脑,接着把境界更高的护道者呼唤过来。”宁奕亲眼看着火焰把三皇子和车厢包裹,他没有想过,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竟然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这只是阵法的一种。”徐藏瞥了一眼宁奕,不屑道:“低劣的阵法只不过障眼法,小道尔。”说到了阵法,徐藏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缓慢扫过大地,掠过此刻匍匐在地的小无量山众人。阵法两个字,砸在郑奇的心中,让他一阵哆嗦,小无量山就以阵法出名......当初在西岭地界的时候,这位执法长老就在追杀徐藏的那批势力当中。郑奇低下头颅,浑身颤抖,直冒冷汗,不敢直视那个黑衣男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不断跌境的过程当中,这个男人竟然杀力越来越强悍?这是什么道理?不断跌境,跌到第五境修为,仍然一剑杀了大(本章未完,请翻页)隋皇室的星君级别护道者?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天才修行者?那个男人真的杀了大隋皇室的人,郑奇以为这个男人欺软怕硬,被一群不到命星境界的晚辈追着杀,是因为修为跌得厉害。谁知道他连大隋皇族的人都敢杀?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谋逆之罪!徐藏瞥了一眼小无量山的人,轻声道:“你们自己动手吧。”郑奇怔住,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望着徐藏。徐藏木然道:“要是让我动手,砍断你们的手脚,再挑断你们的经脉,把你们悬在宗门山顶,挂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丢到湖底喂鱼。”小无量山的弟子面色惨白,通红。瞎子听着这一番话,面无表情。宁奕心底并没有生出丝毫的同情。那位执法长老惨笑一声,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个个面容绝望,郑奇最后怨毒望向徐藏,道:“你不得好死。”凄惨的剑光闪过,先是抹去了惘然陷入绝望的那些弟子,然后自尽。鲜血迸溅。徐藏懒得去看那些喽啰,转头望着剑湖宫的苏苦,皱眉道:“你似乎没有追杀过我?”浑身哆嗦的苏苦,面色苍白,看着徐藏,点了点头。剑湖宫曾经追杀过徐藏,他对于徐藏的态度向来是不屑和轻蔑并存。苏苦知道徐藏的杀胚性格,弑杀皇族的逆道者,此刻不可能放过自己。他一直在剑湖宫湖底闭关苦修,听闻过徐藏这十年来的动荡遭遇,只道是个废物,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如此逆天的猛人?他破开命星,自诩天下强者排名列次,也有苏苦一席之地,直到今日,才见识到了自己的短浅和可笑。苏苦声音苦涩道:“徐藏......你修的是什么道。”黑衣男人挑了挑眉毛,平淡道:“剑道。”“裴旻的剑,赵蕤的道。”苏苦听说过裴旻和赵蕤,知道徐藏的这两位师父,都是在大隋天下真正跻身顶尖之流的圣人。于是他认命一般闭上双眼,轻声道:“剑湖宫与你有仇,你动手吧,我不抵抗......能死在你的剑下,并不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徐藏皱眉,并没有急着动手。他语气不快道:“我徐藏杀人,不杀无辜之人,剑湖宫与我有仇,是因为你们派人追杀我......但是你没有。”苏苦有些惘然,睁开双眼。“首先,我如果要杀你,你抵抗不抵抗,结局都是一样的。”“其次......你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最后,我要杀你的原因,跟剑湖宫没有关系......”徐藏皱起眉头,道:“你之前说,蜀山就只有三个人,那么你把我放到了哪里?”苏苦瞪大双眼。“不仅仅是你们,你们背后的剑湖宫,小无量山......我今日就会亲自拜访,把账算清。”徐藏面带微笑,道:“更远的那些,没时间去了......算他们好运,就当我饶了他们一条狗命。”说完这句话后,徐藏以伞剑剑尖轻戳地面,原本砸入地底的护道者血液,漫天逆流而回,顺延举起的伞身汇聚,接着震散开来,漫天血珠,大雨磅礴,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苏苦和剑湖宫弟子身上。连惨叫也无。血雾散开......一片死寂。“宁奕。”徐藏啪嗒一声收起伞剑。“走。”他平静说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杀人。”(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以剑杀规矩 皇室护道者的修为有多高?在瞎子看来,能够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每一个都是无比惊艳的天才,能够把三颗命星全都点燃的,就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的那一类。想要成为天都皇室的护道者,至少要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那一类。或许他们的年龄已经苍老,当年立下过不可饶恕的罪孽,为了赎罪,甘愿入大隋皇室,替皇帝的子嗣护道。或许他们当年就是大隋皇族的一员,天赋异禀,为了突破境界,在人世间尽可能的活满五百年大限,甘愿进入护道者一脉,换取无忧无虑的修行资源,代价是终日不见光明。遥隔万里,千山万水,仅仅凭借血脉之间的联系,就能把自己牢牢困在这里.......瞎子知道这位护道者的修为,恐怕在三皇子所拥有的资源当中,也是最顶尖的那一层次。放眼天下,在踏出生死涅槃那一步之前的修行者当中,都是绝对的强者。紧接着——那柄巨大的金色砍斧,被切成了两道璀璨的金光。连同着整个炽热燃烧金光的金甲巨人,连人带甲,拦腰被徐藏的一剑切开——高高跃起的护道者,仍然在空中,停滞一瞬,下一刹那,剑光收缩,猩红的血液突破护体金光的禁锢,轰然涌出,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开。在李白麟愕然的目光当中,在上一秒还所向披靡的那道金光,就这么骤然爆开。剑尖抬起再落下,整个过程无比自然,徐藏面无表情,抽回那柄不大的伞剑,旋回剑锋,“蓬”的一声撑开伞面。金色的血雨落下。伞面啪嗒啪嗒砸了好几滴如墨豆大的血滴。徐藏站在宁奕身旁,握拢伞柄,轻轻旋转,几滴血滴飞掠开来,砸在地上,极具腐蚀性的溅出几个凹坑,不断向下蔓延,血雨淅淅沥沥,一具沉重的尸体轰然砸在地面上,人形凹坑当中,溅起一大滩烟尘,嗤然的滚烫温度缓慢升腾,一片雾气。“听说大隋的皇室血统......很厉害?”男人注视着砸在地上的,呈现大字型的人形凹坑,目光带着戏谑与不屑,抬起头来,望着三皇子李白麟,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宁奕注意到,徐藏的修为在不断的倒退,随着气势的外溢,跌退的速度时快时慢......而递出那一剑后,只有第五境了。是实实在在的第五境,并非是掩盖修为,扮猪吃虎的第五境。徐藏这句话音落下,剑尖抵在地面,刚刚递出的那一剑似乎撕碎了什么,让整片夜幕都凝滞下来,皇族血统无与伦比的压制力被细雪剑气撕开一道口子,瞬息破碎开来。李白麟的那双瞳孔迅速褪色,皇族的血脉,在不受控制的逆流退散。除了在皇城见到了父亲施展血脉力量的那个时刻,三皇子头一次在别人的身上,感到了恐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内,莫非规矩。在规矩的限制当中,各大圣山,道宗佛门,四座书院,见了自己,都要客客气气,即便是自己的二哥,明里暗里想方设法的试图抹杀自己,真正在皇城里碰面的时刻,仍然要面带笑容,不敢有丝毫的杀意倾泻。自己的父亲,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但是徐藏的手中有一把剑。那把剑无比锋利,据说可以砍断世间的一切物事,包括规矩在内。而如今持剑的那个人,专杀规矩。宁奕看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血雾,心中唯有震撼,他看着徐藏,只觉得那道黑袍前所未有的高大和可靠。“真可惜啊.....(本章未完,请翻页).你要是多叫几个护道者,把皇城里那些半步涅槃境界的老鬼叫过来,我也能一剑杀了。”徐藏的唇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道:“姓李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这十年来在做什么......”“不要试图拿以下犯上罪可当诛的那一套来恐吓我......你的老子杀了我的师父,我可不是奔着杀几个外沿皇族喽啰的目的去复仇的。”徐藏笑了笑,道:“你可以说我想要弑君,或者试图颠覆大隋,我很乐意接受那样的赞美。”宁奕听到徐藏开口,就知道徐藏还是那个徐藏。徐藏在任何境地都能够处之淡然。原因很简单。只要你的剑足够的锋利,只要你的人足够的强大。三皇子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地上的那具尸体。气氛变得凝固起来。因为李白麟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悲哀而又痛苦,皇族血脉里牵扯着奇怪的精神,大隋皇室的血统之所以能够传承的如此完善,是因为每一代的核心族人都非常稀少。同类稀少,修行不易,彼此之间的地位都无比崇高。吾等统领着这片大地上的万千生灵......这句话从出生开始,就深深烙刻在李白麟脑海当中。每一位皇族的嫡系子民,都是无比珍贵的存在。在这位护道者死亡的时刻,整片大地上,通过皇族血脉连接的所有皇族,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份痛苦。谋逆之罪。车厢里的徐清客叹了一口气。李白麟缓慢抬起头,他望向徐藏的眼神当中,没有愤怒,只有平静,还有深入血脉当中的痛苦。徐藏杀死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这是大地上最高等的僭越和谋逆之罪,不可饶恕,不可原谅。这样的一桩罪,足以把徐藏钉死在这片大地的任何一处,无处可逃,除非逃到北境倒悬海之外的妖族领地......接下来徐藏要面对的遭遇,比起之前被追杀的十年,要残酷残忍数十倍数百倍上千倍。因为这是大隋的土地。这就是无人胆敢得罪核心皇族的原因。李白麟扶着车厢,面色看起来虚弱而又苍白,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平静至极的捏碎了第二块玉佩。炽热的滚烫火焰倒卷而来,轰隆隆以三皇子为中心,带着他和那一节车厢,在虚无的燃烧当中,化作了一片虚无。宁奕怔怔看着那片焚烧之后,愈合成为虚无的地域。“捏碎传送玉佩,回皇城了。”徐藏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我本以为,痛失族人的血裔愤怒,会冲昏他的头脑,接着把境界更高的护道者呼唤过来。”宁奕亲眼看着火焰把三皇子和车厢包裹,他没有想过,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竟然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这只是阵法的一种。”徐藏瞥了一眼宁奕,不屑道:“低劣的阵法只不过障眼法,小道尔。”说到了阵法,徐藏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缓慢扫过大地,掠过此刻匍匐在地的小无量山众人。阵法两个字,砸在郑奇的心中,让他一阵哆嗦,小无量山就以阵法出名......当初在西岭地界的时候,这位执法长老就在追杀徐藏的那批势力当中。郑奇低下头颅,浑身颤抖,直冒冷汗,不敢直视那个黑衣男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不断跌境的过程当中,这个男人竟然杀力越来越强悍?这是什么道理?不断跌境,跌到第五境修为,仍然一剑杀了大(本章未完,请翻页)隋皇室的星君级别护道者?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天才修行者?那个男人真的杀了大隋皇室的人,郑奇以为这个男人欺软怕硬,被一群不到命星境界的晚辈追着杀,是因为修为跌得厉害。谁知道他连大隋皇族的人都敢杀?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谋逆之罪!徐藏瞥了一眼小无量山的人,轻声道:“你们自己动手吧。”郑奇怔住,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望着徐藏。徐藏木然道:“要是让我动手,砍断你们的手脚,再挑断你们的经脉,把你们悬在宗门山顶,挂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丢到湖底喂鱼。”小无量山的弟子面色惨白,通红。瞎子听着这一番话,面无表情。宁奕心底并没有生出丝毫的同情。那位执法长老惨笑一声,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个个面容绝望,郑奇最后怨毒望向徐藏,道:“你不得好死。”凄惨的剑光闪过,先是抹去了惘然陷入绝望的那些弟子,然后自尽。鲜血迸溅。徐藏懒得去看那些喽啰,转头望着剑湖宫的苏苦,皱眉道:“你似乎没有追杀过我?”浑身哆嗦的苏苦,面色苍白,看着徐藏,点了点头。剑湖宫曾经追杀过徐藏,他对于徐藏的态度向来是不屑和轻蔑并存。苏苦知道徐藏的杀胚性格,弑杀皇族的逆道者,此刻不可能放过自己。他一直在剑湖宫湖底闭关苦修,听闻过徐藏这十年来的动荡遭遇,只道是个废物,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如此逆天的猛人?他破开命星,自诩天下强者排名列次,也有苏苦一席之地,直到今日,才见识到了自己的短浅和可笑。苏苦声音苦涩道:“徐藏......你修的是什么道。”黑衣男人挑了挑眉毛,平淡道:“剑道。”“裴旻的剑,赵蕤的道。”苏苦听说过裴旻和赵蕤,知道徐藏的这两位师父,都是在大隋天下真正跻身顶尖之流的圣人。于是他认命一般闭上双眼,轻声道:“剑湖宫与你有仇,你动手吧,我不抵抗......能死在你的剑下,并不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徐藏皱眉,并没有急着动手。他语气不快道:“我徐藏杀人,不杀无辜之人,剑湖宫与我有仇,是因为你们派人追杀我......但是你没有。”苏苦有些惘然,睁开双眼。“首先,我如果要杀你,你抵抗不抵抗,结局都是一样的。”“其次......你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最后,我要杀你的原因,跟剑湖宫没有关系......”徐藏皱起眉头,道:“你之前说,蜀山就只有三个人,那么你把我放到了哪里?”苏苦瞪大双眼。“不仅仅是你们,你们背后的剑湖宫,小无量山......我今日就会亲自拜访,把账算清。”徐藏面带微笑,道:“更远的那些,没时间去了......算他们好运,就当我饶了他们一条狗命。”说完这句话后,徐藏以伞剑剑尖轻戳地面,原本砸入地底的护道者血液,漫天逆流而回,顺延举起的伞身汇聚,接着震散开来,漫天血珠,大雨磅礴,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苏苦和剑湖宫弟子身上。连惨叫也无。血雾散开......一片死寂。“宁奕。”徐藏啪嗒一声收起伞剑。“走。”他平静说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杀人。”(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带你去杀人 星辰漫天。剑湖宫洪来城。这是一座湖中城,西境圣山剑湖宫坐落在此,一整座巨大圣山,巍峨入云,山体被无数玄妙的细碎阵法托起,悬浮在洪来大湖的上空,剑湖宫的核心弟子,在圣山山上修行,一整座洪来湖灵气氤氲,弟子的静室被阵法隔开,手握令牌,随时可以抵达湖底开辟的悬空洞府。灯笼悬挂,夜风拂过,微光飘摇。山底下的洪来城子民,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整座圣山都摇晃一下。“久闻剑湖宫大名,蜀山徐藏前来拜访!”声音朗若洪钟,伴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模糊的身影狠狠摔出,砸在夜色山门之上,那人被徐藏一脚一脚踢着上山,最后毫不客气拎起后领砸在青铜殿门,将两扇重门砸得粉碎,整个人生死不知。正在闭关的剑湖宫宫主皱起眉头,魂湖第一时间波荡开来,看到了夜幕当中,此刻站在自己山门外的两道身影。蜀山的徐藏。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岁模样的少年。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已经破关而出,第一时间落在了山门门前。“徐藏......你要怎样?”一位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盯着徐藏,冷声道:“当年杀了剑湖宫十一条人命,如今打上山门,这是要把蜀山和剑湖宫的脸皮全都撕破?”“剑湖宫还有脸皮可言?”徐藏笑了笑,漫不经心问道:“赵蕤死了以后,你们派了多少人杀我?天都皇城的那一夜,你们又是如何围攻裴旻的?”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面色难看,他一字一句道:“这是十年前的旧账,你非要现在来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徐藏叹了口气,摇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当然......过了十年也没关系,我可不是君子,我要报仇,不会在乎过了多少年。”“这十年来,你们剑湖宫,从西境追着我到东境,一拨又一拨。不算赵蕤和裴旻,单单是我头上的账,你们准备如何来还?”男人笑了笑,他轻声调侃道:“要不把你们剑湖宫的老宫主喊出来,让我瞧瞧那条老狗当初被裴旻打成什么模样了,还能不能与我过上两招?”“放肆!”“无礼!”两道流光飞掠而来,徐藏面色平静,并没有动用细雪,只是一左一右抵肩,两道以迅猛之姿冲来的大修行者身影,先后不一的撞上徐藏肩头,在下一刹那以更快的速度砸回山门。“轰”“轰”两道闷响。宁奕看得面色发白,心想原来徐藏凶残起来,哪怕不用剑器,也是个体魄极其变态的人形暴龙。宁奕看到烟尘当中,那两个做了数次深呼吸,硬是嵌在石壁当中无法动弹的命星大修行者,同情的摇了摇头,心底默哀一遍,再一次感慨。这也太强了些......宁奕总觉得这厮今天生猛的有些匪夷所思。徐藏的修为,在一剑劈碎金甲巨人之后,此刻再一次缓慢的下跌,这一次他没有动剑,修为缓缓跌下第五境,跌到了第四境的巅峰,星辉溢散,本该消逝在烟石与尘埃当中的那些星辉,在肉眼不可见的挪动当中,纷纷涌向了宁奕胸口的骨笛。陆陆续续有弟子赶到了山门,看到了两位师叔(本章未完,请翻页)被徐藏打得嵌入石壁,一副凄惨模样,惊讶到不敢置信。没过多久,便有一道湛蓝光芒,比起先前的几道光芒的气势,加在一起还要磅礴,这股气势并不肃杀,反而带着一股温和,坠在山门之处,道袍男人竖起两根手指,一圈蓝色符箓缭绕周身,幽幽燃起,犹如一圈扩散鬼火,将靠得近的弟子温柔排开。剑湖宫的山门,以湛蓝色道袍男人为中心,让出了一大块空阔的场地。“先师已经逝世......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尘埃落定,参与天都围杀裴旻前辈的,剑湖宫只有先师一人,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道袍男人面色诚恳,望着徐藏,道:“在下是现任剑湖宫宫主柳十,当年您血洗圣山之时,剑湖宫自问没有阻拦,更没有得罪,这十年来遭遇的伏杀......我并不知情,定是有人作祟。”徐藏木然注视着眼前的道袍男人。他说道:“苏苦死了,我杀的,他承认了剑湖宫的所作所为。”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胸膛起伏,他们并不关注徐藏后面的那些内容,他们只知道苏苦是剑湖宫新晋的大修行者,执法殿未来的希望,如此便死了?“我懂了。”剑湖宫宫主语气真挚说道:“我来替剑湖宫把这笔账还清。”他转过身子,挑起眉头,一根手指点在虚空当中,顿时荡开一道巨大的蓝色法印,整座剑湖宫的禁制尽皆收在眼底。模糊的影像在剑湖宫宫主的眼底缭绕,他平静掠过一道又一道场景,将苏苦静室内的禁制抽离而出,进进出出的修行者,来来往往的交易与话语,仇恨的蔓延,愤怒的起因......一切的经过,尽收眼底,了然无比。柳十面无表情一挥大袖,法印骤然散开,他神情漠然地走到一位执法殿大修行者面前,看着后者惊恐的目光,一指点下,落在眉心。一具瘫软的尸体就此倒地。剑湖宫宫主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他走到了嵌在石壁里的一位大修行者面前,手掌覆面,轻轻抹过,原本瞪大的瞳孔,在手掌挪开之后,便失去了生机。“如何?”剑湖宫宫主柳十重新走到了徐藏的面前,他的声音仍然温和,语调平静道:“我剑湖宫比不上小无量山家大业大,一共就只有九位大修行者,苏苦死了,当年追杀你的两个主使者也我抹除了。”“小无量山?”徐藏笑了笑,道:“你放心,它只会比你更惨。”剑湖宫宫主沉默了,他认真问道:“这样还不够?”徐藏摇了摇头,道:“当然不够。”柳十注视着黑袍男人,想到了传闻当中这个蜀山杀胚的性子......他叹了口气,道:“众生如芥子,没有人能把所有参与的谋划者都揪出来。更何况,当初那些想要杀你的,都已经被你杀掉了。”徐藏微笑不语。剑湖宫宫主看到了徐藏刻意带来的少年,如今只是第二境的修为,徐藏的目光当中,毫不掩盖着自己需要资源的意味。他斟酌说道:“十颗千年隋阳珠。”听到这句话的宁奕瞪大双眼。十颗?自己拼了命劫掉三皇子的一批货,里面最贵重的物品就只是一颗千年隋阳珠,徐藏只是带着自己上山来讨要公道,就轻轻松松要到了(本章未完,请翻页)十颗千年隋阳珠?宁奕望着徐藏,有些口干舌燥。徐藏却摇了摇头,道:“不够。”剑湖宫宫主面色难看:“一颗千年隋阳珠,足够破中境了,十颗能够送他到第十境了,这还不够?”徐藏沉默地拔出了细雪,旋出剑锋,以剑尖抵在地面,目光环顾一圈。剑湖宫宫主咬牙道:“再加上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我剑湖宫已经送上了一份足够点燃命星的资源。”徐藏这才旋回细雪的剑锋,他忽然问道:“听说剑湖宫有能够安魂养神的蓬莱神丹?”向来好脾气的剑湖宫宫主听到蓬莱神丹四个字,轻轻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姓徐的,不要得寸进尺。”“你们与我的账,刚刚的那些已经可以算清了,现在算的是苏苦和宁奕的账。”徐藏挑了挑眉,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我知道苏苦一定有蓬莱神丹,把苏苦在剑湖宫的积蓄全都给他,这笔账就此两清。”剑湖宫宫主盯着宁奕,道:“宁奕......是你的徒弟?”“当然......不是。他是赵蕤的徒弟,接过我小师叔位置的人。”徐藏笑道:“我要是收了徒弟,怎么会狠心带着他来剑湖宫这种地方打劫,等我死了,他岂不是要被你们追到天涯海角,千刀万剐?”宁奕原本乐呵呵在心底盘算苏苦这个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究竟有多少积蓄,听到徐藏的这番话,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开始变化。宁奕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男人清了清嗓子,有些追悔莫及的想要跳起来捂住那张破嘴。但是已经晚了......徐藏环顾一圈,冷笑一声,对着剑湖宫的弟子大声道:“你们听好了——”“为什么我徐藏十年前可以打上剑湖宫,打得你们抱头鼠窜,十年后仍然可以?”“为什么今天你们剑湖宫的脸被我打的啪啪响?”“因为老子徐藏,以前是蜀山小师叔!”他顿了顿,一只手掌“啪”地按在宁奕脑袋上,声音洪钟道。“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今天我就是要让你们记住这个名字——”“宁奕!”“他就是蜀山现在的小师叔!”“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这句霸道无比的话,由徐藏说出口,就这么砸在剑湖宫圣山的山门门前,再加上两具躺在地上的大修行者尸体,无比应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宁奕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扑来实质性的杀气,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宁奕觉得自己一定在那些剑湖宫弟子杀死自己之前,就已经把徐藏千刀万剐。他在心底痛骂了徐藏一万遍狗日的。宁奕表面上坦然平静,心底其实慌得不行,环视一圈,面对着一道一道敬畏和愤怒尽皆有之的目光,挺直脊梁,报以高深莫测的笑容。徐藏的境界只有第五境,照样能砍死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他的境界只有第二境又如何?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了一道深邃的目光。少年有些心虚的抬起头来,注意到了剑湖宫的宫主正在凝视自己。“宁奕......蜀山新一任的小师叔,很好,我记住你了。”(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带你去杀人 星辰漫天。剑湖宫洪来城。这是一座湖中城,西境圣山剑湖宫坐落在此,一整座巨大圣山,巍峨入云,山体被无数玄妙的细碎阵法托起,悬浮在洪来大湖的上空,剑湖宫的核心弟子,在圣山山上修行,一整座洪来湖灵气氤氲,弟子的静室被阵法隔开,手握令牌,随时可以抵达湖底开辟的悬空洞府。灯笼悬挂,夜风拂过,微光飘摇。山底下的洪来城子民,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整座圣山都摇晃一下。“久闻剑湖宫大名,蜀山徐藏前来拜访!”声音朗若洪钟,伴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模糊的身影狠狠摔出,砸在夜色山门之上,那人被徐藏一脚一脚踢着上山,最后毫不客气拎起后领砸在青铜殿门,将两扇重门砸得粉碎,整个人生死不知。正在闭关的剑湖宫宫主皱起眉头,魂湖第一时间波荡开来,看到了夜幕当中,此刻站在自己山门外的两道身影。蜀山的徐藏。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岁模样的少年。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已经破关而出,第一时间落在了山门门前。“徐藏......你要怎样?”一位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盯着徐藏,冷声道:“当年杀了剑湖宫十一条人命,如今打上山门,这是要把蜀山和剑湖宫的脸皮全都撕破?”“剑湖宫还有脸皮可言?”徐藏笑了笑,漫不经心问道:“赵蕤死了以后,你们派了多少人杀我?天都皇城的那一夜,你们又是如何围攻裴旻的?”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面色难看,他一字一句道:“这是十年前的旧账,你非要现在来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徐藏叹了口气,摇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当然......过了十年也没关系,我可不是君子,我要报仇,不会在乎过了多少年。”“这十年来,你们剑湖宫,从西境追着我到东境,一拨又一拨。不算赵蕤和裴旻,单单是我头上的账,你们准备如何来还?”男人笑了笑,他轻声调侃道:“要不把你们剑湖宫的老宫主喊出来,让我瞧瞧那条老狗当初被裴旻打成什么模样了,还能不能与我过上两招?”“放肆!”“无礼!”两道流光飞掠而来,徐藏面色平静,并没有动用细雪,只是一左一右抵肩,两道以迅猛之姿冲来的大修行者身影,先后不一的撞上徐藏肩头,在下一刹那以更快的速度砸回山门。“轰”“轰”两道闷响。宁奕看得面色发白,心想原来徐藏凶残起来,哪怕不用剑器,也是个体魄极其变态的人形暴龙。宁奕看到烟尘当中,那两个做了数次深呼吸,硬是嵌在石壁当中无法动弹的命星大修行者,同情的摇了摇头,心底默哀一遍,再一次感慨。这也太强了些......宁奕总觉得这厮今天生猛的有些匪夷所思。徐藏的修为,在一剑劈碎金甲巨人之后,此刻再一次缓慢的下跌,这一次他没有动剑,修为缓缓跌下第五境,跌到了第四境的巅峰,星辉溢散,本该消逝在烟石与尘埃当中的那些星辉,在肉眼不可见的挪动当中,纷纷涌向了宁奕胸口的骨笛。陆陆续续有弟子赶到了山门,看到了两位师叔(本章未完,请翻页)被徐藏打得嵌入石壁,一副凄惨模样,惊讶到不敢置信。没过多久,便有一道湛蓝光芒,比起先前的几道光芒的气势,加在一起还要磅礴,这股气势并不肃杀,反而带着一股温和,坠在山门之处,道袍男人竖起两根手指,一圈蓝色符箓缭绕周身,幽幽燃起,犹如一圈扩散鬼火,将靠得近的弟子温柔排开。剑湖宫的山门,以湛蓝色道袍男人为中心,让出了一大块空阔的场地。“先师已经逝世......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尘埃落定,参与天都围杀裴旻前辈的,剑湖宫只有先师一人,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道袍男人面色诚恳,望着徐藏,道:“在下是现任剑湖宫宫主柳十,当年您血洗圣山之时,剑湖宫自问没有阻拦,更没有得罪,这十年来遭遇的伏杀......我并不知情,定是有人作祟。”徐藏木然注视着眼前的道袍男人。他说道:“苏苦死了,我杀的,他承认了剑湖宫的所作所为。”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胸膛起伏,他们并不关注徐藏后面的那些内容,他们只知道苏苦是剑湖宫新晋的大修行者,执法殿未来的希望,如此便死了?“我懂了。”剑湖宫宫主语气真挚说道:“我来替剑湖宫把这笔账还清。”他转过身子,挑起眉头,一根手指点在虚空当中,顿时荡开一道巨大的蓝色法印,整座剑湖宫的禁制尽皆收在眼底。模糊的影像在剑湖宫宫主的眼底缭绕,他平静掠过一道又一道场景,将苏苦静室内的禁制抽离而出,进进出出的修行者,来来往往的交易与话语,仇恨的蔓延,愤怒的起因......一切的经过,尽收眼底,了然无比。柳十面无表情一挥大袖,法印骤然散开,他神情漠然地走到一位执法殿大修行者面前,看着后者惊恐的目光,一指点下,落在眉心。一具瘫软的尸体就此倒地。剑湖宫宫主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他走到了嵌在石壁里的一位大修行者面前,手掌覆面,轻轻抹过,原本瞪大的瞳孔,在手掌挪开之后,便失去了生机。“如何?”剑湖宫宫主柳十重新走到了徐藏的面前,他的声音仍然温和,语调平静道:“我剑湖宫比不上小无量山家大业大,一共就只有九位大修行者,苏苦死了,当年追杀你的两个主使者也我抹除了。”“小无量山?”徐藏笑了笑,道:“你放心,它只会比你更惨。”剑湖宫宫主沉默了,他认真问道:“这样还不够?”徐藏摇了摇头,道:“当然不够。”柳十注视着黑袍男人,想到了传闻当中这个蜀山杀胚的性子......他叹了口气,道:“众生如芥子,没有人能把所有参与的谋划者都揪出来。更何况,当初那些想要杀你的,都已经被你杀掉了。”徐藏微笑不语。剑湖宫宫主看到了徐藏刻意带来的少年,如今只是第二境的修为,徐藏的目光当中,毫不掩盖着自己需要资源的意味。他斟酌说道:“十颗千年隋阳珠。”听到这句话的宁奕瞪大双眼。十颗?自己拼了命劫掉三皇子的一批货,里面最贵重的物品就只是一颗千年隋阳珠,徐藏只是带着自己上山来讨要公道,就轻轻松松要到了(本章未完,请翻页)十颗千年隋阳珠?宁奕望着徐藏,有些口干舌燥。徐藏却摇了摇头,道:“不够。”剑湖宫宫主面色难看:“一颗千年隋阳珠,足够破中境了,十颗能够送他到第十境了,这还不够?”徐藏沉默地拔出了细雪,旋出剑锋,以剑尖抵在地面,目光环顾一圈。剑湖宫宫主咬牙道:“再加上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我剑湖宫已经送上了一份足够点燃命星的资源。”徐藏这才旋回细雪的剑锋,他忽然问道:“听说剑湖宫有能够安魂养神的蓬莱神丹?”向来好脾气的剑湖宫宫主听到蓬莱神丹四个字,轻轻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姓徐的,不要得寸进尺。”“你们与我的账,刚刚的那些已经可以算清了,现在算的是苏苦和宁奕的账。”徐藏挑了挑眉,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我知道苏苦一定有蓬莱神丹,把苏苦在剑湖宫的积蓄全都给他,这笔账就此两清。”剑湖宫宫主盯着宁奕,道:“宁奕......是你的徒弟?”“当然......不是。他是赵蕤的徒弟,接过我小师叔位置的人。”徐藏笑道:“我要是收了徒弟,怎么会狠心带着他来剑湖宫这种地方打劫,等我死了,他岂不是要被你们追到天涯海角,千刀万剐?”宁奕原本乐呵呵在心底盘算苏苦这个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究竟有多少积蓄,听到徐藏的这番话,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开始变化。宁奕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男人清了清嗓子,有些追悔莫及的想要跳起来捂住那张破嘴。但是已经晚了......徐藏环顾一圈,冷笑一声,对着剑湖宫的弟子大声道:“你们听好了——”“为什么我徐藏十年前可以打上剑湖宫,打得你们抱头鼠窜,十年后仍然可以?”“为什么今天你们剑湖宫的脸被我打的啪啪响?”“因为老子徐藏,以前是蜀山小师叔!”他顿了顿,一只手掌“啪”地按在宁奕脑袋上,声音洪钟道。“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今天我就是要让你们记住这个名字——”“宁奕!”“他就是蜀山现在的小师叔!”“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这句霸道无比的话,由徐藏说出口,就这么砸在剑湖宫圣山的山门门前,再加上两具躺在地上的大修行者尸体,无比应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宁奕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扑来实质性的杀气,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宁奕觉得自己一定在那些剑湖宫弟子杀死自己之前,就已经把徐藏千刀万剐。他在心底痛骂了徐藏一万遍狗日的。宁奕表面上坦然平静,心底其实慌得不行,环视一圈,面对着一道一道敬畏和愤怒尽皆有之的目光,挺直脊梁,报以高深莫测的笑容。徐藏的境界只有第五境,照样能砍死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他的境界只有第二境又如何?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了一道深邃的目光。少年有些心虚的抬起头来,注意到了剑湖宫的宫主正在凝视自己。“宁奕......蜀山新一任的小师叔,很好,我记住你了。”(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千手 剑湖宫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宁奕坦然受之。他注意到了那些目光当中,并没有对“蜀山小师叔”这五个字,带着一丝一毫的敬畏之情,有的是厌恶,更多的是愤怒。剑湖宫的弟子围在山门处,密密麻麻挤在了剑湖宫如今宫主的背后,一个个盯着宁奕,沉默的肃杀之气蓄势待发。然而面对沉默,沉默本身便是最好的还击。大家都是修行者,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凭什么你们可以瞪我,我就不可以瞪回去?宁奕一个一个的瞪了回去。“徐藏,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剑道天才。”剑湖宫宫主看着宁奕身旁的黑衣男人,认真说道:“今日我忽然明白了千手的想法......如果我剑湖宫能够有你这么一位剑道天才,背上整个天下的骂名,算不了什么。”徐藏平静道:“可是剑湖宫没有徐藏。”剑湖宫宫主沉默了一下。徐藏微笑道:“所以剑湖宫就只能是剑湖宫,而不是蜀山。”剑湖宫宫主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直视着徐藏,一字一句道:“你的道......究竟是什么?我竟然有些看不透了,越是跌境,剑气越是不受控制的膨胀溢出,你要把星辉全都兑换成为剑气?”“即便是当年的剑圣裴旻大人,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剑湖宫宫主皱起眉头,道:“你想要一步踏破生死,砸碎命星的门槛?”徐藏咧嘴一笑。长空之上,忽然传来了阵阵轰鸣,剑湖宫宫主抬起头来,他望着穹顶上掠来的数道红光,红光如绸缎,截断一片天,气势磅礴,整座洪来城的子民都注意到了天空的异象。“这是什么?”“剑气如此强盛!”站在山门处的剑湖宫圣山弟子,同样注意到了那些红光,只不过有些修为高深的门徒,已经留意到了红光当中蕴含的星辉波动。那是小无量山的气息。剑湖宫圣山与小无量山的距离并不算远,西境广袤,两座圣山相距不过千里,以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掠行速度,只需小半日便可抵达。小无量山的修行者修行阵法,阵法讲究齐心协力,所以整座小无量山,门内风气都极为护短,西境天下之内,一旦弟子出门在外行走历练,受了不应该的屈辱和不公,便会被一群结成剑阵刀阵的修行者追上门来,讨要公道。小无量山的执法殿中,有一处玉牌佛龛,专门储放着小无量山弟子的命牌,这些命牌极为珍贵,每一位内门弟子,都要在命牌当中,滴入修行之时的心头血,或者眉间血,这是小无量山修行者身体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部分,修行内门心法之后,星辉的命脉便能够跨越距离,放眼整座大隋天下,只要小无量山的弟子性命出现了波动,隐约之间,都能与执法殿的命牌佛龛产生联系。执法殿长老郑奇,是执法殿当中相当有希望破开第十境的存在,小无量山如今摆在台面上的修行者力量,比剑湖宫还要强大三分,已经证实破开命星的,便有十一位大修行者。飞掠在天空上的红光,带头的正是执法殿的大长老罗浮。这位修为抵达命星三重天的大长老,面色阴沉,直奔剑湖宫圣山山顶而来。(本章未完,请翻页)他手中攥着一块支离破碎的命牌。就在不久之前的执法殿看守当中,命牌佛龛发生了异变,在数个呼吸的时间当中,不仅仅是郑奇,连同小无量山的七位执法弟子,全都死在了蜀山地界,执法殿觉察异变之后,已然来不及去感业寺的事发现场,罗浮动用了秘术,以星辉揪出了一丝端倪,直接顺延着徐藏的路线追来。剑湖宫圣山之上,一道一道红光悬停,贯穿天地的长虹被里面的身形撞碎,雾气破碎开来,露出以执法殿大长老为首的数十道身影,小无量山的这些修行者,面色不善,陆续悬停在圣山山顶,气势煊赫,长虹破碎,刀剑出鞘,围绕着这么一行来客上下翻飞,无形的阵法威压就此展开。“轰”的一声,小无量山的阵法平铺开来,剑湖宫圣山的山顶,方圆一里,一圈肉眼可见的剑气波纹荡散——剑湖宫宫主蹙起眉头,对徐藏说道:“来的是小无量山的覆海星君,有些麻烦。我来开启剑湖宫护山阵法,你带着宁奕从剑湖宫另外一条道走。”徐藏视若无睹,没有回应。此刻站在剑湖宫圣山山顶的覆海星君,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大修飘摇,一副漠然姿态,他位居执法殿最高端,修道两百三十年。整座大隋天下战力最强盛的星君境界修行者,书院圣山,加在一起,覆海星君也能够列入前面的那一列。星君境界的修行者本就极其稀少,真正论杀力,蜀山的千手星君能稳稳坐在大隋前三的宝座之上,即便是周游这种惊艳无比的年轻大修士,面对老一辈的修行者,对捉厮杀,也很难占到便宜。覆海星君踩在红光之上,他的身后,跟着四十九位小无量山的修士,脚踩长剑,悬停在空中飘摇不定。沉浮在小无量山执法殿大长老身下的三尺红海,一柄又一柄铁剑如游鱼般沉浮其中,纠缠交错,剑气缠绵,这是小半个执法殿的战力,被覆海星君带出小无量山,追着感业寺留下来的一丝星辉痕迹,一路追到了剑湖宫圣山。“这下麻烦了,小无量山的大衍剑阵被覆海星君带出来了。徐藏......我知道你修为不俗,想要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剑湖宫宫主柳十蹙起眉头,焦急说道:“但是你懈怠修行十年,如今修为只有第五境,即便是如今风头无二的道宗天才周游,也不是带着大衍剑阵的覆海对手。”徐藏轻轻嗯了一声,置若罔闻。黑袍男人缓慢旋出细雪的剑锋,抬起头来,注视着悬在山顶的一行小无量山修行者。柳十心底念了一声“疯了”。身子悬停在剑湖宫山门门前的覆海星君,踩踏剑气红海,大衍剑阵的气息在剑湖宫圣山上缠绕纠结。气氛僵住,剑湖宫的弟子们屏住呼吸。柳十掠身而起,与覆海星君平齐对视。剑湖宫宫主声音带着一丝肃杀,传遍洪来城上空。“覆海,这座天下的规矩钉在大隋皇城之上:修为抵达星君之后,不可在圣山地界出手,引起纠纷。”柳十的眉心,一缕又一缕繁琐的星纹纠缠生出,剑湖宫的山门“嗡”的一声,温暖而平静的力量笼罩在门内弟子的头顶。“这是规矩,太宗陛下亲自定下来的规矩。”整座洪来大湖,湖水表面开始翻涌,水珠在湖底分离,凝(本章未完,请翻页)结,颗粒饱满,震颤不已。覆海星君对于剑湖宫宫主的话,一律置若未闻。剑湖宫老宫主身死道消,新任宫主柳十,继承道统,点亮三颗命星,却从未有过在北境倒悬海出手猎杀大妖的战绩,整座剑湖宫这十年来不断沉寂。覆海星君并不认为柳十是一个值得自己正视的对手。他盯着站在山门之处的黑袍男人,寒声道:“徐藏......十年前你上我小无量山,碍于规矩我不得出手,放了你一条性命,十年后你竟还敢如此放肆?”徐藏杵着细雪,面无表情。覆海星君瞥了眼剑湖宫山门,发现了两具命星大修行者的尸体,他忽地笑了起来,道:“柳十......你这位剑湖宫宫主,当得可真是窝囊,被一个废人打上山门,还自己动手杀了两位大修行者?”柳十的面色变了,他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覆海星君身后的小无量山众人,传来了毫不掩盖的嗤笑声音,山门当中,剑湖宫的弟子开始拔剑,此起彼伏的出鞘声音,寒光四溅。宁奕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他神情微妙地站在徐藏的身旁,心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关系还真是精彩纷呈啊。三皇子背后的结缔联盟果然很不靠谱,还没来得及对抗东境的圣山,自己就要打起来了。柳十停在小无量山的红海之前,他平静说道:“早些时候,千手大人对我有恩,剑湖宫不想与蜀山为敌,我当任宫主之际,有人欺我瞒我,门内叛徒,自然要清理干净。”这句话说得干净利索。覆海星君无言笑了笑。“覆海,你修行不易......劝你不要徒惹事端。”柳十盯着眼前大红道袍飘摇的男人,脑海当中回想着徐藏体内寂灭的气息,一字一句说道:“你今日出了手,无论结局如何......大隋律法在上,诸般落定,还有蜀山的千手在等着你。你想一想,大衍剑阵能不能拦得住千手大人?”覆海星君沉默片刻。他想到了蜀山那位挂名坐在小山主位子,其实高坐天下前三的千手星君。大隋地界广袤,星君极其稀少,岁月沉淀,大世涌现的天才,破开命星,停在星君这一步的,数不胜数,自己被誉为星君当中的佼佼者,很大原因是因为小无量山剑阵巨大增幅的缘故,而千手星君则完全不一样。皇城里的那些护道者不露面,圣山的大人物都不愿意招惹蜀山,除了极其特殊的存在,几乎没有人愿意与蜀山的小山主交手。覆海抿起嘴唇,权衡利弊。他望着山门下的徐藏,似乎在思考柳十的话语。柳十说完之后,向着剑湖宫山门落下,他来到徐藏的面前,轻声道:“他会退走的。”悬在剑湖宫圣山山顶的覆海,在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做出了选择。大衍剑阵震颤一下,向着一行人来时的方向,缓慢调转剑尖,小无量山的诸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剑湖宫圣山上的黑袍男人。徐藏看着那一批人调转方向,离开剑湖宫。他轻声说了一个“好”字。柳十瞳孔收缩。宁奕注意到,徐藏的修为......再一次下跌了一个大境界。(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徐藏的道 离开了剑湖宫圣山的覆海星君,掠行而起,向着小无量山的方向震剑飞去。一整座大衍剑阵,速度逐渐加快。这一行没有出手,但是目的已经达到,覆海星君皱起眉头,那位剑湖宫的新宫主看起来温和儒善,但其实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修为难以捉摸,修为越高越难低头,凡事都要争一争,遇上头铁的,很容易争得头破血流。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是要做到割肉饲鹰,却非常难。柳十愿意杀死剑湖宫的两位命星,给徐藏赔罪,难道就只是因为当年千手对他的恩情?覆海星君翻来覆去,回想着柳十的神情,以及话语当中的那些意思。离开剑湖宫地界,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破空声音。覆海星君骤然回头,一道漆黑的剑光迸射而过,擦着自己的面颊,将一缕吊发射穿射成灰烬,那缕黑光声势极小,杀伤力却无比强悍,一瞬之间砸在大衍剑阵之上。覆海星君身旁的红海,沉浮成百上千剑器,每一柄都经过了心头血的淬炼,与他的魂海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围绕自己一行人飞掠,“大衍剑阵”是极其强悍的剑阵,施展开来的杀力在小无量山排在顶尖,只是携带不便。这么一座沉重的剑阵,在轻微的破空声音传来之后,整座剑阵颤动一下。接着便是凿穿的一声“噗”——覆海星君怔了怔,他第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与本命星辉产生联系的大衍剑阵,被那道漆黑的流光直接凿穿,拦在黑光途中的剑器被摧枯拉朽的击碎。覆海星君的面色骤然苍白三分,一口鲜血几乎要喷出,硬生生压下之后,他猛然停住身形,脑海当中第一个窜出来的人物,就是蜀山的千手。他回过头来,目光环绕一圈,最后落在大地上,灌木丛中,缓慢收回一剑掷出姿势的黑袍男人。那道黑光缭绕一圈,在夜风当中呼啸猎猎,调转方向,重新将红海凿穿,带着三四具小无量山弟子的尸体,噼里啪啦一同下坠,极其安静地插回徐藏的身前三尺大地。那是一柄漆黑的剑鞘。细雪剑鞘。覆海星君震惊无比的看着藏匿气息,一路追来的两人,他愤怒的声音撕破夜幕:“徐藏!”这个修为只有第四境的剑修,为何能如此蛮横?!要说那柄品秩极高的细雪,在自己出乎不意的情况下,能够刺破大衍剑阵,他勉强能够相信。一柄朴实无华的古老剑鞘,为何也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地面上。一阵沉闷而又刺耳的尸体倒地声音响起,徐藏将伞剑插在大地之上,一只脚抬起踩在细雪剑鞘,整个人忽地掠起飞出,掌心合拢,那柄漆黑剑鞘再一次拔地而起,追随而来。宁奕谨遵教诲,徐藏一路上沉默寡言,面色愈发苍白,体内的星辉气息不断下跌,只对自己说了四个字。“看好。记住。”宁奕看着那道腾空掠起的黑袍身影,在大月之下,双手攥拢漆黑剑鞘,细长的古朴剑鞘,被他高高抡起,像是一柄扯开天地的棍棒!面对着大衍剑阵,徐藏一鞘砸下!“砸剑——”宁奕脑海当中,安乐城的那条大雨小巷,徐藏掷出火折的动作,劈碎雨滴的黑布剑鞘。(本章未完,请翻页)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蜀山的后山,砸剑的奥秘.......大千世界,一草一木......万物,不过一剑。一剑砸下,“嗡”然一声,宁奕的耳边犹如一柄大锤狠狠抡砸而来,整个人脑海雷霆呼啸,一片空白。巨大的轰击从天而降,以那一剑砸下为圆心,扯开方圆的树木土石,宁奕抓住插在地面的伞剑,整个人险些倒飞而出,以死死插入地面一尺的剑身为轴,整个人拼命抵抗着磅礴的掀力,袖袍撕裂,头发飞扬,无数的碎石砸过面颊,双脚踩在大地蹬出了两道颀长的沟壑。这一剑过后,整片夜幕变得寂静而可怕。大衍剑阵被一鞘砸碎,小无量山的弟子在首当其冲的剑气喧嚣当中被撕裂开来,有些来不及反抗,整具身子都被所有披靡的剑气碾压粉碎,有些运气好些,留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全尸......红海彻底破碎开来,被徐藏一鞘砸得如天地芥子,纷纷扬扬,赤红色的星屑震荡开来——宁奕抬起头来,看到天空当中,一鞘之下,覆海星君双手挡在面前,两条大袖被剑气撕成了齑粉,竟然还有气息,只不过挡在面前的双手扭曲变形,整个人看起来意识都已经涣散。徐藏面无表情,一鞘压在覆海星君的双手之上,轻轻震腕。那道身影“啪”的一声被砸飞出去,轰然砸在大地上。凹坑当中,头发如枯槁的覆海星君,眼眶深陷,瞳孔当中凝聚着那一鞘砸来的倒影......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嗫嚅。他刚刚面对了人世间极致的恐惧。他拦在面前的双手,与剑鞘接触的肌肤,变成了如夜一般的漆黑墨色,死寂的气息不断渗透,穿过肌肤表层,腐蚀星辉,抵达骨骼,然后侵入五脏肺腑。宁奕面色也苍白起来,他感到了强烈的寂灭意味......并不是在这位小无量山的覆海星君,而是在一鞘砸下的徐藏身上。落在自己身后的男人,脸上像是细细落了一层雪,白得让人觉得渗人,与身上浓烈入夜的黑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徐藏的修为,跌到了第三境......徐藏看着宁奕,认真问道:“看清楚了吗?”宁奕点了点头。徐藏又问道:“记住了吗?”宁奕再一次点了点头。徐藏笑了笑,道:“好。”他拍了拍宁奕脑袋,虚弱的说了一个字。“走。”他没有去看躺在凹坑当中的覆海星君,而是径直向前走去,远方是小无量山的方向,这个黑袍男人拎着一柄剑鞘,孤零零前行,挡在面前的雾气被剑气撕碎,向两边扯开。宁奕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悲伤意味。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徐藏,那道身影的行路变得缓慢而又乏力,在星辉逐渐的燃烧当中,徐藏的修为不断下跌......他真的只有第三境了,能够杀死覆海星君,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依靠星辉。他靠的是自己修行至今,与星辉纠缠在一起的剑气。宁奕忽然明白了徐藏口中的剑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徐藏这十年来不断跌境,不断解散星辉,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已经与周(本章未完,请翻页)游一般,是名震天下的星君大修行者了。修行者向死而生,他想要舍弃一切,直接跨越所有的门槛,去抵达星君之上的“涅槃”境界。活出新的一条命。但是他散去了星辉,却没有散去剑气,裴旻大人遗传的剑气,深入骨子里,徐藏的修为越来越低,剑气就越来越盛......他要舍弃一切。杀人。杀人便是最好的办法,杀人便是消磨剑气的最好的手段。比起天才两个字,他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拎起世俗的铁剑,打破修行的规矩,这世上的修行与道理,他一样都不尊崇,一样都不采纳。是为了报当年裴旻大人的仇恨吗?宁奕看着那袭拎鞘的黑袍,关于当年,他什么都不知道。关于现在,他只知道徐藏就快要死了。杀完人,剑气与星辉殆尽,便与死人无二。藏锋十年,出鞘一日。............执法殿的命牌轰然爆碎,上一次执法殿长老郑奇的死亡,七八枚令牌,便引起了轩然大波。而这一次......大衍剑阵的四十九位弟子,这些人的命牌,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砍得破碎开来,而在短暂的十数个呼吸之后,象征着执法殿最至高无上地位的那枚命牌,啪嗒一声绽开了一道裂纹。然后从命牌内部,缓慢、不可阻挡的,碎裂开来。覆海星君......陨落。执法殿一片死寂。这片死寂很快传染到了整座圣山,消息传遍,而讽刺的是,小无量山近百年结下来的最大仇恨,甚至不需要他们结阵出行寻找仇人报复......因为罪魁祸首,已经站在了山门底下。小无量山的命星修行者,从修行状态当中苏醒过来,剑阵一座接着一座的复苏,通天的煞气撕碎山顶的雾气,大风迸发,山巅的云气被震荡开来。小无量山的山主,从执法殿走出,他双手捧着覆海星君的命牌,看不出有丝毫的喜怒哀乐,站在山顶,一扬而下。这是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宗门。宗门与皇室不同,但小无量山的修行者......每一条人命都被看得十分珍贵,放眼天下,除了皇室,几乎没有一座圣山,能做到小无量山这般的团结。小无量山主站在小无量山的山顶,灰袍飘摇。他参与了十年前的天都血案,如今站在最高处,注视着裴旻的弟子,跨越了一整个十年,所为复仇而来。一盏骤光亮起,接着是下一盏,“砰”“砰”彻响,击鼓传花般就这么盏盏通明,一直传递至山门底下。宁奕怀中抱着细雪,跟在徐藏的身后,一路跌跌撞撞,忽然停了下来。前方的黑袍男人抬起头。站在小无量山下,骤光刺目。徐藏平静注视着整座小无量山,并不觉得这些光芒如何刺眼。无数阵法点起,在黑暗当中大放光明。但徐藏才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光。他伸出一只手,宁奕把细雪递过去,徐藏握住剑柄,缓慢旋出剑锋。仍然只有那么四个字。“看好。”“记住。”(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小无量山陨落之夜 小无量山有九十九座阵法。黑夜之中,高耸的圣山山体,发出了震耳的轰鸣,宁奕面色被骤光映照得苍白,他跟在徐藏的身后,看着黑袍男人,向着天地之间,缓慢举起了自己的持剑之手。最高处的小无量山山主,苍髯白发,轻声开口。“结阵!”修为跌至第三境,还在不断跌境,不断散去星辉的徐藏,抬起右臂,细雪与肩头平齐,攥拢漆黑古朴剑鞘。第三境破碎。第二境。第二境破碎......他在不断的失去,最终一无所有。星辉全部散尽。自内而外,大袖飘摇,这个男人的黑袍被刺骨的凛冽剑气撕开,宁奕几乎无法直视徐藏的身影,他站在山下,不言也不语,气势孤独而磅礴。持剑而行。徐藏开始登山,他踏出了第一步,左右两边立马燃起了骤光,黑袍男人目不斜视,持剑之手微微抖腕,宁奕看到山路两旁,阵法的火光迸射四溅,来不及彻底的点起,就被徐藏的剑气砸得粉碎。徐藏直视着山顶,他的目光穿过了一切的阻拦,所有的阵法,刺目的极光,最终直指山顶上的那个老人。徐藏砸碎两座阵法,没有急着迈出下一步,而是微微停顿,声音虚弱,却仍然刻意地放大,放大到让整座小无量山,都能够听到的地步。那一句话是。“宁奕,看懂了吗?”小无量山的弟子,目光便聚集在了宁奕的身上,那个徐藏带过来的少年。徐藏身上的“细雪”,是从他怀中取出来的,赵蕤的遗剑,蜀山小师叔行走天下的标志,这是一个极具有代表性的圣物。上个时代的修行者,知道那柄剑对徐藏而言意味着什么。徐藏带着这个少年,登门小无量山,不仅仅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教导。他要教宁奕如何杀人。这是他的最后一堂课。宁奕屏住呼吸,盯紧那柄细雪,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心中涌起潮水一般的酸涩,徐藏的身子已经在细微的颤抖,星辉散尽之后,修行者的身体便没有了支持,再强悍的剑招,都是在透支生命。徐藏声音却稳定无比,道:“接下来的,要记住。”徐藏踏出了第二步,山路两旁的阵法轰然大作,登山人面无表情,持剑砸下,阵法破碎,山石彻开,少年跟在黑袍男人的身后,徐藏的速度始终平缓,尽可能的让每一剑都落入宁奕的眼中。宁奕看到了一道又一道的剑影,在眼前掠过,劈砍阵法,阵法破碎,落在山石,山石崩塌,神挡杀神,所向披靡。世人都说徐藏是个弑杀之人。但他的剑气并不带着一丝一毫的戾气。他平静而又温和的以剑劈开所有拦路的物事,无论是石头、草木、阵法、还是人命。大道如青天,青天之下,世俗之间,无数的枷锁困缚着每一个生灵,无论想要做什么,都有着一条又一条的规则,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如此般般,束手束脚。但其实这世上,有很多条路。只要你的剑足够的锋利,走笔直的那一条,劈开所有的阻拦,不要动摇,你就可以抵达彼岸。徐藏并不是一个弑杀之人。(本章未完,请翻页)他只是走了一条直线,把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规矩,规则,全都劈开。如此。小无量山的声音轰然大作,一道又一道阵法,伴随着徐藏的落脚,迅速的开启发动,但剑气比阵法的速度更快,磅礴而浑厚的剑气,砸碎两旁山路,徐藏走过的道路,两边犹如被巨人踩过,碎石嶙峋。光明大彻的小无量山,从山底开始熄灭火焰。徐藏踏破一座又一座阵法,他的身后一片黑暗,身前的光明之山,持续而稳定地不断被推灭。直至所有光明破碎,小无量山的弟子开始结阵而来,北斗剑阵,八方剑阵,寂灭刀阵,大衍剑阵......一座一座蜂拥而来,徐藏只是一剑。这些拦路的,全都被劈得粉碎,破裂,然后随着徐藏的剑气一同寂灭。当山门底下那些无主的阵法,被徐藏一剑砍得破碎,小无量山的弟子仍然能够保持着战意,居高临下俯视着闯山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然后等待着这个男人力竭之后,被蜂拥而来的剑阵刀阵淹没......于是今夜的不太平,就此揭过。若是如此,那么小无量山上,只会有一个人流血。然而那个跟着徐藏一起闯山的懵懂少年,在认真的记背着徐藏的剑招,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安危......在徐藏破开了大部分的剑阵之后,这些小无量山的弟子有些慌了,徐藏的脚步速度仍然不变,破开阵法的速度甚至变得更快了。那个少年频频点头,记背剑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然后徐藏破开了所有阵法。有人结阵去杀。然后全都死去。再是一批......仍然如此。整座小无量山的火光全都熄灭,只剩下了黑袍男人和少年的光芒,然后微弱的声音。徐藏问:“都记住了吗?”宁奕道:“都记住了。”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山顶。徐藏和宁奕的身后,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上百条小无量山的弟子的性命葬在了这里,执法殿的修行者尤其之多。这是一副血腥的场面,但是两位当事人的面色都没有丝毫异样。徐藏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宁奕的眼中,只有那柄细雪。他知道,徐藏还有一剑没有递出。小无量山的弟子不再前来,山顶上有一个老人,阻止了无谓的赴死。徐藏的境界已经跌到无可再跌,可杀力却不见削弱,再多的人命填上去,迎来的也不过是一剑之后的寂灭。破碎的阵法气息,逆乱的星辉紊流,让山顶变得干燥起来,霜白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小无量山山主就站在徐藏的三尺之外。三尺便是一剑。这位老人的面相带着极其凌冽的杀气,即便年龄大了,也能看出来当年的脾性,与剑湖宫的柳十截然不同,必然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坚毅之辈。“小无量山有你这么一位山主......真是倒了血霉。”徐藏笑了笑,看着老人,说道:“今晚只需要有一个人流血,那个人不应该是覆海,也不应该是刚刚倒在我剑下的那些人。”两个人之间的声音仿佛凝固。站在山门上,那些驾驭飞剑,紧张斡旋,却保持距离在五十丈开外的小无量山弟子长老,听不(本章未完,请翻页)见两个人的对话。但是宁奕能。“只要你过来领了这一剑,那么他们都不用死。”徐藏嘲讽道:“但是你不敢,你怕了,你想要让那些人帮你消耗一些剑气,好让你多一些活下来的可能。”“你从来不在乎他们的命,小无量山所谓的团结......只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欺软怕硬,荒唐无稽。”小无量山山主沉默片刻,平静回应道:“徐藏......如果你散了修为,没有找上我小无量山,而是找一处荒郊野岭,躺着渡过这一夜,那么今晚不会有任何人流血。”徐藏冷笑一声。“如果十年前的那一夜,你没有去找裴旻,而是找一处荒郊野岭,躺着渡过这一夜,那么今晚同样不会有任何人流血。”徐藏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漠视的意味,沙哑道:“强权者惧怕更高的强权,你们总是把不公平的原因归责于他人......到了清算的时候,现在开始怕了?”小无量山主深吸一口气,诚恳说道:“今夜你杀了小无量山两百多条人命,剑湖宫只付出了两条性命,徐藏......我们就此揭过,我会给出剑湖宫同等的诚意,以表歉意,如何?”徐藏怔了怔。然后他笑了起来。宁奕没有见过徐藏如此失态的大笑,整座小无量山,都能听到他的沙哑笑声。小无量山山主的面色并不好看。已经死了两百多位弟子,但是他仍然看不出徐藏的修为深浅,更不知道徐藏源源不断的剑气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过了今夜,徐藏就是一个死人。他愿意答应徐藏的一切要求,只等今夜捱过。笑声停止。徐藏看着小无量山主,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拍了拍宁奕的肩膀,对着小无量山主轻声而温柔的说道:“我只要一样东西。”宁奕聚精会神,等待着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从头到尾一直精神集中的小无量山山主,忽然之间眼前闪过了一道模糊的黑影,极其轻微的在眉间轻轻戳了一下。徐藏收回细雪猩红的伞尖,对着老人,一字一句关切问道:“我已经拿了。你疼不疼?”十年前参与过天都血案的小无量山主,是比覆海星君年代还要久远的大修行者,他只觉得自己的眉心忽地一顿,变得有些粘稠。老人惘然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眉心,撕啦一声,像是揭开了什么,他看着掌心模糊的白色,像是一片雪花。那股寂灭的意味,就从自己揭下来的那一刻瞬息涌出,猩红的血流砸在雪白的“肌肤”之上,他忽地跪在地上,魂海沉沦,一片死寂。整座小无量山,看到了这一幕,老山主跪在地上,额首像是被自己撕开了第三只眼,竖瞳之处迸出了大量的鲜血,如瀑布涌出,肌肤惨白如血,地面被染得殷红而妖异。一刹那,整座小无量山剩下的弟子,全都红了眼。那些没有出手的命星大修行者,咬牙切齿,几乎就要与徐藏拼命。徐藏攥了攥细雪,重新挺直脊梁。那个杵剑而立的黑袍男人,完成了自己所想要的复仇,咧嘴笑了笑,看着天空上的一座一座阵法,似乎准备将一整座圣山都屠戮殆尽。正在此刻,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小无量山头响起。“够了。”(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遗憾 七八座剑阵就要镇压而下,在这道声音降落之时,九天之上,磅礴的星辉汹涌澎湃,一只无形大手轰隆隆拍在小无量山山顶之上,气流顿时掀翻小无量山的几座剑阵。几位命星的大修行者面色难看至极。徐藏的身旁,模糊的气流,缓慢凝聚成人形,半成未成,像是一团涣散的星辉。那团星辉流转在小无量山山顶,凝聚成为人形之后,环顾一圈,低下头,漠然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看着那具小无量山主的尸体,血流潺潺,身上寂灭的意味越来越浓,她千里迢迢从蜀山地界赶来,路上那具覆海星君的尸体同样带着如此寂灭气息。那团星辉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徐藏,你长本事了。”宁奕其实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位大人物的身份,到了如今关头,还愿意替徐藏出头的,就只有剑湖宫宫主和覆海星君都相当忌惮的那位蜀山小山主......千手大人。可是没有想到,千手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沙哑,竟然是个女人。“师姐......”徐藏的声音有些虚弱,他坦然笑道:“我要是真的有本事,现在杀的,就不是小无量山的山主,而是太宗皇帝了。”毫无顾忌的这句话,就这么在小无量山山顶传了出去。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人群当中一派聒噪,小无量山的命星修行者发现了徐藏身上一股别样的气息......不仅仅是寂灭,徐藏的身上,有着一丝丝缠绕至骨髓星辉当中的金色丝线,即便散去了所有的星辉,也无法化解。与皇血发生过纠缠......徐藏,杀过大隋皇室宗亲,甚至是嫡系的血脉!这些命星境界的修行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惊恐,彼此对望一眼。千手眯起双眼,声音寒冷道:“你杀了皇城的人。”徐藏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看着千手,满脸的笑意,柔声道:“都是要死的人啦,还有什么杀不得的?”千手沉默了一下,那张星辉凝聚的脸上,看不清楚喜怒哀乐,她一只手按在徐藏肩头,低下头,目光凝视着宁奕,却并没有对宁奕说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小无量山那些按捺不住的修行者,从那几位命星境界的人物当中,看到了对自己师弟的恐惧。“一命换一命,山主偿裴旻,徐藏偿覆海。当年种种,今日剑下已经了结......还有谁不服的?”整座小无量山,传来了千手的声音。一片死寂。当然是一片死寂。之前想要出手试图杀死徐藏的那些人,冷静下来,看着徐藏身上散发而出的浓浓死气,寂灭之意已经侵入骨髓,过了今夜,便是一个死人。谁会去跟一个死人拼命?千手平静环顾一圈,等待了小片刻。她木然道:“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两只手分别搭在徐藏和宁奕的肩头,千手低垂眉眼,星辉震颤,细碎的波动荡开空间,星屑围绕,如感业寺李白麟施展的手段一般,在星屑燃烧之后,小无(本章未完,请翻页)量山的山顶,就烧成了一片虚无。............安乐城的小院子里。炉火在缓慢的跳动,小院子的女孩,蹲在炉灶旁,她忘了扇动蒲扇,怔怔看着里面跳动的火焰,脸上粘了一些灶灰,腰上还系着古朴的围裙。小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是鸡鸭鱼肉,满满当当的菜肴,下午开始忙活,到了晚上,院子里的那两个人先后出门,就没有回来过,这些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凉......裴烦蹲在炉灶旁,一句话也不说。钥匙就压在花盆底下,箭箙里还有十四根精铁箭镞,她从那一次宁奕出事之后,特地买了一柄拉力够大的猎弓。但是她出不去。因为院子里还有两个男人。蜀山的瞎子和赌棍三师叔,来到了这个院子里,裴烦不认识他们,但是她认识蜀山的剑令,这两个男人坐在桌子旁边,神情并不轻松,把自己“守”了起来,无论如何,不让自己踏出院子半步。两个蜀山师叔到了院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留一个守院子,另外一个逛了一圈,把不远处蹲着的几个三皇子幕僚捉了起来,拷在树上好生打了一顿。李白麟能够追查出宁奕的下落,自然也能够查到与宁奕一起生活的裴烦,他知道宁奕有这么一个“妹妹”,如果在感业寺的见面并不顺利,他不介意使用任何手段来让宁奕后悔,以及付出代价。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小手段,不过放在市井人家相当奏效,但是放到没有修行,就敢在西岭庙里硬撼第八境雪妖的宁奕身上......就算没有这两位蜀山师叔,这些修为不入流的渣滓想要进院,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院子里的空气开始变化,瞎子和三师叔的神情凝重起来,星屑徐徐燃烧,从里面走出了三道身影,千手大人仍然保持着虚幻之态,左右两只手按着宁奕和徐藏,从小无量山顶跨越而来。院子里的两个师叔松了一口气。蹲在灶台旁边的裴烦不愿意回头去看,一根一根的往炉灶里添着枯柴,火光噼里啪啦,女孩努力抽着鼻子,不发出声音。看到徐藏和宁奕被千手接了回来,瞎子和三师叔先是松了一口气。裴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话痨的瞎子和三师叔没有说话。宁奕也没有说话。徐藏笑了笑,轻轻道。“喂......丫头。”小院子里的燥风,吹动有些发枯的藤蔓,炉灶前的少女面容,在火光噼啪当中缓慢回头,她看到徐藏的那一刹,就明白了院子里沉默的原因。被宁奕架着半边身子的黑袍男人,衣袍破碎,内里的白色棉衣,被浸得一片嫣红,鲜血顺延手臂,到指尖滴滴哒哒,脚下已经汇聚了一滩粘稠血迹。星辉破碎,剑气殆尽。徐藏的面颊上,忽然绽现了一道细密的血口,像是被自内而外的剑气刺破,迅速浮现出鲜红的擦痕,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这个透支一切的男人,到了天将曙光之时,终于要承担自己提前预支生命的代价。“丫头......我......我替你爹报(本章未完,请翻页)了仇......”徐藏咧嘴笑了笑,他颤声道:“有些事,想对你说.....还有......”箭箙里的箭器可以换成更好的北境寒铁......猎弓可以换成蜀山的“小寒”......珞珈山的令牌不要轻易拿出来......他声音逐渐虚弱,说了一大堆零零散散的琐事。“院子里有一盆万年青,我真的很喜欢,你要照顾好它。”素日徐藏的话并不多,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并不是因为他懒散懈怠,而是在西岭递出那一剑后,他的生命就走向了不可逆转的死亡之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当完成了小无量山的复仇之后,男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浑身的力量都散了开来,愈发沉重的眼皮不断垂拉,不断合拢,努力张开,眼神却越来越涣散。裴烦捂住嘴唇,看着男人不断开口,身上不断迸裂血丝,连绵的血线,将白棉浸得湿透,黑袍变得粘稠而又沉重。她不断点头,徐藏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泪水夺眶而出,那个黑袍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徐藏开始下坠。宁奕觉得肩膀上扛着的重量,越来越难以承受,他咬了咬牙。该死的......怎么会这么重呢?为什么自己有些扛不住徐藏了?“师姐......”黑袍男人,声音轻的像是风中的柳絮,他喃喃道:“我以为我不会死的......”千手沉默了。徐藏以星辉和剑气为代价,想要跨越一整座命星的大境界,完成史无前例的涅槃重生。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就是大隋初代皇帝开国以来的天下第一位开创者。无数人倒在了命星境界之前,所有点亮命星的,都是极具天赋的天才修行者。他们随星辰一同前行,把人体的宝藏挖掘而出,点燃所有的星辰......最后直面生死涅槃,合上双眼,就再也没有醒来。逆路而醒的,就只有徐藏一个人。徐藏能够感到,身子骨里传来了阵阵的温暖,像是回光返照,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他头一次,不希望第二天就这么到来。这世上的牵挂已断,尘缘尽了,还有什么他放不下的......徐藏笑了笑。他的脑海当中,人生行过的画面如走马观花。六岁拜入裴旻大人的将军府。那一年开始学剑。十六岁拜入蜀山赵蕤门下。那一年名动天下。此后一剑一人,行走天下,天都大隋皇城,东境六座圣山,北境倒悬妖海,无牵无挂,无依无靠......直到遇见了那个人。徐藏脑海当中所有的画面。全都凝滞定格在一张笑脸上。放不下的,终归还是放不下。“师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笑着说道:“我想去紫山......我想看看她。”(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亡语 研究生死禁术的紫山,是西境圣山当中最为神秘的禁区。整一座紫山,都笼罩在云雾缥缈的山岭当中,阵法覆盖,常人难以寻觅,紫山的弟子一共就几位,不插手世俗,不行走人间,东西南北四境,哪怕是以低调闻名的蜀山,也与尘世间有着数不清斩不断的联系,但紫山没有。皇室的权谋争斗,北境的相互狩猎,圣山的尔虞我诈,这些都与紫山无关,紫山的地界极小,单论地域广袤程度,与其他的圣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紫山被认为是,四境之中,最有可能藏着沉睡不朽的圣山。不争不抢不闻不问,这样的一座圣山,若是再没有通天手段,早就被野心强盛的圣山压下一头,吞入腹中。紫山的生死禁术冠绝天下,真正藏在西境山腹当中的山门,大修行者都能找到,但若没有紫山大人物的意志允许,硬闯紫山,就只能是一个死字。............紫山山主的身份很是神秘,这座圣山已经有接近百年未曾入世,据说是山主一直没有寻觅到顺心意的弟子,也有说法是如今紫山的山主接近大限,在生死涅槃的那一步前犹豫不决。越是研究生死禁术,越是知道那一步蕴含着多么大的恐怖。紫气凝聚的八百里大山,真正的山门当中。千手头顶星辉流转,她负手前行,磅礴星辉带着身后一行人,踏入紫山之中,紫山的生死禁制并没有发动,整座圣山一片死寂。徐藏的面色一片惨白,他身体里的伤势,被千手的星辉强硬地压制,血液不至于在体内炸开,但是剑气不断溢散,袖袍时不时便会被撕出新的口子。回光返照之后的男人,半边身子仍然搭在宁奕的肩头,但他已经可以自己走路,千手的星辉在背后轻轻推动,这一路走得并不算慢,山石草木在脚下一步而过。宁奕一只手被裴烦死死攥着。丫头没有说话,有千手大人在前,紫山的禁制即便发动,也不会对众人造成危害。那位紫山主人肯定洞察一切,但没有选择阻止,而是放任入内。幽幽的声音在紫山小道上响起。“徐藏。”那道声音落在小道上,回音扩散,听起来沙哑又苍老。宁奕瞳孔微微收缩。紫山的山主也是一个女人?紫山山主的语气平静而又漠然,继续说道:“我唯一收的弟子,十年前为你而死。四境的圣山都来找紫山的麻烦,到了如今,你还不愿给她一个安宁?”这道声音响在紫山之中,猿惊鸟飞,群鸦振翅,黑雾紫烟。紫山的山主等待着徐藏的回答。徐藏轻声道:“我杀死了覆海星君,还有小无量山的山主。”紫山山主沉默了一小会。“小无量山已经毁了,下一届大朝会,应该就会把小无量山从圣山当中除名。”徐藏顿了顿,道:“至于我付出的代价,你应该能够看出来。”“日出之前。”徐藏说道:“我想见一下她的墓。”整座紫山,在徐藏的话语当中,轻微的摇晃起来。(本章未完,请翻页)紫山山主轻轻笑了笑,笑声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小道两旁,无数的剑气刀气倒卷而出,化形凝聚成罡,在这一刻,犹如千万柄神兵骤然射出——千手面无表情,轻轻跺脚,头顶浮现一尊巨大的星辰巨人,千手千臂,就要将漫天剑器一一摘下。徐藏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自己的师姐。四境之中,星君境界,千手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层次,她修行的功法,感知能力堪称四境第一,星辉磅礴浩瀚,能够驾驭千手对敌,魂海更是完美无缺。紫山的生死禁制,还真的拦不住千手。徐藏拦住千手之后,他轻轻说道:“前辈不相信......晚辈便献丑了。”星辉和剑气都消耗殆尽的徐藏,架着宁奕的肩头,一只手抽出细雪,点向漫天星空——风雪飘摇,剑气刺破黑夜。一剑点出,骤光迸散,就像是刺在小无量山山主眉心上的那一剑。没有任何的境界。没有任何的星辉。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普通的一剑。将死之人的一剑。宁奕瞳孔再一次收缩,他记住了这一剑的所有轨迹,却怎么也无法想明白......为什么普普通通的这一剑,能够刺破一切的限制,直抵剑道杀人精髓的灵魂深处?紫山两旁的小道,藏着无数生死奥秘的草木山石,在徐藏一剑刺出之后,轰然炸开,碎石射入山壁当中,溅出密密麻麻的凹坑,威力之大堪比利箭。千手星君的法相罩住丫头,硝烟散漫,紫山恢复了死寂。紫山山主在刚刚徐藏递出的那一剑中,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轻轻咿了一声,不再说话。能够递出这样一剑的男人,的确有着能够杀死覆海星君的能力。紫山山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再开口,也不再出手阻拦。于是徐藏半边身子架在宁奕的肩头,笑了笑,示意宁奕继续前进。山势由陡峭变为舒缓,最后是一处洞天入口,徐藏停下了脚步,他轻轻拍了拍宁奕肩头,示意少年不要再扶自己了。宁奕小心翼翼半蹲身子,松开徐藏,搀着男人直到他站稳身子,然后挺直脊梁。徐藏轻声说道:“丫头。”裴烦惘然,到了徐藏的面前。徐藏轻声道:“你爹给你留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我转交给你,你要好好保管。”裴烦抿起嘴唇,看着徐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眉心当中。男人的手指,血痂凝结,轻轻搭在裴烦眉间的时候,血痂裂开,粘稠的血液像是一颗烫珠被挤了出来,裴烦眉心一阵轻轻灼烫,眨眼便逝,并不疼痛,只是落指之处,多了一枚浅淡的红枣印记,逐渐变淡,直至最终恢复成与肌肤颜色无二的白皙色彩。“裴旻大人的剑藏......”千手皱起眉头,盯着徐藏道:“他把剑藏给了你,没有在天都那一战动用?”宁奕在一旁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剑藏”是什么,但大概能明白,这是一(本章未完,请翻页)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裴烦的父亲裴旻,当年被围攻之时,并没有带上“剑藏”。徐藏轻轻笑了笑,道:“你我都知道裴旻的修为,即便天都那一战,皇室附庸的圣山山主都来齐了,他的对手也只是大隋皇帝。是否使用‘剑藏’,并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留给丫头,算是一个遗愿。”裴烦捂着眉心,不知所措,她仰起头来,脑袋被徐藏轻轻拍了拍,男人蹲下身子,两只手捏了捏丫头的脸蛋,艰难笑道:“你说得对,你的父亲并不想看到你跟我学习杀人的剑术。裴旻希望你活得快乐一些,远离大隋的争斗......当一个普通人。”“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徐藏罕见的温和笑了笑。丫头喉咙里一阵艰涩,她红着眼看着徐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要让自己后悔......丫头。”徐藏说完之后,转过身子,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宁奕,温和笑道:“你也是。”宁奕人生当中,第一次泛起了深深无力的感觉。他很想拦住什么,徐藏的离去,死亡的到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站在紫山洞天前的宁奕,和数月前西岭庙前的那个少年,其实并没有区别。徐藏说得对,站在地上的生灵,无论是人类还是飞蚁,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从生至死,当停止了呼吸,经历过的一切悲喜,就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飞沙。风吹飞沙,一吹即散。握不拢,留不住,死亡如约而至,人们只有接受,只有面对。徐藏杵着细雪,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步步艰难,却不回头。就这么走进了紫山的洞天。............洞天当中,是空旷的草地。百草摇曳,剑气卷拂。拄着剑前行的徐藏,眼前是一块巨大的草地。草坪上立着一块墓碑。他来到碑前,卸下细雪,插在草地之上,然后缓慢蹲下身子,盘膝坐在碑石前,发灰的鬓发,在风气当中不断扬起落下。徐藏注视着碑石上的小字。他的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寂灭意味,终于传递到了魂海之中,魂湖的旋转开始变得缓慢,男人脑海当中的画面不再顺畅,而是一帧一帧的停格。人生如走马观花,不可停留,只可追忆。有位披着红袍的女子来到了他的身后。那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徐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十年前,天都血案的那一夜,徐藏的师父和挚爱同时被围攻,他选择了先救出裴家的后人。于是便有了紫山的这座碑。呜咽之秋,紫山上空,下了第一片雪。落在徐藏的鬓角。男人笑了笑,闭上双眼。紫山山主面色平静,一只手虚搭在他的头顶。大袖轻曳,鬓发飘摇。徐藏保持着这个动作,再也没有动弹。浑身寂灭,尽是死气。(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星火燃 “剑湖宫死了三个命星。”“覆海星君死了。”“小无量山主也死了。”徐藏杀人的消息,从西境的两座圣山当中传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大隋四境。星辰黯淡的这一夜,徐藏提剑杀上小无量山,暗中追杀徐藏十年的剑湖宫付出了当年两位命星修行者性命的代价,平定风波。而主动找这位蜀山杀胚麻烦的小无量山,则是倒了血霉。覆海星君被徐藏追了半个圣山地界,大衍剑阵都没有保住性命,据说死相凄惨,小无量山半个山头都被削平了,死去的弟子不计其数,鲜血淌满了一整条山道,护山的九十九座阵法全部都被“细雪”砍得破碎。............消息还没传来的时候,天都的皇城便已是一片死寂。整座皇城当中,唯有无言的沉默,暮色在三皇子捏碎的命牌当中被燃烧殆尽,死去了一位皇族血亲的血脉痛苦,在每一位皇族嫡系成员的心头降临。那辆狼狈不堪的马车,随着李白麟捏碎传送玉佩的同时,出现在了天都皇城的空旷街道之上,三皇子的白衣染上了一丝金色血迹,他的面容苍白而又愤怒,指节被掐得青白。李白麟的一位护道者,而且是皇室的嫡系成员......死了。这节车厢出现在天都皇城的那一刻,皇城当中的每一位核心成员,都停下了自己手头的动作。皇城的某处,恭敬聆听父亲说话的年轻男人,身子僵了僵,感应到了血脉号召的痛苦,眼神当中带着戏谑和嘲讽。一直说话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多少年......没有护道者死过了?皇族嫡系的护道者,因为血脉传承的缘故,战力本就高过同等境界一头,皇族生灵的身死道消,除了在北境倒悬海的厮杀当中发生过,在大隋境内,从未出现过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甘愿成为护道者的皇血族人,点燃了命星的大修行者,怎么会如此的死掉?愤怒和震惊,在每一位皇族成员的心头涌起。车厢停立的街道。李白麟抬起头来,头顶的纸窗“啪嗒”一声打开。醉醺醺的男人,将酒瓶一掷而下,重重砸碎在地,那人探出脑袋,环顾一圈,看到了站在街道仰望自己的三皇子,身后有两位姑娘替他捏肩拿背。太子像是感受不到丝毫的“血脉同悲”,他笑眯眯问道。“白麟......你......刚从蜀山回来?”皇城之中无秘密。太子如今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在这皇城街道当中,藏不住也盖不了,会一字不差的传入大隋皇室的每一个人耳中。尤其是二皇子的耳中。李白麟的面色难看至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声道:“恭叔死在了蜀山。”这一句话说完,太子才“嘶”的一声恍然大悟,整个人面色苍白,后知后觉的感应到了“血脉”当中不断传来的痛苦,他昏昏沉沉推开身旁的两个姑娘,再一次急切问道:“恭叔死在了谁的手上?”李白麟面无表情说道:“蜀山,徐藏。”皇城的护道者开始复苏,一道又一道金色气息在地底流转,黑夜被皇城城郊的剑气撕裂,璀璨的金色将一整圈皇城的红拂河,都染成金红交叠的粘稠之色,剑气荡漾,肃杀不断酝酿。徐藏这个名字,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扬名天下。(本章未完,请翻页)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规则蔑视者,十年来混得越来越凄惨,被各大圣山的喽啰追得四处逃窜......谁会想到还有今日?还有如此大的胆子?李白麟并没有把徐藏在感业寺前大逆不道的那些话语说出来,他注视着太子,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大哥究竟是装疯还是卖傻,自己捏碎传送玉佩,传送的地点是皇城的随机一处,如果不是太子碰巧在这座酒楼寻欢作乐,那么自己直接进宫禀告父皇......事情或许会变得简单一些。皇城的大修行者已经伺机而动,徐藏能够杀死星君境界的护道者,恐怕要出动大隋皇城当中的老古董......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很大,无论如何处理,自己要记上一个大过。杀死核心皇族的人,将会被皇血的精神标注,无论逃到哪里,何方何处,都无法逃过皇血的烙刻。街道上沉默了片刻,皇城的那些真正大人物即将苏醒过来,就在此时,李白麟皱了皱眉。太子也皱起了眉头。那道虚无缥缈的皇血感应,在逐渐的变淡。被皇血标记,烙刻的那个人......生命的体征在不断的消逝。然后在极快的时间里,犹如飞蛾扑向了火焰,所有的温度随着火光,迸射开来。曙光照在了李白麟苍白的面颊上。太子摇了摇头,合上了窗。宫内的二皇子,轻轻念了两个字。太宗皇帝抬起的那只手,重新放下。隔了十数里的皇城老人,气息蛰浅,重归平静。玉碎,**。徐藏死了的消息,并不是从紫山开始,而是从皇城作为起始点,传到了四境当中。............短短十天,整片大隋天下都知道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徐藏提剑杀人,再现剑圣裴旻当年的绝世风采。剑湖宫选择了沉默,缄口不言。而小无量山则是将整座山门都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入内。剑湖宫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皇城的护道者身死,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嫡系血脉的悲伤与痛苦,在徐藏身死之后,很快的消弭,这个消息被锁了起来。但是“徐藏身死”的消息,却从皇城之中不胫而走。压得西境两座圣山抬不起头,一时之间风头无二的蜀山小师叔徐藏,身死道消?很快就有人向着蜀山求证。而蜀山否认了徐藏的死亡,对外宣传徐藏只是闭关。............西岭道宗,紫霄宫内。西岭下起了雪,整座圣山一片清净,琉璃不染尘埃。红雀倒吊在屋脊,人畜无害,像是一只纯良的鸟儿,忽地惊醒。年轻的白发道士推开阁门,从闭关的状态当中醒来。周游的手中捏着一块极薄的玉佩,玉佩龟裂,内里的那口魂魄,幽幽化散。他站在紫霄宫山顶,神情复杂。天地大雪,周游望着蜀山方向,道台之上,诸多紫霄宫的弟子看着年轻宫主的郁沉神色,知道外界的传闻......多半是真的了。周游只有一个朋友。徐藏也只有一个朋友。周游手中有徐藏的命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能够让如今站在修行界风口浪尖的道宗天才,停下闭关的......只(本章未完,请翻页)有一个人。徐藏。上一次周游破开闭关状态,是为了在西岭的圣山围攻下,救出徐藏。而这一次,周游出关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走到了紫霄宫的山顶,一只手捏着徐藏的命牌,另外一只手背负在后,孤零零站在紫霄宫山顶,摊开手掌,任由命牌的碎片被大风刮走,于是某条可憎又可爱的人命,就这么随风被吹到了海角天涯,世间四处。孤苦漂泊,浪迹人间。为此而来,如此而去。周游叫来了紫霄宫的大师兄,他不出意料的,听到了徐藏身死关于那一夜的描述。“剑湖宫宫主为平息徐藏怒火,杀死了两位命星。”“携带大衍剑阵的覆海星君被徐藏杀死。”“小无量山被他踏破,伤亡惨重。”哪怕隐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紫霄大师兄仍然老老实实开口,道:“宫主......蜀山已经封山了,对外的消息是,徐藏还在闭关。”蜀山封山,徐藏闭关。周游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红雀从紫霄宫屋顶飞了出去,它高声戾鸣,看着满天飞掠的徐藏命牌碎片,像是明白了什么,某条贱人的性命就此离去,自己来不及报复,于是愤怒而又不甘的情绪在紫霄宫上空宣泄开来,红雀扇翅两下,炽热火风在紫霄宫山顶熊熊燃烧。周游沉默看着这一幕。紫霄大师兄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说,忽然挑了挑眉,像是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周游大人,蜀山还有一件大事。”紫霄大师兄的神情复杂而又感慨,回想着自己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之余,只觉得不可思议。“很多人怀疑,徐藏杀人,只是造势。”他认真斟酌,一字一句说道:“这件事后,有一个少年,站在了风口浪尖......他接替了徐藏的位子,成为了蜀山新一任的小师叔。”周游眯起双眼。“那个少年的名字,叫做宁奕。”“大隋天下的星辰榜,直接把他列在了第一位,这个未曾露面的宁奕,被誉为这一辈最有希望率先破境点燃命星的天才人物!”明显认为这个少年过誉了的紫霄宫大师兄,深深吸了一口气,愤愤不平:“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宁奕的名字,他接过了徐藏的细雪,赵蕤的衣冠,某种意义上来说......托徐藏的福,他站在了比大隋天下的圣子,还要高的位置上。”说完之后,山顶一片平静。大师兄抿起嘴唇,有些困惑。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周游,似乎并没有丝毫的震惊。周游抬起一只手臂,天空那只庞大身形的红雀,扬起脖颈最后一声嘶鸣,调转方向俯冲下来,砸碎云层之间的片片大雪,越来越小,最后砸在周游手臂上的时候,一团肉球两爪攥紧衣袖,挂在周游手臂上来回摇摆,痛哭流涕。徐藏死了,大隋天下的所有人都觉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四海境内,真正为他流泪的,就只有这只鸟雀而已。周游神情复杂。“宁奕。”他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名字。西岭见面的时候,周游就知道这个少年有朝一日会被天下所知。但他不曾想,那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第一卷 星火初燃,完)(本章完) 第一章 小霜 蜀山处在西岭和大隋西境的交界之处,弟子行事风格低调,很少惹是生非。徐藏是一个例外。距离徐藏杀死小无量山主......已经过去了一年。蜀山封山一年。这一年来,蜀山真正的山门锁死,宁奕被千手星君带回了宗门,大隋天下,让所有人都好奇的“小师叔”,高高列在星辰榜上......却没有在世人面前展露过任何一次的真实面容。蜀山之内,宁奕的修行之地,叫做小霜山。............大月高悬。小霜山上,盘膝坐着一位少年,黑袍紧紧贴着肌肤,汗浆湿透,他努力呼吸,星辉从头顶汇聚而来,四周的碎叶围绕这道身影旋转,最终一片一片悬停在空中,片片竖立,在方圆三尺的距离左右不断震颤。山顶风稀,这些落叶无风自动,来回滚成一面叶墙,罩在宁奕的头顶,外层还在流淌,内层已经凝实。宁奕的头顶,涌动着无形的星辉,湛蓝色的大道气运流转,双手虚搭,《紫玄心法》在丹田当中缓慢的流淌,血液潺潺而流,浑身涌过一股暖流。两只“虚无大手”从宁奕的左右两侧肩头伸出,向上撑开,撑出了一道无尘之地,碎叶流淌的异象便是如此而来。枯叶黏在“虚无大手”的掌心,闭目养神的少年背后,像是站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远古巨人,撑开了一方洞天。裴烦站在不远处,天气转凉,她披了一件红白相间的大氅,她的身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面色平静,剑眉隐着一股极淡的杀气,同样披着一件大氅,黑白相间,整个人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千手看着盘膝坐地的少年,轻声道:“宁奕,试着站起来。”听到声音之后的宁奕,艰难睁开双眼,他看到不远处的丫头,略微紧张的抿起嘴唇,很是担心。宁奕咧嘴笑了笑,保持着双手虚搭丹田的沉心静气,上半身不动,脚底粘地,缓慢“站”了起来。有如清风托袖,大道扶身。他所修行的这门功法,是蜀山所传承的《星辰巨人》,蜀山小山主在星君境界威慑天下,靠的就是这门功法。当年的陆圣大人,是盖压一个时代的天才修行者,在后山设下了强大的禁制,同时带出了几本功法,《星辰巨人》,就是其中品质最高的一本。然而这门功法的名字,听起来非常......不入流。但是修行的门槛却非常的高,需要修行者的体魄抵达足够的强度,倒是与星辉境界并无太大的关联。宁奕跟随小山主修行《星辰巨人》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的两三个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晚是自己凝聚初胚的重要关头,丫头请来了小山主,这门功法若无指点,很容易走入歧途,尤其在凝聚初胚之前,稍有不慎......修行出来的,很有可能不是小山主这样(本章未完,请翻页)的千手巨人,而是千脚......宁奕胡思乱想,心想走火入魔了,练成了千足巨人,也许还有奇效,或许跑得极快?他摇了摇头,转瞬便把杂念摒弃,小霜山一年修行,小山主这样正经的教导来得晚了一些,他思绪稍停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瞎子和三师兄那张不断吐着烂话的老脸。头顶的星辉开始涌动,数量并不庞大,开始缓慢向下浇灌。宁奕只有第四境。他心神集中,颤颤巍巍站起身子,双手画圆抬起,撑开天幕。同样抬起两只手的巨人,昂首发出了嘶哑的吼声,凝聚出了一副“单膝跪地”的姿态,看不清真实面容,但是能够感受到模糊的古老气息,不断从星辉凝聚的形体当中溢散,古意盎然,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压。“初胚,凝聚!”悬挂在胸口的骨笛,流淌着晶莹气息,宁奕神情凝重,站起身子的过程当中,巨人所施加的威压不断增加,骨骼作响,自己之前已经失败了好几次,体魄不够,很难完成初胚的凝聚。这一次他成功的站了起来,那股压力顷刻之间荡然无存,苏醒的巨人,还没有足够的星辉凝聚实体,如果星辉的数量能够再多一些,宁奕便可以按照小山主的路子,去缓慢雕琢这尊“星辰巨人”。在道宗的修行当中,这样的初胚叫做“法相”,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法相”的凝聚,一般只有后三境的那些修行者才能够接触到门槛,宁奕背后的那尊星辰巨人,乍一看还真有一些法相气息,同样是修出了人性,隐约带着神性。感应到了法相初成,宁奕轻轻吐了一口气,那根紧绷着的弦忽然松了下来。千手欣慰的点了点头,她感慨说道:“第四境凝聚初胚,你的速度既不算快,也不算慢。徐藏对我说过,你是一个无底洞......一年来吞了剑湖宫送来的大部分资源,也只是刚刚破开初境,周游养不起你,我蜀山肯定也养不起。”宁奕有些尴尬。他幽怨道:“师姐......你这是赶我下山咯?”千手笑了,没好气道:“恐怕用不着我赶你吧?天天跟着温韬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等不及想要下山去祸害东境的那些圣山了?”宁奕一本正经道:“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东境的那几座圣山可不入我的眼界......要去就去天都!”向来不近人情冷漠示人的小山主,呸了一声,笑骂道:“怎么跟徐藏一样?没个正经样?”宁奕同样笑了笑。小山主轻轻说道:“过段时间,封山解除......死讯昭告天下,你就可以下山了。”裴烦抿起嘴唇。解除封山......徐藏的死讯就瞒不住了,昭告天下,到时候会来很多的大人物。这座天下,有很多人知道徐藏已经死了。但是有更多的人,不相信徐藏就这么死了。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笑(本章未完,请翻页)了笑,轻柔道:“好。”他望着小霜山的某个方向,小霜山是徐藏和赵蕤一脉的行居之山,棺木也都安顿在那里。蜀山封山的一年,对外宣传是徐藏闭关......其实,是为了给宁奕足够的成长时间。............一年时间,宁奕已经把剑湖宫的资源全都吞完,包括十颗千年隋阳珠,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以及苏苦的那些积蓄。这还是在他缓慢“咀嚼”和“消化”,还有蜀山的三位大修行者严格看管下,一口一口吃下去的。白日阅读赵蕤先生一脉的经文,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然后跟着瞎子齐锈练剑。与跟随徐藏修行的过程截然不同,跟随齐锈练剑修行的过程当中并没有任何的生命危险。宁奕不得使用“细雪”,他只有一柄最普通的木剑,齐锈的山头立着一片铁树林,宁奕每天要砍倒一颗铁树才能允许回到小霜山。对于“星辉”的运用,齐锈和徐藏走的是不同的流派。徐藏走的是“意”,意境与领悟,走非常人之路。而齐锈则是“力”,大开大合,再到细致入微。宁奕第一次提着木剑走入铁树林里,齐锈演示了一遍如何拿木剑砍倒铁树。跟徐藏演示的砸剑很像,瞎子提着剑,一剑砍下,铁树被砍得支离破碎。但宁奕看出了不同,瞎子的那一剑,走了取巧的路子,星辉覆盖在剑身之上,用了最小的力,去破坏铁树的皮肉。后面的日子,宁奕一共砍碎了四百七十九柄木剑。他慢慢明白了齐锈口中“入微”的概念。半年时间,小霜山的道藏大大小小都抄了一遍,三师兄温韬开始教导宁奕“风水堪舆”,寻龙点穴,蜀山的三位师叔人物,温韬的修为最弱,但所学之道却最为特殊,旁门左道,偏颇难觅。“六爻纳甲,相学测字,风水堪舆,奇门八卦,这是一门大学问,代代相传,代代有损,你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有什么用?没个十年二十年,亲自下几座大墓,抄下来也是白搭。”“我走过东西两境所有圣山的陵墓......除了大隋的皇陵,千年来没有人找到过天都地底下的那座陵墓,唯一没有去过的,就是蜀山的后山。”温韬曾经说过,蜀山后山是大隋四境当中最为特殊的禁区,据说老祖宗陆圣临走之前,在后山周围布了一座生死禁阵,即便是皇城的那些风水大家,也无法找到阵眼所在。小山主是当今大隋天下,感知能力最强的大修行者。曾经有过一些想要试探蜀山后山虚实的那些修行者,最后的结局不用多想。除了赵蕤先生,进过后山的,就只有徐藏。很多人说,因为进了后山,徐藏才能成为徐藏。但其实并非如此......因为那个人是徐藏,所以才能进入那座后山。(本章完) 第二章 幻象 凝出了星辰巨人的初胚,千手检查了一遍宁奕的身体,发现并无旧疾,温和交代了一些修行上需要注意的事项,便离开了小霜山。裴烦臂弯里挂着一件大氅,已经等了好一会。宁奕接过大氅,两个人顺着山路走了回去,凝聚星辰初胚,从傍晚开始,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用到。山门之内,蜀山近百里地,一共有三四十座山头,真正居住的,叫得出名字的,也就十四、十五座山头。千手大人,瞎子齐锈,三师兄温韬,各自占了一座,宁奕的这座叫小霜山,曾经住在这里的是赵蕤先生。赵蕤先生一脉的前辈,弟子,都沿承香火,应该都会住在小霜山,如今情况特殊,宁奕算是一脉独苗......其他的山头,但凡是单独拎出来居住的,都是蜀山的一些前辈,客卿,内门弟子住在山头上,外门弟子住在山脚。蜀山特地为宁奕搭建的一座小木楼,然而起名字真的是一个很难的事情......索性就沿承山名,叫“小霜楼”。小霜楼跟当初安乐城的院子很像,屋檐下悬着一圈红绳,挂着一盏一盏的灯笼,去年大雪的时候,小霜楼刚刚盖好,丫头踮着脚一盏一盏挂在红绳上,忙了半天,说是图个喜庆。那盆徐藏尤其钟爱的万年青,被裴烦摆在光线最好的显眼地方。楼里的布施,装饰,一点一滴,全都是丫头弄的。裴烦这一年过得很闲。比起宁奕每天要死要活的“充实日子”,她大多数的时间用来了浇水,描字......以及抱着那盆万年青对着盘膝修行的宁奕发呆。然而这正是让宁奕郁闷的一点......因为丫头跟着自己,自己做的每一件事,丫头都跟着做了一遍。赵蕤先生的经文,宁奕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手抄,裴烦就只需要掠视一眼,就可以记住,当宁奕第二遍甚至第三遍抄写的时候,她仍然可以一字不漏的背诵。二师兄的山头那片树林,在宁奕刚刚摸到窍门的时候,裴烦就可以拎起木剑,一剑一棵铁树......如果齐锈让两个人一起修行“入微”剑术,在宁奕用坏那些木剑之前,丫头就已经把山头拔光了。三师兄的风水堪舆一开始连着讲了三个月,丫头听得津津有味,是最感兴趣的东西。原本是半个月讲完的一本风水经文,奈何裴烦学得比宁奕快上太多,两天之后就无所事事抱着青叶盘膝坐着发呆,温韬被丫头片子的懒散态度激怒,一个月内把六爻、卦算、相学、纳甲、奇门、八卦,以极快的速度过了一遍,宁奕跟不上抄写的速度,就只能到了晚上,丫头一个字一个字背出来,他再重新抄一遍。第四个月,温韬见识到了裴烦的厉害,活生生一个“人形道藏”,三师兄没得说了,在寻龙山布了座风水大阵,借口闭关。当天晚上,丫头带着宁奕,找上了门,盯着三师兄的阵法看了半宿,然后在后者目瞪口呆的眼光当中,挨个挨个找到阵眼敲碎。温韬恨不得替寻龙山的老祖宗磕头。他甚至想拜裴烦当师父。这一年过去。(本章未完,请翻页)蜀山上的三位大人物隐隐约约觉得,徐藏带上山的宁奕,赵蕤先生的谶言继承者,貌似并没有展露出头角峥嵘的姿态......更像是一个附带品的裴烦丫头,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物。裴旻大人是当年威慑大隋天下的剑圣,站在最高处的大修行者......可能的确是血脉太过优秀的缘故?裴烦并没有如何修行,她凝聚星辉的速度比宁奕快上许多,至少如今宁奕看不透她的修为。宁奕隐约猜到了原因。徐藏当初给丫头留了一枚大红枣印记,是裴旻大人遗留的“剑藏”,那道“剑藏”刚刚取出之时,自己的骨笛起了很大的反应,这可能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如今蛰藏在丫头的身体里。前人栽荫,后人乘凉。看到裴烦蹦蹦跳跳在前面拉着自己的模样,宁奕叹了口气。宁奕也很无奈......有时候他不免悲愤的想,要是自己以后顶着“蜀山小师叔”的身份出门,丫头跟在旁边,扬名天下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天赋好到了极致的裴家后人。“饿死啦饿死啦——”裴烦的声音打断了宁奕的思绪。宁奕唇角微翘,心想这样似乎也不错?到时候丫头出手就完事了,岂不是更衬得自己威武霸气?............菜热在蒸笼里,灶台里的小火铺展开来,裴烦留了一丁点的星辉在灶台里,能够让柴火一直保持均匀的燃烧。拿星辉续火做饭......这种浮夸的作风,让宁奕一度觉得,裴烦这丫头阔绰得有些不像话了。“你是不是飘了?”裴烦挑了挑眉,“骨笛吹曲?切菜?”宁奕乖乖闭嘴。丫头把饭菜端了上来,清蒸鲈鱼,炭烤猪蹄,葱爆羊肉,地三鲜......七八样菜摆在圆桌上,裴烦端了一个小火锅,把七八斤重的牛肉火锅端了上来,撒了一些葱花。从西岭菩萨庙走出之后,苦尽甘来。这么多的菜,绝不是铺张浪费。宁奕从修行《星辰巨人》这门功法之后,胃口就变得出奇的大......每顿的食量增加了好几倍,裴烦做的这些,吃完之后,还要再加上一顿夜宵。他端起小钢盆,把裤带面下进了蘸满汤汁的牛肉锅底当中,筷头挑起牛肉,将面条压下,汤面咕哝冒着热气。丫头问道:“好吃吗?”宁奕吹着热气,尝了一口蘸满红汤的面条,两颗花椒的麻味在舌尖绽放。他拼命点头。裴烦咯咯咯笑了起来。宁奕把一整桌菜都吃完,吃了七八碗饭,最后把牛肉火锅还有一大盆带着火锅汤底的面条吃完,无比惬意地打了一个饱嗝,毫无形象的向后仰躺在椅子上。他终于明白了在安乐城面馆里的徐藏,为什么能吃那么多。他看着裴烦在自己对面,手掌托着脸蛋,笑起来像是星辰闪耀。宁奕心底长吁短叹,心想世间唯有美食和丫头不可辜负啊。这么吃下去,自(本章未完,请翻页)己以后能不能吃掉一头牛?等等......宁奕嘴角一阵抽搐,脑海里说烂话的两个师兄再一次浮现,聚在一起脑袋碰在一起,很是亲昵的聊起了天。瞎子齐锈,笑容春风满面,像是宁奕之前在铁剑山学剑术的时候那样,和善而又不失友好的嘲讽宁奕是一头猪。三师兄温韬则是摸着脑袋,顺着宁奕的思路,提出了一个问题......道庭山的师姐修行《星辰巨人》,是不是每一顿都能吃掉一头牛?于是宁奕脑海当中,再一次随着“三师兄”的话语,浮现了一副场面:向来注重仪态的千手大人,捋起袖子抱着牛腿大啃特啃......瞎子齐锈显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同情的在宁奕的脑海当中开口,说幸好不吃猪不然你恐怕就危险了。“宁奕?”“宁奕?”裴烦的声音把宁奕从恍惚当中唤醒。丫头蹙起眉头,道:“是不是没睡足呀,你最近老是恍恍惚惚的。”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笑着拍了拍裴烦的脑袋,说了声没事。丫头喜欢读些故事,宁奕便挑着灯陪她一起,直到她睡着。他推开小霜楼的屋门,离开山头,一个人悄然下山。宁奕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最近的意识总是恍惚,跳出来的不仅仅是说着烂话的两位师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幻象、联想。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破开了初境,抵达第四境之后,才开始出现。宁奕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清白城地底墓地看到的画面。铺天盖地的瓦片。从王座走下来单膝跪地的女子。还有自己破开初境时候的所见......天幕被撕裂,海水倒灌,世界将塌。是自己的魂海出现了问题?宁奕捧起了自己悬挂在胸口处的骨笛,那枚骨笛,在自己初境星火燃烧的那一夜,变成了一枚朴实无华的吊坠,很难看出来是一件品秩极高的圣物。谨遵徐藏的教诲,宁奕并没有把骨笛的存在告诉任何人,除了丫头知道,即便是非常亲近的千手师姐,都不知情。宁奕凝视着骨笛,惨白的骨片,倒映着他平静的面容。脑海当中胡乱的画面,擦着边沿闪过。阴风吹过。宁奕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天地倾开的山峡入口,一线天倒开,雾气浓郁,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山峡的入口,并没有任何的阻拦。只有一枚悬挂着的长条红符。“禁。”是蜀山山主陆圣留下来的敕令,蜀山禁地,禁止入内。宁奕眯起双眼,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后山......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那道山峡的入口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握着骨笛,试着伸出一只手,悬停在敕令尺余距离,想要试一试......能否越过那条雷池之线。犹豫了很久,终是放下,宁奕轻轻叹了口气。(本章完) 第三章 教宗 大隋西境境内。秋雨过后,古道两旁的清晨微光落下,四十岁的农耕汉子,戴着斗笠,肩头挂着白毛巾,拎着镰刀,一脚一脚踩在稻田麦海当中。鸟雀的声音在天外响起。他们转过头,望向一个方向。远方的古道尽头,金黄麦海中央,一辆雪白的骏马,拉着白木车厢,缓慢行驶过来。白木车厢的后面,马蹄声音踢踏踢踏。数十个披着麻袍的白色年轻人,坐在马背上,马蹄声音整齐归一,听起来并不散乱,没有坏了清晨的安宁。这是一行训练有素的马车队伍。这节马车队伍,并不像是富绰商贾的护送队,也不像是纨绔子弟的随身护卫:前者并不会走乡间小路,若是要赶夜路,为了安全,一定会从大道出发;后者则更不可能,纨绔世家钟爱排场,这种仗势摆了出来,就不会如此的低调。每一个披着白色麻袍的骑马者,低头不语,背后像是背负着器物匣子,麻袍罩在身上,看不清面容,有男有女,三四十人,身上带着一股温和的气息,并没有丝毫的戾气。宁静之气,质朴之气。在最前方的那几匹白色骏马,眉眼柔和,鬃毛赤红,品相看起来极其端正。白木车厢看起来很是干净,除了干净之外......平平无奇,车厢四处悬着一圈红绳,翘起檐角,檐角垂下来的一个小风铃,叮叮当当在空中摇摆。如果有修行者在场,或许能够认出,车厢上悬挂着的那枚铃铛,是道宗的“三清铃”。道宗的“三清铃”,数量稀少,唯有权高位重者才有,而这位马车车厢的主人,则是信手把三清铃挂在了檐角。因为车厢里坐着的,是西岭天下的教宗。而车厢后面的这一行人,是道宗的麻袍道者。他们是来自西岭的虔诚护道者,也是道宗三清阁为教宗精心筛选的狂热追随者。每一个“麻袍道者”,坐在白马上,目光盯着那节白木车厢,前方如果是山,那么便翻过山脉,如果是海,那么便越过大海......那节车厢里的人物所在,是他们毕生的信仰归处,从何方而来,去往何方而停,他们全都不在意。能够有幸披上麻袍,跟随教宗一起出行,这便是一件天大的殊荣。古道颠簸,但他们端坐不觉,跋涉了几天几夜,教宗在车厢里时而假寐,他们却几乎没有休息,精气神仍然保持得很好,脊背挺得很直。从西岭道宗山门底下出发的那一刻,他们便保持着这个姿态,不言不语,不顾不问,保持着均匀的前行,跟在白木车厢的后面,行走大山与大湖,西境长城和圣山山门,富饶城池和乡间古道......教宗出行,意味着全天下都会看到道宗的教义,他们要把道门的精神带到大隋天下的四境各(本章未完,请翻页)处,让更多人认同这种追随和坚持。遇见贫困的子民,麻袍道者会替教宗施舍,大隋的城主给予最高规格的尊重和待遇,道宗的教宗则是像所有人展示他的慈悲。新任的教宗刚刚上位不到一年,这趟出行走出三清阁前,一直没有人见过这位教宗的模样,即便是如今,教宗仍然没有露面,一切的布施和传道,都由麻袍道者代为。............红雀被一只温暖的手,一遍遍捋着毛发。周游的那只鸟,生性暴戾,很难有屈服外人的时候,那只手的主人并没有任何的修为,轻轻捋毛,唇角含着笑,眼神里的温暖,像是可以融化世间的坚冰。周游看着车厢那一边,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教宗。一年前,老一任的教宗寿终正寝,新任教宗的选举并没有任何的激烈战况,三清阁的几位阁老,一直推举了这位叫做“陈懿”的少年郎,成为教宗之后,陈懿的资料和信息就成为了全天下最私密的情报,即便是紫霄宫宫主,也无法彻查人生。这似乎是一位被上天宠爱的幸运儿。三清阁给了几位宫主一份简陋的情报,陈懿是西岭境内的一户普通人家,在被接到道宗三清阁作为教宗候选人培养之前,家人早丧,沦为孤儿。之所以能够成为教宗候选人,便是因为陈懿身上不可多得的“神性”。周游静静看着陈懿,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笑意盎然看着红雀,身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或许是上位者登顶之后的自然流露,即便是眉眼柔和,但令红雀没有挣扎的原因......不是因为太过舒适不愿反抗,而是潜藏的意志不断警惕,不能反抗。陈懿披着一件简单的白袍,他声音带着一丝感慨,掀开车厢帘子,望着外面的金色世界,道:“周游先生......天气凉了。”周游微微蹙眉。“稻谷成熟之后,要及时的割掉,趁着天凉之前晒干,稻穗晒干之后变成稻草,可以喂给家里的牛羊,熬过寒冬,冬天潮湿,稻草扎捆放在牛栏里,可以保持干燥。”陈懿的眼中带着一丝追忆,他轻声笑道:“割草其实很累,一天不能停的,一个人要抱这么大一拢——”说到这么大的时候,他松开托着红雀的那只手,做了一个环抱的手势。红雀顺势蒲扇翅膀,艰难从车厢内飞出,清鸣一声。周游觉得这位年轻的教宗并不简单,根据三清阁的死规,教宗不可修行,陈懿身上的神性溢满却不散,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是生来如此,那么是一等一的幸运儿。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一场危及生命的灾难。珞珈山的那个疯女人,感业寺的徐清焰......都是如此,这个世间,生来具有神性的人类,实在太少。所以陈(本章未完,请翻页)懿才能当上教宗?周游平静地想,这或许是一种不幸,如果他不曾当上教宗,以体内的神性开始踏上修行,必然会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要顺利。年轻的教宗,目光望着抱着稻谷踩在田野里的糙汉,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复杂意味,他轻柔道:“在坐上那个位子前,做过几年农活,吃百家饭长大.......好些时候没有回去看看了。”周游恍然的点了点头。陈懿看着田野里,背着大大箩筐,一脚深一脚浅的少年郎,笑道:“以前日子过得比较苦,窑红薯,挖土,砌窑,生火......我希望他们以后能过得好一些。”他敲了敲车厢,一位麻袍道者闻声跟了上来。陈懿注视着那些惘然投来目光的人们,声音柔和道:“告诉他们,这些稻谷道宗要了,买下来送给安乐城和草谷城的城主。除此以外......一户人家三两的补贴,家里有老人和孩子的多贴三两,愿道宗与他们同在。”麻袍道者闻言之后,诚挚道:“我愿追随教宗大人。”陈懿点了点头,望着周游,轻声问道:“有些时候......信仰的存在,是为了让世间变得更好。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对吗?”周游看着年轻的教宗,他看到了乡村贫苦孩子的影子,也看到了道宗温和派的光芒,这是一种矛盾的感觉,但他并不讨厌陈懿。“是的,这是一件好事。”周游点了点头,道:“但很可惜,道宗之前的领袖并没有做好这些事情......希望你能做好。”陈懿笑了笑,道:“我深知我为此而生,日后将全力为此间而奉献心血......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周游心生感慨。这是一个有大宏愿的少年。他想到了同样出自西岭的另外一位穷苦少年,这两个人出身类似,但经历却截然不同,如果等到见面了......或许会产生一些理念上的不合?车厢里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陈懿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周游先生,我想问一问,蜀山的‘宁奕’,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披着白袍的年轻教宗,在上位之时,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雨,三清阁扶持陈懿,几乎没有争议的打败了其他的竞争者,正是因此,道宗教宗易位的消息......在四境之内引起的轰动,并没有蜀山小师叔来的猛烈。陈懿很是好奇,这辆马车已经行到了蜀山地界,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见到那个星辰榜第一的神秘小师叔。徐藏的死讯放出,不仅仅是道宗,大隋的四境之内,诸多圣山,无论仇怨结好,大多都会来到蜀山亲自瞧上一眼。徐藏到底有没有死......以及那个叫做宁奕的蜀山小师叔,是何方神圣?(本章完) 第四章 霜杀百草的年代 “宁奕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周游看着陈懿,认真说道:“但是他的运气没有你好。”陈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运气好......运气好就能当上蜀山的小师叔?年轻教宗微微低垂眉眼,道:“大隋天下,西岭的万寿宫、紫霄宫、纯阳宫、太和宫,有四位圣子,灵山和大雷音寺的暂且不提,中州四境的圣山,皇城的天宫地府,天都的四座书院,他能坐在星辰榜上的第一位?”周游没有回答。“我知道周游先生见过这个少年。”陈懿笑着说道:“徐藏逃至西岭,除了先生,天下没有人愿意救他,当时在清白城菩萨庙那儿,顺便救走了宁奕。”“东境神仙居羌山的洛长生,刚刚破开十境,点燃了命星,星辰榜的榜首空了出来。”陈懿认真说道:“珞珈山的叶红拂,北境的小烛龙,天宫地府的小阙主小殿主,天都书院的四君子,还有东境皇子府的结盟圣子......这一代是大隋前所未有的鼎盛年代,他们当中不能说所有,但至少会有九成,在不久的将来,踏破十境,位列星辰。”陈懿顿了顿,问道:“为什么把宁奕列在星辰榜第一呢?”周游保持了短暂的沉默。“在洛长生破开十境之前,他高坐星辰榜众人之上,毫无争议,未点命星,却以十境修为在倒悬海猎杀千年大妖,追溯历史,上一次做到的,是大隋的太宗皇帝。”陈懿笑了笑,道:“您当年没有做到,扶摇和徐藏也没有做到。”周游面容平静。他在十境之前,并没有出门行走天下,连大朝会都懒得参加,更不用说在倒悬海参与狩猎妖族的事宜。只不过洛长生的确是一个惊艳人物。周游听说过这位神仙居小谪仙的名字,据说是天人之姿,从羌山走出之后,便一路踩着星辰榜的诸多天才上位,打过几场,之后再没有敌手敢来挑战,洛长生点燃命星的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珞珈山的叶红拂,前段时间在倒悬海底,杀了一只九百年的妖兽,身受重伤,现在在珞珈山养伤,一千年和九百年,听起来只差一线之隔,但其实是天壤之别。”陈懿轻声道:“扶摇的弟子拼命想要证明自己能够比肩师尊,结果洛长生就这么毫不在意的破境离开星辰榜......最后第一名没有落在她的头上,而是落在了宁奕的头上。”年轻的教宗感慨道:“先生,我本以为,洛长生,叶红拂,小烛龙,是当年的你们。”周游看到了陈懿的诚挚眼神,他平静说道:“星辰榜是会变的,如果洛长生当初输了,那么他就不(本章未完,请翻页)再是第一了。”陈懿怔了怔,道:“当然。”“同样的......如果宁奕输了,他就会跌下来。”周游面无表情,道:“把他列在什么位置,其实并没有意义......如果你没有匹配名声的力量,那么站得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会越疼。”陈懿低垂眉眼,仔细想了想周游的话语。他犹豫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捧杀?”上一代的天下,有太多憎恶徐藏的人。蜀山的小师叔,传承着赵蕤的细雪,但其实被更多的人,认为是徐藏的继承者,徐藏如果真的死了......那些不可磨灭的憎恶,就理所应当的传承下来,然后轮到宁奕的身上。这个星辰榜第一的名字,将蜀山小师叔推上了世间最高的位置,并非出自好心......太多的恶意难以揣摩,如果宁奕有一天跌下来了,那么就会粉身碎骨。“东境缔结联盟的那几位圣子还没有出手,大部分的圣山甚至还没有定下来圣子继承者。”周游淡淡说道:“赵蕤先生曾经说过,这将是一个霜杀百草的年代,百草野蛮生长,谁也阻止不了谁发光......星辰榜只是一个噱头罢了,道宗的天才正在准备大朝会,中州的圣子同样翘首以盼,可惜的是,太宗皇帝的六百年大寿把大朝会推迟了一年,在这之前,谁都不愿意暴露实力,都在等着大朝会的造化。”陈懿恍然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周游在心底默默地想,宁奕这么一个无底洞,注定修行速度缓慢而又艰难,因为徐藏的缘故,就这么被捧上星辰榜第一的位置,其实是一场无妄的灾难。星辰榜的确是一个噱头。却是大隋天下年轻修行者之间最大的噱头。最为稳妥的做法,就是等到蜀山解禁了,在千手小山主的保护下,找两位圣山的圣子打上一场,宁奕的修为自然就暴露了......一个最多只有中境的修行者,自然不配被列在星辰榜的第一名,跌出榜单看似是一种屈辱,其实是一种保护,因为站在上面,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日子还很长,路要慢慢走。熬到大朝会,再一飞冲天。............头顶传来鸟雀的戾鸣。马车停下。蜀山的山门已到,陈懿下了马车,两位麻袍道者一左一右为他撑开了伞,蜀山下起了小雨,滴滴哒哒的雨滴砸在伞面弹开,地面结了一层细白的秋霜。年轻的教宗有些恍惚,没来由想到了车厢里的那句话。“赵蕤先生说过,这将是一个霜(本章未完,请翻页)杀百草的年代。”蜀山上一个百年的支柱,就长逝在眼前的山中?小霜山的山脚,立着根根霜竹,竹林顺着山路生长,绵延一路向上,陈懿认识这种竹子,质地坚韧而挺拔,生存能力极强,竹皮白如霜,大者为篙,小者如笛。小霜山很是安静。山头,忽然有笛声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是打破了寂静,马车行入蜀山山门,千手大人并没有任何的阻拦,蜀山地广人稀,路上零零散散遇上了一些蜀山弟子,陈懿知道自己来的不算早,徐藏的死讯传出去小半个月了,蜀山的几座山头,应该有其他势力的人来入住。他看到了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其他的圣山也都有人前来。只要他们来到蜀山地界的态度是友善的,蜀山并不会如何,千手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大修行者,星君不可出手交战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有人不相信徐藏死了,蜀山的这场葬礼......就是最好的证明。回过神来,陈懿仔细听着那道笛声。吹着笛子的那人,并不会正统登堂入室的那些曲乐,吹得都是一些乡间的小调,陈懿听过大隋皇城的声乐大师吹笛,坐在山头的那个人显然没有章法,但吹得并不难听。年轻教宗笑了起来。他其实也会吹笛。很久以前的时候村里老人送了他一只叶笛,他摸索着入门,割完稻谷的时候会坐在草堆上,含着叶笛,看着月亮爬上头顶,踢着脚吹着悠扬的笛声,听到笛声,有人知道他还饿着肚子,会送来一些吃食,还有一些比自己稚嫩的丫头,会随着笛声跌跌撞撞踩在麦浪跑过来。周游同样听到了笛声,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古怪。站在小霜山的山头之下,他抬起头来,看到盘旋在空中的红雀斡旋两圈,压抑住了振翅想要变大的冲动,清戾的叫声响彻小霜山。山头上坐着一个黑袍少年。细碎的小雨砸落天幕,少年并不在意,因为他的身旁站着一个撑伞姑娘,秋雨的缘故,清晨的阳光被云层遮住,雨丝连绵,看起来像是阴沉的傍晚,他目光向着山下看去,霜竹随风轻颤,竹子表面真的凝结了一层白霜,下坠的竹叶上摇摇欲坠的水珠,颗粒饱满,也真的是一夜过后凝结的露水。山下的年轻教宗很是友善地对着宁奕招了招手。宁奕停下吹笛的动作,同样很是友善的招了招手。看到白木车厢之后跟着的那些麻袍道者,一个个面无表情静若雕塑,前行停顿动作整齐无比......哪怕是傻子,都能猜到车厢里的那位是什么身份。(本章完) 第五章 葬礼 如果论及地位,道宗的教宗大人,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人物,即便是天都皇城里至高无上的大隋皇帝陛下,也只是教宗的“兄长”。哪怕如今的陈懿还不到二十岁。按照道宗、皇城、这片大陆的条例,他可以不用喊太宗皇帝陛下,而是喊“兄长”。这就是规矩。圣山的山主,书院的院长,乃至这片大陆上绝大多数修为通天的大人物,全都如此,如果见面,要对这位年轻而又不通修行的西岭教宗,报以相当分量的尊重和敬畏。当陈懿的白木马车,从蜀山的山门外行来,一路麻袍道者驱散山雾,踢踏的马蹄声音,就惊动了暂住在蜀山的圣山客人。陈懿在小霜山山脚下静静听了宁奕的一曲骨笛,而且打了招呼,看起来山上的那位小师叔并没有邀请如今的教宗上山参观的意思。风雨泼墨,吹完骨笛的少年小师叔挥了挥手,然后接过身边丫头的雨伞,两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小霜山霜竹摇曳,阴雨连绵,这两道影子像是墨一样淡开,山上山下恢复了一片寂静。很快陈懿就知道了宁奕匆忙离开的原因。远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音,年轻的教宗惘然回过头,看到两匹漆黑的烈马撞破雨丝,马背上的两个中年男人翻身下马,躬身揖礼,望着面前的少年,面色诚恳道:“教宗大人......应天府向道宗致以诚挚的问候。”被麻袍道者拥簇在内的陈懿,很快知道了这两个男人来到这里的原因,道宗出行的仪仗太过明显,象征着教宗光明与无私形象的白木车厢,以及那些教宗近侍的麻袍道者,纯白的马匹,这些标志,沿袭上一任教宗传承,代代如此,早已经深入人心......大隋不会动摇,道宗便不会动摇,四境之内的圣山都要对当代的教宗报以崇高的敬意。这两位应天府的修行者,前来“参观”徐藏的葬礼,当年的徐藏与应天府结下了相当深重的仇怨,提剑一个一个杀死了应天府十年前最有希望破开命星的那一批年轻天才,应天府苦心积虑的追杀十年,最后徐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应天府必须要亲眼看到徐藏的尸体,确认他的死讯,才能放心的了结这桩仇怨。陈懿回头看了一眼小霜山,那里已经看不出曾经有人出来过。宁奕之前吹奏的那首笛曲,挑的时间很妙,特地挑了一个无人的时候,这里很快会变得吵闹,看样子这位蜀山小师叔......应该是不想被人叨扰。果然......几乎就在应天府的那两匹黑马到来之后十个呼吸左右,另外的势力就赶到了小霜山下。“教宗大人......天宫的风阙阙主,愿与您同在。”高大的男人披着白色的麻袍,看起来很像是教宗身旁的麻袍道者,天宫的袍服与道宗很像,只不过衣襟衣袖边沿镶嵌了一圈湛蓝丝线,象征着至高的穹顶,背后一群纯白的飞鸟,铺展翅膀飞向苍穹,各类细节,依据身份地位高低而增减省略。如今的这位飞鸟大袍男人,显然是一阙之主,大袍上的细节做到了极致,有湛蓝色的穹顶镶边,也有背后的群鸟展翅。天宫还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风格的大袍,只有执(本章未完,请翻页)法的修行者才会穿戴,一般是剑阙的修行者使用,漆黑如夜,镶嵌赤红火焰,背后是群鸦乱舞,九天星辰闪烁,杀气凛然。披着群鸦大袍的男人看起来面容冷峻,他望着陈懿,柔和说道:“天宫剑阙,愿与教宗大人同在。”这一套说辞......听起来并不像是道宗的风格,但是就像是白木车厢和麻袍道者,从很远的历史之前就已经传承下来。陈懿觉得这些条例很奇怪,并不算多么麻烦,被人敬仰和尊重......尤其是大陆上那些声名与地位都无比崇高的大修行者,目前看来,的确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他按照三清阁的教导,认真说道:“愿与你们同在。”不仅仅是应天府的来客,天宫,剑湖宫,嵩阳书院,岳麓书院,还有东境的几座圣山,都来到了这里......每一位前来参观“徐藏”葬礼的客人,听闻了教宗前来的消息,都急切的赶来问好。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悲痛意味,在见过了年轻的教宗大人,小霜山下,就变成了这些修行者联络和交流的场合,言笑晏晏,看不出丝毫的悲伤意味。这一场葬礼与他们人生当中出席的任何一场都不一样,死去的那个人,名字叫徐藏,这是一个天下憎恶的人物,蜀山的上一任小师叔,得罪了每一个能够得罪的人物。陈懿沉默地看着这些修行者,他注意到身旁的周游,肩头停着那只红雀,红雀低着脑袋,鸟喙轻轻啄着主人的发丝,眸子里流淌出一抹容易被忽略的悲伤。周游面无表情,静静站在小霜山下,他的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就像是一个忘却了人间喜怒哀乐的天人,注视着在自己身边发生了一切。他的至交好友徐藏,棺木就躺在小霜山上,山下是徐藏生时的敌人。让敌人出席葬礼,听起来是一个值得尊敬和感慨的事情,这个人生前一定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折服了所有的敌人。然而事情并不尽是如此。当徐藏死时,整个天下都出席了他的葬礼......可笑和讽刺的是,大家来到这场葬礼,只是想要看到,确认,徐藏真正的死了。陈懿抿起嘴唇。小霜山上,有一道虚幻的身影凝结而出,小霜山山顶,无数星辉涌动,最终凝聚出一尊巨大的星辰巨人,一双眸子在山顶睁开,“轰”然一声,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吸引过去。蜀山的小山主千手。天宫的两位阙主凝聚面色,注意到山顶的异变。徐藏的死,对于这些圣山的来客来说,是一件喜事,然而对于蜀山来说......这是一件哀事,千手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每一位负责接待的蜀山弟子,面色都一片木然。那双在山顶睁开的星辰眸子,带着极其强烈的震撼。“千手的修为......更强了。”风阙阙主望向黑袍剑阙阙主,得到了后者神情凝重的点头赞同。凝聚而出的星辰法相,从小霜山山顶,扛着一座漆黑的棺木,仿佛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步一步沿着山路走下,每一步走出,小霜山的禁制触发,赵蕤先生当年的敕令便在山道两旁浮现,一根一根的(本章未完,请翻页)紫色锁链斗射而来,缠绕着那尊丈余的星辰巨人。巨人不为所动,扛着漆黑棺木,来到山下的时候,身上已经缠满了紫色如雷霆的链条,噼里啪啦作响。赵蕤的小霜山,逝者如斯,入葬之后,便不许再出,将棺木搬到山脚,便已经是星辰巨人,在不破坏小霜山禁制的情况下,能够做到的极致了。紫气流转,那尊星辰巨人,即便被无数雷霆锁链捆缚,那具强悍无比的体魄,仍然可以行动自如,它缓慢蹲下身子,将棺木重重立在山门之前,烟尘四散,等到平息之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了那座黑棺的棺盖。陈懿抿着嘴唇,看着那座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尸体,徐藏闭着双眼,唇角还带着一抹调侃的笑意,他浑身充斥着寂灭的意味......一切都保存得极其完好,鬓角还停留着一片白雪。与世人传闻的一样,徐藏早就死在了去年天降大雪的那一天,蜀山封山一年,尝试了无数的手段,想要将徐藏救出,救醒......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这是一个死人。死在了自己的剑道之下,想要尝试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最终自己将自己送上了寂灭。陈懿轻轻在心底默念一声走好。所有围在棺前的人,看着那个“立”起的黑衣徐藏,屏着呼吸,小霜山底,一度很是死寂。“他死了?”有人发问。无人回答。圣山来客开始尝试以不同的神念,去刺探棺木里那个人的魂海。一片死寂。皇族的成员,试着取出族内的器物,感应徐藏身上的“原血之罪”。没有反应。于是,在小半柱香之后,剑阙的阙主平静而又惋惜地说道:“他死了。”场上的氛围,变得很奇怪。天宫剑阙的阙主,一直想要与徐藏同境界一战,当他听到徐藏杀上小无量山的时候,已经准备动身前来蜀山......然后就听到了徐藏的死讯。他觉得有些可惜,有些遗憾,然后他望向周游。周游是徐藏唯一的好友。然而周游并没有任何的表情流露,他静静看着那口棺,肩头的红雀低声抽涕。周游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真的死了。”周游不会说谎。周游不屑于说谎。于是徐藏的生死,便不会再有任何的质疑。应天府的来客忍不住笑了出来。更多的人笑了出来。陈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荒诞而又悲伤的葬礼当中,所有人都大笑,只有一个人例外。人群当中,有一个身穿肃穆黑袍的女人,她自始至终视线都没有转移过,就这么注视着徐藏的棺,死死盯着棺里永阖人世的那个男人。然后她的眼角,无声的流下了两行泪水。她笑了笑,转身离开。来到这场葬礼的所有人,心底一直有些东西放不下,到了今日,才能放下。爱恨情仇,镜花水月。不念尘缘,四大皆空。(本章完) 第六章 雨杀 宁奕没有参加徐藏的葬礼。雨势渐大,他撑着伞,跟裴烦沿着相反的山路,从另外一条小道离开小霜山。宁奕很清楚,今天的这场葬礼,根本就不是葬礼。他隐约能够听到山的那一面,传来了一些人的笑声。一个人死去,在这个世界上仍然会留下一些东西,如果是剑客,或许会留下自己最钟爱的剑器,如果是书生,或许会留下来一些书籍,手稿......即便是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也会留下自己走过的痕迹。徐藏来过这个世间,他留下来的不仅仅是剑。有人憎恶,有人喜爱,这是一种情感的传承......或许会留下很多年,一直不会消磨殆尽,这才是一个人留给这世间的东西,记忆,有人会记得他,那么他即便死去了......也算是换了一种方式的重生。这是千手大人说的话,算是一种安慰。宁奕记下来了,却不以为然。在他心中,徐藏让自己抱着细雪,去闯小无量山的那一夜,那个男人就留下了某种不可磨灭的精神,参加这些葬礼的人看不见,千手师姐看不见,齐锈和温韬看不见......即便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丫头,也看不见。这是徐藏要让自己看到的。宁奕不去参加徐藏的葬礼,是因为他觉得徐藏没有死。但凡是看到了棺木里那张男人苍白死寂面孔的人,都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宁奕害怕自己怀疑。他害怕自己动摇.......所以他索性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丫头很安静的没有说话,她陪在宁奕身边,挤在伞下面,能够感受到,今天宁奕的情绪很不正常。今天是徐藏的葬礼,蜀山的修行者,每个人难免都有一些悲伤的意味,这一年来,徐藏和赵蕤先生的棺被封在小霜山上,裴烦其实想过今天要出席这场葬礼......但听到了隐约的笑声,她忽然觉得宁奕此刻的选择十分正确。但是宁奕把悲伤隐藏得很好,他走得很慢,山路两边的霜竹摇晃,雨水打湿山道,路径很滑,并不好走,宁奕也不看两边的山竹,他目视前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在裴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神情恍惚的痴呆儿。就这么一路前行。裴烦蹙起眉头,看着宁奕眼中的神采逐渐焕发,她能够感到周围天地星辉的变化......似乎有什么在急切的呼唤。她看到了宁奕悬挂在脖前的骨笛,透过衣襟,轻轻在震颤跳动。宁奕带着裴烦,来到了一处峡谷的入口,蜀山深处,像是被一刀切开,将整座山体切成两半,一线天后,幽幽寒风吹出。两个人站在入口之处,撑着雨伞,雨伞成了累赘,天地大雨被浑厚的山体拦住,但风气很劲,从一线天的那一端猛烈吹出,裴烦的衣袍被吹得向后鼓起。一枚悬空的符箓,在虚空当中随风摇曳,看起来弱不禁风。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宁奕为何最近心神不宁,半夜离开小霜山外出。嘴唇干涸的少年,挑起眉头,想要伸出一只手,去触摸那枚敕令。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宁奕如临大敌,攥紧伞柄,他脑海恢复了一片平静,看着在自己身边惘然而又困惑的裴烦,从小霜山离开到这(本章未完,请翻页)里的景象一幕一幕浮现而出,魔怔一般。裴烦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问道:“这是,后山?”宁奕额头已经出了一把冷汗,他仔细回想着自己接伞过后的行为,就像是梦游,骨笛在呼唤自己来到这里。每一天都是如此。每一天自己都会不知不觉来到后山,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当宁奕将要触摸那枚敕令的时候,魂海便会恢复平静,留给他自主选择的权力。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望着裴烦,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认真说道。“这是后山。”“我想进去。”............蜀山的山门内,今天很热闹。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小霜山,徐藏的那口棺被揭开了,他们会在那口棺前聚上很久,整整一天,是蜀山所谓的“葬礼”,这一天的时间,棺木揭开,来客拜访,蜀山会向着所有质疑的修行者和背后势力,证明蜀山的小师叔徐藏......已经死了。千手意念凝聚的星辰巨人,盘膝坐在黑棺之旁,默默承受着赵蕤先生敕令的责罚,顶着雷霆威压,一只手搭在徐藏的棺木之上,防止有人出手破坏。来自白鹿洞书院的黑袍女人,红着双眼,默默上前放了一捧小白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小霜山的风很大,在那个女人离开之后,大风便将置放在徐藏棺前的白花吹得漫天散开,看起来并不悲伤,而是带着一股冷清的肃杀意味。教宗陈懿,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人群,周游并没有跟他一起离开,而是仍然保持着站立肃穆的注视仪态,在白鹿洞书院那个女子离开之后,他便是唯一的肃穆者。大多数的麻袍道者,聆从陈懿的命令,留在这里,代替教宗大人,为死去的徐藏默哀和哀悼。陈懿的身后跟着两位麻袍道者,一左一右撑着黑伞,离开阴沉的雨幕。“蜀山的徐藏,是一个让人觉得心痛的人物。”陈懿走在伞下,他轻声说道:“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就这么死去......然而真相就是如此残酷,魂海和身体都已经寂灭,比死人还要死得彻底。”陈懿眼中有一种复杂难明的神采,两位撑伞的麻袍道者不敢接话,三个人走出了小霜山,白木车厢和随从都已经等候在外面。年轻的教宗摆了摆手,轻声温和道:“这里是蜀山的地界,我们是客人,不方便这样出行......现在时候还早,我想走一走。”两位撑伞的麻袍道者面色有些犹豫,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念头。于是一人轻声而坚决说道:“教宗大人......这是违反条例的事情。”陈懿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套说辞,他温柔笑道:“条例是人定的。我坐累了马车,想要步行去一些地方......难道都不可以?”麻袍道者接过话语,小心翼翼道:“教宗大人愿意步行,应该等我们人齐,然后跟随保护,只要是教宗大人想去,那么......大隋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去。”陈懿看着麻袍里的那张清丽脸庞,为自己打伞的,是一个俏丽的年轻女子,在麻袍里看不出年龄与身材,只觉得那具躯壳之下,藏着的都是一样的灵魂。(本章未完,请翻页)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蜀山的千手大人,是大隋天下感知第一的修行者......如今徐藏葬礼,四境之内的高手数之不清,谁能瞒得住千手?谁敢来冒这个风险?”麻袍里的那个姑娘,轻声说道:“教宗大人,为了安全,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周游先生喊来。”陈懿点了点头,于是那位麻袍道者便撑伞快速离开,等候在外的白木车厢,纯白骏马打着响鼻,不耐烦的踏着马蹄。“走吧。”另外的一位麻袍道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陈懿,听到教宗大人拿着坚定的语气说道:“这是我的命令。”陈懿走出了雨伞,拎着白袍,踩出了一个小水坑,怔了片刻的麻袍道者一边连忙举伞跟上,防止尊贵的教宗大人被雨淋湿,一边焦急说道:“教宗大人......请你稍等片刻......请你......停一下。”陈懿挑了挑眉,并没有停下前行的意味,他声音稍冷说道:“周游先生放弃修行,陪我出行,并不是要当我的侍从,而是想来参加这场葬礼......不要打扰周游先生,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另外,不要跟我说规矩,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说辞。”那位麻袍道者咬了咬牙,把嘴里的规矩两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千手的魂海笼罩蜀山,这里很安全......我只是想看一看这里的风景。”陈懿刚刚那一套略显冷峻的说辞,明显镇住了麻袍道者,他声音柔和说道:“不要担心,陪我出去走一走。”陈懿看着蜀山的雾气,山体的轮廓显现又隐没,他身边的麻袍道者,小心翼翼撑着伞,浑身已经湿透,不敢让陈懿淋到一丝雨,教宗大人的步伐很快,看起来真的很想看一看蜀山的景色。不得不说......这座千年圣地,的确是一个极美的地方。山雨飘摇,人烟稀少,偶尔响起鸟鸣,冷清而又肃穆,不食人间烟火。麻袍道者忽然一怔,他感到了雨势的变小......但并非如此,他目光聚集在教宗大人的身上,一路上忙着递伞,到了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是一堵巨大的高山。遮住了所有的雨丝。远方,可以看见山体的轮廓,被一切两半,宛若天成,不可思议。麻袍道者轻声喃喃道:“这就是......蜀山的后山?”陈懿笑了笑,他听到了一个陌生而又模糊的声音。“是了。”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木然而又无情,就藏在他身后的雾气当中。年轻的教宗惘然回过头,看到一道影子砸了过来,在麻袍道者来不及反应的一刹那,将一整件麻袍都撕碎。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惨叫,嘶喊,都没有。峡谷的影子笼罩之地,那柄没了遮雨作用的雨伞叮当一声砸落在地。陈懿注视着那道走出雾气的影子,将麻袍道者重重摔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年轻的教宗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当中的慌乱、疑惑,在这一刻全都被抛之脑后。他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走出雾气的那道影子,笑了笑,无所谓道:“当然知道......我尊敬的教宗大人。”(本章完) 第七章 小圣人印 那道影子并没有露出真容,他的身材很高,高的有些不像人,双脚悬在空中,距离地面还有不及一尺的距离,仔细去看,脚底缭绕雾气,虚踩在空中。陈懿想要后退,但他的身后就是蜀山的后山,这里被敕令所封,唯一的入口,是远方的峡谷裂开之处,敕令布下的阵眼所在。退无可退。他努力让声音平稳,大声怒斥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那道影子看破了陈懿的意图,他并不忌惮教宗的大声宣斥,能够躲避千手的魂海探查......就说明了他这一趟为此所来的决心。影子轻声说道:“教宗大人,放弃抵抗吧。”他取出了怀中的一方印玺,赤金色的光芒被漆黑的雾气所遮掩,他认真说道:“这一枚印玺......是否熟悉?”陈懿瞳孔收缩。影子诚恳说道:“整座后山连绵的数里,这一片小天地都被锁死了,您大可放心,那些大修行者现在还在小霜山,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更不会有人来到这里。整个过程要不了多久,痛苦会有一些......您是道宗的教宗,想要成为众生的领袖,总不会畏惧这些吧?”陈懿捡起了那柄雨伞,他咬了咬牙,倔强看着那道影子,喉咙里发出了如狮虎一般的沙哑声音:“你别过来——”声音已经晚了,那道影子身子前倾,像是一柄利箭,毫无预兆的前冲,一瞬间砸了过来,又猛地悬停在教宗陈懿的面前,戏谑看着年轻的教宗大人被吓得向后一滞。陈懿举起雨伞,刺了过来,影子漠然而又无情地挥手,将那柄雨伞拍得弹开。巨大的力道,震得陈懿向后跌去,他没有握住伞器,那柄雨伞脱手飞出,自己的虎口崩裂,流淌鲜血,整个人向后跌倒,砸在后山的山石上,巨大的影子笼罩而下,整个世界一片漆黑。那道影子平静说道:“放轻松......别害怕,别抵抗,很快的......”这样的声音,在陈懿的心头,听起来一阵厌恶,他抓起一把碎裂的山石,攥在手中,撒了出去,噼里啪啦砸在影子护体的雾气之上,那道悬停缓慢飞来的影子,浑不在意,他已经将教宗逼到了绝境,接下来的结局毫无悬念。影子来到了教宗的面前,他高出了陈懿许多,居高临下望着背抵山石的少年,动作柔和,一只手缓慢搭在了陈懿的头顶。指掌间的雾气溢散开来。他的五指抓住陈懿的头颅,徐徐上提。陈懿的瞳孔变得惘然而又模糊。他的意识一瞬之间就被冲散。巨大的痛苦袭来,让这位年轻的教宗面色苍白,整个人都要被拎起。下一瞬间,影子发出的愤怒的吼声。“是谁!”陈懿哐当跌在地上,他瞬间恢复了清明,看到影子的背后,一道极快的声音破开风声。一柄伞收拢伞面,刺破长空。那柄伞剑的速度极快——影子来不及转身,护体雾气便被刺破,轰然一声,整个人被伞剑上的巨大力量(本章未完,请翻页)砸中,砸在山崖之上。宁奕松开剑柄,任其插在影子后背,来不及去看那道影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把拽起面色苍白的年轻教宗,声音低沉道:“走。”紧随而后的裴烦一脚踩在影子背后,她拔出细雪,借着反作用力跳出一段距离,被突袭得手的那道影子,体魄出奇的强大,一剑砍中,整个人只是一滞,极快的转身。三道身影在前,那道影子在后。“这片天地被凝固了,千手大人的魂念感知不到!”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她望向教宗陈懿,问道:“这人是谁?”陈懿声音虚弱道:“我,我......不知道。”身后传来了剧烈的破风声音。裴烦忽然停住身子,她猛地撑开细雪,伞面“蓬”得一声打开,那道影子追了上来,抬起一只手掌,猛地拍下,砸在了伞面之上,裴烦的面色刹那苍白,伞面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只是一个呼吸,持伞的丫头,像是被骤烈的狂风吹动,伞骨震颤,像是一只风雨飘摇的蝴蝶,整个人倒飞出去。宁奕看到这一幕,连忙松开陈懿,掠身去接住倒飞的裴烦,丫头的身子砸在宁奕胸前,意识已经有了一些溃散,两个人连续踩了十多步才稳住倒跌势头。宁奕面色苍白,低下头来,感受到那柄细雪上传来了一股蚀骨的意味,宁奕双手攥住伞柄,所握之处升起阵阵白烟。竟是无比的滚烫。骨笛在胸前不断的震颤。那道影子的一只手,雾气消散,露出了些许真容,拍在裴烦伞面的那一刻,天地间炸开了一阵灼目的金芒......带着一丝圣洁的气息,看起来像是佛门的手段。那一掌拍在细雪上,伞面只是一阵震颤,并没有碎裂,影子的那只手失去了雾气的包裹......显现出来的,就只是一截枯骨,指节分明。这更像是地府的修行法门?宁奕眯起双眼,盯着那道影子,悬在地面的双足不沾尘埃,天宫风阙有这些讲究,笼罩在雾气里的行事风格......更像是南疆鬼修。这样驳杂的一个人,是尘世间的矛盾体,宁奕在小霜山读了许多道藏,抄了百家所长,他能够分辨出修行者的宗门和所学......可是隐藏在雾气里的那道影子,他很难辨别出,这究竟是何方势力。何方势力胆敢来到蜀山刺杀道宗的教宗大人?护道的麻袍道者已经死了,如果教宗今天真的死在了蜀山的后山,那么这场葬礼......就不是徐藏的葬礼,而是教宗的葬礼,整个修行界会产生前所未有的动荡,道宗的三清阁会爆发出怎样的愤怒?这个影子什么都会......宁奕丝毫不怀疑,他可以使用蜀山的手法,杀死这位教宗大人,把一切的根源,都嫁祸给蜀山。他只是有一点想不清楚,这道神秘影子的修为不俗,但凭借刚刚的一次出手......宁奕摸到了大概的实力,还没有踏入后境,只是在中境巅峰,这样的一个修行者,凭什么可以瞒过千手大人的感知?紧接着他就明白了。影子的那只(本章未完,请翻页)枯骨之手,原本悬在一侧,缓慢提起,深入怀中,取出了一方金灿印玺......这片天地的压制之力,从宁奕头顶传来,一切的感知都被隔绝。宁奕望向面色难看的陈懿,道:“看来教宗大人的屁股并不干净。”这是道宗的小圣人印,理论上来说......的确可以瞒住千手大人的感知,但仅仅只能辐射到个人,若是扩散开来,很快就会破碎。那枚小圣人印,已经绽现了许多裂纹,宁奕甚至可以肉眼看到小圣人印的崩坏,过不了多久,这枚印玺就会彻底的碎裂。陈懿知道这个影子有备而来......他也想不明白,这道影子,是从哪弄来的道宗小圣人印......这枚印玺只有道宗内部的人物才有机会获取,杜绝外传,那么原因便很明显了。他胸口一阵郁结,无奈说道:“道宗的规矩向来很烂......为了保护我,安排了极多的人手。结果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教宗,想杀我的甚至不需要花精力去找,他们甚至可以混在麻袍道者的队伍当中。”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道影子取出了“小圣人印”,那枚印玺便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崩碎。宁奕心头忽然浮现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那道影子注视着教宗,沙哑道:“教宗大人......时间好像不够了呢。”他的气息开始上涨。宁奕确定了这道影子,之前只有第六境巅峰的实力,但随着话语的落下......那道影子一瞬间破开了第七境,抵达了后境!天壤之别!他一直在压抑着破境的冲动,防止“小圣人印”更快的崩碎。看来已经有人觉察到了异常,将会赶到这里。破境之后的那一击......才是他的底牌!那道影子高高升起,然后俯冲下来。宁奕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攥紧细雪,“砰”得撑开伞面,空中的大风骤然落下,那道影子的目标是自己!意识反应过来的那一刹,影子重重砸在细雪的伞面之上,宁奕一只手搂抱着裴烦,被砸得几乎要离开地面,脚底的碎石不断迸溅,他一直退到了后山的禁制之后,几乎要贴上那枚敕令。他忽然明白了影子要做什么。先杀死自己,再杀死教宗......为了确保能够陷害蜀山,他必须要这么做,不能让自己和裴烦活下来。宁奕双目通红,他深吸一口气,丫头的体魄并不强势,硬接了一击,意识模糊。退无可退。宁奕背部贴靠在敕令之上,陆圣老祖宗的铁律不讲人情,符箓光芒大作,将他后背的肌肤烫得皮开肉绽。胸膛的骨笛忽然开始震颤。宁奕的背部,原本如贴火池,忽然之间一片清凉,身后不再是千尺赤壁,而是万丈悬崖,他忽然就这么穿透了敕令。锁死了数百年的后山禁制,在这一刻短暂的打开——连带着那个抵在伞面冲锋的影子,一同跌入了后山当中!(本章完) 第八章 饕餮 踏着小雨,一路小跑,返回小霜山的女子麻袍道者,来到了周游的身旁,她轻轻耳语,把教宗大人想要出行的意思传递而出。周游点了点头。他觉得麻袍道者的行为并没有任何问题,教宗是整个西岭的精神领袖,事事巨细,决不能收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周游离开了葬礼,来到了白木车厢的所在之处,他蹙起眉头,并没有发现教宗的痕迹,那位女子麻袍道者明显慌了神,她开始慌乱的询问周围的侍从。然而得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信息......侯在白木马车旁边的那些侍从,竟然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教宗大人,连带着女子麻袍道者一同出来的那一次,全都没有看见......周游没有第一时间扩散魂海,这些侍从并没有说谎,有人刻意隐藏了教宗大人的踪迹,动用了一些宝物,付出的代价......自然很大。肩上的红雀感应到了周游的意念,飞掠而起,化成正常的大小,俯瞰整座蜀山,然后重新落了下来,摇了摇头。它也没有感知到教宗大人的踪迹。这件事情已经开始发酵,参加徐藏葬礼的麻袍道者得知之后,迅速离场,圣山的大人物通过麻袍道者的离场,猜测到了教宗大人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紧接着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教宗离开葬礼之后,竟然失踪了。小山主千手不再凝形,而是以真面目出现在了周游的身边,千手的感知能力冠绝四境,她的魂海辐射了整个蜀山地界,并没有发现教宗大人的所在......“有人动用了品秩很高的圣物。”千手眯起双眼,不仅仅是教宗陈懿,连同小霜山的宁奕和裴烦......她也失去了感知。“后山!去后山!”红雀腾飞而起——麻袍道者手慌脚乱的翻身上马,穿林赶去。圣山的一部分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了过去。然后没有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一具尸体,麻袍被撕得粉碎,鲜血在湿润的泥土地上渗透,有人哭出了声音,侍奉教宗大人的麻袍道者,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亡而痛苦,他们在后山山峡的坚硬岩石上,发现了一丝丝的斑驳血迹,看高度,应该是磕破了脑袋,滴在了石块上。然而万幸的是,教宗大人......还活着。后山真正的入口,方圆十丈的一方小天地,被锁得非常严密,陈懿的声音并不能传出,当被人发现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教宗大人非常之狼狈,浑身都是血迹,很难站立,丝毫不顾仪态的簸坐在地,即便是被麻袍道者扶起,也不肯挪动步伐,更不肯言语,只是怔怔看着后山的方向。悬在空中的那道敕令,无风自摇。符箓看起来朴实无华,丝毫看不出就在不久前,曾经迸发过炽烈的光芒。............一路下跌,再下跌。那道敕令背后连接(本章未完,请翻页)的世界,根本就不是那道裂开的峡谷!宁奕一只手吃力地揽住裴烦,他另外一只手攥拢伞柄,大伞撑开,并没有办法让宁奕下坠地更慢一些。细雪的剑骨部分非常坚韧,难以破坏,徐藏当年收入鞘中,拔出可以杀敌......在安乐城的时候,细雪被改成了一柄伞剑,这是徐藏留给宁奕的唯一东西,所以宁奕一直随身带着,不曾将其改变模样。之所以宁奕撑开了伞,速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缓,是因为伞面被那个影子连续两下的冲击,砸得碎裂开来。不断的下坠,剧烈的风气撕咬伞面,细雪的剑骨仍在,不断有碎裂的伞面碎片飞掠剥离开来。那道影子没有宁奕运气那么好,中途被无形的东西撞到,砸了两下,被迫松开了细雪,意识倒还没有模糊,即便在下坠,仍然试图想要在这个过程当中,杀死宁奕。影子试探性的想要挪动身子,距离宁奕更近一些,又被凸出的岩石拦腰砸中,将那块凸出的岩石砸得连根断开,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这一次他放弃了挣扎,而是选择了静下心神,躲避下坠当中可能会遇到的阻拦。宁奕愈发觉得,这道影子......不像是一个“人”。他握在细雪上的痕迹,带着一股蚀骨的滚烫,徐藏精心挑选的伞面,他可以拍得碎裂,覆海星君级别的冲击都无法冲毁细雪伞面......能够依靠的,很有可能也是这股腐蚀。那道影子被砸中之后吐出的“鲜血”,被雾气包裹,喷到了狭隘的山石对面,雾气溅得散开,宁奕捕捉到了最后一个画面,山石被烫得嗤然生烟。这是怎样的一种血液?带着腐蚀?宁奕能够感到自己对于这道影子的直觉......骨笛在不断的震颤,随着骨笛的颤动,他感到自己身躯当中,涌出了莫大的厌恶,像是一种灵魂的排斥。裴烦的修为比自己要高......但是被这道影子砸中,神魂陷入了痛苦当中,很有可能是那道腐蚀的延续侵略,但是宁奕并没有,骨笛第一时间将试图侵入宁奕身体的气息驱散开来。所以他握住细雪,只是泛起了白烟。两道身影,仍然在下坠,这一次宁奕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哐当一声砸在一截伸出的粗壮枝干上,为了护住丫头,整个人侧翻过来,即便体魄强悍,从极高地方坠下来的冲击力,仍然砸得宁奕闷哼一声,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更加不妙的是......那道影子借机拥了过来。炽热的温度刹那袭来,宁奕来不及反应,一双用力的大手掐在自己的脖前,黑雾破碎,两只枯骨交错缠绕,力度极大。第七境的力量......这是一种压倒性的压制,宁奕的身前抱着裴烦,身后被影子拥住,勒住脖颈,几乎呼吸不了。他攥紧细雪,一剑剑尖戳在影子的身上,毫无意外的戳中一块枯骨,将剑尖所落之处戳得飞开......距离极近,宁奕可以听清,身后的影子根本就没有呼吸,如(本章未完,请翻页)此极速的下坠,没有任何的呼吸迹象......它要么是个鬼修,要么是个死人,要么就是一个破天荒的怪胎。“见鬼......”宁奕的意识开始模糊。他一下一下的以细雪向后砸出,凿穿一块一块包裹在黑雾当中的骨片。然后力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有些感受不到自己在下坠了,冷风刮在面颊上,如刀锋锐,他一只手死死搂着丫头,另外一只手已经有些无力,松开了细雪。意识沉沦......那枚骨笛幽幽漂浮起来,带着红绳,贴上了宁奕的眉心。这些时日来的魂海,从无安宁时日。天幕撕裂。海水倒灌。巨木枯竭。王座破碎。一幕一幕画面快速而定格的掠过,宁奕听到了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自己额前响起。“它们来了......”“它们要来了......”“来了!”最后一道声音,几乎如雷霆一般炸响在少年的额头,骨笛死死贴着宁奕,在感业寺当中汲取徐清焰的四十四滴神性,一滴一滴输入宁奕的眉心。原本意识模糊,认命一般闭上双眼的少年,猛地睁开猩红眸子,干枯的嘴唇开始变得红润,看起来茫然而又浑噩。身后的那道影子,则是传来了嘶哑的声音。“你......怎么会?”骨笛在呜咽,在狂呼,在少年的眉心不断的迸发光芒,茫然的身体当中,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和需求,那股**直刺心底......顺延着**,“宁奕”知道自己想要获取的东西是什么了,本能的驱使之下,他用力的伸出一只手,抓过影子的枯骨,一口咬下。然后便是声嘶力竭的怒吼声音。那截枯骨被宁奕咬碎,咔嚓咔嚓吞咽直入肚子当中,坠落的过程终于结束,两个人重重砸在大江之中,赤红双眼的宁奕,已经失去了理智,轻柔推开自己身上像是累赘包袱一样的女孩,扑在那道影子身上,由于巨大的冲击力,坠入江中的三道身影先是下坠,然后速度缓慢降低。影子怒吼的声音淹没在水声当中,它为了完成任务,在后山禁制前破开了后境,完全可以碾压这个第四境的修行者,此刻一巴掌砸在宁奕的头上,在一拍之下,竟然没有打碎这个人类的脑袋,反而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骨掌寸寸碎裂。浑然不觉疼痛的宁奕,顺势欺身而进,抓过了它的一截小臂,张嘴就啃,满嘴的骨头渣子,宛若饕餮,眸子里一片猩红冷漠。惨嚎声音在江底响起,影子弃了一条手臂,迅速的上浮,他已经放弃了杀死这个少年的念头,一心只想要离开这里,拼命上浮,结果被追上来的宁奕再一次抓住小腿,撕啦一声撕裂开来。宁奕面无表情,一把将影子重新拉回江面之下。光芒在江底炸裂,水声混杂着痛苦的嚎叫,闷响开来。(本章完) 第九章 浑沌的意识当中......宁奕像是站在了世界的尽头。就像是回到了清白城墓地的时候,他看到了油画般凝固的那一幕幕场景......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世界尽头。绝望而又肃穆的一幕景象。但是这一次不再一样。宁奕可以自由活动,他可以抬起手,或者放下来,甚至可以试着走动,他的脚底是覆盖着坚冰的冻土,前后左右,是腾空的飞沙,碎石,这些都凝固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拨开,也可以绕道。宁奕抬起头来,他艰难呼吸着冷涩的空气,抬起头来,注视到了远方的圣山上,那座盘踞圣山山顶的巨大古树,与自己破开初境的那个时候一样,已经凋零,濒临死亡。转动视角......他看到了撕裂的天幕,倒灌下来的海水,就要摧毁人间的灾难,这毫无疑问是一场灭世的灾难,当这副景象再一次出现在宁奕眼前的时候,这一次宁奕亲自身处其中,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切身体会的经历人。他看不到幸存者,飘摇的大旗,旗杆深深插入大地,碎裂的旗帜碎片,以及凝固在空气当中的血珠。无人幸存。宁奕试着蹲了下来,他捡起一颗铸铁的猩红头盔,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远方躺着斑驳的人形尸体,走近细看,已是一具枯瘦的人肉干,翻起身子,发现面容像是被风沙侵蚀,看不清长相,嘴唇撕裂,面目全非。这样的尸体......满地都是。宁奕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忽然感到了胸前的一股震颤。他脖前悬挂着的骨笛,轻轻跳动,像是一种呼唤,也像是一种引导......宁奕跟从着跳动的意志,惘然地被骨笛拉动,一步一步走在这片荒瘠的大地上,他不忍去看两旁的景象,最终来到了冰冻的江畔之前。骨笛不再震颤,宁奕注视着那面镜子一般光滑的江面,江面结了一层坚冰。.他蹙起眉头。在这一刻,他猛地想起了自己应该身在何处。他绝不是应该身在这里。“嘶......”脑袋一阵刺痛。宁奕想起来了,后山的禁制,燃烧的符箓,跌坠之后的下落,然后自己被影子勒住了脖子......再之后是什么?自己死了么?“你当然没有死。”幽幽的声音在宁奕的头顶响起,他抬起头来,眯起双眼,没有找到发出声音的来源。那道声音平静而又漠然,道:“白骨平原不会接纳死者的精神......换一句话说,如果你死了,你将无法抵达这里。”“你是谁?”宁奕的脑袋一阵刺痛,安乐城院子里,他听到过有人呼喊“白骨平原”......看来这的确是骨笛的名字。那道声音带着浑然的意志,平静说道:“我是‘白骨平原’上一任的主人......你可以喊我......执剑者。”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思考了很久。最终他说出“执剑者”三个字,宁奕从他的声音当中,听出了一些淡淡的悲哀。“你没有死,但是她就要死了(本章未完,请翻页)。”执剑者声音的落下,宁奕眼前的湖面,开始消融,透过消融的坚冰,宁奕看到了自己昏迷时候发生了一切。他不断坠落,与影子纠缠,然后一口咬下,最终砸入江中,失去控制的“自己”,推开了丫头,奔着那道影子,影子想要逃离,被自己一截一截追着啃噬。宁奕面色苍白。“这道影子是什么东西?”执剑者沉默了片刻,道:“白骨平原里储存的四十四滴神性,能够维持秩序的时间并不多,已经消耗了三十一滴,还剩下十三滴,预计能够维持的时间,不够解决你的疑惑。”执剑者顿了顿,认真道:“所以,我说,你听。”江面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影子被撕开的地方,有无数的雾气重新拢和而来,枯骨再一次生成,它近乎于不死不灭,承受着宁奕每一次撕咬的痛苦,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是一个疯子,根本不会放自己离开。于是它再一次以牺牲自己的小腿腿骨为代价,掠向了在江底不断下坠的女孩。裴烦陷入了沉重的昏睡当中,发丝散乱,面容苍白而又无助,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红了眼的“宁奕”,失去了意志,只剩下猎杀影子的本能,啃噬了一条腿骨,便没有急着去追赶影子。白骨平原当中的宁奕,终于明白了“执剑者”的意思。自己的意识脱离开来,来到了这里。而此刻,现实当中的裴烦......遇上了致命的危机。那道影子的速度极快,像是一条游鱼,就要追到女孩下坠的身躯。“唤醒白骨平原的条件......在于你确确实实接触到了它们,而且遇到了危险。”执剑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道:“为了防止无关的人卷入风波,以及执剑者的存在被它们发现,‘白骨平原’看起来与普通的骨笛并没有区别。如果不满足触发条件,那么宿主只会以为这是一场梦境,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我将等待着下一位宿主的出现。”大江江底,那道影子就要扑在裴烦的身上,枯骨手指就要攥拢在丫头的雪白脚踝,巨大的腐蚀性,即将渗透肌肤。执剑者轻声说了一个字。“停。”于是一切在此中止。时间仿若凝固,江水里的暗流仍然滚动,时间并不是真的停止,只是在江底的“宁奕”,“影子”,以及“裴烦”,都被巨大的力量笼罩,保持着相对的静止。宁奕能够感受到,江流当中,像是有人以莫大的神力,停住了流动的沙漏。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湖面之上,水纹倒流,凝聚出了一个并不高大的人性。“宁奕。你的神性实在太少......白骨平原消耗了本身积累的十块神性结晶,构造了你现在的意识空间。”执剑者凝聚出了一个虚无的形体,他的声音仍然虚无缥缈,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切如你所见,这一切的维系都需要依靠神性......我们接下来有一百个呼吸的时间,你可以选择忽略我的话,那么你的意识将永恒的沉沦......你或许不会死,但是被它们缠上,你会生不如死。至于你所在意的那个女孩,一定会死。”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本章未完,请翻页)执剑者。“在这之前,你看到了那一幕......”“你也经历了那一幕......”执剑者轻声说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一切......由它们造成。”宁奕知道执剑者说的是什么,天幕倾塌,海水倒灌,世界将亡,但他在蜀山上通读道藏,并没有看到有关于那颗巨大古树的记载......就像是执剑者一开始说的那样,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幻境。他再一次问道:“它们......是谁?”执剑者的回答很简洁:“它们......是光,也不是光。”宁奕有些惘然。“那柄剑很不错,但很可惜,只有剑身,没有剑骨。”执剑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宁奕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把......水流当中,伞面破碎,只剩下了一截长柄,剑锋藏在其中,浮浮沉沉,神性并没有笼罩死物。“宁奕。”执剑者的声音带着温和,道:“如果给你一次机缘,你有机会握住世上最沉重的剑器......你愿意吗?”“如果愿意,就请抓住那柄剑。”宁奕感到了一股温暖,笼罩自己。意识空间里的时间如飞砂,开始溃散。执剑者的形体,因为神性的消磨殆尽,终于开始飞速的崩塌。宁奕有些慌了,他感到了脚底的土地,如陆地崩裂,他整个身子开始下坠,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时间恢复如初。江底咀嚼骨渣的少年,一瞬间恢复了清明,那柄破碎伞面的“细雪”,就沉浮在他的手边。那道影子已经扑在了裴烦的身上,黑雾散去,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张开巨大的牙口,就要咬在裴烦那张脸蛋之上——宁奕握住了细雪。那柄执剑者口中只有“剑身”,没有“剑骨”的伞剑,在这一刻,开始细密的震颤起来。悬在宁奕脖前的白色骨笛,分离开来,化为无数的白色流光,一道一道瀑散开来,以那柄剑身为重点,如游鱼潮水一般涌入剑身当中。于是......细雪有了剑骨。“请出剑吧。”魂海当中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如是说道。宁奕握住细雪,他觉得这柄剑变重了许多。但是他可以拎起,可以斩下。于是他拎起细雪,一剑斩下——浩浩荡荡,一条大江,被一剑劈成两半,轰然的江水飞起,砸在山涧两旁,震耳欲聋的声音连绵不绝,犹如龙骨崩裂。宁奕面色苍白。那一剑所过之处,山石崩裂,江水被斩出一道虚无的狭长轨道,剑气嗤散开来,还在绵延席卷,倒灌而来的江水砸在虚无当中,不断被剑气焚烧,然后烧成虚无。那道影子,一个呼吸都没有支撑到,就被剑气撕裂成为虚无。一剑之后,天地寂静。宁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应到细雪增加的那些重量,重新恢复了正常。江水再一次倒灌,将少年和少女淹没,宁奕攥拢细雪,游了过去,将丫头抱住,然后艰难浮出水面。(本章完) 第十章 多事之秋 江面上钻出了两颗人头。宁奕一只手攥着细雪剑柄,两条手臂驾着丫头的胳膊,将细雪横在两人胸前,背抵江面,努力带着丫头向着山峡一边游去。后山的禁制之后,的确是一线天,但这道一线天与敕令之后浮现的截然不同。这道一线天自上而下的切开,深涧不可见底,宁奕仰面环顾一圈,几乎找不到可以让自己上岸的地方,山石嶙峋。他面色苍白,一阵乏力,跟那个影子在下坠的过程当中厮杀,当时不觉疼痛,如今只觉得骨头已经散架,拖着裴烦逆着江流,星辉很难凝固,几乎要脱力被冲走。胸口悬挂的那枚骨笛已经消失不见。宁奕手中的细雪,在刚刚陡然增加的那些重量,随着一剑的劈砍,像是消失殆尽,重新回归了虚无之中......他的眉心一阵酸涩,像是透支了极大的魂念。宁奕抿起嘴唇,回想着那一幕......那道袭击教宗的后境影子,“执剑者”没有跟自己说,“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单论杀伤力,那道影子与生俱来的腐蚀性,可以碾压大部分的同境修行者了。就这么被一剑砍得灰飞烟灭了......亲眼目睹了细雪劈开大江那一幕的宁奕,甚至丝毫不怀疑,即便是第十境的存在,若是胆敢挡在刚刚那一剑面前,也会瞬间化作飞灰。“那柄剑很不错,但很可惜,只有剑身,没有剑骨。”他重新想起了执剑者说的那句话。骨笛消逝不见,品秩极高坚固无比的白色骨叶......宁奕亲眼看到了它自发的破碎开来,化为了惨白的流光,游鱼一般汇入了细雪当中,这就是剑骨?白骨平原......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腾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魂念当中,似乎与那枚骨笛建立起了模糊的联系,这根剑骨附着在细雪之上,只需要自己心念抉择,便可以重新剥离开来,回到自己的胸前做一枚安安静静的白色叶子挂坠。宁奕吃力地拖着裴烦,两个人在江面随波逐流,他发现这座悬崖的山底,星辉极其稀薄,几乎没办法凝聚和吸纳天地之间的力量,若是让他恢复一些星辉,至少可以用御剑术把自己托起。要怎么上去?宁奕仰面看着天空漆黑的一条长线。他勉强笑了笑,揉了揉丫头的脸蛋:“喏,丫头,一线天......原本以为很好看的,结果一点也不好看。”当然没有回应。丫头闭着双眼,面对着穹顶的一线天,睡得安静而好看。她还在昏迷,被那道影子砸中之后,丫头的面色变得很是病态,白皙如莲花的额头处,那枚红枣般的“剑藏”在缓慢运转,宁奕抱着裴烦,像是抱着一个小火炉,他不敢松手,就这么漂在江面,衣衫湿透,沉沉如铁,江水冷的彻骨,两个人浮浮沉沉,抱在一起,看起来颇有些漂泊天涯的孤独感。只不过女孩仰面合眸的姿态像是一个睡美人,宁奕更像是一截用来衬托的木桩,看起来呆滞而又木讷。丫头面色病态的红润,宁奕面色苍白,四肢被江水吹刷,后背(本章未完,请翻页)像是结了冰一样的麻木,毫无知觉,抱着丫头,与丫头贴合的那部分黑袍,反倒是被烘干了一小部分。湿干的衣袍极为黏人,温度不断被带走......宁奕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浑身的酸楚泛起,他反复喊了数十次,脑海当中的“执剑者”不再回应,很有可能是神性的消耗殆尽,在自己握住那一剑之后,那道听起来温和亲切的声音,便就此彻底消弭湮灭。该死的......这里怎么一点星辉都没有......宁奕有些坚持不住,想要合上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能不能撑到师姐师兄发生这里......西岭那位年轻的教宗......很快会被他的信徒发现,到时候千手大人就会知道自己坠入了后山的禁制当中。可是在这之后呢?陆圣的敕令所在,即便是千手也无法破开禁制。宁奕想到了能够破开禁制的那枚骨笛。他艰难吸了一口气,攥着细雪,低声下气道:“喂,能救一下命吗?”没有回应。“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宁奕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听好了,我就要死了,你他妈的要我拯救世界,能不能先带我去个暖和的地方?”仍然没有回应。宁奕认命一般闭上了双眼,叹了口气。死就死吧。这是宁奕合上双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后山的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教宗大人簸坐在大石上,衣衫散乱,额头和后脑磕出了血迹,唇角还残留着未及时擦拭干净的猩红,历届的西岭教宗,地位尊贵,但代价是不能修行,这场刺杀让新上位不及一年的年轻教宗受了不轻的伤,麻袍道者赶到现场之后,看到了教宗的伤势,齐齐下跪,几位道宗里的大人物忙着给陈懿包扎伤口。周游赶到了现场,他蹙起眉头,后山留下来一些驳杂的痕迹,有人在这里交过手,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他能够感知到宁奕那道熟悉的气息,但明显不是占据上分的那一道。有人曾经在这里破境,直接就破开了后境,没有一丝丝的拖泥带水,分明是酝酿已久的阴谋。周游上一次见到宁奕是在一年前,那个少年还未曾踏上修行之路,哪怕是不朽转世,神灵复苏,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破开后境。那个破开后境的不知名人物,并没有离开这片天地,封锁的气息解开了禁锢,如今聚集在蜀山的星君就有好几位,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些大人物的耳目。宁奕的气息也消失了......抵达现场的几位星君,与周游一样,发现了这片天地的异常,除了教宗还在后山,其余的几道气息,都无端消失了。他们彼此对望一眼,目光挪向了悬在后山一线天峡谷之外的那张敕令。蜀山老祖宗陆圣留下的符箓,悬浮在一线天前,并不如何绽放光芒,内外古朴泛旧,随风轻轻摇曳,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威势。(本章未完,请翻页)但抵达了星君层次的几位大人物,在目光望向那张符箓之时,均是面色凝重,带着一丝忌惮,还有惧意。后山的麻袍道者开始忙碌起来,有人蹲下身子,以道宗的秘书,取走留在地上的血迹,有教宗大人的,也有那位凶手的。红雀铺展双翼,升上高空,才知道瓢泼的大雨看似被后山拦住,实则是被那张陆圣老祖宗的敕令符箓所拦,飘摇在离地三尺高度的古老符箓,散发出的淡淡威势,将整座后山大峡都笼罩起来,如笼罩华盖,倒扣大碗,雨丝不得入内。陈懿轻声说道。“我在后山遇到了刺杀......袭杀的人并没有认清楚,他没有露面,但是实力不容小觑。”教宗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苍白,下定决心之后咬牙说道:“那个刺客的来历不一般.......封锁空间用的是我道宗的‘小圣人印。’”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有的麻袍道者听到这句话,心底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无比震惊,抬起头来,望向坐在后山大石上的那个少年。陈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确定,肯定,而且以后都不会否定......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虽然很丢道宗脸面,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与我们内部缺不了干系。”周游眯起双眼,他抬起一只手臂,从高空坠落的红雀稳稳扎根在手臂之上,跳窜到肩头,耳语一番。刚刚站起来的那些麻袍道者重新跪了下来。道宗忙得手忙脚乱。几大圣山的星君人物面色并不轻松,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人身上。那个以真身前来的女人,面容平静,眉宇之间的煞气却凝结宛若实质。千手星君伸出一只细白柔软的手掌,拂了拂黑白大氅肩头的雨丝雾气,她望向陈懿,声音轻柔。“宁奕呢?”陈懿听到这句话后,面色更加苍白,他心底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艰难开口道。“如果不是宁奕出手,我已经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那张后山的符箓,面色苍白,喃喃道:“最后时刻......宁奕和裴姑娘,跌进了那张符箓的背后,还有那个刺客......一起跌进去了。”陈懿的心中,浮现出凶多吉少四个字。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好字。这个好字,带着一丝沙哑的煞气。“多事之秋,世事不太平。”千手挑了挑眉,她走到后山那张符箓之处,伸出一只手,星辉缭绕,那张洁白如玉的手掌,陷入一尺之余,无数雷霆从后山内部爆射而来,如锁链一般缠绕,不得再存入。她缓缓抽手,漠然注视着自己手上不断跳跃的雷光,老祖宗的境界太高,即便是如今的自己,也破不开后山的禁制。“宁奕和裴家丫头,与那个后境刺客一起跌进了后山。”千手转过身来,她声音平静,毫无波澜,道:“刺客身份未明,若是宁奕和丫头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这些圣山......今天就都留在这吧。”(本章完) 第十一章 后山的客人(第三更) 疼。好疼。头好疼。“嘶......”宁奕咬了咬牙,这是他意识复苏后的第一反应,他并没有觉得寒冷,也没有觉得潮湿......眉心的痛苦钻入大脑,像是有万吨海水灌进了脑袋里,酸涩无比,五官皱紧,缩在一起,这股疼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这......这是哪?“唔......”宁奕听到了噼啪的柴火声音,原本潮湿的衣袍已经被余温烤得干了,他睁开双眼,看到丫头蹲在火堆旁边,蜷缩身子。宁奕唇焦口燥的想要说话,喉咙一阵枯涩,双手手肘支撑,扶地想要站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脑袋当中的剧痛再一次炸开,没有站稳,哐当一声重重跌倒在地。“哥?”裴烦的声音传来。宁奕眼前万千金星迸出,漆黑一片,视线缓慢恢复,最终恍恍惚惚浮现出那张俏脸,裴烦的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十分苍白,但嘴唇带着一丝红润,她眉心的“剑藏”被激发开来,猩红如血。宁奕终于知道“剑藏”里藏着什么了。他望向裴烦身后,那座缓慢燃烧,稳定散发光和热的火堆。丫头的眉心“剑藏”,藏着裴旻大人留下来的星辉遗藏,宁奕坠落后山,便发现这座天地当中,没有一丝灵气,星辉枯竭,“剑藏”当中的星辉,在这个无法吸纳灵气的地方,便显得弥足珍贵。“丫头......这里是哪?”宁奕坐起身子,他环顾四周,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洞,昏暗的石壁,摇曳两道影子,裴烦身后火堆的星辉燃烧,沉闷的灼烧声音,还能听到外面不远处的水流,应该是从坠落之处一路漂流过来的......宁奕在之前,搂着裴烦和细雪,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曾经猜测过,后山的千丈壁,很有可能是一座环流山,深涧的水流很大,他试过随波逐流的时候,触壁便以细雪刻下一些醒目的标记......然而事实情况令人绝望,如果真的是一座环流山,那么整座山体恐怕非常巨大。“我不知道。”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惘然,她抬起头,看着头顶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年的石钟乳,喃喃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山洞的顶很狭小,空间紧密,钟乳石悬挂头顶,像是一柄柄并不锋利的剑器,列阵上空,空气潮湿逼仄,好在星辉燃烧的火堆,驱散了黑暗。“这是星辉无法普及的地方......应该不用担心有其他的生灵。”宁奕看到立在石壁一旁的细雪,他攥了攥发酸发麻的手指,拎起剑器,剑面在火光映照下流淌清泉,他端详细雪,喃喃道:“是你带我来的?”仍然没有回应。“那道影子呢?”裴烦蹙起眉头,努力回想着坠入后山前的景象,她意识陷入模糊的那一刻,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动荡,隐隐约约间,能够感知到那道影子的动向,似乎是破开了后境的桎梏,然后扑在了细雪的伞面上。“死了。”宁奕试着站起身子,浑身的酸麻劲还没有褪去,他龇牙咧嘴道:“我杀的,运气(本章未完,请翻页)好,不然我们都要交待在这。”对于裴烦......宁奕最终选择了隐瞒。那道影子的身份尚不可知,“执剑者”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丫头知道了这些,并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教宗应该没什么麻烦了。”宁奕杵剑而立,没有走两步,就重新靠着石壁,再度坐了下来,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缓缓,星辉干涸,骨骼与肌肉撕裂,即便是昏睡了一段时间,副作用仍然强大。他注视着裴烦,笑了笑,道:“坏消息是,我们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宁奕轻声道:“丫头,知道这里是哪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歇够了时间,竭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山洞外走去。“这里是蜀山的后山。”“是的,这里是后山......是蜀山藏着天大机缘的后山,是无数人想要进却进不来的后山,然后我们运气很好的进来了!”来到山洞洞口的少年笑了,然而他的笑声并没有丝毫的欣喜,反而带着隐隐的愤怒。他抬起头来,伸过山洞,望着上面黝黑漆暗的一线天。望着山洞外面的那片天空,被两块山体挤成了一条漆黑的长线,像是人笑起来时候眯起的双眼。宁奕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谁他娘的,能告诉我——”“这个天杀的后山......没有一丝灵气,我们跟上面隔了十万八千里,该怎么上去?一个筋斗翻上去?”裴烦沉默了一会。她醒过来的时候,与宁奕一样,不得不说......看到了头顶的那一幕景象,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真真切切的绝望。如果坠落到了这样的一座山涧,是四面闭合的环形山......一丝灵气和星辉也无,漆黑幽暗,连一根枯草都看不见,该如何不绝望?“喂!”宁奕双手抬起,举在面颊两旁,做了一个扩音的姿势,声音在两道山壁之间荡开,扩散......“喂——”“喂——”于是死寂的环境,听起来多了一丝生气。但终究没有回应。宁奕仰着头,看着上空那一道细的可怜的黑线,企盼着有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从天而降一只红雀,一位白发的年轻道士,或者施展千臂的星辰巨人......直到他的脖颈都酸了,那道回音还在缓慢的弹荡,缭绕。最终让某个不肯死心的倒霉鬼彻底放弃念头的,是一块从不知多高处坠落的石块,急促而又迅猛,砸破回荡在石壁之间的声音,轰然一声砸在距离不远处的江面,溅开的水花劈头盖脸撒了宁奕一身。宁奕重新回到了火堆旁边,他大口大口哈着气,沉闷地蹲着,衣衫湿了又干。那块坠下来的石块,让宁奕放弃了所有求救的念头。从后山的禁制坠下,他坠了很久......如果自己身处最低之处,那么无论如何大声呼喊,声音都不可能传得出去。(本章未完,请翻页)裴烦坐到了宁奕身边,她轻声说道:“后山是一处福地,赵蕤先生从这里得到了生死之间的参悟,徐藏悟到了剑意,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宁奕低垂眉眼,他并没有放弃希望,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蜀山的老祖宗陆圣,在后山一线天的入口,设下了那么一张符箓,敕令,外力几乎无法破开,有幸进入后山的,这五百年来,就只有赵蕤和徐藏。自己算是第三个。丫头说的不错,赵蕤先生和徐藏,在这里都得到了莫大的造化......可是这里明明是一处绝境。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本以为,陆圣大人设下这道符箓,是为了有人闯入后山禁地,失足坠落山底,从而发生意外......而自己就是不幸失足的那一个,现在想来,好像并非如此。以那位老祖宗的修为,这张敕令绝不会无端失控,即便是赵蕤先生,也只是进了一次后山而已......他能够带出诸如《星辰巨人》这样的功法,那么后山一定别有洞天。赵蕤和徐藏,像是“客人”,受到了邀请,然后被邀入蜀山后山。宁奕眯起双眼,他想到了跟自己一同坠下山涧的那道影子。陆圣老祖宗的“敕令”,绝不会把那道影子当做客人。若是有外敌想要强行打破敕令,收到的惩戒必然极大,自己触发“敕令”,很有可能是一场意外......至于那道影子,在随自己一同跌入后山的那一瞬间,就会被敕令识破。宁奕丝毫不怀疑,以那张敕令的责罚力度,如果降落在自己和影子两人的身上,会在一瞬之间把两个人都撕成碎片。他脑海当中的某条线,一下子被捋清了:敕令辨别出了“影子”,于是让自己跟那道影子一同坠入山涧。这里没有星辉,没有灵气,那道影子即便是“后境”,失去了星辉,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宁奕在下坠当中,与影子交手的几次过程,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压力,与后山保护教宗的压力截然不同。影子对于星辉的掌控极其强大,当时仅仅是中境修为,便能够隔着细雪伞面,震晕丫头。坠入后山之后,则是跌了好几个层次。宁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裴烦的眼神凝聚,她听完了宁奕的话,捋了捋鬓角,轻声道:“那道影子......是蜀山不能容忍的敌人,敕令当中的魂念不能容许它进入后山,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那么便会让其坠入山涧?”“是的。”宁奕抿起嘴唇,他认真说道:“这条大江围绕山壁,即便我不杀死他,那道影子也永远出不来.......会被困死在这里。”“丫头,你的‘剑藏’里,还有多少星辉?”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裴烦一只手按在眉心,她犹豫片刻,斟酌道:“不多,但是够用。”没有仔细去思考丫头这句话意味的宁奕,默默计算了一些东西,然后站起身子,在丫头的搀扶下,向着山洞暗处走去。(本章完) 第十二章 缘,妙不可言 山洞并不高,但宁奕不需要低头,那些钟乳石凝结在洞顶,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岁月演变,水珠侵蚀,通体圆润。丫头眉心的“剑藏”,稳定的迸发出一道道流萤,红枣印记在激发之下,将一道道微弱的星辉光芒凝聚萦绕,她抬起一条手臂,像是拎着一盏古朴的灯笼。千年暗室,一灯即明。宁奕猜得没错......外面的环流山,是一座流动的墓冢,只有进,没有出,如果找不到这座山洞,永远也不可能上得去。没有星辉,没有灵气,即便生出了翅膀,也不可能从这里飞出。至于找到这座山洞的“幸运儿”......也不见得能够得到机缘和造化。宁奕面色难看地发现了一具尸体,镶嵌在山洞的石壁表层,几乎看不出人形,骨骼消融,几乎与一根倒悬的钟乳石凝为一体,死在了久远的年代。山洞内或许还藏了什么禁制......如果进来的不是蜀山弟子,后果可能就与这具尸体一样。裴烦屏住呼吸,她甚至想过,这些倒悬着的钟乳石,每一根里面都封印着一具尸体。显然不可能,这里的倒悬石柱,看起来像是剑器,但密密麻麻有成百上千,这里是蜀山的后山,不是所谓的古战场......宁奕跟随三师兄温韬修行,他轻声念着墓葬风水经,山地十不葬,墓有十不向。不葬童山断山石山过山独山逼山破山侧山陡山秃山。不向流水直去万丈高山荒岛怪石......这座山洞已经犯了极大的墓葬忌讳,若是有诸多尸体,应该会产生浓郁的阴煞之气,山洞逼仄,狭隘,煞气凝结之后,会有异象陡发,上百具尸体,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类似“阴兵过道”,“尸鬼复苏”这种恐怖的景象。宁奕并没有觉察到阴煞之气。他尽可能的让自己放轻松,同时拎着细雪的手指不自觉握紧,提防着身旁悬挂到面前头顶高度的钟乳石,忽然就这么炸开,真的来一出墓底万鬼出行。钟乳石可以包裹煞气,温韬隐隐约约提到过,如果是真的用来镇压一些物事的大墓,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都不可以轻易挪动,上古时期的墓葬师,顶级的风水大师,都是精通修行的一方人杰,摆放在墓葬里的器物,若是轻易挪动位子,便可能会引起不测。轻则墓穴坍塌,财物尽失,重则唤醒一些不祥,被墓主的诅咒缠身,生不如死。三师兄温韬曾经有过一次教训,他与佛门的一位同僚约定一起出手,盗取东境圣山某位大人物的墓葬,忍不住多动了一块墓葬品,结果引起了异变,圣山发现了墓底动荡,星君境界的大能震怒,幸亏三师兄溜得快,结果那位佛门的同僚没有逃出墓底,被圣山大能出手捉住,问出了来路,直接废去了修为,剁掉了双手双脚,不知生死......就因为这件事情,那座东境圣山险些与东境长城外的那座灵山打起来。宁奕感慨三师兄的遭遇,同时不免心疼那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佛门大师。温韬讲道的时候,数次提到过那位佛门大师,言语之间尽是缅怀感慨之意。三师兄当(本章未完,请翻页)初修为微薄之时,靠着盗墓起势,小打小闹,各大圣山恨之入骨,却无法奈何。温韬在当时,结识了一个叫做“吴道子”的和尚,那个和尚名字听起来像是道宗中人,却剃尽三千烦恼丝,自称是东境灵山的门徒,精通盗墓风水,两个人狼狈为奸,一路上偷了不知道几座圣山,从未有过失手。那一次失手之后,三师兄温韬就再也没有去圣山的墓蹦跶过了。那个叫吴道子的灵山门徒,据说死得相当凄惨......温韬听说消息之后,心有戚戚然,固然千手师姐杀力冠绝星君境界,各大圣山要给一份脸面,但就事论事,要是自己盗墓被其他圣山当场逮着了,恐怕是没有机会自报家门,就要被砍断三条腿,然后片片当众剐了。宁奕一路提心吊胆,最终走过那片钟乳石地。山洞仍然漆黑,视线却陡然增大,缠绕宁奕身旁的寒冷之意,渐渐退散。路上并不好走,山洞没有明确的方向,更像是一片天地。宁奕掐诀而行,丫头的寻龙点穴背得比他流畅,口中念念有词,什么阴虚阳实,什么风巽雷震之位,坎离水火之阵......宁奕索性就放弃了想要以自己半吊子水准开路的念头,放到中州的书院,裴烦丫头多半是那种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以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记忆功底,书院的师长顶多会安慰自己一声“笨鸟先飞”,真正要等到自己起飞的那一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宁奕握了握手中的细雪,剑骨觉醒之后......情况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脑海当中那些晦涩难明的字词,当初在安乐城院子里跟从徐藏修行,抄写了数十遍的长短经,始终无法通彻理解,忽然之间,像是开了窍。像是那根藏在自己身体的骨头,明白了“剑”这个字,到底该怎么写。人并非生而愚昧,有人懵懂行走十数年,却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就此知道了自己要握住的是什么。宁奕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资质普通的人,他能够拎起细雪,能够吃下那些苦,捱下那些刀伤剑伤,也不是因为他乐意隐忍。他是一个信奉力量的人,被野兽咬了并不会哭,因为哭不能解决问题,拎起了细雪也不会笑,因为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忍一时并不会风平浪静,没有人会惧怕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世人害怕的是瑕疵必报的恶魔,至于微笑或者严肃,只是一张面具,真正的内在,取决于躯壳里藏着的那个灵魂。所以宁奕的精神一直崩得很紧。要是这段路出现了意外,哪位钟乳石里藏着的“不干净东西”蹦了出来,他能够确保干脆利落的一剑了结。后山这块千丈山,比西岭菩萨庙要邪乎,陆圣老祖宗的敕令,有可能是为了筛选,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庙大菩萨大,天大地大,谨慎最大。等到丫头牵着自己,真的走到了尽头,宁奕悬着的那根神经,这才终于放了下来,攥着细雪的那只手,手心细密渗出了一层冷汗,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身边的丫头,面色苍白如雪,嘴唇红润的想让人情不自禁咬上一口。(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摇了摇头,甩开古怪的念头。山洞的尽头,能够明显地看出来人为的痕迹,有人活着走到了这里......这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丫头找的路是正确的。石壁的两旁,悬着生锈的托手,宁奕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到过,两只手由不知名的材质铸造,像是青铜,带着古老的气息,掌心向上朝天,五指收拢,丫头踮起脚,把“剑藏”当中的星辉缭绕之火放在了掌心。于是石壁上的两只手,便像是拈火的远古大能,看起来神秘而又威严。石壁的近端都被“剑藏”映照得亮起。宁奕看到了一块蒲团,不知道在此存放了多久,蒲团已经破碎,他蹲下身子,轻声道:“小霜山有一模一样的蒲团......赵蕤先生来过这里,但是这个蒲团已经损坏了。”他惘然说道:“赵蕤先生曾经在这里打坐修行,难道参悟生死之间的秘密......就是在这面石壁之前?”裴烦并不出声,而是怔怔站在石壁面前。宁奕意识到了丫头的不对劲,他转过头,与丫头一起注视着刻在石壁上的绘画,草草的几笔,有一道凌霄的身影,高举某样沉重不可度量的物事,横扫一切,重重砸下。砸剑!宁奕看着这一副画面,心跳骤然加快,他的面色苍白两分,粗略扫过一遍,只觉得看得十分吃力,又累又倦,望向丫头的侧脸,那张苍白好看的面颊上,再一度焕发了红润,“剑藏”在主人的心念感应之下,变得像是一枚猩红星辰。宁奕知道大修行者的手段,可以在文字和画面上蕴含意念,剑意、刀意、枪意、棍意......诸多意志,都可以加持,每一座圣山,前人留下来的珍贵宝藏,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传承,而有机会目睹的,都是稀少的天才。有人可以悟到前辈的意念,少走许多弯路。但这道精神的力量,会随着不断的参悟,而不断的减少。并非所有人都会有所感悟,这与资质无关,这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缘,妙不可言。赵蕤先生在这里打坐,悟到了生死,带走了一些道藏。徐藏看到了“砸剑”。丫头观摩这副壁画。第一眼所能看见的......就是这副壁画,而对壁画毫无触感的宁奕,惘然四顾,他目光一寸一寸扫视着这面石壁,一无所获。然后他缓缓低下头,注意到在山壁的底部,似乎生出了一根杂草。宁奕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草不生无根之地.....那根杂草生在山壁之间......就说明这座山壁的背后,连接了另外一片空间。宁奕蹲了下来,伸出了手。去拽那根杂草。出乎意料的.....那根枯黄的杂草,就这么被宁奕拽了出来。少年的呼吸微微停滞,他看着那根弯弯曲曲的枯黄杂草,来不及反应,眼前的石壁,开始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封锁的天地之间,亮起了一线光明。(本章完) 第十三章 指引前行的一束光 天地震颤。正在屏息参悟石壁,沉浸在“砸剑”意境当中的裴烦,恍恍惚惚之间,耳旁响起了巨大的声音,那声音愈滚愈大,宛若雷霆。闭上双眼,脑海当中翻来覆去都是那道“砸剑”身影的丫头,觉得天地昏暗,那一剑砸来.......整个世界,都亮了。于是她睁开双眼。果然整个世界都亮了。一线天后,一线光明。石壁缓慢开启,在宁奕和裴烦两个人瞠目结舌的对视当中,于绝境之地,掀起一道光明。宁奕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根枯草,喃喃道:“我他......服了。”裴烦面色红润,她摸了摸自己眉心的“剑藏”,那枚大红枣在刚刚的参悟当中,似乎获取了一些神妙的物质,此刻变得饱满通盈,丫头抬起一只手,指向山壁开启的光明当中,声音惊讶道:“是那张符箓。”宁奕看到了开启山壁之后,悬在光明当中的那张符箓,与悬在蜀山后山的一模一样。“温韬说过,传送法阵当中,品秩不一,种类诸多,其中最为复杂的是一种叫做‘子母阵’的阵法。”丫头喃喃道:“阴阳两端,来回往返,这种阵法需要极高的空间天赋,往往布置起来繁琐而又麻烦,除了大型的城池,譬如天都皇城,才会采取如此布置方法,子母阵需要积攒数量庞大的星辉和阳气,用来填补阵眼的隋阳珠,消耗极大。”宁奕面色无比震撼,道:“这是一座子母阵?”裴烦伸出一只手,触碰这张悬浮的符箓,摇了摇头,道:“这不仅仅是一座子母阵......”“悬在后山一线天的那张符箓,带着极致的杀气,还藏着诸多的禁忌手段,防止外人入内,恐怕即便修为高如千手大人,也无法越过那张符箓,想要触发法阵.......需要一些不为人知的条件,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触发了什么。”丫头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里的这张符箓,明显是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指引阵眼,无比温和,只要能够入内,便可以触摸法阵触发,回到后山之外。”她挑起眉头,环顾一圈,光秃秃的石壁,一件布置法阵的器具也没有,勾动灵气的布幡,悬挂窍顶的天铃......这些都没有,石壁开启之后,自己像是真正站在了后山当初所看到的那座一线天之后,大风吹来,光明四溅。“据说陆圣大人五百年,盖压一整个时代的修行者,欲与太宗试比高。”宁奕蹲下身子,捻了一些湿润的泥土,轻声道:“那一辈的修行者,各大圣山的绝世天才,都被陆圣老祖宗比了下去,蜀山山主被誉为千年罕见的不朽资质。”裴烦压住心中的震撼,望着宁奕,一字一句认真说道:“陆圣大人,恐怕还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阵法大师。”能够布下子母阵的,便是有资格位列天都皇城贵宾之席的阵法大师,皇城的法阵诸多,五百年来,都是由小无量山的大师来布置传送阵法,子母阵所需要的材料驳杂,代价高昂,一般会选择在两端布置单向的法阵。即便是如今,经过了小无量山一代一代的优化,也只是减少了法阵的消耗,步骤仍然繁杂,要求仍然苛刻。“子母阵”(本章未完,请翻页)的优势,便是精准,无比的精准,绝不会出现空间动荡,以及一丝一毫的传送偏差。陆圣老祖宗的子母阵,简单到了只需要一张符箓,这意味着什么?陆圣的阵法造诣,在五百年前,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阵法大师。宁奕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忽然心神一动,问道:“丫头......这张符箓,能够复刻吗?”裴烦蹙起眉头,目光停留在符箓上,这张符箓上蕴含的力量无比温和,即便是伸手去触碰,捋清符箓上的内容,也不会受到陆圣意志的冲击。少女认真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把符箓上的纹路记下来。”宁奕安安静静坐了下来,他没有打扰裴烦,全身心的投入精神,将目光凝聚到了自己拽出来的那根枯草上面。丫头站在符箓前,端详着符箓当中不断游掠的纹路,那枚大红色的“剑藏”,吞吐着一线天当中的光明,扬眉吐气般鲸吞海吸,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在缓慢的被冲刷,蜕变,星辉潜移默化的积累。宁奕并不知道,在得到了裴旻继承的剑藏之后,裴烦丫头的资质,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在西岭之时,周游并未觉得裴烦资质有多优秀,只不过是中上而已。这道剑藏,是裴旻留下来的血脉之力,破后而立,当初裴旻能够让太宗视为不得不除的敌人,距离踏出那一步只差分毫,血脉的力量,必然是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一批次。裴旻把血脉篆养起来,留给了徐藏,这就是所谓的“剑藏”。经过了血脉扣减的裴烦丫头,资质仍然比大部分人要强悍,如今重获剑藏,更是如虎添翼。剑藏在缓慢复苏,随着她的修行,将一步一步解开桎梏,直到抵达当年剑圣裴旻的高度,所有的血脉才会完全的释放......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传承,裴旻虽死,但他留下了火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徐藏说,裴旻希望自己的女儿做一个普通人。所以他一直没有将剑藏还给丫头,一直没有教导丫头学习剑术。直至身死前的那一刻。如果裴烦这一辈子,不去尝试修行,那么剑藏便不会触发,裴烦蕴藏在其中的巨大力量,会保佑丫头一生平安,百世无忧。即便是在后山,陆圣设下的“天地枯竭”,星辉无法动用,剑藏仍然可以使用。无论遇到了何等的绝境,永远有着“剑藏”的那一抹光。这便是裴旻大人留下来的意志。............宁奕凝视着枯草。被他捻起首尾两端,拽直之后,带着一丝枯黄意味的这根草屑......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灵气,也没有包含类似星辉或者神性这样的物质,如果仔细去体味揣摩,倒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并不强烈的寂灭意味。在后山石壁开启之前,整座山洞里,没有一丝的灵气、星辉,即便是傍山傍水,也没有一丁点草木生灵,宁奕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根枯草到底是从哪里长出来的?拔出这根枯草的时候,宁奕似乎感受到了一丝震颤。那股震颤的意味.....(本章未完,请翻页).来自于细雪,准确的说,是贴入细雪骨子里的“白骨平原”,一路走来,宁奕深知“白骨平原”的敏锐之处,劫三皇子货物之时,它第一时间发现了藏在车厢底部的那两颗千年隋阳珠隋阴珠,还未曾觉醒之前,骨笛姿态的白骨平原,就对星辉和神性,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宁奕感受不到枯草的异常,他并没有丢到这根草屑,而是小心翼翼将其折叠,放入了自己的腰囊当中,日后说不定还可以派上用场。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裴烦丫头还在聚精会神的盯着那枚符箓,努力去记下来其中浮现的纹路和规律。宁奕环顾山壁打开之后的世界,那枚符箓像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光芒,两旁山石嶙峋,往前走似乎还有一截路,但是这枚符箓拦在此处,如果不出意外......触摸之后,便会被传送离开后山。当初赵蕤先生和徐藏,应该是被后山外的那张敕令,传到了山壁之内,带走了诸多道藏,领悟了“砸剑”,然后打开石壁,触摸眼前的这张符箓离开。如今看来,后山的一线天.......仍然是个未解之谜,两张符箓,一座子母阵,陆圣老祖宗的手段杜绝了一切意外,将两个小天地连接起来,留给了蜀山后人珍贵的资源。但宁奕不知道眼前这枚符箓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方天地,如果真真切切走入一线天......符箓的背后,是不是就是陆圣老祖宗走过的路?哪里究竟藏着什么?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发黄的那根草屑,韧度极佳,在石壁夹缝当中生存了也不知多少年,宁奕忍不住拿出来端详,盯着看了半天,一无所获,只能重新又放回,实在无法参透,最终放弃了短期内解开疑惑的念头。丫头站在符箓前,屏住呼吸,宁奕没有发出声音,她就这么站了小半个时辰,以她的记性,徐藏在安乐城读书的时候,一遍就可以记住所有的信息,如今在这张符箓前站了如此之久,可见这张符箓的信息量庞大。她最终合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宁奕看着丫头,关切道:“如何?”裴烦扬起好看的脸蛋,面色并不欢喜,摇了摇头,轻声道:“陆圣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张符箓上的内容,不是很看得懂,但是勉强能记住,真正要复刻,恐怕现在做不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宁奕假装痛苦的安慰道:“没记住没关系......”“等等......你说什么?”宁奕回过神来,面色复杂道:“你全都记住了?”裴烦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在心底打了主意,如果丫头记不住,一趟不够来两趟,两趟不够来三趟,总而言之一定要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的宁奕,在心底默默感慨。什么叫做天赋?这就叫做天赋!丫头真的是一个宝藏,无论是选择修行还是研习阵法,或者其他的道路,一定都会取得不小的成就。宁奕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丫头的肩头。两个人一起触碰那张符箓。天地彻开,陆圣留下来的一线光明,指引方向。(本章完) 第十四章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蜀山的后山。气氛凝固。几位圣山的大人物面色并不好看。教宗陈懿的肩背受了伤,先前坚持要为陈懿撑伞的女子麻袍道者,拿来了一些药膏,掀开一角道袍,蹲下身子,悉心为教宗大人擦拭着伤势,她细心的注意到,这些都是一些刮擦的轻伤,教宗大人的头上箍了两圈白纱布,那才是受伤严重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个刺客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从这些伤势来看,如果不是蜀山的小师叔宁奕来得及时,很有可能教宗大人已经遭遇不测。女子麻袍道者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的目光望向悬在后山处的那张敕令,符箓上古旧的青红二色缓慢轮转,看不出有丝毫的气息......她在道宗研习阵法,心想这很有可能是蜀山那位名叫陆圣的老祖宗,特地布置的一道阵法,倒扣在一线天山峡上方的大碗,是阵法禁制的外沿,仔细去看,能够看出来一丝丝流淌的星辉气息,里面内有天地。赵蕤先生和杀胚徐藏,都曾在后山里得到过造化,至于在后面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蜀山后山里有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两位都是绝口不提,这是悬在大隋天下每个修行者心头的未解之谜。女子麻袍道者心底默默想着一些东西。星辰榜上有叶红拂和小烛龙这样的绝世天才,只能屈居排在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大圣山的圣子级别人物,都要列在宁奕的身后......那位蜀山的小师叔,高坐星辰榜第一的位置,怎么就被一个刚刚破入后境的刺客给逼入了后山?只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那个刺客并不简单。守在教宗大人身旁,跟随陈懿一同行走,为其撑伞的那个麻袍道者,名字叫苏三,是个修为第六境巅峰的修行者,在道宗内,想要成为一位麻袍道者,有着诸多苛刻要求,出身来历不必多说,关于自身......除了修为境界必须要踏入中境,在医术,阵法,铸器,丹药,等等方面,也要有所涉猎。苏三是一个中境修行者,但也是道宗里最出色的那一批中境修行者,从后山的斑驳血迹看来,只是一个瞬间,就被那个刺客撕成了碎片。被教宗大人称为“影子”的刺客,在那个时候还没有破开后境......杀力竟然如此强大?很有可能是一位隐藏了实力的大修行者,强迫自己跌境再跌境,然后才能够瞒住蜀山小山主的感知,施行这场刺杀。女子麻袍道者一边想着,一边完成了抹药,擦拭,以及最后的包扎,她有些不舍地放下了陈懿的衣袍,轻声道:“教宗大人,已经好了。”陈懿温和的嗯了一声,他看着在自己身旁的千手,已经不远处形成对立之势的那一拨圣山人马。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清算干净,那个刺客携带“小圣人印”,麻袍道者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这个刺客并非是跟在道宗的车队里混进蜀山,只能是另有其人。“徐藏师弟的葬礼,蜀山大开山门,但凡是圣山来客,只需要出示身份,便可以带着门下弟子入内。”千手站在陈懿身旁,面无表情说道(本章未完,请翻页):“教宗大人已经证明了那道影子与道宗无关,那么与谁有关?”她披着那件黑白大氅,阴阳二气流转,后山的那张符箓就悬在她的正后方,挡住了一整座大山的风雨,偏偏她的衣袍无风自动,肌肤自内而外迸发紫气,看起来像是一尊星辰笼罩的超凡神灵。千手释放了自己的星辰之力。天宫的两位阙主,一位背负双手,缩在袖内的五指掐诀,场间的风气便渐渐卷起,逐渐有肃杀意味,另外一位则是将自己背后的重剑轻轻立在地面之上。四座书院,此行前来的领路人,乃是出自应天府的夷吾星君,百年前便已经抵达星君境界。他的身后,应天府的诸位弟子看起来面色不善,几座书院与蜀山因徐藏结仇,十年来不断灌输这道仇恨,愈发累积,却未能爆发,就得到了徐藏的死讯。如今他们来到这场葬礼,亲眼见证了徐藏的入葬......说不出来的快意与幸灾乐祸,却因为宁奕的这场意外,此刻被千手留在了后山。夷吾星君眯起双眼,轻轻拔下了自己的那根发簪,手指轻轻敲打发簪的红木,发出清脆的声音。夷吾星君身后不仅仅是应天府,还有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已经离开了蜀山,与徐藏旧年有瓜葛的水月师叔,确认了徐藏已死,便领着弟子离开了这处伤心地。东境的圣山联盟,没有星君前来,显得格外低调,两位命星的大修行者捏着甘露先生留下来的玉佩,倒也不如何惧怕千手。他们不相信,千手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留下这几位星君修行者,就算是宁奕真的死在了后山,千手又能如何?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在诸多圣山当中默默无闻的剑湖宫宫主,并没有急着站队,表明态度,而是带着门下的弟子,距离书院和天宫,以及东境圣山远了一些。柳十望着教宗陈懿,温柔说道:“教宗大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剑湖宫十分震惊......愿意配合道宗任何的调查,找出刺客。”陈懿面色缓和的点了点头,他的背后站着周游,大隋天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星君之一,周游同样点了点头,对于剑湖宫的态度......道宗很乐意见到,如果都是这样,那么今天的问题就很好解决了。有人望着剑湖宫,嗤笑了一声。夷吾星君虽是男子,动作之间却带着一抹阴柔气息,他捂唇而笑,轻柔问道:“柳十......你倒是撇得干净,不知道千手领不领情。”柳十温和笑了笑。千手并未说话,目光瞥了一眼剑湖宫诸人,然后缓慢收回,重新落在了书院和天宫的那一行人身上。“千手闻仲。”夷吾星君的声音细柔,他面色凝重望着披着阴阳大氅的女子,头一次念出了千手的全名,这位蜀山的小山主,位次低于大部分的星君修行者,圣山小山主,一般都是年轻的天才弟子继承,一切只因为蜀山的山主陆圣太过强大,被人怀疑至今还活着......所以千手即便在星君境界所向披靡,也只能坐在小山主的位子上。“我敬你修行境界高深,不愿在蜀山地界冲突。”夷吾星君(本章未完,请翻页)与千手对视,他把玩着那根红木发簪,认真说道:“但修行不易......你应当知道我书院的底气,天子脚下,谁还没几位老祖宗?你今日要想拦我,就要看看书院老祖宗,和蜀山老祖宗......哪一个底气更盛了。”千手眯起双眼,她淡淡道:“你大可以试着把天都墓陵里面的那些老祖宗唤出来,‘选官子’,‘朝天子’,随便叫出来一个,我二话不说,就此放你离开,听说应天府还有个名号极其唬人的‘圣乐王’,有本事叫出来让大家瞧瞧?”陈懿听到这番话,面色凝重起来,四座书院的历史悠久,有望超脱星君境界的人物......都会获得一个大隋天下敕封的称号。这些敕封的称号,就选自书院藏书陵当中漫天悬挂的词牌,与气运有关,气运越高,品秩越高,收到敕封的人物待遇也不相同。这些大修行者,据说沉睡在墓陵当中,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靠着皇城底下的气运,勉强封住冻死的星辉,在书院遇到不得不出手的情况之下,才会复苏。这只是一场小的对峙,绝不至于书院出动这样大的底牌。陈懿知道“选官子”和“朝天子”,这是两位书院的传奇人物,放到如今时代,大概相当于年轻时期不输于徐藏周游的天才修行者,一路风雨无阻的走到了最后,最终选择了尘封修为。至于“圣乐王”,这个敕封名号一听就比前两位要强大一些的,是书院墓陵里最古老的“修行者”,据说死于寂灭,据说还有意识,封锁星辉之前,就已经活过了五百年的大限。夷吾星君手中的那根发簪,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唤醒墓陵的圣物了。陈懿抿起嘴唇,他有些担心事态的冲突,向着不可解决的地方演变。年轻的教宗望向蜀山小山主,看到了一副平淡至极的表情,似乎浑不在意夷吾星君手中的发簪捏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难道......蜀山那位老祖宗陆圣,真的还没有死,就在这座后山当中,随时可以复苏醒来?陈懿面色有些苍白。夷吾星君面色阴沉,手指捏在发簪上,犹豫不决。忽然有人轻轻咦了一声。是剑湖宫的宫主柳十。柳十望着千手身后的那座后山,禁制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所有人惘然的目光当中,那张符箓骤然绽放光芒,一瞬之间,骇人的气势溢散开来。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怀疑蜀山那位山主老祖宗的生死存活,以及千手星君的底气,在这一瞬间......一切质疑的念头都将湮灭。那张符箓笼罩着的后山,震颤一下,绝对超越了星君境界的星辉,数量庞大的溢散开来,仅仅是一线,便带着灼目的光芒,在那张符箓之后绽放。天地一线。光明一瞬。有人伸出一只手。像是借了天地之间最煌燃的一束光。于是黯淡的蜀山后山,笼罩所有人的漆黑影子,就此被照亮开来。少年和少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相互扶持着,就这么走了出来。(本章完) 第十五章 藏锋 在宁奕和裴烦走出来的那一刻,有人松了一口气。两拨势力对峙的原因,便正是因此而起,蜀山的新任小师叔,被徐藏带来,继承赵蕤先生的衣钵......如果今日出了什么意外,千手说不定真的会把几座圣山留下来,彻查清楚。夷吾星君眯起眼睛,他的目光落在了走出光芒后的那两人身上。宁奕浑身的气息内敛,他拎着“细雪”,这柄天下最朴实的剑,藏在伞柄之中,伞面在与那道影子的厮杀当中破碎殆尽,即便是剑胎全现,看上去也是一柄凡剑。这就是蜀山的小师叔了?夷吾星君挑了挑眉,觉得很是失望,不过如此,远远没有羌山神仙居的洛长生光芒耀眼,甚至比起珞珈叶红拂,北境小烛龙,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意思。夷吾星君竟然看不穿宁奕的修为,或许是蜀山的千手教了他一门不错的藏匿功法,身上的星辉藏在血液当中,若是不出手,便难以探查。夷吾星君望着裴烦,丫头眉心的剑藏早已经被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那枚大红枣并不适宜展现给外人所见,珞珈山的那枚莲花令,以及裴家后人的身份,丫头都小心翼翼的藏起,这些信息一旦外泄,很可能会造成莫测的风波,凶吉难料。即便裴烦藏去了“剑藏”,那张好看的脸蛋,仍是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书院的弟子眯起双眼,看着宁奕身旁的丫头,知道这就是教宗大人所说的那位裴姑娘了,明眸皓齿,生得着实好看,可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因为徐藏的缘故,这些书院的年轻修行者,怎么看宁奕怎么不顺眼,越看越觉得能看出来当年徐藏的影子。走出光明的两个人,在破开符箓,走入狭隘的一线天之前,不得已保持着一种亲昵的姿势,搂腰,搭肩,手指勾结。于是就此登场。宁奕一只手揽着裴烦丫头的肩膀,他听到丫头的声音,有些羞赧地轻轻传来:“哥......怎么人这么多?”宁奕不动声色,看着后山林立的诸人,神采不变,走出一线天前,他已经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在逐个对视了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确认了他们眼中鄙夷而又蔑视的目光之后,宁奕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跌落山涧,破旧的衣衫湿了又干,虽然踩着光芒万丈闪亮登场,但还是无法避免落魄狼狈的形象。还是因为自己搂着丫头?宁奕目光微微凝聚。教宗遇到了刺杀,自己坠入后山已经如此之久,这件事情想必已经传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此多的圣山大人物到场,难道是为了自己?宁奕看到了在场的好几位星君......紧接着陈懿的声音就无奈传来:“宁奕......你若是晚上片刻出来,千手大人恐怕能把这几位圣山的来客给生吞了。”少年挑了挑眉,看到了剑拔弩张的几位大修行者,以及面无表情的千手师姐。年轻的教(本章未完,请翻页)宗,走了过来,他轻声在宁奕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宁奕心头一暖,望着自己的师姐,千手的神情素来平静,并没有丝毫波动。夷吾星君收回发簪,淡淡说道:“既然这位蜀山的小师叔没有事,教宗大人也无碍......那么这个误会,我们就此揭过,彼此退让一步,让双方都有一个台阶能下。”他也算是舒了一口气,诚恳说道:“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风阙阙主停住掐诀,天地之间的风气逐渐湮灭,目光忌惮地望向千手背后的那座后山。世人都说,蜀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座后山。“东岩子”赵蕤从后山走出来,镇了蜀山二百年。杀胚徐藏从后山走出来,打压了整个大隋天下整整十年。如今各大圣山,诸位星君,亲眼见证了新一任小师叔宁奕,从后山走出来......这个看起来并不耀眼的少年,便有了足够的资格,让所有人相信,不久之后,他将撬动整个大隋天下的风云。剑阙阙主双手杵剑,轻剑悬在腰侧,重剑出鞘抵在地面之上,他看着宁奕,若有所思.......这个少年与洛长生不一样,有人头角峥嵘,光芒万丈,从出生明理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站在所有人的头顶,像是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每一个都不遗余力的绽放光芒,压过同龄的所有人,如今神仙居的洛长生就是这种人。有人藏住锋芒,把剑气都藏到了骨子里......不显山不露水,也许那根剑骨,真的有一千斤一万吨重?终于见到了蜀山小师叔的真容。每个人都感慨唏嘘,心底五味杂陈。对于徐藏选中的继位者,态度大抵分为两类:瞧不起看不上,嗤之以鼻的是一类,觉得明珠暗结,藏锋藏拙的是另外一类。但很可惜,这两类都错了。夷吾星君放回了簪子。风阙阙主停住了掐诀。剑阙阙主准备收剑。东境圣山,以及一整个后山僵持住的人马,都准备离开这场开始愉快,后来不太愉快的葬礼,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这么结束。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他望着收刀收剑的圣山弟子,保持着收回发簪动作的阴柔男人,以及诸多的身影,一个字一个字开口:“如果就这么算了,道宗的脸往哪里放?”夷吾星君眯起双眼。“我活着从后山出来了,你们以为就结束了?”宁奕环顾一圈,他笑了笑,然后平静说道:“我是蜀山小师叔,我当然会活着出来。”然后宁奕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白木车厢,淡淡道:“教宗大人遇到的刺杀......凶手还没有抓出来,你们就想这么算了?”这句话说出来,麻袍道者默默站了起来,有人捏着道宗的玉佩,颜色不一的阵法,从他们脚底升起,在后山地(本章未完,请翻页)域一道接一道的浮现。陈懿抬袖,压了一下,那些阵法的光芒在压袖动作的那一刻同时消失,看起来整齐无比,带着一股子肃杀气息,这些道宗的麻袍道者修为不高,但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们可以把信息传到西岭境外的三清阁当中,道宗与蜀山素来交好,又是天底下除了皇城以外的最大势力,坐拥大隋天下数以百万计的信仰子民......教宗遇袭,怎能说揭过就揭过?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望向宁奕,道:“你想怎样?”宁奕笑了。他抬起一只手,星辉在掌心凝集,驳杂的气息在他掌心之上缓慢流淌,最终凝形。“那个袭杀教宗的大胆狂徒......已经死了。”宁奕声音平静,说道:“我击杀的时候,取了一些气息,星辉可以恢复一些景象,当时在后山保护教宗大人之时,我发现这个刺客的来历......并不简单。”宁奕在骨笛觉醒之前,与那道影子交手,当时震惊于对方的驳杂所学,特地保留了证据,“执剑者”到头来都没有告诉自己,这道影子的来历......但宁奕并不打算放弃追究。他望着书院前的夷吾星君,认真说道:“我并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找出这个刺客......”宁奕望着陈懿,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保证,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话。”“那个刺客所用的身法,乃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夷吾星君面色抖变,他气得差点捏碎发簪,对着宁奕这个辈分小了百年的修行者,险些怒喷出来,咬牙切齿道:“黄口小儿,血口喷人?”宁奕笑了笑,掌心的那道影子,在星辉复刻之下,缓慢浮现出当时的身形。陈懿面色凝重,认真说道:“当时的场景......的确如此,一丝不差。”夷吾星君凝神去看,宁奕掌心,星辉凝结,重现出来那道影子扑来的画面,正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他面色难看,回头望向自己的弟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宁奕并没有停住,他这一次的目光望向那位风阙的阙主,声音木然说道:“那个刺客也用了风阙的‘倒提身’。”掌心的雾气变幻,陈懿的眼神冷了下来。仍然如此。当时十分紧急,他来不及记下来这个影子的轨迹,不曾想过,宁奕竟然能够辨识出这道影子的修行法门......教宗将目光望向风阙阙主。原本停止掐诀的风阙阙主,面色同样是大变,丝毫未曾想过,宁奕的污水就这么往自己身上泼了过来。“你放屁......”风阙阙主声音带着一丝尖锐,抬起手掌,整个人穿透风幕,刹那前行,就要来到宁奕的身边,将这位蜀山信口雌黄的小师叔一巴掌拍死。千手并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陈懿身旁的周游忽然动了。白发道士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了陈懿的身旁。(本章完) 第十六章 星君之争 天地大风起。骤然大风,因天宫风阙阙主而起。这一派的修行者,速度极快,行路如风,据说破开命星之后,能够坐地日行八千里。然而有一道白色身影,看缓实疾,从教宗身旁的大石,到宁奕身前,几乎是一掠而过,在众多圣山修行者的视线当中,只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悬停而住,微微吸掌,一柄普通长刀便从远方一位麻袍道者的鞘中被吸了出来。周游踩着碎石而来,路上炸开一道颀长路径,后发先至,来到宁奕面前,自下而上的拔刀而出,刀锋掠过风幕划出一抹弧形流华。身形以无比迅猛姿态砸来的风阙阙主,瞳孔收缩,并没有选择收掌而回,而是保持原先姿势的一掌砸下。天宫风阙,大风缭绕,修行体魄,凡人刀剑怎可加身?一道清冽的碰撞声音就此响起。周游的刀尖扎在风阙阙主掌心,戳出一道细碎的白点,刀器寸寸崩裂炸开,白发道士面无表情以另外一只手挥袖兜揽,“兜雀儿”将碎裂刀器全都纳入袖中,猛地震袖。风阙阙主面前炸开无数风花,护在面前的风气与刀片滚在一起,尽数绞碎,来不及任何动作,那个白发道士以半柄断刀,就此插入掌心,溅起一篷血花。一瞬的延迟之后。碎裂的风气就此荡开——两人一前一后撞入后山一颗大树当中,轰然一声震颤。落叶摇晃,片片如海。周游松开持刀之手,退后两步,面色平静,注视着一整条手臂连带着掌心,被断刀钉在古木上的风阙阙主,一言不发。所有人都看到了此时的场景。于是满座死寂,鸦雀无声。宁奕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在西岭菩萨庙,仅仅是周游一个名号,便足以吓退诸多圣山,即便是大隋的西境长城,也要对这位年轻道士礼敬三分。因为“道宗周游”的“道”,是“神道剑”当中的“道”,也是“大道可期”的“道”。从来没有人说过,周游精通刀法,宁奕只以为周游先生是一个儒雅的道胎,修行境界奇快无比,一心只追求长生大道......可是那一刀,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一刀,直接砍碎了风阙阙主的护体罡风,把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钉在了后山的古木之上。周游可能只是需要一把刀。也有可能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握刀。这便是周游的可怕之处。他是西岭道胎,无论是剑道,刀道,枪道,长生之道......都是道的一种,他所走的是,是一条宽阔的道,包含了诸生百态的“道”。白发道士站在古木之前,他看着风阙阙主,面色一如往常的淡漠。周游没有回头,淡然道:“宁奕......继续说下去。”宁奕面色有些苍白,他望了一眼千手师姐,师姐的面色与周游一般无二,以眼神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面无表情的果然都是怪物。宁奕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在周游出手之后......宁奕就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了。他继续说道:“那道影子用的袭杀手法,有‘应天府’的影杀,还有剑阙的‘暗劲’。”这两句话并非宁奕杜撰,那道影子所学驳杂,的确有诸家影子,其中还真的有“应天府”和“剑阙”的术法影子。话音刚刚落下,面色难看的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同时动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宁奕出手......两位大修行者面色阴沉,现在的局势,看起来更像是一(本章未完,请翻页)个精心设计的局,等着自己往火坑里跳,摆明是想要动手?站在古木之下的周游,挑了挑眉,他身旁一左一右,两道极快的身影如骤光一般砸来,接着犹如撞上了两面坚不可摧的重墙,轰然一声炸出无数烟尘,接着倒飞开来。凭空之处,多了一位披着阴阳大氅的女人,千手的面目毫无波动,两只手交错抬起,遮在自己面前,一尊巨大的星辰巨手凭空浮现,伴随着千手的手势,一左一右,按在两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额头之处,将全身都覆盖,烟尘当中,极速扫过,将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各自按进两株古木当中。木屑横飞,泥石飞溅。后山不太平。几位圣山如临大敌,就要出手。千手的声音冷然传来:“你们谁敢动弹?”两颗古木之处。剑阙的阙主被一巴掌抡飞,意识模糊,接着狠狠砸在一颗巨树之上,后山的那些古木,几乎有七八人合抱之粗细,质地极其坚韧,这一砸竟然没有断裂,只是在树身砸出一个极深的凹坑。重剑脱手抛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的那一刹,剑阙阙主拔出腰间轻剑,挥剑砍出。星辰巨人的手掌被剑气撕开一道裂口,却没有直接崩碎,源源不断的星辉汇聚而来。剑阙阙主知道千手星君被誉为星君境界的最强者,打起十二分精神,脚底蹬在那颗巨木凹坑之上,轻剑抵上那只虚无缥缈的星辰手掌之上,试图破开压制。从小霜山抬棺而下,千手用的便是这尊法相,硬生生扛着赵蕤的禁制,任凭一道一道雷霆落在身上,要把徐藏的棺木顶着禁制摆放一整天,这是一种何等的体魄?剑气对抗星辉,一时之间,有来有回,难以破禁。另外一边,被千手一巴掌砸进古木的夷吾星君,并不算是体魄强大的修行者,面色苍白,胸襟处挂了一大串血迹,挣扎一二,发现千难万难,几乎无法脱身离开掌心,就要拔出发簪捏碎,捏碎之前,竟然无法感应书院。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向蜀山后山,那张悬浮的敕令,隔绝了与蜀山外的一切联系。难怪千手会如此的自信。自己即便把这根发簪捏得粉碎,应天府那边也不会有丝毫的感应。陆圣竟然在后山布下了这等禁制?而更让夷吾星君觉得绝望的,是那个站在场间的蜀山小山主,气势逐渐拔高,提升再提升,最终有一尊宝相庄严的星辰巨人,拔地而起,只起了一个上半身,面目毫无表情,背后逐渐舒展一条又一条的手臂。掐诀,捏印,拎剑,提刀,握拳,拈指......数之不清。中间合了一个慈悲掌。“千手......”夷吾星君忘记了疼痛,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想到了此行之前,应天府的府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与蜀山的小山主发生冲突......他想起之前千手站在后山,说的那句,若是宁奕出现了意外,圣山来客一个都别想走,他之前只当是个笑话。现在夷吾星君丝毫不怀疑,这个疯女人是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他看到千手背后那尊庞大的法相,最终将那根发簪插回了脑后,放弃了抵抗的念头。那个不断以剑气冲击掌心缝隙,却始终出不来的剑阙阙主,全身心放在剑上,猛地感到压力一滞。千手施展法相之后,那尊巨大的星辰巨人,面目冷漠,以第二只手掌贴在第一只手掌之上。叠掌——轰然一声,古木凹坑再深一倍,一柄轻剑被压(本章未完,请翻页)到弧度夸张地抛飞了出来,铮然插入大地,与重剑剑柄交错发出一声清冽声响。两柄剑器,一重一轻,相互交叉,震颤摇晃。剑阙阙主看着那道庞大的星辰法相,愕然张着嘴,脑后当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空地上。周游站在法相之下,他仰起头来,那张好看的面容本是浑无表情,在细细端详了千手法相的衍生与雕琢之后,竟然有了一丝动容。白发道士轻声说道:“千手大人,您是一位天才。”蜀山小山主温和说道:“周游,要不了多久,你的成就......会比我高。”............这两位星君大人物之间的对话,被所有人听在耳中,并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丝毫的不妥。周游说千手是一位天才.......因为他看出了这尊法相的不同,如果按照正常的修行路子来走,能够凝聚出六条手臂,便已经是大乘之势,千手修改了这门功法......于是就有了今天展露法相的这一幕。至于千手对于周游的赞扬,则是一种由衷的,薪火传承的意志,即便全天下都认为周游是天才,见面之前,千手也不会高看,只有真真切切见过了真人,她才会给出自己的评价。她不屑于跟风,也不会过分的夸赞,对于外人......蜀山千手向来惜字如金。这两位大修行者的互夸,是以三位同等境界的星君修行者作为背景......三位大修行者,一位被周游以凡刀钉穿手掌,两位被千手拍在古木凹坑里,眼光复杂,震惊,愤怒,怨毒,畏惧,尽皆有之。这一幕日后会传到整个大隋天下,然而站在风口浪尖的,被几大圣山心心念念所惦记着要复仇的,却不是周游和千手。而是相比于两位星君,无疑是一颗“软柿子”的宁奕。宁奕此刻,也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到了。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徐藏害怕这位千手师姐了......师姐的火爆脾气,说打就打,就算是星君大修行者,一样毫不留情,星辰巨人这门功法,修行到了师姐的地步,对待夷吾星君这种修行者,简直就是一种残忍的吊打。他回过心神,清了清嗓子,将那道“影子”的门路全都说了出来。“东境骊山的‘麒麟决’。”“嵩阳书院的‘覆柳’。”“岳麓书院的‘洞玄指’......”宁奕零零散散说完,他望着一众呆滞的圣山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个刺客来路的屎盆子,公平地扣到了每一位前来参加徐藏葬礼的圣山来客头上。之前笑意盎然,来蜀山看徐藏下葬的这些人,没一个人笑得出来了。笑啊,你们倒是笑啊。宁奕冷笑一声,道:“你们有谁觉得有问题的?”(ps:1,今天是跟沈莫姑娘谈恋爱的一周年纪念日。会加更,晚上9点有2章。借着这个机会想说几句话……感谢她陪我走过难熬的一段时间,走过浮沧录的低谷,也感谢读到这里的每一个读者,谢谢你们的鼓励、支持。我会写好故事,以后每年的今天,都会加更。 2,11月和12月都会打月票战,都要进前十名,先礼后兵,更新摆在这里,开书到现在,每天无比稳定的保底两章,浮沧录期间每天只有一章,请多大家支持正版,支持原创,如果真的喜欢,就下载纵横app,圈子关注和发言,让我能够看到更多的声音。3,上架应该不会太晚,30万字之前会上架,那一天会爆发十章更新,说到做到。)(本章完) 第十七章 狮子大开口 场上的几大圣山,面色各自不同,但难看的神情大抵相同。如果他们前来参加徐藏的葬礼,抱着一颗解开前尘恩怨的心,在抵达蜀山之后,就此和解,离开这里......那么便不会惹上今天的麻烦。夷吾星君咬牙切齿看着宁奕,这场刺杀教宗的风波,让这位蜀山的小师叔彻底的站了出来,救了西岭道宗的教宗大人一条性命,获得了其身后无数麻袍道者和信奉教义之人的拥簇。只要陈懿愿意站在宁奕身后,那么就等同于大义站在了宁奕身后。“教宗大人......这件事情,您想怎么处理?”他被千手牢牢按在古木之上,无法动弹,这个姿势让夷吾星君丢尽了颜面,眼下越是反抗,越是丢人现眼,他低声下气开口,目光望向陈懿,试图得到一些挽回的余地。陈懿看着夷吾星君,并没有轻易松口,他面色如常,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宁奕救了我一条性命,险些遭遇不幸,既然如此,便由他来处理,如何?”被按在古木上的夷吾星君,咬了咬牙,沉声道:“好。”千手和周游,将目光放在天宫两位阙主的身上,这两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恃才傲物,自以为修为不俗,到了此刻,深知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两个人都是声音极低的说了一个好字,周游拔去那柄断刀,千手散开法相。几座被扣了“刺杀教宗”大帽子的圣山,没有星君境界的修行者领队......只能沦为鱼肉,任凭宁奕刀俎,事实上,如果不是圣山山主级别的大人物前来,今日后山的这场闹剧,结局一定是蜀山和道宗镇压所有反抗之人。宁奕目光环顾一圈,场上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几位圣山还不死心的人物,试图捏碎传音玉佩,或者诸如此类的繁杂信物,之后面色灰白,显然是失败了。宁奕在后山一线天,见识到了蜀山老祖宗陆圣的阵法造诣,这位五百年前的阵法大宗师,在后山悬停的敕令,连夷吾星君的保命发簪都能够封锁住,那么这些圣山的寻常信物,必然是一样都不能起效。剑阙阙主,跌坐在古木树下,今日的这一战,他的道心甚至都出了一些问题,被千手一巴掌碾压......同为星君,境界怎会相差如此巨大?先前周游出刀的那一刻,他险些就没有看清。单论杀伐,他的确要比风阙阙主强上些许,可扪心自问,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周游那样,无比轻松写意的一刀,就直接砍碎风阙秘传的护体罡气,将阙主级别的大修行者一只手掌钉穿。一轻一重两柄剑,还插在远方,剑器连绵震颤,外表看起来瓷实无恙,内里已经崩出了些许纹痕,剑阙修行,人剑合一,道心如果绽裂,那么剑器也会由内而外的绽裂。他面色难看,望着宁奕,沉声道:“宁奕......这件事情,你想如何解决?”宁奕站在陈懿身旁,他低垂眉眼,轻声说道:“这个刺客,已经死在了蜀山后山......死无全尸,再也找不到尸体了。即便(本章未完,请翻页)是我,在杀死他前,也没有看到他的真实面目。”风阙阙主眯起双眼,寒声道:“宁奕......你说你能把凶手找出来,连面容都没有看清,仅仅凭借功法,就想找出来?”宁奕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轻声问道:“阙主大人......刺杀教宗的事情,是你们风阙做的吗?”风阙阙主气笑了,簸坐在地,半只手掌被断刀钉穿,血流潺潺,星辉从天地当中涌来,不断弥补伤口。他冷冽道:“当然不是!”宁奕哦了一声,他转向剑阙阙主,再一次问道:“那么是剑阙做的吗?”“自然不是......”剑阙阙主盯着宁奕,道:“宁奕,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一个一个的问,直到有人愿意承认?”宁奕摇了摇头,他望着后山所有的圣山来客,认真大声问道:“谁干的?!”一片死寂,当然没有回应。宁奕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望着陈懿,认真说道:“教宗大人,这样的凶手,应该如何去找?”陈懿注视着宁奕,他看着这位蜀山的小师叔,忽然笑了,然后认真说道:“很有可能找不到了。”宁奕也笑了,道:“但是事情不能就这么揭过去。”陈懿说道:“当然不能。”“刺杀教宗大人......私藏凶手,虽然不知道是哪座圣山做的事情,但是事实摆在面前,铁证如山,这是一桩死罪,钉在大隋皇城律法上的死罪。”宁奕委婉说道:“如果你们愿意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可以离开这里......如果无法证明自己清白的话,那么就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他望着裴烦,问道:“齐锈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丫头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说得真好!就是这样!”宁奕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望着圣山傻眼了的来客们,问道:“听懂了吗?”一些未曾涉世,刚刚走出师门历练的弟子,还是一片惘然。这一出双簧戏唱完,大部分年轻的弟子,那些圣山宗门内寄以厚望的未来希望,还在回味宁奕和教宗之间的对话......他们觉得这番对话并没有问题,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要怎么证明清白?坐在古木树底底下的三位星君,面色难看,阴沉无比。夷吾星君的阴柔嗓音响了起来。“宁奕,这件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应天府愿意给出一颗千年隋阳珠,够不够?”这些懵懂的弟子明白过来了。他们望着宁奕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自证清白......原来是这么一个自证的办法。宁奕站在教宗的身旁,他望着夷吾星君,轻轻叹了口气。夷吾星君的这句话......已经做出了十足的让步。但还是藏了一分的威胁意味。这位星君境界(本章未完,请翻页)的大修行者,如果没有千手师姐和周游在场,暴起杀人,只不过是瞬息的事情,自己便会人头落地,这就是他忍不住威胁的原因。但是有千手和周游在,应天府凭什么如此嚣张?宁奕拿着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就这么看着应天府的这位星君,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不知道夷吾星君有没有办法,让他闹得更大一些?”坐在树底下养伤的夷吾星君,眯起丹凤眼,寒声道:“你想怎么样。”然后听到后者拿着一种平淡至极的口气开口。“应天府给出十颗千年隋阳珠。”夷吾星君瞪大双眼,他几乎要站起身来,声音炸开在后山当中,几颗大石被声音直接炸碎开来。“你说什么?!”宁奕面色平静,弹了弹溅在身上的碎石,淡淡追加了一句:“再加一颗三千年妖君胎珠。”夷吾星君重重跌坐回去。他只觉得宁奕疯了,竟然敢如此狮子大开口。宁奕望向所有的圣山来客,温和笑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知道刺杀教宗大人这件事情的发生,意味着什么......道宗死去了一位麻袍道者,一颗千年隋阳珠以表歉意,算是抚恤护道者,诸位意下如何?”圣山来客的面色有些复杂。“一座圣山,一颗千年隋阳珠,拿出来的,现在就可以走人。”宁奕平静说道:“拿不出来,那就暂时在我蜀山住下,等着道宗的三清阁阁老彻查此事,再还诸位清白。”东境圣山联盟的那几位命星修行者,彼此对望一眼,看出了眼中的忌惮和犹豫。一颗千年隋阳珠,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算太过贵重的物事,即便是亲身前赴一趟北境倒悬海,也能猎杀到所谓的千年大妖,凝结阳气,便可以炼制千年隋阳珠。如今出现了这种事情,凑热闹的圣山来客全都倒了霉,那个刺客偏偏真的精通诸门术法,这一点洗不干净,如果真的被蜀山扣押,等到道宗三清阁来了,谁知道那帮偏执无比的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谓破财消灾,只能如此。几位东境圣山的命星修行者,掏出了千年隋阳珠,亲自放到了教宗的身旁。宁奕微笑点头示意,看着那些圣山弟子离开前愤怒的眼光,十分的享受和欢愉。场上的圣山来客,当年与徐藏有仇,如今这一出好戏,自然而然就把仇恨转移到了宁奕身上......在他们看来,这位蜀山小师叔,占着星辰榜第一的位置,不知道继承了徐藏的几分剑术,但绝对继承了徐藏的十分阴险。东境骊山的命星修行者,交出隋阳珠的时候,皮笑肉不笑道:“千年隋阳珠是一件小事......宁奕,我记住你了。”宁奕笑眯眯接过隋阳珠,说道:“记住我的人多了,你能排到第几?多送几颗让我记住你呗?”骊山的修行者一时语塞,气得浑身发抖。宁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走好,不送。”(本章完) 第十八章 吞珠 这些圣山的来客,只恨自己非要掺和进来,千年隋阳珠,这个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被宁奕抓到了机会,想要脱身,就只能如此。夷吾星君拍了拍身上灰尘,伤势并不严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身体内能够容纳天地神性,日月星辉,受了一些轻伤,会极快的痊愈。他站起身子,来到了书院的队伍当中,拍了拍一位命星境界的书院长老,说了两句话。于是这位书院长老面色难看,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颗千年隋阳珠,来到了宁奕的面前。宁奕眯起双眼,他看着这位书院长老,并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过那颗隋阳珠。书院长老愣了愣,不明白宁奕的意思。他看着不远处的紫霄宫宫主周游和蜀山小山主千手,犹豫片刻,低声下气说道:“宁先生,你之前所说,一座圣山只需要交一颗千年隋阳珠便可。”宁奕笑了。他坦诚说道:“是,我是这么说过,但你们应天府是圣山吗?”书院长老怔了怔。夷吾星君的面色再一度沉了下来。宁奕微笑说道:“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要给十颗千年隋阳珠,还有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给不出来,就在蜀山待着好了。”“宁奕,得饶人处且饶人。”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话之间的语气,已经放得极为客气,要不是千手和徐藏就在场上,以他素日跋扈的性格,哪里能够容得下宁奕如此放肆?夷吾星君望着宁奕,将眸子里的怒意按捺下来,咬牙说道:“应天府与徐藏的恩怨今日已然了解。你我各自退一步,日后到了皇城,应天府大可奉你为座上宾客,从此书院蜀山两家相好,何必闹翻脸面?”这话说得轻松漂亮。宁奕心中忍不住一阵腹诽,徐藏入葬的时候,这些圣山,这几座书院,笑得酣畅淋漓,笑声隔着一座小霜山都能够听见,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各个如丧考妣,换了一副面孔,反倒跟自己说起了“恩怨一笔勾销”的事情了。出了蜀山,说不定这些圣山还会对自己动什么手脚。徐藏在安乐城的时候,教导自己杀人的第一个要素,就是要干净利落。干净二字,指的不仅仅是杀人时候的动作要干净,更是要把事情处理的干净,不留一丁点死灰复燃的可能。今天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些圣山,若是一时心软,就这么放走了他们,到时候他们找到机会报复的时候,可不会给自己当时的心慈手软,一丝的脸面,恐怕自己的下场会比今天惨上数倍。宁奕比谁都清楚,这些圣山抛开假大空的仁义道德之后,肚子里究竟藏得是什么货色,说睚眦必报毫不为过,大隋天下的江湖都是这样,徐藏被圣山惦记了十年,一日不间断的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刺杀。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宁奕看着这位比(本章未完,请翻页)自己修为高不知道多少的夷吾星君,轻声说道:“星君大人,你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这个意思吗?”夷吾星君并不喜欢宁奕此刻的态度,但他仍然点了点头。宁奕轻轻说了一个好字,对着这位大修行者,认真说道:“既然如此,就请留在蜀山,等着跟三清阁化解仇怨吧。”夷吾星君怔了怔,他立马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宁奕!你执意如此?!”宁奕笑眯眯对着两位天宫阙主说道:“两位......刚刚只是一场误会,如果想要离开,与其他圣山一样,千年隋阳珠,对于二位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风阙阙主和剑阙阙主对视一眼,两个人选择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技不如人,在蜀山后山与千手和周游比试,丢了一些颜面,总比被宁奕扣押要好吧?于是天宫的人马也交了两颗千年隋阳珠,选择息事宁人。到了这个时候,前来蜀山观看徐藏葬礼的这一批人马,天人交战一番,全都自认倒霉,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除了书院的一些弟子,还惘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位命星境界的书院长老,焦急问道:“夷吾大人.......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三清阁素来不问是非,若是其它圣山都走了,只有书院被扣押在这里,刺杀教宗的罪名就要被我们扛下来了。”他面颊上隐约有汗珠落下,喃喃道:“如果让府主来捞人,事情恐怕就变得严重了。”“闭嘴!”夷吾星君的袖袍内滚落两股紫气,他走到宁奕的身边,不远处的千手和周游面色淡然,心神都放在这位星君身上。“宁奕......算你狠。”他取出了一个匣子,冷笑说道:“千年隋阳珠和妖君胎珠......这些都是破境要用的东西,你一口气勒索了这么多,就不怕撑死?”宁奕微笑说道:“我向来胃口大,你再多给一些也撑不死。”夷吾星君眯起双眼,他仔细端详着宁奕,仍然看不出深浅,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抵达了何等境界。千年隋阳珠,一般都是在后境才会服用,至于妖君胎珠,因为效力太强,只有在突破九境,抵达第十境的时候,宗门内才会让弟子吞下。极少数的天才,因为体质的特殊缘故,需要服用大量的丹药和阳珠,故而也有在后境就吞食妖君胎珠的奇葩。如今各大圣山的圣子,闭门不出,准备大朝会......修为大多都在第八境,少部分极为天才的,才被宗门允许突破第八境,来到第九境。而叶红拂这样的星辰榜顶级战力,为了追赶洛长生,一路提升修为,在倒悬海生死厮杀,磨砺修为,这才刚刚破开九境抵达第十境。只要宗门愿意给出资源,这些天才都可以突破,但境界不是天才需要考虑的......他们所需要考虑的,是在同等境界当中,如何做到所向披靡。各大圣(本章未完,请翻页)山都在隐藏天才,原因有很多。洛长生已经足够惊艳,如果圣山的圣子都像叶红拂和小烛龙那样,追着羌山神仙居千年一出的奇才“谪仙人”,大部分会道心破碎,实力跟不上境界,与其那样,不如与世无争的在宗门内闭关修行,巩固基础。欲速则不达。修行路上,并没有快慢一说,路长路短,只有走到了那一步,才有资格去承担世俗的虚名,世间的天才一辈又一辈,能像太宗皇帝那样活到六百年的,又有多少?且让洛长生这么走着好了。这些宗门长老,对门内的弟子,说是这么说,可哪座宗门,这十年来有羌山神仙居那般得意?门内出了一个洛长生,被太宗皇帝褒赞是落在凡尘的谪仙人,单单一人之风姿,就逼得整座大隋天下,大部分的天才要避其锋芒,隐世不出,等待着大朝会再一争高下。夷吾星君盯着宁奕,看到后者接过匣子,面不改色,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打开了匣子,像是“验货”一般,捻起了当中最为沉重的那枚“妖君胎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以为自己堂堂一位星君,会给出假货?夷吾星君面色难看。宁奕把玩着那枚三千年的“妖君胎珠”,这枚胎珠他并不陌生,当初剑湖宫宫主柳十也给了这么一颗,这是在北境倒悬海极其珍贵的物事,蕴藏着极大的能量,自己破开第三境,抵达中境,靠的就是这么一枚妖君胎珠。宁奕望向夷吾星君,笑意盎然,下一刻,他就在后者诧然的目光当中,张开了嘴巴,把这位妖君胎珠就这么放入了口中。夷吾星君瞪大了双眼。一枚妖君胎珠,大部分人破开第九境的时候才会吞纳,还需要门内的大修行者谨慎观察,避免出现意外,就这么被他吃下去了?宁奕咀嚼两下,将这枚胎珠吞入腹中,宁奕的小腹当中,发出了沉重的一声闷响,就像是一枚起爆符箓在肚子里炸开——并没有任何的异变。闷响之后,这个少年还好端端的站在原地,笑眯眯望着呆滞的夷吾星君,咧嘴笑道:“味道还不错,没有上一颗好吃,但也是上品......书院可以走了。”剑湖宫柳十听到“上一颗”这三个字,面色有些复杂。夷吾星君怔怔看着宁奕,他转头望向千手和周游,那两位面色平常,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意外。丫头一脸淡定。旁边的教宗陈懿,以及一众的麻袍道者,都是目瞪口呆,望着宁奕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古怪,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这可是一颗三千年的妖珠,妖君的阳气精髓,就这么当饭一样就这么吃了?这位蜀山小师叔究竟是什么修为?第九境,第十境?怪不得可以列在星辰榜第一位......星辰榜上的都是怪物,据说洛长生当初就能生吞妖君胎珠,这个与洛长生一样可以生吞妖君胎珠的,一定是怪物中的怪物!(本章完) 第十九章 翻山越海 交出了一颗妖君胎珠,还有十颗千年隋阳珠,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注视着宁奕,说道:“蜀山的小师叔......你很好,真的很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应天府欢迎你来做客。”宁奕听这套说辞,实在听得脑瓜疼耳朵发麻,这些人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套,也没点新意。于是宁奕冷笑说道:“天都路途遥远,你们要是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情怎么办?不如留在蜀山多玩几天?”这句话说出来,应天府的这些弟子如临大敌,浑身都不自在,生怕宁奕出尔反尔,真的出手把自己这行人留在蜀山。“堂堂星辰榜第一......你要是真的算是一个天才,就来天都皇城,太宗皇帝的寿典来临,所有的天才都会来皇城。”夷吾星君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你不敢来,那就算了,缩在蜀山好了,千手能护你一世周全,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了你一辈子?”“别用激将法,这一招对我没用。”宁奕气得笑了起来,望着应天府的弟子道:“你们觉得我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谁有种出来?”他是看准了,这些应天府的弟子,全部都是中境,要是来一位后境的修行者,宁奕绝对不敢说这番话,同境界一战,他倒是毫无畏惧。这些弟子看宁奕像是一个怪物,之前生吞三千年妖君胎珠的那一幕实在太吓人了。修行者看战力,有一个并不算正宗的看法,看破境时候需要多少资源,一般来说,越能吃的修行者,发挥出来的战力就越恐怖,不提洛长生,就是珞珈山的叶红拂和北境的小烛龙,都是一等一的“销金窟”,一路走过来,消耗的资源令人咋舌。他们已经把宁奕看做是一个至少第九境的修行者,哪有人会傻乎乎跑过去,以中境修为,与一个第九境的星辰榜天才单挑?宁奕看着这些书院弟子,一个个保持缄默,眼中尽是畏惧之色,冷笑说道:“一帮乌合之众。”夷吾星君寒声道:“欺负后辈不算什么本事......若是敢同境界一战,不妨来我大隋书院,有的是天才教你做人。”“好。”宁奕笑道:“你大可放心,若是去了大隋皇城,我自会到应天府叨扰。”夷吾星君盯着宁奕,看了片刻,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带着书院一行人离开蜀山。他当年与徐藏结仇,如今来到蜀山,是想看着徐藏的风波彻底的落下,没有想过,蜀山的新任小师叔竟然比徐藏当年还要嚣张......仗着有千手和周游撑腰,连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都不放在眼里,大肆讹诈,软硬不吃。夷吾星君是一个瑕疵必报的真小人,他说了那么多,并非是真的想让应天府的天才挫败宁奕,能够生吞妖君胎珠的,一定是个猛人。从那一刻他便明白,徐藏没有看错人,宁奕恐怕是一个不输各大圣山顶级天才的人物了,如果让这位蜀山小师叔就此成长起来,那么将会成为第二个徐藏,甚至更加过之。只(本章未完,请翻页)要宁奕敢离开蜀山,只身来到大隋皇城,在这段路途上,夷吾星君有一百个办法,可以把这个蜀山未来希望,抹杀在皇城外的边缘地界。千手要看守蜀山,从不外出,宁奕要来皇城......谁都护不住他!事实上,不仅仅是夷吾星君,这一趟蜀山葬礼,宁奕得罪了太多圣山,一颗千年隋阳珠的确不算什么,但是宁奕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过招惹仇恨。这些圣山虎视眈眈,打的都是与夷吾星君一样的主意。等到宁奕落单,那么便把这位蜀山小师叔扼杀在摇篮里。............圣山的来客全都散尽。剑湖宫没有急着离开,就在后山的矛盾爆发,一度最为剑拔弩张的时候,柳十已经默默准备好,如果遇到了星君级别的战斗,就出手帮助千手对敌,但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的溃败之势实在太快,导致这位剑湖宫宫主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剑湖宫的柳十,这一趟来看徐藏葬礼,穿着一身素白衣袍,的确是心中带着愧疚,眼神当中还有一丝复杂意味。这一切都被宁奕看在眼里,事后还认真道了谢。这才叫做真正的恩怨了结,从徐藏找上门来,到如今的葬礼风波落下,柳十的态度都令人生不起厌恶和反感。事态平息之后,柳十与当年的救命恩人千手叙了叙旧,说了一些旧事,不久之后,也带着门下弟子离开。后山只剩下了道宗。宁奕看着脚底下堆着的一大堆千年隋阳珠,还有夷吾星君极为肉疼所给出的那个黑匣子,里面的那颗三千年妖君胎珠,已经被自己吃掉。他猛地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自己为教宗大人所要的。念及至此,宁奕的面色有些尴尬。陈懿看着宁奕,他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语气诚恳说道:“多谢宁先生救命之恩。隋阳珠和胎珠,就都送给先生......当做谢礼,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拒绝。”宁奕挠了挠头,并没有拒绝,而是尴尬说道:“教宗大人客气了。”陈懿并不修行,所以这些资源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作用......而且,人家是西岭的教宗啊!虽然上位仅仅一年,但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哪至于索要这些物事,自己勒索圣山千年隋阳珠的事情,打的是教宗陈懿的名号,就算真的送给教宗,他也绝不会要。这件事情......传出去,太招惹仇恨了,对于堂堂教宗而言,也太丢脸了。如果陈懿想要这些东西,那么道宗的大修行者会亲自涉猎北境倒悬海,别说是三千年的妖君胎珠......只要是道宗中人能够办到的,那么狂热的信徒一定会为教宗大人取到。宁奕看着陈懿,想到了小霜山遥隔薄雾的见面。那时素未谋面。如今只是两言三句,就让宁奕觉得,陈懿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角色。(本章未完,请翻页)难怪能够当上教宗......陈懿的身上,带着一股温和的领袖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随,崇拜,捧在掌心去供奉,这是一种“神化”的气质。陈懿温和问道:“宁先生要去皇城?”宁奕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他的确要去皇城,留在蜀山,能够学到的东西并不多了,自己停留在第四境,如果不是今日的这帮圣山中人送上门来,自己想要破境,已经没了足够多的资源.......不过也算是一件好事,教宗大人的这笔馈赠,宁奕至少可以再破开一个境界。那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一吞下,宁奕就知道......刚刚为了撑场子而做的行为,其实有些莽撞,也幸好自己破开第四境已久,因为资源不够,始终毫无积累,不然这颗胎珠让自己撑坏肚子,当众出丑的就不是夷吾星君,而是自己了。“蜀山外面会有很多危险,各大圣山恐怕都在等着你出山。”教宗大人笑了笑,说道:“若是宁奕先生不介意,与道宗人马一起出行,与我坐在同一节车厢,那么便会省去许多的麻烦,可以安全无虞的抵达天都皇城。”宁奕眼前亮了亮。他望向不远处的千手。千手对宁奕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千手需要留在蜀山,宁奕如果出行,要么重新换一副模样,不显山不露水,千里之远,风雨迢迢,带着裴烦丫头,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麻烦,如果被认出来,那么就是天大的麻烦,走的是徐藏的老路子。教宗大人若是愿意庇护,那么几大圣山哪怕等在蜀山地界外,也不敢出手。今日后山的事情,便是一个参考,莫须有的罪名,已经让星君相当忌惮了。他们想要动手,也只能等宁奕落单。宁奕故意有些为难,说道:“丫头与我......”话未说完。“这些都无妨。”陈懿微笑说道:“先生救我一命,我送先生一程,就算宁先生要送一千个人到皇城,陈懿也能保证安全。”宁奕沉吟道:“好。”年轻的教宗听到宁奕出口答应,打心底的开心,他笑着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麻袍道者说道:“我很喜欢蜀山,准备在这里留几日.......等宁奕先生准备好了,我会与其一同出行。”有些人的话,轻于鸿毛。有些人的话,重于泰山。教宗大人明显是后者,他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道宗的意思。不到一天,整座大隋天下都会听到教宗大人的这句话。等候在蜀山地界外的那些圣山,无论多么想要在地界外击杀宁奕,都将放弃设下埋伏的念头。为什么?因为那节白木车厢......所行之处,必将是平坦大道!信徒们所信奉的那句话并没有错。“若前面是山,那么便翻山。若前面是海,那么便越海。”(本章完) 第二十章 秋意浓 暮色掩盖的小霜山,雾气有些重。除了个头挺拔,屹立之姿,饱经风霜的霜竹,小霜山还栽了一些枫树,红枫落叶被雨打下来,叠在山路两旁的灌木丛中,青石板上。久年弃用的马车停在山下小道,只剩下枯木框架,雨丝打湿之后,洗清了覆盖木轴的灰尘,泛新的枫叶顺着山路雨水一路流淌,几片在车轱辘下的凹坑里打转。“啪嗒”一声,枫叶与水倒映的世界,被靴子轻轻踩碎。水珠抬起又落下,凹坑里的影子恢复如初,凹坑里打转的枫叶,干脆利落的断成了两片,一片黏在靴子底部,踩在地上,沙沙作响。“宁奕先生,是否看到了那个‘刺客’的真实容貌?”陈懿的声音看似漫不经心,他低垂眉眼,看着自己踩在山路上的影子,一步一步,雨水凹坑里有一百个教宗平静地走过,眼底藏着的神情,平静而又木然,直视着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这是一个很冷静,很谨慎的少年。宁奕在陈懿的身上,他在对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为狂热或是疯狂的气质,年轻的教宗大人,稳重的不像是一个不及二十岁的人,宁奕有时候目光触及教宗大人的眼底,觉得这样的躯壳里,必然是经历了许多痛苦,才会成长至此,像是居住了一个苍老的灵魂。少年老成,天真而又淳朴,善良而又博爱,有时候......甚至有些幼稚。陈懿的确有着年纪轻轻就让三清阁立为教宗的资格,十七岁就成为教宗,这样的记录,大概是道宗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继承者了,令人羡慕和嫉妒。这场刺杀的风波已经过去,无论过程如何颠簸如何坎坷,好在最终结果,是不幸中的万幸——教宗大人平安无事。但是其中发生的事件,疑点诸多。那道“影子”的来历,成为了最大的疑点,身负如此多的宗门秘辛,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蜀山后山,摆脱了诸位星君的感知,打了所有大修行者的脸面。这样的一个刺客,就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矛盾集中体,不仅仅是道宗想要弄清楚他的来历......那些好不容易从蜀山后山脱身的圣山客人,也会想方设法找出这个刺客。宁奕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摇了摇头。他有些遗憾地说道:“事实上......能够杀死他,也只是一个意外,我并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也很难从已知的信息当中,找出他的宗门来历。”陈懿的面色有些凝重。连撑伞的麻袍道者,都感到了教宗大人的语气变化。这一句话,教宗的语气很严肃。“宁奕先生......你确定他被杀死了吗?”宁奕被问得微微一滞。他想到了“白骨平原”里执剑者所说的那些话,以及自己握紧细雪之后,劈开大江的那一剑......这世上,无论是什么样的生灵,挨了这么一剑,还有活下来的道理?那条环山之河,就像是地狱当中的冥河,可以吞噬一切,永无尽头,沉溺其中的生灵,若是没有了修为和星辉,又该如何上岸?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万分笃定说道:“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没死......怎么可能?陈懿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抚了抚胸口,像是放下了那颗不安的心,(本章未完,请翻页)终于能够松一口气。这几位跟随在教宗身后的麻袍道者也都松了一口气。若是那样的刺客,连蜀山小山主的感知都能够躲过,那么教宗大人无论行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巨大的威胁,能否保护教宗陛下......他们也没有信心。可以肯定的,是那样的“刺客”,世上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刺杀教宗这样的事情,容不得有丝毫的失败,如果有两位.......那么毫无疑问,蜀山后山的时候,教宗大人已经遭遇不幸了。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截路。陈懿忽然说道:“宁奕先生......您觉得那个影子,可能是什么来历?”宁奕眯起双眼,他不太明白教宗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来自于哪座圣山,哪座书院......或者是哪座势力,皇室?”说到前面这些的时候,教宗的语气放得很轻,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的时候,是在后面的那些话语,“亦或者是......这个‘刺客’,不属于任何一方。”宁奕沉默了。他问过执剑者,那个影子的来历。执剑者说的很简洁,只有一句话。它们......是光,也不是光。宁奕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那样的一个怪物,藏在黑暗当中,连千手师姐的星辉都难以参破,如果同境界对战,几乎可以打败所有的天才......这样的一个怪物,还算是人类吗?大隋天下,北境倒悬海的天堑隔阂,将妖族与人族分开,除了一些被狩猎带回来的妖物,境内几乎不会出现妖族......那个影子身上也没有丝毫的妖气,人妖悬殊,宁奕在西岭庙前见过第八境的雪妖,他能够分别出来那道影子与妖族之间,关于灵智和攻伐手段的巨大反差。“古老的道经上面说过,有光就会有暗。”“光与暗相生相依,熄灭了灯,影子仍然存在,光明可能会熄灭,但黑暗永远不会。”陈懿的声音轻柔,像是砸在油纸伞上的雨滴,落入在场每个人的心湖当中。“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暗就是光。”“如果光明熄灭了,那么黑暗便真的成为了光。”他细声说道:“如果说道宗是行走天下的光明......那么被黑暗盯上,便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有人希望光明熄灭,渴望黑暗来临,对此报以最急切态度的......就是黑暗本身。”这句话说得十分含蓄。但是浅显易懂。不仅仅是宁奕,连身后的麻袍道者,都听懂了教宗大人的意思。“教宗大人......您的意思是,道经上记载过的那些‘存在’?”那位为陈懿包扎伤口的女子麻袍道者,仔细斟酌,小心翼翼说道:“三清阁的阁老说过,即便道经有所记载,但仍然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魔鬼存在人间。”宁奕眯起双眼,仔细琢磨着这位女子麻袍道者口中的词语......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不是南疆鬼修那一套装神弄鬼的破道统......那么前来袭杀教宗的那道影子,还真的挺符合形象。陈懿沉默了一会。他望向宁奕,问道:“宁奕先生......你怎么看?”宁奕脑海里想着“白骨平原”觉醒(本章未完,请翻页)的那一幕......执剑者与影子,彼此之间的仇视与对立,还有天幕撕裂的那个画面,执剑者说,世界的毁灭将因他们而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影子或许真的不是人类......宁奕老老实实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不能暴露这些信息,骨笛的存在须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如果自己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引火烧身,现在的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陈懿的眼神有些失望。他希望这位“宁奕先生”,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至少能够让道宗目前对于“影子”的认知,变得多一些。但是现在看来,宁奕十分谨慎,并没有透露出后山的细节。至于怎么杀死那道“后境”影子的,宁奕也绝口不提,只说是自己运气好,杀死对方的过程很艰难。陈懿发现这位蜀山的小师叔,谨慎得有些过分,不透露丝毫的修为,也不透露任何无关的信息,绝不多嘴,绝不多言。他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有些猜测应该要落空了。陈懿的目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接着便落在宁奕的胸口。他微微蹙起眉头,问道:“先前在小霜山上,吹奏笛曲的人,可是宁奕先生?”宁奕怔了怔,点了点头。陈懿笑着赞叹一声,他真诚说道:“宁奕先生还会吹笛?”宁奕笑着说道:“只会一些。”陈懿同样笑道:“我也会吹一些曲,早些时候在乡下,捡一片质地柔韧的叶子,就能吹上小半天......宁先生的笛子还在吗?”宁奕下意识伸手去摸骨笛,摸到了一个空。白骨平原已经化为“剑骨”,镶入了细雪当中。他面色不改,心想教宗果真是一个洞察力敏锐的人。宁奕十分遗憾地说道:“后山的时候太慌乱了......笛子好像已经丢了。”陈懿苦笑说道:“那真是可惜,本来还想跟着宁奕先生学习一下......那首曲子,去年途径西岭塞外的时候听过,姑娘跟着曲子唱着词,感觉有些苍凉,还有悲伤......那首曲子不该如此的。”陈懿不喜欢悲伤的气氛。但是生活总是如此,被逼着低头,妥协,越是不愿意看到什么,越是能够看到这些。陈懿记得自己登上教宗位子的前一夜,是太平前,最大的不太平,火焰焚烧黑夜,草屋破碎,黑衣涌来,有人拔出刀剑,有人浴血奋战,有人为了保护他献出了生命。关于权力的斗争向来如此......外表光鲜亮丽,但是内里暗潮汹涌。黑暗之后,曙光迎来,陈懿加冕站在三清阁山顶,所有的牺牲便成为了值得。他谨慎的行走在这个世上,是因为他必须要谨慎,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谨慎,他记得每一件发生在自己眼下的事情,记得每一个细节,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环节......都有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他来到这个世上,坐上了教宗的位子,就要为天下苍生要做一些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陈懿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宁奕顿了顿,感慨说道:“曲子的名字......叫秋意浓。”(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梦里梦外 带着教宗大人参观了一圈小霜山,陈懿便离开了这里。蜀山给道宗的客人安排了住处,麻袍道者跟在教宗大人的身后,这些狂热的信徒,在道袍下显得安静而又自律,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一片枯叶,一丝声音。宁奕站在小霜山上,注视着教宗的离去,他抱着细雪,只剩下骨架的伞剑,看起来有些萧瑟的躺在少年怀抱当中。风雨呜咽,有人“蓬”的一声撑开伞,滴答滴答的细密雨丝瞬间被弹开,四散落在地上,附着在伞面的水珠,围绕着黑伞的外沿,吹成一道四面环绕的雨幕。裴烦望着小霜山下的山道。此刻墨色纠缠,象征着道宗光明的白袍缓慢行走,簇拥围绕着一道瘦弱身影,那个远去的少年,年纪轻轻,登上了世间最为权重的地位,看起来并没有高位者的自命不凡......赶路的时候,一只手拎着白袍下摆,另外一只手伸在面前挡雨,风雨变得大了,即便有人撑伞,陈懿的身影仍然显得有些狼狈。她轻声说道:“教宗大人,人不错的。”宁奕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严肃说道:“陈懿好像察觉到了‘骨笛’。”裴烦想了想,发现自己觉察到这一点,竟然比陈懿还要晚,若是宁奕不说,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只能把这一切归咎到教宗的细心和谨慎,于是无奈说道:“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所以教宗必须要敏锐?”宁奕挑着眉毛,站在丫头的伞下,抱着细雪想了一会,他觉得丫头说得的确没错。都说识人识面不识心,但陈懿的确是一个例外,他的谨慎并不让宁奕觉得有何问题......如果他不谨慎,宁奕反而会觉得失望。宁奕转念想了想,自己的骨笛不见了,教宗大人都能够发现......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小霜山吹奏的那一曲,真的很好听?于是宁奕满怀期待地问道:“丫头,我吹笛的水平怎么样?”裴烦面色尴尬,老老实实答道:“中规中矩......听不死人。”宁奕有些恼怒,这叫什么回答,听不死人?气得挥袖就要离开。裴烦抿了抿唇,接过陈懿的疑惑,好奇道:“所以......你的骨笛呢?”“丢了!”宁奕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反正你又不喜欢听,我丢在后山了。”............小霜山的秋杀意味很浓,大雨带着一股肃清的意境,圣山来客离开之后,徐藏的棺冢重新回封,大雨冲刷着蜀山山林里的驳杂气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顶着两百斤的“满天飞雨”,宁奕跑回小霜楼,丫头的“剑藏”(本章未完,请翻页)星辉,点了屋子里的油灯,几颗明珠点缀在四角,看起来明堂生光。他捡了一枚悬挂在中堂的铜镜,确认了自己的模样的确很狼狈......宁奕可以保证,从小霜山离开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如秋雨一般肃杀的黑袍,只可惜坠落后山的姿势并不正确,衣衫残破,头发乱糟,面容上有几道刮擦出来的血痕,膝盖和臂弯青肿红紫尽皆有之......看起来像是一个乞丐。他有些无法想象,那些被自己讹诈的圣山来客,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究竟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宁奕搬来了木桶,烧了一桶热水,把破旧的衣袍脱下,扔到竹篓里,跳进木桶里,舒服地浑身打颤,鸡皮疙瘩和寒毛都立了起来,自外而内的热气,侵入肺腑当中,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生死一线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上一次如此,还是在安乐城中,宁奕杀完马贼,回到院子里,那个时候徐藏会冷笑着嘲讽自己,打击自己,顺带把自己犯的错误挨个挨个点出来,丫头会帮自己烧热水,偶尔跟徐藏斗嘴。现在......没有徐藏了。裴烦收伞,进了屋子,皱着眉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竹篓,一路小跑,把宁奕的那些破衣服全都扔到了小霜楼外。回来之后,她蹲下身子,把崭新的衣服悬挂在木杆上,木杆就吊在木桶不远处,一圈白帘垂了下来。男女有别,丫头长大以后,宁奕就分了两张床,少了一个既能暖床又能唠嗑的瓷娃娃,他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这些事情丫头不知道,懵懵懂懂,但宁奕看过西岭清白城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心里要比裴烦清楚一些。他生怕再睡一张床,裴旻大人泉下有知,哪天会显灵出来,一剑砍死自己。热气腾腾。宁奕肩背上都有一些伤,在跌入后山,抱着丫头下坠的时候,他被那道影子啃了几下,撕咬过程当中,留下了一些伤势,他闭眸冥想,靠在不远处的那柄“细雪”轻轻颤动,一丝一丝的白色雾气缭绕过来,围绕着宁奕头顶盘旋。伤势结痂,脱落。宁奕浑然不觉。他觉得有些疲倦......昏昏欲睡。一想到山涧里跟那个影子之间的“厮杀”,还有自己觉醒骨笛的事情,他的心中如坠大石。这两件事情,谁也不能告诉,即便是亲如丫头,也要守口如金。隐隐约约,觉得水到了该凉的时候,仍然在温热的翻滚着,宁奕艰难睁开眼,看到一圈若隐若现的“剑藏”星辉,覆盖在木桶四周,缓慢维系着温度。真好啊......宁奕口中喃喃着“丫头”两个字,疲倦入骨之后,他的意识缓慢模糊。然后有人掀(本章未完,请翻页)开围绕着木桶的那一圈白帘布,看着疲倦困怏的那张少年面孔,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替他细心擦干净露在水面外的上半身。宁奕的身上,透着十足旺盛的血气,修行了千手大人的《星辰巨人》之后,肌肉无时无刻不在呼吸。后山与影子战斗,留下了几道疤痕,此刻堪堪褪去,古铜色的肌肤像是被烙了一些白痕,并不影响观感,摸起来健壮结实,十分好看。裴烦把宁奕额头浸湿的汗水抹去,红着脸,替他随便裹了一条大白毛巾,然后十分吃力地把他抗了起来,摇摇晃晃,向着床边走去。丫头完全可以用“剑藏”星辉,把木桶里的水温上一整天......但久泡其中,并不好,虽然这一套理论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成立,裴烦还是心底告诉自己,脊椎啊颈椎啊腰啊......修行者也是人嘛,总不能自己就这么放着宁奕泡在桶里不管了。安乐城院子里的时候,宁奕累极了,有时候睡着在木桶里,应付这一套场面的,都是徐藏,大多数时候,冷酷无情的杀胚老男人,会一巴掌拍在宁奕头顶,把昏昏沉沉的少年郎拍醒,猛地吸回悬挂在嘴边的哈喇子。但极少数的时候,杀胚老男人也会温情地扛起来宁奕,被他裹上一层遮羞布,大大咧咧从院子里抗回屋里,像是扔死鱼一样扔回床上。于是宁奕被丫头扛起来的时候,到时候没觉得有何不妥......他像是回到了安乐城的时候,只不过扛着自己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小,自己脚尖都沾到地了,嗯,细细回味一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小。然后被哐当一声扔到了床上。力道比徐藏要重上好几倍。丫头满脸通红,双手触电般收了回来,护在胸前,没好气呸了一声,心想早知道自己就让那厮泡死在桶里好了。宁奕七荤八素躺在不远处,身上白布掉了一大半,脑袋点地,身子仰躺着......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那一晚,宁奕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万里河山,星河璀璨,自己坐在红雀的背上,怀里搂着丫头,天地云气尽在身下。丫头没有去看漫天的星河和云流,只是把头埋在胸膛里,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宁奕。”这声音听起来柔和而又悲伤。带着一丝丝的哭腔。后面说了很多,宁奕都听不见了。宁奕耳边只有风声呼啸,他听不见呼唤,也感受不到女孩的情绪,只是轻轻抚摸着丫头,嗅着长发的清香。恍惚之间,低下头去看。人间没有光。身下一片白茫茫。天下大雪。身前身后四万里,未有尽头。(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猎户出山 一夜之后,小霜山一片银白。宁奕是被冻醒的,醒来之后无比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身无寸缕,而且堪称一丝不挂,一条大白毛巾只挂了一小部分,脑袋又沉又疼,昨晚躺进木桶之后发生了什么,浑无印象。这是什么鬼天气?身上的水滴都结了冰渣,冻得宁奕一个哆嗦。连忙翻身取了衣袍穿上,即便体魄极好,也有些扛不住骤降的温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窗,看到小霜楼外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有些咂舌......去年蜀山大雨之后,捱过了最冷的大寒天,也没下雪。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了。丫头醒得早,在外面堆了一个异常丑陋的雪人,头大如斗,插了两个鼻子一个耳朵三只眼睛,上面贴了一张大白纸,故意拿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两个字。宁!奕!宁奕忍俊不禁笑了,他摇了摇头,合上纸窗,回到屋子里。昏睡了一晚,他还记得昨晚梦到的时候,天下大雪......果真还就是天下大雪了。宁奕忽然面色凝重起来,走了几步,他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多了一些变化。修行者对于自己的身体,感知一向敏锐,轻了重了,是一定能够感知出来的,轻了多少,重了多少,大多心里有数。宁奕觉得自己像是变重了,但是行动起来却轻快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的修为还卡在第四境,如果把那枚三千年的妖君胎珠完全消化,再加上把圣山的那些资源,应该能够破入第五境。他盘膝坐下来,面色保持平静,细细感应着自己体内的变化......丹田当中,乳白色的骨叶飞掠,形成一个涡旋,其中汇聚着一滴一滴的液体。“神性水滴?”宁奕有些惊讶,他曾经在徐清焰的身体里见到过这一幕,体内蕴藏巨大神性的女孩,每日都会衍生出“神性”,由气态凝聚成为液态,如果“神性”过多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把这个极其漂亮的人间皮囊给撑坏。骨笛非常喜欢“神性”,宁奕依稀记得,自己在后山能够劈出那一剑,便是因为“白骨平原”消耗了数量极其庞大的神性,构造了一个完整的空间,才使得自己有机会明白发生了什么,进而觉醒剑器。如果神性也是一种修行......大部分的修行者,将会困死在这一步上,难以存进。宁奕在修行上,如果跟周游扶摇相比,完全称不上天才,他是一个肯下功夫的人,也是一个肯去思考的人,因为他的路走起来要比周游和扶摇都要艰难,大隋天下,几乎没有比宁奕踏上修行路条件更苛刻的人物了。如果换一种评价标准,拿刻苦程度来评价一个人是否算得上天才,那么宁奕一定是一个天才。修行上无论出了什么问题,大或者小,他一定会弄清楚,问明白。绝不会有丝毫的遗漏。所以宁奕的基础非常牢固。他观察着体内的神性,在以一种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趋势衍生,并没有惊慌,也没有任何欣喜或者焦虑的意味,默默抬起手掌,将那柄细雪吸入掌心。果然。在自己刻意的控制之下,这些衍生出来的神性,就(本章未完,请翻页)这么被细雪的剑骨吞噬殆尽。白骨平原需要“神性”作为养料。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不出意外......像后山那样神挡杀神的一剑,需要付出巨大而苛刻的代价,最有可能的,就是消耗掉数量庞大的“神性”。这些刚刚衍生出来的“神性”,一夜之间,竟然有了三四滴水滴的样子,宁奕眯起双眼,操纵意识,将这些神性水滴,全都被吸入白骨平原当中。不出预料的,毫无动静,如同泥牛入海。宁奕倒是笑了,“神性”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即便是无物之主,也无法占为己有......但骨笛似乎并非如此,它接纳和吸收一切的神性,大敞门户,有主人的,无主人的,全都欢迎之至。看来自己想要再挥出这么一剑,或者想要召唤出“执剑者”,与白骨平原里的意识沟通,还需要不少的神性。宁奕想到了感业寺里的那个女孩,她体内的“神性宝藏”,被挖掘出来的,绝不只是这么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神性觉醒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到时候可就不是一滴一滴的汇聚衍生了。他莫名的觉得有些担心。不知道那个叫徐清焰的姑娘,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宁奕和丫头,在小霜山收拾了一下,稍作整顿,几天之后,雪势停歇,与师姐和两位师兄简单道了个别,便将离开的念头,告知了教宗大人。大雪天,教宗的麻袍道者换上了一声洁白的大氅,看起来比雪还干净,恭候在山门外,不过小半个时辰,白木车厢便从歇足的地方行了出来。白色骏马打着响鼻,轻轻跺足。教宗陈懿揉搓着双手,在白木车厢里,车厢车帘被拉开,倒映出外面雪地的明亮光芒,他笑着望向一前一后上车的两人,招呼道:“宁奕先生,裴烦姑娘。”“教宗大人,天气古怪......冷得很,您要多加些衣服。咦,周游先生去哪里了?”宁奕有些疑惑。陈懿解释道:“周游先生看完葬礼,便离开蜀山了......徐藏前辈死了,先生便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宁奕能够明白,周游的确是这么一个性格的人物,徐藏放荡不羁,周游则是克制自己,风波落定之后,应该已经回到了紫霄宫,重新闭关。年轻的教宗看着坐上车厢的一男一女,在两个人茫然的目光当中,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宁奕黑衫外面套着一大件黑羔裘,左右两边,云肩洁白如雪,看起来古朴又老气,像是猎户的子嗣......事实上,这件衣袍,的确是宁奕偶尔下山时候,在一家淳朴猎户那儿买到的。大隋南北分开,蜀山地界应该算是南人,去年甚至未曾下雪,很少御寒,宁奕当初下山买了许多,考虑到可能会下大雪,便买了这些衣服,如今迎上这场大雪,气温骤降,倒是派上了一些用场。裴烦跟宁奕差不多,两个人裹着一圈又一圈,臃肿的像是粽子,让陈懿忍俊不禁。他们跟自己不一样,修行者哪里需要穿那么多?修行者只需要拿星辉罩住体表薄薄的一层,大雪也好,大雨也好,都无需担忧(本章未完,请翻页)寒冷。麻袍道者大多披着大氅,其实他们换上轻薄披风亦可,只不过那样行走在冰天雪地当中,实在太引人注目。陈懿笑着说道:“你们这算是什么?猎户出山?”宁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懿哪里知道,这两位,在西岭的时候,没少挨饿受冻。丫头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在大雪时候,能够风风光光穿上过冬的衣袍,有热饭吃热水喝,有个暖和的地方能够睡觉。宁奕上车之后,笑着说道:“教宗大人,路途遥远,麻烦您了。”陈懿摇了摇头,他认真说道:“宁奕先生,不麻烦的。”的确不麻烦。这节马车,白木车厢,四角悬挂着的道宗三清铃,以及里面那个少年的身份,都注定了这一行,不会遇到任何的麻烦。从蜀山到大隋天都皇城,在麻袍道者不断刻画阵法加速的前提下,大约需要七八天,路途也不算如何遥远。重要的是安全。如果不是教宗愿意出手相助,宁奕说不定真的会在蜀山上再一次枯守一年。空中响起一声清鸣。宁奕掀开车厢,看到外面的雪气浩渺,有一只火红色的飞鸟,掠过长空。陈懿轻声说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鸟,名字叫‘烈麝’。”宁奕听说过这种鸟,永远翱翔在天空中的自由之鸟,这种鸟生性不羁,漂泊终老,几乎不可能被驯服。这世上所有的规矩,都无法阻碍它飞行。若是有猎人把它射下来,试图想要驯服它,那么它便会就此死去。“烈麝”的一生,就只是一场旅程,从生到死,不会回头,不会低头。宁奕想到了那个披着黑袍的男人,他默默合上了车帘。在心底轻声默念了烈麝这两个字。............火红色的飞鸟,在大雪当中展翅。烈麝跨越了蜀山地界,雪气蔓延的高空当中,大风冷冽,一道又一道的火红影子,飞掠在高空之上,它们眼神凛冽,绝不回头,在寒风当中享受着生命的旅途。犹如一柄刀子,切开雪白,在空中划出颀长的猩红痕迹。大隋天下,大雪磅礴。一只炽烈的火红影子,飞过了大隋天下的大半疆土,它低下头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疑惑,开始减缓速度,嗅了嗅气息......风雪当中,比起刺骨的寒意,貌似还有一样极具有吸引力的东西。于是它开始下坠。穿过了雪层,来到了人间,火红的热气,喧闹的人声,高屋建瓴,红木白墙,龙鳞一般的屋脊瓦片,在雪气的穿梭下噼啪作响。逆着一部分人的诧异目光,它笔直穿过了人世间的喧嚣。所有的声音重新安静下来。它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它甚至想要停下来前行的本能,将这里作为一生的终点。就在其惘然和纠结的那一刻——有一只细白柔嫩的手,抓住了自己。“小姐......这是今天的第七只了。”(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金丝雀 金丝笼打开,烈麝惘然看着那个掀开帷帽,动作轻柔,把自己从笼中取出来的女孩,赤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孩如玉白皙的面容。它被捧在手掌心。天都大雪,皇城内的寒流不断,院子里却很是暖和。但檐角下的光线阴暗,导致它并不能真切看清楚女孩的容貌。即便是一只灵智未开的禽鸟......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它也感受到对方的“神性”,那是诱惑自己破开云层来到这里的罪魁祸首。“烈麝不可被驯服”,原来只是一个谎言。这只烈麝十分享受地埋下头颅,轻轻啄着晶莹剔透的女孩掌心,黑暗当中,只有丝丝光明,在围绕着女孩的发丝旋转,起掠。它不愿离开。徐清焰的声音软软糯糯,咯咯笑了起来:“你呀,不想走啦?”烈麝温顺地以头蹭了蹭掌心,轻轻低鸣一声,它看着徐清焰那双纯净如大海的眸子,享受着这种“被宠溺”的滋味......只要能被这个女孩捧在掌心,能够多待一会,什么自由啊飞翔啊,它都不再去追求了。站在徐清焰身旁的侍女,面容娇嫩欲滴,端的是一副讨人喜欢的长相,可如果两者相比......就显得黯淡而又平凡,只需要凭借外貌,就可以区别主次之分。“小姐,算了算时候......”侍女小昭轻柔说道:“阎大夫要来了。”掀开半边帷帽面纱的女孩,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抬起双臂拱了拱手,把那只捧在手里的烈麝送了出去,火红色的影子声音不舍,终究盘旋一圈,离开了小院。能够迎着光明飞向天空......得到自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之前的六只烈麝,迷失了方向,都被她如此送走。就在不远处人流当中,拎着黑木药箱的黑袍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那道消弭在雪气当中的火红疾影,面色木然,他低下头沉肩行走,穿过大街,越过小巷,从喧闹之处走过,最终来了这处小院,轻轻敲打木门。“哒,哒哒——”阎大夫来了。侍女的神情并不轻松,她望向小姐,得到了后者的肯定,这才前去开门。阎寿推开这处坐落在天都皇城最偏僻角落的小院木门,从去年的冬天开始,他每天都会来一趟,时间固定在午时初到,来替这个小院里的姑娘看病。不出所料的,他推开木门,目光越过面容姣好的侍女,看到了那层姗姗落下的帷帽皂纱,那个仅仅嗅着气味,就让自己有些上瘾的女孩,面容被遮得十分彻底,帷帽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黑色丝网,长到颈部,春暖秋冻,皆是如此,即便是酷暑炽日,帷帽所遮之处,他连一丝肌肤都看不见。阎寿轻轻屏住呼吸,他是天都有名的医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一年前收了一笔巨大金额的银子,要做的,就是来到这个院子里,替这个女孩“看病”。天都皇城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阎寿想都不用想,这个别院的主人,不愿意向自己公开身份,是因为真实的身份会吓到自己,事实上那笔巨大金额的银子已经吓到自己了......金屋藏娇这种事情,皇城里的权贵干得还少吗?按理来说,他只需要奉命行事便可,无须去想那么多,那种层面的大人物,自己看不到(本章未完,请翻页)也惹不起。可是当阎寿第一次隔着腕袖把脉的时候,他无比讶异的发现,这个女孩竟然还是完璧之身......皇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最多的一种就是衣冠禽兽,即便没有看到这个女孩的真实容貌,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不可思议。单单是女孩身上这份安静沉郁的气质,就足以让皇城里的那些贵族心旌动摇,按捺不住的先行品尝,哪里还会忍住不去采撷?自己已经生过无数次的冲动。能够保持冷静,是因为阎寿无数加一次的提醒自己,在这世界上,在天都这群人的手中,有着数之不清的,比“杀死”还要令人恐惧的手段。女孩的身体里,藏着一些寻常人摸不透的秘密......但是阎寿并非寻常人,他也不是庸医,这一年来的相处,阎寿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最了解这个女孩身体的人了。这个女孩不能见光,因为她浑身都密布着一种古怪的物质,阎寿在很多天才修行者身上都看到过......他并不知道“神性”这个称谓,但是他知道,这些东西如果多了,会把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给撑死,至于死法如何,他无法断言,可能是女孩闭上双眼,就此安静的死去;可能这些藏在她身体里的危险物质,是比星辉还要猛烈的炸药,会把整个院子都夷为平地?雇主很神秘,来头很大。阎寿并没有治好这个女孩的把握,一丝也没有,他奔来犹豫着要不要返还这笔银子。可是雇主的要求很简单。把这些致命的物质压缩到稳定的状态,让这个女孩能够“活下来”。这只是一种简单的解决办法,堵不如疏,阎寿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疏散出来,但是他的确有办法把它们压缩到一起,如果女孩有一天承受不住这些力量,那么死亡会来得更加猛烈,也更加痛苦。阎寿只能硬着头皮去满足雇主的要求。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徐清焰的腕袖上,隔着绵柔的绸缎布料,能够感受到少女肌肤的柔嫩润滑,一根银针插了下去,阎寿薄薄的一层星辉,顺延内关穴的穴位传递,与血液一起流淌,将这些不知名的物质覆盖兜揽,全都挤压到一起。整个过程要持续一刻钟。这一刻钟,阎寿并不需要全神贯注,这是一件非常轻松的活......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这不是医师的活,这是把这个女孩往火坑里推。阎寿轻声说道:“最近的情况好一些了,你有没有不适?”徐清焰轻轻摇头。阎寿表情阴沉。这一年来,他从来没有听过女孩说过一个字,一句话。无论阎寿说什么话,问什么问题,态度如何讨好,低声下气,或者谄媚献好,这个女孩都只是木然的摇头,点头,或者由旁边的侍女来回答。他心底冷笑一声,愈发瞧不起这只被皇城大人物篆养的哑巴金丝雀,既然身子和灵魂都卖给了帝王家,还装什么清高和凛然?阎寿微微偏转头颅,看到了院子里悬挂着的空荡荡雀笼,里面打开的雀笼闸门,残留着自己熟悉的气息。身为医师的缘故,阎寿对于气味的感知力稍微比正常人敏感一些,他这几日经常看到迷路的烈麝......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然而在这个院子里,(本章未完,请翻页)他也闻到了烈麝的气息。有权势的人,连烈麝也可以篆养,想要什么不能握到。他想到这些,忍不住挑了挑眉,望向女孩的眼神当中,除了暗藏的**和压抑,还带着一丝悲悯和蔑视。你只不过是那些人篆养的玩物,凭什么瞧不起我?阎寿轻轻吸了一口女孩身上的芬芳。雇主的要求,是让阎寿每日来此,将徐清焰身体里的“不知名物质”,挤压成为水滴,每天都如此,这些物质的繁衍越来越快,如今徐清焰的身体里,悬挂着密密麻麻接近百滴的水滴。阎寿眼底露过一丝漠然。看来这个所谓的大人物,也并不在意美色,这个女孩很大可能,只是一个随性的实验品,这一年来,阎寿从来没有闻到过一个踏入院子的其他男人气息。他开始揣摩大人物对于这个女孩的态度......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想等到用得差不多了,就吃干抹净然后丢掉?可惜了,不如留给自己。阎寿心底冷笑一声,故意将输入银针的星辉,加大了一些,他开始超过“限度”的去挤压那些物质,让它们在水滴的形态之后,更加紧密的压缩。既然大人物只当她是一个玩物,那么自己不如趁早把这个女孩“置于死地”,也许那位大人物.......玩腻了,就会把她随手送给自己?阎寿皮笑肉不笑,唇角拉扯,隔着腕袖,转动银针,看起来更像是揉捏女孩的手腕。隔着一层黑色皂纱,徐清焰看着这张丑陋的脸庞,无悲也无喜。她感知着自己体内的涌动,在陌生的星辉指引之下,神性水滴与神性水滴之间开始了碰撞,这是一种比起之前病发还要痛苦的感觉。这个医师的星辉,与宁奕的截然不同,冷漠而又自私,带着一股贪婪气息......这一年来,徐清焰被送到了这间院子,她除了“小昭”这个侍女,便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了。哥哥徐清客也好,三皇子李白麟也好.......这间院子,隔绝人世,甚至究竟处在何处,徐清焰都不清楚。女孩只知道自己来到了哥哥口中“能够治好疾病”的皇城,可是来给自己看病的,并不是妙手回春的医师,却是一个图谋不轨的恶人。她在那一天,于感业寺外见到了阳光,此后神性衍生,便重归黑暗当中,在檐下戴着帷帽,看着星辰升起落下,大雪堆满院子,一步也走不出去。医师的星辉暴戾而生硬,挤入徐清焰的身体当中,不考虑病人的感受,将神性水滴压缩再压缩,于是这股痛苦......便愈发强烈。徐清焰轻轻闷哼了一声,她感受到了袖腕上的力量,带着一股明显的亵渎意味,于是吃力当中,抽回了手腕。电光火石——女孩的手指与阎寿发生了轻微的碰撞,这是三百多天来的第一次肌肤接触。屋檐下,停着一张桌子。一边黑暗,一边光明。女孩退回黑暗当中,注视着暴露在光明之下的男人,声音寒冷说道:“阎大夫......够了。”这道声音落下。阎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那只手,他的瞳孔收缩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当中,缓慢地涌起恐惧。(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一) 男人胡乱收拾,然后匆匆忙忙离开。离开小院的时候,阎寿浑身汗浆都涌了出来。他走路的姿势十分畏缩,挤在小巷当中,低垂头颅,收缩两肩,衣衫湿透,拧巴在一起,提拎着那个黑色木箱,觉得那个什么都没装的木箱,此刻沉重如山。恍惚之间,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在小院子里的所行与所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那个女孩不是哑巴。那个女孩是皇城里大人物钟爱的玩物,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花了银子来做事的医师,那个大人物究竟想要如何......自己哪有这个资格揣测?天都里全是皇族的眼目。他开始回想这一年来,每一次见面时候的细节。为什么那个女孩不愿意开口说话?不仅仅是后背浸湿,他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粒,手指开始颤抖,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天都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把女孩安顿到这个院子里,一丁点外人混杂的气息都嗅不到......阎寿的喉咙翻动,他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有人对自己说过,一整座天都,都被皇族的“眼睛”盯着,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视线。金丝雀的笼门是开着的。连自己都可以进来......那么这个冷清又孤傲的女孩,不尝试着逃跑呢?因为那个女孩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无用的,无意义的。阎寿感到了后背隐约传来呜咽的风声,以及小巷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轻轻脚步声音。午时已到,正午的阳光掠过两条狭窄的墙壁,巷子里一片阴翳,看不到丝毫的光明,从人间的正午当中走出来的医师,如坠冰窖,像是走到了远离尘世的地狱当中。“哐当”一声黑色药箱砸在地上。男人竭尽全力,两只手扶住墙壁,缓慢回转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一道巨大的阴影就站在阎寿回过身子的面前,逼得只有尺余,像是一堵铜墙铁壁。那人轻声道:“大人有没有说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阎寿浑身抖得像是一个筛子,扶着墙壁,逐渐无力,缓慢跌坐在地。那人点了点头,温柔笑道:“你做了一年,我本以为你懂规矩。”阎寿的声音像是哭一般难听。他以头抢地,一头一个血坑,数十下后,阎寿抬起头来,仰视那道影子,满面鲜血,大声哭着嘶哑说道:“大,大人......再.......给一个机会.......求,求求你.......”那道影子皱起眉头。他声音像是风一样轻柔,缓慢道:“无论如何......你碰到了她的手。”阎寿的眼神带着一丝惘然。那道影子蹲下身子,一只大手笼罩在了阎寿的头顶,像是摸着温顺的阿猫阿狗,轻轻说了一句别怕。另外一只手,对准阎寿的脖颈缓慢划过。风气散去,一条连绵血线,从断去的脖颈之处拉扯不断,粘稠而腥臭。站起身子的影子,看着被自己拎起来的那颗丑陋头颅,忍不住摇了摇头,信手丢在小巷子的青石板地上,“啪嗒”一声,在薄雪地上砸出一个凹坑,热气升腾,血流潺潺。死不瞑目。............徐清焰坐在小院子的那张木桌后,她怔怔看着檐(本章未完,请翻页)外的光芒刺眼,小昭就站在自己身旁。她比阎寿聪明得多。她知道自己的哥哥,行事是怎样的风格......如果一座院子的木门可以轻易推开,那么一定是有着更加严密的锁,比起实态的“锁”,徐清客更喜欢利用虚无缥缈的规则,来限制人心。徐清焰慢慢明白了,自己无论到哪里,感业寺还是天都皇城,都始终是一个货物罢了。她存在的价值,对于自己而言,就只是“活着”。只为了“活着”而“活着”,忍受着生命旅程上的痛苦,其实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但她对于自己哥哥的价值,就不仅仅只是“活着”。而是保持着某种姿态的“活着”。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医师根本就不是来替自己治病的,体内的神性从来没有减少过,反而越演越烈的大肆繁衍着,自己的哥哥想要更多。徐清客还要等待着更好的时机,然后才愿意把自己推出去,推到世人的面前?或者是推到某个人的面前?徐清焰永远猜不透他的打算。但她无力反抗,这是最痛苦的一件事情,她只能随波逐流。徐清焰默默攥拢十指,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关上没有多久,就重新打开的那间木门。并不是阎寿去而复返。自己的哥哥,推开了小院的门,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像是只隔了数个时辰没有见面,眼神当中的笑意带着令人厌恶的亲和。“他已经死了。”徐清客轻柔说道:“我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委屈的,你的身体,任何人都碰不得。”徐清焰抿紧嘴唇,看着男人那张清瘦的面孔。这一切的发生,距离阎寿离开,只有不到半刻钟。一颗人头落地,在大雪天里尚未凉透,一年不曾见面的哥哥,就如闲庭信步一般,推开了自己的木屋屋门。徐清焰很谨慎的打量着四周,她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布置,院子里被她和小昭翻新过一遍,所有可能藏着星辉法阵的器物都被扔了。那个空空荡荡的雀笼还在风中摇晃。烈麝这种鸟,有着强烈的警惕直觉,如果这座院子真的有古怪,那么这些烈麝,毫无防备,接二连三的来到这里......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神性缘故,导致它们没有丝毫的察觉?无法求解。她不知道自己哥哥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明天会有一位新的医师来替你‘治疗’。”徐清客微笑看着女孩,声音温柔说道:“你要乖乖的,配合人家,不然那个人也会死掉......如果有人因此而死,那么都要怪你,你只需要乖乖的,就不会出事,懂了么?”徐清焰看着自己的哥哥。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好活着,如果觉得这间院子不够大......我可以给你换一间更大的。”徐清客轻柔说道:“有什么想要的,只需要说出来,会有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徐清焰听着这些话,更加沉默。她已经活在了黑暗当中,却犹如被扒光了衣服,**着没有任何的**和秘密。她说的每一句话,哥哥都可以听到。她做的每一个工作,哥哥都看在眼里。她升起过反抗的念头,可永远都是失败......只要她一天走不到光明当中,那么就永远摆脱(本章未完,请翻页)不了哥哥的掌控。烈麝向往自由,有人会为它们打开笼子。自己向往自由,谁会为自己打开笼子?徐清焰自嘲笑了笑,她轻声对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我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徐清客平静说道:“不可以。”徐清焰沉默片刻,她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掀开了帷帽,气度自若地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侍女小昭低下头来,一个字一个不敢说,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指尖掐入指腹当中,浑身颤抖。徐清客不为所动。他漠然注视着自己妹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淡淡说道:“如果你当着下一个医师的面,掀开这个帷帽,那么他也活不过一刻钟。”徐清焰看着自己的哥哥,她掀开帷帽,是为了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然后知道自己的决心。“杀死一个人,是你们恐吓我的办法,但你们永远无法把这一套用在我的身上。”徐清焰轻声说道:“你想让我活着,活得久一些,等到你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达成某些目的。”男人平静注视着妹妹。他幽幽说道:“你是在跟我谈判?”“这不是谈判,这是要求。”徐清焰笑了笑,说道:“你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威胁。”女孩顿了顿,说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找一个机会杀死我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神情并没有任何的变化,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已经厌倦了,如果死亡就是结束......或许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结局。“相信我,你做不到的。”“或许吧......如果我进入皇宫之后自杀呢?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一个笑话。”徐清焰看着哥哥,一字一句说道:“你想把我送进皇宫里,但是我如果死了,结局会是什么?”靠在小院门前的男人,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浑身气势都变了,他盯着自己的妹妹,整座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如阴云一般沉重。小昭跪了下来,浑身颤抖。徐清客注视着女孩。“我只是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徐清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不颤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很过分吗?”过了很久。徐清客语气生硬说道:“从明天起,我会满足你的要求。”“但是......徐,清,焰。”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下一次再拿‘自杀’威胁我,相信我,你会后悔的。”侍女小昭松了一口气,她险些瘫倒在地,手心全是汗水,望着缓慢戴上帷帽的自家小姐,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反抗勇气?徐清焰藏在帷帽下的眼神带着一丝嘲讽。她十指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这算是自己赢了?女孩轻轻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大胆行为捏了一把冷汗,然后徐徐再想,自己究竟是何时升起的那股勇气?她想到了那个叫宁奕的少年,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世事不平,一剑平之。”徐清焰没有剑,她只有一条命可以作为砝码,十多年来,卑微地像是一叶孤舟,在权谋汹涌的风波当中摇摇欲坠。她这一生,没有遇到过一位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宁奕是唯一的例外。(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太宗寿典 只要没有成为不朽,那么便会死,修行中人,点亮命星,可以活到两百岁,可再如何去延续寿命,五百年始终是一道巨大门槛,这道寿命的门槛,也意味着人性和神性的修行门槛,跨过这一步门槛的......几乎没有。如今大隋皇帝,就是数千年的历史当中,极其稀少的一位。太宗皇帝活了六百年。太宗皇帝,几乎可以说是大隋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几位皇帝之一,在他的统领之下,北境倒悬海的妖族前所未有的溃败,太宗皇帝的功德与成就,仅次于开辟疆域,高到不能再高的那位初代皇帝。瑞雪兆丰年。天都皇城内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庆祝太宗皇帝的这场寿典,天都皇城的城门口,青铜古门缓慢提开,站在城头的甲士面色肃静,俯视着那节奔驰在大雪地上,比雪还要洁白三分的白木车厢。那是教宗大人的所在。路途跋涉而来,围绕着车厢,骑马奔驰的那些麻袍道者,仍然面色不变,脊背挺得极直,保持着精神上极度的亢奋。即将入城——城头的甲士知道,恐怕有很多人,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车厢里的人物了。教宗大人是西岭道宗的希望,这是陈懿第一次离开道宗,前往皇城,接受敕封。然而天都大部分的大人物,目光并不是放在教宗身上......敕封这件事情,本来就只是走一个过程,只要陈懿被确认了没有修为,是个凡人,那么敕封这件事情便结束了,剩下的加冕与声名,都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的无趣仪式。天都皇城里的某些大人物,期盼着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而与教宗大人同行的蜀山小师叔,那个叫宁奕的少年......则是可以让皇城变得有趣的一个角色。宁奕在蜀山后山打肿了应天府嵩阳和岳麓三座书院的脸,不仅仅如此,还把东境圣山联盟,天宫两座阙主,以及诸多前往蜀山看徐藏笑话的修行者,都讹诈勒索了一遍。当这件事情传出来的时候,皇城里当夜就有人开盘,赌宁奕不敢来,赔率出奇的高,唯一比这个赔率还高的,是赌宁奕会在半路上被人伏击,光速暴毙。把各大圣山招惹了一遍,这位蜀山小师叔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如此行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步了徐藏的后路。然而......当教宗大人将与宁奕同行这个消息,传到天都的时候,皇城里的赌坊一片死寂,那些压死赌注的赌徒,气得鼻子都歪了,恨不得自己光速暴毙。............“先生准备如何打算?”陈懿轻声说道:“皇城内都在等着你的现身,如果应了,恐怕会徒惹许多事端,不如随道宗的车马一起,躲一躲风头。”宁奕揉了揉眉心,他跟着马车入城,所见所闻,皇城的确热闹:入城之时,万人空巷,来迎接教宗大人,两旁人流拥挤,他耳边传来了轰轰烈烈的炮竹声音,悬挂在皇城街道两旁的鞭炮被人点燃,噼里啪啦的辞旧迎新声音。丫头面色抖擞,掀开一角车帘,惊喜道:“哥......有人在喊你的名字诶?”宁奕仔细一听,的(本章未完,请翻页)确听到了,在迎接教宗的欢呼声音当中,有着倔强的,不愿意服输的声音,高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宁奕!”“宁奕!”短暂的停顿之后,就是——“去死!”“食屎!”他面色有些尴尬,他顺着丫头揭开的一角车帘,发现有些人自己素未相识,衣袍风格明显也不是自己在蜀山招惹的那些圣山门徒。沉闷之余,纳闷说道:“我招他们惹他们了?这也忒恶心了。”一边是万众高呼,一边是怒而咒骂。教宗大人笑了,说道:“天都内的风气很自由,圣山和书院的弟子都可以在这里久住。皇城内杜绝动手,但可以挑战,这些人应该是想激怒你,让你接受他们的挑战,输了赢了,都可以一夜成名。”宁奕心底叹了口气,心想果然是“人红是非多”,总有一些人想博出名争眼球,为此无所不用其极,令人作呕。他动作轻柔,重新掩上帘子,淡然说道:“晒着好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叫嚣几天。”对于这种人,宁奕向来懒得理睬。皇城迎接教宗的仪仗实在太大,他心底清楚,就算自己真的下了车,打了那么两个软骨仔,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挑战者?真正等着想要报复自己的那些圣山,应该不屑于玩这一套无用的手段,混在欢迎教宗队伍当中的,这些看起来修为并不高深的喽啰,大概是外沿弟子,或者就是江湖上的散人,凑着热闹,喊喊口号罢了。自己的处境,就跟十年前的徐藏差不多类似......只可惜这些圣山没有名正言顺追杀自己的理由。宁奕不想把宝贵的心力,浪费在外面叫嚣的这些人身上。几大圣山的资源,在路上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距离突破只差一线,如果自己破开第四境,那么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总归会小上一些。............这一年大雪,宁奕跟随教宗一起入了天都皇城。太宗寿典。教宗陈懿与东境灵山的佛子一同入城接受敕封,太宗皇帝亲手赐了他一枚额印,额印封授教宗之位,自此之后,登上人间世俗最高的位子,唯一的代价,是不可修行,不可吸纳星辉。正式敕封之后,寿典开始,举国同庆——大隋天下年关之夜!夜幕漆黑,被灿烂烟火点燃;雪气渺渺,被喧嚣声音淹没。丫头陪在身旁,宁奕闭关不出,推拒了外面所有的邀请,一心准备破境。那位活了六百年的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众生的面前,对于诸多圣山,还有一些明里暗里的人来说,其实是一个值得遗憾的事情。宁奕也并没有生出想要一睹风采的丝毫冲动,对于那位活了六百年的太宗皇帝......他不可否认对方的丰功伟业,但他并不想去膜拜。血液里流淌着的某种东西,告诉宁奕,他并不会喜欢这位统率人族四境的伟大皇帝。............外面喧嚣,内里安静。屋子里一(本章未完,请翻页)灯点起,裴烦丫头安静翻着书页,泛黄古卷堆叠,她揉了揉酸涩眉心,身后的宁奕还在闭目修行,所有的资源都被宁奕吞了下去,这些资源......毫不夸张的说,足够一位修行者破开第九境。宁奕面色无悲也无喜。体内风平浪静,但已经水涨船高至了饱满之势,不可再吞一粒米粒,修为圆满,牵一发而动全身,突破只差一个契机。他体内的“白骨平原”,涡旋仍然凝实狭小,但已经挤了好几滴神性水滴。宁奕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神性与星辉,竟然可以相互转化,只不过并非是等同的关系,凝聚出神性,需要极其磅礴大量的星辉,自己之所以突破需要如此多的星辉,是因为大多数的星辉力量,都被神性吞噬,用来衍生水滴。他努力尝试破开境界,连着闭关了好几天。都是毫无头绪,明明到了那一步,却无法成功。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将思维放轻松,准备退出修行状态。若是求不得,那么便不再强求,顺其自然。桌案那边,裴烦丫头看到宁奕吐出一口气,知道对方仍然没有破镜,有些惋惜地重新把头回了过去,看着天都里某位大儒手抄的《八卦图》,下一刹那,猛地回过头来。室内的烛灯刹那熄灭,宛若大风刮过,窗户倒开——漫天星辉从少年的眉心,四肢,百骸,各大窍穴当中,点亮开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突破异象,灯火虽熄,满室通明!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二字,难以捉摸。半晌之后,一切风平浪静,裴烦丫头笑意欣喜,看着少年缓慢张开双眼,对着自己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舒畅。宁奕握了握拳,感应着比先前强大不止一倍的星辉,汹涌在自己的血液当中,这些日子的闭关,总算有了一个交代。终于破境了。............教宗安排的府邸内,屋檐下抖落些许雪气。宁奕和丫头坐在门槛前,地上垫了一层黄羊皮,并肩看着漫天的烟火与大雪。一年前的宁奕和裴烦丫头,并没有想过,两个人最后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抵达这座大隋古都。丫头轻声说道:“以前我以为,到了这里,就是结束。”宁奕怔了怔。她道:“原来这里才是开始啊。”宁奕有些明白丫头的意思了。人的追求是在不断变化的。有时候你想要一朵花,但是还没有抵达目的地,那朵花就已经枯了。有人会停下来,有人会继续走。丫头忽然双手扩音放在面前,大声道:“烟花好漂亮啊!”宁奕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杂念。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双手搭在脑后,虚仰着抬头,看大隋天都皇城上空烟火璀璨。黑夜变白昼。不仅仅是那些烟火,等到天都里修行的那些天才出面,这个时代绽放开来,可以把大隋漆黑的夜空全都点亮。(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天子脚下买酒喝 天子脚下。四座书院。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一座圣山。珞珈山。两座圣地。天宫。地府。此外,东西南北四境,所有的天才修行者,在大雪之后,都会向着天都进发,汇聚。这场盛大庆典之后,就到了大朝会的储选阶段,想要获得资格进入大朝会的那些天才,意欲猎取大朝会的资格,就必须来到天都。整座天都皇城,将会很快变得热闹起来。但目前为止,寿典之后的天都,并没有变得如何热闹,反而逐渐恢复了平静。许多人在等着那位蜀山小师叔出场,接受一个或两个的挑战,让整座天都的修行者看看,星辰榜第一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水平。但事实情况是......那个叫宁奕的蜀山小师叔,跟当年的徐藏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就这么不闻也不问地躲在教宗大人的府邸当中,一步也不曾踏出过。麻袍道者奉命行事,守住最外面的大门,外面人再如何叫嚣,就算是动用星辉法门,里面的宁奕一个字也听不到。人不是铁打的,每天站上七八个时辰,都够这些人吃上一壶,更不用说口水战,还要应对那些“铁骨铮铮”的麻袍道者。没到一个礼拜,宁奕的府邸前就安静下来,没人再做无用功了。............裴烦最近在看书,看很多很多的书。宁奕没有办法来形容丫头的疯狂程度......教宗府邸里,麻袍道者会用马车来搬运书籍,这些都是从天都的书库里运来的。有人读书,只读精华,放弃糟粕。比如宁奕,宁奕读书只是比正常人稍快一些,想要背掉,记下来,就只能捡着粗枝大干死记硬背,好读书但不求甚解。但丫头截然不同。裴烦的记性好得令人宁奕咂舌,坐在桌案之前,脊背挺得很直,从白天阳光铺撒桌面,一直坐到晚上桌案两旁的烛火摇曳。天都藏书数十万卷,优秀作品极多,但糟粕肯定有,丫头来者不拒的统统接下。这是一种气势磅礴的宣战,宁奕破境之前,就发现丫头的耐性很好,认准一件事情就能够坚持不懈的走下去,无论是修行还是其他的道路,都需要这么一股子韧劲,蜀山的舞台太小,小霜山的藏书固然不少,但与皇城天都相比,还是捉襟见肘。这个渴望着更大世界的女孩,得到了跳出井口的机会,就不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从入住那天,开始没日没夜缩在府邸当中,甘之若饴的阅书研习。宁奕破境之后的日子变得清闲一些,替裴烦大佬端茶送水的事情便大包大揽的兜了下来,本想着看书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情,如果丫头乏了倦了,还可以随叫随到的陪聊两句,如果丫头晚上觉得冷,宁奕也可以勉为其难的充当一下暖被的苦力。结果小半个月过去了,丫头晚上只睡两三个时辰,白天精神抖擞的坐在桌案前,如果宁奕不出言打扰,还真的可以一整天都不觉疲倦困乏。宁奕吃了苦头,他好几次靠近丫头,发现桌案堆满了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堆叠着自己看不透的符号(本章未完,请翻页)和笔迹,隐约可以辨认出一丝熟悉的踪迹,似乎是蜀山后山陆圣老祖宗留下的那张“子母阵”符箓。然而不仅仅是阵法,室内堆得书籍一摞接着一摞,丫头翻过一遍就能记住,她开始缓慢扫荡着天都的书库,凭借教宗大人的身份,原本禁制外带的天都书库,此刻成为了裴烦汲取前人智慧的私人书塾。宁奕试着去追赶一下丫头的脚步,发现这是一个异常困难的事情。历代钦天监的记录结果,关于太白星以及诸多星辰的星轨研究......龙脉的测定与探测,寻龙点穴的依据,玄术与星辉之间的联系.......如何在不修行的前提下,通过凝聚神性,来提高凡人的寿命.......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研习方向,丫头都有涉猎,裴烦亲自解释过一次,这些都与陆圣老祖宗的符箓有关,那张符箓涉及的方面极广,日月星辰,修行奥秘,不说完美复刻,想要拓印出一部分,就需要把符箓当中的循环弄清楚。宁奕听着一阵头痛。在征求了丫头不下十次意见,裴烦同样无奈重复了不下十次,告诉宁奕真的不用每日每刻待在府里陪着自己......就像是一个为教宗端茶送水的麻袍道者,有些事情丫头自己能够照顾,宁奕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那些阵法看不懂。书籍也不太明白。宁奕闷在府邸里接近一个月,浑身都快要生锈了。他将细雪困了一圈,包上一层黑布,栓在腰间,推开了府门,准备出去走一走。早就没人在门前闹事,教宗的这处府邸很是安静。吱呀作响,门开之后,两边站若门神的两位麻袍道者,十分讶异看着这位面色都变白了的蜀山小师叔,心想这厮竟然还有出来的一天?这一个月来,饭是他们送,书是他们搬,教宗大人的院子大归大,好看归好看,但被宁奕和裴烦住成了这个样子......两位负责看门的麻袍道者,一度怀疑自己在守着监狱。宁奕对着两位温和一笑,离开府邸。他大大伸了个懒腰,骨骼咔嚓咔嚓作响,就这么走在路上,觉得浑身舒泰。这是他第一次脚踏实地的走在天都的街道上,大隋天下极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座城池,街道的地面是由古老的青石拼凑而成,两旁的酒楼和屋舍,带着历久弥新的芬芳,人流攒动,并没有人认出宁奕来。少年取出了一小贯铜钱,买了一壶酒,一边喝酒,一遍走在天都的大街上。寿典刚过,屋檐下挂着一盏一盏的大红灯笼,随风飘曳。宁奕喝着酒,觉得身子暖了起来,也轻了起来,天都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西岭的清白城显得混乱而嘈杂,令人心神不宁。蜀山地界的安乐城又有些冷清,远远比不上这里繁华。宁奕看到头顶有迷路的烈麝,从皇城的一角飞了过来,低空掠行,身子砸破了两三盏灯笼,摇摇欲坠,停在城墙上,目光还依依不舍望着某个方向,然后升空,火红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雪气当中。他笑了笑,心想天都繁华到了这种地步,竟然烈麝都不愿意(本章未完,请翻页)离开?就这么逛了一个下午,领略了皇城的繁华。天色渐晚,宁奕随手丢掉喝空的酒壶,对着双手哈了口气,低头弯腰,掀开厚厚棉布,钻进一个热气迎面的馆子当中。天都里多的就是这种苍蝇馆子,老板的手艺大多不赖,这种馆子比起酒楼,价格便宜,味道不错,物美价廉,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排场不够,人流嘈杂。能在天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小馆子,大多是祖上就住在皇城的小户,房子卖了到大隋境内任何一处城池,都能绰绰有余的当个土地主,闲着掌勺做饭,或者当一个甩手掌柜,开家馆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天都的地价越来越贵,傻子才会卖了门面。宁奕点了一碟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碗天都特供的烧酒,老板端酒上来的时候特地介绍了一下来历,天都的烧酒,取糯米或粳米或大麦蒸熟,麯酿瓮中七日,以甑蒸取。其清如水,味极浓烈。宁奕轻轻啜了一口,他的酒量不错,西岭大雪天,经常喝酒暖身子,但听说天都的这种烧酒味道很烈,所以喝得小心翼翼。这一口烧酒入了肚子,小腹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宁奕挑了挑眉的功夫,这股火热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倒是不觉得如何醉人,浑身轻飘飘,通体舒畅。“好酒。”宁奕看着这碗烧酒,轻轻赞叹一声。又点了一个牛肉锅子,老板端上来一口吊锅,牛角质地的锅把手摆好,煨炖软烂的牛肉,大块大块,随着火红的汤汁翻滚,小二送上来一盘红薯粉丝,一盘切得整齐,表面还带着水珠的白菜。天都的牛肉锅子,叫做“地锅”,铁锅的内面,贴着一张一张熨好的糙面大饼,宁奕拿筷子头轻轻戳翻面饼,蘸着牛肉红汤滚了一圈,硬饼变软,捞了出来,蘸着几大块牛肉,还有烫软但仍然不失韧性的粉丝,以及两片白菜叶,裹了起来。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天寒地冻,何以解忧?酒和锅子,还有牛肉。宁奕埋头吃了下去,他身边的烧酒瓷碗,高高垒堆了起来,牛肉愈发入味,他脑海当中的微微醉意逐渐累加。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宁奕。”宁奕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脑海当中昏昏沉沉的念头刹那消散,顿时警惕眯起双眼,目光投向了小酒馆外的那道声音。小酒馆外,有人掀开幕帘,并不松手,任由外面的冷气不断涌进酒馆里。有人回过头想要发怒,看到了后者身上的衣袍,顿时沉默。一身大红袍,书院的风格,那个人身后还有一帮拥簇,他掀开帘子,缓慢走了进来,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坐在宁奕的对面,微笑说道:“皇城内不准动手,你运气可真是好啊。”宁奕放下碗筷,看着穿着大红袍,曾经在西岭境外见过一面的男人,他本来的好心情散去了一大半。管青屏笑意盎然,缓慢凑近宁奕,声音放得极轻,一字一句说道。“就凭你也配星辰榜第一?”(11月开始月票战,希望大家尽量把月票在月初投来,凌晨看到的,就可以直接投月票了。)(本章完) 开个单章,说一些话 想跟大家聊聊,《剑骨》这本书,发了二十多万字,很快就要上架了。选择在11月和12月打月票战,是想争一口气,把以前没做到的事情,在新书的期间做到,不留遗憾。《剑骨》前面二十万字,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从西岭枯庙里走出来的少年,握住了机遇,一步一步,终于来到了天都皇城,他抬起头来,伸出手,摸到了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与《浮沧录》不同,我想写的,并不是一个沉重的故事。大纲线理得很顺,伏笔埋得也很满意,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带着一丝压抑的爆发,贫苦孩子得到了机遇,从懵懵懂懂当中成长,他接过了徐藏递过来的剑,背上了盛名的同时,也背上了“小师叔”应该背负的责任,但是现在……宁奕还不知道这道责任意味着什么。因为他还太年少。他还不懂徐藏说的那句话,“世间规矩诸多,需要一剑斩开。”我想写的,就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此间有条条框框,无数束缚,不能快意。然后一剑一剑,把这些都劈开的故事。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麻烦,会遇到许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规矩,但其实这些都无法束缚住一个人,最大的问题,是在于“自己”。是选择低头,还是选择拿起剑?说了这些,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希望大家能慢慢看下去。希望大家把月票都投过来。支持喜欢的作者,支持原创,支持优秀的作品。让更多的人,看到《剑骨》。等到上架的时候,还会再开一个单章……另:今天本来想加更,花圣私底下沟通的时候,很体贴的说不用加了,求质不求量,爆发都留到上架那一天……那么就还是老样子,晚上9点第二更,等到上架的那一天,我会把自己所有的存稿发出来,希望大家理解,对于学生而言,每天两章已经很不容易,书评区里就不要再说我更的少啦,上个月可是更了22万字啊,平均每天7000字,简直是业界良心。(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青君 场间的气氛变得极为凝固。应天府弟子之间,有品级高低,青袍是一级,红袍是一级,腰带扣不扣兽头也是一级,红袍扣兽头就是应天府某位师叔人物的亲传弟子,再往后就是应天府的小君子。小君子已经不靠衣袍来突出品级,类似于各大圣山的准圣子,这些小君子与圣山准圣子不一样,有些圣山的圣子席位悬而未决,准圣子还有着继承重位的机会,但是应天府的大君子已经定了下来。就是眼前的青君。管青屏的修为的确不俗,但很可惜被宁奕近了身,就算是修为再高一些的小君子前来,没有防备之下,与宁奕近身肉搏,也占不了丝毫的便宜。青君面色阴沉,低头看着恹恹昏厥的管青屏。他听到了宁奕的话语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他已经猜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大庭广众,应天府竟然丢了如此巨大的一个脸?还是在自己宴请教宗大人的现场?青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诸般愤怒情绪来回涌动。他望着站在场间,腰间悬着黑布,凸出剑形的的少年。宁奕在这个男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个披着粗麻青衫的男人,给自己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宁奕丝毫不怀疑,对方可能是后境巅峰,甚至是第十境的修行者......几乎不用去想,这就是各大圣山当中最为天才的那一批。出自于应天府的话......应该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青君了。自己第五境的修为,如果打起来,恐怕就像是管青屏之于自己一样,大概率会被这个修为不明的男人蹂躏。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人群嘈杂,为一个白袍少年让出了宽敞的道路,在麻袍道者的拥簇之下,一道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咦——”这道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意外,像是没有想过,对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人群避让开来之后,白袍少年无视了那些躺在地上的应天府弟子,缓慢前行,来到了宁奕的身旁,他转过身子,看着面色难看的青君,认真说道:“莲青,介绍一下,这是救过我性命的一位朋友,蜀山的小师叔......宁奕。”说到名字的时候,陈懿的发音变重,他的神情不变,自始至终都是风轻云淡的淡漠。这些应天府的弟子,陈懿并不在乎,天都皇城里滋事打架的规矩......其实破戒的并不是少数,不长眼的小人物惹上了权贵,难不成权贵还要忍气吞声?只要别闹得太过,都可以一言两语的揭过。宁奕的身份,比这些倒地的人,要高上太多。陈懿扫视了一圈痛苦呻吟的应天府弟子,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才变得些许凝重,缓慢道:“我想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情,恐怕有些误会。”青君默默捏紧缩在袖中的双拳。他自嘲笑了一声,心想教宗大人这误会两个字,用的可真是有水平。满地倒下来的,都是他应天府的人,这还能有什么误会?剩下宁奕一个人站在原地,事情究竟是什么,还不是全凭一张嘴?但凡是徐藏葬礼那天在场的知情人,都知道那天到最后,宁奕一个人狮子大开口,在蜀山(本章未完,请翻页)后山敲诈勒索,全凭一张嘴。不仅仅是应天府,七八座圣山都遭了殃,着了道。这一张嘴开口,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不是随口就来?没有等宁奕开口,青君就“轻松”摆了摆袖,微笑说道:“教宗大人不必多说......我知道这是一场误会。”莲青被应天府的某位长辈特地叮嘱过,蜀山的小师叔宁奕,如果真的来了天都,要“好生对待”,但是“不容小觑”。陈懿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缓和。果不其然。青君缓缓说道:“但我应天府的弟子,被打得如此之惨,作为他们的师兄......我总不能坐视不管。教宗大人,您说呢?”陈懿的面色有些难看。宁奕淡然说道:“你想要如何?”他的一只手,已经握在了裹着细雪的黑布之上。青君眯起双眼,他仔细回味着夷吾星君面对面描述的细节,能够生吞三千年妖君胎珠,他自问也能做得到,但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眼前这个叫宁奕的蜀山小师叔,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境界,青君摸不透。四座书院看似和谐,但其实并非如此,因为某些“历史残留的问题”,彼此之间暗流汹涌,青君如果出了手,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很有可能会引起不好的后果。他倒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眼前的蜀山小师叔。宁奕给青君一种“弱者”的气息。并未是示弱。而是宁奕即便掩藏了所有的星辉,不显山不露水,在青君的感应之下,仍然觉得这是一个气息微弱的修行者。青君甚至怀疑......宁奕只是一个中境修行者。他低下头来,瞥了一眼管青屏的伤势......的确很惨,惨得不忍直视。宁奕的修为......需要摸清楚,不然不好动手。青君平静说道:“修行者之间的误会很容易解开,因为什么引起,就用什么解开。”“你把管青屏打成这个模样。”他声音木然,道:“那就来一场公平的挑战。”宁奕挑了挑眉,他的呼吸变得轻微急促起来。青君身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那人同样披着一身随意的青衫,发丝散乱,气息凛然,比管青屏强大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比起青君,差了不止一个层次。宁奕眼神微缩,这是一位应天府的小君子。宁奕面无表情,望着青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气息内敛,幽若深渊的青君,没有去看宁奕,而是平静对着身旁披青衫说道:“管青屏一脉的事情,便由霖君你来解决吧。”那位气息外放,已经抵达后境的应天府霖君,轻轻嗯了一声。管青屏一脉,是“青衫湿”的后人,霖君是元霖的称号,他蹲下身子,揉了揉管青屏的额心,面无表情往后者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用力掌掴两下,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声音,才徐徐站了起来,来到了宁奕的面前。宁奕的目光越过元霖,望向青君。他似乎觉察到了一丝不妙,比起这个霖君给自己带来的压力......他更加能够感受到的,如今迫在眉睫的,是青君对自己的试探。青君在试探自己的修为。这场挑战,接还是不接,成了一(本章未完,请翻页)个问题。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搭在包裹细雪的黑布剑柄上,与青君的眼神对视。他的背后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柄细雪随时可能出鞘,整个人融入了剑意当中,随时可能递出,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决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狭路相逢勇者胜。青君盯着宁奕,想要看出丝毫的不安,胆怯,但是都没有。宁奕忽然咧嘴笑了笑,按在剑柄上的五指发力,攥拢黑布。青君瞳孔微缩。这绝不可能是一个中境......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后境。甚至是第十境!青君猛地想到了上一个名列星辰榜第一的洛长生,那个怪胎从羌山神仙居走出来,在自己还只是第八境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第九境巅峰。当时的洛长生,身上也带着一股平凡至极的意味,没有将修为公开。场上的气氛凝固,所有人屏住呼吸。元霖面色凝重,他感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气,虽然渺小,但是不容忽视。来自于宁奕搭在黑布剑柄上的那柄剑。如果打起来,结局会如何,元霖不清楚......他被青君推上台面,就是为了探一探宁奕的修为深浅,夷吾星君对应天府的几位天才都交待过,如果有一天遇到了宁奕,并且有着发起挑战的机会......他们应该怎么做。元霖沉声说道:“宁奕,我向你发起挑战,只论胜负,不论生死。”宁奕挑了挑眉。“为了公平起见,你我都只动用初境的力量。”元霖深深吸了一口气,青君能够觉察到眼前少年的气息陡变,他也感知到了一些,生怕宁奕是个像洛长生那样扮猪吃虎的猛人,自己到时候恐怕会被暴揍一顿。元霖认真说道:“如何?”他看到眼前的少年,仍是面无表情,但气势上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身子瞬间松弛。宁奕声音极轻的说了一个“可”字。元霖瞳孔收缩。那道黑袍瞬间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身前的青石板陡然炸开,一道身影高高跃起——没有用剑,黑布撕裂的声音也没有响起。将自己修为压制在第三境巅峰的元霖,双手抬起,抵在面门之上,竭尽全力的去抵挡从天而降的这一击。高高跃起的宁奕,双手攥拳,一锤捶下。有万夫莫开之势。夹杂着徐藏传授的“砸剑”奥义。还有千手师姐的《星辰巨人》功法。一击。砸在元霖的手臂之上,带着双臂,轰在霖君脸上。宁奕掌握的,所有手法,全都压缩在第三境之内,轰砸在这一击上!轰然一声——一片死寂。接着是“噗通”一声。元霖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地面。宁奕轻飘飘落地。以应天府的小君子霖君为圆心,地面绽出一张蛛网。这位压境之后要与宁奕公平一战的应天府小君子,目光涣散,整个人跪倒在地,身子向后仰去,缓慢倾斜然后倒在地上,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与先前倒地的应天府弟子并无任何的不同。(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风波乍起 烟尘四溅。红符街一片死寂。宁奕落地之后,一只手重新搭回剑柄之上,他神情如常看着那个缓缓倒下的应天府霖君,眼底没有丝毫的波动,一片平静。不喜也不怒。应天府的几位弟子,青君的跟班,则是不敢相信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战力,刚刚宁奕的那一击,的确没有动用超过第三境以上的星辉力量,但是仅仅是一击,就将应天府“青衫湿”一脉的霖君打垮。应天府的修行功法,极其注重基础,前三境的修行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若是全天下的圣山书院放到一起,应天府的处境修行者,应该是最为强大的一类。作为代价,则是应天府的内门弟子比起其他圣山,并不算多,很多资质普通的修行者就此停步在前三境,过分追求初境的强大,而导致一直提升不上,停滞在第三境巅峰。抛开青君不提,应天府几大脉系,能够站在台面上的那些小君子,都是至少第七境的天才,霖君在“青衫湿”一脉,修行速度极快,初境的基础打得无比牢固。但很可惜,他遇上了宁奕。宁奕的初境吞噬了相当霖君修行到第七境以来,累加在一起的资源。这还不止。宁奕的初境功法,是周游赐下来的《紫玄心法》,以周游的眼界,当初在红雀背上,也称赞这门功法在初境的妙用。清白城墓底的一颗五百年隋阳珠,周游赠送的一千粒紫玄丹,安乐城劫三皇子的两颗千年珠子,一众天材地宝,这才堪堪破开了初境。如果说霖君的初境修为极其坚韧,像是一条河流。那么宁奕就是一条大江。如果双方只能动用第三境的力量,那么再来两个霖君,也不够宁奕打的。宁奕的修为进展并不算神速,他需要消耗巨额的天材地宝,连周游都不愿意负担这些巨大的压力,靠着徐藏拔剑拜访圣山,才勉强支撑着宁奕修行一年。再往后,路将越走越窄。周游的眼界放得很远,十境之下皆为蝼蚁......宁奕这样的修行者,放到同境界可以横扫,可千难万难,最难的,就是突破十境,点燃命星。对于宁奕而言,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仅仅是抵达第五境,就已经消耗了如此多的资源.......很难想象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年轻教宗看着倒地的那位应天府霖君,他的面色并没有任何的欣喜,而是相当凝重的抬起头来注视青君。他很清楚现在场上的局势,青君被宁奕逼到了如今的地步,很有可能下不来台面,如果莲青出手......后果可能会越演越烈。陈懿直视着青君的瞳孔,轻柔说道:“谨言。慎行。”大朝会的储选还没有开始,青君这种坐镇一座书院级别的天才,如果率先出手,与宁奕交锋,那么整个天都,都会乱起来。宁奕排在星辰榜第一,后(本章未完,请翻页)面有一千一万个人不服气。但是不服气归不服气,如果这个位子真的挪出来,让他们去坐,九成的人没有资格,真正像青君这样有资格去争一争的人......也绝不敢轻易坐上去。这个位子实在太招惹仇恨。上一个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是洛长生。亲眼见过叶红拂和北境小烛龙的修行者,都知道那两位天才是何等的刻苦,即便天资如妖孽,为了赶上洛长生,几乎没有一刻的停歇。即便他们当中,有些人没有见过洛长生,仍然可以想象出那位羌山谪仙人的风姿。青君如果出手,若是输了,就是彻底的丧尽颜面,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所代表的应天府,还没有等到百草盛开,自家的门面就被人砸了打烂,一败涂地。所以他只能赢,不能输。可若是赢了宁奕,那么星辰榜第一的位子,这个看似抢手实则烫手,百无一用只惹仇恨的头衔,就会落在青君的头上。嵩阳书院的沧君顾沧,岳麓书院的离君钟离,这两位看似不争不抢,其实一直留着注意,紧紧盯着自己,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机缘造化,这两位书院的大君子,随时都可能来拦上一手,自己拿了这个头衔,百害而无一利。青君看着宁奕,应天府的几位弟子,已经开始将那些倒在地上的同门扛起,重新回到了莲青的身后。教宗大人的话,提醒了莲青。谨言慎行。他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宁奕手指搭在剑柄上,平静看着这位青君,目光缓慢挪向昏厥不醒的管青屏一众人,说道:“我并不想说什么道理......但是应天府的脸,是他们凑上来自己丢的。如果青君还要追究下去,我并不介意与你也打一场,看看谁的道理更大。”现在打起来,宁奕没有丝毫胜算。但他必须要说这么一句话,并非是死撑面子。而是宁奕已经感觉到了,青君已经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如果自己萌生退意,就算今日能够身退,但不需要多久,很快那些书院的后境修行者就会找上门来,麻烦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应天府,还有嵩阳和岳麓两座书院。麻袍道者从馆子里掀帘而出,宁奕与管青屏发生矛盾的地方,那位老板被带了出来,看到了教宗大人,心头一颤,这位信奉西岭教义的老板,无比诚恳的对天发誓,表述了自己对于教宗大人的崇敬之情。然后老板将事情的经过大概叙述了一遍......那位应天府的弟子先行挑衅在先,至于之后发生的,已经不用再说。应天府弟子的面色很是难看。被两位青君跟班架着肩头的管青屏,昏昏欲坠,意识有了一丝清醒,听到了外面的嘈杂。他脑海当中都是那个飞来砸在自己面门上的膝盖。管青屏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先是感到了两个同袍架着自己,心底踏实了许多,看到了青君就站在面前,他的表(本章未完,请翻页)情又惊喜又痛苦,满面委屈地吃力说道:“青君师兄......有人欺辱应天府!”再一抬头,宁奕站在不远处,他的情绪无比愤怒,口齿不清,艰难伸出一只手,指着黑袍少年,激昂说道:“对,他,是他.......就是他!”宁奕怀抱双臂,微笑不语。青君面无表情,看着管青屏,淡声说道:“丢人的东西。”管青屏微微一怔,刚刚准备接着开口,一道劲风袭来,摔在他的脸颊上,根本来不及去躲,“啪”的一声被砸出一口鲜血,又是一颗牙齿被打掉。青君收回那只手,平静说道:“在外面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要学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懂了吗?”管青屏大脑一片空白。他面色苍白环顾一圈,看到了周围看笑话的那些人群,自己身旁昏迷不醒的同袍师弟,还有“青衫湿”一脉的霖君,都相当凄惨,看起来都被教训了一顿。然后管青屏的目光缓慢聚焦在不远处,看到那位尊贵的教宗大人,带着几位麻袍道者,就站在宁奕的身旁。他大概花了三四个呼吸,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有青君的意思。看着青君冷漠的神情,管青屏红着双眼,给了自己重重一个耳光,“咕咚”一声,将那颗被打掉的牙齿吞咽下肚。“很好。”青君看着教宗大人,语气温和说道:“此事就此揭过,双方各退一步,教宗大人意下如何?”陈懿并没有答应或拒绝,而是把目光放到宁奕身上。青君是一个顾及面子的人,这一趟的冲突与道宗无关,宁奕代表了西境地界的蜀山,管青屏代表了天子脚下的应天府......经过了慎重思考之后,他不想与宁奕发生冲突,但又搁不下这个颜面道歉,故而把话语权挪交到了教宗的头上。青君提出了双方就此揭过,只要教宗愿意给个台阶,那么一切都烟消云散。然而陈懿早就看破一切,他只是微笑着望向宁奕。不做无谓的劝架人,和稀泥这种事情,陈懿不愿意也不喜欢做。他先前担心宁奕会在与应天府的对碰当中吃亏,所以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应天府再如何愤怒,也要顾及自己的面子......道宗的伙伴是整个天下的圣山,应天府需要教宗大人的友谊,不可能为了管青屏这种弟子而得罪教宗。现在看来,若是宁奕知进退,那么这场对碰也该结束了。果不其然。宁奕平淡说道:“青君愿意低头认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句话说出来,青君的面色并不好看,但他仍然忍了,既然想要把这件事情揭过,那么三言两语的便宜并不算什么,让宁奕占了便是。但万万没有想到。宁奕顿了顿,目光望向红符街头,屋檐上的某个方向。他微笑说道:“但是我并不想就此揭过。”(本章完) 第三十章 小轮转王 红符街头。宁奕目光所望的方向。屋檐砖瓦上铺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片,月光皎洁,有人蹲在屋檐上,一身宽大长袍,碍手碍脚的大袍裹在身上,被风吹动,显得有些滑稽,这道身影束手束脚蹲在屋上,一言不发的沉默注视着红符街上的动静。他看到了宁奕的目光,兜身大袍下的面容,隐藏在夜色当中看不清楚,唇角像是绽开了微笑,能够看到黑暗当中的洁白笑意。微微颔首算是示意见过了。天子脚下,有很多天才。宁奕修行千手的星辰巨人之后,感知力逐渐变得敏锐,他能够感到越来越多的,令自己不容小觑的气息,在向着红符街赶来。果然如此,即便自己府邸前已经无人,但一旦有了风吹草动,仍然会第一时间引来一批喜爱“看热闹”的。青君同样感知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即便他是应天府的大君子,在皇城里享有盛誉,大部分人都需要给自己一个面子。但如今陆陆续续赶到红符街的某些人物......其中有些人,是不会给自己面子的。譬如蹲在自己身后,红符街街头屋舍顶上的那道身影,即便青君没有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单单是那道闻到了就能让他厌恶的气息......隔着十万八千里,他就知道,来的一定是那个行事风格诡秘难料,最近紧盯自己的地府小殿主。小轮转王。嵩阳书院的沧君和岳麓书院的离君,这两个人盯着自己,但好歹是行走在光明之中,借着四座书院自古以来皆为盟友的理由,彼此之间互相盯梢,不存在有秘密可言。可是这位地府头号杀手,小轮转王,无名无姓,只有这么一个代号,藏在黑暗当中,青君甚至隐隐觉得,如果那位小轮转王觉得时机成熟了,他甚至不会选择在皇城内挑战自己,而是找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时机,试着刺杀自己。这样的感觉实在让人觉得不适。青君无法摆脱“小轮转王”的跟踪,他从未掉以轻心,但即便日夜跟随,青君仍然无所畏惧。他不害怕“小轮转王”的刺杀,自己能够成长到这一步,并且作为想要与整个大世,所有同辈修行者一争锋芒的天才人物,就算地府的十殿阎王都放出消息要刺杀他,他也并不会因此而道心失守。红符街的风波越闹越大。这是青君不想看见的,时间拖得越久,这场事件就越难平息。嵩阳书院的修行者已经来了,岳麓书院的小君子也在远观着这场事件,四座书院,除了祖训“不争不抢”的白鹿洞书院,都有在场的人物。............“但是我并不想就此揭过。”当宁奕说完这句话后,青君的神情并没有任何波动,他早就听说了宁奕的“大名”,当初在蜀山后山,连夷吾星君都吃了他一个大亏。所谓“臭名昭著”,用在宁奕身上,再贴切不过。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蜀山小师叔什么都不会,只会狮子大开口,空手套白狼。青君已经挥手示意,让自己的师弟们,抬着这些(本章未完,请翻页)受伤的弟子,离开这处是非之地。他望着宁奕,语气厌恶道:“你想要多少?”宁奕怔了怔。他挑了挑眉。青君的这句话颇有些意思。息事宁人,早早了结这件事情,宁奕能够感觉到青君的意思,这场风波开始酝酿。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或者更早一些......宁奕都会答应对方的请求。他也不想闹得满城皆知。但是......红符街上的那道目光,越过了青君的肩头,越过了人群的间隙,映在了宁奕的瞳孔当中。宁奕与那位“小轮转王”对视了。教宗陈懿先前给过自己一份情报,这座皇城里的天才的确极多,天宫地府,四座书院,还有在皇帝寿典宣布封门锁境的珞珈山。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中境第五境界,就算被某座书院一位抵达后境的小君子挑战,也可能会下不来台,若不是刚刚那种压境而战的局面,宁奕根本就不可能答应。皇城之内不准动手,规矩在这里,教宗在背后,宁奕就是不要脸的不肯应战,这些圣山书院的人,又能拿自己怎么样?但是那道目光的意味并不相同。宁奕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意味。是“狩猎”的意思。在西岭菩萨庙的时候,寒露一过,天寒地冻,清白城外面廖无人烟,为了饱腹,宁奕必须背着猎弓出门打猎。他猎杀过没有任何抵抗力的雪兔,也猎杀过四百斤的野猪王。在那个时候,宁奕打杀猎物,靠得全是琢磨出来的技巧和耐心,几乎没有动用过骨笛,更多时候是把白骨平原当做一个吉祥物吊坠,挂在胸口保佑自己平安。雪兔和野猪都不好猎杀。这是两种猎物,也是一种猎物。狡兔三窟,蛮猪皮糙,想要杀死它们,都需要有耐心的盯梢,摸清楚猎物的习惯,底牌,以及所有的想法。这就是“狩猎”,猎人与猎物,永远都是这样,先观察,再出手。那道蹲在红符街头,对着自己微笑的身影,给自己带来的危险感,要比青君高很多。并不是说那道身影的修为比青君高很多。青君莲青,是应天府的大君子,是一位活在天都皇城律法当中的天才修行者,他的实力固然强大,但是有着条条框框约束,想要对自己出手,要考虑大隋律法,要考虑书院意志,要考虑蜀山的千手。但是有人不受规矩约束。那道蹲在屋檐上的黑暗身影......虽然在笑,但是毫不掩盖地抬起一只手,缓慢在脖前划过一条横线。他想要杀死自己。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战。宁奕面无表情,他知道很多人已经盯上了自己,其中的大部分不足为惧,圣山的人不敢下狠手,但是地府的杀手不在意这些......大隋律法司允许了地府的存在,太宗皇帝亲眼注视着皇城地底的深渊,将其握在手心,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地府的杀手,行走在黑暗当中,但是他们的存在,并没有对皇城内的权贵造成恐慌。如果某位地府杀手接到了杀死重(本章未完,请翻页)要人物的任务,一定会有向上传递的意志,层层延续,直到能够批示任务的那个层次同意了,才会决定执行,这是一个纠缠在地下,无比复杂且无比庞大的关系脉络。“地府想要杀我?”宁奕心底默默念了一句,他不再去看蹲在屋檐上咧嘴而笑的那道身影。陈懿给的卷宗情报上提到过,地府的天才修行者,会选择一位光明当中的天才,有一位叫做“小轮转王”的顶级年轻杀手,盯上了应天府的青君。那个蹲在屋檐上的身影,望向青君的眼神,明显带着一丝无趣,望着宁奕的目光当中,反而带着强烈的探知欲和欣喜。青君是一个无比谨慎的人物,据说“小轮转王”已经盯了他很久,但是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机会,这并不是一个秘密,钟离和顾沧,甚至应天府的几位小君子都知道这件事情,有人等着青君和小轮转王之间的战斗爆发,但是迟迟没有声音。宁奕皮笑肉不笑。现在看来,小轮转王是盯上了自己。的确,“蜀山小师叔”,以及“星辰榜第一”的名头,可是比“应天府青君”要来得更加具有分量。在荒原当中,猎人随时可能成为猎物。当狩猎野兔的雪豹,被人类盯上。或者是......狩猎野兔的人类,被雪豹盯上。这两者本质并没有差别,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猎物与猎人,在结局落定之前,随时都可能会反转。但是有一点不会变。谁先怯了,谁便输了。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青君也好,钟离顾沧......自己当初在蜀山招惹的那帮圣山天才,在皇城内,都不需要真正的在意。那位蹲在屋檐上的“小轮转王”,那种无视规则的杀手,才是自己需要提防的人物。宁奕手指搭在“细雪”剑柄上,他平静回想着自己幼年时候打猎,被雪豹盯上后的画面。他搭了弓,回了头,面对雪豹。僵持当中,他含着骨笛,一箭射穿了一根两人合抱的雪木。险境之中,他绝不会示弱,也绝不会后退。如果他再长大一些,那一箭所射的,就不再是雪木,而是那头豹子。屋檐上的身影,藏在黑暗当中,目不转睛凝视着宁奕,他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的跳动,看着那位“星辰榜第一”的少年,仿佛找寻到了自己真正钟爱的猎物。小轮转王脑海当中,盘算着自己该如何享受这场美妙的狩猎。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城规矩,大隋律法!”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宁奕看着莲青,面色郑重说道:“青君,我有一剑,你敢不敢接?”红符街满座寂静。那道蹲在屋檐上的身影,无声的笑了笑。真是一个狡猾的猎物,皇城规矩,大隋律法.......好一个堂而皇之的保护罩,那个人向青君发起了挑战,在皇城内,诸多势力的关注下,这注定是一场不了了之的争斗。这是想要借着青君,试图向自己示威?(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五滴神性的一剑 “皇城规矩,大隋律法......”青君眯起双眼,双眼微寒道:“宁奕,你这是在向我挑战?”红符街原本喧嚣的声音,到了此刻,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四座书院,被捧到青君这种地位的天才修行者,即便没有真正在世人面前出过手,也无人敢质疑他们的实力。至于宁奕这位半路杀出来的蜀山小师叔,坊间传闻......修为并不算如何高超,只是因为被徐藏看重,潜力无穷,才被列到了星辰榜第一的位置。大部分的情报认为,一但宁奕与圣山的圣子级别人物交手,或者与青君这样的书院领袖比试,只要无法展现出当年洛长生那样的压制力,很快就会跌下星辰榜第一的位置。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弟子,望着红符街对峙的两人,面色郑重......如果青君和宁奕打起来,那么天都皇城,从今天开始,就要乱起来了。教宗微微皱着眉头,望着宁奕,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青君这样的人物,真人不露相,几乎没有出过手,谁知道他藏了几张底牌?若是要真的打起来,蜀山和应天府,都无法承担输掉的后果。宁奕与教宗的眼神对视了一下,他明白陈懿的意思,微笑点头,示意不用担心。然后上前一步,他并没有抖散那块裹在细雪上的黑布,挎在腰间的那柄三尺细雪,被宁奕卸开束缚,握在手上。“是挑战,也不是挑战。”宁奕声音平淡:“我不动用一丝一毫的星辉,单单只有一剑,青君你如何去接,与我无关。”宁奕环顾一圈,人群当中,鱼龙混杂,有当初日日来自己府邸门前叫嚣的无名之辈,也有一些跃跃欲试的名气之流,但他一个也瞧不上眼。时时刻刻被追被撵,着实烦人。他需要一剑,让天都的这些人,看到自己的实力,然后掂量一下他们自己的斤两,省得时刻叫嚣,耳边聒噪。这一次红符街,正好是一个契机。青君是个相当自负的人物,自己不动用星辉,那么他便不会动用星辉,宁奕知道自己提出了这个挑战,青君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果然。披着一身宽松青袍的莲青,面色不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答应宁奕的请求。他觉察到了身后那道身影气息的变化。跟着自己许久的“小轮转王”,此刻应该就藏在红符街的某处位置。让青君心底觉得有些轻松的,是那个如跗骨之蛆的地府杀手,此刻把杀气转移了,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小轮转王没有再盯着自己,而是将杀气倾注到了别人的身上。莲青心头微松,他眯起双眼,打量着宁奕,似乎明白了对方如此之举的意义。树大招风。小轮转王盯上的,应该就是眼前的蜀山小师叔了。“我的行事太过谨慎,小轮转王找不到机会,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不需要我动手,自然会有人找宁奕的麻烦。”青君心底默默念道:“应下这场,接了这一剑,也算了却了一桩麻烦。”念及至此,他不再犹豫。(本章未完,请翻页)青君望着宁奕,双手负后,微笑说道:“你不动用星辉,我也不动用星辉,就站在这里,不动也不退,接下你这一剑。”宁奕的境界再高,这一剑无法动用星辉,又能奈自己如何?青君巍然不动,面色平静。就算是洛长生来了,不动用星辉,在三尺之外,递出一剑,又能奈自己如何?............红符街道,人流开始向着两边拥挤,离开。麻袍道者护着教宗大人,疏散着想要涌来看看热闹的人群,这条小街足够宽敞,因为这场风波的缘故,闹到现在,两边的店家为了防止损失,大多已经闭门。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年轻领袖,到了此刻,终于“姗姗来迟”的抵达红符街,但正巧不巧的赶上了最后一幕。顾沧和钟离,两人各自踩着一柄飞剑,从相反方向而来,悬停在红符街上空,默默注视着下方。他们要看看,这个热闹......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尾?而夜色当中,除了宁奕和青君,并没有其他人发现藏在屋檐上的“小轮转王”,即便是沧君和离君来了,那道身影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舒舒服服缩在屋檐上一角,等着红符街的一出好戏上演。地府的藏匿功法,是世间最顶尖的刺杀法门。小轮转王的修为可能不如书院四位君子,但只要他不想暴露自己,那么很少有人能够提前预知。红符街空出了好大一片场地。前后两端,都被肃清开来,微风吹过,挂在街头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教宗皱着眉头问道:“够吗?”女子麻袍道者轻柔说道:“已经空出了三十丈,十境之下动手,剑气再盛,也很难波及到这个距离,红符街场地大,两位都不动用星辉,只有一剑,肯定是够的。”摇曳的大红灯笼,雪白的青石板。被风吹起的雪屑,还有坚硬的冰渣。宁奕的黑袍下摆,在风中轻轻摇晃,他一只手缓慢攥拢细雪,黑布被捏出剑柄轮廓。伞剑的伞面被毁之后,宁奕在小霜山上,把多余的伞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配件,都清理干净,他找不到能够媲美当初徐藏制作伞剑的材质,只能把细雪的剑身从伞身当中剖开,取出,作为一柄纯粹的剑器来使用。细雪的剑鞘随着那个男人一起下葬。宁奕平日就用黑布包裹细雪,白骨平原的魂魄糅了进去,这柄细雪锋芒虽盛,却不会伤到自己。他平举细雪,与青君之间相隔六尺。三尺又三尺。这是一个很近的位置,只需要前踏一步,就可以把剑插入青君胸膛。但宁奕不会再前进一步。六尺距离......足够他释放这一剑的剑气。青君负手而立,原本平淡的面色,在宁奕举起细雪的那一刻,开始变得晦暗不明。那柄被黑布包裹的长剑,尚未拆封,就给了自己足够大的压力。宁奕举起细雪,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按(本章未完,请翻页)在眉心,丹田处的涡流,开始缓慢的旋转,为数不多的神性水滴,在丹田当中缓慢流淌,交集在一起,此刻被宁奕艰难抽动。神性的涡流开始旋转,主人的意志强行压盖之下。细雪之内藏着的那根剑骨,开始不安分的颤动起来。连带着整柄黑布包裹的长剑,都开始颤动起来。一滴水滴被抽走......两滴水滴......三滴......一共抽取了五滴神性水滴,宁奕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这是他能够调动的全部“神性”了,他闭上双眼,不断蓄势。宁奕的脑海当中,翻来覆去都是一个画面。后山大涧的劈山断江的那一剑!白骨平原抽取神性,递入剑骨,化为剑气!自己现在只有五滴神性。面对青君......这一剑能造成什么样的结果?红符街一片死寂,众人看着宁奕无端的举剑,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三十丈的距离,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外溢,星辉流动。但青君的压力越来越大。他隐约感到了骨子里的躁动,对方的蓄势时间越久,自己越是不安。下一刹——宁奕忽然睁开双眼。他沉声说道:“接剑!”青君瞳孔收缩......来了!黑布炸开,细雪一截雪白剑身露出。以宁奕青君二人为中心,两人之间一道无形气机炸裂开来。红符街街面之上,青石板轰然一声,一块一块以极其猛烈的速度掀开,犹如一条长龙,龙骨挑起,两旁隔着相当一截距离的街道屋舍,店家当铺,红墙砖瓦被剑气砸中,轰然倾塌。烟尘当中。一道身影伴随着脚底剑气揭龙骨,蹬蹬蹬踏地掠行,身子如箭矢一半倒退,几乎平行于地面,只留下双脚点地,一直后掠三十丈,直到红符街尽头,这才猛地停下,踩踏地面,脚底绽开一张蛛网。青君原本背负在后的双手,掠到红符街就尽头之时,已是抬起覆面,两边青袍破碎不堪,抵抗着迅猛无双的剑气侵蚀,虽然做到了不动用星辉,但他终究还是出了手。青君面色阴晴不定,站定之后,双手不再覆面,而是划过一道交叉的掠行轨迹。撇袖。伴随着双手撇袖的动作,在红符街越滚越烈的剑气被他兜在袖中,像是娃娃赌气一般的猛然摆袖,于是两旁最末端的小楼遭了殃,沉闷的两声重响,烟尘四溅,缓缓原地倒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个黑袍小师叔的身上。那柄如雪洁白的三尺长剑,震散了裹身黑布,向着世人,露出了细雪的真面容。宁奕面容平静。两位书院的大君子眼神动容。缩在屋檐上的小轮转王眯起双眼。整条街一片死寂。“所向披靡,无可匹敌。”女子麻袍道者轻声感慨道:“这......就是细雪吗?”“不。”陈懿声音更轻,他认真说道:“这是宁奕。”(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剑藏(为IG加更) 天都红符街事件,以宁奕递出一剑作为最后的结局。一剑砍破红符街,逼退青君三十丈。满城沸腾。回去之后,因为这一次在红符街自作主张的挑事,让应天府与道宗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青君白白损失了一场饭局,只能改日再邀请教宗大人,而且还在天都内不大不小的丢了一个脸......在场的涉事弟子都被严厉处罚,尤其是前不久才从西岭境内执法归来的管青屏,被“青衫湿”一脉罢黜了红袍内扣的弟子资格,关在府内禁地闭关。宁奕递出那一剑后,府邸门前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下来。也只有这一座府邸安静。城内尽是风雨飘摇。各种议论声音不绝如缕。“新来的蜀山小师叔是个猛人啊,看来天都要不太平了,当初想要打压他的那些圣山呢,怎么一座都没有站出来?”“珞珈山刚刚封山,叶红拂跟随师尊扶摇修行历练,不知何时回天都。”“北境的小烛龙曹燃,满世界行走,似乎正在找一个能看得上眼的对手,据说洛长生破境之后,曹燃仍是去了一趟羌山神仙居,试图挑战洛长生,最终受了不小的刺激,除了叶红拂,他想再找一个同境能打一场的,恐怕很难。那些圣山的圣子不是傻子,谁都不想跟这个没有宗门的武痴打一架,曹燃出手没有轻重,大朝会前的比拼,若是打狠了,伤了体魄或者道心,都不是一件好事。”“不知道这位蜀山小师叔,跟那几位猛人比起来如何......天都无人,风雨将至,可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看到他们之间的对决。”教宗大人的行程很满,寿典之后,他仍然待在天都,要等到一座书院一座书院的走完,才会离开这里。托陈懿的福。麻袍道者替宁奕拦下了许多邀请和不情之请。宁奕在红符街递出那一剑,击退青君之后,才算是真正在天都站住了脚,对于外界实力的质疑,打出了响亮的一个耳光,随之而来的,有大大小小的交好和联络。天都的皇权世家,诸多的大小势力,都试图与这位蜀山小师叔攀上一些交情,摆在宁奕面前的请帖,能够从今年年关排到明年年关。“张嘴。”“啊——”裴烦在床边正襟危坐,一只手端着粥碗,碗里盛满浓稠的八宝粥,另外一只手拎着瓷勺挖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嘴唇抿了抿,相当贴心的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声名大起”的某人口中。这位蜀山小师叔与外界想象的完全不同。透支了五滴神性之后,宁奕的身体承受不住巨大的抽离压力,就像是第一次喝酒的少年,完全不知自己深浅,为了面子“炸”了一个雷子,第一时间觉得还行,紧接着回到府邸就猛地倒地,好在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昏昏沉沉躺了两天,紧紧闭眼,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但祸害遗千年,好死不死吊着一口舒缓的气。裴烦看到宁奕这副模样不知道多少次,生气归生气,没用归没用,习以为常之后,无论这厮受了再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多惨的模样丫头都见过,死不了能回来,那就好。(本章未完,请翻页)浑身酸麻不能动弹的宁奕,吞下了一口粥,咕隆一声咽下,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叹息。人生当中,第一次发觉,能够张嘴吃饭,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刚刚倒下,一开始是浑身无法动弹,有意识,但沉浸在痛苦当中,挪动不了手指,也睁不开眼睛,浑身出了无数的汗,他能听到丫头的声音,但所有的声音堆积在脑后里盘旋,不断放大,刺激着每一根神经。宁奕无法做出回应。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如此反复。真正的度日如年。等到他醒了,发现自己可以睁开双眼,那种麻痹的感觉仍然存在,自己动不了身子,也无法开口说话。但让宁奕心底觉得一阵温暖的,是自己张开双眼,就看到了裴烦的脸蛋。“饿了?”“......”“渴了?”“......”“怎么了?”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拿眼神交流,宁奕艰难上下翻着眼,极为聪明的丫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吃粥。喝水。换衣服。等到粥熬好了,宁奕能够开口了,他声音虚弱的说了一遍红符街的事情。裴烦早就知道了,这几天大街小巷都在传,府邸门前异常安静,前前后后,一反常态来了许多恭敬有礼的人,许多请帖都是她拒绝的。即便如此,她还是很有耐心的听宁奕说了一遍,宁奕说话的时候,会顿上一顿,她就把刚刚吹凉了一些的粥,喂到宁奕口中。“事情就是这样......”宁奕说完,他有些庆幸蜀山素来独行,没有什么盟友,西境就只有紫山,这里是天都,唯一算得上关系还可以的,就是白鹿洞书院,这座书院冷冷清清,即便是与蜀山之间,也常年没有什么往来。自己动用五滴神性,递出那一剑,实在是有些伤害身体。昏厥倒下,封闭六识,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不是这种保护,宁奕很可能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身体里的积蓄全都抽干......至于再之后,或许倒下了,就是永远的倒下了。宁奕心底暗暗捏了一把汗,觉得有些后怕。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己砍了青君一剑,青君吃了这个亏,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如果蜀山盟友多,借着来道谢和恭贺的当头来入府,发现宁奕这么一具躺尸,在红符街玩的是一出釜底抽薪,到时候消息走漏,自己费尽心思的打算就全都落了空。他有些口干舌燥,问道:“是不是惹来了很多是非?”丫头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用担心,我都拒绝了,没人知道你这副模样。”宁奕长长舒了一口气。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境界不够,如果自己境界能够再高一点,破开后境,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至少在对付青君的时候,不需要布置如此多的先决条件,最后仗着“白骨平原”,才占了一剑的便宜。“接下来的日子,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了。”裴烦喂完了粥,扳起好看的面容,丫头留了长发,一根发绳束在脑后,长(本章未完,请翻页)发及腰,府邸内的壁炉燃烧,温度适宜,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线衣,勾勒出姣好的腰线。宁奕虚弱的嗯了一声。从后山回来,他发现丫头的气质变了,以前那娇嫩如花蕊的柔软,缓缓绽放,变了一副模样,或许是裴旻大人留下来的“剑藏”,终于被点燃,星火飘摇,丫头浑身带着一股剑意,认真说话的时候,凛然不可直视。他一直看不透丫头的境界。进入后山之前,丫头应该已经抵达了中境巅峰,那道影子的袭击,彻底激发了她体内的剑藏......裴烦现在像是换了一个人,宁奕能够从言行举止当中,隐约看出熟悉的气息。徐藏的剑道师父是裴旻。裴旻大人是她的父亲,宁奕似乎有些明白了......虎父无犬子,剑藏里遗承的,恐怕是剑圣大人的精神宝藏。躺在床榻上,丫头就坐在不远处,她平静翻阅着一些书籍,这些日子素来如此,为了照顾宁奕,她把一些古籍搬到了宁奕室内的书桌。宁奕闭目养神,他回想着与青君在红符街对决的那一刻。自己摸剑时候,耗尽了五滴神性,那稍纵即逝的剑意。与任何的高手对决,都是一场宝贵的财富,宁奕在走出蜀山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经验,他总结着实战当中的教训,一点一滴积累,如果自己当初换一种递剑方法,或许还可以省下一些神性?他在缓慢摸索,脑海不断重演那一副画面,沉浸其中。就在宁奕床榻对面不远处的裴烦丫头,坐在藤椅上,沐浴着外面的阳光,半边身子在光芒下,她捧着一卷古卷,神情看起来恬淡而又自然。剑藏在发着极淡的红光。宁奕并不知道,这卷古卷,已经不是当初丫头研究的“子母阵”。丫头捧着古卷,读的无比艰涩,她神情看不出有丝毫的波动,唇角微翘,甚至有一丝乐在其中的意味。读到阳光当头,读到夕阳西下。两个人有说有笑,丫头喂着宁奕吃了晚餐。没过多久,透支神性的酸涩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宁奕再一度昏昏沉沉睡去。丫头回到屋子里,环顾一圈,面色平静。她将合上的书卷放在桌面。她知道红符街的那一剑,绝不是如今的宁奕能够砍出来的。宁奕为了这一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会多问。丫头看着室内的明光,一柄又一柄的剑器,剑尖随着自己挪动而挪动,始终保持对准自己,密密麻麻,上千倍悬剑,就这么悬挂在屋舍内,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眉心的那枚红印大绽光芒。剑藏。藏剑。漫天剑器缩小入眉心,星辉汹涌。女孩面色如常,她将那卷古卷拿起。《剑藏卷》三个字赫赫在目,带着浓郁剑气。一座剑藏,漫天剑器,一卷古文。这是裴旻留给自己女儿的最后遗物。………...(ig夺冠!lpl夺冠!我要这存稿有何用?你们月票呢!)(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一剑之后(第二更) 悬在红符街上空的两柄长剑。踩在白皙小剑上的顾沧,面色凝重,盯着下方的宁奕,越看越是惊心动魄。他喃喃道:“一剑破开红符街三十丈距离,不曾动用丝毫星辉,这是何等杀力?”“至少第九境,是个狠人。”踩在漆黑剑器上的离君钟离,面色复杂,说道:“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星辉,有人说他只是一个中境,看来是无稽之谈,递出这一剑,需要极大的积蓄,没有后境的星辉,根本无法拥有如此庞大的剑气。”钟离顿了顿,冷笑道:“就是他是个初境,能递出这一剑,也可以匹敌后境的修行者。蜀山小师叔果然名不虚传,颇有些手段,看起来的确配得上细雪。那些天天跑到教宗府邸去挑衅的,都是一帮蠢材,也不想想徐藏是个什么人,他看中的传人,能是庸俗之辈?”“现在看来,以后应该没有人会找他麻烦了。”顾沧眼神从下方的人群当中一一掠过,毫不意外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呆滞的面容,他木然说道:“这一架打得很妙,没人输也没人赢。青君接住了这一剑,没有动用星辉,应天府的修行者也开始注重体魄了?”“青君不容小觑。”钟离平静说了一句:“红符街的这一架,他比我强。换做是我,要想接下这一剑,我会比他狼狈一些。”“珞珈山闭山,叶红拂如果不出来,那条北境的小烛龙会闲下来。”顾沧轻声叹息:“没人愿意出头,箭射出头鸟,要是被小烛龙这个武痴找上门来,输赢都不是一件好事。”“输赢都不是一件好事......说的像是你能赢小烛龙一样?”钟离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冷笑起来,满脸戏谑问道:“被小烛龙找上嵩阳书院,你顾沧就算把书院给的宝器都用了,能改变什么结果?”顾沧面色憋屈,他没好气说道:“你的话说得轻巧,当初谁信誓旦旦要做年轻一辈第一人,结果出门历练的时候,在倒悬海被曹燃狠狠教训了一顿?”钟离不再去笑,面色逐渐恢复正常。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心底念了一句“吃亏是福”,然后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洛长生,叶红拂,小烛龙曹燃,他们三个人......在大朝会之前,没人是他们的对手。”这句话倒是实话。顾沧没有反驳。他看着红符街上握着细雪的那个蜀山小师叔,忽然心思一动。“这个叫宁奕的呢?”“他肯定不行。”钟离瞥了一眼,揉了揉眉心,说道:“他实力不错,但没有给我叶红拂和曹燃的那种压力,更不用说洛长生了......我总觉得他给我的感觉,跟当时隐藏实力的洛长生完全不一样,洛长生那个叫不动声色,能看出来是尊大菩萨,有谪仙人的风采,这一位总让我觉得差了许多火候。”顾沧点了点头,道:“的确......这个叫宁奕的,是个很难捉摸的人。我甚至一度怀疑外面说他只有中境的那些人,说的是对的。”钟离捋了捋思绪。岳麓书院的离君仔细回想着红符街的每一个细节,发现自己看不出来丝毫的端倪。越是高手,对决时候无用的动作越少(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与青君对弈,站定距离之后,所做的,就只有抬剑和递剑两个动作,无可挑剔,无懈可击。钟离正色道:“他能砍出这一剑,有点手段,这场架不输不赢,但这还不够,就算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听起来唬人的虚名,一样不够。星辰榜第一的头衔不算什么,如果洛长生不在星辰榜上,那么叶红拂和曹燃谁会在乎这张榜?”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叶红拂和曹燃也不在这张榜上,那么我们会在意这张榜?”顾沧明白了钟离的意思。他轻声说道:“宁奕是个有意思的人,距离大朝会还有很久的一段时间......这一架打完,小轮转王很有可能会盯上他,天都最近不太平,据说小轮转王从来没有失手,不知道会不会罩上宁奕的门。”“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钟离淡淡说道:“宁奕和青君,这两个人......小轮转王无论选哪个,都会失手,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交待了。”“这是直觉。”钟离说完之后,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冷笑。他蹙了蹙眉头,目光望向屋檐某个方向。一直窃听两人对话,缩在屋檐上的那团阴翳,听到了这句话,神情变得漠然而不屑,他看完了红符街的这一剑,已经确认了下个狩猎的对象,便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早该离开。只是两座书院的大君子,罕见的说了这些话,听到最后,让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并没有掩盖这道声音极轻的阴冷笑声。钟离和顾沧听到声音,望向屋檐之时,小轮转王已经融入黑暗当中。“地府小轮转王......听起来好吓人的名头。”顾沧不无厌恶的说道:“说得好听,以小博大,以弱博强,说白了,就是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只能走在黑暗当中,天天鬼鬼祟祟。”地府的杀手,最为招人痛恨,几乎所有的天才修行者,都忌惮着这群从来不露真面容的杀手。敌在暗,我在明。永远都依靠偷袭和暗杀这两种手段,这就是地府的杀手令人厌恶的地方。............烟尘弥漫的红符街。青君抖了抖袖,他面色并不好看,之前曾自负说过,自己不退也不出手,就这么硬抗一剑,真正到了那一剑临头时候,就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话,是实实在在打了自己的脸。能够登上星辰榜第一的宁奕,的确不是等闲之辈。他呼出一口气,肺腑当中的空气被挤压得厉害,与人对敌,尤其是与剑修,像宁奕这种不讲道理的剑修,只比拼一剑,那么就只有一口气。如果自己气短,这一剑能够不靠星辉接下来,还是另外一说。这一剑杀力不凡,最可怕的是宁奕竟然没有动用星辉。星辉附着在剑气上,带着主人修行而来的不同气息,有些可以爆炸,有些则是阴冷,或者炽热,这些剑意如果附加在剑气上,会给青君带来更大的麻烦。一剑如此,剑剑如此,这还了得?收剑的少年站在烟尘之外,宁(本章未完,请翻页)奕轻轻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落在自己肩头上的灰尘,平静至极的说了一句:“揭过了。”与应天府的这桩恩怨,算是揭过了。青君抖了抖袖,此刻深吸一口气,道:“好。就此揭过。”这是双方都想看到的结局。至此,宁奕没有再去看红符街那头的青君,而是直接转身离开。这一剑递给青君。给天都皇城看。给整个天下看。让他们看清,徐藏的师弟,赵蕤的传人,接过蜀山小师叔位子的,究竟姓甚名谁。教宗大人的麻袍道者维护着红符街的秩序,给宁奕和陈懿让出了一条道路。白木车厢就等在不远处,宁奕和陈懿一起登上了车厢,听到外面的喧嚣声音逐渐响起,白马踢踏青石板,沉闷踩起雪屑。陈懿笑了起来,他轻柔道:“宁奕,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宁奕抿起嘴唇,微微一笑。路途当中没有多说什么,应天府邀约的事情自然黄了,教宗把宁奕送回了府邸,那节白木车厢缓缓离开。宁奕站在府门之前,两旁的麻袍道者,暂时还不知道这位府邸主人,在外面究竟做了一件多么轰动天都的事情。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紧紧抿唇,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府门。恍惚从看书状态醒来的裴烦丫头一路小跑打开了门。宁奕在丫头惘然的目光注视下,坚持着迈入门槛,走了两步,等到府门关上,他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院子里有一个小石凳,宁奕坐了下去,他的面色陡然白了三分,没有转身去望向丫头,而是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浑身的汗液已经打湿了衣袍,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一切的起因,是因为自己强行调动涡旋里的“神性水滴”,去递出那一剑。宁奕的头脑昏昏沉沉。丫头担心问道:“你出去打架了?”宁奕勉强笑着嗯了一声,轻轻道:“别担心......没输,没吃亏。”丫头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她看到宁奕回过头来,却忽然慌了神。宁奕眉心像是被撕裂了一片,猩红的血滴粘稠,渗透肌肤,逐渐凝实,跟自己的“剑藏”不同,宁奕眉心的那片猩红,是真正的血,渗透肌肤之后,弯弯曲曲在面颊上流淌。宁奕觉得有些温热。他有些后悔,抽出五滴神性水滴了......如果少拿一些,应该不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从递出那一剑之后,宁奕就觉察到了身体的异常,浑身不再轻盈,而是沉重如铁,意识模糊,反噬的作用极其强烈。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包括陈懿。所以宁奕几乎没有说过一个多余的字。他咧嘴笑了笑,道:“丫头......别担。”心字没有说出来。丫头的影子一个变成三个,三个变成九个,一片恍惚。坐在石凳上的少年,后脑向地,噗通一声倒下。(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我见青山多狼狈 裴烦一把一把摘下悬挂在自己屋内的藏剑,眉心当中,星辉磅礴,这些藏剑一柄一柄被吞入其中。裴旻死前,在几座圣山山主的交谈当中,被称为最接近不朽的男人。剑圣大人留下来的这座剑藏,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大手笔,眉心的那枚“红枣印”,内里蕴藏了一座洞天,悬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飞剑,这几乎就是神灵的手段。能够取出这些飞剑,就需要剑藏继承者拥有浑厚的心力。丫头把那卷《剑藏卷》也放入了眉心洞天,整间屋子重新变得空空荡荡,堆叠的书卷都已经清空,该还回去的,都让麻袍道者搬回车厢,送回书库当中。房间里还悬挂有一样物事。那是一张简陋的符箓。整间静室,极为安静,那张符箓无风自动,崭新的符纸,不带有一丝一毫的褶皱,与蜀山后山的那张符箓截然不同,这张符箓看起来像是一张枯黄的画纸,明明崭新,却带着一股久远的历史气息。上面画着一些晦涩难明的符号,蝌蚪文,似乎印刻着不为人知的阵法。陆圣当初在蜀山后山悬了一张敕令,五百年蜀山后山被列为禁区,所有人不得入内,唯有敕令认同的有缘者,譬如赵蕤先生,还有徐藏,才进入过蜀山后山。只需要触摸那张符箓,就会被送到一线天背后,跨越一整座巨大峡谷,来到蜀山后山的禁区。这便是子母阵,能够跨越两方空间,一来一回,精准的送到目的地。丫头已经研制出了一副简易版本的“子母阵法”,这张符箓便是简化陆圣后的产物,与天都皇城的子母阵不相同,这一座子母阵,并不需要多少的星辉和资源,手捏符箓,便可以跨越空间。与三皇子这些皇族权贵,能够肆意跨越两地的手法,也有所不同。李白麟从感业寺回到皇城,只用了数十个呼吸,他捏碎了一块极为珍贵的玉佩,里面蕴含了大大小小的各种阵法,本身就是巨大资源的耗损物品,不存在第二次使用,唯有这些身世背景吓人的权贵子弟,遇到危机时刻,才会选择捏碎玉佩。如果遇到了修为高得离谱的大修行者,譬如千手大人这种,拥有着封锁空间,或者扭曲空间的能力,这些玉佩将不再具备精准性,甚至在危机关头,可能无法将三皇子送走。只不过层次越高,越知道大隋皇室的恐怖之处,这一座天下都是姓李的,即便是一座圣山的主人,拥有着封锁空间的能力,也绝不敢轻举妄动。裴烦丫头注视着那张符箓,从后山出来,研究这张符箓,便成为了她目前最感兴趣的问题,陆圣的子母阵,比起蜀山其他大修行者的教导,要来得更加有挑战性。她发现了这座法阵的深奥之处,即便到现在,仍然大部分看不太懂。这张符箓,舍弃了很多,为了封锁后山,逼迫着“有缘人”跨越一线天,来到陆圣自己的造化地,似乎整座后山,还有其他的造化?裴烦不太明白,但她在陆圣的敕令基础上,做了一些细微的改动。这张符箓有着基本的传送功能,使用次数肯定不及蜀山后山那张,消耗的资源应该也需要一些,但是完全可以负担得起。但是不同的是,陆圣的那张敕令,那一座子母阵,是固定地点的。裴烦做出来的,就只有一张符箓。(本章未完,请翻页)这一张符箓,便是一座子母阵。符箓上雕刻的蝌蚪文,用来记录此地的空间紊流,法阵的开启需要空间定点,此后去往任意的地点,都可以做到一张符箓来回往返。裴烦注视着那张来回摇曳的符箓。她默默想着一些事情。宁奕受的这些伤,让他在床榻上躺了好几头,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应天府的挑衅。再归根结底——“红符街......”“青君。”裴烦揉了揉眉心,平静吐出两个字,然后裹紧身上的黑袍,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这张符箓。............应天府。小青山。这是青君的修行场地,一整座府邸围绕着小青山建造,历代的应天府年轻领袖,都住在这座府邸,于这座青山脚下修行。“今晚重新约了教宗大人,时候不早了,应该动身了。”青君睁开双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暮色将至,夕阳余光一丝一丝吞没在地平线上,青山山下一片残红,府邸内的水池,不断喷吐着水流,这里的地底,连接着一处天然温泉,即便是十二月的天都,水池也不会结冰。青君的身体就浸泡在泉水当中,星辉笼罩,热气腾腾,教宗大人的时间很紧,每日都要处理各种事宜,好在应天府的面子足够大,在红符街的那场风波过去之后,青君亲自手写了一封信,向陈懿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并且希望能够重新见面,弥补一叙。这一次应天府包下了一整座“摘星楼”,并且邀请了极多的同袍,四座书院的修行者都有到场,青君邀请了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大君子,甚至连那位白鹿洞书院的琴君“声声慢”,也答应会到场。四位大君子,琴君是最低调的那一位,与白鹿洞书院奉行的主旨相差不多,不吵不闹不争不抢,比起“琴君”这个称呼,莲青顾沧钟离,更喜欢称呼那个女人“声声慢”。慢条斯理,不急不缓。人如其号,声声缓慢。能够请到“声声慢”,倒也是个意外惊喜。看来新一任的教宗,对于四座书院来说,都是值得交好的人物,不问世事的声声慢,愿意来到“摘星楼”,肯定有白鹿洞书院背后大人物的意思。青君揉了揉发涩的眉心,不再去想那些杂念,缓慢从温泉当中站起,热雾当中,他掀起悬挂石壁的白布,擦拭干净身子。胸膛有一口郁气。一道轻微的红印,正巧不巧,烙刻在青君的胸口之处。那是一枚剑印。想到这里,青君的神情就一阵阴鸷。那日在红符街,自己不动用星辉,徒手接了蜀山小师叔的一剑,那一剑剑势极其骇人,自己出手晚了一些,就被剑气砸在胸膛,恢复了两天,仍然觉得偶尔会胸口气结。他何时吃过这等亏?青君沉重吐出一口郁气,换上一身崭新的青衫,走出水池,浑身气息变了一变,这座青山素日无人,是极安静的修行圣地,青君一个人独居在这里,并没有仆人和侍从。他不需要这些,他只喜欢独居。这里是应天府内,无比安全的地方,即便是被小轮转王盯上,青君也丝毫不忌(本章未完,请翻页)惮对方敢来此处。青山脚下,有着一座历史悠久的阵法,如果有人胆敢前来,那么便会触发阵法。没有青君的允许,谁都进不来。青君抚摸着胸口的剑印,他面色阴沉念着刺出这一剑的那人名字。“宁奕。”然后喃喃说道。“若是放开手脚......”接着青山脚下,便响起了沙哑的一道声音。“若是放开手脚,又该如何?”青君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来。青山脚下的府邸上空,有一道黑袍身影,捏着符箓,身形在缓慢的燃烧当中,逐渐浮现出来,暮色燃烧,这道身影踩在一柄狭小剑器之上,声音听不出来是男是女。青君眯起双眼。这是什么?传送法阵?能够无声无息破开应天府的阵法,来到青山脚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阵法?“贵府的阵法实在太烂。”那道踩剑身影,声音不缓不慢说道:“我直接走进来也可,不过麻烦一些,并无大碍。”他顿了顿,淡然道:“如何相见,都是一样。”青君声音寒冷道:“你是谁?”小轮转王?不......不可能是那个家伙,地府的杀手如果真的有无声无息潜入自己府邸的手段,就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必然会悄无声息的刺上自己一剑。那道踩剑身影平静说道:“我是谁不重要,我来做什么很重要。”黑袍下的裴烦丫头面无表情,她抬起一只手,缓慢按在自己眉心当中。她木然说道:“听说青君今日包下了整座摘星楼,宴请四座书院,还有道宗教宗。”青君眯起双眼,隐隐约约有着不祥的预感。“你来做什么?”披着青衫的男人,发丝湿漉漉搭在肩头,他的气势开始升腾,星辉燃烧当中,发丝开始缓慢升起,这是一种相当可怕的星辉释放。渊渟岳峙。裴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情。她一只手指按住“剑藏”,轻声说道:“我来请青君,施展手脚,打一架。”青君瞳孔微缩,抬起头来。漫天剑器,密密麻麻,阵列不绝。女子抬手指下。青君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悬剑,能够在一瞬之间布满视线,轰然悬停,之后俯冲砸下,将小半座青山府邸都砸得沉下。半晌之后,一切风平浪静。地面震颤,剑器重新倒悬回去,一柄一柄叠加,回到黑袍身影的眉心当中。小半座青衫府邸已经倾塌。勒令剑器“回巢”的裴烦丫头,注视着倒在凹坑当中不省人事的青君,衣衫破碎,两只手臂抬起挡在面前,意识被砸得昏厥,模样并不凄惨,只是狼狈。身前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音。府邸大门有人尝试破开。裴烦走到青君面前,拔出最后一柄长剑,收回眉心。丫头平静的想到,红符街的那一剑,至此才算是结束。打了一顿青君,怨气已解。她捏住符箓,面无表情说道:“我见青山多狼狈。”身影徐徐消散,不留痕迹。“料他们见你应如是。”(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谁人可摘星? 天都皇城内,有几座酒楼,享誉盛名,“摘星楼”便是其中的一座。摘星楼今日被包了一整座酒楼。能做出如此大手笔的,天子脚下,除了皇室权贵,就只有书院圣子这种级别的大人物。青君今日包下了摘星楼,宴请西岭刚刚登位的教宗大人,以及其余三座书院的年轻天才修行者,来到摘星楼共叙。顾沧和钟离,都答应了这场邀请,教宗大人也没有回绝,而是在百忙之中,抽出了这么一个时间。四座书院的弟子,早就来了摘星楼。顾沧和钟离来的稍微晚一些,来到摘星楼最高层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袍女子,身旁立着一只巨大琴匣,斗笠面纱垂落,看不清真实面容。琴君。“声声慢......稀客,贵客。”顾沧笑着找了个位子,就选在声声慢旁边,隔着不远,他轻声说道:“琴姑娘近来如何?”黑色面纱下,看不清面容的声声慢,慢条斯理端起了一盏茶,掀开一角面纱,轻轻啜饮,根本就没有搭理在外人看来身份地位极高,位列天都四君子的顾沧。顾沧微微一笑,讨了个没趣,也不恼怒,继续说道:“都说白鹿洞书院不争不抢,能把琴姑娘请过来......青君的面子果然很大。”声声慢缓慢将茶盏放回桌上,只字未发。顾沧眼神里藏着一抹郁气,自嘲说道:“看来青君面子是比我要大上一些了。”前不久嵩阳书院同样宴请四座书院,也是在摘星楼。但白鹿洞书院收到请帖,未予回应。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钟离挑了挑眉,他知道顾沧对于白鹿洞书院的这位琴君姑娘,一直抱有某种不能明说的态度,只可惜人家一心问道,对于他的邀请,向来是理也不理。根本就看不上这位沧君。声声慢带着一顶斗笠,面纱下的面容极为神秘,据说生得很是好看......这一点毋庸置疑,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都很是好看。在成为嵩阳书院大君子之前,顾沧曾经与声声慢交过手,有幸一睹芳容,自此之后,便开始死缠烂打,两座书院的师门长辈,都为此出过手,事情一度闹得天都沸沸扬扬。最后声声慢闭门不出。顾沧便无可奈何。顾沧的修为不俗,背负天都大君子的盛名,但声声慢就是瞧不上。今日一见,他又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顾兄请自重。”斗笠面纱下的那张面容毫无波澜,声声慢平静开口,目光似乎瞥了一眼顾沧,道:“今日我为教宗大人而来,别无他意。”钟离眯眼,乐呵呵环抱双臂,等着看一出好戏。“过几日嵩阳书院也会宴请教宗大人,还是在这座摘星楼。”顾沧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琴姑娘可愿赏个脸面?”声声慢头也不抬,淡声道:“这一次见了教宗大人,我便要闭关了......祝顾兄好运,与教宗大人交好关系。”“你......”顾沧的面色轻微一变,眼神有些黯淡,终究是叹了口气。纵然你百般殷勤,千种献好,人家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他顾沧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为了声声慢,在众人面前丢过脸,伤过心,何必再去纠结这些?顾沧轻轻摇了(本章未完,请翻页)摇头,想到了自己师父说的那些话。“不如一心向道。”琴姑娘一心只想追求大道,他也可以做到。天都大朝会来临之前,顾沧会击败所有拦在面前的敌人,走在大道的最前方。念及至此,道心便不再犹豫。顾沧吐出一口浊气。“过了这么久,青君怎么还没有来?”钟离也皱起眉头,宴请贵宾,四座书院平起平坐,作为主人,应该要更早一些的到达摘星楼,为何到了如今还不现身?教宗大人事宜繁忙,在一旁的麻袍道者已经向三位大君子表达了歉意,可能会稍迟一些。今天的这场宴席,教宗陈懿才是主角。又过了一会,摘星楼下一辆白木马车停下,教宗大人下了马车,登上摘星楼。主角来了。嵩阳和岳麓两座书院大君子,眼前一亮,将教宗迎向座位。书院和道宗之间,虽然地处偏远,一个处在天子脚下的天都,一个处在西岭境外,但是两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四座书院在天都之外,密密麻麻散枝开叶,大隋天下,有着极多直系分属的小书院。道宗则是覆盖了整座大隋天下。东土的佛门不兴,足不出户,波及不到四境之内,固守着东土的一片地域,道宗的教义则是覆盖广袤疆域。如果书院想要更进一步,就要与道宗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关于书院和道宗教义的拉拢,合流,以及落实到下方,真正需要做的一些繁琐事情,这些都是今天这场宴局要谈到的内容。包括声声慢在内,三座书院的年轻领袖,在落座不久之后,都与陈懿交谈起来。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那么包括永陵城在内的十八座城池,贫困的子民,未满十四岁,只要满足条件,就可以去书院接受教育。”陈懿轻声而严肃的说道:“这些银两,我会从三清阁内拨出,作为回报,希望书院能够退让一步,收取道宗的银两能够少一些。”顾沧和钟离对望一眼,彼此还在犹豫。大隋境内永陵城在内的十八座城池,那里地处偏隅,靠近南疆,贫困之地,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白鹿洞书院会协助教宗大人。”声声慢同样坚定说道:“大隋境内还有许多孩子读不起书。这部分银两,书院会帮其免掉。”顾沧听到这句话,不再犹豫,认真说道:“嵩阳书院附议,并且愿意补贴教宗大人,为南疆献一份微薄之力。”钟离叹了口气,到了他应该表态的时候,前面两位大君子如此坚决,容不得他虚与委蛇,只能点头答应。教宗算是松了口气。这件事情定了下来。他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疑惑道:“青君呢?”自己到达摘星楼,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道宗和书院合作的事宜,都前前后后谈了一小半了。青君还没有到?顾沧和钟离的面色也不好看。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把教宗请了过来,把书院的其他三位大君子也请了过来。自己姗姗来迟?这是什么意思?声声慢语调木然,带着一丝讽刺,道:“或许是青君修行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在青山府邸下忘了时间......这是常有的(本章未完,请翻页)事情。”话音落下,摘星楼顶层外,有人轻轻敲门。教宗皱起眉头,看着那位敲门之后恭恭敬敬对着三位大君子鞠躬的应天府年轻子弟,颤抖着声音说道:“诸位......青君大人,今日可能来不了了。”顾沧冷笑道:“来不了了?他还真以为自己天都无敌了不成?请了我等,还有教宗大人,自己摆起架子,一个时辰,连人影都没看见,现在轻飘飘的甩来一句来不了,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应天府的弟子,看到了沧君如此态度,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钟离不是急性子,他示意对方不要紧张,微笑问道:“青君出了何事?”应天府弟子心想,一个多时辰了,青山府邸发生的事情......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摘星楼最高层无人敢进,若是再拖下去,教宗只怕真的要发怒了。他咬了咬,道:“青山府邸......出现了一些意外。”“哦?意外?”顾沧乐了,笑了起来,道:“你如果说青君修炼时候走火入魔,这倒是一桩好事。”这句话说得应天府弟子面色青一阵红一阵,咬牙切齿,偏偏对方是嵩阳书院大君子,自己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家门口的丢人事情说出来。一位从摘星楼下上来的麻袍道者,此刻来到了应天府弟子的身后,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他望着教宗大人,平静没有感情的说出了外面发生的事情。“青山府邸被人砸塌了,青君遭遇了袭击,昏迷不醒,今晚的宴会应该是来不了了。”这一句话说出来。应天府弟子的脸色通红,觉得憋屈又丢人。顾沧和钟离,则是一片愕然,久久没有反应过来。陈懿怔了怔。青山府邸,应天府的修行圣地,专门留给历任大君子修行的场所。“那么多阵法......”钟离曾经去过应天府青山府邸,那里阵法诸多,极难入内,小轮转王一直没有动手,便是如此。“对方应该是个阵法大师。”麻袍道者恭声说道:“青山府邸的阵法毫无波澜,那人解决战斗的时间用的很短,青君没有支撑多久,据说模样很是狼狈。”“嘶......”顾沧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狠角色?“还有......”犹豫片刻,麻袍道者说道:“那人用的是剑。”三位大君子对望一眼。他们想到了前不久,红符街的那一剑......还有那个杵剑而立的身影。场面一度安静下来。陈懿轻声说道:“我曾经听说,能在摘星顶楼聚会的,都是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世上星辰八千颗,英才何其多?”“但......谁人可摘星?”教宗面色平静说道:“我本以为,青君会是其中的一位。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被放了鸽子的陈懿,没有面露任何不快,但是他说出这句话,没有忌惮给任何人听到,包括那位应天府的弟子。应天府弟子面色苍白,教宗从他身边走过,麻袍道者恭恭敬敬将披风给陈懿披上。陈懿平静说道:“告诉青君,以后都不必宴请道宗了。”(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声、声、慢 教宗离开摘星楼后。钟离和顾沧两位大君子面色复杂,互相对望一眼,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震撼。能够无声无息破开应天府阵法,而且将青君重创......这样的一位修行者,很明显比自己也要高出一个层次。“会不会是偷袭?”离君蹙眉说道:“能破开应天府阵法,地府的那些阴货,就喜欢玩偷袭这一套,但是没道理的......这个日子挑得太精准了。”今日青君受伤,导致这场摘星楼的聚会不欢而散。教宗连剩下来的谈判都不愿意继续了。别说陈懿这样地位尊崇的大人物,就算是泥菩萨,三番两次的被放鸽子,也有两分火气,最后教宗离开摘星楼,放出的那番话,几乎摆明了自己的立场。青君让自己很失望。教宗没有说一句贬低青君的话,但是青君身为应天府年轻一脉的领袖,就在自己家的青山府邸,被人轻而易举的打倒,这种实力,以后还怎么去跟大朝会的天才争锋,真的能够代表应天府吗?顾沧抿起嘴唇,他想到了一个人物。红符街那一剑之后,那个人就闭关不出,在教宗府邸内终日没有消息,恢复了之前刚到天都时候的安静。“会不会是......宁奕?”顾沧眯起双眼,道:“这个人十分神秘,初到天都,谁都摸不清他的底细。”“不太可能。”钟离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青君败的很彻底,甚至可能连应天府大君子的位子都保不住。如果宁奕有如此实力......何必去冒着巨大风险前往应天府青山府邸,直接在红符街全力一剑,青君必然拦不住的。”“今夜的事情,不可能是命星的大修行者出手,越是修为高深,越知道应天府底蕴,同辈对决,容不得他人插手......”“也就是说,天都有一位比青君,比我们......至少要高出一个头来的年轻人物?”说出这句话后,顾沧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就是疯了。他一路吃了多少天材地宝,整座书院的资源倾囊而为之。“第二个洛长生?”钟离冷笑道:“做到这件事情很难?曹燃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洛长生。”顾沧面色难看道:“这怎么可能?”“或许青君在倒下之前也是这么想的。”钟离沉声道:“但事实就这么发生了。”............摘星楼顶,钟离和顾沧之间还在说些什么。女子已经无心去听。关于青君的这件事情......她的脑海里,倒是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拎起巨大琴匣,黑袍斗笠轻轻一脚蹬在圆桌桌腿之上,整个人向后滑去,微微仰身,“跌”出了顶楼,一把拽起琴匣,就这么背在背后。从摘星楼顶掠下,大袍的边缘切割黑夜,女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快要落地之时,十指微微向下按压,星辉嗤然顺延十指燃烧,如坠深海,落在摘星楼下的空地上,不染一丝尘埃。白鹿洞书院的弟子,在教宗走后,便自觉地(本章未完,请翻页)组织离开,这座书院不问世事是真的,不争不抢也不是真的。几乎很少外出,从不惹是生非。背着巨大琴匣的黑袍女子,在深夜当中,显得极为惹眼,即便罩着一身黑袍,也能看出来她的身材婀娜,走起路来摇曳生风,沉默当中带着一股肃杀。声声慢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红符街那一剑,是蜀山小师叔递出来的。那位蜀山小师叔......名字叫做宁奕,她之前有所耳闻,水月师叔曾经爱慕着上一任的小师叔徐藏,徐藏十年前大开杀戒,得罪了大隋天下一大半的圣山,逃亡十年之后再回到蜀山,便带回了这个叫做宁奕的少年。据说徐藏是一位剑道天赋极高的天才。那么宁奕能够继承蜀山小师叔的位置......必然不会是个庸才。青君被人在这个关头教训了,而且教训的如此之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前段时间,红符街递出一剑的那个少年。声声慢抿起嘴唇,她知道那位蜀山小师叔住在哪里,皇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宁奕住在哪里。顺延着小巷子,一路前行,拐弯。然后到了街面上,两位麻袍道者候在府邸处。到了。看到了这么一个背着巨大琴匣的姑娘,两位麻袍道者投来疑惑的目光。声声慢没有掀开掩面的面纱,平静说道:“我来自白鹿洞书院。”两位麻袍道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讶异。这么大的漆黑琴匣,以及戴斗笠覆面纱......身份不言而喻。两位麻袍道者重新低下头颅,不再去拦。他们会拦下一些不友好的人物,势力,但是白鹿洞书院与蜀山交好......宁奕也曾经打趣的说过,如果那位白鹿洞的琴君愿意登门拜访,他一千个一万个欢迎。声声慢站在府邸门前。她没有急着敲门,而是问了两边麻袍道者一个问题。“这些日子,他可曾出去过?”两位道者摇了摇头。“那么......今日呢?”再是摇头。琴君的面色没有波动,她心底有了一点预兆,那个预兆告诉自己......很有可能,自己真的猜对了。破开青山府邸的,是一位阵法大师。宁奕若是一位阵法大师,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行走在天都当中,去往应天府的青山府邸。她面色平静,伸出一只手,虚握成拳,悬停在青铜大门前。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裴烦捏住符箓,周遭的空气一阵燃烧。她重新回到了教宗府邸的房间里,确认已经平安返回,丫头并没有第一时间放松,而是将府邸内升起一座屏障阵法,将气息和呼吸都笼罩起来,以防外泄。做完这些,她的面色顿时苍白三分,眉心的红枣印记更加猩红,丝丝缕缕的剑气在屋子里不受控制的乱撞,切碎了好几角木质家具,柜子都被撞翻。这一次的出手有些不明智。丫头低估了“(本章未完,请翻页)剑藏”的威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为了打压青君,她动用了比自己预估要多的“剑气宝藏”,而应天府的反应速度也比自己想象的要快上很多。剑气回巢之后,裴烦便捏住“小子母阵”,返回了教宗府邸。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收剑过急,肺腑之间残留了一小口剑气。青君的修行境界不低,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剑藏”这种攻击手段,不讲究一击必杀,而是讲究气息绵长,两个人之间的对拼,就是看谁先松懈一口气,如果当时丫头输了,那么恐怕就要被留在应天府的青山府邸了。不过她倒是丝毫不害怕会出现那种情况。她一口气息的长短,能抵住青君三四口气,有父亲裴旻留下的剑藏在体内蛰浅,丫头的耐力极为强悍。这种对拼方式尤其适合自己。青君输得不冤枉。应天府的青君被人打成那副模样,消息肯定瞒不住也藏不了。裴烦知道,今夜之后,天都就会引起一场新的风波,比起红符街还要震撼。她知道青君今夜在摘星楼宴请贵宾,所以特地挑选了这个时机,这一架打完,青君在天都布下的伏笔,想要施展的抱负,估计都没有了。至少与道宗的合纵连横,肯定是荒废了。丫头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等到面色好看一些,才缓慢来到宁奕的房内,坐在床榻边缘,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孔。自己离开到回来,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宁奕还在沉睡。宁奕的手指,在梦境当中微微动弹了一下。丫头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宁奕,面色疲倦的笑了笑。如此一行。她心甘情愿。............声声慢站在府邸门外。她感受不到里面有一丝一毫的气机。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普通寒舍外,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过之。她即便将自己的六感顺延星辉铺开,笼罩在这座府邸上空,也仍然无法感知里面的一丝一毫动静。白鹿洞书院的功法,感知能力非常强大。她背后背着“太古遗音”,书院的传世名琴,没有道理感知不到里面的呼吸。这只能说明一点......这座府邸内,有人布下了一座非常高明的阵法。她的疑问,已经在这处府邸前得到了解决。这位白鹿洞书院大君子,缓慢收回了悬停在府邸门外的那只手。她不露声色笑了笑,对着府邸大门认真说道。“星辰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院子内。裴烦挑起眉尖。她感应到了门外站着一道身影。也听到了那一句话。然后是极其缓慢的一句话。“声声慢,代表白鹿洞书院,向蜀山问好。”说完这一句话,那个女子放弃了叩门的动作,离开了府邸门口。声声慢,人如其名。声音虽慢,行动却不慢。(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二) 皇城的角落。一处小别院。自从那一天,女孩做出了自己头一次的反抗。在她人生当中从来没有低过头的那位哥哥,便真的低了一次头。徐清焰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天都皇城的情报,每日都会送到这处院子当中,可惜记载的都是一些琐事。在院子里侍奉徐清焰的小昭,每日都会把卷宗上的情报读上很多遍。里面大多是一些无趣的事情,天都的律法发生了什么改动,几大圣山有哪些来客......从庆典开始之前,这些圣山就已经准备来了,反复提到这些,实在无趣。徐清客不屑于在这些情报上动手脚。他并没有隐瞒什么。这些消息很无趣......是因为天都在大部分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无趣的地方。无聊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过去。直到一个消息的传来。“蜀山小师叔入了天都皇城!”从那一日起,徐清焰的眼神里多了一样东西。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小昭能够看出来,徐清焰的眼中多了一些光芒,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像是久居在黑暗当中的枯灯,有了一丝火光?然而那个叫“宁奕”的少年,并没有在天都皇城,掀起多么大的风波。“太宗寿典开始了,那位小师叔顶着无数骂名,一场挑战都没有接受。”“一个月过去了......他恐怕真的是一个懦夫,教宗府邸门前,已经没人去挑战了,这纯粹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当这样的消息传到院子里,通过一张黄纸了解“宁奕”的小昭,有些感慨唏嘘,心想这个叫做宁奕的家伙,也不是多么的天才和强大,来皇城的时候,通篇都是吹嘘,在蜀山后山胆敢得罪那么多的势力,来到了皇城,不还是得乖乖卧着藏着?她不懂太多的道理,只知道这座天下的未来主人,很有可能就是这座院子的现在主人。但是徐清焰知道感业寺那一天之后,发生了什么。救了自己一命的宁奕,竟然是蜀山的小师叔!李白麟势必要拿下的位子,被宁奕抢走了,而宁奕平安无虞的活到了这里,而且还来到了皇城......宁奕是一柄藏锋的剑。他来到了皇城,绝不可能平庸沦落。徐清焰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所有的抹黑,她觉得在将来,都会变成狠狠打在抹黑者脸上的耳光。然后没过多久......就有了红符街的那一剑。接着就有了青君在青山府邸落败的消息。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很多人猜测是宁奕做的。蜀山小师叔就这么成名了,明里只出了一剑,就踩在了应天府青君的脸上。徐清焰笑得很开心,小昭看着自家小姐笑得模样,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徐清焰指着黄纸上“宁奕”的名字,很认真的说道:“喏......记住他的名字,他一定会。”顿了顿。徐清焰面颊两边笑出梨涡,道:“一定会很(本章未完,请翻页)出名,很出名的。”侍女小昭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叫“宁奕”的人,已经很出名很出名了。屋外的阳光正好。冰雪都已经消融。屋外有人敲了敲门。“啊......白大夫来了。”小昭眨了眨眼,心想这般无趣的日子,也就只有这些盼头了。新来的大夫叫做“白起源”,是一个很不错的医师,医术精湛,笑容温和,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不喜欢那位大夫。小昭有些郁郁的低垂眼帘,心想白大夫比阎大夫要好太多啦,英俊潇洒就不提了,好歹人家不会像阎寿那样动手动脚,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恶心。但是徐清焰并不这么认为。久居黑暗当中,她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皮囊再好看,终究是皮囊。能够来到这处院子里,替自己医治身体的,哪里有一个好人?哪一个不是受了三皇子的钱财,才来这里办事?越是表面光鲜亮丽,越是内里污浊不堪。小昭开了门,进来了一位披着白色麻袍大褂的年轻男子,很难想象,如此年轻,就能够得到三皇子和徐清客的青睐。白起源的面容看起来带着三分阴柔,放到天都皇城里,是最受异性追捧的那一类,斯斯文文,说话声音落落大方,令人舒适。进门之后,小昭就帮白起源接过那个沉重的小白木箱,双手拎着,摇摇晃晃。白色是圣洁的颜色,道宗的教义是光明,所有的配色都是白色。这个大夫名字中就带着一个“白”字,整个人又穿着一身白色,就连医治病人所用的木箱,都涂抹了一层细小的白漆。洁白,纯真。就像是他的长相和声音一样。好看,好听。小昭很难不喜欢这位白大夫。“徐姑娘最近身体是否还有不适?”白起源来到了院子里,他保持着一个三尺之外的距离,屋檐下一角黑暗,隔开了两个人。徐清焰坐在黑暗当中,她藏在帷帽下的面容,缓慢摇了摇头。小昭帮着小姐答道:“白大夫......小姐最近身体好多啦。”白起源并不恼怒,他微笑说道:“昨日给小姐的药,可曾服了?”徐清焰仍然是摇头。小昭又一次急忙的帮答道:“白大夫......小姐嫌药苦,但抿了一口的。”徐清焰只是沉默。小昭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不喜欢这位白大夫,她感到了徐清焰的不悦,但顿了顿,终究还是低声说道:“昨晚的药......小姐抿了一口,然后就,就吐了。”白起源看着黑暗里的那张帷帽,轻柔问道:“徐姑娘担心那些药是害人的?”“昨天的药,是应付天气大寒,能够滋补身子,吃了并无坏处。”白起源随身带着一个小壶,他取出一小沓黄纸,里面就是昨日给徐清焰的药粉,倒了一些在小壶里,摇了摇一口喝下去。白起源诚恳说道:“徐姑娘可以放心的喝,白某不敢有其他想法。”徐清焰无动于衷。白起源沉默片刻,认真说道:“(本章未完,请翻页)三皇子殿下听说最近徐姑娘觉得无聊,特地托我给你带了一些礼物,你看看哪些喜欢?”他蹲下身子,打开那只白色药箱。小昭瞪大双眼,心想怪不得如此沉重......里面打开之后,密密麻麻堆叠着稀世罕见的珠宝。荧石夜明珠,金钗,紫珊瑚手链......大部分是她叫不上名字的首饰,但她知道,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拿出来,恐怕价值都能抵得上天都的一座小院子。价值连城的荧石夜明珠,在这个木箱里,就像是一个无用的石头,堆在角落。徐清焰根本就没有去看。她再一次的摇了摇头。白起源与阎寿不一样,他甚至不避讳在自己面前提到三皇子的名号......这是李白麟的心腹亲信,至少得到了三皇子的信赖,他想要借着自己,借着这次机会,来攀高枝,在天都内取得更多的东西。譬如说权力。再譬如说地位。白起源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合上白色木箱。他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徐姑娘一直在提防我,是觉得我有哪里做的不好?”这一次黑暗当中,停顿了很久。徐清焰最后一次摇头。她开了口,说了话。“你并没有哪里不好......嘘寒问暖,殷勤献好,该做的,能做的,你都做到了。”徐清焰道:“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医好我的病。”白起源眯起双眼。黑暗中的女孩站了起来,她平静说道:“以后你都不要来了,我不会配合的。你跟阎寿并无区别,由你来医治......我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徐清焰之所以会说这句话。是因为她知道,这位白起源是李白麟的心腹之一,来到这里给自己治病,如果自己不配合,他并不会因此而死掉。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配合了。这是她最后的抗争。若是不能生,那么何惧死?白起源揉了揉眉心,他沉默的想了很久,问出了最后一句话。“徐姑娘,你想要什么?”他这一次来,带着三皇子的恩赐前来,上面的大人物再一次知道了这只笼中雀的反抗......但是时机未到,如果不压缩神性,那么徐清焰每一天的情况都会变得十分恶劣。谁也不知道,那颗神性炸弹,什么时候会炸开。若是一旦炸开,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所以白起源问出了那一句话。他来之前,就接到了上面的意思。问清楚这个女孩,究竟想要什么。从白起源口中说出来的这句话,是李白麟的话,也是徐清客的话。你想要什么?院子里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宁奕。”女孩口中迸出了这么两个字。白起源听说过这个名字,红符街递出一剑,天都四座书院的风波,就是因他而起。女孩顿了顿,说道:“只有宁奕能够医好我的病。”“我想见他。”(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信杀 教宗府邸里,于傍晚时候,迎来了一位客人。“姓白,叫白起源......”灯笼悬挂,随风摇曳。宁奕正在院子里参悟剑法,丫头还在书房里看书。麻袍道者认真汇报了候在府外的那人信息。那个叫白起源的男人,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一个医师,并没有任何不敬的念头,来教宗府邸这里,是为了送一封信给宁奕。宁奕让麻袍道者放那个白起源入府。他收起了“细雪”,这几日一直在参悟剑法,回想着红符街对弈的那一剑,有了些许收获,只不过总是差了一些火候,或许是缺了一些灵感。宁奕以黑布将细雪裹起,那个叫做白起源的年轻男人,便正好跨过府门,走到了院子里。“宁先生......百闻不如一见。”白起源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他轻声开口,同时取出了一封信,道:“我替‘徐’姑娘,送一封信给您。”白起源将“徐”这个字,念的很重。宁奕接过信纸,撕开熨烫的贴条,轻轻抖开,里面的字迹倒是熟悉。宁奕在感业寺里见过徐清焰写字。女孩的字迹很是好看,干净利落,带着一分英气。是本人的真迹。这封信的内容很是简单,大概就是一些朋友之间的叙旧,以及想念。宁奕看着熟悉的字,唇角扬起了一抹笑容,徐姑娘竟然还记得自己。信的最后,徐清焰提出了想要一见的想法。宁奕收起了那封信,望着白起源,道:“你替三皇子做事?”白起源怔了怔。他沉默片刻,轻轻说道:“是。”宁奕皱起眉头,信里徐清焰没有提到她的身体如何......有些古怪。宁奕问道:“近来徐姑娘的身体如何?”白起源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答道:“徐姑娘的身体不好,不愿意配合我们的治疗,说是一定要见上宁先生一面......殿下没有办法,只能派我来请您。”宁奕抿了抿唇。其实他每天在修行的时候......都会想到徐清焰。那个体内布满神性的女孩,如果能够每天见面,自己的“白骨平原”就有了足够多的,足够充沛的神性!这是一座宝藏,自己的剑气需要神性的弥补,而徐清焰就是这么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神性宝藏。涡流因为自己上一次的透支,只剩下一滴神性水滴,可能是宁奕修为浅薄的缘故,诞生神性的速度越来越慢。大多都是雾气。雾气凝结才能成为水滴。徐清焰身体里的神性,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了。宁奕瞥了眼白起源,叠起那封信后,将其放在桌面,拿着一簿古册压住。他淡声道:“院子在哪里,改日我便去拜访。”“小雨巷......幺七三号。”白起源声音很轻,诚恳说道:“宁先生若是无事,今日便去了吧,徐姑娘性子倔,她的身体拖上一日,便要多承担一日的痛苦,我等实在为难。”宁奕闻言之后皱了皱眉。他倒是不担心这座院子里会有什么埋伏。天子脚下......谁敢动手脚?三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这些人敢在皇城内肆意妄为?只是他隐约感到,自己参(本章未完,请翻页)悟的那一式剑意,只差最后的一点隔阂,就可以突破了。宁奕有些惋惜,有些舍不得。但他也知道,修行的事情,强求不得,有时候只差一线,可能要熬上许久。他站起身子,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两个人一起出了府邸。黄昏夕阳将沉未沉,暮色将烬未烬,影子拖曳到了地平线上。白起源的神情很是平静。宁奕走入小巷,一前一后,白起源带路。两个人随意聊着一些话,打发时间。“我本以为徐姑娘真的很记挂我,看来并非如此。”宁奕把弄着腰间的那柄细雪,漫不经心开口。黑布缠绕剑身,小巷很窄,宁奕有一搭没一搭拿着黑布包裹的剑尖,戳碎覆在巷面还没完全化去的雪层。小巷两边,左右传来咔嚓咔嚓的沉闷响声。宁奕身后雪气弥漫。听到了这一句话,白起源的前进步伐顿了顿,笑道:“宁先生何出此言?”宁奕很是惋惜的叹气道:“如果她真的记挂我,在我刚刚到皇城的时候,就该来找我了,看来徐姑娘的日子过得不错。”白起源微笑道:“徐清客先生把唯一的妹妹当成宝贝,容不得有任何人欺负,徐姑娘自然过得很好。”“我忽然有些后悔跟你一起出来了。”白起源面色僵硬,道:“为,为何......”“你就这般把我请了出来,蜀山小师叔的脸面往哪里放?”“你应该三番五请,次次诚恳,这样才能体现出我的与众不同。”白起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坊间的传闻,据说这个叫宁奕的蜀山小师叔,得尽了徐藏的真传,用剑是一把好手,犯贱也是一把好手。“......”“罢了,罢了,徐姑娘想要见我,我就不摆架子了。”他只能诚恳说道:“殿下宅心仁厚,必然不会亏待您的。”宁奕挑了挑眉毛,道:“哦?不亏待我?”宁奕心底暗自冷笑一声,心想这个叫白起源的男人,恐怕不知道那位“宅心仁厚”的三皇子殿下,在感业寺差点就要杀了自己吧?走到这个小巷子里,宁奕就留了一个心眼。他以细雪左右戳击巷子墙壁雪层,其实是在试探这条小巷,有没有布下阵法......事实证明,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是在天子脚下,也有人想要试一试,触碰禁忌条例,是怎样的滋味。这条小巷被布下了隔音阵法,不仅仅如此,宁奕还觉察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丫头这些日子给了自己一座“小型防身阵法”,还教过自己一些浅薄的阵法知识,这种狭窄地域,如果布下隔音阵法,恐怕是为了防止某些“大动静”的产生。宁奕有一搭没一搭继续说话,与白起源一起前进。他倒要看看,三皇子要玩什么花样。这条小巷出乎意料的长,越往深处走,星辉越稀薄......这是要限制自己的实力?宁奕回头看去,毫不意外看到了已经有人堵在了小巷的入口。他懒洋洋说道:“还要走多久啊?”白起源没有回头,漠然道:“快了,前面就是了。”(本章未完,请翻页)终于到了小巷尽头。宁奕平静注视那座小院子。大门敞开,里面的身影坐在阴暗当中,即便披着大氅,也能看出来身形瘦削,那双灿金色的瞳孔直视着自己,毫不掩盖着自己的威压。宁奕一只手拎剑,杵在地面。他早就猜到了结局。要见自己的或许真的是徐清焰。但是自己见到的,就只有麻烦。............李白麟并没有出手,他只是坐在府邸内,身下的“皇座”隐藏在黑暗当中,平静望着不远处杵剑而立的宁奕。三皇子声音轻柔,像是醇厚的烈酒,却带着致命的毒性。“宁奕,好久不见。”宁奕微笑道:“也没多久,一年而已,你见我的频率,跟你见你爹一样。不知道你见他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说?”院子里一片死寂。“嘴硬,且臭,不知道待会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李白麟的声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漠然道:“宁奕。你以为天都发生的那些事,你能瞒得过我?”“我知道你的修为,上次见面的时候,就只有第二境,再如何快,都不可能破到后境。”宁奕面无表情,心底咯噔一声。是的,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在感业寺前见过自己出手,知晓自己修为的人,都被徐藏杀死了。但是这位三皇子李白麟是一个例外。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故作无事笑道:“徐姑娘要见我......那封信是真的,她的人呢?”坐在府邸黑暗内的三皇子,平静说道:“笼中雀,若是不愿意听从主人的命令,有时候就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宁奕冷笑道:“你们根本就治不好她吧?”李白麟也笑了,道:“不......我们根本就没有准备去治好她。”“你该憎恶她的。”李白麟轻声喃喃道:“这些事情都因她而起。本来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的,我什么都有。但是她偏偏想要见你。”三皇子顿了顿,道:“而我偏偏不想见到你,恨不得你从这个世上消失。”“她提醒了我,有你这么一个人物存在。”李白麟说道:“你自己动手了结,结局会好一些。”“你可真是个天才。”宁奕笑了笑,道:“天子生下来的蠢材......殿下,您真的是太宗的亲生儿子吗?你在这里杀了我,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说这些话的时候,宁奕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一些冷汗。扪心自问......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抬出这条巷子的,就是宁奕的尸体,那么会有什么后果?教宗会如何,蜀山会什么......他们拿大隋皇室又能如何?宁奕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就算千手师姐有再大的能耐,就算陆圣老祖宗还活着,也救不活自己。李白麟并没有动怒。他看着这位修为只有中境的“蜀山小师叔”。“放心,你将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这件事情会做的很漂亮,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恩怨,也不会有人查出凶手。”说完这一句话,他的身形便开始燃烧,而后徐徐消散。整座小巷,杀机倾泻。天翻地覆。(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小师叔之死 拎着白色木箱的白起源,还有三皇子,燃烧殆尽,离开了这处小巷。他们来到了一个阴暗的室内,地上的阵法还有着一丝余烬,随风飞起丝丝缕缕的符箓残余,传送阵法运转消耗了不少的星辉,余温未散。这座暗室内充盈着光芒。还有神性。被困缚着双手与双脚的女孩,呜咽叫着,她怒瞪着三皇子,那个站在黑暗当中颀长瘦削的男子,拿着白布擦拭着手腕。李白麟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心底很是不忍。有些事情,不忍归不忍,终是要做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冷漠说道:“日子已经选好了,是狩猎日的那天。你这几天就待在这里,哪也不用再去了。”李白麟盯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恨不得将女孩整个人都吞到肚子里。但他的腹中容不下这具完美的躯体。强大的理智无数次制止**的冲动。然后李白麟告诉自己。他要吞下的,是整座大隋天下,而不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女孩仍然在不安的呜咽,声音被闷在布条里,听起来相当凄惨。李白麟面色阴沉,缓慢蹲下身子,他一只手抬起徐清焰的下巴,金黄色的瞳孔,在暗室逐渐退散的光芒当中,显得炽热而威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只要你愿意听话。”“金银,珠宝,首饰,哪些我不可以给你?”“那些贱民梦寐以求的,恨不得跪在地上求我的,我送到你的面前,你偏偏不要?”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拎着白色木箱的白起源,沉默不语,眼神复杂。女孩的声音混杂在布条里,很是难听。三皇子听着室内烦躁的声音。他抬起了一只手,高高扬起。徐清焰浑身颤抖,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流下。终究不忍心落在那张脸上。李白麟面无表情撕开了布条,道:“要不了多久,你会感激我的。”白起源打起来精神。“把神性挤压的时候提前,每日三次。”李白麟声音冷漠,“狩猎日......我会让父皇看到她,然后把她送到宫内。”白起源看着蜷缩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女孩,像是一只可怜的蝶蛾,双翼都被折断。以前被关在小院子里,虽然有人监管,但好歹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现在被关在一间暗室。看不到也听不见。彻底的成为了一个货物。白起源见到了徐清焰的那张脸,他咬了咬牙,欲言又止。只因为她生得太美?还没有完全沦丧良心的白起源,身为三皇子门下走狗,立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誓言,他此时此刻,只觉得这个女孩,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不要耍花样,不然你会跟阎寿一样。”李白麟的声音传来,白起源猛地醒了过来。天都居,大不易。他恨不得给糊涂的自己一个耳光,能在三皇子底下做事,已经是天大的荣幸,这座皇城里什么肮脏龌龊没有,哪里轮得到自己充当正义使者?白起源低声下气,语调极轻的应了一个字。“是。”三皇子歇了半会,等到地上的女(本章未完,请翻页)孩不再抽泣,终于心情平复,站起身子就要离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抬起头来,眼中还有一丝希望。徐清焰沙哑问道:“宁奕......宁奕呢?”李白麟没有回头。他想到那个人对自己的承诺,以及已经被逼入小巷子里的那个少年。李白麟冷笑一声。“已经是个死人了。”声音落下。女孩的头颅轻轻砸在地上,她无声的笑了笑,痛苦的闭上双眼,剧烈咳嗽起来。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万念俱灰。这个神情,让白起源也觉得痛心疾首。............地面震颤。宁奕回过头来,看到小巷的那一端,一道影子,站着犹如铜墙铁壁,堵得这条小巷水泄不通。这条巷子里被人设置了阵法,有些类似于后山......星辉被锁死。本来就只有中境第五境,现在连这点星辉都无法动用。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眯起双眼,看着那道堵住小巷出口的影子,微笑道:“就你一个人,是不是有些瞧不起我?”那道影子平静说道:“你还想要多少人?”宁奕杵剑而立,淡淡道:“再来两个?”下一刹那,小巷墙壁轰然破碎,两柄重锤抡破巷壁。破壁的那一刻——宁奕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去,剧烈的气流混杂在一起,在他眼前炸开,两柄重锤对砸在一起,一整条巷子的青石板地面刹那平铺,绽放无数张蛛网,犹如一道脆弱的廊道,瞬间布满破碎裂纹。黑袍少年仰身后掠,犹如一柄急速箭簇,脚底点地的速度比蛛网绽放的还要快上三分,整个人除了脚尖,并无其他动作,看起来轻松写意。但宁奕其实已经无路可退,他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撞碎一扇木门,掠入院子当中。始一落地,宁奕瞳孔便微微收缩。院子地面布置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杀阵,剑气嶙峋,只等自己踩踏的那一刻!轰然一声,天罗地网,猛地收缚。宁奕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箓,丫头前些日子给了自己一座防身阵法,到了此时,毫不犹豫的施展开来——那张符箓被宁奕捏碎,蕴藏在内的阵法激活,“剑藏”的星辉猛地炸开。整座院子发出了剧烈的一声炸响。宁奕落地之后,原本急切收缩的剑气蛛网,被“剑藏”撞击,顷刻之间烟消云散。院子里那座府邸轰然倒塌。宁奕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他本以为丫头口中,“拿去防身”的小型阵法,只是说说而已,能够拦住三皇子的杀阵片刻,便足以自己施展细雪剑术。然而这座杀阵,恐怕比三皇子的品秩还要高上一筹!只可惜这张符箓只能施展一次,宁奕有些心疼的把符箓收回怀中,心想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早知道丫头的杀阵如此强悍,自己肯定要留到最后。烟尘当中,一声巨响。远门残碎的木门被那道铜墙铁壁身影撞碎,魁梧如小山的巨人飞奔而来。步步紧逼,想把自己逼到院子里,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大地震颤,那道巨人的体魄极为强悍。星辉约(本章未完,请翻页)束之下,想要把自己活生生打死?宁奕面无表情收回细雪,冷笑一声,那道巨大影子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一拳擂砸,声音突破音障,听起来有些爆破意味。宁奕同样一拳砸出。星辰巨人法相轰然浮现,一只涌动气血的巨大拳头,从地表拔地而起,与那个巨人的拳头切切实实砸在一起!“轰——”这一拳砸下,足以将一位中境修行者碾压成为肉沫。巨人眼中先是轻蔑,然后便是惊乍,最后便是惶恐——体型完全不成正比的两个人,对砸在一起,犹如蚍蜉撼树。自己的手掌却如纸糊。宁奕一拳打穿这只巨大拳头,星辰巨人法相施展,一双巨大的湛蓝色眸子在院内展开,直震巨人灵魂深处——这一拳,比在红符街殴打管青屏,要强力得多。宁奕的体魄,在吞噬了无数天材地宝之后,变得极为强韧,然后修行星辰巨人,就算是第五境的千手大人,也无法与宁奕相比......因为——“白骨平原”!潜藏在细雪里的那根剑骨,世间最为坚韧的物质,同样潜藏在宁奕体内。这就是他为何破境极为艰难。依靠白骨平原吞噬资源,缓慢突破,不知不觉当中便可以锤炼体魄。宁奕的体魄,是当前星辉境界所能抵达的极限。一拳打穿对方手掌,宁奕面无表情,双手抬起,攥紧那条如合抱老树的手臂,猛地将那道身影抡起,狠狠灌砸在地上。一大滩烟尘溅起,宁奕对准那颗头颅用尽全力一脚,整具身躯如小山般飞起,砸在一堵墙壁之上,在烟尘当中露出身影的,是一个面容都被砸得凹陷下去的中年男人,体魄强悍,不知修行什么功法,极为高大。然而此刻面目全非,浑身鲜血淋漓,已经毙命。站在院子里的宁奕,听着小巷那边逐渐加大的奔跑声音。“李白麟......你似乎算错了一件事情。”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本以为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彻彻底底的杀局。一开始的如临大敌,现在竟然有些放松下来。他抬起细雪,对着小院门外。不用去看,那两个拎着重锤奔来的身影正在路上。想法是好的,封禁星辉,靠着体魄锤杀自己,不露痕迹,也难以辨识。但是......李白麟低估了自己。宁奕喃喃道:“我的中境,跟你的中境,可不一样。”丹田涡旋之内,一缕缕神性缓慢剥离,这一次宁奕并没有像红符街那样,而是极其细微的分出了一部分,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身体。细雪的重量增加了一些。宁奕攥紧剑柄。黑布荡开——剑气纵横。一整条小巷轰然清空。看着溅在小巷石壁两侧,被剑气冲刷七零八落的血肉。宁奕缓慢收剑而立。根本就不需要封禁星辉的阵法,直接来两位后境修行者,反而比这三位“班门弄斧”的炼体者要强得多。宁奕吐出一口气。气泄。在他最为松懈的时候。一抹寒光,于宁奕未曾注意到的黑暗之中,缓慢亮起。(本章完) 第四十章 来自地狱的杀意 地府的功法,最善藏匿。隐匿身形,于黑暗当中,寻觅最佳的出手时机,讲究一击必杀,不中远遁。但是小轮转王与地府的大多数杀手不同。小轮转王若是想要杀一个人,那么便一定要杀死对方。他来到天都之前,所有被他列在名单上的人,全都死了。即便地府是皇城的两座圣地之一,得了太宗皇帝的隐形认同,但是年轻一辈的天才,凑不齐十殿阎王。因为地府的天才之间,也有互相来回的暗杀。杀戮是一种默认的修行手段。所以小轮转王来到天都,就立马盯上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年轻天才。应天府的青君。四座书院当中,四位大君子的修为一骑绝尘,远超其他同龄人。小轮转王一直没有出手,他只是远远盯着,不是因为他在等待最佳的时机.......而是青君的修为,比他想象中要强的太多。那四位大君子,都比他想象中要强上太多。之所以盯上青君,放出话来......是因为青君最沉浸修行,如果不是教宗来到天都,那么青君每日都会在青山府邸修行。青山府邸是什么地方?应天府的修行圣地,无数阵法笼罩,地府根本休想入内。小轮转王根本就没有把握刺杀青君。因为他的修为......只有中境,距离成为后境,还差了一丝距离。这位地府鼎鼎有名的顶级杀手,成功刺杀过后境的修行者,一路没有失败过,之所以能够得到如此盛大的名声,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放出话来,想要刺杀青君。这是一种公然挑衅。没有人知道小轮转王是何等修为,但默认把他划分到了这种层次。他从未在公众当中展露过视线,一直潜藏在黑暗当中,默默苦修,也等待着机会的到来。但是小轮转王心里清楚,所谓的刺杀机会,实在希望渺茫。就算再等上一年,他恐怕也不会出手。刺杀青君的成功可能性,实在太低,如果自己露面,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就算成功逃了,辛苦营造的声势就一夜倾塌。但是当他在红符街看到宁奕的时候,直觉性的感觉到......这位无论是名气还是背景,都不逊色应天府青君的少年,才是自己应该要猎取的对象。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叫做宁奕的蜀山小师叔,修为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那么高深。尤其是在“那位”找到自己的时候。三皇子李白麟,很明确的告诉了自己,“宁奕”就只有中境修为,抵达第六境的可能性都极低!小轮转王开始兴奋起来。他布下了这么一场杀局。从头到尾,杀阵是诱饵,封禁星辉的阵法也是诱饵。就连那三个体魄强横的炼体者,也只是诱饵。这些诱饵都出自李白麟的手笔,小轮转王很清楚,三皇子愿意相信自己,是因为自己从无败绩,所杀之人,一个都没有逃过命运的制裁。小轮转王躲在阴暗当中。他要看清楚宁奕的底牌。现在他看清楚了。蜀山小师叔有一座剑气杀阵,只可惜那张符箓只能使用一次,从他最后收起符箓的可惜表情来看,那座剑气杀(本章未完,请翻页)阵只有一座,不会有第二座了。宁奕还有一柄“细雪”。小轮转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个少年递出那一剑的时候,似乎有着微弱的神性在流淌,随着递剑而澎湃。在红符街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宁奕有着一样了不得的造化。他舔了舔嘴唇,盯着随时可能松懈的宁奕,眼神当中的杀意被极好的隐藏起来,身躯裹在丝丝缕缕的雾气当中。这门地府顶尖的隐蔽法门,能够让他以中境修为,在青君的感知下游刃有余,当初在红符街,即便是钟离和顾沧两个人齐至,距离自己如此之近,都没有被感知发现。他的杀意,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迸发。然后一举将宁奕拖下深渊!府邸坍塌的烟尘当中,他缓慢抽出一柄细长的箭镞,悄无声息搭在劲弓之上,这柄短弓适于暗杀,弓身缠绕漆黑龙蛇,看起来面目狰狞。箭镞淬了毒。小轮转王的脚底,就踩着那座“封禁星辉”的阵法阵眼,他不发出丝毫声音,像是枯竭的石头,圆寂的老龟,将弓拉满之后,准备随时放弃这座阵法。让星辉涌入箭镞,让这一箭......带走蜀山小师叔的性命。他要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宁奕杀死了三位炼体者。宁奕收起了剑。宁奕......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直到此时,小轮转王都没有出手。他要等待着,这个叫宁奕的少年,彻底的放松警惕,不再有任何的提心吊胆。这一次的刺杀,其实开局并不完美。他本以为,宁奕并不是一位多么强大的炼体者,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蜀山小师叔的体魄,竟然比星辉境界还要高上一头。如果宁奕的体魄不够,那么处理那座杀阵将会麻烦一些,对付那三位炼体者则是陷入危境,若是如此,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这一箭,将不会再有悬念。小轮转王眯起一只眼睛。小轮转王在等宁奕的第二次换气。宁奕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参悟着红符街的那一剑,刚刚自己递出的那一剑,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还差一些。他环顾四周,感受不到有丝毫的杀意。宁奕喃喃道:“还差一些,还差哪里呢......”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小轮转王的手指捻住箭羽,随时准备松开。宁奕的第二口气,已经不再绵长,这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警惕。宁奕吸了第三口气,如之前那般,轻轻吐出的那一刻——小轮转王松开踩住阵法的那只脚。汹涌星辉漫天澎湃,第六境巅峰的星辉全都涌入箭镞当中!一箭射出!漫天星辉璀璨,带着漆黑的阴暗,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汹涌黑雾被一箭射穿,箭尖所指的方向,那个背对刺客的少年,面容上浮现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宁奕喃喃道:“原来是差在了这里。”............人在剑在。头可离身,剑不可离手。这是徐藏对宁奕的教诲,宁奕一直牢记在心。在江湖上行走,需要出刀出剑,可能就只是一瞬之间,谁出鞘(本章未完,请翻页)的速度慢了,谁就输了。大多数时候,输,就意味着死。宁奕出剑很快。因为他的剑没有鞘,那柄鞘陪着徐藏一起长眠。不仅仅因为细雪没有鞘。还因为宁奕的感知能力,比同境的剑修,要快上很多。星君境界,感知能力最强大的修行者,四境之内,公认是蜀山的千手,而千手,名分上虽然是宁奕的师姐,实际上则是宁奕的一位师父。千手说过,感知二字......靠听靠看靠星辉靠直觉。但绝不靠运气。那些靠运气感知的人都已经死了。宁奕得到了千手的真传,感知二字,最重要的,是靠......猜。不是胡乱的猜,而是在短时间内大量的思考,然而去寻找。自己踏入这条小巷子,就开始“感知”,这座墙壁有多厚,有没有阵法,有什么阵法,如果有埋伏,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始,会以什么样的形式结束?宁奕猜到了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开始。他也猜到了绝不会以自己杀死三位炼体者而终止。等待着自己的,还有更加阴险的杀招,越是风平浪静,越是隐藏极深。于是他想到了那位在红符街屋檐上对视的影子。“小轮转王。”轻轻念出这四个字的少年,唇角微翘,一只手猛地按在细雪剑柄之上,按得剑身上翘,滑出了两道完美弧形。剑花抖落,宁奕双手持剑,自上而下横切而过。“叮叮当当——”金铁交错声音。天下锋锐无出其右的细雪,与那柄疾射而来的箭镞剧烈碰撞,强大的力道,推动宁奕双脚不断踏地后退,最后停住身形,身前是一条数丈的细小沟壑。那柄箭镞被切开,熔铁的箭身切成两半,细雪镶嵌其中。宁奕保持着双手持剑切斩的动作,缓慢站直身子,剑尖下垂,那柄扭曲成为废铁的箭镞,被他摔到地上。这一箭的确恐怖。如果自己没有“感知”到正确的途径,那么自己已经死在这一箭下了。果然是“天都居,大不易”,天子脚下,也有人敢如此行事。宁奕心生感慨,李白麟之所以肆无忌惮,恐怕便是因为请来了这位地府的顶级杀手来刺杀自己。这一箭虽然没有奏效,但是整座院子的墙壁,在气浪冲击之下,都已经毁坏。“从无败绩的小轮转王......真吓人的名头。”宁奕看着那处浓雾包裹的阴暗之处,面色平静道:“你没有刺杀青君,是因为不敢吧?修为只有第六境......所以就盯上了我?”那道影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搭上了第二根弓箭。杀手不成,一击远遁。但眼下并非如此。“这是死仇咯?”宁奕笑了起来,“隔音阵法已经毁了,这条巷子很快便会来人,天子脚下,你就不怕有命杀我,没命逃啊?”将弓箭对准宁奕,小轮转王面无表情。的确,小雨巷被先前的打斗损坏了七七八八,很快就会来人。但是想到自己对那位皇子的承诺,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撤了,恐怕后续会变得十分麻烦。他盯紧宁奕,声音沙哑说道:“有命杀你,这就足够了。”(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剑修的诞生 十二月的天都,微薄的雪意。暮色沉沉,阳光落尽。小雨巷的尽头,在一位路人的路过之时,传出了轻微的一道声响。这条在大雪天里,会有烈麝降落,然后重新飞掠离开的神奇小巷,一直没什么人入内,整一条街都很冷清。据说有一位面目狰狞的大汉,看守着巷子尽头的小院,如果有好奇的孩童入内,会恶狠狠的威胁对方离开,并且教训对方一顿。孩子信以为真,大人只当这是一个“狼来了”的故事。这个故事可以扼杀好奇心,小孩有好奇心,大人很少有。声音传来——这位路人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想要确认那道声音的来源。因为那道声音......很像是撕碎布料的声音。据说这座小院子,是某位天都大人物,篆养笼中金丝雀的场所......而某些时候,撕碎布料,意味着......路人的面色变得复杂而精彩,他罕见的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好奇,然后凑近了头颅,想要仔细去听。他多待了一会,紧接着听到了痛苦的呼喊声音。这个声音却不是出自女子的口中。仅仅发出了一个刹那,就在空中湮灭。这位路人有些惘然,下意识做出了他人生当中最为后悔的选择。他走进了这条小巷,顿时闻到了一股腥臭怪味。实在太黑。于是他艰难点燃了手中拎着的灯笼,对着狭窄小巷的远处......照了过去。然后他被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一路翻滚,离开了这里。那条小巷的石壁两侧,挂满了血肉,连地上也平铺了一层鲜血。黑暗当中,并无察觉,若是拎着灯笼去照,那么便犹如踏入了地狱,阴曹地府。一张血肉模糊的蛛网挂在巷子里,悬在蛛网上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在剑气冲击当中被掀了下来,黏在血肉当中来回随风摇晃,“眼眶”空洞。这条小巷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所有人都围在巷子外,不敢入内。有人禀告了天都的执法司,等着官府来解决问题。这可是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敢动手?如此血腥的杀人,手段实在太过残忍。据说杀人狂魔还在里面,第一个发现的路人,一番添油加醋,将撕碎布料的声音和呼喊声音,被夸张成了生吞心肝,咀嚼血肉的声音。人一多,便不可能再安静,巷子里的隔音法阵即便有些破损,在嘈杂的环境当中,也听不出来还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有人胆大妄为,拎着灯笼,仗着自己初境修为,想要在官府和书院抵达现场之前,亲自动手去“制裁”那位杀人狂魔的时候。第二道声音传来。箭镞横飞的声音。刚刚踏入猩红小巷,面色惨白的初境修行者,拎着灯笼,碍于面子,想退又不能退,咬着牙继续走了两步,但脚底的粘稠实在让他毛骨悚然。天人交战期间,一柄箭镞就这么毫无预兆从小巷那端疾射过来。这位初境修行者呆呆拎着灯笼,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这么被箭镞射穿肩头。(本章未完,请翻页)轰然一声。血花炸开。人群尖叫逃窜。等到四座书院弟子赶来,拖出那位重伤但未死的初境修行者的时候,小巷,连同这条街,都空无一人。恐惧是唯一能够扼杀好奇的东西。............小轮转王的第二箭,贴着宁奕的面颊射出,擦出一道血痕,射破院子的木门,从小巷的这端疾射而出。“你的箭法看起来并不如何。”宁奕拎着细雪,淡淡道:“比起我妹要差了许多。”有了先前的预警,避开这一箭便变得不再困难。那道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阴暗影子,知道宁奕乃是体魄强悍,肉搏厮杀一等一的好手,自己想要猎杀对方,恐怕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宁奕的感知力太强。有着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十分克制小轮转王这种地府杀手的发挥。小轮转王面色阴沉,他几乎所有的招式,都需要提前的蓄势,以威力巨大而著称,但是宁奕如今仅仅凭借感知就可以躲掉。这要如何去刺杀?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场面,自己的必杀一箭被宁奕格挡,就已经不再是暗杀。而是一场明杀。从雾气当中走出来的小轮转王,是一个年纪比宁奕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修行者,他的面容也并不丑陋,甚至看不出有多少阴鸷气息。走出那片藏身的黑暗,杀手就变成了可以站在光明之下的普通人。小轮转王长着一张极其平凡的面容,他的五官和气质,属于让人看过一眼,很快就会忘记的那种。宁奕听说过杀手组织的甄选,长得太帅的不要,长得太丑的也不要,这两者都容易引起注意,越是路人脸,越是好杀人。宁奕心底忍俊不禁:“小轮转王......这厮还真是祖师爷赏饭吃。”之间红符街的对视,他本以为对方会是一个年逾五十的老辈人物,活成了人精,眼神当中带着谨慎和老辣。不愧是地府的顶级杀手,第一眼的印象,就成功误导了自己。“宁奕,你很不错。”走出雾气的年轻男子,一开口,让宁奕头皮发麻。“我活了五十年,第一次在人身上失手。”这个模样,活了五十年?宁奕神情复杂,心底简直哔了狗,五十年才修到中境第六境,这是一把年纪活到乌龟身上了?怪不得从来不失手,宁奕绝对相信,这个“小轮转王”,盯一个人能盯十年,他算是见识到了天都的繁华,藏了五十年的半老古董,跑过来跟自己争大世,玩暗杀?难怪不敢对青君动手。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真要刺杀青君,就凭借这些手段,这位五十岁的“老轮转王”,恐怕会被青君直接活生生打死。“这一次我露了面,无论结局如何,‘小轮转王’都会消失在这个世上。”他平静说道:“我杀不了你,也不想杀你了。”宁奕虚眯双眼。“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小轮转王凝视着宁奕的双眼,认真说道:“青山府邸的那件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宁奕挑了挑眉。他听说过青山府邸的那件事,外界传得沸沸扬(本章未完,请翻页)扬,大概怀疑的对象,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就是这位小轮转王,只可惜今日见面,两位都是扮猪吃虎的角色。宁奕语调平静道:“与我有没有关,与你有什么关系?”小轮转王并不恼怒。他知道自己说出这件事情,一定会让宁奕动心。他缓慢开口道:“我盯着青君已经一年,虽然潜不进去青山府邸,但是有一个重大的发现。”宁奕冷笑一声,道:“你这叫什么,临阵倒戈,替三皇子做事,现在要与我合作?”“识时务者为俊杰,杀不了你,三皇子会追杀我,杀我比杀你要简单太多。”小轮转王面无表情,道:“我本身就行走在黑暗当中,背后又没有师门,死了便死了,没人会在乎这么一条贱命。”“我以后不会再用‘小轮转王’的身份了......”他背负双手,屏住身上的星辉,平静说道:“在离开天都之前,我要做一件事情,但是一个人做不了。”宁奕平静道:“说。”“青君的功法,需要大量的星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需要极多的资源吧?”小轮转王不动声色道:“我需要资源破境,我距离后境只差最后一些。”“青山府邸地下,有一条地脉,似乎连接着应天府的一处禁地。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应天府历代以来的墓陵。”小轮转王眯起双眼,道:“我可以带你悄无声息的溜进去,所有的资源,你我平分,如何?”宁奕微微眯起双眼。他微微思索着这件事情,接着面前的那道小轮转王身影,便猛地炸散开来。漫天黑雾——宁奕连忙后退,来不及掠到安全之处,便有一股巨大的威压掀开黑雾,当头砸来!背负双手,十指不断掐诀,将所有星辉都聚拢在袖内的小轮转王,陡然出现在宁奕头顶。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漆黑沉重的大尺,这柄沉重大尺绝非凡物,无数符箓跳窜,湛蓝色的雷霆纹路隐约闪烁,有风雷声音呼啸。小轮转王说了那么多,还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能够贴近自己。完成这最后一杀!宁奕呼吸一窒。头顶的身影掀开黑雾,一尺砸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细雪震颤,宁奕攥起剑柄,脑海当中,红符街对峙的那一剑,与后山的那副壁画,缓慢贴合在一起......平静至极的一剑,狂暴至极的一剑,两两重叠。差了一点的那么一丝剑意,就在此刻,完成了圆满。徐藏曾经说过。天下千万持剑之人,剑修万里挑一。若无剑意,便算不上剑修。剑意与星辉修行境界无关。与体魄锤炼程度也无关。若是感悟到了,便可悟出剑意,除非后境星辉,否则一剑之下,尽皆碎开。剑修可敌后境修行者。但一位剑修的诞生,要比后境要艰难的太多。这是资质的认可,也是一条崭新之路的开启。宁奕的眉心,一缕剑意,滋生而出,顺延细雪,在空中递斩而出——与那柄重尺,碰撞在了一起!(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风雨欲来 青山府邸。“您确定......他只是中境?”整座府邸,分为阴阳两面,那座龙脉蕴养的温泉处在阴面,在上一次的袭击当中,受到了不轻的损坏,应天府的阵法大师加固了青山府邸的防护,重新修葺。此刻,就在青山府邸的阳面,九龙衔珠,即便是黑夜当中,也有着丝丝光明溢出。屋檐下摆着一张质地极佳,颜色青翠欲滴的八仙桌,青君的半张面容就在黑暗当中,看起来阴晴不定。他说这句话,用了一个敬词。您。坐在龙衔珠屋檐下,沐浴温热光芒的,是一位披着白袍的年轻男人,容貌看起来阴柔而温和,他双手端着一杯温热茶水,热气缓缓上升。桌上的地府命牌破碎开来。李白麟感受到了那位将性命托之自己,言之凿凿一定杀死宁奕的小轮转王,此刻寄居在命牌之内全部的魂力,在短暂的数个呼吸之间灰飞烟灭。小雨巷的那场厮杀,产生了结果。李白麟微微笑道:“在那场事件彻底掀开帷幕之前,我需要积蓄力量,但凡与这场事件无关的人物......只要影响不到最终事件的进展,那么我即便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抹杀,也无法做到。宁奕,很巧,他就是这么一个幸运儿,他只要不跳到我的脸上,那么我还真的没有办法放开手脚杀死他,能做到的,就只有借刀杀人。”青君注意到了三皇子眼神当中的微妙变化,轻笑道:“看来小轮转王这把刀,并不好用。”“一把钝刀,只能杀鸡屠狗,断了就断了。杀死宁奕这件事情......我本来就没有对他抱有希望。”李白麟轻声微笑,道:“清客先生曾经说过,格局要放得再大一些,所以我一路走过来,忍了许多,让了许多,然而事到如今......总不至于对于这么一个抢我造化的西岭孤儿,还需要处处忍让吧?”青君点了点头。堂堂大隋三皇子,脾性好,并不代表没有脾气。他慎重说道:“如果宁奕真的只有中境,那么他身上有一桩了不得的造化。”他想到了红符街的那一剑。绝不是一位中境可以递出的一剑。李白麟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能走到这一步,谁的身上没有两桩造化?”三皇子听说了红符街的那一剑。他当时正在把玩西岭境内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煞费苦心搜刮送上来的献礼,端详着据说价值连城的蓝田玉刀,本来心情不错,得知了消息之后,攥紧玉刀刀柄,把殿内送上来的其他器皿全都砍得稀碎。为何?那柄破开红符街,震惊整座天都的“细雪”,应当是他的!他做了那么多的谋划,做了那么多的考虑,全都为宁奕做了嫁衣——他却只能忍!李白麟淡声道:“我知道书院的规矩,入了书院,不争世事,决不允许与皇室宗亲结交,亦或者是攀附权贵。但修行路上,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争一争的,青君觉得呢?”莲青笑了笑,他的眼神在热雾当中,显得有些难以捉摸。(本章未完,请翻页)“殿下说得有理,世事需要争一争......”他顿了顿,道:“宁奕与应天府之间结下了仇怨,就算殿下您不曾来青山府邸,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他的星辉境界并不高,最多只有第六境,大概率还停滞在第五境。但能杀死小轮转王,说明他的确有些手段,应该是位剑修,杀伐之力满打满算,也只是刚刚摸到第七境的门槛。”李白麟声音平静,道:“他的底牌我摸得很清楚,红符街的那一剑要耗费极大的代价,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恢复,闭府在门内的那些日子,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是在休养生息。”青君眯起双眼。他的中指食指两根手指,微微弯曲,一直在轻轻敲击桌面,此刻骤然停止。“我想问殿下一个问题。”青君回想着那一日踏着万千飞剑降临,把阴面龙脉温泉凿得粉碎的那道身影......声音当中,带着一丝困惑,还有隐隐的愤怒。“殿下可知......来我青山府邸的,究竟是谁?”这句话问出,李白麟的眸子微微低垂,他注视着热气升腾的茶水水面,波光荡漾当中,漆黑的瞳仁缓慢亮起一抹金灿光芒。这座皇城内,即便是自己的父皇,太宗皇帝,也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别说是天子脚下,就算是天下眼下,天下眼中,也会忽略一些事情......身在局中自然不知,但局外人李白麟,视角不一样。他并非知道的更多。他只是恰巧知道......李白麟想起了那一张已经不具备什么约束力的婚约,也想起了珞珈山封山前,自己前去拜访被拒之门外的一夜。能够动用万千飞剑,这个手段的,恐怕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门可以代代传承,名叫“剑之遗藏”的剑道大杀器,当初是逼得自己父皇痛下杀手的元凶,而这世上掌握“剑之遗藏”最娴熟的人,就是当初饱受敬仰的裴旻大将军。自己与裴旻将军素未见面,却与他的女儿有着一张婚约......李白麟对于这张婚约的来历心知肚明,自己的父亲想要抹杀一个人,有太多的办法,但总归需要一个理由。太宗赐婚,裴旻拒绝。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天都血夜。摇了摇头,缓过心神,李白麟淡然说道:“无须忌惮对方的背景,他不是宁奕背后的师门,在天都,谁都护不了宁奕周全。”青君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担心,天都当中,那些一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其中某位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对这位蜀山小师叔青睐有加,愿意庇护,那么先前青山府邸的出手便是一个警示。若是如此,那么自己之前吃下的那些亏,便只能算了。但今日三皇子的悄然拜访,让他心中多了一分底气,看来不仅仅是应天府和书院,天都当中站在最上层的皇权贵族,也想要这位嚣张跋扈的蜀山小师叔死在帝国最寒冷的大雪天里。“有殿下的这番话,我便放心了。”青君轻轻吐出一口郁气,仰头看天。身份背景修为实力都颇有些神秘的(本章未完,请翻页)那位蜀山小师叔,只是一个修为中境的剑修,只看修行年月,的确也算得上天才,可要把他推下神坛,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应天府有的是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只要摸清了宁奕的底,便没有什么好畏惧的。青君眼神微眯,神情晦暗。他攥紧双拳,坐在桌前,衣衫无风自动。他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只有中境的宁奕,明面上,红符街的那一剑,已经把恩怨撇清楚,但那个踏碎青山府邸的黑袍人,则是让自己吃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苦头。他在等待着,那个黑袍人的第二次到来。整个应天府,都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小雨巷外,掷出那颗人头的少年,神情漠然。地府的小轮转王被他斩于剑下,这其实是一个值得炫耀的战绩,但宁奕的面容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得意之情。整座小巷外一片死寂。那颗人头带来的震撼感实在太强,巷子里发生了一场激战,蜀山小师叔与放言要猎杀应天府青君的小轮转王厮杀在一起,而最后拎着人头走出来的宁奕,身上收了一些轻伤,小巷两壁都被血肉涂满,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地府杀手还设下了诸多的埋伏。譬如那座封禁星辉的阵法。还有隔绝外人听闻的隔音阵法。看来是下了狠心要杀掉宁奕,但是没有想过宁奕竟然如此强大,硬生生耗尽了所有的布置,最后逃也逃不掉,只能饮恨。小轮转王死在了这里。白鹿洞女君子轻声问道:“宁奕......小轮转王,他的背后受谁致使,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皇城之内,意欲杀人!大隋律法何在?宁奕吐出浊气,他环顾一圈,目光不留痕迹,瞥见了人群当中戴着斗笠低头的裴烦丫头,心中一动,重新收回目光,对着白鹿洞女君子咧嘴笑了笑。他温和说道:“此事无关他人,私人恩怨,没有谁致使,也算是一桩挑战......并没有不合律法的地方。”一桩挑战?这句话说出来,两座书院的弟子心中一颤,整座小巷两边都被剑气鲜血涂满了,继承徐藏衣钵的这位蜀山小师叔,行事风格还真是狠辣。并没有人怀疑不妥之处,小轮转王的确胆大包天,这位地府杀手若是成功了,真的在皇城内杀死蜀山小师叔。不说大隋律法如何处置,在大隋境内,要生生世世面临蜀山的追杀,如果蜀山小山主出手,那么就算是地府的某位大阎王出面,恐怕也无法保住小轮转王。狠下心来,将这桩恩怨撇清,实则记在心底的宁奕,在心中缓慢默念李白麟这三个字。这位大隋三皇子坑了自己一手,整个小巷内布置得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自己与李白麟曾经有过恩怨。自己若是说出来,对方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多少挖好的坑,等着自己说出来。小巷的寂静当中。一道声音传来。“大隋皇城......执法司到!”(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当规矩砸来 远方的街头,有一辆马车,马车两旁是披着金甲的大隋皇城禁卫,整整齐齐,气势煊赫。大隋三大司,覆盖整座四境天下的“情报司”,皇城之内的“执法司”,以及北境倒悬海一带的“平妖司”。天都皇城,执法司的势力相当庞大,不容小觑。这座皇城内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由执法司经手管理,执法司的机构也相当庞大,是皇权贵族安排子嗣入内的好去处,也是“藏污纳垢”的不二之选。执法司的三位大司首,都是皇室成员,往下排布,少司首,持令使者,这三档官职,能加冠在身的,都是身份不俗的大隋皇室成员,至少与某位王爷级别的大人物,有着密切的联系,一般也唯有大隋皇室,那些王爷们看重的熟人,才能够担任执法司职务。这座帝国看起来仍然强大一如千百年前的那样。但千年古木,一朝坍塌,是从内部的树心开始的,缓慢蔓延,才成苦果。这座帝国的骨子里,已经腐朽了,天都皇城里,负责支撑三司的,已经不再是“举荐贤能”的法规,而是“任人唯亲”的肆意妄为。大隋仍然不朽昌盛,但一切都系在了太宗皇帝的身上。即便如今的天都再腐烂一些,再腐烂一些,太宗不曾倒下,那么一切都可以在他的手中,缓慢恢复过来。时间漫长,帝国总会出现一些问题。“这里是天都,无论是谁犯了事情,违抗了大隋律法,都无法避让后果......该承担的,总是要承担,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太宗陛下的律法还要高上一层?”那辆马车停了下来。来到小雨巷的,并不是白鹿洞书院那位女君子所以为的,这段时间刚刚上任的持令使者公孙大人,而是一位应天府脉系的少司首。那辆马车停下来,掀开帘子的,是一位身着便衣,神色看起来平淡而倨傲的男人,他的身上看不出来有丝毫修行者的痕迹,恐怕是被大隋皇城的夜夜笙歌掏空了身子,那身夺目的少司首服饰已经穿不上了,挺着肚腩,来到了宁奕面前。“宁奕先生?听说你在皇城很有名气.......是什么小师叔?”他皱着眉头,道:“但这些都不重要,小雨巷的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恐怕不能回去,放下武器,跟我乖乖走一趟吧,看在你师门的面子上,执法司并不会为难你。”宁奕眯起双眼,他在眼前的胖子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腐朽气息。这股官僚味道实在是太刺鼻了,让他忍不住攥了攥手中的剑柄。“布儒大人!”注意到宁奕攥剑动作的秦狩,望向自己的同门长辈,连忙说道:“这位宁奕先生可是青君的贵客,不可怠慢。”宁奕冷笑一声。这句话说出来,也白鹿洞那位女君子,都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负责接待这桩案子的,按理来说,应该是那位姓公孙的持令使者,临时调度,换了一位高一整个官阶的布儒少司首,还是应天府直属的修行者,要说其中没有一些勾结,她可不会相信。(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拍了拍身上灰尘,平静说道:“少司首大人的意思,是要扣押我?”布儒呵呵笑了笑,并不答话。他背后的金甲禁卫默默呈一字型排开,皇城之内,执法司办案,几乎没有遇到过一丝一毫的阻拦。这些年来,谁敢阻拦执法司?执法司想要惩治一个人,无须安排什么罪名,只需要怀疑便可以了。金甲禁卫摆在这里,若是反抗,那么直接以“抗罪”之名扣押,届时罪加一等。若是不反抗,那么带回执法司,“招待”和“讯问”的手段,足以让被带回去的人招架一切莫须有的罪名。屈打成招?太小瞧他们了。天子脚下,最好的手段,就是拉虎皮借大旗,打着太宗皇帝的名号办事,谁敢反抗?执法司的总部,嚎叫声音和怒骂声音连夜不绝,可惜执法司的那扇沉重铁门一旦合上,外面的世界便什么都听不到,还是那副歌舞升平的太平模样。别说宁奕是一位后境,就算是第十境的修行者,就算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来到了执法司,也要脱一层皮。应天府的夷吾星君,是少司首布儒极为尊敬的一位师叔,书院里阖世不出的那些大人物没有出手,星君便是最强大的修行者,夷吾星君在皇城里高高在上,愿意庇护自己走到这一步,自己帮忙做些事情,有机会鞍前马后,便是天大的荣幸。布儒看着眼前拎剑的倔强少年,温和笑道:“宁奕先生说笑了......只是邀请你去执法司坐一坐,喝口茶水,顺便把这条小巷里发生了什么,说清楚一些,方便立案调查罢了。”“无须去执法司,我在这便可说清楚。”宁奕指了指地上那颗人头,淡然说道:“地府的小轮转王想要刺杀我,他已经被我斩杀,这枚令牌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布儒脸上笑意依旧,他想着夷吾星君的交代,笑里藏刀问道:“宁奕先生觉得地府背后是谁人在主使?”这句话早有预谋。宁奕眯起双眼,心想这条应天府的老狐狸,真是坏到了骨子里,幸亏自己把这件事情与皇室撇开了关系,但凡刚刚有一丝一号把矛头指向皇室的迹象,这些“姗姗来迟”的金甲禁卫,恐怕这个时候就直接动手了。宁奕心底冷笑一声,诧异大声道:“地府做事,还有主使?还有人敢主使?!”此言一出,布儒的面色忽然有些难看。“少司首大人,您是在怀疑有人指使地府杀手杀我?”宁奕大声开口,声音之大,让这条小雨巷的人都能够听到:“黄天在上,大隋境内,天子最大......竟然,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实在想不出来谁有资格指使地府,您可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混迹皇城执法司十数年的应天府少司首,被宁奕这一句话,惊得浑身冷汗。还能有谁?自己本想以宁奕侮辱大隋皇室扣押对方,怎么说着说着,这顶帽子莫名其妙扣到自己头上来了?这小兔崽子,实在是太狡猾了!感应到了周围(本章未完,请翻页)古怪复杂的目光,布儒连忙压低手掌,面红耳赤道:“哪里的事,哪里的事......只是怀疑,只是猜测而已!”“怀疑?猜测?”宁奕诚恳道:“布儒大人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啊?”又中了这厮的圈套,现在是越描越黑......布儒心底怒骂一声,索性闭口不言。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宁奕!这桩案子证据不足,按照大隋律法,本司首要带你回执法司总部,你可有异议?”说那么多废话,尽是无用,一切按执法司的老规矩来。布儒环顾一圈,看到了周遭一圈畏惧和痛恨尽皆有之的目光,坦然受之,浑然不觉。背后的金甲禁卫已经持戟立好,皇室的血脉光环,从甲胄的裂缝当中溢出,小雨巷街道地面微微摇晃,戟尖戳下,青石板地面,几块碎石粒高频率震颤,落下又跳起。宁奕攥紧细雪,漠然视之。大隋执法司,好大的威风。徐藏曾经对自己说,这座天下,有无数的规矩,来束缚修行者,让人不能抬头不能低头,不能前行不能后退,久而久之,若是规矩告诉你,连呼吸也是错的,那么你便不能呼吸。可天地间,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若是攥住了剑,那么一条规矩砸来,便劈碎一条!应天府想动一些手段,让自己难看,宁奕知道,就算自己真的进了执法司,对方又能如何?千手师姐若是怒了,整座执法司都能拆掉!但他绝不能就此低头。行走天下,他意味着蜀山的颜面,意味着徐藏的颜面,意味着赵蕤先生的颜面!看着宁奕攥紧细雪,布儒的眼底笑意更深。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眼前的西岭少年郎,年少不知规矩深,要撞破南墙的与皇权斗上一斗,他布儒只是一个小角色,但背后的山是整座天下最大的靠山,不介意与这位持剑少年郎看看,是对方的头硬,还是自己的靠山硬。“来啊,动手啊。”布儒心底忍不住笑了出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小雨巷内响了起来。那位拎着灯笼的白鹿洞书院女君子,蹲身将灯笼搁在地上,缓慢站了起来,拦在了宁奕的身前。布儒皱起眉头。那个女子缓慢举起一块铭牌,那块铭牌迸发出徐徐光芒,她的瞳孔当中映衬赤红之色,丝丝缕缕的火焰散射开来。“白鹿洞书院有异议。”她平静说道:“我归属‘剑器近’一脉,师叔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水月。”那块铭牌被她举起,火光与剑气一起缭绕,水月的影像缓慢浮现而出。那位曾经来到小霜山吊唁徐藏的黑袍女人,露了一小部分法相。皇城之内的金甲禁卫,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黑袍水月望着下方的布儒,声音漠然。“我要保宁奕......你有何异议?”(明天剑骨就要上架啦……有些小激动呢)(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剑器近一脉(上架前最后一章) 金甲禁卫瞳孔收缩。布儒面色难看。让他心生退缩念头的,不是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名号,命星境界,在皇城算不了什么,有头有脸不假,但想要逼退执法司“秉公行事”,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是“剑器近”一脉的名头。十年前,杀胚徐藏大闹天都,师尊裴旻死后,徐藏提剑上门,把四座书院当中的三座都拜访了一遍,唯独白鹿洞书院不曾光顾。谁都知道,白鹿洞里的那位水月师叔,当年爱慕徐藏,求而不得,徐藏的道侣来自紫山,但论道统,水月仙子,比起紫山的那位毫不逊色。水月出自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一脉。四座书院,平起平坐,历代数来,各座书院都有几位当年盛极一时的老祖宗。譬如选官子和朝天子,是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祖,而应天府则有位气运更强一筹的“圣乐王”。从名头上听,就知道圣乐王这三字,要比选官子和朝天子高出一等。词牌名有强有弱,象征气运,选官子朝天子,已经是极大气运的蕴含名号,这两位老祖宗当年盛极一时,各自象征着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一个时代。然而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据说是能够超越“圣乐王”的敕封,只可惜初代“剑器近”英年早逝,死因不详。初代剑器近,是白鹿洞书院之中罕见的男性修行者,生性温和不争,剑道天赋高得离谱,可惜的是只来得及昙花一现,就凋零在这人世间,留下来的传承并不完全。剑器近一脉的传人,天赋都相当卓越。当年徐藏称霸大隋天下年轻一辈,与扶摇周游比肩,剑道举世无双,击溃了无数天才,但唯独没有与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一脉比试。放在当时,这其实是一场颇有悬念的剑道比拼。徐藏的师尊是剑圣裴旻。水月的道统是初代剑器近。远古剑道,与如今的大隋天下剑道第一人相比,孰强孰弱?未解之谜。小雨巷巷口,水月的声音再一度响起。“撤甲,我可当此事未发生过。”她面容平静,眼神当中带着一丝冷意。白鹿洞那位女君子手中紧攥铭牌,丝丝缕缕的光芒溢出,一缕又一缕的剑意缭绕。场面变得紧张起来。布儒想到了自己背后的那位夷吾星君。夷吾星君曾经对自己说,这个叫宁奕的,刚刚来到皇城,身后没有靠山,在蜀山后山得罪了一大帮人,所有人都想让他死,是个好捏的软柿子。现在看来,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有白鹿洞的剑器近一脉愿意为他出头,自己这一趟出行,惹了一身骚,还退不了场。应天府少司首心里没底,不得不硬着头皮,抬起头来,高声道:“水月先生,你莫要忘了白鹿洞书院的宗旨!”白鹿洞书院的小君子面色微微一变。当初在西境荒山,徐藏曾经拿这个宗旨教训过自己......自家书院的宗旨是不争不抢,不顾不问。(本章未完,请翻页)水月只是冷笑一声,道:“所以又如何?你出手试一试?”布儒面色难看,他还真的不敢出手。水月与徐藏当年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如今看来,这位白鹿洞书院的师叔,似乎是铁了心要庇护徐藏看重的后人,即便违抗书院的宗旨,也在所不辞。金甲禁卫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布儒盯着宁奕,似乎还在犹豫抉择,最终叹了一口气。宁奕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道黑袍残像,眼神当中充满感激。他轻柔说道:“感谢前辈......此恩宁奕牢记在心。”水月的面色并不缓和,她的法相通过铭牌来到皇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并不能持续太长的时间,此刻她凝视着应天府的人马,对宁奕传音道:“这件事情......恐怕还没有结束。”宁奕感应到了一股异样的波动。应天府的小君子秦狩,取出了一块与白鹿洞女子手中所持铭牌,品秩相差不多的器物,这些都是寄居魂海的书院宝物,能够唤出命星境界以上大修行者的法相。一股莫大的威压席卷了此地。宁奕双手攥剑,杵剑而立,面色凝重,注视着那道比水月气息还要强横霸道三分的“法相”。“剑器近一脉,好吓人啊。”那道法相笼罩在朦胧星辉当中,看不清面容,声音听起来比水月仙子还要阴柔三分,笑道:“难道比大隋律法还要高?”“夷吾星君......”水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大隋律法,星君境界不允许在境内动手。”“显露法相罢了,水月姑娘无须紧张。”那道阴柔声音笑了一笑。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法相降临皇城,整座小雨巷的街道,碎裂的石块全都拔地而起,悬浮在空中,包括先前射出的断箭,破碎的衣衫碎片,以及滴滴饱满的血珠,将融未融的雪屑,那道磅礴的法相碍于大隋律法,不能显露全部威势,只是露了一个模糊身子,抬起一只手,微微合拢手掌,便是星辉汹涌,大风骤起,笼罩白鹿洞书院女子的火焰,开始疯狂摇曳,随时可能熄灭。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并没有出手,而是动用了自身的威压。白鹿洞书院的女子苦苦支撑。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书院之争,圣山之争,都是同辈对同辈,白鹿洞不争世事,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可惜她们不了解外面其余几座书院玩的阴谋诡计,前前后后的因果串联不到一起,更是想象不到,对付宁奕这么一个不足十境的年轻修行者,应天府竟然放下脸面,让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亲自出面。水月的面色并不好看,讥讽道:“夷吾星君的气度让我涨了见识。”“我是真小人。”夷吾微微笑道:“有人在蜀山后山让我吃了亏,来了天都,我应天府自然一报还一报。”水月还想说些什么,白鹿洞书院的女子,已经支撑不住,被夷吾星君的星辉压得要拿不住铭牌,整个法相即将飘散如烟,消逝在小雨巷的天地当中。有人站了出来,拎着一柄长剑,站在了白鹿洞书院女子(本章未完,请翻页)的面前。“铛”的一声,剑尖抵在青石地面。宁奕认真说道:“前辈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宁奕感激不尽。”剑器近一脉,真性情中人,宁奕记下了这笔恩情。在白鹿洞女子复杂目光当中,水月的法相叹了一口气,终究溢散开来,被大风吹散。宁奕的发丝拂乱,他神情坚毅,望着远方的应天府众人,平静道:“夷吾星君,你想要如何?”那道法相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微笑道:“宁奕,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应天府欢迎你来做客。”宁奕皱起眉头。他吐出一口浊气,攥紧细雪,开始拼命汲取涡旋内的神性......不知道自己透支全部的一剑,能否劈碎拦在面前的那道星君法相,能否劈碎这条砸在面前的碍事规矩?宁奕朗声道:“应天府,我自会拜访!”远方的夷吾星君注意到了宁奕的动作,他轻声笑道:“别想耍花样,没用......命星之下,皆为蝼蚁。”夷吾星君伸出一根手指,封锁天地之间的星辉。这一式的手段,比起小雨巷的阵法,要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但可惜的是,夷吾星君并不知道,这一式不能封禁宁奕丹田里的神性,也无法阻止宁奕递出“白骨平原”转化神性的沉重一剑。整条小雨巷的星辉被封锁住。但应天府少司首带来的人马,以及秦狩身后的弟子,均不受影响。高举铭牌的秦狩,此刻微笑望向宁奕,轻声道:“你还想来我应天府做客?你能走出执法司吗?”“执法司众人听令——”布儒漠然道:“准备出手!”金甲禁卫举起长戟,轰然震地。街道震颤。宁奕身旁的白鹿洞女君子面色铁青,对着身后诸人,缓声念道:“结阵。”白鹿洞的女弟子纷纷对望一眼,开始结阵,剑气交互,围绕宁奕而生,想要护住这位水月师叔看重的少年。如果不出意外,水月师叔的本尊已经从书院出发,很快就能抵达皇城。人群当中,围观了全部过程的裴烦丫头,面色漠然,毫无动摇,一根手指悄无声息按在了斗笠下的眉心之上。如果对方真的要动手,自己施展剑藏,动用阵法......只要那道夷吾星君的法相不再插手,应该可以带走宁奕。巷子外,街道两侧,风雨欲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雷霆之音席卷而来。“教宗大人到!”小雨巷的那一端,有人高喝一声,三清铃的清脆声音砸碎了疾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寂静。街道尽头的麻袍道者,身形只是一闪,就来到了对峙的两拨人马当中。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是一个呼吸,就来到了这个位置。背对宁奕,面对应天府。麻袍道者面无表情训斥道:“秦狩!布儒!还不住手?!”(本章完) 上架感言 不知不觉,剑骨已经30万字啦!感谢一路陪剑骨走过来的书友,感谢编辑胡子和大虾,感谢曾经给过指导的邪月阿姨。剑骨即将迎来上架,熊猫心里的情绪并不平静,有些忐忑。一本书的成绩好坏,要看上架订阅的多少,这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熊猫还是一个大学生,很快就要毕业……十分认真的说,这本书的订阅,决定了我能不能继续在网文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继续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故事。一章vip章节只要1毛钱,一天2章,一个月也就6块钱,两瓶饮料,这就是对于原创,对于正版最大的支持。想要攒着读的,大可以开着自动订阅,一个月不到6块钱的开销,养到肥了,再一口气读完。订阅的步骤很简单,注册纵横账号,充值纵横币,打开剑骨,点击订阅章节即可。写网文真的不容易,付出的心血很多,希望大家能够尊重正版,不要让盗版摧毁了作者的努力,不要让喜欢的原创,凋零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感谢南海花圣,我看书会飘,诺于心,伊人今何在,支持剑骨(三和),猪和碧莲,半边脸回眸笑,他曾是少年,徐徐清焰,长长的名字看起来比较舒服,北游南归,shar7,彼岸生死顾,杨太白,书友566304,icwu,轩风残雪,平生未知寒,halfton,秩序长奥古斯丁,阳子下,梦里与梦外啊,单王张,龙禽猿鱼,为你冒险,修果,书友56675013,橘子味的猫m,海蓝云清,青山在望,书友56576913,不是奥丁,胡子胡子胡子,作者熊猫快跑,阿亮01,念着倒蛋笨,久别重逢程,夏奕昇,徽力量,capf预备役,书友31667,无敌的熊猫哥,书友55586122,徐凤年大战陈平安,此间少年提明灯,黎明的雾,等一手剑来,画子入戏mm,清遇封,zhi者必怀ren,瓜洲镇中学,水小心,dade1995,上古凡人。感谢你们陪剑骨走过免费的一段时间,感谢你们的打赏和帖子,感谢你们的圈子关注,这些名字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星值榜,慢慢打出来的,有些很熟悉,有些还陌生。希望剑骨能陪伴你们,在天南海北,一直走下去。(下面还有一个30万字的小结)(本章完) 30万字小结 写完了上架感言,翻了自己已经发出去的。30万字。我其实有写书总结的习惯,但很少以这种形式写出来。第一本浮沧,从前面的步步艰难,到后面的摸索试探,逐渐有些明悟,其实下了不少功夫,如果真的要把思考的时间拎出来,比起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只多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是一个新人,拧着脑袋想要写出什么道理,我做不到,我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吃过的苦,都无法支撑我,写出那么一个以说教和讲道理为核心的故事……万幸的是,我写不出来,也不想这么去写。通过上一本书,我知道了自己的弊端,也知道了自己的长处,并且试着去扬长避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尝试。我只是想写一个纯粹的故事。在我走过的二十一年里,有很多人告诉我,路是这样的,你该这么走,有人帮我规划好了“主线”,有人帮我堵上了“岔路”,直到有一天,我走到了四岔路口,再没有人拦着我,也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走。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豁然开朗,其实从哪个方向走都是可以的。有些规矩是用来拦住行人的,但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走,那么它一定拦不住你。我要写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了。若生而不自由,处处为桎梏,该如何自处?故事很长,我要写的,是一个能看第二遍,第三遍的故事,所以个别的章节,第一次读来无味,如果等到全篇写完,再重新去读,会觉得别有一番意思(譬如“秋意浓”)。现在的主线还停留在巷杀结束的章节,宁奕即将失去教宗的庇护,即将开始一个人,面临暴风骤雨的到来。周游在跨越西境长城的时候对宁奕说,你如果站得够高,那么那些规矩,都是拦不住你的。但其实周游错了,很多规矩,是生来伴随着的。西岭的孤儿,因为生下来尝遍了世间的辛酸冷暖,所以他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便与正常人不一样。在红符街的那一拳,不惜代价的打出去,打在应天府的脸上,打在大隋律法上,其实就是打在规矩上。宁奕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丢,譬如蜀山的颜面,赵蕤和徐藏的声名。如果事情可以就此解决,那么便安然无虞。如果事情会越闹越大,而且再给宁奕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如此抉择。这大概就是我想说的故事…...此身为剑,破矩为骨。不崇道理,不绕弯路。(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不该犯的两桩罪(第一更) 疾风骤雨将至。没有人看清那道麻袍身影是如何来临的,这就意味着......他比在场所有人的修为都要高!那位“麻袍道者”抬起手来,掌心如攥雷霆,光芒大绽。秦狩瞳孔收缩,自己所举起的那张铭牌,顷刻之间绽开数道裂纹,浮现而出的夷吾星君法相,已经有了些许波动,模糊身子剧烈摇晃起来,如烟一般就要溢散。夷吾星君阴柔问道:“苏牧......你要与应天府为敌?!”听到“苏牧”的名字,白鹿洞女君子的面色变得惊讶,接着眼神当中闪过一抹欣喜意味。她听过这个名字,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这位麻袍道者,并不是侍奉在教宗左右,跟随陈懿从西岭境外千里迢迢赶来的那批道者,而是长久驻扎在天都皇城的道宗三清阁大修行者。仔细去看,苏牧身上的衣袍,虽然是粗布麻衫,但质地与那些麻袍道者截然不同,在他探出手心的那一刻,大袍翻飞,无数符箓和纹路倒飞而出,铺展在整条小街之上。修为极高。教宗觐见太宗陛下,抵达皇城,天都内有着设定多年的太清阁机构,负责接待和处理相关事宜,道宗设在皇城的下属机构,名为太清阁,其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强者,就有这位“苏牧”。论地位和修为,这位太清阁命星修行者或许比不上夷吾星君,但本尊与法相不可相提比论,即便是星君,也休想通过一尊法相,来压制迫使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低头。况且,苏牧的抵达......更意味着宁奕的身后,那位最大的靠山,抵达了小雨巷。教宗陈懿!“并非是在下要与应天府为敌......”“而是应天府要与整座大隋天下的道宗为敌!”小雨巷口,站在宁奕众人面前,轻轻松松化开了夷吾星君所有威压的三清阁苏牧,面无表情宣告。“数次三番......”“应天府已经失去了教宗大人的友谊。”苏牧面无表情说道:“请夷吾星君好自为之!”超越了十境的大修行者真身抵达此处,压下手掌,整条小巷密布的雷霆当中,捏着夷吾星君铭牌的应天府小君子秦狩悚然而惊,来不及反应,手掌紧攥的铭牌支离破碎,那尊夷吾星君的法相面色阴沉怒斥道:“苏牧,尔敢!”“有何不敢?”苏牧攥紧“掌中雷霆”,整条小巷炸开一道雷光。秦狩的身子应声而飞,整个人重重飞出数丈,砸在小雨巷对面的残破屋舍当中,轰然一声,烟尘四溅,看样子极为凄惨。苏牧望着应天府立在执法司里的那位少司首,平静道:“布儒先生,大隋律法容不得有丝毫龌龊脏污,执法司从不冤枉好人,对否?”应天府的布儒眼神闪过一抹阴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他身后站着一位星君,到了这个关头,也不得不服软。看来执法司今日带不走宁奕了。他恨声道:“苏牧先生手段高明,布某自愧不如......”权谋和栽赃,误判和冤枉,布儒浸淫其中十多年来,他深(本章未完,请翻页)知一点,可为时一切皆可为,不可为时莫要强求,这一趟出行,本就是雷霆之势,要赶在教宗救场之前,把宁奕带到执法司,到时候教宗再来,走的就不是出面保人的流程。布儒吐出一口气,看着街道那边缓慢行来的白木车厢,笑道:“原来宁奕先生竟然是教宗大人的朋友......那么此事的确无须再审,布某改日再去拜访。”白木车厢那里下来了一位披着白袍的少年,陈懿的面色看起来凛然而平静,无视了倒在地上的那位应天府小君子,而是木然望着那位率领金甲禁卫前来的应天府少司首。“拜见教宗大人......”布儒觉得那位年轻教宗的眼神当中,似乎带着一丝令自己畏惧的意味,他硬着头皮道:“教宗大人何必特地为了宁奕先生来走一趟?只需派一位道者告知便可,执法司自会乖乖放人。”这句话说得有些滑稽。陈懿轻柔道:“布儒先生,我倒也不是特地为了宁奕而来的。”布儒蹙起眉头,不明白教宗的意味。“道宗教义,与光明同在,给大隋境内的子民带来庇佑和温暖。”陈懿缓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尽可能的伸张正义。”这是大道理。布儒有些困惑,这个关头......说这些做什么?“十四年来,你冤枉了多少道宗子民,肩上担了多少人命,应天府这么器重你,你却做出了这等事情......”陈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他顿了顿。然后冷冷说了八个字。“罪不可赦,着实该死。”这句话说出来,连宁奕都惊了,陈懿性子如此温和的人,竟然会说出如此痛心疾首的话来。布儒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愕然。一张泛黄的敕令长纸,就悬停在自己的面前,密密麻麻的黑字,一桩又一桩的罪名,让布儒的瞳孔当中一阵模糊,举着敕令长纸的太清阁命星,轻声说道:“执法司少司首布儒,这些罪名......可有遗漏?”布儒面色苍白。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这十四年,他位居高位,天都皇城执法司少司首,利用职位之便,为应天府大开后门,做了无数方便之事,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如今悬在自己面前的这张敕令长纸,其上所列的每一桩,都证据确凿。怎么会这样?太清阁是如何搜刮到这些证据的?!布儒脑海当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天都塌了,恍惚响起,他的背后还有师门依靠,或许可以保下一条性命,红着双眼嘶声道:“教宗大人,我的身份乃是应天府......”“应天府已经卸去了你所有职位,与你撇清了关系。”苏牧看着这位少司首,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怜悯,道:“就在你领着金甲禁卫出发之前,太清阁已经与府主确认过了......你今日的‘秉公执法’办的不错,还牵扯出了一位星君大人物。”布儒踉踉跄跄,簸坐在地。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位应天府的小君子,满面鲜血,面色震惊,不敢置信。“天都要变天了....(本章未完,请翻页)..”这件事情,夷吾星君必然也会受到处罚,星君大人物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能使府主大人下定决心,抛弃一些重要棋子的......究竟是何等的事情?苏牧平静道:“皇城内有一些腐朽的东西,要定期清理掉,太宗活了六百年......你以为应天府坐的这些不入流的龌龊勾当,会瞒得住陛下?”宁奕面色复杂。他看着布儒被自己带来的金甲禁卫带走,这一幅画面好生讽刺。“宁奕先生,今日的这一切只是一个引子,就算来的不是布儒,我也一定会出面,为了钓到‘夷吾星君’这条大鱼,所以刻意多侯了一会。”陈懿充满歉意道:“皇城内总会有一些斗争,大概分为两个派系,今日大概就是一桩。”宁奕明白陈懿的意思。以李白鲸为首的东境圣山联盟,甘露先生坐镇的二皇子一脉。以及先前在感业寺对峙过的三皇子一脉。“应天府算是谁的脉系?”宁奕蹙起眉头,道:“三皇子?”“书院不准参与斗争。”陈懿身旁的苏牧,接过了话题,他轻声道:“皇子之间的争权夺势,都在西境东境展开,天子脚下的事情纷争,如果演变起来,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所以书院也好,珞珈山也好,越是靠近天都的,其中弟子越容易迷失自我,妄图两端捞好处。应天府的这个棋子埋在执法司很久了,今日的结局是自讨苦吃。”“您的意思是......”苏牧平静道:“布儒犯了很多罪,但他最不该犯的罪,是既拿了二皇子的好处,又拿了三皇子的东西。”宁奕笑了笑。他有些遗憾的说道:“我还以为应天府就此倒下,或者受到一些冲击。”“书院不会在意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苏牧微笑道:“宁奕先生......教宗大人很快就要离开天都,这件事情,也算是为你做的最后一个保障。”宁奕心底默默算了算,的确到了陈懿要离开的时候了。“夷吾星君这一次吃了亏,应该不会再轻易对你下手。”陈懿温和笑道:“那处府邸仍然是你的,太清阁的麻袍道者仍然会为你看守门户。”陈懿望着那条鲜血淋漓的小巷,之前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小轮转王被宁奕斩于剑下。他站定之后,白袍轻轻飞起一脚。陈懿轻声道:“宁奕先生啊......”“我们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教宗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意味。他斩钉截铁,语气坚定道:“你要与整个大世的天才斗争,这是一条泥泞之路。”“陈懿能帮到的,就只有这些了......”教宗拍了拍宁奕的肩膀,笑道:“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宁奕笑了笑。陈懿掀开车帘,登上马车,挥了挥手。宁奕面色凝重,沉声道:“保重。”“哒哒哒......”马蹄声音响起,白木车厢缓慢离开这里,也离开了天都。(今晚11点还有一更,明天10点开始,还有8更,一共10更)(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叫战(第二更) 教宗离开后的小雨巷,众人寂静。马蹄声音逐渐远去......宁奕收剑而立,他看着那些应天府拎着灯笼的弟子,平静道:“回去以后,告诉夷吾星君......言出必行,我会去府上拜访的。”应天府的弟子扶起小君子秦狩,秦狩擦了擦唇角鲜血。教宗大人的意志,这一次直接把应天府在执法司埋下来的棋子,全都连根拔起,波及开来,恐怕夷吾星君也会受到不轻的牵连。应天府底蕴深厚,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夷吾星君恐怕短时间内抽身乏术,无暇顾及宁奕了。秦狩盯着宁奕,道:“宁奕,你够狠。”宁奕微笑道:“我狠?我狠的时候你还没看到呢,让青君老老实实待在青山府邸,哪也不要去,等我亲自来访!”“好!”秦狩咽下了这口气,咬牙道:“我会如实禀告青君大人,就怕你不来!”前不久,袭击青山府邸的那位凶手还没有找到。应天府全府上下,阵法布置的极其森严,无微不至。有人怀疑是宁奕所为,秦狩并不相信,若宁奕真是那位凶手,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秦狩巴不得他再来一次。应天府的人马,一瘸一拐,彳亍前行,离开了小雨巷。这场刺杀风波,算是就此过去,宁奕与白鹿洞书院的女子聊了两句,那位女君子名叫傅凛,名字倒是带着三分剑气,白鹿洞的水月师叔,真身并没有亲自前来皇城,教宗的算盘打得很严密,这场风波从开始到落幕,都在陈懿的谋略当中,以白鹿洞水月的法相,引出应天府幕后大人物的意志,便是其中的一环。知道了这个消息,宁奕有些失望。“水月师叔说,哪怕没有教宗大人,她也会展露法相。”傅凛如实转告:“师叔还说,若是你有什么困难,需要庇护,大可以去寻找白鹿洞。”宁奕的面色有些复杂。白鹿洞书院是有名的女子书院,里面倒也是有男性弟子,但是数量极少,自己堂堂蜀山小师叔,若是寻求白鹿洞书院的庇护,岂不是成了吃软饭的?“宁奕先生,琴君大人曾经提到过您。”宁奕有些来了兴趣,那位四君子当中最为神秘的“琴君”声声慢,竟然在言语当中,提到过自己?傅凛笑道:“琴君大人,说您配得上所有的盛赞。”宁奕不免有些脸红。前些日子青山府邸发生的事情,据说是一位阵法大师所为,所用手段与剑器有关......宁奕在踏入小雨巷院子里,动用裴烦丫头的护身阵法之时,就已经隐约猜到了青山府邸那一日的真相。他目光瞥见人群当中,那位戴着斗笠披着宽大黑袍的少女匆匆离开。那一日裴烦丫头应该是为自己出气去了......然后就有了轰动天都的青山府邸袭击。宁奕万万没有想到,丫头的修为竟然强到了能够正面击败青君的地步,他知道裴旻大人留下来的“剑藏”,是举世罕见的稀品珍宝,但能让丫头短时间内拔高如此多的星辉境界,实在匪夷所思.......那一日摘星楼,本该四位君子齐聚,连声声慢都来了,但青君缺席。必然引来了诸多的质疑和试探。那一夜,宁奕还处于透支神性的重度负荷当中,隐约之间感应到了自己府邸(本章未完,请翻页)门前,站了一道身影,似乎还说了一些话。想必那就是声声慢了。自己的府邸设了许多阵法,声声慢应该是误以为那位在青山府邸击败青君,而且全身而退的,就是自己。宁奕心底有些复杂,他望着傅凛,道:“若是有空,我也会去白鹿洞书院拜访......”他顿了顿,笑道:“当然不是去拜访应天府的那种拜访。”傅凛也笑了,她掩唇而笑,咯咯道:“宁奕先生真有趣......琴君大人也说了,她会一直在白鹿洞书院待着,哪也不去,等着宁奕先生前来。”白鹿洞女君子眨了眨眼,道:“当然......琴君大人的等,也不是青君的那种等。”宁奕眨了眨眼,故作不懂。两拨人马就此别过。............宁奕回到了府邸。他对着这些日子,看守府门的两位麻袍道者报以感谢的笑容,然后推门而入,重新合上府门。宁奕快步迈过院子,来到丫头房间。看着正襟危坐,假装一直在研究古籍的丫头,宁奕没好气冷笑一声。他开门见山道:“青山府邸的事情,是你做的?”丫头目不斜视,看着古卷,很是心虚的“嗯?”了一声。装做不懂?宁奕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一言不发。那就看谁先沉不住气。死寂的气氛并没有过多久——然后裴烦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宁奕顿觉头疼,揉了揉眉心,道:“就只是靠着裴旻大人的‘剑藏’?”丫头低垂眉眼,道:“不光光是,‘剑藏’只是一部分,重要的是阵法。”她伸出一只手,宁奕顺着手指方向看去,裴烦房间上空,悬停着一张漂浮不定的符箓,这张符箓很是简陋,像是一张枯黄的废纸,飘掠在房梁上,像是一个欢脱的纸片人,小幅度的自由往返,蝌蚪文缭绕符箓而生。“后山的子母阵?”宁奕面色惊讶,道:“你研制出来了?”“简陋版。”裴烦的面容上并没有太多欣喜之色,她轻声道:“我做了一些修改,陆圣老祖宗的符箓我只看懂了三四分,这张符箓是修改之后的产物。”丫头说了这张符箓的用法,功能。“听说应天府加固了阵法,我重新试了一次,没有用的,拦不住这张符箓。”她捏住符箓,淡淡道:“应天府的阵法,无论怎么加固,都拦不住,他们的阵法大师真的很弱。”宁奕神情一片愕然,看着裴烦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这是什么妖魔鬼怪?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丫头,认真问道:“剑藏觉醒之后......你的修为增长了?”犹豫片刻。丫头迟疑说道:“刚刚突破后境,能打赢青君,要靠我父亲的遗藏。”她顿了顿,补充道:“本来就要找个人练手的......只是很凑巧找上青君。”宁奕的心中一阵温暖,他看着丫头,没说什么,但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如此解释......丫头担心自己生气,孤身前去应天府,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如果出现了丝毫意外,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傻......(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忽然板起脸,严肃道:“符箓给我,没收了啊。”裴烦丫头一脸委屈,捏着符箓的一端,将枯黄纸张,就这么放到宁奕的手心。她乖巧问道:“你也要去应天府呀?”宁奕接过符箓,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不该问的别问啊,我可不会告诉你。”裴烦嘻嘻笑了笑,道:“现在外面都在猜,青山府邸的那人是谁,猜你的呼声最高呢。”裴烦笑得出来,宁奕笑不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跟随徐藏修行,宁奕行事的信条是做好事要留名,还要留的大大的,大到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而且记住自己。做坏事就千万不能让人找到痕迹,最好谁也猜不到自己的头上。现在外面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宁奕拎着符箓一端,摔了摔桌子,黄纸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音,怒道:“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裴烦轻轻吐了吐舌头。外面怎么猜测,终究只是猜测。白鹿洞书院的反应,看来自己是替丫头背实了黑锅。不过这样也好......知道了丫头瞒着自己的小秘密,宁奕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注意到了宁奕的神情肃然。丫头小心翼翼问道:“宁奕......我做的那些,你不喜欢呀?”屋子里的烛火缓慢摇曳。宁奕愣了愣。他看着丫头在烛火下摇曳生红的面颊,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谨慎和微妙的试探。宁奕叹了口气,认真道:“是喜欢的。”这么一句话说出来,让丫头满心欢喜,眼里的笑意都绽出了一朵花来。............教宗府邸并没有安静多久。很快,府邸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宁奕皱起眉头,隔音阵法都无法完全阻断声音?他望向丫头,寒声道:“这帮人还敢来?”裴烦的面色也有一些古怪。即便没有出门,隔着房门,还有一座院子,宁奕和丫头都能够听到外面的喧闹声音。两位麻袍道者,应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府邸外,围了一大群披着青衫或者红衫的修行者,拎着灯笼,腰间配着长剑,这是应天府一脉的标准服饰。为首的是在红符街,与宁奕压制境界一战,被锤得跪地不起的“青衫湿”一脉小君子霖君。元霖的身后跟着一大帮弟子,他的身旁,是在小雨巷吃了亏的秦狩。元霖得到了青君的授意,他看着麻袍道者道:“两位道者无需阻拦,这是我与宁奕的私人恩怨。”领着一大帮同门师兄弟。在天都内,应天府的势力不输太清阁,两位麻袍道者显然有些为难,拦肯定拦得住,可是人家不愿意走,你要怎么去赶?霖君看着那扇死死闭合的大门,想到了青君的授意,你宁奕不是厉害吗,那就公平挑战,天子脚下,谁也不敢弄出人命,应天府有的是人马,轮番来战,如果不战,就在门口堵着,运用星辉叫战,耗得你心烦意乱,无法修行!念及至此,元霖高声大喝。“宁奕!出来一战!”大门轰然而开。(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小师叔风采(第三更) “请两位稍稍躲让。”两位麻袍道者,就在门前之前,听到了宁奕蕴藏星辉的这一道传音。于是两位奉守太清阁命令,要看守教宗这处府邸的麻袍道者,向着两边让了让。下一刹那,府邸大门轰然而开——竟然是一道剑光迸射而出!那道剑光势头极其凶悍,摧枯拉朽,从内而外,直接击碎这扇青铜大门,带着两块门板,就要砸在最为前面的应天府弟子身上,霖君拔出长剑,挺身而出,星辉附加,双手攥剑一剑砍下,将青铜门板砍得在半空中爆碎开来——烟尘四溅。元霖的神情复杂无比。他长身而立,感到手腕发酸,攥剑的十根手指都在打颤。这一剑的剑意竟然如此汹涌?剑修,必然是剑修!霖君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性格竟然如此暴躁......一言不合,隔着一座院子,直接就这么出剑了?然而这一剑的效果却出奇的好,至少整座教宗府邸都安静了下来。寂静当中,宁奕那道与徐藏语气一般无二的阴翳声音传来。“别的不说,应天府要赔我的门钱......”元霖听得一阵郁闷,这门是你砍坏的,竟然还要应天府来赔?要是砸中了弟子,谁来赔?门的那一边,缓慢走出了一位整理衣襟的少年,宁奕刚刚回到府邸没有多久,换上一身崭新的衣物,甚至没有来得及沐浴,这些应天府的聒噪之辈,就聚集到了府上闹事......看来是不准备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清闲了?他拎着细雪,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停在了那位受伤不轻的秦狩身上,打趣笑道:“不愧是秦狩啊,被人打了,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回来,别的本事没有,呼朋引伴倒是挺快。”秦狩面色难看,盯着宁奕。元霖的眼神同样阴沉,气得牙痒痒,宁奕说自己身旁的人是禽兽,只会呼朋引伴,那自己被喊来助阵的,又算是什么?早就听说,十年前的徐藏剑气了得,嘴皮子同样了得,徐藏的境界不得而知,但宁奕已经在之前展露头角......想了解徐藏,通过现在的宁奕就可以管中窥豹,这两位说话行事风格,看起来如模子里刻出来一样的“剑修”,的确抵达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应天府的一众弟子,都恨不得拿眼光生撕了宁奕。宁奕只觉得这样的眼神无比的熟悉,自己当初在剑湖宫圣山山顶,柳十身后的那些弟子,也是拿着这样的眼神看待自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宁奕轻轻感慨道:“看到你们这帮废物,跟徐藏描述的一模一样。我心底既有宽慰,又有三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果然天才的修行者,各自有不同的天才之处,愚蠢的那些却大抵相同。”“你们应天府想挑战我?行啊,欢迎挑战,让青君亲自来我府前!”宁奕睥睨身前的那些修行者,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也配挑战我?不怕给应天府丢人?”元霖攥紧长剑,上前一步道(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我赌上‘青衫湿’一脉的尊严,要与你进行公平一战!天子脚下,大隋律法作证!”宁奕掏了掏耳朵,故作听不见,疑惑问道:“公平一战?”元霖面色难看。“你也配与我公平一战?青衫湿一脉算是什么东西?”宁奕冷笑一声,他如果没有记错,管青屏就是青衫湿一脉的,当初徐藏血洗天都,根本就不知道杀死了青衫湿一脉的大修行者,这一派系就是跳梁小丑。要论身份和地位,青衫湿这三个字,跟蜀山的小师叔,完全不能够相提比论。“就算是青君来了,我也瞧不上眼,绝不会接受他的挑战。”宁奕借势找了个台阶,平静说道:“你让珞珈山的叶红拂,还有北境的小烛龙曹燃前来,或许我会看上一眼,或者你把神仙居的‘谪仙人’洛长生喊来,他们才有资格与我公平一战!”这句话说出来,元霖都被宁奕的无耻惊到了。珞珈山刚刚宣布闭山,列在星辰榜第二的叶红拂,被师尊扶摇带去行走天下,历练己身,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天都。至于那位整座大隋天下漫无目的漂泊的北境武夫小烛龙,更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叶红拂不在天都,曹燃会不会来到天都都是一个问题。最后的那位谪仙人......能让书院四君子在大朝会前避其锋芒,让整座大隋天下都勒令圣子不准外出的猛人,元霖向来都不敢直呼其名,除了尊敬崇拜,就只有尊敬崇拜。洛长生这三个字在同辈修行者的心中,重若万钧......不敢亵渎!你宁奕,也配与他公平一战?宁奕瞥了一眼府前那帮弟子的神情,与元霖大差不差,他当然知道这帮人心底在想什么,无非就是骂自己无耻,被气得不轻,可是他们还能怎么办?天子脚下,依据大隋律法发起的挑战,对方就是有权不接。宁奕看着这帮人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好生讽刺。他忽然道:“元霖是吧,我可以接受你的‘挑战’。”元霖一怔,接着面色古怪。宁奕顿了顿,微笑道:“但前提是,加上十颗千年隋阳珠,作为赌注......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下迷津,看你也是用剑的,我教你一下也并非不可,学费十颗隋阳珠,不算过分吧?”这是哪门子的挑战?十颗千年隋阳珠!就算是一位命星,也很掏出来这般巨大的代价。“怎么......嫌贵了?我知道你付不起,但书院付得起啊,堵我府门的馊主意,肯定是书院出的吧?”宁奕笑眯眯道:“谁给你出的主意,你去找谁要啊!徐藏握着细雪的时候,剑一出鞘就是十颗千年隋阳珠,历代小师叔都是这个价格,让那人摸摸腰囊,看看能不能承受得住细雪出鞘的代价。”这一句话说出来,就带上了三分胁迫的意思。细雪出鞘,要杀人,要见血。徐藏向来都是杀人与勒索同时进行。元霖的面色有些苍白,他看着宁奕手中的那柄雪白长剑,剑骨嶙峋,缓慢亮起灼目的光亮,街道的大雪无风自动(本章未完,请翻页),围着宁奕开始缭绕不息。这是什么剑意?他想到了先前劈开府门的那一剑,毫无预兆,如果宁奕就这么出剑,会造成什么后果?这可是一位疯子,不忌惮皇城规矩,在红符街痛打管青屏,挑衅青君,现在未必就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青君出的馊主意吧?”宁奕拎着细雪,踏过教宗府邸的门槛,居高临下望着应天府的众人。剑气嶙峋。大风骤起。宁奕露齿而笑:“我说过会拜访青山府邸,看来那一天不会太久了,让他好生等着,不要如此着急。”剑气陡然消失,压在应天府两位小君子心头的石头就此消失,所有人都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宁奕微笑道:“至于你们,愿意在这里堵着,不怕丢人,那就随意,我这座府邸没什么别的特殊,就只有‘阵法’很好,尤其是隔音阵法,布置的精妙绝伦,就算你们在外面敲锣打鼓,吵到临近三条街,府邸内也不会有丝毫察觉。”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的声音特地加重了“阵法”这两个字。上一次拜访青山府邸的那位来客,至今还没有查清楚下落,很多人怀疑就是宁奕,那位来客就是一位阵法大师。宁奕说完之后,便不再理睬应天府的众人,招呼那两位麻袍道者,无须再站在府邸门外,一起进院子里休息,府内空出了两间房间,两位道者可以不用回太清阁,而是一直在这座府邸内居住。元霖气极反笑,看着那道行事风格不留余地的身影,咬牙切齿挤出了几个字来。“宁奕,好,好......”“好什么好?”宁奕像是被他的声音提醒到了,拎着细雪重新走了下来,原本招呼麻袍道者的笑容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阴森面孔,剑气再度弥漫这条街道。宁奕神情幽怨。他脑海当中有丫头的传音。这一剑紧攥在手,不仅仅有自己的剑意,也有丫头在府内的加持。院子里,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剑藏”的无形光芒骤然波散开来。远方的两颗石狮子,抓着底座的爪牙,在剑气之下炸碎开来。街道那边,一整面石壁咔嚓作响。这一副阴沉场面,犹如地域阎罗出行,剑气磅礴而凝重,比起之前还要强盛许多。元霖被这般恢弘的剑气威慑住了,宁奕越走越近,他开始一步一步后退,不知不觉抵靠在墙壁之上,微微接触,身后的墙壁便轰然裂开一道蛛网。他骇然看着面色阴沉的少年,心想这是什么恐怖剑修?单单是剑气,就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恐怕真的可以与叶红拂和曹燃一争高低。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要暴起杀人......元霖神情惨白,看到宁奕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抬了抬手指。院子里的裴烦丫头按在眉心上的手指微微发力,小街风起云涌。宁奕幽幽说道。“赔钱。”“门钱。”(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撼龙经(第四更) 教宗府邸换了一扇新的大门。天知道那扇镀了一层金漆的府邸大门,花了多少银两......反正不是宁奕出。宁奕和丫头在府邸附近安置了好几座隔音阵法,效力绝对强大,就算外面整条街都炸飞了,里面也听不见发生了什么......这一招有些狠,但其实宁奕上一次的隔门递剑,还有最后杀气毕露的“赔钱”两个字,真的把应天府的两位小君子给吓到了,生活在天都里的温室花朵,哪里见过如此凶狠的恶人。这端时间,府邸门前很是安静。宁奕默默在准备一些东西。他倒不希望自己府邸门前一直这么安静,青君的这些小手段拿不到台面上,顶多算是小打小闹,但自己如果真的出手了,事情就不一样了。反而贻笑大方,显得自己不够大度,与那些低上一个辈分的修行者出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遂了应天府的念头。对面以不变应万变。局面僵持。宁奕准备主动出击。............“这张符箓,又做了一些完善,可以隐匿气息,应天府的阵法重在感应,如果你不主动出手,应天府护山大阵感应不到你......但若是出手,那么一定要速战速决,绝不可以拖沓。”裴烦把完善后的“小子母阵”放到宁奕手上,咳嗽两声,端正严肃说道:“你没有剑藏,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对青君造成伤害......”宁奕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要不......”丫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捏。“哥......”还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宁奕端详着符箓,看到裴烦挤眉弄眼道:“哥,你把我带着呗?我打人很疼的,保证卖力,保证出气。”宁奕闻言之后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丫头跟在徐藏后面,没沾染那些不良风气,跟着自己来到天都,却隐隐展现了一些剑痞的风范......已经敲闷棍暴打了青君一次,还想再来第二次?这要是被裴旻大人知道了,还不得拎剑砍死自己?他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道:“不行,太危险了,你待在府邸里。”裴烦楚楚可怜,眼里有泪花:“哥......那我不是不放心你嘛......”宁奕无奈说道:“放心,你放十万个心......青君摆好了鸿门宴在应天府等着我,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面跳,这可不是蜀山小师叔的行事风格。”丫头有些疑惑。“我去青山府邸看看有没有什么......”宁奕仔细斟酌,咳嗽道:“值钱的东西。”“偷?”裴烦恍然大悟。“偷什么偷?小师叔做的事情,能叫做偷吗?”宁奕毫不脸红,义正言辞道:“徐藏说过,这个叫做拿,它就摆在那里,等着有缘人去拿而已。”丫头小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学到了。再一次确认了符箓的用法。这些日子宁奕已经熟练掌握了这座小子母阵,来去自如,不在话下,捏紧黄(本章未完,请翻页)纸之后,空间徐徐燃烧,他就此消失在府邸当中。............夜色茫茫,青山府邸当中,一片山雾弥漫。整座府邸围绕青山而建,建筑风格相当大气,青木做梁,雪砖红墙,鳞次栉比。历代以来的应天府领袖,都曾在这处青山府邸当中居住修行过。整座青山府邸,分为阴阳两面,阴面是一处温泉,由地底的龙脉蕴养,一块一块的玉砖围绕温泉池子紧贴,阴面前不久被丫头的剑藏轰击,不幸中的万幸,温泉池子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坏。只是这一处的府邸建筑被砸得大多破碎,剑气扫过,阴面的府邸已经不能再居住。青山府邸的地下,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宝藏,这处龙眼温泉,青君每日都会前来沐浴,一解疲乏,修行上的困倦清除之后,心旷神怡。龙眼温泉的池面,水波粼粼,淡青色的星辉,缭绕在池水表面。青君浸泡在池水当中,他双臂抬起,搭在池子内立起来的红木木架上,卸掉多余的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热雾升腾。青君身后是倾塌的阴面府邸,看起来一片狼藉。他的神色如常,恬静淡然。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青君的心神并没有全部沉浸在修行当中,而是分出了一部分,随时捕捉着外面的风吹草动。那位黑袍人不知道何时会来,就像是一柄刀子悬在心头。青君唇角微微翘起,他倒是不讨厌这种感觉。初来天都的小轮转王,曾经放言要刺杀自己。那位排名地府十殿阎王最末端的杀手,并没有给青君带来丝毫压迫......反倒是如今这位“身份神秘”的黑袍剑修,在应天府内可以来去自如,真正可以威胁到青君的安危。但青君并不畏惧下一次的见面。天才修行者,尤其是自视甚高的天才修行者,从不会忌惮“暗杀”,他们足够有自信,六感足够的敏锐,被杀手盯上,反倒会刺激自己的修行。上一次的交手,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有来得及防御,就被对方祭出了“杀器”,青君眯起双眼,仔细回想着那位黑袍剑修的手段,数千柄长剑悬停而出,御剑出鞘,凿沉青山府邸阴面的建筑,然后纷纷回鞘......那些剑器影子,看起来并不像是星辉幻化,也不像是剑气塑造,而是实实在在的剑器,存在于真实世界。那个剑修,怎么做到随身携带数量如此巨大的剑器?青君轻轻吸气,重重吐气。他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而是缓慢起身,拉过一条白巾擦拭身子,套上衣袍,准备离开这处温泉,回到龙衔珠的阳面府邸修行。此时此刻,就在青君的背后,黑夜的雾气当中,有一道身影,站在池子的外沿。宁奕神情凝重,捏着符箓,手心密密麻麻渗出一层冷汗。脚底落地,心底踏实。他确认自己并没有被应天府的阵法发现......丫头的“子母阵”着实了得。宁奕仍然屏住呼吸,防止被那位青君的六感(本章未完,请翻页)捕捉到。看着那位背对自己毫无察觉的青君,宁奕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掏出一根棒槌把对方敲晕的念头。圣子级别的人物,六感都无比敏锐,一旦自己释放出丝毫的杀气,或者异念,都有可能被对方察觉。宁奕心底默默叹气。天时地利人和,都到齐了。只可惜自己修为不够,不然妥妥能够给这位青君再来一次“教训”。青君离开阴面龙眼温泉,宁奕站在温泉池边,蹲下身子,眯起双眼。他的瞳孔当中,有丝丝星辉流动。温韬在小霜山教导自己,盗墓风水这一派,所学驳杂,派系复杂,温韬号称自己无师无门,全靠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残迹自学成才。温韬还说过,天下风水,天都为大,天都皇城内居住着历代以来的大隋皇帝,整座天都,毋庸置疑是大隋天下气运最为昌盛之地,据说在不可知的地底,埋藏着一整条皇陵,历代的皇帝尸体都藏在皇陵之下......天都大儒的手段不可思议,这一点即便是陆圣老祖宗也只能甘拜下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皇陵的设计鬼斧神工,即便是这一脉系极其了得的绝世天才,也不敢尝试寻找皇陵,试图踏入其中。来到青山府邸,宁奕立马就发现这座应天府圣地的妙处。依靠巨大青山而建,就在天子脚下,气运连绵,肯定少不了好东西......小轮转王并没有欺骗自己,这里很有可能真的藏着一条地脉。这处龙眼温泉,里面的泉水都带着丝丝缕缕的星辉,在这里修行事半功倍,星辉的浓郁程度匪夷所思。“怪不得青君不愿意出来......”宁奕眯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隔着一座池子,溢散开来的水汽,都有如甘露一般。书院果然是大手笔,这样的一座池子,能够忍住不去开发,而是留给历代的年轻天才使用,书院深处肯定还有更大的造化。宁奕从腰囊当中,掏出一个质地古朴的青铜罗盘。这是温韬的宝贝,三师兄金盆洗手之后,这块蜀山陆圣老祖宗的传世之宝,就落在了宁奕的手上。宁奕站起身子,环顾一圈。他来到这里,为了寻找应天府埋藏在青山府邸底下的龙脉,看看究竟藏在哪里,入口在何处......这块罗盘可以定生死,占凶吉,伴着蜀山传下来的口诀一起使用,风水堪舆,立极定向。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脑海当中浮现密密麻麻的字符,温韬的声音在魂海当中响起。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撼龙经》。“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他睁开双眼。罗盘开始轻轻震颤起来,天池摇晃,天心十道在震颤当中由雪白逐渐变得猩红如血,内盘和外盘来回转动,阴阳两合,最终定格。天池的指尖,指向眼前的龙眼温泉。宁奕没有犹豫,单手抬起,立在胸前,中指食指并拢,掐诀之后,跳入龙眼温泉当中。(本章完) 第五十章 地底龙脉(第五更) 龙眼温泉池沿,一道身影站立,立起两根手指掐诀,片刻之后悄无声息坠入池中。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惊动任何一人。黑袍坠入池水当中,没有溅起丝毫波澜。宁奕面无表情,池中的温泉水流围绕自己,紧贴黑袍表面,麻布包裹着自己的身躯汹涌下坠,水流触碰自己,化为颗颗水珠,饱满分明,只是在衣袍边缘弹跳,不入麻衣缝隙。“星辉所至,水之为开——”各大宗门都有的辟水咒。与蜀山后山不同,青山府邸并没有禁用星辉,宁奕可以动用星辉,中境的星辉之力已经可以驱使一些细碎的口诀,辟水避火,雷击冰雹。他缓慢降低速度,逐渐贴近整座池子的池底,这处温泉,有一处龙眼,直通地底,极深极窄,池子里的泉水就是从此而来,越是向下,温度越高,宁奕屏住呼吸,眼神在黑暗当中逐渐变得明亮。就是这里......罗盘的震颤越来越明显。不仅仅是罗盘,自己丹田的“白骨平原”也震颤起来。宁奕坠入龙眼池底,靠近这处龙脉,泉水的冲击力越来越大,辟水咒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他的干燥衣衫逐渐有了一丝潮湿之意。宁奕眯起双眼,他伸出一只手,触摸着池底,入手一片冰凉,与炙热的水温截然不同。“风吹水劫却非穴,君如到此是疑龙。”就是这里。双脚蹬在池底的宁奕,两只手攥住池底的青铜把手,缓慢扭转。青山府邸,一阴一阳。阴阳轮转,阴面龙眼温泉,阳面龙口衔珠。此为穴 眼。青铜扭转,阴阳即将对准,宁奕从怀中取出一张雪白如纸的符箓,这是丫头特制的隔音法阵。雪白符箓被宁奕取出,在滚烫泉水的冲击下,一冲即散,围绕狭隘的龙眼入口,缓慢堵塞,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池底。池底发出了“轰隆隆隆”的震颤声音。宁奕眯起双眼,感到身子一滞,阴阳对准之后,池底缓慢开启一个狭口,星辉封锁池底的泉水,这些水流不得入内。泉底的开口,犹如一个缓慢旋转的阴阳八卦,宁奕双手扶住池底开启的青铜把手,看着身下黑漆漆的洞口,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无限深渊。若是黄泉有不归路,恐怕就是这番模样。宁奕心底冷笑一声,面色毫无波动,纵身跃下。这种事情,他做得多了。在拜入蜀山之前,西岭清白城,多的就是无人挖掘的枯坟和野墓。宁奕曾在深更半夜,将西岭荒郊野外的有名坟地一一拜访,可能是运气好,并没有遇到所谓的孤魂野鬼,也没有遇到戾气极重的恶灵来索命还魂。只不过两三个呼吸,宁奕就踩到了实地。“啪嗒”一声,头顶是潮水的泉水气流,脚底却极为干燥,宁奕一脚踩下,似乎踩到了干枯的树枝。这就是青山府邸底下的龙脉了,应天府果然早就察觉,派人在地底打通了一条隧道。宁奕小心翼翼拿出一根(本章未完,请翻页)火折子,甩了两下,以星辉之火点燃,他平静注视着前方阴雾缭绕的过道,点燃了火光,竟然还看不见前路。他忽然想到小轮转王说过,这条地脉很有可能通往应天府不为人知的墓陵。宁奕挑了挑眉,举起火折子打量四周,这里就是过道的尽头,看来只有通过龙眼温泉才能入内,青君肯定不知道,自己日日浸泡的龙眼温泉地下,竟然有如此天地。倒退一步,脚底再一度发出了枯柴的声音。宁奕回头去看,发现了一具白花花的尸骸,早已经被岁月侵蚀,尸体的血肉全都凋零,只剩下一副骨架。刚刚的枯柴声音,就是骨骼被自己踩到发出的声音......那具尸骸,在死后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侵蚀当中,虽然血肉已经被消磨殆尽,但是骨头仍然雪白不染尘垢,说明生前一定是位修行者,甚至还是一位修为不俗的修行者。宁奕默默地想,看来这条墓道相当不友好,曾经有人试图来盗取应天府的墓陵,结果在这条墓道当中被困,然后就此死去。宁奕的面色忽然阴沉下来。他蹲下身子,看着那具不完好的尸骸,除了被自己踩出来的两个凹坑,在胸口的胸骨之处,还有一个十分显眼的脚印。“这里还有其他人来过......”这处踩踏胸骨的脚印,破坏了尸骸的星辉封禁,周遭落了一些灰尘,但并不多。“就在不久之前?”宁奕有些毛骨悚然,他隐约感到背后有阴风刮过,站起身子之后,看着那条静谧毫无波澜的墓道,自己先前落下来的时候,六感铺开,并没有觉察到一丝异样。这里竟然有人来过?比自己还早一步?“是个高人......”宁奕眯起双眼,熄灭火折子,整座墓道恢复了一片漆黑,那个比自己早先一步来到这里的盗墓者,难不成是地府的杀手?小轮转王知道这个消息,很有可能别的的地府成员也知道。他摇了摇头,摒弃这个念头,地府的杀手一般只会袭杀之道,他们的潜行手段在应天府大阵之下无法奏效,即便知道青山府邸有龙脉,想要来到这条墓道,也无疑是痴人说梦。青山府邸是说来就来的?对方是个高人,至少也是一位阵法大师。宁奕调整呼吸,他运转星辉,瞳孔当中缓慢闪逝一抹异样的光彩,整个墓道的光影闪逝,变得明亮了一些。不动用火折子,是为了隐藏自己,后发制人,如果宁奕不曾发现那人的痕迹,很有可能再深入一些,就会被对方察觉,到时候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丫头的隐匿符箓,被宁奕死死攥紧。“蹚水过河,这条墓道里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只能赌一把了......”宁奕心里没底,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倒还算是无所畏惧,如果前方还有位盗墓老前辈在等着自己,自己一旦触发了什么墓底机关,就会立即被对方察觉。这里可是应天府的墓里,要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神仙也救不了自己。宁奕屏住呼(本章未完,请翻页)吸,缓慢前行,不求快,但求稳。运气出乎意料的好,这一路走来,墓道里竟然没有触发任何的机关,可能是丫头的隐匿符箓太过强大?这条墓道里究竟埋藏了多少机关,宁奕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这条墓道很容易通过......就不会出现自己刚刚踏入墓道,就看见那具的尸骸。宁奕这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墓道很长,不能点燃火折子,宁奕失去了很多优势,在墓底行走,火折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不仅仅能够提供视野,还可以判断风向以及声音等诸多环境的变化。即便动用星辉,也只能让整个墓道的影像,在眼中呈现出来的,不那么黯淡。宁奕心底默念撼龙经,他确认自己正走在那条龙脉之上,这条墓道修筑的代价相当巨大,顺延龙脉,将气运打通,如果没有猜错,自己行走的路线,放到青山府邸的地面上,就是一个八卦图形。青山府邸有阴阳两面。阴面龙眼温泉是为入口。宁奕现在走到了阳面的龙衔珠屋檐底下,那座恢弘建筑的地底,打通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地底世界。宁奕怔怔看着走出墓道之后的风光。龙衔珠。真正的龙衔珠。应天府的墓陵,单单是眼前所见,锁死龙脉气运的这一处墓陵,墓穴上空悬挂着巨大的宝珠,阴阳二气流转冲撞,被龙口衔住不得外出,甚至连溢散丝毫都做不到。整座墓陵内,一片通明,外界如何岁月更迭,这里始终黑夜如白昼。宁奕走到这里,仍然觉察不到有丝毫外人来过的痕迹。地面上堆积着层层灰尘,看起来并没有人踏足过。宁奕开始怀疑......是刚刚那条墓道当中,有着诸多机关,其中有能够直接湮灭生灵的强大禁制,让之前踏入幕僚内的修行者,神形俱灭,不留丝毫痕迹。他松开符箓,显露身形,走到了龙衔珠的墓陵当中,“有些”放松了警惕。宁奕抿起嘴唇,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小轮转王言语之间提过,青山府邸的地下,恐怕堆积着一笔不菲的资源。但宁奕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堆积着如此巨大的资源......在这里甚至看不到低于一千年的隋阳珠,三千年的妖君胎珠随处可见,接近有十颗,乱七八糟的资源,数不胜数。这还只是第一重关,陪葬的一些星辉资源,都是登不了台面的东西,后面才是墓主的宝物,功法等等珍贵物品。这里究竟是谁的墓?!宁奕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在此时——陵墓当中,无声无息,飘来了一阵烟雾,这阵烟雾极轻极柔,来势缓慢,甚至不吹动一粒尘埃,无色无形,如果不动用星辉去感应,根本没有办法去感应到烟雾的存在。就这么混杂在空气当中。宁奕注视着巨大的墓底陪葬品,深感震撼,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胸口。他吸了一口气。然后迈出了通往金山银山资源山的第一步。(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金山银山资源山(第六更) 宁奕迈出了通向金山银山资源山的第一步。也只迈出了第一步——然后“噗通”一声跌倒。灰尘溅起。摔倒的模样极其狼狈,瘫在地上像是一条死尸。放出烟雾之处,缓慢走出了一个披着破烂麻袍的男人,头上锃光瓦亮,蹲在地上,看着倒在地上的宁奕,啧啧感叹道:“小子......有点手段,竟然还能摸到应天府的青山地下?”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喃喃道:“看这个样子,绝不是书院的修行者,难道也是看应天府不爽,来刨人家祖坟的?”“年轻人还真是有胆量啊......”他知道应天府的大阵有多恐怖,密密麻麻,多的不可思议,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得罪了应天府,设下了那么多的感应阵法,自己为了来到这里,一路上浪费了许多天材地宝,这才堪堪成功。男人发自肺腑的轻声感慨道:“能单枪匹马,从青山府邸下到一重关这,我灵山吴道子佩服。”瘫倒在地的“宁奕”,小指指尖不易察觉的动了动。他早就知道这座陵墓,有人比自己来得要早,在没有看到对方的下落之前,怎么可能放松警惕?早就封闭魂海,释放六感,步步小心。以宁奕无比谨慎的性格,就算前面放着一个万年大妖的稀世阳珠,在没有确认自己的安危之前,绝不会轻易去触碰。刚刚的那股烟雾,名字叫做“魂烟”,温韬曾经跟自己说过,许多墓陵当中会摆放燃烧千年不尽的香火,释放出这种叫做“魂烟”的物质,能够侵蚀魂海,迷昏修行者,十境之下的修行者很容易中招。但如果保持敏锐的感知,其实不难应对。宁奕动用“龟息诀”,躺在地上,就像是被魂烟迷倒,听到这个比自己更先一步踏入陵墓的男人开口,他的内心十分震撼。吴道子?这个男人是吴道子?听到这三个字,宁奕比看到如此多的妖君胎珠还要觉得不可思议。温韬曾经对自己提到过,他当时游历大隋天下,流连各大圣山墓地当中,便是与“吴道子”作伴,最后在盗取东境某座圣山大人物的墓陵当中,因为多动了一块墓葬品,结果发生了不可控的意外,那场变故当中,温韬九死一生逃离,吴道子却被留在了圣山墓陵当中,被废掉修为,砍去双手双脚,死相极其凄惨......正是这件事情,让温韬彻底金盆洗手,回到蜀山乖乖修行,不再倒斗下坟。吴道子不是死了吗?盗东境圣山大修行者的墓地,被现场抓了个正行,砍去双手双脚,这还能有假?宁奕没有轻举妄动,他趴在地上,以“龟息”之术,随时应变。以魂烟迷倒宁奕的吴道子,似乎并没有“杀人灭迹”的念头,而是看着这么一大座资源堆在面前,有些愁眉苦脸。“这下麻烦了......‘奇点’没有找到,遇到了个不怕死的牛犊子。”吴道子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只能带着这些破烂东西离开了,我心里实在有些不甘心啊......”宁奕听(本章未完,请翻页)得一阵心悸,这么多的妖君胎珠,这些修行资源,竟然被吴道子认为是破烂东西?这座墓陵里还藏着什么?宁奕知道这只是第一重关,撼龙经里面说,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能够堆砌如此多修行资源,在这第一重墓关当中陪葬的,必然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在应天府的历史当中,恐怕都能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更深处的第二重关......宁奕其实并不在乎,管那些做什么?他来到这里,其实就只是为了“晋级”,眼前的这些资源,绝对足够自己破开第五境,抵达第六境,甚至绰绰有余。吴道子所说的“奇点”两个字,宁奕听温韬隐晦的提到过,在墓陵当中,一重关卡有一重门槛,有的墓陵,并非门户相通,而是使用阵法隔绝开来,要想从第一重关去往第二重,就要找到墓底阵法的阵眼,也就是风水堪舆当中,所谓的“奇点”。吴道子口中念念有词。“上山下来下山上,中有吉穴隐形向......”“形若真时穴始真,形若不真是虚诳......”趴在地上的宁奕,听到这些口诀,默默吸了一口气,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眼前的这个吴道子,真的可能就是当年与温韬师兄一起盗墓的那位!世间两部寻龙经,一部《撼龙经》在温韬手上。另外一部《疑龙经》......据三师兄所说,当初为何会与吴道子同行,便是因为另外一半的《疑龙经》经文,就在吴道子魂海当中,不知道这个灵山和尚从哪里所得。但只要两部寻龙经合并,天下墓陵皆可去得。只要不触犯墓底忌讳,那么即便入了皇陵,亦可以全身而退。温韬凭借着记忆,稍稍说过疑龙经的一些片段,当初两人待在一起,都想偷学对方的另外一半经文,只可惜最后阴阳永隔,温韬觉得寻龙经已经不再完整,在此间断去了传承,心灰意冷,故而隐退。宁奕可以一百个肯定,吴道子所念的,就是疑龙经的一些片段。那个全神贯注念着口诀的灵山和尚,浑然没有察觉,在自己背后,原本大字型倒在地上的宁奕,捏着隐匿符箓,缓慢站了起来,动作极其缓慢的掏出了那柄细雪,包裹着黑布的长剑,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根“居家旅行杀人必备”的棒槌。宁奕缓慢靠近......他的六感去捕捉这个叫“吴道子”的修行者,发现对方身上展露的气息,的确像是所谓的灵山门徒,一身星辉修为低的可怜,只有中境,甚至没到后境,但体魄之强盛,很难试探出来深浅。他屏住呼吸。已经走入了一丈。对方仍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宁奕高高举起“细雪”,黑布上传来不可承受之重量。为了增加这一“捶”的重量,宁奕甚至动用了丹田内的神性涡旋,数以百斤的重量瞬间施加在细雪的剑骨之上。吴道子念念有词,眼神越来越亮。他找到了“奇点”,面上的喜色展露出来。(本章未完,请翻页)就在此时,已经接近到背后的宁奕高高跃起,一剑砸下——“砸剑!”无比清脆的一声巨响,黑布包裹的细雪重重砸在了吴道子的脑瓜上!“铛!”宁奕坠在地上,愕然看着对方,竟然没有应声而倒?和尚双手捂着脑袋,倒吸一口冷气,摇摇晃晃回过头来,看到了宁奕双手持剑的影像缓慢重叠,气得肺都要炸了,来不及说话,整个人眼前发黑,哐当一声跌倒在地,整座一重关墓陵都随之震颤一下。宁奕的手腕有些发酸,他十分讶异,这个和尚的肉身竟然如此耐打,自己刻意赠加剑骨重量的一剑,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打到脑袋上,竟然没有直接把对方敲晕?这是什么级别的炼体者?吴道子整个人的脑袋,被敲击之处,迅速红肿了起来,一个大包上又长出了一个大包,看起来像是光头上长出了一个葫芦。宁奕看着吴道子脑瓜上,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包上包,神情复杂。宁奕的良心似乎受到了那么一瞬间的谴责,看样子吴道子并不像是一个坏人,自己就这么敲了一记闷棍......紧接着他就叹了口气。若非今日我敲你,明日还会有他人。“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宁奕看着吴道子,语气诚恳道:“我知道你们灵山信缘分,阿秃,你命中注定有我此劫啊......这也怪不了我的,是菩萨注定的。”说完之后,宁奕轻松了许多:“嗯,仔细想想,真有道理。”躺在地上的吴道子,似乎听到了宁奕这句话,手指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如果他还有力气爬起来,恐怕要指着鼻子痛骂这个敲闷棍的少年。............宁奕估摸着吴道子还要好一会才能醒来。他径直走到那座堆砌着诸多修行资源的小山边沿,顺手拿起了两颗妖君胎珠,直接塞入嘴里,咔嚓嚼碎。宁奕盘膝坐下,整座墓陵,光芒大作。这处龙脉汇聚之地,能够把地上的温泉养的如此滋润,便是因为这里的禁制,龙衔珠咬住了气运,也咬住了星辉,数之不清的资源堆在这里......墓主主人的身份,宁奕已经不再去想,活人还能被死人吓到?在这应天府墓陵当中,一重关缠留下来的资源,肯定有着为后人栽树的念头。宁奕再一次伸手,抓了一颗妖君胎珠,毫不客气。以这位墓主生前的身份,怎会吝啬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宁奕长长吸了一口气,准备破境。自己身负“白骨平原”,每次破境都需要极大的资源,这一直是道天大的难题,从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千年隋阳珠已经不怎么有用了,三千年的妖君胎珠,才能刺激到宁奕的神性涡旋,将星辉吞下,缓慢消化。每一次破境,都需要接近十倍的资源累计......当年徐藏说得没错,自己的修行之路,恐怕要倾尽一整座圣山,全力栽培!(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饱餐(第七更) 宁奕从第四境破开,晋入第五境,耗了很久,在蜀山后山的时候,资源不够,来到天都,即便凑够了足以晋级的资源,仍然卡在了某道不知名的门槛之前,不能得窥风景。修行这条路,几乎没有人能够走得一帆风顺。像紫霄宫周游先生那样,从出生开始就领悟到呼吸星辉的绝世天才,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宁奕的身躯是一座无底洞。一般的修行者,破境需要巨大的星辉,师门甚至连隋阳珠都不会提供,全靠平日的打坐呼吸,吐纳积攒,全部依靠自己转化而来的星辉,去尝试破开境界。但宁奕不行。早在西岭红雀背上,他就试过了紫玄心经的呼吸方法,星辉似乎并不愿意进入他的身体,天生的反抗和排斥,如果不依靠外物,宁奕的修行速度非常的缓慢。所以他一定要“吃”。把隋阳珠吃下去,把里面的星辉和阳气,全都消化掉。一部分转化成了自己的星辉。一部分则融入了血液当中,无形之中,锤炼**。然而宁奕抵达第五境所吃掉的宗门,已经等同于好几位命星修行者的全部家当,如果放到大隋天下的偏僻地域,几乎是吃垮了一座小宗门,这才只是第五境而已,后面还有第六境,还有跨度更加巨大的后境三个大境界,以及接近圆满的第十境。每提升一个境界,都需要比上一境界更加海量的资源。宁奕嚼碎两颗妖君胎珠,两道剧烈的星辉在口腔当中溢散开来,可以冲破一位后境修行者的剧烈能量,硬生生在这具肉胎当中被压制住,不能冲破外界束缚的阻碍。这具**,丹田当中,有“白骨平原”坐镇,骨笛融化之后,形成了一个乳白色的涡旋,神性缭绕,这就是“无底洞”的来源,宁奕吃掉的东西,转化成为自身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资源被它所吞噬。衣衫翻飞,黑发舞动。宁奕闭起双眼,皮囊之下,星辉流淌过的血液,隔着肌肤与衣物,绽放出淡淡的光芒,如果褪下衣物,可以看见,少年那具小麦色健康的身躯,缓慢亮起乳白色的光泽,犹如隔着一层皮囊在血液内里点灯,刹那熄灭,神性沸腾之后,就是寂灭,一切光芒汇聚到了丹田,便再无动静。宁奕的气息有了一丝松懈,他开始冲击第六境。在青山府邸地下的这处墓陵当中,他不会再为破境的资源,有丝毫的担忧,背后靠着墓主留给应天府后人的资源宝山,予取予求。宁奕的气势开始攀升,他再一度伸手,掌间迸发吸力,已经瞧不上那些千年隋阳珠,而是一把抓来好几颗妖君胎珠,就此捏碎。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行为。这些资源,即便是放到宁奕身上,也远远超出了当前破境的需求。宁奕捏碎胎珠,将迸散开来的星辉攥在掌心,一口吞下。破开第五境只是刹那之间。他睁开双眼,两条袖袍被星辉撑得要炸裂开来,剑骨的神性在周身三尺之内浮现,一座一座神纹(本章未完,请翻页)铭刻的小阵,悬浮着的,似乎是白骨平原内古老而又复杂的晦涩字节,这些神性压制着无处不在的星辉,跃跃欲试,却又不敢动弹。它们想要饱餐一顿。“你饿了很久吧......”宁奕嗓音沙哑,笑了笑,道:“不要客气,尽管吃吧。”听到了宁奕的声音,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白骨平原在宁奕的丹田内,轻微震颤一下,欢呼雀跃,一道无形光芒波散开来,将宁奕吞下来的那些胎珠,即将溢散开来的星辉,毫不客气的吞下!破境!无比盛大的破境!整座墓陵之内,都被宁奕破境的气流掀动,一层浮灰瀑散开来,以宁奕为圆心,三尺之内,一片清净。宁奕忍不住想要长啸,他从未有过如此舒适的破境,没有丝毫阻碍,就这么跨入下一道修行境界的门槛,第五境的星辉在体内流淌,寸缕艰难,犹如一条小溪流,到了第六境,已经有了极大的飞跃,后境星辉如大江,第六境与第七境之间,隔着一道分水岭,宁奕此刻已经望见了那一端的风景。他的星辉数量并不算多,但质量极高,韧性也高,几乎可以抵达身躯内的任何一处,在感业寺的时候,宁奕就已经感应到了自己星辉的特质,之所以无法与那些圣子对拼厮杀,是因为自己的星辉与对方不在一个量级,如果踏入后境,两条大江对大江,宁奕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宁奕缓慢平复心境。他想到了红符街的那一剑,剑气与青君接触的那一刹,宁奕感到了隐藏在青君衣衫底下,那磅礴浩瀚的星辉涌动,现在看来,应天府的青君,恐怕是第八境巅峰,甚至有可能是第九境的修行者,除非自己晋入后境,否则很难正面对抗青君。念及至此,宁奕有了一丝感慨。丫头这才修行多久?凭借着一道剑藏,就可以正面硬撼青君了......青君是被应天府竭尽资源培养的天才,将在大朝会上一飞冲天的大君子,在青山府邸那一战,道心都被丫头打裂。............疼。头疼。“嘶......”吴道子睁开双眼,眼前的墓陵景象,恍恍惚惚重叠在一起。他保持着双手捂着脑袋的姿势,一醒过来,就摸到了脑瓜后面那个大包,顿时想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接着就看到了盘膝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那个跳起来拿木棍砸自己的混蛋!黑布包裹着细雪剑身,看起来的确像是一根木棍......吴道子想要站起来给对方脑袋来如法炮制的来一拳,却发现自己浑身被无形的法线捆住,额头前贴了一张青色的符箓,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这张青色符箓,是丫头在府邸里研制阵法之道的附属品,贴在额头,能够勒住千斤巨力,降服牛马,不在话下。“别挣扎,不然我只能再给你脑袋后面来一下。”宁奕看到对方醒了,笑眯眯道:“灵山吴道子前辈?”这句话给吴道子头顶浇了一盆冷(本章未完,请翻页)水,他冷静下来,看到宁奕隐在袖内,握在手心的那个罗盘,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你也是堪舆一脉......算我看走了眼,魂烟没有迷倒你。”“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现在都在应天府地下讨口饭吃,何必大打出手?出了点差错,谁也跑不了。”吴道子满脸诚恳说道:“你把我的束缚放开,我肯定不会出手。”宁奕乐了,他煞有其事点了点头,“解,肯定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拿魂烟迷我,我给你一棒槌,已经两清了。”吴道子的面色稍微缓和。宁奕淡淡道:“但是你要先把‘奇点’的位置告诉我。”吴道子动作僵住,贴着青符的额头,渗出了一些冷汗,他靠在墓陵石壁上,刚刚宁奕破境,溅了他浑身的灰尘,看起来颇为狼狈。吴道子盯着宁奕,道:“年轻人......你也是来找‘奇点’的?”宁奕当然不是。他只是来偷些东西,顺便破个境,喂一下肚子里的“白骨平原”。但现在已经破到了第六境,白骨平原也吃饱了......宁奕坦然自若,道:“我当然是来找‘奇点’的。”为了让吴道子相信,宁奕拉进距离,面色阴沉道:“这件事情对我非常重要......如果找不到奇点,就算把整个青山府邸都炸了,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句话听得吴道子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盯着宁奕,看不透对方的深浅,一身血气相当旺盛,尤其是丹田之处,自己祖传的识人法门,释放出来的探查魂力,竟然被那个少年丹田的涡旋吞的干干净净。这是什么来历?吴道子相信宁奕说的话是真的,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青山府邸,背后的师门绝不简单,这些阵法并不好躲,自己也是凭借“那位圣山山主”的馈赠,才能够躲开应天府阵法的感应。宁奕手中捏着的符箓,是丫头根据陆圣老祖宗的“子母阵”所改,照搬照抄蜀山后山的符箓,得天地之造化,如果没有陆圣的符箓作为原型,根本无法进入应天府内,更不用说潜入青山府邸。至于炸掉青山府邸......毁龙容易寻龙难,龙脉深藏千里万里,想要毁掉并不算多难,但这是一件冒天下之大忌的事情,如果被人查出来,就算背后是一整座圣山,都很难保下来。挖人祖坟已经是十恶不赦。更不用说炸人祖坟......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你......是什么背景?”宁奕只是咧嘴笑了笑,没有把自己的师门抖开,更没有告诉吴道子,自己早就从温韬的口中,知道了对方当年的事迹。他只是默默拔出了黑布包裹的细雪,在地上敲了敲。“我数三个数,你不告诉我‘奇点’,我就把整个青山府邸都炸掉,把你留在这里......让你看看应天府对付那些盗墓者的手段。”宁奕笑起来人畜无害,他温柔说道:“吴道子前辈,你看如何?”(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论卑鄙无耻(第八更) 一重关的墓陵,掀起阵阵气浪。卸开了青符压制的吴道子,站在墓陵的正南石壁之前,他声音郑重道。“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宁奕眯起双眼,站在他身旁,怀抱黑布包裹的细雪剑身,听着吴道子沉声开口。“应天府历代大修行者的墓陵,埋在不可知之地。青山府邸地下的,的确是一处龙脉,连同了某位大人物的墓穴,但真正齐眠的地方,四大书院共通,这是四座书院的老祖宗立下来的规矩,四大书院的古代圣人,那些顶着初代敕封的大气运者,每一位都不可小觑。”吴道子的声音凝重起来,缓慢道:“在触碰‘奇点’抵达那座墓陵之前,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到了书院真正的大墓里,不能触碰任何一座尘封的器物,不能带走任何一样书院的墓葬品,否则会有滔天的大祸。”宁奕心里缓慢沉了下来,他疑惑道:“书院的大墓,就只有这一个入口?”“肯定不是。但我能找到的,就只有青山府邸下的龙脉衔接口。”吴道子回过头来,看着宁奕的双眼,认真说道:“这里气运虽然昌盛,但还不至于被书院的那些老古董看上眼,天子脚下,处处气运迸发,书院的大墓,论严密程度,恐怕整座大隋天下,只有皇陵的禁制会比他们要高。”宁奕点了点头。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只需要一座书院拎出来,便丝毫不惧东西两境的任何一座圣山,更不用说四座书院合璧,一同铸造的大墓。这座大墓为了封锁气运,给书院留下传承万年的香火,必然动用了极大的心力,大隋皇城里的大儒也好,风水大师阵法大师,很多曾经在书院拜读,若是真正抵达那座墓里,恐怕需要步步小心。宁奕忽然问道:“你来找这座墓......为了什么?”披着破烂麻袍的和尚,明显身子怔了怔。和尚这一刻的面容,看起来圣洁而又温和,他感慨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我说我是来实现人生抱负的,盗墓就是我的使命,你信不信?”宁奕拿着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吴道子。吴道子微笑道:“你不相信?”“我走过东境六座圣山,西境两座,去过倒悬海,奔赴南疆十万里大山,整座天下的墓陵,除了皇陵进不去,剩下的能去的都去了。”吴道子的手掌按在虚空当中,疑龙经的纹理铺展开来,沿着石壁蔓延,将整座墓陵都点亮起来。“天下之大,处处为家,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啊。”宁奕抿起嘴唇,看着这个面色凝重的和尚。听到了对方的叹息声音。“走名山访大川,踏飞剑觅仙骨......”“不那么仙气的说,与死人打交道,向圣山老祖宗讨饭吃。”“再通俗点说,职业盗墓。”“所以那些圣山恨极了我,恨不得抓到我,大卸八块,再浇上一泡尿。”“只可惜他们奈何不了我。”(本章未完,请翻页)吴道子洒然一笑。“现在你相信我是个浪迹天涯的孤独诗人了么?这么多年,只有酒和远方,还有盗墓陪着我啊。”宁奕沉默了。他很想说,自己差点就信了,要不是温韬跟自己说过,这个叫吴道子的,盗墓手段一流,但说的话比母猪上树还要不靠谱......自己或许就被对方诚恳而又和善的眼神骗过去了。“骗你的啦。”吴道子挑了挑眉。宁奕神情复杂,这货怎么这个尿性......又煽情又白烂,既骚包又文艺?和尚抖了抖身上的尘粒。麻袍的边沿开始掠起波浪。吴道子伸出一只手,悬在石壁前的某一点前,神情如菩萨般端庄,一字一句缓慢说道:“应天府与我有仇,所以我来报仇。”这句话说得无比平静,宁奕却从真真实实的,从其中听出来一股浓浓的煞气。说这句话的吴道子,麻袍在“奇点”开启的气浪之下,翻滚如浪,面容在光芒映衬之下显得坚毅而从容。紧接着他叹了口气。“这帮人害死了我心爱的姑娘,我一没修为二没背景,是个小喽啰,就只能偷偷东西,盗盗墓陵这样子发泄一下怒火咯。”吴道子看着那团在掌心炸开来的光芒,背对宁奕,之前的盛大气势荡然无存,像是一只把头缩进壳里的乌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轻声说道:“你跟我不一样的,你是大宗门的修行者,你不会懂的。”............奇点是特殊的空间节点。不仅仅是那些大人物的墓陵,包括一些禁地,本质上的出入口,都是“奇点”。比如蜀山后山,陆圣老祖宗所贴的那张敕令符箓,就是进入后山禁地的“奇点”,但是由于设置了不为人知的触发条件,所以即便能够找到,外人也无法进入其内。宁奕一直怀疑......自己能够进入那座后山,是一个巧合,又不止是一个巧合。那座巨大的一线天峡谷,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宁奕曾在钟乳石洞里,感受到了无比浓郁的阳气,只可惜老祖宗陆圣设下来的两个“奇点”,让宁奕没有办法看到后山真正的风景。宁奕甚至心里有一丝丝的直觉。能够进入后山,并不是因为陆圣的符箓认同了自己。而是因为“白骨平原”。骨笛似乎可以打通两座壁垒。只需要找到“奇点”,哪怕“奇点”设置了强大的手段阻挡外人,骨笛也可以打穿禁制,无视规矩。气浪轻微的荡起一圈灰尘。尘封的古墓,一片寂静,比起青山府邸下那座恢弘大气的一重关墓陵,这座四座书院联手开辟的大墓,倒显得平平无奇。两盏火折子亮起。宁奕和吴道子两个人并肩而立,望着眼前不知搁置了多少年的大墓,一座一座的棺木,或躺或立,摆放地整整齐齐。宁奕第一次进入圣山的墓底,他眼神扫过墓底,入眼之处,空空荡荡,棺木里也只是一片寂灭,(本章未完,请翻页)看不出来有什么值得“盗取”的东西。“就算是个命星境界的修行者,也不会愿意与他人同葬。”吴道子瞥了一眼宁奕,道:“更不用说这些修为高得没边的老家伙,书院的大墓里,做出卓越贡献的那些修行者,境界低的,应该就葬在了这里,大墓当中气运篆养尸体,你开一座棺,或许还能看到某位没有腐朽的仙子尸体。”宁奕翻了个白眼。墓底没有难闻的气味,但是实在过了太久,难免生尘。“不用担心,书院的大墓很大,这里不过是些十境修行者长眠的地方。”吴道子平静道:“没什么好看的,直接找那些大人物的单独墓室。”宁奕皱起眉头。“大人物的墓室不能挪动物品,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宁奕不相信这个和尚刚刚说的那番鬼话。“我来找一个真相。”吴道子眯起双眼,轻声默念:“曲转之形必是面,背抵缠山缠水隈。”疑龙经!宁奕竖起耳朵,连忙记下这些温韬当初没有记录的残缺经文,他跟在吴道子身后,和尚一边默念疑龙经,无视了周围的一些棺木,一边在大墓当中行步如飞,丝毫没有停顿,这座墓陵修筑的极为空旷,堆着的一些棺木,颜色各异,无声的沉默当中,阴气涌动,倒也有些渗人。火折子的光火飞掠,闪逝,停了下来。宁奕捏着鼻子问道:“和尚......你念的是什么经文啊?”吴道子瞥了一眼宁奕,道:“天机不可泄露......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挺谨慎的。宁奕感慨道:“我听闻祖师爷说,有两部经文,得其一者便可窥见风水堪舆大道门槛,得其二者,天下无处不可以去得......一部叫做疑龙经,一部叫做撼龙经。”吴道子啧啧道:“真的假的?说得我都心动了,这两部经文在哪里能看到,要是让我知道了,一定把它弄到手。”说的像是真的一样。宁奕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看着这个笑眯眯的和尚一阵无语。装吧,你就装吧。你整本疑龙经恐怕都翻烂了吧,就差撼龙经的残缺部分了......宁奕心想这个老贼果然道行不浅,想套话不太容易。好在自己已经记了一些。宁奕心里松了口气。他默默念了一遍吴道子背出来给自己听到的经文,结果却发现这些经文,跟温韬留下来的残缺疑龙经,完全对不上号,罗盘毫无感应,根本就是假的经文!竟然是假的?!宁奕气得指尖发抖,看着吴道子笑眯眯的眼神,忍不住想给对方后脑勺再来一下。温韬说,十年前的时候,他与吴道子同行,互相抄袭互相剽窃,恨不得把对方的那部经文偷学过来,为了误导对方,温韬念出来的撼龙经,故意添加了一些错误的部分。宁奕本以为三师兄已经足够卑鄙足够无耻。没想到这个和尚丝毫不输温韬。(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我有剑心一颗(第九更) “这座墓门背后连接着的,是白鹿洞书院大修行者的修行洞天。”吴道子站在大墓的门前,轻声道:“这位大人物寂灭之后,洞天枯竭,封锁的静室同样枯竭,整座墓陵都被关在门后,里面应该会有许多宝物,但你我不可挪动,否则会惹上大祸。”宁奕看着那扇落满灰尘的古门,以撼龙经默默盘算,这扇古门的确是一个“奇点”,门后连接着大人物的墓陵......他困惑道:“白鹿洞书院?”吴道子与应天府有仇,怎么会选择去白鹿洞书院大修行者的墓陵?“是的,白鹿洞书院。”吴道子淡声道:“你听说过‘剑器近’的名字吗?”宁奕瞳孔微微收缩。在小雨巷对峙之时,白鹿洞的水月大师曾经出手相助,她就是如今白鹿洞书院剑器近一脉的传人。剑器近一脉,剑道天赋都相当的高。“初代剑器近,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吴道子眯起双眼,神色凝重起来,缓缓道:“若论杀力,恐怕四座书院当时的天才修行者,加在一起也不及他。他成势以后,摘下了‘剑器近’的敕封,这道声名一听就具有天大气运,据说他的死也是被这道气运压垮。”“这是......剑器近的陵墓?”“是,也不是。”吴道子顿了顿,犹豫道:“陵墓里面必然有主人的尸体,就像是圣山的陵墓里,有着历代圣山山主的尸首,皇陵里摆放着大隋皇帝的遗体,但是剑器近的陵墓,白鹿洞书院曾经公开过,京都的几位大儒施展手段,都没有解决那道谜题。”“剑器近的陵墓里并没有尸体,初代剑器近闭关之后,凭空蒸发一般,修行洞天枯萎,直到白鹿洞书院的后人弟子开启,里面的物品已经生锈,所有的灵气和星辉都已经散尽,与死了没有两样。”吴道子揉了揉眉心,道:“这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剑器近被誉为是整座大隋天下杀力最强的剑修,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了大隋天都,数位京都大儒联袂出手,以不可思议的手段溯本还源,试图还清一个真相,然而整座陵墓之内并没有任何收获......初代剑器近就这么坐化了,消散在天地之间。”他顿了顿。“我觉得当年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吴道子伸出一只手按在墓门前。他以疑龙经开启“奇点”,火折子的火光摇曳不定。“咳咳......”剑器近的陵墓里,诸多灰尘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寂灭气息,星辉的阻拦都无法奏效。宁奕咳嗽两声,伸出手掌扇了扇尘土。“剑器近寂灭的事情,我考察过圣山的古籍。”吴道子挑了挑眉:“紫山的生死禁术当中,提到过,人生不能复生,或许可以被推翻......”宁奕眯起双眼。“人死如灯灭,既然灯可重新点燃,那么若是满足一些条件,人也可以重新复生。”吴道子喃喃道:“我想找到一例成功的例子......奔波千里万里,始终不能遂愿。”宁奕(本章未完,请翻页)心中的一根弦,莫名的被吴道子的这番话拨动。他低垂眉眼,想到了这个和尚说过,心爱的女子被圣山害死。和尚奔波万里河山,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了寻找能够让那女子重新复活的法门吗?只可惜人死的确如灯灭,只有余烬,不能复燃。“剑器近的陵墓里,每一样物品,都残留着极其浓烈的剑道气韵,不能随意触碰。”吴道子认真说道:“否则触发了当年初代的剑气,你我都会遇到生死危机。”宁奕点了点头。他看着这座并不算大的陵墓。当初剑器近就在这间静室内闭关修行,以星辉和剑气开辟修行洞天,一旁的朽木架子上,悬挂着一柄一柄的铁剑,有些像是二师兄齐锈的剑道意境,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侵蚀,这些铁剑都已经生锈了。宁奕走到一面石壁之处,撼龙经默默推算,这里地处阴阳交割,应该有着墓主先前留下来的某样物事。果然石壁上刻着一行字。“我有剑心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这是当年剑器近留下来的话,字迹看起来还很稚嫩,应该是年幼之时就已经刻在这面石壁上,随着初代剑器近的成长,字迹历久弥新。宁奕能够想象出这一副画面。刻下这两句话的年幼剑器近,走出书院,在大隋皇城里一鸣惊人,击败所有的同辈修行者,再到后面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举世闻名的第一剑修。至此,这位白鹿洞书院最惊艳的剑道天才,也算是完成了当年的夙愿。暗室之内,密密麻麻的剑器,就悬挂在四面八方,无数岁月过去,木头腐烂,铁片生锈,石壁上有了一些剥落的痕迹,修行洞天枯萎,所有的画面都已经生旧。唯有这些剑气,密密麻麻,悬而不发。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归来。当年的初代剑器近,摘下这个敕封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人已逝去,剑气长存。”宁奕心底轻声默念,作了一揖,对于这位在剑道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痕迹的前辈,他报以崇高的尊敬之意。来到这间陵墓,吴道子盯着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除了那些悬剑,还有双手捧袖的宫女青铜古灯,火焰熄灭,看不清内里雕刻的铭文,但是可以肯定,是一件珍贵的宝物,能够被初代剑器近看重,并且摆放在修行洞天当中,若是可以带出去,恐怕价值连城。这间修行洞天,是白鹿洞书院最大的遗藏,这位剑修如果还活着,白鹿洞书院的地位会高上许多,初代剑器近,被誉为四大书院杀力最强盛的天才人物,就算对上应天府的“圣乐王”,也不会落入下风。如果剑器近没有出现当初的意外,那么这座修行洞天,也不至于就这么一夜之间枯萎,一丝指点都没有留下,但凡留下一些剑意,引导,白鹿洞书院的剑修传承都会更上一层楼。举着火折子,四处查看的吴道子,最后来到了宁奕的身后。他盯着站在石壁前已经(本章未完,请翻页)静立许久的宁奕,有些狐疑,自己疑龙经的部分,到了剑器近修行洞天当中,便有些难以探查,走来走去,才来到这面石壁前,发觉这里可能藏着一些更深层次的秘密。眼前这个不知师门的小子,一入陵墓就径直走向这面石壁?两部经文各有巧妙之处,寻龙点穴,大山大川,找一处入口,疑龙经要更胜一筹,细微之处,风水导向,撼龙经要强上半头,若是合在一起,那么便真的毫无缺憾。吴道子看到了这一行字,他沉默不语,与宁奕一样,他看到了一副少年剑修崛起之时的磅礴英姿,据说剑器近当初打遍皇城无敌手,绝不与无名之辈对敌,而每一位击败的敌手,都取下其剑。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悬在修行洞天内的铁剑,密密麻麻,整座天下,一路走来,击败了多少剑修?大隋天下很大,剑道天才已是凤毛麟角。上面还有一些剑器,沾染了妖族的气息。他想到了一些传闻。在初代剑器近,正值巅峰之时,摘下了这个敕封。当时的大隋皇帝对他的评价是——“剑器近三字,前推一千年,后推一千年,唯他一人可摘。”事实上,白鹿洞书院惊艳的天才很多,能够在大隋皇城内摘取敕封的,就只有这位英年早逝的老祖宗。............“当年的剑器近寂灭之后,其余三座书院的老祖宗......也没了消息,很快相继阖世,尸体和剑器,以及诸多传承,都没有再重现人间。”吴道子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轻轻敲击着石壁,喃喃道:“我觉得当年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希望能在这座修行洞天当中,找到一些真相。”他对着石壁敲敲打打,这座石壁很结实,岁月侵蚀,有些斑驳,里面似乎没有藏什么东西的空间。其实这只是一种无用的试探。当年的京都大儒,对于风水堪舆的理解,还有诸多的禁忌手段,都要远超如今的吴道子,连他们都没有找到剑器近逝世的蛛丝马迹,更不用说多少年过去之后......想要找到真相,简直是痴心妄想。吴道子并不死心。“奇点......这里或许藏着奇点......”他拼命运转疑龙经,想要在这面石壁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但是很可惜,无往不利的经文,在这面石壁上根本行不通。这里的确异于他处,但只有这一行剑意凛然的小字,倒映出这位白鹿洞书院初代剑祖的意气风发,并没有留下其他的线索。吴道子并没有留意到,这座陵墓很是安静,宁奕从进来之后,就没有挪动过地方。他站在石壁之前,保持着双手环抱细雪的动作,静静注视着这面石壁。宁奕的神情有些微妙。他怀中的细雪,那一根剑骨,在轻轻的震颤。连同着自己丹田里的涡旋,也在震颤。石壁之后......有某样存在,引起了白骨平原的呼唤?(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大小洞天(第十更) 吴道子蹲下身子,敲敲打打当中,听到了宁奕声音极轻的一句。“前辈,得罪了。”这句话,是说给墓主听的。宁奕伸出一只手,缓慢贴上石壁。蜀山后山本没有路。宁奕的骨笛震颤。于是便有了路。整座天下,所有的阻拦,在“白骨平原”之前,都会破开——那面石壁在宁奕和吴道子面前“轰然炸开”,无数的碎石和飞屑,周围的环境犹如天崩地裂,泥尘如海啸,无数的剑气扑面而来——“轰!”吴道子跌倒在地。宁奕面色平静,保持着伸出一条手臂,掌心抵住石壁的姿态。在一切骤然散开之后,这座枯萎了的修行洞天,并没有任何的坍塌痕迹。刚刚的“石壁炸开”,是尘封在石壁之后数千年的剑气荡开,间接引动的魂海幻象。墓陵里经常会有这种情况,星辉和剑气,一切修行者的修行之源,都可能会引发这些幻象。哪怕是心智坚毅之辈,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也有可能会着了此道。吴道子很是狼狈,他的衣袍上沾染了一大片尘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颊上豆大的汗珠顺延两侧落下,砸在地面的尘土当中。如果真的是石壁坍塌,这样大的动静,很有可能会引动四大书院的大修行者,要是被抓住了,皇城脚下,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抱剑长身而立的黑衣宁奕,连丝毫挪动脚步的意思都没有,显然是抵御住了这次剑气倾荡的魂海冲击。吴道子骂骂咧咧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不知道宁奕刚刚的行为,有何意义......很快他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石壁上绽开了一道裂纹。从剑气冲射而出的地方,像是瓷器的龟裂,更像是花纹的蔓延,一路支离破碎,正面石壁,像是涂抹了一层泥浆的烧制窑子,在火烤或高温的情况下,展现出了真正的面容。当年的京都大儒,碍于白鹿洞书院的规矩,即便觉察出了这里有所异样,也不敢出手破坏这面石壁,更不敢轻易擅动这座修行洞天......如今,两个百无禁忌的后人,反而因此破开了这面石壁。吴道子的嘴唇有些干涸。石壁悄无声息的,如泥浆般层层剥落,“倾塌”呈现出了一座,隐藏在修行洞天更后面的小洞天。这是剑器近的真正墓陵?吴道子甚至怀疑,剑器近到底死了没有......这里的星辉和剑气,都无比的旺盛,单单论丰盈程度,恐怕就是捉来一位活着的星君大修行者,也不及这座小洞天残余的星辉强盛。这座墓陵里,千年不曾被岁月侵蚀,那面石壁抵挡了一切,大洞天的剑气已经很盛,悬挂着的铁剑数十上百柄,这座小洞天,即便破开了石壁,宁奕和吴道子都不敢轻易入内。那里悬着三柄崭新无比的长剑。剑器近击败了所有遇到的敌手,从这里的藏剑就可以看出来,悬挂在小洞天里的三柄剑,若不是初代剑祖自己悬配使用,那么便是他击败过的,比外面那些剑修要强上许多档次的强大存在。宁(本章未完,请翻页)奕面色凝重,道:“这里才是真正的‘陵墓’。”吴道子看着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小洞天,这座石壁剥落坍塌,那座小洞天里剑气嶙峋,恐怕想要进去探知究竟,很是困难。没有足够的修为,便是有命进,无命出。以他的炼体强悍程度,也有些心悸于“剑器近”的剑气威力,丝丝缕缕溢散出来,触碰到肌肤,气血都要炸开。三柄长剑悬在膝盖之前,不入地面。小洞天里,坐着一尊似泥胎又似木刻的雕塑,面容看起来温和而平淡,眉目已经泛黄,发丝的飞舞和鬓角的起落,都被这座泥胎木雕定格在这个刹那。盘膝坐在小洞天里的“这个男人”,背后有十二柄狭小的木质古剑,围绕抱团,形成一个轮转。这应该就是剑器近的修行之剑。那三柄应该来自于初代剑祖击败过的敌人。宁奕的骨笛还在震颤,他伸出一只手来,拨开石壁坍塌之后,自发阻拦外人的剑气,黑袍鼓荡开来,迈入了小洞天当中。“你疯了?!”吴道子怔住了,他盯着宁奕,结果发现在宁奕的周围有着一股冥冥之间的保护意念,让那些剑气缭绕盘旋,不能入内,似乎因为某种原因,避让三分。吴道子试着伸出一只手,结果被剑气刮过肌肤,指尖陡然炸开一道口子。和尚怪叫一声,捂着试探的那只手,在原地跳脚,他的体魄已经极为强大,结果根本就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剑气,脆弱的像是一张白纸。宁奕就站在那座泥胎面前,盯着那位初代剑器近的雕塑。他抱着细雪,生出了一种“天下剑修,此处最高”的仰视感。这位面相看起来平易近人的剑修老祖宗,肯定不是第一位修行剑道的大修行者,他的剑道造诣的确很高,但死得又的确太早,以至于没有多少人,会向面对其他剑修老前辈那样,时刻吊唁,或者记挂敬仰。剑器近的风采,被这尊泥胎木雕,定格在了青年时候的模样。宁奕看着这尊,上至五官雕刻,下至衣袍挂坠,乃至手链悬剑,无一不栩栩如生的雕塑,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跨越了无数的距离,与这位剑道前辈对视,看到了对方温和而又诚恳的目光。这座泥胎木雕,什么都像,什么都有。但唯独无神。剑器近那双含笑的丹凤眸子,缺少了一点神韵,于是便失去了所有的灵动。这座小洞天里,除了剑气,什么都没有。本该如此。这样才对。一位奉献一生心血于剑道之上的修行者,寂灭之前,肯定也不会有其他杂念。宁奕看着这座小洞天,悬在“剑器近”膝盖前的三柄长剑,虽然携带丝缕妖气,但模样极为端正,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应该在倒悬海斩杀过强大的妖族,剑下染血。这三柄长剑的品秩都相当的高,宁奕蹲下身子,卸开黑布,拿细雪轻轻敲击,剑身发出叮当的脆响,擦划而过,一连串火花迸射开来。远方的吴道子看到小洞天里的这一幕,眯起双眼,神情凝重。这三柄长剑,剑柄上各自拴着黑红白三种颜色的剑穗,本身看起来极为普通,但在与细雪交锋碰撞之时,气势陡变,给(本章未完,请翻页)人带来的冲击感极为强烈。“品秩都不输细雪......”宁奕喃喃开口:“它们的主人,恐怕生前的修为,至少是跟赵蕤先生一个级别的大剑修。”宁奕伸出一只手,悬停在一柄长剑之上,准备试着去握。吴道子见状,连忙开口道:“不可——”未等话音落入宁奕耳中,宁奕便收了手站起身子。以他无比谨慎的性格,自然不会疏忽。这里是四座书院的大墓,若是触摸长剑触发禁制,那么两个人都要玩完。其实就算宁奕疏忽,结局也不会有所影响。宁奕站起身子,眼神复杂,自己悬停的那只手,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剑气排斥,名剑认主,自己竟然被否决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掠过一眼小洞天,看看自己还有没有遗漏。原本准备回身的少年,忽然僵住身子,望向了小洞天,在剑器近背后的某个方向。多看了一眼,骨笛的震颤便嗡然大颤。宁奕盯着那处剑气汇聚之地,十二柄木剑,轮转的中心之处。那里是......藏在剑器近背后的......奇点?他去而复返,拉着吴道子来到了这座小洞天当中,肆虐的剑气,在白骨平原的庇佑之下,让开了三尺清净之地,两个人站在小洞天当中。宁奕点出了十二柄木剑剑轴的汇聚中心,吴道子认真盯着看了半天。疑龙经毫无反应。“这里真的是一处‘奇点’?”吴道子挠了挠头,道:“你别骗我啊......为什么我这边看不出来?”宁奕面色凝重,他十分确定,白骨平原的感知从不会出错。“这里剑气汇聚,能破开石壁的‘奇点’,便算是他的有缘人。”吴道子喃喃道:“或许你真的找到了‘奇点’也说不准......你觉得会通往哪里?”宁奕没有说话。半晌之后,吴道子的面色逐渐慎重起来了,宁奕没有开口,他却明白了宁奕的意思。这世间如此多的陵墓。连四大书院的陵墓,宁奕也是说来就来,毫不拖沓,丝毫不犹豫,更不说忌惮和害怕。而他现在站在这里,找到了“奇点”,却不敢入内......此间只有一个地方,也唯有一个地方。吴道子声音沙哑道:“你觉得这个‘奇点’......通向,皇陵?”句句艰难。宁奕点了点头。他平静说道:“除此以外,我还怀疑剑器近寂灭的真相......就在皇陵里。”吴道子有些惘然。“这座小洞天里的剑气太盛,寂灭之前......很有可能经历过一场大战,这座级别的修行者,打起来能把整座皇城都给毁了。”宁奕深吸一口气,道:“还记得你说的么......其他书院三位老祖宗,不久之后也都阖世,所有的宝物,佩剑,都不再问世......”吴道子瞳孔微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宁奕看着那尊泥塑,声音带着一丝喃喃的复杂。“剑器近,很有可能是被偷袭了。”(十更完毕!!求月票!!)(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皇陵墓底的罪恶 剑器近,被偷袭了。宁奕说出这句话后,吴道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说得十分荒唐,而是因为......这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真相。“剑器近”泥胎木雕膝盖前的三把悬剑,就是最好的证明。吴道子是剑道的外行人。即便如此,他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三柄悬剑的剑身之上,带着浩然正气,还有未曾荡开的妖气,最符合身份的,就是其余三座书院的老祖宗,曾经在倒悬海与妖族大剑修厮杀,本身就是剑道境界极高的大修行者。回头去看,倾塌的石壁。他的呼吸放缓,变得沉重起来,目光也变得十分复杂。也许根本就没有大小洞天,这面石壁就是为了扼杀当年的真相而生。“剑器近在这里设下了‘奇点’。”宁奕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一种预感,那里给了我极大的压迫,应该通向的地方......就是皇陵,以初代剑器近的身份和手段,的确有资格设下这么一个‘奇点’。”“没有逆天手段,纵然找到‘奇点’,也千万不可踏入皇陵。”吴道子盯着宁奕,一字一句道:“这是我死去的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你先前试探了我很多次......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修行的经文乃是《疑龙经》,疑龙撼龙,只得一半,并非不可踏入皇陵,但死在里面的概率极大。”宁奕环抱双臂,手指敲打包裹细雪的黑布布料。“你是蜀山的后人,跟温韬后面学了《撼龙经》,所以能找到青山府邸底下的龙脉,来到剑器近洞天的时候,找到这面石壁比我要快......”吴道子笑了笑,道:“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这样就太瞧不起我了。”“天都风头正劲的蜀山小师叔,宁奕?”宁奕没有否认,而是干脆利落承认了这一点。宁奕停住敲打剑布,忽然道:“温韬已经金盆洗手了。”吴道子面色平淡。“因为你的缘故。”宁奕顿了顿,道:“他说那一次失手,看见你被抓住......然后被大卸八块,死在了东境圣山的大人物手里。”“金蝉脱壳罢了,小道尔。”吴道子淡淡的笑了一声,眼神闪逝一些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微笑道:“我这种人,行走在黑暗之中,早晚会有失手的那一天,如果没有一些手段,还怎么混下去?”吴道子明显不想多提。宁奕便没有再追问。但他心底却冒出了诸多疑惑:以三师兄的眼力,极少有可能会被瞒过,就算温韬被吴道子骗过了,那东境圣山的大人物呢?这可是被抓了个先行的盗墓贼,砍掉四肢,千刀万剐都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情,什么手段,能让一个未破十境的炼体者,在星君境界的大人物手底下逃生?这绝不是他口中所提的“小道尔”。无论这件事情,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但是现在确确实实的发生了。吴道子就这么无比安稳的站在自己面前,四肢健全,头脑清醒,这是事实。无论是怎么发生的。发生了的,便是发生了。宁奕看着和尚,轻轻吸了一口气。有这般瞒天过海的手段,和尚的背景绝不简单。听(本章未完,请翻页)说当时这件事情,险些让这座圣山与东境灵山打起来。和尚与东境的灵山,或许真的有很深的瓜葛。“我身上的确有《撼龙经》。”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两部经文合二为一,即便是皇陵,亦可以全身而退。”吴道子面色凝重,道:“宁奕......规矩你都懂,我不再赘述,入皇陵之后,千万小心行事,合则生,分则死。”宁奕笑着点了点头。他伸出一只手,白骨平原的剑气流光,从四面八方如游鱼一般汇聚开来,触碰这处空间,打穿连接两座墓陵的“奇点”。............倾塌的巨大石块。被剑气切割削断的霜雪石柱,支撑着宁奕和吴道子头顶空间没有坍塌的,是一条又一条的星辉锁链,缭绕在墓陵当中。这才是通天的手段。一步都不可擅动。宁奕和吴道子,额头都渗出了冷汗,修行疑龙经和撼龙经的两位后人,默念心法,感到了莫大的杀机,就在自己的头顶,随着那些围绕墓陵缓慢穿梭的星辉锁链,而不断挪移,奇点的背后,这般的威严,应该是皇陵的某处入口。霜雪石柱,是可以抵御星君境界轰击的坚韧材质,人族重要的领地城池,都以霜雪巨石铺展城头,这是一种稀世罕见的珍贵物质。当年赵蕤想要锤炼一柄绝世锋锐的剑身,就考虑过拿霜雪巨石劈砍锋芒,磨砺剑身,当一块磨剑石......最后因为找到了更合适的材料,遂而放弃。然而四面立起的霜雪石柱,一直通向远方,这些石柱被人剑气切断,连着好几根一起倾塌......宁奕和吴道子对望一眼,面色有些苍白。这就是当初剑器近与书院三位老祖宗爆发战斗的场地吗?四周的皇陵阵法,涌起了阵阵雾气,庞大如巨蟒的星辉锁链,缓慢穿梭,犹如龙身绕行,拖在地上溅出火星,锁链通体湛蓝,在雾气当中蒙上了一层阴翳,有三分“龙蛇起伏”的意味,余下的七分,就是宁奕和吴道子此刻感受到的“杀机暗藏”。这里布下了诸多杀阵。当年三位书院老祖宗,为了悄无声息杀死“剑器近”,恐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将剑器近的修行洞天,通过奇点转移到皇陵地底,在这处封锁了星辉和体魄的地方,试图扼杀大隋天下最惊艳的剑修。如果没有猜错,恐怕其中还有封禁剑气的阵法,只不过被剑器近直接冲碎。这些杀阵大多已经残缺,但余下的威能仍然极其强悍,宁奕丝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是胆敢妄动一步,就会触发杀阵,整个人都被劈得神魂俱灭。他捏着丫头的那座“小子母阵”,后背有些发凉,这里无法动用符箓,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吴道子的袖子里也捏着符箓,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显然他也发现了......皇陵有来无回,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所有的传送阵法都失效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前面是数之不清的杀阵。“我日他个仙人......”和尚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宁奕,声音沙哑道:“你我交换疑龙经和撼龙经,不然全都得死在这里。”宁奕犹豫了片刻,吴道子说得不错,若是不交换经文,两个人一步都迈不出去(本章未完,请翻页),等到雾气当中的星辉锁链,沿着龙蛇路线,走完一个周天,这些杀阵变幻了杀法,灾难就很有可能落在自己的头顶。两个人对望一眼,冷汗潸潸,当下念道。“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到了此刻,疑龙经和撼龙经,这两部经文,宁奕与吴道子谁也不敢藏私,如果在自己的经文当中藏私,很有可能就是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片刻之后,宁奕得到了完整的寻龙经,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他一直盯着头顶的星辉锁链,看着一条一条龙蛇来回游掠,自己半部撼龙经,就只能算出大概的杀伐位置,杀阵的触发随时可能落在自己脚底,一整本经文得到之后,他小心翼翼推算,终于推出一个完整的位置,目光望向吴道子。“巽,风雷,坤,离火。”完整的寻龙经风采绽放——一整座巨大的八卦图案,在宁奕和吴道子的眼底展开。八卦扭转,杀阵已经开始变幻,一旦感应到生机,这座维护了皇陵某处入口上千年的阵法,便会毫不留情的开始绞杀。恐怕唯有剑器近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可以无视杀阵和规矩,在这里展开肆无忌惮的搏杀。这座皇陵入口,漂浮散落着一些几近破碎的物事。宁奕和吴道子,踩着寻龙经推演而出的方位,一步一步前行。看着这些漂浮的书院落纹玺印,以及散乱的杀阵卷轴,宁奕抿起嘴唇......真相已经呈现在了眼里,当年的那一战,三位书院老祖宗祭出了相当多的压箱底手段,如今的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本该珍藏至今的宝物,都在这一战被剑器近打碎。宁奕还看到了一条枯萎的断臂,血液不曾风干,一粒粒悬浮在断臂之旁,剑气附着在那条断臂上,被齐肩砍断,神性陨灭,滚落的血液仍然带着巨大的血脉压迫感。这位被砍断手臂的书院老祖宗......是大隋皇族的成员。走到最后,杀阵尽头,宁奕和吴道子两个人,推演方位耗去了极大的心力。吴道子扶膝而立,喘着粗气,看着面前的星辰锁链,将一地的猩红,漫天的凌乱都封锁起来。这是一座永不消弭的阵法,将皇陵的入口保护起来。也将当年的真相锁住。宁奕长身而立,黑袍无风自动,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飘来的一角衣袂。神性干涸之后,这片衣袂,枯萎成了如泥似木的样子。宁奕记得。小洞天里,剑器近的雕塑上,就缺了这么一角衣袂。原来世人苦苦寻找千年的剑器近,就只隔着一面石壁而已。四座书院表面上一片太平,地底下,却埋葬着被剑气斩断的仇恨。所有的罪恶和污浊,都在皇陵里被锁了起来。宁奕的眼神有些复杂。真相永远不会迟到......就像是他刚刚走进小洞天,看到的那副雕塑一样。鬓角飞扬的剑器近大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保持着微笑的姿态,目视着前方。像是在说。“你来啦。”即便隔了千年。他仍然耐心等待着揭开真相的那个人到来。剑气长存,风骨仍在。仪容鬓发,不曾动摇。(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生与死,轮回不止 宁奕捏着那一片石化了的衣袂,他站在皇陵入口的尽头,看着星辰锁链缓慢穿行,在雾气当中缠绕霜雪石柱。皇陵当中步步杀机,容不得自己有丝毫放松。“前辈......若您有灵,可否保佑我此行平安?”宁奕轻声笑了笑,喃喃说道:“待我出陵之后,一切昭雪。”那片衣袂并无感应。吴道子面色复杂。人都死了上千年了,哪里还有灵智?“该走了。”吴道子知道宁奕心绪复杂,出言提醒:“如果待会杀阵再度变化,感应到我们,恐怕会徒生许多事端。”宁奕点了点头,当下不再犹豫。两个人运转完整寻龙经,顺延着皇陵的道口,一路向着地底摸去,经过了青山府邸数个“奇点”的传送,宁奕和吴道子已经无法判别具体的方位,他们现在所处的皇陵空间究竟位于哪里,真的是天都地底吗?还是另有其他龙脉?天都的大儒精通风水堪舆,站在大隋天下的至高点,为皇族寻觅的龙眠之地,必然是天下气运最为昌盛的地点。这一脉所有的传人,都想见识一下天下最大的气运所聚之地,大隋皇室的墓陵。当年大隋皇室的几位风水先生,各自负责为高祖设计一角的墓陵,夺一方天地的气运,据说是为了让初代皇帝能够藏住天机,成为世间长生不老的存在。大隋皇室的血液,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也带着极其强大的诅咒。身负皇血,便不可能成为不朽。无数年来,皇室的天才修行者们,已经以亲身的例子,证明了这一点。无论距离那一步多么解决,哪怕只在咫尺之间,哪怕就握在了手掌只差收拢五指,终究没有成功诞生出一位不朽。惊艳如太宗皇帝,六百年来,修行之姿举世无双,气吞万里如虎,在涅槃之后,面对着日益接近的大寿门槛,逐渐消磨了成为不朽的那股锐意,选择诞下龙子,先保住皇室的传承香火。“这里的杀阵,密集程度令人觉得匪夷所思......”和尚掐诀念着两部经文,袖袍里密密麻麻的符箓跳跃游掠,撼龙经和疑龙经合并之后,伴随着念诵之音,隐约有异象浮现。就像是一条幼嫩的小龙,黑白二色,阴阳之形,扭曲摇曳在袖袍当中,指引方向。“据说当年修筑皇陵,请了道宗三清阁的活神仙黄石公,辟开烟火,大造墓陵。”吴道子低声说道:“后来代代墓陵,都有最顶尖的大师,国运昌盛,与这一脉的香火鼎盛避不开关系,如今天子脚下的大国师袁淳,便是亲手布下皇陵阵法的修行者。”宁奕听过“袁淳”的名字,太宗三位嫡子,太子所选的那位老师,便是当今天都国师“袁淳”,陪伴了太宗四百年的老人,功参造化。“皇陵内的空间并不联通,恐怕除了太宗皇帝,谁也不知道这片皇陵究竟有多大。”吴道子眯起双眼,双手拢袖,道:“地下皇陵,是大隋皇帝最珍贵的遗产之一,历代的皇帝都长眠在这里,据说初(本章未完,请翻页)代皇帝根本就没有死......而是躲在黄石公修筑的无漏大阵里,躲避天机,等待着成为不朽的那一刻到来。”宁奕也看出了这一点,皇陵的空间由“奇点”打通,并不是连接在一起的陆地,有时候眼前即便有路,仍然无法前行,只能触发“奇点”,来前往下一段地点。好在自己有骨笛在身,所有的“奇点”都拦不住自己。吴道子瞥了一眼宁奕,这个少年身上的某样宝物,带着打碎空间屏障的效力,在盗墓这一脉里,几乎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世上的大墓,信不过千斤巨锁的青铜古门,只信无数符箓汇聚在一起的“奇点”。没有人信得过自己死后的守墓人。这些停滞在悬空当中的“奇点”,便是墓主死后,唯一守在墓前的屏障。吴道子不由心悸,如果与自己一同进入皇陵的,不是宁奕,而是别人......那么在误入皇陵之后,他便是施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破开这层奇点屏障,要被硬生生困死在这里,即便有着完整的寻龙经,盯着出口却不能开启,要饱受人世间最大的折磨,煎熬至死。念及至此,一阵后怕。“剑器近的小洞天里,竟然连接着皇陵......”宁奕触发一座又一座传送阵法,奇点破开,两个人周遭的环境不断变化,但大部分都是破碎的断壁残垣。“这座皇陵,似乎已经被弃用了。”吴道子皱着眉头,轻声道:“为何感受不到一丝的香火传承,连气运也无......是当初那场大战的缘故吗?身负皇族血脉的书院大剑修,带着剑器近挪移踏进皇陵空间,打得周围气运崩坏,这一处皇陵就此破碎开来,就此沉沦,以至于千百年来无人问津。”“很有可能。”宁奕点了点头,他神情凝重,道:“剑器近大人的这一战......看起来打得十分惨烈。”肉眼可见的,四座书院的宝物,被剑气劈碎,散落在触摸不到的“奇点”之外。宁奕眼神当中,有一丝不解。这场死战,似乎是......剑器近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皇陵的深处,剑气汪洋如大海,在那座小洞天里,他摘下了三座书院院长的佩剑,悬在膝盖之前。剑修可死,剑不可丢,连本命剑器都被摘了,可见那三位书院大剑修在当初的那一战,打到后面,已经力竭无法抵抗。为何剑器近最后结局仍然寂灭?难道还有藏在更深处的敌手吗......想到这里,宁奕的面色有些难看,他想到了天都的血夜,丫头的父亲死去的那一夜。裴旻大人一生的轨迹,与剑器近很是相似。两位剑道的绝世天才,都死在了皇城当中,当初的十大圣山围剿裴旻,与如今的三座书院合杀剑器近,都是早有预谋的杀局......此间的剑气终成绝唱,只可惜毁在了阴谋与围攻之下。“可惜可叹,天妒英杰。”吴道子喃喃道:“我本希望,这位剑器近能够从寂灭当中走出,给我一丝希望......”(本章未完,请翻页)宁奕瞥了一眼和尚。吴道子的眼神,一丝痛苦纠缠,带着悔恨。若是这世间,真的有办法,能够让一个死人从寂灭当中焕发生机,那么他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回当年的遗憾。这世上哪来的这种法?宁奕平静道:“你要复活的人,来自何方?”“不可说,不可说。”吴道子面色黯然,他攥紧双拳,有些失落道:“有位信得过的大人物,对我说过,这世上是有办法救活‘她’的......如果在皇陵当中也寻觅不得,我只能去倒悬海那边试一试了......”“信得过的大人物?”宁奕眯起双眼,想到吴道子言辞之中曾经提到过的“紫山”,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紫山山主?”吴道子沉默不语,过了半晌,轻声道:“紫山是修行生死禁术的圣山,你可以猜到这一点,我并不意外。只是我答应了那位山主大人,生死之事,不可泄露一丝一毫......她的魂魄还有那么一丝,天机若是泄露了,我无法想象后果......”宁奕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去问。“宁奕,生与死之间,并非只是合眼与睁眼。”吴道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认真说道:“有人永远的合上了眼,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死了......但若是他睁不开眼,他也绝不算是活着。”宁奕蹙起眉头。“我能从东境活着出来,并且得到紫山山主的指点......就是因为在这一点上,没有人比我懂得更多。”吴道子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可惜命贱如蚁,恨不得那日替她去死。”他看着宁奕,欲言又止,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宁奕看着和尚,那双眸子里的情绪似乎带着一丝忏悔,一丝内疚,还有一丝熟悉的痛苦......“竟是一个痴情种。”宁奕挑了挑眉,不再去看和尚,而是抬起头来,道:“这是最后一座奇点了。”吴道子呵的笑了一声。宁奕和吴道子,站在了一面沉重的厚墙之前。至此,就已经算是脱离了当初的战场,四周的剑气逐渐变淡,纠缠的气息也感知不到。“这是深入到了哪里?”吴道子皱眉。“或许真的到了皇陵吧?”宁奕笑了笑,平静道:“布下守陵奇点的大儒,肯定不会想到......会有我们这样的来客。”吴道子看着这面石壁,回头去看,身后已无退路,这一路走来,已经确定了,此处正是广袤皇陵当中被放弃的一处,当年剑器近一战,打得这里几近破灭,回去的路已经无法寻找,只能一路前进。“生与死,轮回不止......”吴道子喃喃道:“我们能活着走出去吗?”宁奕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吸了一口气。他伸出一只手,掌心贴在墙壁之上,奇点的光芒逐渐触发。绽放。“这里皇陵,安顿死人的皇陵。”宁奕平静道:“所以......他们死,我们生。”(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死去的王 一片平原。天光垂落,如碧波荡漾,万千光线如柳枝拂动。一口棺木。风气荡开,草叶倒飞,无数草屑飘摇飞起。盛大的光芒,就照耀在这片草原之上。站在草原空旷之地的两个人,是唯一的生灵,此时此刻,显得格格不入。宁奕,还有吴道子,两个人看着这一幕,面色严肃,彼此对望的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意味。他们从未想过......这样的一副场景,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抱着死心的和尚,想过触碰奇点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刀山火海,会是天雷滚滚,会是无数的杀阵禁制劈头盖脸砸过来......但是眼前竟然是一片空旷的大草原?这算是什么?“这里不简单。”宁奕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吴道子抖擞精神,用寻龙经去探查周围的风水与阴阳,结果发现......这里根本就无法辨别方位,抬起头来,盛大的光芒垂落,变幻莫测。这并不是头顶的太阳,他们也没有抵达地面之上。“寻龙经用不了......”“奇点也找不到......”这里的禁制,出乎意料的强大。宁奕死死盯着远方的那口棺,一字一句认真道:“那口棺是谁的棺?”吴道子口干舌燥,试着前踏一步。杀机顿然掀起,在宁奕和和尚两个人的骇然目光当中,草原的草屑骤然炸开起伏,就在和尚迈出那一步的瞬间,似乎触发了某座惊天大阵,所有的杀气倾泻开来——整座草原,犹如一条龙脊,巨龙炸开了沉睡的眸子,整座穹顶之上的盛光猛地熄灭。闭眸合眸,阴阳交割,黑暗白昼。永夜铺展开来。犹如浓雾一般,那口棺木所置的位置,如海啸般滚来滔天长夜。陆地震颤。紧接着一只马蹄高高扬起,一匹漆黑骏马奔出黑雾当中,眸子里燃着炽烈的猩红魂火,马背之上,披着雪白甲胄的干枯士兵,攥紧长矛,扬起上半身,竭尽全力的掷射而出——“嗖!”那道猩红长矛,跨越苍穹,直奔吴道子而来。和尚的面色陡变,大袖抬起,金灿法印倒射而出,在空中不断放大,与那根长矛对碰,接着两两破碎,掀起一股劲风。黑雾的速度变得缓慢起来,已经席卷了大半的草原。骑在马匹悲伤的干枯鬼尸,缓慢踏出黑雾,勒停马骏,目光炯炯,盯着宁奕和吴道子,干瘪的胸膛缓慢下凹,凹陷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抬起头来,迸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声——吴道子环顾四周,面色苍白。和尚喃喃道:“它妈的......它妈的......”一道又一道的漆黑高大身影,从那片阴雾当中缓慢踏出,之前震撼大地的声音,是成千上万的马蹄冲击,一道又一道的骑马阴兵身影,慢条斯理踏出阴雾,在永夜之下舒展身子,这是他们在漫长岁月里的第一次复苏。阴骑兵的目光,盯着踏入两位皇陵的擅闯者。宁奕已经卸下的裹在细雪上的黑布。他默默攥紧了长剑。阴兵过道......这是墓陵里最为禁忌的几大景象。若是遭遇了,唯有避退,若(本章未完,请翻页)无能够开辟光明的祥瑞之物,或者能够降服阴兵的法宝,一旦躲让不及,被阴气侵蚀,便再无生机。此时此刻,这些阴兵,明显不是要走这条过道。而是摆明了,冲着自己来的。这是比阴兵过道还要凶险狠戾的墓陵阵法。宁奕盯着黑雾的那一端,那口棺木安静躺在草原的正中心,所有的草屑,已经被阴气侵蚀的惨白,几近枯萎,草叶尖头低垂,向着那一头低头膜拜......棺木里躺着的墓陵主人,曾经是整个大隋天下的主人,所有的子民尽皆臣服,世间的生灵对他而言,恰如此刻墓陵的草屑一般,若是有人敢闯入他的墓陵,乱去了清净,那么便只有一条死路。死后阴兵滔天。他要入墓者死!前后左右,一片漆黑。缓慢踏出阴雾的阴兵,披着沉重的甲胄,锃亮的铠鳞生锈,带着斑驳血迹,目光并不呆滞,看起来已开启灵智,而且灵智不低。和尚的后背贴靠在宁奕后背。“这人也太狠了......”吴道子头皮发麻,喃喃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墓陵,这是最狠的一位了。这座墓陵看起来一片太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子只是走了一步......就他娘的派了这么多阴兵冲杀,这是直接要我死啊!”“......”宁奕只是沉默,他双手攥紧细雪的剑柄,丹田气沉,双脚踩踏草原大地,靴子旁边草屑拔地而起,缭绕黑袍,轻微打转。皇陵里埋葬着大隋的历代皇帝,不知道那口棺木里是哪位皇帝,这座杀阵冲杀起来,别说自己和吴道子了,就是星君级别的大人物,都无法抵御。吴道子靠着宁奕,声音都在颤抖,怒道:“老子一件八境品秩的撼天印,就这么一砸,通体粉碎,这些阴兵都是当初陪他下葬的修行者吧?盯着老子看,恨不得要吃了我们。”宁奕攥紧细雪,盯着远方的黑雾,沉默不语。陆陆续续的阴兵,骑在马背之上,身子缓慢撞破雾气,草原辽阔,与宁奕和吴道子隔着一小截距离对望。数百?成千?上万?黑云压城城欲摧。那些阴兵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有一甲举起高高的大旗,黑气滔天,重重插在大地之上,拔出了背后的双刀,然后开始冲锋——四面八方。天地震颤。宁奕头一次体会到了处在战场正中央的感觉,天地昏暗,无数根长矛掷了出来,铺天盖地的矛尖,在掷出的那一刻,抛向上空,缓慢停滞一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倾泻而下,耳膜爆破的声音,压得宁奕几乎要双膝跪倒在地。吴道子声嘶力竭的嘶喊声音,被嗖嗖嗖的破空声音压过,和尚一挥大袍,那件破烂麻袍里,飞一般的涌出了无数金光。宁奕双手杵剑,瞪大双眼,震惊无比地望着吴道子。先前的八境品秩撼天印,可以与八境炼体者硬撼的灵山宝贝,此刻多如牛毛一般被吴道子抖了出去,带着和尚的星辉灵气疾射而出,迎风暴涨,与矛雨碰撞,在空中绽开,天崩地裂的法宝破碎声音当中,两个人的头顶,无数星辉炸开,犹如下了一场疾风骤雨,却不波及宁奕和吴道子,星辉雨珠砸落在地,反弹而起,在两人周围撑开了一道丈余大小的原型屏障。和尚竟然有如此多的法宝?“宁奕!(本章未完,请翻页)你那宝贝呢?!”吴道子面目狰狞,他以一己之力对抗着阴兵冲杀,这才只是第一拨的掷矛,接下来才是难熬的时候。和尚回头大声吼道:“找不到奇点,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宁奕面色苍白,他额头全是冷汗,拼命推演。黑袍周遭的寻龙经符箓飞掠到了极点,风水堪舆的无上至宝,在这座墓陵真正失了效,设置这座陵墓的大师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把奇点藏的极好!让所有来客......有来无回!宁奕身负白骨平原,可若是找不到奇点,就得死在这里!他拼命想要找到一条出路......或者找到能够保全自己的办法......丫头的隐匿符箓没有用,白骨平原也没有用......自己还有什么手段?宁奕闭上双眼,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一线潮般的黑骑,四面八方冲杀而来,煞气凝聚在吴道子耳旁,山哭海啸,和尚面色惨白,如坠无间地狱,肌肤都渗出了血液,带着淡金色光芒的血丝,密密麻麻浮现,渗透麻袍,让撑开双臂的和尚,看起来像是一尊涅槃的佛陀。怒目之相。无数的铁骑,挥舞着长刀,从数千丈外的草原开始驰骋。黑潮当中,极为显眼的几道身影,迅疾如雷,之前的阴兵没有急着爆发,便是等待这几道身影的号令。为首的几位大将军,即便死去多年,仍然保持着当年的神情,踏出阴雾之时,身上镇狱甲随呼吸缓慢开阖,三万六千片鳞片,如婴儿拳头大小,犹如活了过来。这几位大将军佩负长刀,跨坐马背之上,随马掠出,抖擞身上死气,神情恬淡浑然不似死人,只是眸子猩红,微翘的嘴唇也猩红,一张脸面却覆满惨白,黑色长发随马背颠簸而不断抛散。其中有一位气质极其阴柔的大将军,缓慢侧身,张弓搭箭,只是微微眯眼,便毫不犹豫射出一箭——一道黑线闪逝天地之间。轻描淡写。却如重锤砸下!“嗖”的一声,吴道子撑开的那道屏障被一瞬之间贯穿,他瞳孔收缩,整个人被巨大的力度砸中,炼体者体魄脆弱的像是一张白纸,层层叠叠的莲花在肩头开启绽放,行走世间墓陵,积攒了不知道多少身家的和尚,惨嚎一声,几乎祭出了全部家当,法幡金钵符箓,忙不迭全都砸出,在这一箭之下,齐齐炸裂开来——那一箭最终悬在和尚麻袍肩头,被佛光满溢的金钵挡住,凭空炸开,这一箭并未杀人,拦在两人头顶的屏障却从内而外被震得支离破碎。和尚重重砸在宁奕身前,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模样极其狼狈。他有些绝望。抬起头来。漫天的矛雨即将落下——远方那位纵马而掠的大将军,在马背颠簸当中,再度拉开一弓,搭弦上箭。............草原之上。有个少年,睁开双眼。他的额头满是冷汗,在最后的时刻,顺延着心中的感应......卸开腰囊,取出了一样物事。一根枯草。一根,看起来有些发涩,十分干燥的枯草。(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大阳之物 世间墓陵,均为阴性。即便这片草原的阵法再是高明,也掩盖不了这一点。所以在吴道子踏出这一步前,这座墓陵被不知名阵法掩盖的极好,气息几乎没有外泄,看起来便如暴露在炽热阳光之下,一座全无杀机的明媚之地。可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一步踏出,风云骤变。数万阴兵冲杀,世间几乎没有比这煞气还要浓烈的阵杀之术。整座草原,阴雾缭绕,苍穹顶上,是一片巨大漆黑阴翳笼罩而下——千钧一发之际。宁奕从腰囊当中取出那根枯草......周身的淡淡漆黑雾气,随着他取出举起枯草的动作,嗤然瓦解。三尺之内,荡开一片清净。远方那位张弓搭箭以箭尖对准宁奕方向的阴柔大将军,抑扬眉尖,轻轻咿了一声,松开捻箭的手指,又是一根黑线掠过天地之间。这一箭冲破阴雾,闪逝一条极其狭小的黑线,一瞬之间,将拦在面前的所有物事击得破碎开来。很不凑巧拦在这一箭路径上的铁骑,只是微微扭头,便毫无预兆的被射得爆碎,连人带马炸开漫天血花。这一箭之威,和尚就算倾尽全部,也不可能拦得住了。马蹄奔腾——仰面掷出长矛,还保持着舒展脊背姿态的阴兵,神情漠然,目光跟随长矛一同落向远方。穹顶落下的“嗖嗖”之音,令人头皮发麻。那位阴柔大将军的一箭射出,风雷震颤。箭尖的速度胜过声音,草屑横飞,整片大地被箭道剐出巨大沟壑,掀起两拨巨大浪潮。所有的时间都凝固起来——高举着一根枯草的少年,浑身颤抖,唯有紧攥草根的五指无比坚定。世间所有的阴气,都有一个天敌。吴道子跌坐在地,看着那根枯黄干瘪,缓慢亮起,犹如此间唯一明灯的草屑。他瞳孔失神,盯着那根枯黄的草屑,喃喃道:“大阳之物......”那柄悬停在宁奕面门之前,裹挟风雷,将四周空间都钻出漆黑裂纹的箭矢,前进速度变得“极为缓慢”,滔天的黑雾,被那根枯黄草屑上释放而出的淡淡阳气所压制,最终卸开了所有的力道,一点一点撞碎在宁奕面前三尺的阳气屏障之外。大阳之物。宁奕攥着草屑,他的面色苍白,先前承受着四面八方的阴气冲击,骨子里都烙了一层阴煞的气息,血液是冷的,四肢也是冷的。他在拼命运转丹田涡流,试着向这根草屑......送去一些神性。但是草屑,似乎并不需要这些神性。而是自发运转。宁奕先前便知道,这根在后山石壁,被自己无意之间拔出来的枯草,似乎并不寻常,但他翻来覆去研究,时不时从腰囊当中掏出来端详,始终不得其解。到了此刻,阴煞大阵的冲杀之际,这根枯草自己生出了感应,强烈的呼唤着宁奕,想要出来“见一见”世面。是阴煞大阵的缘故,还是这座墓的(本章未完,请翻页)缘故?宁奕攥着枯草,滔天的黑雾涌了过来,整个世界一片漆黑,马蹄声震颤耳膜,几乎要让吴道子崩溃,和尚竭力喊道:“你他娘的......撑得住吗?!”那位阴柔至极的大将军,面色沉了下来,捻起三柄细长箭矢,搭在了弓上,疾射而来,另外的几位大将军,披着猩红甲胄的那位,面目威猛,双手掌心拍打悬在腰侧的刀鞘,两柄长刀出鞘落入手中,拖刀从战场上奔来,勒马高昂,隔着数十丈就是一刀劈下!刀气翻滚如雷,在阴雾当中撕咬砸来,砸得地皮凹陷寸寸炸开。那根枯草虽然卑微,被宁奕取出之后,却缓慢挺起了脊背,抬起了头。与这片大草原上的其他草屑不同......它根本就没有跪伏的念头。或许是这座墓陵里的主人,死后的意念实在太过强大,所有来到这里的活物都要死去,所有来到这里的死物都要低头......哪怕是一株草,也要臣服。所以引起了这根“枯草”的反抗。它.....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一根草。但不管它是什么......它绝不会低头。劈砍而来的刀气,爆碎在“大阳之物”的三尺之外,紧紧抱着宁奕大腿的和尚,目瞪口呆看着先后射出,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宁奕面前的那三根箭矢,撞上草屑散发的大势,撞得自身节节破碎,他面目呆滞,喃喃道:“这他娘的......这是什么神仙东西?皇帝的面子都不用给的?”“皇帝要你命,你给不给他面子?”宁奕面色难看,没好气踢了一脚死死抱着自己大腿不肯松开的和尚,道:“赶紧的......起开!”和尚干笑两声,松开宁奕大腿,起身看着满天破碎的宝物,忍住了想要伸手把破碎箭矢收回来的冲动,看着空空荡荡的麻袍大袖,又看着自己被最先前那一箭射碎的宝物,碎片还在阴雾当中浮沉,心痛不已。“大阳之物,可以镇世间一切阴气。”吴道子面色凝重,喃喃道:“墓陵主人的身份越大,死后阴气越重,越难镇压.....你这样宝贝是从哪里来的,竟然能跟大隋死去的皇帝对抗?”宁奕瞥了一眼吴道子,道:“我说我是捡来的,你信不信?”吴道子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样复杂。捡来的??“这里有东西刺激到它了。”宁奕面色凝重,道:“它不受我控制,皇陵在试图压制它,如果它低头了......那么我们就完了。”吴道子连忙回过神来,他明白宁奕的意思了,这件大阳之物,就算再是逆天,也不可能跟大隋皇帝的威严对抗,这座墓陵里的阴气埋藏了不知多少年,前方阴兵的气势还在攀升,那位张弓搭箭大将军的箭矢,一箭来得比一箭沉重......如果等到草原的阴气全面复苏,这件“大阳之物”扛不住了,那么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自己和宁奕。“阳气只能庇护三尺之内,寻龙经不被阴气缠绕,可以运转......”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死死盯着前方,一字一句道:“你报方(本章未完,请翻页)向,我来开路!”“好!”吴道子浑身都是冷汗,他开始掐诀,这里天机难测,但在“大阳之物”的开辟之下,果然绽放出了一线生机,眼底铺展的八卦摇摇欲坠,大袖飘摇,和尚的额头冷汗潺潺,他望着宁奕,咬紧牙关,欲言又止。“没时间犹豫了。”宁奕眯起双眼,冷冷道:“再不报位,我们都得死。”吴道子咬牙切齿道:“南十三!”宁奕闭上双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度睁开双眼。眼前是奔驰而来的阴雾,以及不断冲出雾气,又被吞没,再度冲出的漆黑铁骑。他握紧枯草,向着吴道子指出的方向,开始缓慢的前进。墓陵的大阵开始缓慢转动,所有的阴气滔天而起,被引向一个方向。天地昏暗,唯有一根枯草可开光明。覆着猩红骨面的漆黑铁骑,挥舞双刀而来,马蹄高高踏下,踩在枯草微弱光辉的三尺之外,溅开了一滩鲜血——宁奕面色苍白,脚步平稳而坚定。前方后方,是数之不清的阴兵大军。千军万马,撞在一起,血肉横飞,一副极其惨烈的画面,在他眼前展开。此间已成了地狱。没了方向,唯有微弱的寻龙经符箓,成了最后的依靠。“奇点......”“奇点......”吴道子跟在宁奕身旁,他双手攥紧宁奕黑袍的后摆,三尺范围极其狭小,就贴在他的衣衫周围,偶尔掠出光芒之外的衣袍边沿,在落回之时,只剩下一片余烬。蚍蜉撼树,两个人的缓慢前行,就像是一盏明灯立在黑夜之中。佩戴双刀的古代大隋将军,面目狰狞,嘶吼着提刀斩了下来,刀器爆碎开来,那根枯草第一次出现了颤抖,光芒一颤,连人带马撞在枯草屏障上的大将,没有撞碎宁奕的“大阳之物”,而是自己撞成了一滩阴雾血肉,嗤然破碎。一个人就像是一座孤城。千军万马的冲撞,丝毫阻拦不了宁奕的前进。他举着枯草,面色苍白,眼神坚毅,向着远方一步一步走去。那里有一抹光芒。很远。慢慢变得近了。两个人的身后,所行的那一长串直线,鲜血淋漓,阴雾沸腾,无数的阴兵前赴后继,撞死在光明之上。吴道子面色苍白,喃喃道:“该死的......那是奇点?”宁奕没有说话,只觉得喉咙有一丝沙哑,干涩。他死死盯着那道微弱的光芒。寻龙经推演出来的,能够离开这里的唯一生机,就是那抹光芒。而这片草原上一片永夜,世间漆黑,唯一绽放光芒的......就是草原中央的那口棺材。撼龙经和疑龙经,两部经文,若是合并,只要不触犯墓底禁忌,那么即便是皇陵......也可以全身而退。但在墓底之中,最大的忌讳,就是去触碰墓主的棺木。(本章完) 第六十章 狮心之王棺 “怎么办?” 吴道子眼眸通红,盯着宁奕,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问道“宁奕怎么办?” 两个人处在滔天黑雾的正中心,无数的铁骑冲撞在草屑之外,阴气飞溅,火星迸发。 一位古代大将骑乘在马背之上,驾驭飞剑而来,生了锈通体漆黑的细小飞剑,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围绕着宁奕的方圆三尺疯狂凿打,噼里啪啦爆溅开来,这位大将怀中抱着一柄巨大黑匣,匣子里躺满三尺扁平长剑,马背颠簸,上半身却稳如泰山,与那几位捆缚重甲鳞胄的大将不同,他身上披着一件漆黑蟒袍,气度从容不迫,不断拂袖拨指,像是抚琴一般击出匣中安静躺着的飞剑,一柄柄三尺长剑犹如道道狭长流光,飞出之时流线型裂开,犹如倒垂天幕的磅礴大雨,击穿拦在前方的兵卒后心胸甲,汲取血液之后,变成一道道猩红血光,对着宁奕和吴道子不断疾射。 压迫越沉,草屑的阳气便激发地越跋扈。 宁奕并未觉得肉体上有如何负担,长千上万的猩红剑气,撞在阳气上破碎绽开,也阻拦自己前进都做不到。 但精神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一望无垠的漆黑草原,向前向后都是一条绝路。 “走!” 宁奕眯起双眼,他的脊背仍然挺得极直,到了此刻,吴道子的精气神已经有了一丝松懈。 皇陵的凶险程度,比起应天府的墓底,要来得凶猛太多。 书院的大墓,那些禁制虽然凶猛,夺人性命,但至少有退路可寻,可以不必触发,安然无虞的度过,只要不触动宝物便可。 但皇陵当中的这位狠主,当年不知道如何统御天下,死后竟是如此凶戾,所有踏入陵墓的全都得死! 唯一的奇点,就设在棺木之上! 就算你有天大能耐,他在棺木里要见你一面若是真的能逃出这里,吴道子的心底也会被烙上一个巨大的阴影。 宁奕盯着那口棺木发出的光芒,他面无表情,压力越大他的脊背就挺得越直。 这股熟悉的威压感,他在感业寺就体会到了。 这就是所谓的皇权么? 徐藏说的无数规矩,条条框框,最大的那一条。 宁奕一只手拎着细雪,一只手举着枯草,缓慢前进,步伐坚定。 千军万马撞在一己之身,俱是破碎开来。 这条猩红路径,缓慢延伸。 一直到了棺木之前。 那团微弱的光芒,在永夜当中并不耀眼。 但如果不是宁奕手中的这根枯草,这便是黑夜当中唯一的光。 吴道子的双腿已经有了一些打软,并非是他的缘故,即便是这根草屑挡住了大部分的威压,剩下来的皇族余威,依然倾泻到了宁奕和吴道子的头上。 走到后面一段,这些阴兵便不敢再冲锋,尖戾的嘶吼声音,在宁奕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这些阴兵生前为大隋皇帝征战,知晓这位主子的暴戾无常,最喜安静,死后又怎敢忤逆,惊扰棺木周围的安宁? 黑雾当中,一片死寂。 这位棺木里的墓主,生前脾性便极为暴虐,最喜欢一个人无事时候安静独处,死后仍然如此,这片墓陵在广袤草原之上,千百年来无人踏入,一直是极其安静的地方。 若有人敢来冒犯。 那便有死无生。 宁奕站在棺前,面色平静。 吴道子捏着鼻子不敢说话,袖袍里还攥着一张品秩不低的隔音符箓,他不知道这种在皇帝眼中的“低劣阵法”,此时此刻能不能起到隔音的效果。墓主生前喜欢宁静,若是自己开口说话,被残留此地的帝皇意志察觉,或是被不知名的阵法认做“聒噪之音”,触发棺前的绝杀,宁奕手上的“大阳之物”能不能挡得住,还是一说 行走世间极阴极凶极贵之地,须千般谨慎,万般小心。 两个人目光对视,袖袍内的寻龙经,开始在棺木上寻找“奇点”,这口棺木的材质极其珍贵,宁奕认不出来,他的目光投向吴道子,后者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见过。 两人不敢触碰棺木,看上去,这口棺的质地,像是金铁与木材的融合,带着一股冷意不用去试探也知道,这口棺木的材质绝非凡品,恐怕细雪也无法劈砍奏效,世间品秩最高的剑器,都很难砍出痕迹。 “这位墓主让我想到了一位曾在紫山古籍上看到的伟大存在。” 攥着隔音符箓,吴道子小心翼翼开口,这座棺木的阵法似乎没有那么强悍,没有触发杀阵,他松了口气,仍然是极轻的声音“征战在广袤无垠的草原,麾下铁骑极其彪猛,生性暴虐,喜好安静大隋的编年史里,找不到符合这种条件的皇帝” 宁奕眯起双眼。 “但有一位特殊的存在” “两千年前的北境狮心王。”吴道子盯着这口棺木,里面躺着的那位伟大存在,已经长阖人间,棺木上没有纹刻丝毫的痕迹,赤红色的棺木纹理,像是狮子的鬃毛,内里居住的,是一颗永不停歇跳动的野心。 “倒悬海曾经爆发出妖修越境的庞大战争,他们跨越了那片枯竭的海洋,来到了北方的冻土高原,彼时天都的皇帝还未立下,面对战乱无能为力,是北境的狮心王平定了这场战争。” “狮心王回到皇城,在拥簇之下坐上了皇位号称‘狮心皇帝’。然后他很快便死去,死在了历史难以正名的洪流当中。”吴道子盯着棺木,声音极轻极轻,仿佛看见了里面躺着的,正是在历史留下极其浓重一笔的那个男人“据说狮心王死在了李家的政变当中,他流淌着皇血,坐在大义与征伐的宝座之上,身后跟随着无数的衣袍,却被身后的逆臣谋算,跌下王座最终的黑暗岁月过去,他的拥簇者再一度掌握了大权,替他修筑了皇陵,才能够在天都中长眠,但其实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件荒唐的传闻,因为狮心王的肉身早应该被仇恨者损坏。” “狮心王当过短暂的皇帝”宁奕蹙起眉头,喃喃道“他死后葬在了这里?” “恐怕是的”吴道子点了点头,他面色凝重道“狮心王与紫山的背后大人物曾经有过交集,他曾经身负重伤,来到紫山避难,在生命走向死亡之时,曾经向着当时的山主求道,希望能够以生死禁术,逆转死亡,向着背叛的逆臣报仇,然而最终以失败告终。这位北境之王,死后很多年,才被平反,至于当年发生了何等的大事件,现在已经无从得知。” 宁奕听说过狮心王。 这位在北境打压妖修的大修行者,饱受世人的赞誉和诋毁,世人给他戴上的,既有“北境之王”的皇冠,也有“暴君”、“杀戮者”的称呼。 “这里是皇陵比较偏僻的地域很难想象,其他的大隋皇帝,那些在位足够之久,能够精心修筑墓陵的皇帝,会把死后的阵法,巩固到什么模样。”吴道子心有余悸的回头,喃喃道“狮心王的墓陵,杀戮之气太过沉重,这还是后人为其铸造,若是他能够在天都坐的安稳一些长久一些,像是如今的太宗一样,恐怕你这件大阳之物,也无法阻拦阵法的阴气冲杀。” 宁奕心底同样感慨。 这位狮心王的墓陵,手笔的确很大,这些阴兵如果可以带到外面,应天府不知道能不能够抵挡得住煞气冲杀? 这样的一座皇陵,游离在大隋正史的皇帝陵墓之外,不知名的天地当中,自成洞天,生灭由外界的气运弥补填充,气运与风水,都是极佳之地。 天都究竟要汇集多少龙脉,才能安葬如此多的大人物?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墓养人,人养墓,这些生前赫赫有名的皇室大修行者,死后的余威仍然在,狮心王的威严,在他死后仍然流传了两千年,北境的修行者经常会念一句“吾王保佑”,抵御妖族战争之前,会念一句“武运昌盛”,这些都是因他而起。 寻龙经的推演,进行了小半柱香。 外面的阵法,未曾消散,红着眼的几位大将军,就坐在马背之上,等着闯入狮心王的两位盗墓者,走出棺木的清净范围,一举击杀。 煞气缭绕宁奕和吴道子。 那根枯草摇摇晃晃,发出的光芒始终微弱,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令人不免担心,下一刻便会被煞气冲散。 最终的推演结果出来了 吴道子背后的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踏入这口棺木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事情不会太过美好。 他沙哑道“宁奕我找到‘奇点’了。” 和尚咬了咬牙,盯着赤红色的棺木,艰难说道“奇点在这口棺里。” 第六十一章 长眠的暴君 奇点在这口棺里......宁奕攥着枯草的掌心,早就被汗浸透,他盯着这口狮心王的古棺,声音沙哑道:“我来开棺......你小心一点。”“好。”吴道子深吸一口气,他屏住呼吸,不再给宁奕添乱。宁奕注视着这口古棺,头皮有些发麻,在墓陵里行走,忌讳的就是妄自挪动墓里长眠的主人物品,其中最大的忌讳,就是揭开棺木,与死人见面。这是何等身份和地位的大人物?生前还是喜欢清静的那一种,自己扰了狮心王的清修,还要揭开对方的棺木......宁奕的心底忽然一动。他挑起眉头,古怪的看着这口棺,狮心王死后,被安葬在皇陵当中,这些阵法可能是他死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但这里的“奇点”,却绝对不是狮心王预先布置的,那位布置皇陵的大风水师,设下了这么一个死局,外面的人来到这里,想要离开,便只有揭棺,与死去的狮心王见上一面。宁奕深吸一口气。等自己揭开棺木,定然会迎来比先前阴兵冲杀更加凶狠的画面。这位长眠此地的暴君,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愤怒,等待着掀棺那一刻的暴起。宁奕抿起嘴唇,他悬停一只手掌,在草屑的阳气笼罩之下,微弱的星辉在掌心凝聚,吸力缓慢加大,这口古怪的封口并不严密,任何一位修行者,哪怕只是初境,只要能够来到这里,那么便可以揭开这口棺材。“要开了......”宁奕回过头,看到了吴道子谨慎的目光,对着自己点头。他屏住呼吸,缓慢凝聚掌心星辉,将棺木挪开了一条缝隙。草屑开始震颤。宁奕的面色凝重起来。这是一条极其狭小的缝隙,棺里一片死寂,棺外已经风云剧变,草原上压得极低的黑云,被大风吹得撕裂开来,围绕着两人一棺,掠行成无数的烟气,丝丝缕缕,彷徨在棺外极远距离的阴兵,惘然抬起头来,不知所措。苍穹开始下雨。万千雨丝垂落在大地之上,砸在阴兵的肩头,便如墨珠砸在水池当中,荡开一团雾气,原本身躯如精铁的阴兵,被雨丝洗涤荡开,缭绕的雾气当中,唯有那几位面容惨白的大将军,唇齿猩红惴惴不安的坐在马背之上,衣袍浸泡在大雨里,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木。之前拥挤的草原,此刻变得空旷起来。反而更加渗人。“风云剧变,大凶之兆。”吴道子面色惨白,喃喃道:“阴气比之前浓烈了十倍......这些雨滴砸碎阴兵,是因为区区阴兵,承受不住这般滔天的阴煞。”枯黄的野草,微弱的光芒缓慢摇曳。宁奕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压力,若是完整掀开棺木,恐怕真的无法抵抗这种程度的阴气侵蚀,必须要赶紧离开。宁奕嘶哑道:“我数三个数。”吴道子攥紧双拳。“(本章未完,请翻页)三。”“二......”“一”的声音落下,宁奕一只手掌按在棺木之上,他猛地抬臂,掀开棺木,狮心王古棺的滔天阴煞轰然涌了出来,手中捏紧的枯黄野草发出了尖锐的嘶声,先前无比坚定的对抗意识,一刹之那就被冲刷地摇摇欲坠。吴道子的寻龙经符箓瞬间被阴煞冲散。穹顶的雨丝变成了磅礴大雨,那几位跟随狮心王征战冻原的古代北境大将军,神情悲悯,翻身下马,站在草原之上,凝望着王的古棺。宁奕睁大双眼,看着躺在棺木里的那个男人。这具身体的主人既不高大,也不强壮,躺在这样的一具巨大古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双手攥着一刀一剑的刀把剑柄,两柄长器似乎捅穿了棺木,连接着草原的大地,这个男人的姿态,看起来似乎随时有可能扶着剑柄坐起身子。狮心皇帝的面容上,覆着半张古老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面颊,男人的面容显得沧桑而又自信,即便经过了无数的岁月,死去后的唇角,还是挂着浅淡的笑容,那半张面具上,狮子的鬃毛随着棺外的风气摇曳,被压在身下,如瀑布般散乱的红色发丝,同样摇曳起来。藏在面具下的那双眸子,缓慢亮了起来。人死如灯灭。宁奕盯着那双面具下的狮子眼眸,确认了看到了一双逐渐睁开,然后逐渐亮起光芒的眼睛。他嘴唇干燥,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站在广袤无垠的世界中心,天地黑暗,但那双眸子睁开,山河万里,都亮了起来。如果这个男人拎起长剑坐起身子,告诉自己他要去征服这片天地的万里河山,麾下缺少一位拎剑的剑修,那么宁奕心神动摇之下,一定会立誓跟随。这就是“北境之王”的王者风姿。远方的大草原上,追随狮心王一同来到墓陵的几位大将军,卸下手中的武器,将铁弓,长剑,长刀,重重插在草原之上,疾风掠过,惨白的霜草随风摇曳,凄凉如大冬过境,噼里啪啦的骤雨砸下,雾气弥漫,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仍然不妨碍几位身材魁梧的将军远眺。生前与妖修厮杀征战,恶贯满盈,手底不知有多少亡魂的北境大将,此时竟是泪流满面,忍不住的轻声抽泣。断去的残兵可以重铸。但死去的人终究不能复活。出乎宁奕的预料......这口棺木掀开之后,那双眸子缓慢的亮起,凝视着掀开古棺的来者,眼神当中并不是冲天的杀戮,而是缓慢黯淡之后,许久不曾消逝的一丝释然。并没有暴戾的杀戮之阵。也没有夺人性命的剑气。这位死去的狮心皇帝,在大隋两千年的风云当中,被塑造成了“凶残暴戾”、“心狠手辣”的暴君形象,但可笑的是,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他的模样,当年所有的当事人,要么死在了那场波及皇城的政变当中,要么死在了岁月的侵蚀之下,一切的真相,都变成了历(本章未完,请翻页)史的尘埃,留给后人的,就只有史书上的寥寥只言片语罢了。狮心王根本就不是一位暴君。这位喜爱独处和宁静的北境王者,与史书上描绘相同的,是他那广袤似海的胸襟,以及无与伦比的野心......他能够征服如此巨大的版图,麾下能够容纳如此多的英杰,又怎会是一个对待下属肆意打杀的暴戾之辈?宁奕注视着那双残留着浅淡金色的眸子,他轻声道:“这是你的拥簇者,想要留给后人的真相了......对吗?”如果自己畏惧于狮心王的凶戾之名,不敢揭开棺木,返回阴兵阵法当中,即便是大阳之物,也不可能抵御无穷无尽的阴气冲杀,最终逃不过饮恨于此的下场。那位设下奇点的先生,算好了一切。唇角微笑的狮心王,双手攥着剑柄,那截剑身看似插穿了棺木,插入了草原之上,其实就只是两柄破碎的断剑,在狮心皇帝最后的战役当中受到了不可修补的损坏。覆着面具的男人,躺在棺里,他生前最喜欢的“安静”,还有“刀剑”,陪伴着他长眠于此。狮心王微笑“看”着宁奕,不言也不语。“刀剑在两侧,大义在心间......”吴道子看着棺木里的狮心王,肃然起敬,他喃喃说道:“若是我能早生两千年,我愿追随您,征战北境之外,还天下一个太平!”宁奕看着狮心王,这具身躯的修为境界难以估量,早已经寂灭,狮心王生前必然是点燃了三颗命星,步入涅槃的大修行者。他的肉身千年不朽,但神性却差了一些......白骨平原察觉到了这些神性的异常,抵达了这种境界的大修行者,似乎距离不朽也只差一步。这是冲关失败了?流淌大隋皇室血液的修行者,想要成为不朽,难如登天,从未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如今躺在棺中的狮心王,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棺木里的男人,握着刀与剑,其他的都不要了,他微笑正视着前方,等待着掀开自己棺木的那个人到来,或许会是大隋后世的子嗣,或许就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盗墓者,无论是谁,他都将无私地,把这座棺木里的一切,倾其所有的馈赠出去......只要对方能够发现。吴道子看着久久注视棺木里的宁奕,看到后者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握住刀剑的狮心王的双手。宁奕神情复杂。这里就是奇点之所在。也是这座棺木里,狮心王留给后人的遗嗣。他所有残余的神性......凝聚成了一颗结晶。宁奕的白骨平原欢呼雀跃,将那颗神性结晶剥离开来,丝丝缕缕缭绕,渗入皮肤当中,最后凝结成为一团团的萦絮。宁奕注视着狮心王的微笑。他拿着仅仅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喃喃道:“还是说,这才是你想要留给后人的真相?”(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盗火者 “狮心皇帝棺木里的“奇点”被触发了......”吴道子有些紧张的抿起嘴唇,没想到,连寻龙经无法推演出的具体落点,竟然被宁奕算出来了。他很担心,这片小天地当中不知道还有多少的禁制,如果一不小心再度触发什么杀阵,引来了比阴兵冲阵还要可怕的异象......吴道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在并没有发生最坏的预想。天空中飘摇的大雨,雨丝连成线,在这一刻凝滞在天地之间,颗颗水珠饱满分明,如同时间静止。大草原上的风仍然在掠动,草叶纷飞,泛白的霜草,掠过高空,切割雨幕。披着漆黑蟒袍的大将,面容肃穆,双手搭在插入大地的剑匣端头,眺望远方的狮心王棺,四周的剑气缭绕切割雨珠。松下搭箭姿态的阴柔大将军,双目通红,噙着嘴唇,惨白面颊上,混杂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珠,他挺直脊背,沉重甲胄和骨骼缓慢发出咔嚓的脆响声音......草原上一片寂静。掀开了这座墓陵的奇点,千古寂静的草原,缓慢停下了所有的运转,一切有灵无灵的生灵,似乎都停下脚步,驻足远眺,目送宁奕和吴道子。丝丝缕缕的漆黑光线,缭绕绽开,像是在这片常年寂灭的枯竭之地,绽出了一朵惊艳的花朵,棺木所在的正中心,就是花苞。宁奕双手扶住棺木一侧,他凝视着棺木里长阖的狮心皇帝,认真道:“谢谢您......谢谢。”狮心皇帝苍白的面容,被一滴雨水水珠打湿。他似乎笑了笑。草原上,大将面色肃穆抬起头,拔出武器,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入阴雾当中,苍鹰尖啸斡旋,战马马蹄擂打地面。阴煞雾气滚滚而来——光芒包裹宁奕和吴道子,离开了这里。............空空荡荡的大墓墓底,并非是剑器近的大小洞天,而是回到了最初的四大书院墓地。灰尘摇曳。这里也是禁地,但来到了这里,宁奕和吴道子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那股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和尚喘着粗气,扶着膝盖,弯腰喃喃道:“就是再给老子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去皇陵了......这也忒渗人了。”宁奕抬起头来,揉着眉心,最后他去触摸狮心王棺底,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收起了那根草屑,如果不是这件“大阳之物”,那么自己和吴道子早就凉凉了。数万阴兵在大草原上列阵冲杀,就算是点燃了命星的大修行者,也根本抵抗不住这种杀势,要被戳穿挑在长矛上,尤其是那几位气势磅礴的大将军,生前跟随北境狮心王征战,修为高得吓人,死后碍于种种禁锢,被大阳之物克制,这才没有奈何得了自己。宁奕在离开狮心王墓陵之前,做了一个天大的手脚。就在触发奇点之时,他以裴烦丫头的“子母阵”符箓,在那一头留下了一个印记,那片小天地极为特殊,如果有可能,宁奕还想再去一次......他捏着子母阵符箓,这座阵法可以打通两片空间,立下全新的奇点,宁奕试着感应了一下,他的眼神当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果然无法感知,在狮心王陵墓的奇点,就像是浩渺星海当中的一粒粟壳,无从挑选而出(本章未完,请翻页)。狮心皇帝虽然大方宽容,对于那些有命能够走过他陵墓杀阵的闯入者,愿意留下一条性命,甚至还愿意给予造化,却绝不会容许有人来亵渎自己!宁奕收起袖袍内的那张符箓,他现在身在书院墓底,或许符箓的无法动用,与这里的环境也有关联。“宁奕......我们成功闯入书院陵墓的事情,不可外传,至于狮心王陵墓的所见所闻,我会烂在心里。”吴道子盯着宁奕,认真说道:“绝不可能有人能够闯入皇陵,这是大隋天下数千年来的共同认知,如果这件例子被我们破了,风水一脉很有可能都遭到灭门之灾。”宁奕点了点头,他轻声允诺道:“此事,你大可放心。”和尚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看偌大的墓道,尘封的古物,所有的物事,蒙上了一层灰尘,显得古老而又沧桑,但此刻看来,都不再神秘。吴道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清。“我本以为......书院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真正可以让死人活过来,哪怕只有一瞬,我也心甘。”他笑了笑,自嘲道:“这些奇点联通的墓室,里面棺木所躺着或置放的人物,有些是长阖故去的大修行者,得以安眠;有些则是久眠未僵的窃天机者,寿元未尽,躲在这里苟延残喘。”宁奕抿了抿嘴唇。“如果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真正遇到了不可抵抗的打击,这些古代的大修行者或许会复苏过来,作为‘老祖宗’,来替后辈子嗣来扛上一些劫难。”吴道子低垂眉眼,喃喃道:“这就是他们的底牌......但这样的底牌,哪座圣山没有呢?”宁奕知道很多圣山,都将墓葬之地,选在宗门山下,但凡懂些藏匿天机之术,将死未死的老祖宗,便是宗门埋下来的一张底牌。“连狮心皇帝都不可避免......这世上,果然不存在真正的复生之术。”吴道子靠在石壁之上,他目光木然,“时间长河不可逆,修到最后终成空。”宁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尚,吴道子的修为并不如何高深,愿意为了一位女子,出入各大圣地墓陵,奔波千万里,若是寻一件千金之重的宝物,早已经寻到。可要寻所谓的“复生之术”,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镜花水月。“走了......”吴道子平复心情,咧嘴笑了笑,合并了完整的寻龙经,他找到了墓底的出口奇点,从这里可以返回青山府邸,然后匿去气息,离开应天府。“宁奕,我并没有失去所有的希望,听说倒悬海的那边,还有着能够复活一个人的远古遗迹......我背负着完整的寻龙经,天下何处都可以去得。”吴道子盯着宁奕,道:“这里有一样东西,你在皇陵里救了我一命......今日便送给你。”宁奕看着和尚一只手探入大袖当中,缓慢伸出一只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锃光瓦亮的龟甲,这枚龟甲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岁月侵蚀,外壳留下了好几道极深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刀凿或者剑痕。“这枚龟甲是当年东境圣山陵墓所得......我一时贪心,忍不住伸手去拿。”吴道子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龟趺山的陵墓里,撼龙经和疑龙经还未合并,我推算出墓里初代圣山山主的雕塑当中,有着一件了不起的至宝,却并没有推算出伴随而来的杀机.....(本章未完,请翻页).就是这件宝贝,害我白白损失了师父留给我的一次‘假死机会’。”宁奕接过龟甲,细细把玩,他的面色有些微妙,这枚龟甲入手清凉,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凡品,但星辉无法灌注,不接纳任何的能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装饰品。既不好看,也不好用。吴道子认真道:“这枚龟甲无比坚固,能让东境圣山山主出手,镇压整座龟趺山墓底的宝贝,又怎会是一件凡品?”“只是我无法捉摸透,这枚龟甲该如何使用......”说到这里,和尚的声音明显有些尴尬,道:“你大可以拿去用,东境龟趺山找了几百年,都没有找到藏在雕塑里的镇墓之宝,若是相信气运之说,害怕被龟趺山牵连,也可以把龟甲还给我,我慢慢摸索。”宁奕听到这句话,连忙翻转手腕掌心,将龟甲握在手心,笑眯眯道:“你放心,我保证把这枚龟甲摸索的明明白白。”无比坚固......看似无用,实则十分无用......宁奕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骨笛,但现在不是向龟甲内注入神性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和尚的好意,收下了这枚龟甲。“你准备离开天都?”宁奕挑了挑眉。“或许是离开大隋......”吴道子吐出一口郁气,他望着陵墓,喃喃道:“如果我有一天倦了,乏了,要死了,我绝不会给自己挖一座墓,死都死了,还弄那么多勾心斗角,累不累啊?”和尚笑了笑,他拍了拍宁奕肩膀,“生命是一个宝贵的事情,你要好好珍惜,不要就这么死了......很可惜的。”宁奕面色有些复杂,他有些没明白,这个时候,吴道子跟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跟温韬说一声对不起了。”吴道子温声笑了笑。他触摸奇点,回过头来,看着宁奕,眼神复杂说道:“还有......”“我其实和徐藏,算是半个故旧。”吴道子的袖袍开始缓慢飞掠而起。他笑了笑,低下头喃喃道:“或许他根本不认识我?”和尚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我尊重他当年的选择,但我不能原谅他......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去救她。”宁奕怔了怔。他明白和尚口中的“她”,究竟是谁了......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姑娘,与那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蜀山小师叔最是登对。那时候,大隋天下很大,却只有那么寥寥三四个名字,如雷贯耳。那位仰首不可望及的剑仙小师叔,孤独而不可一世,对于很多人而言,恨之憎之,对于一个卑微的盗墓者而言,长住在黑暗当中,所有的光火都显得灼目,所以只觉得羡慕。走过了万人追捧的长路,走到了孤独长眠的墓底。满溢着才名和艳冠的骷髅,相拥着崭新或腐朽的泥沙。盗火者,偷全天下的光,照一个人的碑。吴道子不再去看宁奕,手掌抵住墙壁,这次离开青山府邸,他仍然会寻找复生之术,什么也不为,只为完成自己的夙愿。卑微的人也可以爱人。不被爱的人也可以爱人。哪怕那位姑娘不认识自己......其实也无所谓的。(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剑鸣 吴道子离开了书院的墓底。宁奕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来到青山府邸下,最主要的目的是破境,已经抵达了第六境,磁性算是功德圆满。在狮心皇帝墓陵内,他拿到了北境狮心王的神性结晶,这颗神性结晶现在缠踞在自己的丹田之中,上下沉浮,像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里面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神性......宁奕有一种预感,如果把徐清焰的神性水滴聚集到一起,恐怕就能凝结成为一块神性结晶,而这一颗狮心王毕生心血凝结的结晶,恐怕拆散开来,以神性水滴来算,是一个天文数字。宁奕默默掂量着吴道子赠给自己的龟甲,这枚龟甲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如果灌入神性......很有可能会爆发出不一样的效果,和尚出自灵山,修行只修肉体,其他的路子一概不通,拿了这枚龟甲,丝毫发挥不出作用。他将龟甲收下,掐着寻龙经,在大墓内缓慢行走。最终来到了剑器近的那座洞天门前。宁奕面色凝重,他的手中,捏着一角泥化了的衣袂,出自剑器近大人的雕塑,皇陵里的那些画面已经证实了当年发生的一切,白鹿洞书院悬而未决的困惑,真相就藏在墓底洞天之中。大洞天内,悬挂着的剑器密密麻麻,宁奕小心翼翼避开锋芒,来到倾塌的石壁之前,他蹲下身子,尝试着把那一角衣袂,放回剑器近的衣袖上,最终以失败告终,两片衣袂泥化之后,没了神性,便再也粘粘不回来。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宁奕站起身子,攥了攥拳头。他很想试着把神性注入剑器近的泥塑当中,看看能不能产生奇迹......但凭借自己的丹田里,仅有的那么几滴神性,根本不可能奏效。宁奕试着去拆分狮心王的神性结晶,发现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如果真的能够把狮心王的结晶拆开,今日或许就能成了。“这样的一尊泥塑,可以带出青山府邸么......”宁奕眯起双眼,他开始打量这尊“剑器近”,盘膝而坐的年轻男子,鬓角飞扬顾盼生辉,膝前悬着的三柄长剑,剑气犹存,看起来凌厉无比!不可动。他咬了咬牙,似乎在做艰难的决定。蜀山上的教诲,向来是,在遇到造化时候,有条件一定要带走,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带走。这一处小洞天,是剑器近留给后人的最后一样东西,如果自己今日就这么放弃了,来到这里陵墓的下一个人,还不知道会是谁......更重要的是......宁奕攥紧衣袂,在皇陵入口之时,他握住了这枚衣袂,似乎能够感受到,隔着很久远的时空,千年前的剑器近,对自己的一份嘱托和厚望。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今日就这么离开了,会后悔一辈子。宁奕念着寻龙经,围绕着剑器近的泥塑石像,踩着八卦阵法,转了好几圈,排除了大部分的禁制,最大的威胁......就是悬在剑器近膝盖前的三柄长剑。悬挂着黑红(本章未完,请翻页)白三色剑穗的三柄长剑,模样各异,剑穗漆黑,剑刃如游鱼,遍体生寒的那柄,剑身篆刻“龙藻”,猩红如龟甲龟裂的篆刻“龟文”,剑穗雪白剑身雪白,清凉剑光摇曳其中的叫做“白虹”,这三把长剑,是三座书院当年盛极一时的院长佩剑,在倒悬海诛杀过诸多妖君,杀气凛然,此刻铮铮作响。这三把长剑,被剑器近摘下来放在膝盖前,此刻成了宁奕最大的阻拦。他不知道触摸这三把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宁奕取出一张符箓,这张是隔音符箓,能够阻隔小范围的声音,他将这张隔音符箓布置在小洞天的顶上,然后又在书院的大墓墓陵里逛了好几圈,不得不说,这里是一座宝藏密集之地,各色各样的符箓,予取予求。“这是一张小型的防御符箓。”“阻震符箓......还有这种符箓?”宁奕踩着寻龙经的八卦阵图,游走在墓陵四周,那些隐而不发的禁制,全都被他避过,这里的符箓是书院前辈留给子嗣的遗泽,只要小心取用,不会触发阵法。宁奕抱着一大沓子符箓黄纸,他挑选的都是那些防御性的符箓,这些符箓能够阻拦外界的震颤,也能够防止剑气的迸发触发禁制。如果他要抱走剑器近的泥塑石像,这三把长剑,恐怕很难避开。宁奕开始在小洞天里布置阵法,他小心翼翼运用星辉,将一张又一张的符箓,拈在虚空之中,各自凝滞,悬停漂浮,不触碰“龟文”、“龙藻”、“白虹”的剑身,层层包裹,一张又一张的符箓,叠在一起,确保了这三把长剑的绝对静置。为了防止声音触发禁制,除了自己先前贴在小洞天顶上的那张隔音符箓,宁奕还在这座小洞天的另外三面石壁上,都贴上几张隔音阵法符箓。做完这一些,宁奕消耗了不少的星辉,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下自己带走剑器近的雕塑,应该不会被人发觉了吧?只要不触犯禁制,自己抱着剑器近就跑,在书院墓底的时候谨慎一些,踩着寻龙经,只要除了墓道,到了奇点,就可以离开这里,然后利用丫头的子母阵,回到教宗府邸。心底默默念了一遍流程。没问题......宁奕伸出两条手臂,搭在剑器近泥塑石像的肩头,他面色凝重道:“前辈......再一次得罪了!”那尊坐落在书院陵墓内,数位京都大儒联袂探查均无所获的剑器近雕塑,在小洞天石壁内,发出了缓慢的挪动声响......宁奕面色凝重,这尊神像着实沉重,以宁奕如今的体魄,竟然隐隐有些吃不消力道。丹田内的神性涡旋,在轻轻的震颤,一丝一缕的神性分散开来,宁奕面色红润,眸子熠熠生辉,两条手臂缓慢起势,将那尊泥塑石像,缓慢抬起,与座下的小洞天分离开来——“嗡!”“嗡!”“嗡!”三道剑鸣,几乎不分时刻的响起,宁奕眼神微眯,震颤的剑鸣被四(本章未完,请翻页)张隔音法阵符箓压制下去,外界的杀阵禁制,并没有引起反应。宁奕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稍稍松懈下来,果然这里藏着一招后手。他抬起剑器近泥塑石像,缓慢将其放在地上,之前悬在膝盖前的三柄长剑,裹在符箓当中,轻微震颤,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只在这座小洞天内可以听闻,想要窜出外界,便被隔音法阵压制得死死的。“想要跟小爷斗?”宁奕冷笑一声,看着三柄长剑,道:“再去修行五百年吧!”三柄长剑闻言,似乎是心有所感,仿若真的生出了灵智,颤动的频率高了起来,只可惜再大的声音,都会被隔音符箓拦住,无法传出书院陵墓,更不用说让外界的人得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宁奕不再去看那三柄长剑,他动作轻柔,缓慢背起石像。刚刚踏出一步。整个人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宁奕面色瞬间狰狞,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倒飞出去。他簸坐在地,面色震惊回过头来,看着整座小洞天,升起了一道浩然磅礴的剑气。包裹在“龙藻”、“白虹”、“龟文”外面的数百张防御符箓,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分先后,被剑气冲破,从剑身内喷薄而出的三道剑气,无比锋锐,撕裂了所有的符箓,三道剑气彼此之间交融汇聚,相互缠绕,只不过停滞瞬息,便继续向上冲去。直接击穿这座小洞天——气冲斗牛!宁奕目瞪口呆,大洞天内,那数百柄“剑器近”曾经击败敌手之后,摘下来悬挂在室内的剑器,那些生锈长剑,那些死寂之物,竟然是在此刻,通通复苏,整间静室大放光明,数百道剑气,在一瞬之间泉涌而出!置身在静室当中的黑袍少年,呆若木鸡,背着剑器近的泥塑石像艰难起身,怔怔看着无数剑气争先恐后冲霄而起,从书院的大墓当中冲破地表,凿穿夜幕。从青山府邸的龙眼温泉,轰然绽开——这些剑气,是寂静黑夜当中,最灼目的烟火。距离最近的应天府内,闭目修行的应天府主,第一时间睁开双眼,面色极寒,拎起悬在面前的三尺青锋,不过一个呼吸,整个人已经消失在静室当中。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两位院长同样如此,如此滔天剑气在自家地盘内出现,如何藏得过这等顶尖强者的耳目。白鹿洞书院,此时此刻正与水月一同论道的书院院长,面色陡变,望着剑气冲霄的方向,杀气凛然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书院陵墓撒野?”水月眯起双眼,她与院长一同掠行而起,心有所感,望着远方直冲云霄的那些剑气,喃喃道:“这些剑气......好熟悉的气息......”............大洞天内。宁奕卸下剑器近泥塑石像。他面色苍白看着笑意盎然的“年轻男子”,一点也笑不出来。“前辈......您这是,要我死啊?!”(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请君入瓮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背起剑器近泥塑石像,从腰囊当中取出一条黑布裹在面颊之上,踏着寻龙经符箓,飞掠而起,他没有再走那道极快的奇点,而是原路返回,想从青山府邸地下冲出。四大书院都发现了墓底的异变,这些异样必然瞒不住那些感知极其强大的大修行者,恐怕连府主级别的人物都已经惊动了。宁奕咬了咬牙,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飞掠当中,他面色陡变,回过身子,两只黑色袖袍抬起,原本悬停在小洞天泥塑石像膝前的三柄书院长剑,此刻齐齐而动,三道剑气切割而来,宁奕抬臂格挡,长剑与星辰巨人体魄硬撼,无主之物纵然品秩极高,杀力也相当有限,刺啦两声,宁奕的袖袍被撕开两道颀长裂口,两旁狭隘墓道溅起一大滩烟尘。宁奕继续飞掠。被拍入石壁当中的剑器,嗡然震颤,抖落剑身上的尘粒,再一度“缓慢”调转剑尖,直冲宁奕后心而去。如此反复,宁奕来到青山府邸墓道之时,已经拍击剑器不下十次,星辰巨人的体魄本是巍巍然不染尘埃,已经颇显狼狈,双掌血迹斑斑,宁奕盯着“穷追不舍”的三柄长剑,星辉尽出,硬撼一击,接着反作用力,掀开墓道上方的八卦阴阳,抱着剑器近雕塑,在龙眼温泉当中一冲而出。............“青山府邸地下出事了!”冲天剑气从青山之上飞掠而起,盘踞不绝,隐隐约约有结阵之势,漆黑长夜,剑气如大日升腾,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股异象。应天府的小君子陆陆续续从静修状态当中醒来。青山府邸阳面的龙衔珠屋檐下,一身青袍的青君,睁开双眼,他的手心握着一块暖玉,此刻毫不犹豫捏碎暖玉。应天府自从上一次青山府邸的袭击事件之后,便请了京都的大儒,再一次的加固阵法,连绵青山脚下,一旦有人潜入被发现,那么所有的阵法都将启动,空间将被锁死,即便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很难撕裂空间进行挪移,甚至连高品秩的“子母阵”,都将不再奏效!青君身前摆着一张青木桌,桌上摆放着的大小物事,书院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尽数破碎开来,这位书院大君子,眼神内的儒道温和之意荡然无存。暖玉捏碎,应天府的地底大阵,犹如龙脊连绵,发出了嗡然长鸣之音。青君看着龙眼温泉的阴面,双手按下,青山府邸阵法凝结,那位来客无论身负何等神通......都将被留在应天府内!他攥紧双拳,长身而起,目光望向已成囹圄之地的龙眼温泉阴面,大声笑道:“请君入瓮!”............青山府邸的夜色轰然破碎,数位小君子驭剑而来。温泉炸开,一道抱着石像的身影直冲云霄!面颊蒙着黑布的宁奕,神色寒冷,他捏着丫头的子母阵法符箓,发现此刻空间已经被应天府的大阵镇压,想要传送离开,已成痴心妄想。紧接着便有一道寒光掠来!踩着飞剑的应天府小君子元霖,盯着那道破泉而出的应天府来客,抬起一臂,袖内的星辉汹涌而出,(本章未完,请翻页)脚底踩踏的那柄印刻“青衫湿”三字,品秩不低的青色长剑,陡然一颤,化作十道流光,伴随着连续极快的十次点指,嗤然冲出。宁奕一只手拽动剑器近泥塑石像,横挡在自己面前。这十道流光砸在剑器近泥塑石像的三尺之外,如撞在泰山巨岳之上寸寸崩碎。剑器近是剑道境界高得没边的剑修老祖宗,此刻这具泥塑石像就是本尊,只不过神性凋零,肉身枯萎,但剑性仍存。背着泥塑石像在墓底一路逃亡的宁奕,在最后抵抗那三柄长剑之时,发现了这一点古怪之处,泥塑石像似乎可以抵御剑气!这位应天府霖君虽是后境,但连剑修也不算,剑气脆弱不堪一击,搬出泥塑石像,是为了印证猜测。果然!宁奕神情微动,抬起头来,夜空当中已经悬了三四柄长剑,应天府的小君子来了好几位,其中不乏有熟悉的面孔,各自踩踏一方空间,将自己包围在阴面府邸当中。漫天剑气砸来,这些小君子并不多言,出手就是驭剑化形,抬袖射出无数剑气!宁奕抡动剑器近泥塑石像,拍开所有射来的剑气,气势如虹,直接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霖君。“孽贼尔敢!”元霖青衫摇曳,双手按压,青衫湿一脉的法相陡然凝结,一位风烛残年的青衫老人,由星辉凝结,手持一盏油灯,浮现了上半身,带着一股沧桑意境,缓慢将眸光睁开,徐徐盯住宁奕。阴风骤来,拉扯宁奕衣袂,那位青衫湿法相凝聚而出的古老异人,吹动面前灯火,无数阴风在宁奕面前袭来——吹得宁奕有些睁不开眼。“这是什么破烂玩意?”脚底一路踩开蛛网的宁奕,奔跑起来犹如龙象,势不可挡,仅仅是一个抖肩,奔跑途中的所有阴风全被震开。阴风倒卷,那道第七境刚刚凝聚而出的法相,被宁奕身躯震回的阴风吹得支离破碎!“一力破万法?”元霖面色大变,心底陡然一颤,他连忙掐诀,踩住脚底飞剑,驭剑向上而掠,整个人与地面垂直,长袍与长发不断抛飞。星辰巨人功法内敛于身,宁奕猛地停住身形,双手攥紧剑器近老祖宗的泥塑石像,拽住底座衣摆,一路犹如拖刀而行的古代大将,行走之姿极其霸道地拍开了前后左右砸来的剑气,停滞之后,他抬头望向勒剑向上而飞的元霖,微微蹲下,轰然一声。青山府邸阴面的地面,宁奕先前所停之处,一张巨大蛛网崩绽开来。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当中,双手攥着人性泥塑石像的黑袍影子,原地蓄势半个呼吸,犹如一枚炮弹,直接向着驭剑而飞的元霖小君子弹射而去。元霖听到了“嗖”的一声,微微转头,悚然而惊的看到一个蒙着黑布的少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宁奕抡动剑器近泥塑,千钧巨力在这一抡砸之下,不惜动用了“砸剑”的意境,泥塑石像剑器近,那副抿唇含笑的意气风发模样,在狂风当中显得有些凌乱,剑器近若是有灵,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当做武器抡砸?“砰”的一声巨响!连哀嚎也没有,驭剑的霖君便化为一只断线的风筝,飞得越高,跌得越狠,(本章未完,请翻页)夜色凄惨的半空中,还有一连串飚飞的血珠——做完这一切,宁奕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身子还悬在半空中,有那么一丝下落的趋势,抡动剑器近泥塑石像的少年,双手手掌抵住剑器近泥塑,微微向下按压,将那尊石像置于身下,借着磅礴而发的星辉,扭转方向,再一次弹射而出——宁奕在半空中,以俯冲之势,掠向第二位应天府小君子。星辉在掌心拉扯开来,犹如一张粘稠的蛛网,那尊沉重的石像被弹射之力震得向后震颤,宁奕双手合掌攥拳,“极其吃力”的隔空抡砸,石像之间的星辉长绳如满弓之弦,划出了一个极其圆满的弧度。骤然收缩。“砰”的第二声,第二位不重体魄修行的应天府小君子,被陡然出现在面前的剑器近石像砸得倒飞而出。宁奕抱住泥塑石像,轰然一声砸落在龙眼温泉池子正中,万千水幕炸开,水汽磅礴,缓慢弥散之后,显露出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双手按在剑器近泥塑肩头的少年,踩在水面之上,星辉附着在脚底,黑发和黑袍都被水汽打湿,黑布蒙住了大半的面颊,只露出一双眼眸。宁奕眼神冰冷。转攻为守。仗剑而来的两位应天府小君子,从十丈之外开始加速,漫天剑影一左一右,开始凝结,最后化一!两道身影如风如雷,脚底一路炸开青石,踏到泉水之上,掀起两拨巨浪,几乎不分时刻的左右刺向宁奕。宁奕不躲也不闪。系在腰间的黑布细雪也不曾出鞘。宁奕抬起两只手掌,掌心剑意迸发,两柄长剑抵在掌心,剑尖迸发出极其磅礴的剑气,宁奕闷哼一声,膝盖微微弯曲,第七境的星辉涌入,让他有些痛苦,只不过这些剑气......不过土鸡瓦狗尔!两柄长剑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宁奕抬起的两条手臂,袖袍内风雷震颤,浮现节节湛蓝符箓,背后一双巨大的星辰眸子陡然睁开。宁奕猛地攥掌,抓得两柄长剑支离破碎。“剑修?!”一位小君子感应到了自己剑器上的连绵之意,声音变得不敢相信。两位小君子面色苍白,准备飘然而退,宁奕猛地吸掌,攥住两人衣领,力道极其蛮横地拉过两道身影,额头对撞一下。世界变得安静下来。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起双臂,攥着两个不省人事的应天府小君子,缓缓举起,然后向前迈步。水波荡漾,水汽弥漫。远方黑暗之中。有位拢袖的青衫大君子,脚底搁着一盏灯笼,第一个来到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过一步。宁奕掷出两位小君子。青君不接也不看,任由他们砸塌自己身旁的左右两面府邸石壁。依然是那副拢袖负手的高高在上模样。青君面无表情道:“宁奕,来都来了,何必藏着掖着?”蒙着黑布的宁奕,站在水汽里。他攥紧腰间的黑布长剑,轻声笑了笑道:“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那位高冷孤傲帅气逼人的蜀山小师叔。”(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借我一剑 拦在阴面阳面之间的府邸石壁坍塌。 烟尘缓慢升腾。 站在烟尘里,脚底灯笼还发着淡淡荧光的青袍男人,声音轻柔道“书院大阵已经激发,事情已经闹大了,你以为你还跑得了?” 宁奕站在池子边沿,他攥着细雪剑柄,丹田里的神性涡旋,正在不断的攀升气息,试图抽离一些神性。 红符街的那一剑,宁奕竭尽全力的抽取了五滴神性水滴,然而此时此刻,如果要与全盛状态的青君单挑,五滴神性水滴显然是不够的。 那颗狮心王的神性结晶,在被白骨平原“缓慢”的啃噬,试图啃下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碎屑。 “你的星辉境界并不高在红符街的时候,我果然是被你骗了。” 双手拢袖的青君,淡淡道“能够杀死小轮转王,外面的人之前有些低估了你,你应该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 宁奕攥了攥细雪剑柄,重新松开,掌心渗出了很多的汗滴,然后再度握紧。 他面色肃然的盯着青君,那位斜斜倚靠在门口的应天府大君子,看似懒散,实则浑身都绷紧,犹如一根随时都可能疾射而出的箭矢。 他的搭话,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应天府的大修行者很快就会到。 “外面都说,你是上次擅闯青山府邸的那位剑道修行者”青君微笑道“但你跟他不一样,你没有给我这种压迫感,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天都里住着一个很厉害的怪物,但那个怪物不是你。” 斜斜倚靠着的男人,忽然之间正起了身子,不再是那副懒散模样,拢袖的双手徐徐垂下,在磅礴的掌控力度之下,杀气凛然而轻柔地激起地上的尘埃。 “我本为这次的相遇,准备了诸多的手段,现在看来都不需要了。” 话音落下。 宁奕瞳孔收缩。 青袍男人脚底的灯笼骤然炸开,一团青色火焰四溅开来,青袍鼓荡,这团青色炽热火焰高高跳起,犹如被箭矢射穿挑中,嗤然而来—— 宁奕抬起双臂挡在面前,那团盛大火光在他面前三尺之处轰然炸开。 身后温泉接连炸出数道通天水柱! 宁奕不再隐藏修行气息,一尊巨大的星辰巨人法相陡然浮现,古老而深邃的抬头高喝一声,两条由星辉凝聚的手臂节节浮现,合掌之势,架在宁奕的身前。 黑袍上燃烧的余烬被风吹散,水汽倾荡开来,宁奕站在泉水池旁,之前倚靠着青君的门口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丝毫人影。 耳旁骤然传来了破空声音。 宁奕猛地弯下身子,瞳孔瞪大,一只拳头毫无花俏地砸中他的胸膛,青君已经欺身入怀,这一拳自下而上的轰砸而出,带着万钧龙象之力,星辰巨人的法相被这一拳砸得支离破碎,映入眼帘的是一枚快速放大的膝盖。 宁奕双手攥住细雪剑身拦在面前,以剑身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击膝撞,饶是如此,仍然头晕目眩险些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一阵钻心剧痛,整个人向上向后抛飞而起,难以想象,这位应天府的大君子,已经将体魄修行到了如此程度。 一般而言,书院的修 行者避免近身作战,修行一口剑气,以星辉与人厮杀。 这位青君不走寻常路,看起来文文弱弱,但体魄却如龙似象,比宁奕的还要强横! 宁奕在空中翻转几圈,极其狼狈地砸回水池当中,轰隆一声掀出一大圈气浪,他一只手杵剑,另外一只手擦了擦唇角血迹,面色阴沉盯着单脚独立站在远方,此刻才缓慢收回那一击膝撞的青袍男人。 青君信手丢去刚刚扯下来的蒙面黑布,面色柔和,不温不火,双手扺掌翻压,浑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骨骼脆响,炒豆子声音。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黑袍少年,戏谑笑道“宁奕你那招压箱底的手段呢?红符街的那一剑呢?耍来看看啊。” 宁奕杵剑站起,他面色难看,白骨平原几次尝试啃噬狮心王神性结晶,均以失败告终。 他环顾四周,雾气茫茫,自己的身旁不远处,就是那尊巨大的剑器近泥塑雕像。 宁奕眯起双眼。 他鼓起一口气,丹田涡旋里的神性水滴,再一次疯狂流淌,抽离开来,絮萦缠绕,被挤压到细雪剑骨之中 宁奕抬起手臂,攥着细雪,黑布包裹着剑身。 这个姿态,与红符街一模一样。 青君饶有兴趣打量着举剑的宁奕,他知道了这个举剑而立的黑袍少年,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只有第六境的星辉而已。 但是宁奕与红符街的自己,已经截然不同。 小雨巷领悟而出的剑修剑意,磅礴而缓慢的被压缩到剑尖之上。 青君自始至终都是玩味的表情。 他在等宁奕出剑。 甚至两者之间的距离间隔,都与红符街的那一剑差得不多。 天才修行者,修行星辉修行剑气修行体魄,无论走哪一条道路,都是在修行自己的道心。 如果道心不稳,那么天资再高,都将一事无成。 红符街的那一剑,在青君原本完美无瑕的道心上,增添了一道裂痕。 青山府邸的那一剑,则是险些将他的道心都击碎。 如果青山府邸的那位来客,真的就是宁奕并且由青君亲自证实了这一点,那么他的修行之路,将蒙上极深的阴影,并且越走越窄。 “来吧”青君心底默念一声。 宁奕攥剑。 黑布炸开。 一连串的水柱随着剑气而掠,最终悬停在青君面前。 这一剑与红符街的那一剑,如出一辙。 两位圣山顶级天才的对弈,然而不同的是,宁奕只抽出了一滴神性水滴,灌注的大部分都是剑修的剑意! 青君双手抬起,不是拦在面前,去做防御姿态,而是硬生生抬起手掌,以掌心体魄硬撼这口势不可挡的剑气! 轰然炸开—— 宁奕脚步踉跄,被巨大的反震力轰砸,接连后退,险些站立不稳,重重将细雪插入水面,整个人滑出一道颀长痕迹。 龙眼温泉的玉瓷砖瓦,铺垫极深的池水,在这一剑剑气的轰砸之下,尽数掀起,砖瓦破碎,犹如老龙高吟,水雾弥漫当中,宁奕盯着远方那道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的影子。 “宁奕你” 声音缓慢。 那个抬起双手,端详着如玉手掌,看着残缺剑气在掌心跳动,而后徐徐拢掌,将所有剑气按压熄灭的青袍男人,喃喃说道“让我实在失望。” 宁奕看着那道青袍,面色有些苍白。 “四座书院里的修行者,都不修行体魄,我住在青山府邸从不出门,更不愿意与人交手,便是不想暴露自己的修为境界。” 青君的身上,青色的雷霆噼啪作响,原本攀升的气势缓慢向下跌落。 “钟离顾沧声声慢,从来都不是我所认同的对手。”青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漠然“北境的小烛龙曾经说过,如若不修体魄,那么总有一丝破绽,有了一丝破绽,就有了一丝落入下乘的可能我要赶上洛长生的脚步,在大朝会雄踞榜首,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短板。” “那一日,我本以为你的剑意算不了什么为了不暴露实力,我不曾动用任何法门,星辉和体魄,我一样也不想动用,才有了你成名的那一战,红符街一剑逼退我三十丈。”青君笑了一声“现在你看呐你的剑意,算得了什么?”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 青君的修行境界,比起千手大人所说的“圣子普遍八境”,恐怕还要高上一头,徒生按灭自己七境剑气,毫发无损。 他的确有资格说出这番话。 “时间要到了师叔祖应该快要赶来了。” 青君挑了挑眉,他看着水雾那端的少年,轻柔笑道“宁奕,杀你之前,我要打碎你的道心让你体会一下道心破碎的痛苦。” 青君蹙起眉头。 水雾那端的少年影子,再一次缓慢抬起了剑。 沙哑的声音,传到了青君的耳中。 “我还有一剑你敢不敢接?” 青君瞳孔微微收缩,天生的警觉响起,汗毛炸得竖立。 他紧紧盯住那道身影。 雾气那端—— 宁奕双手持剑,脚底水波清净,刹那生出无数涟漪,相互碰撞荡开。 他面色坚毅,缓慢闭上双眼,感知着自己的体内。 丹田涡旋里,白骨平原成功啃下了一小块“狮心王”的神性结晶。 宁奕脑海里浮现出那片苍莽的草原。 他喃喃说道“前辈,可否借我一剑。” 池子之前被剑气溅飞的雨滴,缓慢落下,落在宁奕的肩头。 细雪的惨白剑锋,将一滴水珠切为两半。 狮心皇帝的墓陵当中,草屑疾飞。 那位身材并不高大,长阖墓中的男人,半张面目戴着狮心面具,笑容温和,左手按刀右手按剑,似乎随时都可能在棺木当中坐起。 此地千年极静。 少年郎轻柔的声音,在这片草原上掠过。 “前辈可否借我一剑?” 疾风骤雨,百草抬首。 棺木内,醇厚而低沉的声音,缓慢响起。 “可。” 第六十六章 疾风骤雨 丹田涡旋之内。 那块被白骨平原小心翼翼撕咬下来的神性结晶,刹那剥离开来,犹如骤然狂风席卷草原,无数环抱在一起的草屑,就此散开—— 上百滴神性水滴,密密麻麻挤满了宁奕的丹田当中,甚至还有膨胀的趋势。 狮心皇帝的一小块神性结晶,竟然蕴含有如此恐怖的能量? 宁奕痛苦的闷哼一声,双手攥紧剑柄,向着自己的细雪剑锋,不断灌输神性,丹田内的神性水滴数量庞大,白骨平原的出入口却极为狭窄,一滴一滴输送的速度已是极快,只不过数个呼吸,宁奕的身子就好像要被神性水滴撑炸了一般,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感业寺那个女孩的痛苦之处了。 这道剑势越演越大,脚底的水池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一堵巨大的剑气水厦平地而起,宁奕高高站在水厦之上,紧闭双眼,面色扭曲。 疾风骤雨,一叶孤舟。 他感应着那道青袍的身影,努力捕捉,然后一剑斩下! 青君面色逐渐苍白,看着那股轩然掀起,不可阻挡的剑气狂潮,在自己面前越滚越大,越滚越高,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几乎快要窒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身开始掠行。 开什么玩笑?! 就算是巅峰的十境修行者前来,也不可能抵挡这一剑的锋芒! 滔天水厦伴随着这一剑迸射而出。 青君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剑气飞掠,他转身想要抵抗,双手抬在面前,体魄和星辉全力施展,站在原地,仅仅接触只不过一个瞬间,青君的星辉被滔天剑气冲散,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骼破碎的声音。 原本有了一丝巩固迹象的道心,被这一剑砸得彻底崩溃。 “怎么可能?!” “他从哪来的这一剑?!” 意识已经接近模糊。 青君咬紧牙关,面上覆盖了一层凄惨的霜色,手腕弯曲变形,就像是被狂风巨浪拍中的一只小船,摇摇欲坠。 就在快要坚持不住,濒临崩溃的前一刻—— 有一人拍中他的肩膀,接着一袭红衫拎剑踏出,面无表情,一剑斩下。 滔天水厦轰然崩塌。 夷为平地。 那道剑气砍碎水厦,仍然不停,掠向全力一剑之后,已是乏力了的宁奕。 宁奕面前同样瞬间浮现一道身影。 戴着斗笠的女子,一只手按住斗笠,另外一只手抬起,并拢中指食指,两根手指自上而下的轻轻划过天地之间,一道漆黑长线与应天府府主的剑气长线对撞,两拨气浪炸开,阴阳两面的青山府邸,在剑气绵延当中被波及,连绵倾塌。 宁奕面色苍白,他已无更多的力气去站立,摇摇欲坠,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握剑,直至此时,细雪还被他牢牢攥在掌心。 第二道戴着斗笠的女子身影,比起先前拦下剑气的那位来得稍晚一些,出现在宁奕身旁,扶住宁奕,好让其不要跌倒,稍稍缓过了一口气。 “年轻一辈的同辈之争,输赢已出。”水月扶着宁 奕,看着那道递出一剑之后,面色漠然的红衫应天府府主,讥讽道“应天府府主是以为杀了宁奕,就能弥补自家得意弟子的道心缺憾了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水月刻意将“得意弟子”的咬文嚼字,念得重了一些。 青君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喃喃道“师尊我” 应天府府主拍了拍他的肩头,环顾四周,青山府邸已经被摧毁地不成样子,最关键的龙眼温泉,更是被人捣毁了阵眼,再也无法凝聚气运。 “应天府大阵启动,即便是我,也不能撕裂空间而来。”应天府府主面无表情,冷冷道“墓底有变,这是头等大事,你等二人一路阻拦,不然怎会发生此等惨剧?” 这句话说完,青山府邸之内,凭空多出了好几道身影,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院长,同样衣衫不整,面色难看,似乎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斗。 先前一路,这两个女人,本是一同掠行,即将赶到应天府青山府邸之时。 忽然之间,白鹿洞的院长苏幕遮便对着自己三人出手,试图阻拦三位书院大人物抵达现场的速度。 认出了那些冲天而起的剑气,出自于自家老祖宗剑器近的修行洞天,更感应到了院子里“剑器近”一脉传承气息的水月,当时以传音告知苏幕遮,势必要拦住书院的其他三人,墓底的异变,很有可能与白鹿洞千年的未解之谜有关。 果不其然。 水月看到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那尊泥塑石像。 冲天而起的剑气,将四座书院里的大修行者,几乎都惊扰醒来,此刻一道一道身影,出现在青山府邸内,而且隐隐约约,分为两派。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两座书院的人马,站在了应天府身后,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来了一位又一位。 应天府的夷吾星君,在小雨巷之后受了重罚,就在青山府邸不远处闭关修行,是应天府第二位赶来的星君修行者。 他来到青山府邸,面色凝重,看着宗门内倒下来的小君子,身上淤青红肿,被打得极为凄惨,又看到了青君那副惨淡模样心底已经了然。 夷吾星君目光寒冷,盯着宁奕。 宁奕的身前,就只有一位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这位女子星君,不显山不露水,修为不俗,谁也不知道这一脉究竟有多深的底蕴,这个封号敕令的品秩不低,敢一人拦在宁奕的面前,面对四位星君修行者,显然也是一个狠角色。 水月的修行境界,比不上当年同一辈的“神道剑”三人,她距离星君境界还差了一些,此刻面色并未有如何动摇,而是直起身子,面色漠然从众人面前扫过。 两拨人马,渊渟岳峙。 宁奕擦了擦嘴角,盯着三座书院凝聚的众人,心想果然四座书院,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内地里,早已经风起云涌。 “书院的陵墓有变,有人前来盗墓让我从修行中醒来。” 阴柔的声音,打破了场间的死寂对峙。 “私闯书院陵墓,若是被抓到了”夷吾星君披着一件白衫,他懒洋洋瞥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宁奕的身前,那个按压斗笠的黑袍女子,笑着问道“苏幕遮大人,您可知道,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苏幕遮!”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星君,面色铁青,沉声道“我等身为星君,书院之主,今日要为了庇护外人,撕破颜面?” 苏幕遮不言也不语,斗笠下的眉头,皱了皱。 应天府府主沉默片刻。 他拎着长剑,平静说道“天子脚下,惹是生非。闯我青山府邸,打我府内弟子,这两点挑出来,看在蜀山那位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漠然道“但入青山地底的陵墓,你的命,便由不得他人了。” “苏幕遮你先前拦我,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但若是解释不清楚,且白鹿洞今日执意要站在宁奕面前” 应天府府主面无表情道“盗火者生,盗墓者死陵墓里的老祖宗知道了,恐怕会很失望的,四座书院,以后说不得就只剩下三座了。” 苏幕遮攥了攥掌心。 她微微偏转头颅,目光投向水月。 掠行路上,她十分信任水月,以至于如今,将自己置于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青山府邸地下,似乎藏着书院了不得的大人物,自己拦在宁奕面前,应天府府主若是真正决意出手,唤醒某位封号品秩高得吓人的大修行者,那么白鹿洞书院,恐怕就要遭到无辜的牵连 这些年来,白鹿洞书院处处低调,从不惹事,并不是因为真的不愿去争。 而是因为,书院里必不可少的那些底牌,她们缺少了最大的一张。白鹿洞的墓陵里,自剑器近大人的修行洞天枯萎之后,历代的老祖宗,都无法留下神性的复苏机会,一代不如一代。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朝天子选官子,随便醒来一位,翻转手掌,就足以压过整座白鹿洞书院。 苏幕遮的眼光投向水月。 三座书院,要自己给出一个解释。 宁奕能不能保? 自己先前,若不是听闻这件事情,与剑器近大人有关,绝不会贸然出手。 此刻看来,三座书院的逼宫,倒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计划,这句话不放到今日,也会放到白鹿洞书院阻拦他们的下一日。 接下来该怎么办? 水月的目光,投向了宁奕。 面色苍白的宁奕,目光从那尊的泥塑石像上收回。 他看着远方的三座书院,应天府的青衫红衫,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大人老人,一道道漠然的瞳孔,注视着自己。 宁奕笑了笑,他看着这些大修行者,轻声说道。 “应天府。” “嵩阳书院。” “岳麓书院。” “三座书院。恬不知耻。” 第六十七章 何不见光明(求票) “三座书院。恬不知耻。” 这一句话说出来,几位大修行者的面色陡然变了。 应天府府主的面色尤其阴沉。 能让他们保持没有动手的,不仅仅是身为星君境界修行者的“居高自傲”,还有一分对于眼前斗笠女子的忌惮。 眼前的宁奕只不过是位未破十境的蝼蚁罢了。 但有一人,并没有保持这份星君境界的“气度”,而是选择直接出手。 夷吾星君拔下一枚漆黑发簪,他微屈中指食指,那道发簪便化为一道流光,骤然迸射而出,对准宁奕。 拦在宁奕面前的斗笠女子看不清面纱下的面容。 苏幕遮腰间悬着一柄长刀,她一只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按得长刀刀尖翘起。 此刻这位白鹿洞书院院长,微微震掌,长刀重新归回腰间位置,出鞘的一个刹那,似乎撞到了某样不起眼的物事。 青山府邸不远处,好不容易在剑气余波下躲过一劫的某面墙壁,轰然倒塌。 夷吾星君慢悠悠抬起手掌,那枚发簪“缓慢”飞回掌心。 他微笑问道“苏幕遮,你执意如此?” 苏幕遮缓缓道“看起来青山府邸下面,似乎藏着一些秘密,应天府不愿意让人说出来,这就急着杀人灭口了?”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 “三座书院,恬不知耻。”苏幕遮微笑道“宁奕没有把白鹿洞书院放在里面,我自然要保他一保,无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故事,我都愿意听一听,各位不妨陪我一起听一听。” 说到这里,斗笠女子面纱下的目光微寒,她望向夷吾星君,手指搭在腰间长刀之上,冷冷道“嫌弃盏茶工夫太长的朋友,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来陪我的这把刀聊上片刻。” 应天府府主盯着苏幕遮,双手负后,捏在袖子里的十根手指,悄无声息的缓慢掐诀,平静道“既然如此,后果自负。” 苏幕遮按住刀柄,一笑置之。 注意到这一幕的夷吾星君,眯起凤眸,唇角微微翘起,不言也不语,将发簪重新插回发丝当中,白衣随风轻轻摇曳。 “诸位都是大修行者,比我境界要高。” 宁奕踩在龙眼温泉的泉水之上,他面色从容,淡然说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越是修行,越知不易。在破境时候,各大圣山,绝不会容许有人打扰自己弟子。” 应天府府主背负双手,十指在袖内缓慢掐诀。 他面无表情看着宁奕,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 “之所以说你们三座书院恬不知耻。”宁奕顿了顿,平静道“是因为你们三座书院的老祖宗,就做过在他人修行破境之时,进行偷袭的无耻行径。” 青君气得面色苍白,他怒骂道“宁奕,你,你血口喷人!” 应天府府主眼神漠然。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眼神有些困惑,望向三座书院的当权人物,发现这三位大人物,自始至 终都面无表情,养气功夫极好,来自小辈的这般侮辱,都能坦然受之。 他抖了抖白衣,沉默不言,心底有一个让自己难免难堪的猜想,缓慢浮现。 一人一刀,拦在三座书院面前的苏幕遮,轻柔说道“宁奕继续。” 宁奕平静道“剑器近大人,在破境之时,被人偷袭致死,洞天枯萎,交战痕迹,就藏在当初大洞天的石壁之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底咯噔一声。 当初的那几位大人物,交战之处乃是在皇陵,宁奕若是把私闯皇陵之事说出来,大隋皇城的追杀将比书院来得更加可怕,就算自己逃回蜀山,恐怕也没有用。 果不其然。 愤怒的青君,攥紧双拳,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师尊的漠然神情,而是盯着宁奕,咬牙切齿,声音沙哑道“证据何在?” 宁奕眯起双眼“你要证据?” “好,那我就给你看证据。” 宁奕攥拢手掌,星辉在龙眼温泉的泉水之内,大肆冲撞,将镶嵌在墓道那头,在宁奕钻出陵墓之后就失去感应的三柄剑器,重新引动。 青山府邸地下一阵冲撞,剑气斗牛而射。 宁奕的星辉,引动剑器近陵墓的三柄长剑,从龙眼温泉地底找到了正确的路线,疾射而出,冲出水面带出三道水柱,在空中调转剑尖,滑出极其圆润的曲线,直奔宁奕而去。 水月连续点指三下,将这三柄品秩极高的长剑定在自己面前,她轻轻弹指,剑器发出铮鸣,仍然在不甘的震颤。 水月面色阴沉,盯着三柄长剑,黑红白三色的剑穗,以及剑身上独一无二的纹刻,让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三把在书院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剑器。 “龙藻,龟文,白虹。” 宁奕盯着青君,平静道“这三把剑,就悬在剑器近大人的膝盖之前,沾染了鲜血,千百年来不曾移动过位子,原址不变,诸位可去亲自探查。” “我有一问,应天府最后那位持龙藻剑的大剑修曹毗,最后去了哪里?”宁奕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剑器近寂灭之后,曹毗为何再也不在世人面前露面,那柄龙藻剑为何再也不现尘世之间?你应天府如此坦荡,要做四座书院执牛耳者,要做天下读书人的归属之地,该如何解释?” 青君的面色有些苍白。 “白虹和龟文两柄剑同样如此,品秩不输我细雪的剑器,销声匿迹,难道是书院没人举得起剑了?佩戴白虹龟文的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两位大剑修,人间蒸发,究竟是去了哪里?”宁奕微笑道“难道是书院的三位大剑修,联袂出发去北境倒悬海,跟万年大妖扳手腕了么?” “你”青君面色涨得通红,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师尊,又看向宁奕,到头来,就只有愤怒的“你”字说得出口。 “这顶帽子扣得真是轻松啊”眯起双眼的夷吾星君,心底轻声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宁奕所说的自家老祖宗,当年所做的某些不光彩事情,是否真的确有此事,而是幽幽说道“这三柄剑器,书院找寻已久,苦苦没有下落,倒是白 鹿洞书院,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怎么就好端端在剑器近的洞天里出现了?” “曹毗大人当年距离破境只差一步,怎知不是剑器近来偷袭他老人家,窃来龙藻?”夷吾星君平静说道“千年前的事情,如何盖棺定论?莫要瞎说,惹得天怒人怨。” 宁奕面色阴沉。 “剑器近已故,我们三座书院,曾一起为其吊唁,至于当年的真相,我相信时间自会揭晓。” 应天府府主背负双手,轻声道“世传剑器近高傲无双,我相信他不会偷袭应天府的曹毗大人,当年的事情,不去追究便是你说的这些,终究只是一个猜想罢了。” 宁奕气得笑了起来,气得袖子打颤,双拳紧攥,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宁奕知道应天府府主说得没错。 若是他不带着这些人前往皇陵,那么将永远也无法证明,剑器近死去的真相 他注视着应天府府主深邃的眼神。 书院的主人,历代薪火相传,所有的秘密,并不会如何藏私,所以应天府府主正是少数的知晓当年真相的存在。 他表现得如此平静,毫无波澜,就是因为他知道,宁奕根本就不可能奈何得了自己。 当年的战场,在皇陵的入口。 皇陵有无数阵法设禁,但凡踏入皇陵的,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相信宁奕能够走入皇陵。 所以眼前的黑袍少年,无论说得多么接近真相,没有证据,说出来的终究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宁奕沉默而无声地盯着书院的三位院长。 这三位大修行者的眼神里,平静如海,不起波澜。 “宁奕你让我有些失望。” 应天府府主笑了。 他看着宁奕,眼神里带着一股可悲而又可笑的意味。 凭着这一番言论,能掀起什么波澜? “搬出剑器近的死,想要欺骗我等,让白鹿洞书院出面保下你?”嵩阳书院的老人,看着斗笠女子,轻声道“苏幕遮,请你让开!” 斗笠女子置若罔闻,黑色皂纱下,她轻轻抿了抿唇,微微偏转头颅,面色凝重,以余光望向宁奕。 这些还不够的。 她知道宁奕说的是真相。 水月也知道宁奕说的是真相。 但是这些,不够让当年在剑器近身上发生的事情,在这座青山府邸,在这座人世间,成为所有人都公认的真相。 苍穹之上,隐隐约约有闷雷声音。 青山脚下,寒风掠过,豆大的雨滴砸落。 宁奕面色苍白,他攥着剑器近的一角衣袂,缓慢行走,踩在池水之上,一步一涟漪,最终到了那尊泥塑石像之前。 天雷隐约。 映照得少年的面容苍白而又坚毅。 宁奕蹲下身子,一只手捻起衣袂,试图将缺了一点的泥塑石像,拼凑完整。 宁奕看着那张含笑的面容,无比认真的轻声问道“前辈,何不出来见见光明?” 第六十八章 料峭春寒,最是杀人 “前辈,何不出来见见光明?”这句话说出来,吓了夷吾星君一跳,这位气质阴柔的星君境界大修行者,面色阴晴不定,盯着那个面色诚恳,蹲在剑器近泥塑石像之前的少年。少年捋了捋有些发湿的鬓发,无比认真的注视着那尊泥塑石像,千年前的“剑器近”身躯,失去了神性之后,衣袂石化,气机全无,可若是它就是当年那位白鹿洞书院的大剑修,却让人不得不信。因为那尊石像的身上,古老的服饰衣袍,飞扬的剑眉与鬓角,意气风发的眼神,以及背后抱成宝轮的十二柄飞剑,实在是太过拟真,栩栩如生。书院的几位命星修行者,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祥预感,盯着那尊石像,星辉嗡然大颤,一尊又一尊法相凝结而出,出现在青山府邸这片小天地当中,这些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彼此对视一眼,目光重新凝聚到宁奕身上,随时准备出手。苏幕遮也皱起眉头,她的斗笠皂纱,边沿流淌飞掠,青山府邸内的阴风越刮越大,这位修为冠绝白鹿洞的女子刀修,抬起头来,望着头顶苍穹。青山府邸处在龙脉交界之处。阴阳割昏晓。阴面的阴气在缓慢苏醒,引起了穹顶的异变,风雷鼓荡,云层昏暗,雷光乍现,一闪一闪撕裂苍穹云气,犹如一条若隐若现的长龙,盘踞在众人头顶,鳞爪都已经探下,随时可能俯身冲下。“这是有大人物苏醒的迹象......”苏幕遮仰面望着苍穹,喃喃道:“修为超越星君,至少是涅槃境界的大能......要醒过来了?”这句话,让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如临大敌。应天府的命星,神情难看,盯着雾气当中的黑袍少年,看着后者真挚的面色,又看到了穹顶的异象,咽了一口口水。“这异象,难道是......宁奕??”“真的有涅槃境界的大能要复苏了?”宁奕蹲在剑器近的泥塑石像之前,他捏着一角衣袂,体内的白骨平原,在缓慢的运转,狮心皇帝慷慨给予的那粒神性结晶,剥开之后,化成了密密麻麻上百滴的神性水滴,此刻被他一滴一滴注入剑器近泥塑石像当中。他盯着剑器近那双始终微笑的眼眸,心底越来越紧张。宁奕也感觉到了头顶的异象,穹顶雷声越来越大,砸落在池子里的水珠同样气势磅礴。他不知道这些异象是否由自己所引动......但是自己的狮心王神性结晶,无比心疼的,一滴一滴输送进泥塑当中,如泥牛入海,根本无法掀起波澜,这位大剑修的生前境界,恐怕不会输给狮心皇帝,想要以这些神性结晶引动剑器近的复苏......是宁奕在山穷水尽之时,想要尝试的最后一搏!穹顶的雷光,连绵成线,竟然真的有一条雷龙,轮廓已经出现。“真的是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苏幕遮斗笠下的面容有些苍白。水月看着头顶异象,面色难看,喃喃道:“这股气息,有些不对......”应天府府主面色自若,他收回背负在身后的双手,袖中的印决已经掐完,滚烫的符箓(本章未完,请翻页)缓慢熄灭,他拎起三尺青锋,感应着自己脚底,那条庞大的龙脉,缓慢苏醒的气息。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同样面色漠然。“宁奕,我还真以为你能把那位剑器近请出来。”应天府府主拎着长剑,他看着蹲在泥塑石像前,那位不动声色,实则额头已经渗出豆大冷汗,与穹顶砸落的水珠,一同滚下面颊的少年,他喃喃道:“逝者不可复生,可惜了,剑器近是真的死了。”宁奕咬了咬牙,他仍然在固执的输送着自己体内的神性水滴,接近百滴的神性水滴,对于宁奕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是此刻却显得捉襟见肘。“若是剑器近真的活着,也不至于,连一丁点传承都未曾留下......”应天府府主拎着长剑,开始缓慢前进,他微笑看着斗笠女子,侧首认真问道:“苏幕遮,听闻你点燃命星之后,不愿继承书院前人遗藏,潜心修刀二十年,势必要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刀路,不知现在......境界何如?”斗笠女子早就搭在刀柄上的那只手,缓慢攥拢刀把,水珠顺延斗笠滚落,大风吹动,犹如一道泼洒开来的细狭雨幕,她按下斗笠,一字一句沉声道:“你可以来试试。”书院之争,并非意气之争,已经绵延千年。应天府府主面带笑意,仰头看着穹顶。雷光乍落。他轻轻吐出一个好字。疾风骤雨之中,那位大红袍浸湿的府主,拎剑踏出,身后所行之处,地面之上,“后知后觉”炸开一连串土石碎屑,一剑倾尽全力的劈砍而出,星君境界的星辉,犹如飓风过境,掀起通天水柱。一柄墨刀挑开漫天水汽,先是展露一截刀尖,接着便是一位披着黑色斗篷按着斗笠的女子,肩头撞出水汽,以兜圆之姿态,踏水而行,撞出水柱。一刀递出!竖着切开天地的一剑,与横着撕裂万物的一刀,就此撞在一起——剑气刀气绵延扫荡。水月面色陡变,身子横掠,刹那浮现在宁奕身前,抬起双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这位书院剑道小师叔不过命星,但剑气修为,相当强横,漫天水气,如千军万马踏来,冲击在她的三尺剑气屏障之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狂响不止,只是微微凹陷,便被剑气剿灭,发出不堪的嗤然破碎声音,片刻之后,缓慢溢散如烟。竟是凭借命星境界,硬生生抗住星君境界的一击强攻。即便只是余波,威力仍然可怕。书院的一些命星修行者,面色苍白,站在最前方的首当其冲,被剑气刀气波及,以刀尖剑尖杵地,双手攥柄苦苦支持,仍然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稳。这两位星君,隐藏多年,几乎没有在世人面前展露过实力,此刻倾尽全力一战,仅仅一击,便是声势滔天!若是单对单对捉厮杀,这两位的杀力之强盛,在大隋天下必然有一席之地,与凭借大衍剑阵才能所向披靡的覆海星君之流截然不同,剑修刀修,行走的均是世间最极端的道路。一刀一剑之后,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各自倒退,最终各退十丈。应天府府主面色凝重,他剑尖平(本章未完,请翻页)举,水珠在面颊上缓慢落下。“苏幕遮,你没有让我失望。”双手攥刀的斗笠女子,面无表情。应天府府主轻声道:“若是单对单,生死厮杀,结局的确不好说.....你已走到了星君的极致,要杀死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白鹿洞书院的斗笠女子,皱起眉头。斗笠女子似乎心有所感,面色苍白起来,大雨磅礴,落在身上,隐隐有窒息之意。大红袍飘摇的府主,站在青山府邸空旷的天地之间。他轻柔笑了笑。府主仰起头来,看着雷光绵延的穹顶,朗声开口:“请老先生出手,清理门户!”............大雨磅礴,雷光流淌在天际之外。纸窗被人啪嗒一声推开。面色本就带着一丝苍白,看起来身子并不好,带着一股怏怏之气的男人,倚靠在醉生梦死的酒楼顶楼,他眯起双眼,望着皇城之外的雷光与大雨。披着宽敞红衣,姿容慵懒带着一丝狐媚的女子,倚靠窝在他的胸口,轻轻舔舐 着太子殿下开襟的胸膛,舌尖打转。“红露......你说,”太子笑道:“怎么之前天气还好端端的,忽然就打雷了?”被念做“红露”的女子,知道这位“皇城头号权贵”,向来懒得关心外面的风风雨雨,如今推开窗户,她顺着视线瞧了一眼,红拂河的河水摇曳金红之色,里面蕴藏的皇族气血,让她不敢直视,连忙闭上双眼。她侧过头来,听着心跳,小心翼翼,声音极轻道:“殿下......打雷,是因为要下雨了。”男人仍然怔怔看着窗口,纸窗被狂风吹动,来回拍打敲击。外面天地间,千丝万缕的雨线,在三尺之外,被禁制拦住。他向着外面,伸出一只手,禁制避让,掬了一捧雨水。“天都一直是这样,阴晴不定的。”太子喃喃开口,他攥紧拳头,啪嗒一声,雨水炸开,化成热气钻出掌心,袅袅升起。纸迷金醉的年轻男人,笑着收回拳头,在面容姿色即便放在皇城当中,也足以排进前十的女子面前缓慢摊开,外面的雨线诞生自天地之间,并不带有丝毫肃杀之气,攥拳之后再摊开,他的掌心却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金色血液。女子抬着头,注视着太子的面容,神情真挚而无辜,懵懂而无知,犹如一只小兽,舔舐 着伤口,楚楚可怜,口中含糊不清。男人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将红露按入自己怀中,悬停在衣襟外的那只手,隔着一层薄纱,缓慢游掠,偶尔停顿,揉捏抚摸,像是在爱抚一只幼嫩的猫崽,任由其聆听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目光缓慢转动,望向楼外。那里风雨飘摇。太子搂着红露“正襟危坐”,侧首望着远方大雨连绵,面色漠然。靡靡之音在耳旁不绝如缕的男人,很久没有露出这么一副神情了。袁淳曾经对他说过。天都有一场大雨将至。凛冬已过,万物复苏。料峭春寒,最是杀人。(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大雨磅礴,天不待人 天都城骤然大雨。巷子内泥泞溅起,撑着油纸伞的男人,停在了一间老旧的府邸门前。清癯面孔上,不沾染丝毫烟火气的男人,缓慢吐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老旧却不破败的门匾,府邸的主人常年在外,门匾倒是保养得很好。这间府邸在天都地段最偏僻的春寒巷,因为府主主人的这块门匾,以及门匾所昭示的身份背景......使得大部分的天都来客,都会选择性绕过这条巷子。春寒巷一整条巷子,都是这位府主的。门匾上,刻着一个笔锋极淡,但肃杀意味很足的落名。“甘露。”收起油纸伞的徐清客,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缓慢启唇,像是念着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名字。他轻声笑道:“我算不算是这条巷子,这些年来的第一位客人?”府邸的红漆木门,缓慢倾开,骤雨在小巷的泥泞地面溅开细密而层叠的雨花,徐清客收起油纸伞,抬脚迈入府邸之内,这座甘露府邸的修筑,耗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那位东境的甘露先生本来就是阔绰至极的大人物,将东境诸多圣山这些年供奉的香火和有趣玩意,都一股脑堆在这间府邸里。徐清客拖着油纸伞,伞尖在地面拖曳出一条颀长,越来越浅淡的雨痕,两旁的红木内,敛住声息便与死人无二的侍女,站位极其工整,手捧长灯如若墓陵宫女,面色惨白嘴唇嫣红,有一股将死未死之气缭绕府邸,阴森可怖。这些侍女个个面容艳丽如美娇娘,站在宽阔走廊的两边,捧灯躬身长立,挨个站在红木石柱之前,徐清客走过一位,便抬起一颗头,面色含笑恭迎大驾,看似“生动逼人”,实则早已没了气息,被人完整的剥了这副皮囊,在这里常年侍奉,不吃也不喝,不老也不死。韩约起势在东境,出身在南疆。这位甘露先生的儒雅名号,能止小儿夜啼,便是因那副与文弱形象截然相反的暴戾作风,南疆鬼修被他抽筋扒皮,点了天灯,修为大成之日,大开杀戒,十万里大山鬼哭狼嚎。徐清客面色从容,这间府邸阴气极重,胜过世间的绝大部分墓陵,甘露先生修行功法便是此道,有人曾直言不讳道,韩约是一只登不上台面的小丑,永远见不得天日,但其实并非如此,来到东境的甘露,很快就崭露头角,杀伐果断,干净利落,从北境斩妖而回之后,整座东境天下,便再也听不到嘲讽和贬低的声音了。这间府邸,外面笼罩阴云,真正踏入,里面修得像是一间小皇宫,走廊之后,竟然筑了一座大殿。殿内又笼了一层薄纱,随风摇曳,里面人影幢幢,有人倒酒有人依偎,有人下腰起舞,有人轻笑柔媚,坐在纱后,殿座之上的男人,自顾自斟酒。徐清客停步在走廊尽头,注视着幕纱之后的那道影子。“西境徐清客?”甘露先生顿了顿,道:“我听说过这个名字,起得不错,有清正浩然气......”然后他笑道:“听说你要做袁淳?当羊续悬鱼之辈,甑釜生尘之臣?”徐清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袁淳先生有大才大智大抱负。”杵着油纸伞的徐清客,声音清澈,不卑不亢道:“徐某比不得,并非高风亮节之辈,也没有却金暮夜之心。”“呵......”韩约笑了,他看着站在走廊尽头的清瘦男人,觉得有那么点意思,“这年头,想当袁淳,要么是饿死了,要么是累死了,一千一万个侥幸,能够走到最后的,也不(本章未完,请翻页)会得到善终,为帝王家添砖加瓦,大隋天下这么大,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添进去。”阴风恻恻而过。徐清客不以为然。“你来天都之前,我本以为,李白麟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终于找到的那位老师,不是京都除了袁淳以外的任何一位大儒,而是一位出身草莽的文弱书生,一定有过人之处,面对西境这个难以拾掇的烂摊子,要不了多久,就能拾掇得干净利落。”韩约淡然的声音传了出来:“结果却让我有些失望......握着细雪的蜀山传人来到了天都,不是三皇子而是从西岭走出来的孤儿,这算不算是天大的笑话?”“赵蕤先生给了天下人一个机会,如果是我在西境,那么蜀山小师叔的位子就绝不会落在外人手上。”韩约微笑道:“太子不争,你也不争?到头来,你什么都争不到。”徐清客轻轻嗯了一声。他看着大殿,轻声问了一句:“那么你呢?”阴风骤止。保持举杯姿态的韩约,隔着一层幕纱,动作停滞,在流纱幕后无声无息歌舞升平的大宴陡然而止。徐清客再一次轻声道。“韩约,你拼命去争,争到了么?”长捧宫灯躬身而立的侍女,齐齐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幽怨注视着背对自己,站在走廊最前方的那位青衫先生。“有人拼命想要走到阳光下,可他偏偏不能见光,所以他做不了袁淳。”“袁淳是大隋天下的最长久的一盏灯,他还燃着,不管将来会如何熄灭,现在还未有停歇之势。”徐清客看着大殿,平静木然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甘露,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做袁淳,但你要做那盏灯。”“你要做天子脚下之臣,而不是如今的......天子脚下之臣。”这一句极其矛盾但细思恐极的话说了出来,殿内被人攥拢在掌心的瓷盏,“砰”的一声碎裂开来。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十步一柱,拢共一百二十九步,走廊尽头的两旁,二十四位捧灯侍女,几乎同一时间消失在原地,大风呼啸,瞬间将那位青衫书生的方圆数丈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双手拢袖捧灯的侍女,阴森吹气,灯火摇曳,一张张惨白面容对着徐清客,七窍鲜血不断涌出,目中空洞无一物,连漆黑瞳仁也无,大红衣衫随风飘摇。阴气渗人。徐清客神情自若,处之淡然。“我这个人,其实心很软。”捏碎瓷盏的韩约,保持着一条手臂微抬的姿态,木然说道:“这些女子,并非是我当年心狠手辣,刻意摧花......而是她们有求于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发,她们生得如此好看,真正低声下气哀求我的时候,其实要我为她们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但她们这二十四位,就只有一个要求,她们想要永葆青春。”韩约笑了笑,他温柔自语,声音极轻的喃喃说道:“当时我只问了她们一个问题,我问她们,若是我能让她们永葆青春,作为代价,愿意常伴与我吗?”徐清客眯起双眼。“选择说了实话的那些,她们楚楚可怜,看着我摇头,说只愿意陪我十年,二十年。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人都是自私的,你看她们,连这些代价都不愿意付出,我何必帮她们?”韩约冷笑道:“我把她们的皮囊剥了,让她们就在这里陪我,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算是帮她们了却一桩心愿。”(本章未完,请翻页)徐清客若有所思。他如大殿那位男人所愿的开了口,继续问道。“那些点了头的呢?”“如她们所愿,她们永葆青春了,不过与那些十年二十年就会被丢掉的皮囊不同,我不会丢下她们。”韩约正襟危坐,认真说道:“她们将常伴与我,看着我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欣赏她们的容貌。”徐清客平静看着大殿里端坐的男人。“我是南疆走出来的魔头,见不得天日。”韩约轻声道:“但我现在站在东境的至高点,烈日灼心也无所畏惧,我与所有人做交易,来者不拒,但他们都没有好下场。”“清客先生,你知道......与我做交易的后果吗?”徐清客蹙起眉头,似乎在想如何开口。他摇了摇头。然后他说道:“韩约,你弄错了一点。”“我来甘露府邸,根本就不是为了与你来交易。”幕纱后的男人,眯起双眼。“我是通知你一些事情的。”徐清客面色平淡,青衫摇曳,“我来告诉你,你想要的,我都知道,而我想要的......你未必知道。”徐清客顿了顿,道:“我要......”韩约瞳孔收缩。穹顶之上,闷雷炸响。徐清客从袖内取出一张青灿符箓,缓慢捏住。大殿骤光炸开,围在徐清客身旁挤得水泄不通的大红袍侍女,措不及防的抬起双臂遮住面颊,宫灯坠落在地,燃起徐徐火焰,她们惨叫哀嚎,双手捂不住腐烂溃败的面颊。大音无声。徐清客注视着殿内的韩约,话音已经落地,这里的府邸,所有听到话语的生灵,都将溃散开来。韩约坐在大殿当中,他无视那些倒在地上,向着大殿哀求爬来的美妙女子,神情凝重而肃穆,眼中只有那位阴风当中缓慢撑起油纸伞,准备转身离开的青衫先生。他脑海一片空白,翻来覆去都是书生借着天上雷光所说的那两个字。韩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可控制的加快,甚至有些坐立不安。“你要做天子脚下之臣,机会就只有一次。”徐清客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这场春雨之后,四大书院的割裂将不可挽回,东境也好,西境也好,能收下多少各凭本事。我要走那一条路,你韩约本事再大,必须要陪我走这一趟,所以......你的就是我的,东境能拿到多少好处,我都乐意见到。”韩约面色苍白道:“徐清客......你疯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撑着油纸伞的书生,蹲下身子,将那张青灿符箓贴在红木柱上,他环顾一圈,看着这间在春寒巷立了很久的巷子。“红木已朽,府之将塌。”大雨磅礴,那张青灿符箓缓慢燃烧起来,在漆黑夜色当中,倔强而坚挺的点燃了那根红木府柱,内里已经腐朽不堪的木材,迅速燃烧而起。只是一尊星辉凝聚化身的“韩约”,坐在大殿正中,甘露府邸开始燃烧,无数的珍宝奇材在烟气当中嗤然损坏,他毫不在意,而是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一个天大的问题。犹豫不决,难以自处。韩约抬起头来。可是大雨磅礴,天不待人。…..…..(1,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2,感谢“天阙慕容”的盟主,感谢“我看书很挑”的盟主!!)(本章完) 第七十章 看客(为盟加更) 天都皇城的护城河,那条红拂河的河水,再一次沸腾起来,金灿与猩红叠加,神霞流淌。四座书院的“老先生”,有些长眠墓陵当中,有些则是短暂的睡去,等待着下一次的醒来。青山府邸里的那一声高喝,声音虽小,却惊动了整座大隋皇城。皇宫里的侍女和随从开始奔走相告,三司的高层,年轻的权贵们焦躁不安,坐上马车,向着皇宫内赶去,情报司平妖司执法司的老人,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面色恹恹,枯坐在各自宽敞厅堂的破旧蒲团上,看着远方雷光隐约的苍穹。那是青山府邸的方向。书院寂静了近百年,这些年花开花落,与世无争,就算是十多年前杀胚徐藏拎剑上门之时,也未曾如此热闹。当年的天都血夜,十大圣山围攻裴旻,书院也只是袖手旁观,放在大隋天下,绝对有资格称得上“庞然大物”的四座书院,苦于分离,人心不合,若是合并起来,甚至能够高出珞珈山一头,故而对天下大势,向来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如今大隋皇城的红拂河异象,说明书院内还没有入土为安的“老先生”们,恐怕要有所行动了。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出手,在天子脚下,只有“清理门户”这么一个说法可用。无论是三司也好,是附庸东境西境灵山道宗的大人物也好,即便有着可以稍微阻拦的力量,也绝不会试图去干预这场风波。因为这里是天都城。所以,一件事情如果发生了,那么......一定是被允许发生的。这座城池的主人,就是这座天下的主人。三司的马车陆陆续续赶向皇宫,坐在车厢里的某些人汗流浃背,攥拢双拳搁在膝盖,大隋皇城内的一些事情,他们并非没有耳闻,譬如书院里不允许攀附权贵的组训,再譬如前段时间执法司少司首的死讯,道宗的年轻教宗在离开天都之前,给了应天府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应天府不以为然的反应。这些讯息林林总总汇入脑中,此刻就犹如头顶轰隆的雷鸣,像是预警,更如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华盖上的豆大雨珠,提醒着三司的每一个执法者,有些事件,已经开始了。此时此刻,正在青山府邸上演着的——书院的斗争。或者是这场斗争背后,牵扯到的更大的东西。任何的斗争都是一样,无论演变出多么盛大的情况,激烈的势头,引起这一切的,往往只是一个微弱的火源,今夜的书院不太平,乍然一看,像是“一场盗墓引其的血案”,但仔细去看,四座书院之间的矛盾,积怨已深,今日明日今年明年,已经刻不容缓。退无可退,墓陵里无人可出的白鹿洞书院,早晚有一天会面临着“老先生”出手的打压。墙倒众人推,白鹿洞书院,在天都的权力横流里,早就变成了一堵危墙,如果推倒她能够得到好处,为什么自己不来插一手?但事实情况是,那些或明或暗动了手脚的三司成员,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此时此刻。站了队的人在担心对错,投了注的人在(本章未完,请翻页)犹豫盈亏。有人想要加注唯恐不及,有人畏惧今夜之后倾家荡产。隔岸观火的围观者,此刻匆匆忙忙赶往皇宫......就是害怕对岸的火焰,越演越烈,最终烧到自己的身上。事到如今,天都红拂河河水沸腾,涅槃境界的大能要出手打压白鹿洞书院,这么大的事情,太宗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太宗看在眼里,让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推进,发生......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这些年来,风风雨雨,不会占卜和推演的三司成员,总能推测凶吉。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斗争,在这座天都城里。结局只取决于一个人。太宗陛下。陛下要看到什么样的结局,这件事情的结局,就将变成什么样子,六百年来,总无例外。............“苏幕遮,你就不好奇......打到现在,为何白鹿洞书院,一位命星境界的修行者都没有赶来?”青山府邸,大雨磅礴。应天府府主轻柔道:“猜猜书院山门,发生了什么?”戴着斗笠的女子,攥紧刀柄。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来到青山府邸的人物并不算多,其实在一开始对峙形成两拨人马之时,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传音玉牌里的声音被切断了联络,山门与自己之间的联系彻底消弭......那些察觉异常的白鹿洞弟子,一位也没有赶来。“天都皇城就在不远处。”应天府府主认真说道:“准确的说,他们就站在我的背后,执法司,平妖司,情报司,拥南王......整座皇城里的大人物们,都在注视着这里,书院的这场斗争,只需要一个引子,就可以燃起。”他望着仍然蹲在泥塑石像前,努力想要唤醒“剑器近”的宁奕,轻松笑道:“宁奕......你算是我应天府的一大功臣。”宁奕的手心有些发凉,他蹲在水面之上,看着剑器近的面孔,眼神里有那么一丝的惘然。三座书院,就在今夜,对白鹿洞书院进行了打压,此时此刻......白鹿洞山门里,或许正在艰难抵抗着书院的“清理”。苏幕遮沙哑说道:“这些人都站在你的背后?我不相信。”应天府府主眯起双眼。“如果他们都站在了你的背后......那么现在来到青山府邸的,就不会只有书院的弟子。”苏幕遮笑了笑,她声音低沉道:“书院内部斗起来,他们当然乐意看到,更愿意推一把力,但他们永远只站在胜利者的背后......现在高兴,是不是早了一些?”拎着三尺长剑的应天府府主,站在空旷地上。他认真思忖,片刻之后,将剑锋缓慢抬起,指向斗笠女子,微笑道:“那么请问......白鹿洞书院,还有什么底牌呢?”苏幕遮双手杵刀而立,衣袂猎猎,沉默不作声音。水月站起身子,拎剑来到苏幕遮身旁。她站在大雨中,水花在脚底不断溅起涟漪,望向苏幕遮,认真道:(本章未完,请翻页)“我有一成把握。”一成把握,破入星君境界。苏幕遮仰头望天,青山府邸的晦暗气息,已经越来越明朗,那股不可阻拦的气息,实实在在属于涅槃境界的大能,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地下埋着的老古董,终究是看够了棺木内盖,想要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苏幕遮拍了拍水月的肩头,她轻声道:“好好待着。”好好待在这里,也好好待在命星境界体悟剑意。面对涅槃境界的人物,一个星君,两个星君,又有什么区别?水月有些惘然,接着肩头传来一股柔和而又不可抗拒的推力,将她推得向后掠去。半空中——苏幕遮摘下斗笠,扔在水中,那顶斗笠掷出之后便支离破碎,砸起一拨浪花,颗颗饱满分明,形成了一堵天然水墙,如大碗倒扣,将宁奕和水月包裹其中。露出了一张平静而坚毅的女子面孔。“我修道百年,道心坚固,坐在书院之首的位子,本以为白鹿洞那条立在最上头,不争不抢的规矩,立的是对的。”“直至今日,才发觉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十年多前裴旻身死道消之时,我没有出手阻拦,天都血夜,我沦为了跟你们三座书院一样的看客。”“徐藏杀上应天府之时,我同样闭关修行,装作视而不见。”“大隋天下何其大,一间书院何其小。”“他们对我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幕遮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他们还对我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长生路。于是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到了今日,书院要亡了......我才明白,他们就是今日那些皇城里的人,他们今日站在你的背后,看我的笑话,或许明日同样会站在别人的背后。”应天府府主置若罔闻,神情漠然,浑然不以为意。苏幕遮低下头凝视剑身,低声笑了笑。“举目四顾,闭关自锁,无亲无故,无朋无友。”“若是我当初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替书院的朋友,去做了一些什么,那么或许今日,拦在你们面前的,会有蜀山的徐藏,紫山的聂红绫,还会有很多的身影。”如今的苏幕遮与三座书院的人马之间,唯有袅袅的水汽,一片狼藉。白鹿洞书院的不争不抢,并不意味着冷漠而不近人情。有了一丝明悟的斗笠女子,双手攥紧刀柄。她低声喃喃道:“以前的故人,我要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这句话说完,她抬头望天。大雨磅礴,那位涅槃的“老先生”,从长眠当中醒来,大隋红拂河金光璀璨,迎接这位封号品秩极高的书院老祖宗。“原来是朝天子......”苏幕遮轻声喃喃,她将墨刀横在面前,一只手攥柄,另外一只手轻弹刀面,刀劲震颤叠加,体内的气息如大江溃坝,节节上升。苏幕遮洒然一笑。“就算是朝天子来,又如何?”“我要与天,争上一争!”(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涅槃之刀 大隋红拂河金光璀璨,河水汹涌。穹顶雷光隐约。青山府邸墓陵之下,那位长眠已久的“老先生”,终于醒来,星辉在穹顶奔涌而来,星河滚烫骤然冷凝,最终聚出一副身形,涅槃之后的修行者,已经超脱了生灵的范畴,几近踏入了神灵的殿堂,由星辉铸造一副肉身,湛蓝色的雷光流淌在“老先生”的衣袂之上,两条细小蛟龙缭绕腕袖。麻布衣,朝天子。皇城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天府府主面色凝重,抬起握剑双手,供剑如供奉香火,对着穹顶遥遥一揖,沉声道:“应天府千年香火,请老先生出手!”三座书院弟子,面色凝重,同样齐齐沉声高喝。“请老先生出手!”就在应天府府主身后的青君,面色有些苍白,他怔怔看着穹顶的那道身影,咬了咬牙,脑海里一片斑驳复杂。喧喝声音传到了宁奕的耳中。他仍然在向着剑器近的泥塑石像,注入磅礴的神性,对外界发生了什么,置若罔闻。他曾经在蜀山后山听千手提过朝天子的名字。这是一位超越了星君境界的书院大能。天都墓陵里的大人物,无论长眠之前,修为如何,再是怎样高得没边,只要没有踏入不朽,那么生老病死终究难免,有些殊死一搏,去冲最后的生死关,有些则是退后一步,自知走到尽头,愿意为自己师门后人留下一丝香火传承,一张保命底牌,于是便可留下一份神性在墓陵当中,有朝一日可以踏出黑暗,来到这人世间,见一见光明。雷光闪逝,昼夜颠倒。大雨磅礴当中,那位“朝天子”老先生,坐在汹涌奔腾的雷龙之上,双手按压在雷光蟒龙的眉心之处,逐渐凝实出一副血肉之躯,神情淡然好似天上仙人,龙躯在云层当中缠绕斡旋,最终仰首嘶鸣一声,昂首奋爪,向下俯冲。人间大放光明。............这条雷龙浮现人间穹顶之时。大隋天都皇城,一张泛黄的符纸,在皇宫上空摇曳,逐渐变得猩红。来到这里等待的三司大人物、年轻权贵,全都屏息敛神,目不转睛盯着那张符箓。大隋皇城铁律,将超脱星君之后的修行境界,压在了一个很低的水准。而他们等待的,就是这张符箓的动静。若是太宗陛下愿意让三座书院全力施为,那么便会解开这张符箓的限制,让书院的“老先生”,全无顾忌的以巅峰之姿出手。白鹿洞书院顷刻之间便会瓦解。............那条雷龙距离青山府邸还有数百丈,方圆一里地内,磅礴大雨被被无形巨力挤压地弹跳开来,灼目的圣光宛若大日坠落,苏幕遮持刀而立的影子,被烧得几近沸腾。掷去斗笠的女子,面色平静地闭上双眼,感应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极静。夷吾星君和应天府府主瞳孔忽然收缩,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本章未完,请翻页),击破了星君境界的桎梏,在刻意而为之的冲关情况下,迈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向死而生。“她要......涅槃!”夷吾星君的阴柔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这是有多大的魄力,竟敢在这等关头冲关?大隋皇城的上空,有一张敕令悬浮,此刻自然而然的感应出来。那是太宗陛下立下来的铁律:书院墓陵里的大修行者,即便生前走到了涅槃的哪一步,再复苏过来,能够发挥的,就只有第一步的境界。穹顶上空的雷龙冲入禁制当中,气息逐渐下降,无数的雷光如碎屑一般,被敕令的符箓削弱剥离,飞溅开来——跌境!那位老先生面色如常,跌境之后再跌境,胯下的庞大雷龙已经不复之前巍峨模样,由龙入蛟再入蟒,他盯着下方气息截截攀升,即将接近自己如今境界的书院女子,一只手掌已经抬起,即将落下。“不可让她破境!”夷吾星君面色阴沉,他拔出两根发簪,掷了出去,两根发簪起势汹涌,刹那化作两只在虚空当中奔跑跳跃的虎狮,张牙舞爪冲向那个持刀女子。苏幕遮微微侧首,她攥刀自上而下一切而过,刀气与两根发簪一前一后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两声的脆响,远方掷出发簪的夷吾星君,面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双手合掌,两根发簪爆碎开来,磅礴的星辉化作雷霆,将苏幕遮的三尺之内填满,不断碰撞,发出剧烈的爆响声音。置身雷池之中的书院女子,仍然紧闭双眼,只是眉头微蹙,一柄墨刀重重向下剁去,漫天雷光飘掠炸开,夷吾星君的身躯随着这道剁刀之音,顷刻飞出——她再一次单手攥刀拔出,毫不犹豫地拖刀而行,在短暂的距离之内奔跑起来,三道书院院长的身影同样消失在原地,青山府邸的一根石柱陡然炸开,持刀大开大合的女子,修为已经破开了星君的桎梏,一刀砍得石柱炸开,嵩阳书院的老院长被刀气砍中,双手叠掌仍然不敌,被砍得横飞而出,吐出一大口鲜血,极其狼狈,倒退数十步才止住退势。苏幕遮一只手拖刀而行,陡然来到了岳麓书院老人的面前,这位女子的炼体之术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只是一个瞬间,就势不可挡地砸中老人,岳麓书院的老星君,面色骤然苍白,浑身星辉砸在书院女子的身上,极短距离的尽数反馈回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的胸膛砸得深深凹陷下去,这还没完,苏幕遮双肩抵住那块凹陷胸口部位,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一瞬之间撞塌数十根石柱,最终来到青山府邸的边沿石壁之前。苏幕遮面无表情,一只手按住老人半边面颊,抬起之后将其重重砸在石壁之上,头颅呈现大幅度的倾转,侧脸嵌入石壁之中。下一刹掌心发力,整面石壁支离破碎。做完这一切。她闷哼一声,一柄纤细长剑插入肩头,双手倒持剑刺下的应天府府主,身躯几乎抵在了苏幕遮的后背,他面色狰狞,试图横推剑锋,把伤口撕扯开来。苏幕遮半边身子被应天府府主钉在石(本章未完,请翻页)壁,她兜刀切斩,半边肩头绽开血花,硬生生转过身子,一口气劲未散,墨刀势不可挡砍下,与那柄纤细长剑交锋相触——“铛”的一声。苏幕遮面色苍白,踉跄两步。应天府府主披头散发,被沉重巨力砸得倾飞而出。“你......你这个疯女人。”应天府府主擦了擦唇角鲜血,他盯着烟尘四散的黑暗之中,寒声道:“将死未死,来试涅槃......”苏幕遮半边肩头聋拉着,她的衣袍破碎了一部分,猩红鲜血流淌在白皙的肌肤之上,浸透黑袍。“涅槃就在眼前,你也可以踏出这一步......”苏幕遮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踏出之后,你我可以公平一战,但是你不敢,你怕死。”应天府府主没有应声,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那条雷龙。“老先生的魂魄还没有归位......大隋律法的限制之下,他复苏的很慢,若非如此,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府主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苏幕遮,你要以涅槃试涅槃,今夜之后,无论结局,你都是必死无疑。”苏幕遮咧嘴笑了笑。她生得并不算多美,那张面容上,更多的是一股飒然的英气和从容。大隋天下,方圆万里。女子星君,何人修刀?唯苏幕遮。生死涅槃,天下大道,若畏惧死去,那么便不会重生。苏幕遮抬起头来,她的身上,死气浓郁,义无反顾解开那道枷锁之后,青山府邸的星君,便再也没有一位,能够与她匹敌。但自始至终,她的敌人,就只有一位。穹顶之上的那位老先生,骑乘雷龙,缓慢降落,最终悬停在众人的头顶之上,雷光噼啪作响,那位衣袂飘摇的朝天子,鬓发苍白,眸子逐渐由空洞变为凝实。一抹神采缓慢浮现。应天府府主幽幽说道:“你当真想清楚了?”持刀女子置若罔闻。她的目光当中,就只有那个站在雷光,沐浴暴雨的老先生。服从大隋律法,跌境再跌境的朝天子,鹤发童颜,鬓发飘摇在雷光与雨丝之间,逐渐由雪白变得一抹乌黑,而后逐渐恢复年轻,整个人的神情变得舒缓,面容变得柔和。墓陵下的魂魄已至。他只不过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朝天子皱起眉头道:“书院竟然落魄至此,面对一位尝试涅槃的星君,也要动用底牌?”应天府府主神情阴沉,盯着眼前的苏幕遮,咬牙不语。“是白鹿洞的修行者......”朝天子挑了挑眉,喃喃道:“原来到了四座书院合流的时候啊......”说完这一句话。老先生对着青山府邸场上站立的那位持刀女子,伸出了一只手掌。翻掌。压下。以苏幕遮为圆心,方圆十丈,没有丝毫外溢。十丈之内,整片天地,彻底翻覆。(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大隋的铁律与钟声 站在天地中心的女子,将刀柄攥得不能再紧。她挑起两截眉,意气风发如年少之时第一次握刀入江湖,黑色衣袍层层翻飞,地面凹陷再凹陷,苏幕遮的笑意带着一丝轻狂,十分张扬。那柄漆黑的墨刀,轰然拔地而起,掀翻青山府邸的大地,向着那位高高在上的书院老先生。劈砍而出。她要入涅槃之境!一只手掌压下的朝天子,面色平静自若,他的仪容未有紊乱,面孔逐渐由苍老变得年轻,手掌掌心向下,缓慢合拢,苏幕遮方圆十丈之内,气机极其紧密的被人“攥在掌心”,不能外泄,整个世界都被握拢。即便头顶有那一张大隋铁律,朝天子仍然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应天府府主神情复杂,盯着那片十丈之地,那个悍然拔刀的女子。他与苏幕遮,乃是一个时代的修行者,赵蕤先生之后,这世间的星君修行者似乎都安静下来,当初信誓旦旦要踏破涅槃的那些大人物,保持了噤声,一个时代都几乎断了层次。大隋天下的兴衰破败,书院的四位府主便是最好的代表,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年轻修行者,难堪大任,至今都由两位老人执掌大权,而自己和苏幕遮修行百年,停滞在星君境界,其他的圣山均是如此,当年惊才绝艳的修行者们,点燃命星之后,走到了最关键的那一步,便不敢轻易踏出。此时此刻,苏幕遮拔出了自己的那柄墨刀,砍碎了一切的枷锁,不顾一切,要踏碎星君境界的所有障碍。不去考虑外界所发生的事情。若是今夜她成功了,那么白鹿洞书院,将迎来千年破败之后的第一个春天。若是今夜她失败了,那么白鹿洞书院......将会从这个世上彻底被除名。但万分可惜的,如今为止,成功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书院的底牌不止一张,尘封的太久,以至于世人开始怀疑底牌的存在。譬如朝天子,譬如选官子......这两张底牌,已经足以压倒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困难,如果还不够......那么书院或许还可以唤醒,比这两位还要强大的存在。应天府府主心神不定,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女子面容,他觉得自己的心底,似乎有一样东西,与之前不太一样了。道心。他的道心,在苏幕遮冲击涅槃的那一刻,变得不再稳定。苏幕遮的目光已经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更久远年代的书院老祖宗。她要在大隋皇城铁律的压制下,踏入涅槃的第一境,与朝天子公平一战!想要挽救这颗道心,其实有一个简单而直接的办法。此时此刻,应天府府主只需要解开所有的压制,放任自己的星辉就此燃烧,把一切的寿元都燃烧殆尽,去踏入生死之间的涅槃境界,便可告诉这颗道心,自己从未动摇。但是他没有这么去做。他只是静静攥着剑,等待着这场风波的尘埃落定。等待着苏幕遮的破境失败,然后安抚道心,告诉自己,在星君境界的漫长岁月里,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破境机会。他还有太多的放不下。他看到了枷锁就在自己的面前。他看到了枷锁就在自己的心间。苏幕遮说的没有错,他什么都看到了,但是他没有勇气......这世上有千百(本章未完,请翻页)条规矩,但真正拦得住一个人行动的,就只有他自己。............璀璨的光芒。青山府邸绽开了一道不可直视的盛大的光柱。大雨磅礴。水月站在宁奕的面前,她面色苍白,看着蹲在石像前,整个人不动不闻已经如若入定的少年,伸出大袖,拦住灼目的光芒。“府主......成功了?”水月的声音有些惘然,她死死盯着苏幕遮的方向,却看不太清外面发生了什么,漫天的雷光四处飞掠。像是有人递出了一刀,然后砍碎了什么。远方的雾汽当中。双脚悬停在空中的老先生,面色凝重,他低下头,直视着自己掌心的斑斑血迹,滚烫的刀气纵横肆虐,烧出了猩红的疤痕,他攥了攥手掌,握紧又松开,掌心的伤疤,缓慢复苏到圆润如玉的状态。苏幕遮竭尽全力的一刀劈下。不仅仅是十丈范围的掌心天地。就连朝天子踩在脚底的雷蟒,也被一刀砍得破碎开来。朝天子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凝视着远方的烟尘黑雾。一截刀尖,抵破雾气,缓慢递出。刀尖之后是刀身,刀身之后是刀柄,刀柄的那边,是一位黑袍破碎的高大女子,走出烟尘四溅的黑色雾气。应天府府主面色苍白,他攥着剑柄的手指开始打颤,盯着那道走出雾气的女子,神情变得不再自然。破碎的星辉在徐徐燃烧。本该死去的女子却没有死去。所有的星辉,燃烧之后,在她的眉心之处,绽放微弱的光芒,像是一团火焰,象征着重生和涅槃的荣耀,象征着向死而生的勇气。这一关拦住了古往今来的不知道多少人。也拦住了自己。但是却没有拦住苏幕遮。夷吾星君看着那个走出黑雾,傲然而立的女子,双手攥掌,将身下的一块青石攥成石屑,声音轻微的轰然爆碎。三座书院的大修行者,见到了这么一位浴火重生的大修行者,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苏幕遮身上的黑袍,在缓慢燃烧,无形的星火,再一次的迸发,跳跃,围绕着它们的主人,庆贺着万众瞩目的新生。“这是......”站在宁奕面前的水月,面颊上流淌出两行泪水,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指节掐出的青白缓慢消退。她喃喃道:“涅槃......这是涅槃成功了......”令人死寂的窒息当中。苏幕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吹散面前的黑烟和砂石。她的面容坚毅而自信,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朝天子,平举墨刀。刀尖指向那位老先生。苏幕遮认真说道:“尚有一刀,可敢接否。”听到这一句话的朝天子,面色凝重。忽然之间,一道冗长而沉重的钟响,从远天响起,跨越了一整座青山,来到了这里。钟声响自天都皇城。朝天子缓慢抬起头,向着天空看去。苏幕遮蹙起眉头。她同样向着天空看去。............皇宫的外围,围绕着诸多的车马,三(本章未完,请翻页)司的大人物挤得水泄不通,焦头烂额,各自撑伞下车,有些顾不得礼数礼仪,拎着衣袍下摆踩水而行,统统都被拦在了皇宫的门外。皇帝陛下闭门不出。但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书院的斗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三座书院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打碎白鹿洞书院的禁制,进入准备殊死一搏但于事无补的女子书院,进行最后的打压,但是硬生生被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的三司大人物,派出军方的人马,拦截下来。三司的大人物在等待着皇宫里的诏令。他们等待着太宗陛下的意志。雨水砸在地上,一同溅开的,然后皇宫内那声震颤心肺的浑厚钟声。那道钟声,就意味着皇宫里面,那位陛下,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三司的大人物抬起头来,望向苍穹。大隋皇城的穹顶,无数雨水冲刷着的那一张符箓,越是洗刷,越是猩红艳丽。它限制着皇城方圆百里内的生灵,不得有人超过一个境界的弧顶。这片天很高。但是这张符箓摆在这里。那么便不许有人比它更高。伴随着钟声的浑厚扩散,这张猩红的符箓,便不再猩红,逐渐恢复成为了一张普通的符箓。有压抑已久的飞鸟,越过符箓限制的高天,飞向了更高的苍穹。三司的大人物,面色复杂。青山府邸的众人,有些如释重负。那张压死在所有人头顶的大隋铁律,此刻“缓慢”解开。苏幕遮死死盯着面前气机一升再升的老先生。解开了涅槃第一境界的压制。朝天子的修为还在攀升,他的容貌变得年轻起来,鬓发乌黑飘摇,衣袂内的气机连绵不绝,宛若大江大河,势不可挡,很难想象,那张大隋铁律,竟然将书院的朝天子压制得如此之狠,此刻全面复苏,与之前的气势完全不可相提比论。苏幕遮面色苍白,觉得有些绝望。这道钟声响过青山,掀开了铁律的压制,让一位杀力绝伦,可冠盖书院百年无出其右的涅槃境界老先生,在此时此刻,可以全力施为的放开手脚。这便是太宗陛下的意志了吗......她攥着墨刀,觉得一切抵抗,在此刻看来,都有些徒劳。............钟声之后。皇宫内的大门打开,躬身猫腰的老宦官,环顾一圈,看着三司的大人物,轻柔说出了他们想要等到的答复。“这便是陛下的态度了......”老宦官顿了顿,低垂眉眼,声音极轻道:“再过一会,还有一张诏令,诸位稍安勿躁。”这句话落地之后——天都皇城,青山府邸,两处地方。数十上百张的面容。有人惘然,有人平静,有人心神摇曳,有人面露喜色。而在某个角落里,被所有人忽视了的少年,一直蹲在泥塑石像之前,始终保持着如木雕一样的姿态,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没有挪动过半步。此时此刻,宁奕的眉尖缓慢挑起。他松开捻着一角衣袂的两根手指......那枚断裂了的衣袂,与破碎的衣角,连在了一起。(求票!)(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当千年前的那口剑气醒来 涅槃之后是什么?宁奕不知道。水月不知道。夷吾星君,嵩阳书院府主,岳麓书院府主,以及应天府府主这样的星君境界大修行者,也不知道。哪怕是已经踏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对于这个生死之间的未知境界,同样是一知半解,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摸索去探查。如果给苏幕遮足够的时间,足够漫长的岁月,她未必就不能和如今的朝天子公平一战......但是,当大隋的铁律解开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天都里的那位太宗陛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这道钟声翻山越岭,来到青山府邸,三大书院的大修行者,抬头望天的那些人,发现大隋皇城穹顶的敕令逐渐褪色,他们已经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但是这个世上,有些人仍然面色凝重。譬如此时此刻坐在酒楼靠窗口处的太子殿下。譬如提前就被徐清客和韩约告知这场斗争最终结果的三皇子和二皇子。譬如......蹲在水池角落的宁奕。还有攀升气机境界抵达巅峰之姿的朝天子。老先生不再是老先生,朝天子的脊背挺得很直,大袖飘摇意气风发,像是一位年轻儒雅的书院教书先生,两抹鬓发带着丝丝缕缕杀意。他踏入涅槃数百年,选择自锁墓陵之中,不知外界过去多少岁月,如今苏醒过来,惊诧于那位设下大隋铁律的太宗陛下,修为实在太高,把自己压制到了极低的一个地步......不然他只需要短暂的“僭越”铁律压制,便可翻掌镇压这位书院女子,将其神魂剥离,保留骨肉,即便是踏入涅槃的修行者,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要沦为应天府墓陵里的阶下囚,成为以后为书院看守门户的“失魂者”。他面色凝重,并非是注视着刚刚踏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而是环顾四周,寻找着对自己有威胁的气息。就在这青山府邸之中......朝天子蹙起眉头。他扫视一圈,竟然未能找到对方?青山府邸的水汽当中,有三柄悬停在空中的飞剑,剑身不断震颤,发出丝丝悲鸣,拼命想要挣扎飞出,一切的震颤和声音,都被无形的意念抹去,即便是距离极近的应天府府主等诸位星君,亦是未曾察觉。朝天子缓慢转过身子,悬在他身后的一柄飞剑,陡然动了。年轻先生的身子被倏忽贯穿,那柄悬挂在龙眼水池上空的“龙藻”,化作一道雷霆流光,刹那穿透他的肩头,朝天子瞳孔收缩,自己的星辉身躯,被剑气无视,“龙藻”穿出肩头之时,带出了一大蓬鲜血。朝天子连忙转身,飞掠而起,他抬起一条大袖,轰然气机如大江过境,在青山府邸上空一掌压下。“龟文”陡然消失。下一刹那,一柄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飞剑,穿透朝天子的手掌掌心,再一次带出一大蓬血雾,砸得这位书院老祖宗整个人抛飞而去,剑器去势极快,刹那无影无形,讽刺的是,这柄“龟文”,与“龙藻”一样,出自于应天府嵩阳书院(本章未完,请翻页)和岳麓书院。朝天子悬在空中,他如临大敌,神魂意念全面放开,不仅仅是青山府邸,覆盖方圆数里,仍然一无所获......鲜血淋漓的肩头和掌心,伤势正在“缓慢”愈合,与苏幕遮那一刀砍出的伤势截然不同,此时的朝天子,修为猛涨之后,已经高出了苏幕遮一大截去,仍然被剑器毫无悬念的洞穿身躯,残留在伤口里的剑气,几乎无法合拢,需要他动用极大的心力去排开。看到了这一幕的三大书院修行者,面色难以置信,他们的目光盯向了一个方向。水池的雾气当中。缓慢站起身子的少年,注视着那尊高大的剑器近泥塑石像,拿着仅仅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喃喃开口。“前辈......我的神性,已经全部给您了......”那尊剑器近的泥塑石像,眼神里的一抹光彩,正在逐渐的恢复。水月缓慢回过头来,她有些不敢相信,刚刚那三柄飞剑的气机被她捕捉到了丝缕,隐约之间的联系,是出自自己的身后,是那个一片死寂的泥塑石像,还是站在泥塑石像之前的宁奕?宁奕站在泥塑石像之前。他的心湖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意识,通过白骨平原的神性,与自己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宁奕再一次默念道。“前辈......请您出来,见一见此间光明。”那个模糊的意识,传出了一个声音。声音微弱如烛火,声调却坚毅如磐石。“好!”宁奕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的剑器近,眸子里的光彩逐渐飞扬。游掠在自己心湖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本尊复苏的时间并不多......宁奕,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宁奕有些惘然。“有我一抹神念加身,你无须在意外面的鼠辈。”剑器近平静开口:“我要借你的手,引出真正的敌人!”宁奕的心湖泛起波澜,真正的敌人......竟然不是朝天子?剑器近大人究竟因何而寂灭,宁奕隐隐约约意识到,当年白鹿洞书院的真相.....就要在自己面前被揭开了。当年剑器近的意识被打到破碎,神性寂灭,但万幸是留下了这么一道神念,狮心皇帝的神性唤醒了他的意念,这尊泥塑石像已经随时可以苏醒,但不是此刻,要留到最后,与最终的敌人全力一战。............游掠在空中的两柄飞剑,一柄“龙藻”,一柄“龟文”,在空中翱翔掠行,最终重归龙眼温泉池水之前,与那柄悬而未动的“白虹”齐身而停。剑气铮铮,一池春水沸腾。悬在青山府邸上空的年轻先生,捂着肩头,垂着一条手臂,大雨磅礴之中,披头散发,之前的那副英姿荡然无存,显得颇为狼狈。朝天子面色阴沉,盯着三柄飞剑的方向,冷冷开口。“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从雾气当中缓慢走出来的,是一道年轻的黑袍身影,他走出池水雾气,脚(本章未完,请翻页)底水纹横生,涟漪不绝,宁奕并没有理睬悬在空中的那位年轻先生,而是径直走到了苏幕遮的身前,拿着仅仅只有两人的声音,极轻说道:“涅槃很难得,你要活下去......好好体悟这一刻。”苏幕遮瞳孔收缩,他看着宁奕的面孔,在后者的眼神当中,看到了一抹熟悉而温暖的神采。宁奕的声音,与剑器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宁奕认真开口说道。“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苏幕遮攥着墨刀刀柄,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底的绝望与无助,在这一刻缓慢放下,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如大江溃坝,再也抑制不住。苏幕遮声音沙哑道:“宁奕,他们都死了......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里,包含了诸多的情绪。当年的裴旻,赵蕤,徐藏......还有诸多的,大大小小的,数之不清的事情。宁奕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子,望向朝天子。那位被好不容易走出墓陵,结果却被后人忽视了的年轻先生,此刻面色阴沉,盯着宁奕。他不再是悬在空中,而是脚底缓慢落地,剑气凿击的创伤已经缓慢痊愈,一身的气机重新回到了巅峰之势。“涅槃境界距离你现在太过遥远,但剑气境界却不相同。”剑器近的声音,再一次在宁奕心湖响起。“修剑者,修一个‘一’。”“米粒的‘一’,与泰山的‘一’,都是一般大的。”宁奕陷入深思。剑器近平静而木然说道:“只要你能够找到万物的‘一’,那么只需要一剑,便可以砍碎对方。”黑袍少年若有所思的抬起一条手臂,那口寄托在自己身体内的剑气,陡然大放光明,一整座龙眼温泉,方圆数十丈的池水,齐刷刷炸开。朝天子毛骨悚然,三柄飞剑嗖得一声,从背后飞掠而来,穿透他的大袖与衣袍,在一个呼吸之间,来回穿掠数十个来回,然后猛地悬停在宁奕面前。三柄长剑。龙藻,龟文,白虹。近百道剑气轨迹,宛若实体,漆黑,猩红,雪白,交错纵横,来回蔓延,直到宁奕伸出一根手指,“缓慢”在三柄飞剑的剑身上轻弹,同一时间剧烈震颤,这才骤然荡开。置身在百道剑气中心之处的年轻先生,那具星辉凝聚而出的身躯,开始漏风,开始破裂,体内的星辉如瀑布一般溅出,胸腹之处,腰背之处,大大小小,数百道窍穴,被剑气击穿。疾风骤雨。剑器将近。那位朝天子面色阴晴不定,此时此刻,身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盯着宁奕,想要看出个因果,最终一无所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涅槃之后,身子由星辉填聚,来自外物的攻击,很难令其流血,更不要替杀死。”“宁奕”漠然开口,他把玩着来自三座书院的剑器,轻声道:“我做这些,是为了告诉你,我只用剑气,也可以杀了你。”(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剑气登青山 破碎的青山府邸之间,雾气缭绕。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那位三座书院老祖宗级别的“年轻书生”,衣衫被剑气戳穿的洞口,缓慢愈合星辉崩溅的伤势,此刻抬起一条手臂,丝丝缕缕的漫天雷光汇聚而来,虚握五指,雷光在掌心凝实成为一截丈余颀长的湛蓝长矛。拧腰,掷出。黑袍宁奕手指轻轻滑动,三柄长剑“缓慢”旋转,掠出一道一道疾影。宁奕面无表情弯曲中指,屈指轻轻叩击在“白虹”剑身之上,清冽的白光震颤迸溅,那柄悬挂少年面前的三尺长剑,剑身原本垂直天地之间,被一指轻微的叩击之力,砸得向前倾斜而去,刹那奔出。天地之间倒灌白虹。世间剑修,三六九等,以蜀山的《剑经》为例,一境一重天,四境剑修便可以与第十境星辉修行者相提比论,剑气抵御星辉,两者抗衡一较高下难分胜负。十境大有玄妙。前面九境,每一境之间的差距,在抵达十境之后,便积少成多,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别,便在于此,剑修前三境并不算多难,一旦踏入,几乎是水到渠成,很少有人卡在三境剑修当中,但想要踏入第四境,便不算容易,即便踏入四境,也不意味着能横行十境星辉无敌手。即便各大圣山的圣子,晋入十境,也各自有所不同。剑修第五境,很可能也不敌这些圣子。前三境剑修,一小境抵得过星辉修行者的一大境界,第四境开始,一直到第六境,也不过是星辉修行者的第十境。修行之路,各自有所不同,但殊归同途,道理都是有一样,大门槛拦大修行者,小门槛拦小修行者。以一抹神念寄居在宁奕此刻眉心之中,来施展自己“剑道手段”的白鹿洞书院老祖宗,当年的剑道修为,已经很难用如今的修行境界去划分。那道白虹砸中湛蓝雷光,将那截雷光长矛砸得寸寸崩裂开来。白虹骤然而止,悬停在朝天子面前。涅槃境界的“年轻书生”,眉心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他微微咬牙,双掌合十,脚底在地面不断向后挪移,土石飞溅,剑气无端炸开,无法再入自身方圆!剑器近的声音,在宁奕的心湖当中徐徐响起。“看好,记好。”这一句话,让宁奕心神震颤。上一次也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自己这么说过。他屏住呼吸,指尖不受控制的向前挪去,在剑器近的神念控制之下,指尖轻轻撞击“龙藻”、“龟文”。天地之间,一黑一红两道流光飞驰而去,一前一后贯穿而出,千年前被三座书院视若珍宝的三柄长剑,曾经在埋伏剑器近的那一场死战当中,被剑器近摘下夺走,炼化成为自己的剑器,此刻杀力施展开来,青山府邸的劲风扑面砸来,连命星境界的修行者都无法抵抗。年轻书生向后掠去,肩头再一次被两道流光砸穿凿透,带出一大蓬星辉,星屑四溢,他高高升起,大红衣袍飘摇。“书院数千年积蓄,不可毁于一旦。”朝天子面色凝重,左右两只手抬起按在肩头,止住外溢的星屑,木然(本章未完,请翻页)道:“头顶有青山,你我在那分出胜负。”解开大隋铁律之后,这位书院“年轻书生”的修为,已经高出了夷吾星君等人可以想象的境界,身子微微一滞,无风而动,骤然掠向青山府邸之上的那座大青山。而站在龙眼温泉之处的“宁奕”,则是微微瞥了一眼水月和苏幕遮的方向。他走到那尊巨大的泥塑石像面前,背转身子伸出双手,将其背在背后......然后,水汽炸开,一飞冲天。“这尊泥塑......是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夷吾星君捂着胸口,他面色难看,喃喃道:“不是说,白鹿洞书院断绝传承,千年香火无人继承,一位涅槃境界的修行者也没有......”苏幕遮杵着墨刀,听到了这一句话,冷笑一声。这句话现在听来,就是天大的笑话!她身上的气息,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数百年修道,一夕涅槃,这一步踏出,她便与天下圣山的当代山主,三座书院的各位府主,有了天差地别的区别。她擦拭唇角溢出的鲜血,漠然盯着应天府的众人,一字一句道:“朱候,你说要看太宗的态度......现在,你看到了么?”应天府府主朱候,盯着苏幕遮,他单肩聋拉着,五指孤零零攥着剑柄,指尖抬起又落下,袖袍随风摇曳,在雨水雾气当中紧贴着瘦削的身子,雨打风吹之中,朱候就像是一朵无根浮萍,摇摇欲坠。朱候声音虚弱道:“一抹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苏幕遮,本来走到这一步的,应该是我的。”苏幕遮平静道:“世上没有那么多‘本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朱候并不说话,嘴里像是咬着一滩血,狠狠吐了出来。苏幕遮站在风雨之中,缓缓道:“若是你敢放开一切,踏出那一步,我现在就给你机会,解开禁锢之后,我与你同境界一战,生死有命,不留遗憾。”朱候闻言之后,呵呵笑了起来,狂风骤雨当中,这道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他捧腹而笑,将手中长剑插在大地之上,纤细剑身被大风吹得来回飘摇,男人佝偻身子,弯下腰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呵呵呵......哈哈哈!”“我朱候,修行之时,得天下赞誉。连蜀山的赵蕤先生也说我,是应天府继承大运的百年大才,只需要稳扎稳打,修行路上......没什么可以拦得住我。”应天府府主,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盯着眼前不远处的女子。“四座书院,前辈高人,后起之秀,都不如我!”“我凭什么要跟你赌?!”“苏幕遮,你觉得你赢了?”朱候攥紧长剑,声嘶力竭,赤红双目沙哑道:“你以为白鹿洞书院藏着一张底牌,就能解危了?”水月来到了苏幕遮的身旁,她的面色毫无波澜。白鹿洞书院藏着一张底牌......应天府府主的这句话,倒是冤枉了自己书院,如果不是宁奕,白鹿洞书院千年来都找不到剑器近的小洞天所在,更不用说他那“唤醒”老祖宗(本章未完,请翻页)的匪夷所思的手段,竟然可以把老祖宗的一口神念唤醒。当年曹毗等人围攻剑器近的事实,到了此刻,几乎已经被坐实......宁奕抱着泥塑石像去了青山之上,要与三座书院的涅槃大能做一个了断。水月的目光望向头顶绵延巍峨的青山,忽然之间,心头多了一些担忧。剑器近大人,据说是当年大隋天下第一等的剑仙。剑道境界高的没边。一口神念,驾驭飞剑,便可以碾压全面复苏的朝天子......的确是极高极高的层次。但不知道......究竟高到了何等地步?若是那三座书院还有更强大的底牌,以剑器近大人如今的状态,能否应付过来?“白鹿洞书院已经被包围了......”“这些年来,站在应天府背后的大隋权贵,你可知有多少!”朱候攥着长剑,摇摇晃晃,他的面色在绵延雷光下显得苍白而狰狞:“太宗陛下会舍弃应天府,去选择白鹿洞书院?我不相信!”雷光落下,大地银白。那道朱红色的应天府府主身影,持剑而行,脚底青石与水汽齐飞,刹那来到了苏幕遮的面前,来不及举剑砍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柄模糊到只剩下影子的墨刀刀背——“砰。”极其沉闷的一声。雷光当中,一抹喷出的猩红血珠,尤为触目惊心。应天府府主被刀背砸得倒飞而回,重重砸碎一座高大石像底座,面色惨白,七窍渗血,狼狈不堪。收回墨刀的苏幕遮,眯起双眼,仔细琢磨着朱候的那一番话。这些年来......大隋皇城暗流汹涌,书院的斗争迟早有一天会到来。在幕后参与这场斗争,推波助澜,并且压盘的,正是那些年轻的权贵,以及背后各自代表着的势力。他们全都站在了自己对面的三座书院之上,这是一种态度。但所有人都清楚,太宗陛下,是大隋的主人。也是孤家寡人。他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态度,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他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是光明与曙光,就是压倒性的胜利提前宣判。当之前头顶的那道钟声响起,悬浮在大隋皇城上空的敕令解开,苏幕遮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的觉得,白鹿洞书院的未来,再无光明。但事实证明,太宗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看得远。就像是放开那张大隋铁律......并不是放任朝天子这样的书院老先生施展手脚。那位陛下大人,似乎预见到了,千年前的那口剑气,会在今日,被黑袍少年在龙眼温泉唤醒,之前众人头顶的铁律解开,更像是迎接此刻“剑器近”的回归。苏幕遮面色严肃。她不再去看面前溃败不堪的三座书院人马,而是望向头顶的青山轮廓。若是太宗想要看看,这场书院的斗争,将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那么苏幕遮也想知道,有资格让剑器近大人出手的,究竟是哪一位存在。(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驭剑指杀 山路嶙峋。剑气回荡。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行青山大道之上。参天古木一路连根拔地,那位书院“年轻先生”,身子轻飘飘如一叶浮萍,踩在古木的枝干之上,大雨磅礴,大风骤起,蘸了浓墨雨珠的厚叶被劲风卷起,随在身后,他面色平静如常,两只大袖随风飘摇,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蜻蜓点水般踩踏一下,便如疾矢射出。大自在于天地之间。到了他的境界,一呼一吸,自有天地韵律。星辉斑驳而来,比狂风来得还要剧烈,朝天子不再束缚自己,而是准备放开手脚的真正大战一场。这座大青山,在暴风骤雨与偶尔闪逝的雷光当中,显得巍峨而又沉默。尖锐的狂风掠过。身后那个背着剑器近雕塑的少年,沉默寡言奔跑在青山的山道之上,宁奕的速度并不快,“剑器近”的神念能够复苏,全都得益于自己的“白骨平原”,将狮心皇帝的神性结晶剥离开来,在没有爆发厮杀之时,这位大剑修的神念便沉寂下来。无数的碎石与连根大树迎面砸来,宁奕面色坚毅,他体内的那口剑气,将拦在面前的所有物事全都切开。剑器近温和醇厚的声音,在宁奕的心湖里再一次响起。“你走的剑修路子,很不错.....在我之后,世间出现了许多的惊艳后辈,这是一件好事。”他顿了顿,喃喃道:“这个人的剑道造诣,若是一直走下去,会很吓人。”宁奕知道剑器近所说的是谁。自己的剑修之路,能够开辟,全部都要得益于徐藏。而徐藏的剑道,乃是裴旻大人所教。宁奕抬起头来,那道掠行极快的“年轻书生”,似乎特地挑选了这座大青山作为战场。应天府香火绵延,这座大青山有着极多的积淀和造化,“年轻书生”一路掠行,在不断汲取着天地之间的元气和星辉,试图壮大己身,来达到巅峰之势。剑器近的神念,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波动,那位前辈也看到了“年轻书生”的所作所为,但并不在意,只是漠然视之,放任“年轻书生”的继续攀境。“前辈......您真正的对手,是谁?”宁奕小心翼翼问道。剑器近的神念沉寂了一下。“一个即便放在大隋天下,四座境关,在千年以来,至少能列入前十的大人物。”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剑器近抵达了极高的境界,能够得到他如此的赞誉......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放心......你肯定听说过。”剑器近平静说道:“他的封号和品秩极高,书院最能拿得出手的那张底牌,就是他了。”宁奕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答案。剑器近喃喃说道:“我距离破境只差一步,被曹毗等人趁机设计,他们带着龙藻龟文和白虹三口悬剑,镇压了我的小洞天,把整座小洞天,都带到了皇陵。”说到这里,剑器近顿了顿,宁奕能够感到,前辈的意念在自己的身躯里扫视了一圈,似乎想要看出,自己有没有踏入那座皇陵。答案很是明显。(本章未完,请翻页)剑器近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那一战打得并不算惨烈,书院三位大剑修低估了我的实力,他们若是单挑,充其量......还不如眼前的朝天子,于是我夺了三把宝剑,准备重新闭关,破境,但是出现了一桩意外。”宁奕来到了大青山的山顶,将泥塑石像放在地上。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大概知道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双手扶膝而坐的剑器近,面容逐渐变得神采飞扬。那口神念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宁奕。”“要想成为不朽......很难。真的很难。”“我留了一口神念,小洞天里的剑气封锁残余的神性,就是为了迎接这一战。”黑袍少年注视着那尊高大泥塑石像,剑器近的神念缓缓说道:“这一战打完之后,若是这具身躯没有崩碎,那么你注入神性,我依然会复苏过来......但是你要付出的神性,就不再是如今这些了。”宁奕站在大雨之中。他抿紧嘴唇,攥拢双拳。最终的一战,面对应天府的那位大人物,连剑器近前辈......也没有多少把握吗?那尊雕像没有立即活过来,只是唇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剑道修行,千万条道路,驭剑指杀是一条最轻松的法门......我以三柄飞剑做例子,送你一桩造化。”宁奕缓慢闭上双眼。他在心底默念一个字。“好。”剑器近的神念,在心湖之间荡漾开来,这位白鹿洞书院老祖宗的神魂,相当温和,并没有给他丝毫的不适剑器近轻轻说道:“宁奕,放轻松。”宁奕放开身子,让那口神念在周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通行无阻。他知道,这是剑器近前辈,要借自己的身子,引出那位“最终的敌手”。............悬浮在空中的朝天子,大袖大袍,鼓圆满涨,他的鬓发变得摇曳生长,面容精神抖擞,肌肤透亮生光,眸子里的精光暴涨,整个人回到了最年轻的那一刻。恍然若神仙中人。涅槃境界,向死而生。若是全力一战,便在自身所走过的生命长河当中,缓慢蹚水而过,选择自己战力最为强盛的一个境界。朝天子抬起两只手掌,缓慢叠掌。天地大势,风云聚变。“我本以为,这些年过去,白鹿洞书院早已耗尽了所谓的‘底牌’......”朝天子眯起双眼,双手叠掌,掌心对准黑袍少年和那尊泥塑石像:“没曾想到,竟然还诞生了所谓的大剑修,你是何敕封?”那尊泥塑石像毫无动静。宁奕冰冷吐出三个字。“剑器近!”“剑器近......无名鼠辈。”岁月极其久远的“年轻书生”漠然开口道:“我修行数百年,一路通关无敌手,平生只靠拳脚,素来蔑视刀剑。”此言说完。掌心叠掌背。雷光骤降,青山震颤。青山山顶狂风掠下,凌冽风刀瞬间刮擦而过,横灌古木野草,生灵俯首,草叶翻飞。(本章未完,请翻页)一张巨大的手印,盖压在青山山顶,拔地而起的古木被这只巨大手掌印,从上而下地碾压成为齑粉,轰然破碎,绽开一蓬一篷的木屑,星辉与雨水逆流旋转。风暴的中心,与外面截然不同,大风大浪的骤雨之后,是万物俱静。三柄悬剑,不动不摇。宁奕挑起眉尖,神情恬淡睁开双眼。这一刻,宁奕的剑道修为跻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缓慢抬起一只手。如之前在青山府邸的那样,先是一指轻叩“白虹”,但是这柄品秩极高的悬剑,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极其迅猛的俯身前掠上冲,而是微微停顿,向下指地的剑尖缓慢向前翘起,等到宁奕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叩击第三柄悬剑,指头触碰抵压到“龟文”浑厚剑身,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之时——三柄悬剑几乎同一时间向上迸射而出,黑白红三道颜色纠缠天地之间。大风劈碎。雨珠劈碎。古木劈碎。“年轻书生”的肩头被“嗖”的一声砸穿,朝天子瞳孔收缩,这一次他的肩头,切切实实传来了真切的痛苦,飙飞而出的,不再是零零散散的星辉,而是夹杂着猩红颜色的血珠。“驭剑指杀法门......”宁奕轻声喃喃。剑器近的神念游走全身。天地之间,青山之上,剑气绵延如长线,猩红如血,漆黑如夜,惨白如大雪纷飞雷霆乍现,指杀法门,驭剑全凭一口意念,剑气化线,宁奕便是这片天地当中的“驭剑人”。宁奕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精光。他攥拢五指,在空中拉扯而过,“年轻书生”的身子,后心之处,如遭雷击,整个人面色苍白喷出一大口鲜血,“龙藻”长剑一来一回,已经贯穿心肺数十个来回,剑气速度之快之狠,令人匪夷所思。这位书院长眠墓中,在涅槃境界停留极久的“老先生”,即便是如今的全盛之姿,也无法以肉眼和神念捕捉剑气轨迹。站在青山之上,放松身体,全由剑器近一口意念操纵“驭剑指杀”法门的宁奕,像是浸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三柄长剑,在“宁奕”的指尖不断绽放血花,青山上空,那道年轻书生被剑气蹂躏来回,无数次想要提起一口劲气,以双拳双脚砸破这口剑气,来欺入宁奕的身前,终究无可奈何,最终仪态全失,浑身鲜血淋漓,披头散发,长啸一声。“剑器近,可敢堂堂正正一战?!”黑夜被雷光点燃。“好!”宁奕长身而起,这一刻,他的眼眸里燃烧炽烈金光,青山之下,书院地底埋藏的陵墓之中,似乎有一道强大的意念开始复苏。剑器近的魂念附加在宁奕身上。他起身掠出。在心底默念驭剑指杀四个字。龙藻龟文白虹三柄长剑,交错穿插,贴身而归。“年轻书生”面色狰狞,双手攥拳,迎面当头擂捶而下——宁奕一拳砸出。天地之间,一篷血雾炸开。三座书院引以为傲,修为高居涅槃境界的“朝天子”,被剑器近汇聚剑意的一拳,打得爆碎开来!(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莲花阁里老人言 天都外的雷声,在小巷内听起来沉闷而又遥远。从酒楼里走出来的男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拎起一柄烙着白花的油纸伞,撑开之后,走入小巷里,天都的街道在深夜之中,异常的安静。他缓慢前行,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走出酒楼。他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狭长的走廊,拐角之处,两道人影措不及防的撞上。“乓”的一声。茶盏掉落在地,碎裂开来,热雾四散,捧着茶具的侍女慌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捡拾着地上的碎裂瓷片。“小茶......”高大的身影俯了下来,他笑着帮忙捡拾碎裂茶具,轻轻嗅着身旁女子的长发香气,轻柔道:“老师在阁里休息?”小茶捋着一边的鬓发,不敢去看身后的太子殿下,而是软软糯糯嗯了一声。太子捡起几片碎瓷,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微笑道:“什么时候在莲花阁楼待腻了,都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平时待在什么地方。”小茶面色通红,看着男人起身之后,拐过走廊,消失在视线之中。............停下脚步。太子并没有去推开莲花阁里的那扇门。他摊开双手,端详着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那些碎裂瓷片,自己的掌心犹有鲜血,但血迹干涸,并不是瓷片划破的。老师喜欢喝茶。所以这个侍女的名字,就叫小茶。但是他手心的瓷盏,被小茶端出来,不小心落在地上,碎裂开来,是温热的......看来今日的天都,并不太平。连老师也无心喝茶了么?太子低垂眉眼,他不知道三司的老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是坐立难安还是胜券在握,但是自从红拂河异变之后,他已经无法在酒楼里视若不见的继续坐下去了。出于自己父皇宫内的那道钟声,宏大而广阔的覆盖了整片天都的所有地域,那张压在每个人头顶的大隋铁律,被他亲手揭开......这意味着,引起红拂河异动的那位“涅槃大能”,能够全力施展,远方的青山风雨飘摇,所有的动荡都来自于那里,书院的斗争到了最后的阶段,而天都的主人默认了一切的发生。事情开始向着自己波及。太子望向莲花阁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李白鲸和李白麟两个人,如今都住在天都,今日书院这场斗争的最终结局,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大隋天下的庙堂......他无心与那两位晚辈勾心斗角,但未来能够预见的“那些麻烦”,他必须要清理干净。太子不再犹豫,推开了那扇木门,踏入阁内。外面大雨连绵,莲花阁里并不潮湿,老师坐在阁楼的二层,窗户被大风吹得来回震颤,幕帘四散。太子合上木门。袁淳没有去看他,而是倚靠在窗口,一只手伸出窗外,金色红色的雨珠打在他的手上,老人的面色平静而又漠然,雷光闪逝而过,天边一连串炸响,让他的鬓发胡须,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白。“老师......”将伞面收起的太子,把伞身靠在莲花阁的墙壁角落,淡淡的水汽氤氲散开,外面是大寒天,他却只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里面是开襟的白色轻薄纱衣,看起来轻佻而又不雅,只是此刻男人的神情,却是十分的认真。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是斑驳的血迹。太子诚恳说道:“大隋的铁律,不应该就这么被揭开的。”袁淳坐在莲花阁的二楼,目光望着外面的大雨。老人身下的蒲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方圆(本章未完,请翻页)的三尺,但唯独三尺之内,风吹不动,雨打不湿,整间莲花阁的二楼,呈现一股异样气象。大隋的铁律,限制了这座天都皇城里......所有人的修为。这并非是太宗陛下留下来的敕令。而是初代皇帝在此地开辟城池之时,就悬挂着的最高品秩阵法,历代以来,有无数的条框,律法,文字,束缚着每一位上位的大隋皇帝——不可轻易解开这张敕令!这道铁律,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大隋千万年,即便是当朝皇帝,也不得揭开铁律......当然有个别的例外。譬如说目前这位,即便放到大隋无数历史当中,也占据一席之地的伟大皇帝。当权力集中到了顶点,他便可以无视前人的规矩。事实上,太宗揭开铁律,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从初代皇帝之后,这张交予其他人保管的铁律敕令,没有任何一位皇帝,能够像如今的太宗一样,如此肆无忌惮的触犯而掀开。这张压制了涅槃境界的铁律......在皇帝弱小时给予了莫大的帮助,然而在他成长起来之后,反而成为了一种约束。初代皇帝注视着自己的子民,蝼蚁也是,后代的皇帝也是。想要以皇权本身,亲自动手掀开铁律压制的,那么便会视为对于初代皇帝的挑战。历代的铁律掌控,层层分化,皇帝只握着一部分,而最终的钥匙,正是交予“莲花阁”。自己的老师袁淳,就是如今莲花阁的主人。太子来到这里,他站在一层楼,遥望二层楼的老人。老人神情恍惚。他看着窗外的好一场大雨,自己作为皇城里为数不多知道最终结果的人,仍然看得有些揪心。袁淳轻柔而沙哑说道:“陛下先前就来过了。”太子抿起嘴唇。先前......单单自己知道的,太宗近十日未出宫,久居内里,那么老师口中的先前,究竟是多前?“铁律的打开,是陛下的决议,他想要看看事情的结果......但其实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老人收回枯瘦的手掌,惘然说道:“我有时候觉得,大隋四万里境地,无论是烈日之下,还是黑夜之中,所有发生的事情,陛下都知道。”太子注视着自己的老师。“大青山的那一战结局落下,书院之争的结局就会出来。”老人轻声说道:“我本以为,陛下是想要观摩那一战,但现在看来,他仍然没有离开皇宫的意思。”“无论是白鹿洞的‘剑器近’还是应天府的‘圣乐王’,他们都没有让陛下提起观战的兴趣。”老人笑了笑,感慨道:“细细想来,的确如此啊......这座大隋天下,千年以来,无数英才辈出,但最有资格列在第一位的,就是当今的皇帝,哪怕往前推一千年,甚至往后推一千年,可能结局都是一样的。”袁淳缓慢起身,合上窗户。在漆黑长夜,磅礴大雨当中,莲花阁内的一线天光就此湮灭。一片寂静。“就连当初的裴旻,都不是陛下的对手。”老人低垂眉眼,喃喃说道:“那两位殿下的小打小闹,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呢?能够击败陛下的,就只有陛下自己。”太子站在阁楼的黑暗当中。他听着老人喃喃开口。“三司的人马已经行动了......白鹿洞书院,皇宫,青山府邸......”“第二道敕令......”以及略微揪心的语气,说出来。“这一次清理与打压......非常惨重。”太子掌心逐渐合拢,眉头蹙起。瓷盏破碎,顺延掌心的伤口,割出淅淅血液,滴在(本章未完,请翻页)地板之上。............“第二道诏令......要在何时能够传出?”大隋的皇宫之外。来到这里的三司成员,望着远天的雷光,面色有些微妙起来,按照自己的想法,今夜的书院斗争开始,三座书院将会毫无悬念的打败击溃白鹿洞书院。红拂河的异动,说明应天府已经动用了所谓的“底牌”,而陛下解开大隋皇城的铁律,让他们一时之间,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当涅槃境界的大能可以放开手脚,白鹿洞书院凭什么抵抗?而如今......事情拖了如此之久,都没有得到解决。第二道“很快就来”的诏令,迟迟未到,反而是三司的一些大人物,看到了熟悉的“朋友”,不断驾车前来,道宗的命星大修行者苏牧,灵山的执法者天一,这些都是执法司里出了名不近人情的家伙......他们不参与任何的斗争,又怎么会来到皇宫,来“揣摩”陛下的意思?早些时候,便来到此地等候的一些人物,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不动声色的离开,被委婉的劝阻住,拦在了出口之前。不仅如此,还有一些面色看似惘然或貌似镇定,实际上攥紧双掌,手心冷汗已经湿透腕袖的三司成员,今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还没有来得及动身,被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找上了门,容他们不缓不慢着衣一番,将其带到了皇宫之前。这样的一幕,显得肃静而又可笑,荒诞而又滑稽,像是一堵高墙,自己跳入其中,发现身陷囹圄,再也出不得了。天都,向来都是这么一座囹圄之地。万众瞩目之下——那位老宦官重新出来,他这一次走出,面色带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像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所有人都抖擞精神,提心吊胆,等待着皇宫内的第二条诏令。老宦官轻柔说道:“陛下要请大家看一些东西。”他取出了一枚珠子。老宦官轻柔说道:“烦请苏牧,天一大人,替咱家启了这枚通天珠。”道宗和灵山的命星执法者对视一眼,来到老宦官的面前,同时伸出一只手,抵在珠子一侧,磅礴星辉注入,将这枚通天珠内的影像,激发出来。大雨磅礴,皇宫上空,浮现出了一副由星辉组成的画像。青山的夜空之中,无声无息,睁开了一双眼。通天珠的通天,指的乃是“手眼通天”......在这座天都,真正手眼通天的,就只有一个人。三司的年轻权贵,苍髯老人,面色苍白,看着通天珠倒映而出的画面。大雨雾气当中,那位脚踩青山顶,篆养剑气的少年郎,与那位引起红拂河异动的书院老先生,两者之间“纠缠不休”,说“纠缠不休”,其实说是一方面的蹂躏碾压也丝毫不为过。朝天子的声音在皇宫外波散开来。“......可敢堂堂正正一战?!”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字。“好!”还有砸得青山上空雨水倒灌而回的那一拳。书院朝天子,在这一拳之下,被砸得支离破碎。青山死寂。三司同样死寂。他们当中有人紧紧盯着通天珠雾气当中,那道落在青山山顶的少年影像。整个天都都知道他的名字。宁奕。蜀山的小师叔,宁奕!死寂声音当中,细腻沙哑的嗓子开口。“好戏这才开场......”老宦官躬身一揖,十分阴柔:“请诸公好好看一看,这场神仙打架。”(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神仙打架 青山之上。漫天爆裂的星辉碎裂,在山巅之上轰轰烈烈席卷开来。宁奕与朝天子的身影一撞即过,剑器近的那口神念,以及三口宝剑的无上剑气,全都蕴藏在他的拳头当中。少年郎落在青山山顶之上。他没有回头,身后的飓风骤然破碎,那位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真正与剑器近交锋,几乎是一面倒的惨败。宁奕攥拢双拳,松开又握紧,他能够感觉到,在刚刚那一拳冲出之时,自己浑身带着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这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大势”!欲与上天试比高!剑器近当年横扫一整个年代,同辈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三座书院加在一起,在北境倒悬海斩杀大妖的曹毗三人,以阴谋诡计暗算,最终一起偷袭,也被他击败镇压!这是何等的霸气?宁奕感到了骨子里,关于这位前辈的剑气意境。天下万物,皆为一剑。这一剑可以是拳,可以是脚,可以是浑身上下的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是驭剑指杀的法门,也可以是拎剑的普通劈砍——天下万物,不过一剑!谁也拦不住这一剑,无论是神仙,还是菩萨,哪怕是不朽来了,剑器近一样不惧,以一剑迎之!宁奕细细体会......剑器近所说的“万物归一”。刚刚的那一战,朝天子的涅槃身躯,几乎无懈可击,但剑器近操纵宁奕身躯,远距离进行驭剑指杀的时候,每一剑都是戳中那尊涅槃身躯的弱点,米粒如若大山,剑剑必中,剑剑不可阻挡。这是一种极其高超的剑道技巧,点破弱点,一剑可敌百万剑!宁奕暂时还做不到这一些。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黑衣猎猎作响,那口神念停驻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已经不多了......宁奕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站在青山山顶,脚底巍峨绵延的山体,已经开始震颤,青山府邸之下,似乎埋藏着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宁奕面色凝重。“剑器近”口中所说的那位最终敌人,乃是在整座大隋天下,千年之内都能排入前十的大修行者。大隋天下,四座境关,内有十数座圣山,外有道宗和灵山。千年之来,天下大潮,惊艳之辈不知多少,数不胜数。青山上空,一双金灿的眸子缓慢睁开。整片漆黑的苍穹,雷霆闪逝,黑夜与白昼颠倒。大隋护城的红拂河,已经沸反盈天,颗粒分离的震颤,沸腾,迎接着比“朝天子”还要伟大的存在,这条护城河的震颤与异象,只出现在身负皇族血统的大人物,真正展露修为之时......而应天府千年以来最大的骄傲,就是那位摘下“圣乐王”封号的天才修行者。能够在大隋天下封王,这是何等的无上光荣?这位“圣乐王”早该死在莽莽的岁月波涛当中,他将残余的一口神念留在青山陵墓之内,在当年剑器近的最终一战当中,将“剑器近”逼入小洞天,神性枯死在闭关之处,造就了这桩千年谜题。而他残余的神念,被应天府的后人小心翼翼珍藏,保管,避免被岁月侵蚀。现在,大隋的(本章未完,请翻页)铁律在皇城上空解开,他终于可以不再压制修为,再临人间。青山巍峨飘摇,似乎在迎接着“圣乐王”的到来。天地之间,在临近这座青山的方圆梳数里之内,每个人的心湖当中,缓慢响起了剧烈如战鼓一般的震颤声音。外界大雨磅礴,一片肃杀。心湖沸腾,圣乐洗礼。青山府邸之中,所有人都面色苍白,杵刀而立的苏幕遮,神情凝重注视着青山山顶的方向。即便以她的修为,也无法抵抗这道庞大而恢弘的圣乐......这位应天府的千年骄傲,真正出世了,自家的老祖宗,能不能抵挡?那道圣乐波散开来。随疾风骤雨一起,即将抵达大隋皇城之时,一道无形的波澜挡住圣乐。似乎是皇宫有人抬起了手臂,要庇护自己的子民,给这座城池留一片清净。于是圣乐骤然熄灭,不再冒犯。即便是书院的“千年骄傲”,曾经在大隋天下封王的存在,见了如今的太宗皇帝,也要低下一头。此时此刻。宁奕面色苍白,他站在战场的最中央,经过白骨平原强化过的体魄,隐约承受不住超越星君境界的巨大威压,那道震撼的圣乐,在他的心湖当中响起,比青山府邸山下的众人,要来得直观而强烈得多。悬在他面前的三柄剑器,缓慢抱团,铮铮作响。少年郎身后的那尊庞大泥塑石像,终于不再是之前的木然模样,他抖擞身上的皑皑破败灰尘,千百年来的隐忍与尘封,都随着从天而降的大雨,一同被洗刷干净,衣袂的泥浆之色,缓慢褪去,他站起身子,比宁奕高出一个头来,一步踏出,就来到了少年郎的身前。像是一座山,拦在面前,就算天塌了,也绝不会有丝毫危险。宁奕的心湖骤然平静。剑器近转过身子,他的声音醇厚而温暖,在大寒天里,显得犹为亲切。剑器近真挚说道。“宁奕。谢谢你。”少年怔了怔。借着狮心皇帝神性复苏的剑器近,伸出一只手来,摘下三柄围绕少年周身疯狂震颤飞掠的悬剑,以另外一只手轻轻擦拭抹过,将曹毗等人的所有存在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崭新如初。这三口宝剑,此刻不再震颤,在剑器近的手中,乖巧如安眠婴儿。剑器近一柄一柄,将“龙藻”、“龟文”、“白虹”,按入懵懵懂懂的宁奕眉心当中。宁奕的心湖上空,悬着三口乖巧的长剑。“这三柄剑,送给你,你要送人也好,自己用也好。”剑器近微笑开口道:“若是要走我的‘一剑万物’,那么一柄剑就足矣,若是要走那人的‘剑藏’之流,驭剑指杀,剑器数量越多,质量越高,杀力越是恐怖......但殊归同途,走到最后,其实是一样的。”宁奕懵懵懂懂,他抿了抿嘴唇,抬头向天望去。这片苍穹,原本被一条铁律压着。现在铁律解开了。那么天有多高?宁奕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站在云层的雷光之上,那道影子站得比朝天子要高,飞掠苍穹的鸟儿与狂风,游掠在诸生之上的雷霆与云气,都在圣(本章未完,请翻页)乐王的脚下。“这一战......前辈能赢吗?”宁奕有些艰难的开口,他似乎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忙说道:“我还有很多神性结晶,我可以都给您!”白骨平原在疯狂运转,但狮心皇帝的馈赠,此刻硬如铁石,无法化开。就算是将一整颗都给剑器近,宁奕也愿意!但男人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抬起头来,望着苍穹。剑器近平静道:“你放心。我必胜。”白鹿洞书院,有史以来的最强大剑修,全面苏醒过来,衣袂不再是古瓷之色,破碎的那一角衣袂也被粘上。他的背后,十二柄狭小的飞剑,抱成轮转姿态,像是一个自成天地的小世界,“缓慢掠行”,无数道剑影模糊。他抬起手来,十二柄轮转飞剑聚散分离,最终来到他的虚握虎口之处。这竟然只是一座剑柄。真正的剑器,是虚无缥缈的。剑器将近,无影无形。宁奕攥拢袖口,默默退后两步。............长夜将尽,大雨磅礴。青山之上,一剑冲霄。大隋皇城周遭,红拂河的河水不断炸起通天水柱,雾散之后,纷纷扬扬落下。青山上空有飚溅的赤金色血液,喷洒下来,被剑气递斩砍出,圣乐王的鲜血滚烫如赤焰,近乎完美的涅槃身躯,仍然抵抗不住剑器近无双的杀意。无数剑气垂落溅射,整座青山的古木倒拔而起,齐齐冲霄,如万剑出山,归而合一。穹顶之上的厮杀持续到天明之时。云霄之上的雷霆熄灭。一线曙光落在大地。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并没有过多久。这一场神仙打架,即便是大隋皇城里的“通天珠”,也无法捕捉真正的景象。但观看这一战的三司官员,浑身已经是冷汗湿透。这一战......到底是谁赢了?昏昏欲睡的老宦官,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天空,确认黑夜已尽,曙光从远天如一线潮卷来......他不通修行,看不懂“通天珠”里的神仙打架,但他知道,若是夜尽天明了,那么便是时候开始了。他从大袖当中,取出了一份金灿的纸张。注意到这一幕的三司成员,强烈的不祥预感,自心头涌起。三司当中,有真正的大人物,知道应天府的底牌之所在,乃是长眠青山府邸墓陵之下的那位“圣乐王”,被誉为四座书院千年来的骄傲,修行境界之高,震古烁今。整座大隋天下的修行者,论杀力论成就,无论哪座丰碑,都有圣乐王的一席之地!青山山巅之上的“神仙打架”,通天珠里只显露了一些模糊景象。根本无从判断,究竟是谁赢谁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位老宦官身上。恹恹欲睡的老宦官,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阴柔说道:“让诸公久等了......咱家先不急着说第二条诏令。”他的目光不再是困倦,而是变得阴冷凌冽,扫过在场的众人。“先来说一说,诸公的罪吧!”(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恩与报 一辆马车缓慢停在皇宫之外,掀开车帘的太子,注视着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里一层外一层把场地圈住,将皇宫前的空地,变成了三司权贵聚集之地。晨风吹过。那位抖擞精神的老宦官,微微抖动圣旨。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执法司少司首吴起,与应天府青衫湿一脉勾结联络,贪污受贿,徇私枉法......”这一句话说出来,那位名叫吴起的少司首,面色陡然苍白三分,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几乎站立不稳,在道宗麻袍道者的“好意搀扶”之下,才能勉强站住身子。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纸张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如流水般滑过。太子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动作,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轻声喃喃道:“这是要肃清三司......还是要重理朝纲?”三司在大隋天都立了很久,这里的人物,新任旧人,年轻人和老人,大多已经站稳脚跟......大青山的雨夜结束之后,太宗的旨意便与黎明的曙光一起,来到人世间。当大多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那么大多数人,便都有罪。在场的三司成员,数目几乎占据了原本三司的接近三成,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比例,其中执法司参与书院斗争的人数最多,三位大司首被扣押带走,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来自于东西两境之外,接替位子的人想必之前就已经拟好了。应天府等三座书院的出手来的猝不及防,然而太宗陛下早就等着这一夜......但让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一切的发生,比起“蓄谋已久”这四个字,更让人觉得像是一场意外。三座书院与白鹿洞书院之间的冲突,来得太快,太凶。但谁也想不到,触发了陵墓禁制的少年郎,唤醒了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在大青山的暴雨之中,打赢了书院千年杀力第一的“圣乐王”。若是没有这一幕巧合......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子?即便是老师袁淳,也无法给太子一个答案。执法司的架子几乎被掏空,在这场斗争当中安然无虞的“人物”,面色平静,注视着自己身旁,昨日还一起言笑晏晏的“同僚”,面色苍白被灵山道宗的执法者扣押反铐,拖上马车,一夜之间被打下官坛。一条一条罪状,被那位老宦官念了出来,执法司的另外一拨人马早有准备......这是一场换血,大隋的天都庙堂,安稳了很久,太宗陛下活了六百年,这样的换血已经进行过了好几次,在大是大非上,能够住在天都的人物,心里都有数,但想要在这里长久住下去,难免会碰到一些规矩之外的东西。规矩之外,便是一桩罪。早在红符街的时候,太宗便借着陈懿的手,收拾了应天府的布儒......现在想来,其实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太子面色凝重,马车颠簸,重新行进。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东西两境,各自是一位皇弟执掌大权,这一趟书院的落败,三座书院很可能需要依附东西两境的背景才能保存香火,继续生存,所谓的“不依附皇族权贵”的戒律,在他们的眼中看来,其实是天大的笑话,万年大隋,或许真的有某个时代,天都混乱,书院执纲,但从未有一个时代,书院能够不依附权贵而生活......只不过如今的三座书院,摆到了台面上,像是一块大肥肉,东西两境垂涎欲滴。闭上双眼,太子握拢双拳搁在膝盖上,静静回想这一切的发展。这一趟书院的斗争,“牺牲者”大多是年轻时候从书院走出,与三座书院相互共生的人物,他们押宝在应天府上,因为这短短的十几年来,应天府的强势让他们步步高升,除了这些......他们的后台并不算如何强大。而此时此刻,他们的后台,已经倒下了。东西两境的诸多幕僚,竟然是一位都没有参与,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就等着这一趟换血,在天都内取而代之。恍然大悟。这场斗争掀开帷幕的起因......很有可能,就是从那个叫“布儒”的执法司少司首,被道宗执法者带走,那个时候,东西两境便已经开始试探太宗的态度,而布儒无声无息的死去,无人问津的结局,便已经宣告了这场斗争的最终结局。想要猎取书院的,并不是书院,而是两位皇子。而击垮书院的,则是书院自己。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东西两境的角力开始了。太宗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关于未来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第二条敕令还没有颁布,但是大隋庙堂的换血,象征着两位皇子的两拨人马,将以东西两境拉锯,在庙堂上对弈厮杀,无声的硝烟即将燃起。身旁无人,故而一身轻松的太子,并不是真正的一身轻松。他来到酒楼,街道空寂,环顾一圈,孤零零的只有寒风。红露在楼下等了太子许久,怀中抱着一件长条布衫,马车停下,立刻满心欢喜的一路小跑过来,从背后拥抱这位年轻太子殿下。男人明显怔了怔,他转过身来,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笑着接过衣衫披在肩头,心底如冰的地方,涌起一股罕见的温暖。自己也不算是真正的身旁无人。............青山之上。站在战场最中央的少年郎,仰头看着天空。宁奕目不转睛盯着上方,那场万众瞩目的神仙打架,就爆发在他的头顶......剑气肆虐波荡,圣乐破裂,云层翻涌,雷霆呼啸。剑器近临走之前,曾言自己绝不会败,对这一战,展露出了无比强大的信心,但宁奕心中还是隐约担心......他并非不相信剑器近可以击败对方。而是狮心皇帝的神仙结晶,支撑不了太久,若是这一战持续的时间长一些,剑器近的神性耗尽,那么胜负结局便自然分出。少年攥拳而立,风雨飘摇,像是一颗磐石,不动不摇。当一切归于寂静,最上方的穹顶,由远至近的传来了“嗖”的破空声音。宁奕面色大喜,他看到了从云层上空,一件物事从极高的上空坠落,跌破云层,在黑暗之中不断下坠......身后是“缓慢”推进的一线阳光潮水,黑夜被驱逐,迎来了彻底的光明!宁奕的面色忽然僵住,他盯着那件下坠的物事,面色变得苍白起来。那是一只断手!恢复了泥塑石像的坚韧质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液喷洒而出,这就只是一只断裂的手臂,身躯丧失神性之后,肉胎逐渐僵化,剑气与鲜血流淌殆尽,被对方斩断。与这只断手一起坠下的,还有一块并不完整的主干残躯,十二柄狭窄细小的飞剑,不再轮转,而是纷纷坠跌而下——穹顶云层的黑暗,不等那缕曙光抵达,就爆发了“轰”的一声震鸣,黑云炸得溢散开来,一圈无形的剑气波散荡开。宁奕高高跳起,接住坠下来的泥塑断手,以及一同坠下来的物事,炽烈的光波从头顶沉闷炸响,心湖里的三柄悬剑一阵震颤,圣乐崩溃......最后一战的结果,已经呈现出来!圣乐王的身躯并没有落下,而是与那道轰然炸开的余波一起,在穹顶之上,永久的寂灭。在空中背对大地下坠的“剑器近”,打赢了那一战,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他的神性已经殆尽,浑身缓慢覆盖一层泥浆,如凝结冰晶一般。面对穹顶的“剑器近”,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骄傲无比的注视着云层之上,自己的最终对手,被浩浩荡荡的余波吞噬。宁奕接过“剑器近”,他落回青山山顶,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穿梭云层下坠的十二柄飞剑,噼里啪啦如雨珠落下,失去了原本的锋锐,逐渐化为石剑。“公平对决......他输了。”眼神明亮,仍然带着杀意的剑器近,身上没有石化的部位已经很少,他坠下苍穹,如若不是宁奕及时接到,砸在大地之上,身躯已经四分五裂,不可能像之前小洞天那样的保存完好。宁奕有些手忙脚乱,他刚刚在丹田之内,凝聚了一些神性,现在毫不吝啬的全都注入剑器近的身躯里,试图把那只断裂的手臂拼上,发现只是徒劳。宁奕艰涩说道:“前辈......”“无碍。”胸膛覆盖了一层泥浆的剑器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下,声音轻柔道:“此战之后,便无遗憾......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那条断臂,并非是被圣乐王斩下,而是自己递出最后一剑之时,神性已经不足,持剑之手无法再承受更大的压力,被剑气震得破碎断去。“宁奕,你放手即可。”宁奕咬紧牙齿,仍然不管不顾,继续输送神性。“宁奕......”剑器近皱起眉头。他看着少年郎倔强的脸庞,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何必如此?”他已看淡生死,放开一切。如今当年恩怨,如烟云散,只等着神性干涸之后,神识散开在这天地之间。也无什么好牵挂的。这句话说完,宁奕低下头来,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慢开口。“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救了我一命,这是涌泉之恩。”宁奕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剑气依然在 青山山顶。宁奕将自己拼命凝聚而出的神性,全都送入剑器近的身躯当中,断手已经拼接不上,但是身躯的泥塑程度,有了一些好转。这一战打得何等惨烈,青山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周围的树木和景物都已经坍塌破败,遍地树叶纷飞,一片狼藉。宁奕知道,剑器近前辈的神念状态尚可,此刻送到山下,也许还能与自己的后人,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和水月,说上两句话。正当他准备背起剑器近的时候。“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剑器近忽然开口问道:“宁奕,这是谁对你说的?”“我自幼无爹无娘,没有家人,所以没人对我说。”宁奕笑了笑,不以为然,“人在这个世上,总要有一个信念的,对吧?”剑器近没有说话,任由宁奕背着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木然没有感觉,宁奕蹲下身子,捡起断手,还有跌落在地,沦为泥塑石剑的十二柄剑器,确定了一柄不少,一大把攥在掌心,开始向着山路下走去。少年的声音,在山路的清风当中摇曳。“前辈......您知道么?”“我生下来无爹无娘,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很多道理,是我在西岭荒外的生死搏杀,还有清白城里摸滚打爬,一步一个泥泞,深刻体会到的。”宁奕背着剑器近,他觉得身后的先生并不算如何沉重,脚步微错,开始下山,周遭的树木倾塌,象征着应天府鼎盛气象的青山,在昨晚的疾风骤雨当中,被拔出了所有的古木,百年积淀毁于一旦。他声音极轻的开口:“七岁那年,我带着丫头在菩萨庙外找吃食,人生地不熟,在西岭荒郊野外的大雪里迷了路,饥寒交迫,丫头冻得昏了过去,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宁奕顿了顿,神情并不辛酸,而是带着轻松的口气,笑着说道:“有位老人救了我们,不仅给了我衣服,还给了我一把猎弓,他在大雪天里教了我怎么猎杀动物,雪地里什么都有,狡猾的雪兔,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其实生性猛烈的大憨猪,成群结队行走的雪狼......他教了我一些猎杀动物的技巧。”剑器近笑着说道:“是个好人。”“我也这么以为的。”宁奕轻声道:“如果他不试着把丫头拐走,卖掉的话,我真的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救我命的那个人。”剑器近沉默下来。“那一天我昏昏沉沉醒过来,发现丫头不见了,我沿着脚印一路去找。”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我看到丫头被他抗在肩头,我以为他只是带着丫头出去走一走,但是他没有回头的意思......我跟了很久,我发现他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家伙。”“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我射中了他的大腿,然后射中了他的腰。”宁奕攥着十二柄石剑,咬牙道:“他救了我一条命,所以我饶了他一条命。”“后来我去了清白城,去铁匠铺里当学徒,老板收我做学徒,只给饭钱,丫头体弱多病,身份特殊,我不好带着她进城,要处处提防着,不能被人发现,白天要照顾她,晚上等到夜深了,才能偷偷摸摸去城里干活,铺子里,没人干的活,那些脏活累活苦活,通通留下来,都由我来干。”宁奕淡淡说道:“我只拿一份工钱,干两三个人干的活,但我只有晚上能来铁匠铺,第一个师傅嫌弃我个头小,算是半个施舍的给了我一个馒头,学完这门手艺之后,换了好几家店铺,最后都没有人愿意收我......第二年的冬天,我也熬了过来。”“到了后面,我想通了。我还要送丫头到天都,如果还要为每个来临的冬天而发愁......”宁奕顿了顿,轻声道:“我恐怕无法完成这个承诺。”“前辈,您知道么?”宁奕第二次说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些酸楚。“有一天我半夜回来,我看到丫头在庙里跪着求菩萨,求神仙,她说......她说她希望哥哥好好的,能够平平安安的,希望以后冬天能够过得暖和一些,不要让哥哥冻着。”“我不相信菩萨,也不相信神仙。”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艰难,道:“我求过无数次,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在无数次山穷水尽的时候,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哪怕有好心人,哪怕只有一个,他愿意无偿的伸出一只手,愿意帮一帮我,我都会相信,菩萨是真的,神仙也是真的。”“但是,没有......”宁奕的声音黯淡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一个也没有。”剑器近的声音,很是微弱。“虽然过去了很久,我不曾见过如今的天下......”他声音很轻,但很是笃定的说道:“但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黑暗的。”“是啊。”宁奕笑着提了提背后的泥塑石像,他轻声道:“再后面,我遇到了徐藏师兄,遇到了蜀山的那些人......这个世界,其实很可爱。”“我在小霜山待了一年,读了赵蕤先生的《反经》,他说一位剑修的剑道境界,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宁奕顿了顿,说道:“剑器可切世间一切拦路之物,唯独切不断一颗人心。”“是的。”“所以我曾经问过自己,想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想要当什么样的人?”“我想当一个善人,也想当一个恶人。”剑器近挑起眉头。“对我好的,我就数十倍的对他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愿意大寒天为我添一件厚衣,我便愿意日后为他盖楼砌厦。”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的神情并不动摇,像是说着一件漫不经心的事情,轻轻问道:“这算不算是善人?”剑器近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算的。”宁奕的语气变得冷冽起来:“至于那些蝇营狗苟,背地里施加阴谋诡计的,不安好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若是有时日,我便双倍奉还,绝不会容忍。”他知道这当然便算是“恶人”了,于是没有去问。“我不在乎世俗间的褒贬名声,我只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宁奕背着剑器近,注视着前面的山路,缓慢向下,一字一句道:“那些规矩和条框,都不重要。”剑器近看着背着自己的少年郎,他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一些自己的影子。世界以痛吻我,我并不会拥抱世界,温柔以对。恩归恩,仇归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样的道理......对吗?对吗,不对吗?世上从来就没有对错。但是有时候,一些极端的选择,会让人走到极端的道路上,再也无法回头。剑器近的意识恍恍惚惚,似乎想到了一些遥远而不堪回首的事情。他皱起眉头,感受到了一丝神念上的痛苦。自己的身上,肌肤重新开始泥塑化,宁奕的神性,在大战落幕之后,本来就维系不了多久,如今情况重新开始恶化。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剑器近若有所思。............走了一截距离。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宁奕......止步。”少年郎惘然停下脚步,身后剑器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他将泥塑石像轻轻放在地上。手上的十二柄石剑,已经开始簌簌落尘。宁奕瞳孔微微收缩。这是神念即将崩塌的征兆。“前辈......”他有些焦急,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石路,青山的山路很长,山体巍峨,自己背动剑器近泥塑,已经相当不易,就算再快上一些,很可能也赶不上与书院的水月见面了。“无妨的。”剑器近摆了摆手,他仅存的那只手,大半部分也已经被泥塑覆盖。“书院的规矩立在那里,今天这一战打过之后,白鹿洞有我没我......便无所谓了。”剑器近轻声笑了笑。“宁奕。”他认真说道:“我要问你一句话。”宁奕有些惘然。“若有一天,你按自己信奉的道理行事,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错了......该怎么办?”宁奕皱眉道:“若是错了......那么便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有些代价,你是承担不起的。”剑器近平静道:“你低下头。”宁奕没有反驳,而是乖乖低下头。剑器近屈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宁奕额头之上。宁奕瞳孔收缩。眼前的“年轻男子”,覆盖身体的泥塑石屑,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最终化为了一尊泥塑,然后体内剑气震颤——自内而外,将一整尊泥塑石像震碎开来,遍地碎石。宁奕怔怔而立。自己的心湖之上,一位保持“点指动作”的年轻剑修,缓慢收回那根手指,竖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身体高高坐在三口宝剑之上。他闭着双眸,体内气息已经寂灭。神性不够,神念长存。大剑修的“藏剑”手段,与丫头的“剑之宝藏”一样,纳芥子为天地。剑器近的声音,在宁奕心湖之间回荡。“此后路长,若遇世事不平,而你无能为力......要记得。”“剑气仍然在。”(本章完) 第八十章 我不同意 青山府邸的尘埃荡开——杵刀而立的苏幕遮,看着穹顶一团炸碎的金光,圣乐王那磅礴无比的气息,被击得绽开一道裂痕,与永夜一同被撕裂,在狂风骤雨的呼啸当中,被扫荡得支离破碎。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无法感知这一战的最终结果,看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但几位星君人物,却看出了剑器近与圣乐王的最终胜负。既分胜负,也分生死。“一切都结束了......”苏幕遮收回目光,她望向三座书院,那些惘然和苍白的面孔。“不......不可能.......圣乐王大人,乃是应天府千年骄傲......”朱候盯着大青山,他喃喃自语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哀求,他靠在石座之上,身后是凹陷破碎的石坑,事到如今,他仍然无法相信最终的结局。夷吾星君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想要离开,但是发现这里已经被苏幕遮这个女人封锁,白鹿洞书院的府主晋入涅槃境界,哪怕只是初入涅槃,已经不是自己的星君境界可以比拟,真的动起手来,苏幕遮可以一个人打败他们四位星君。他同样抬起头来,寄希望于自己的老祖宗,能够再站出来,以最后的一口神念,重塑身躯,与剑器近继续厮杀,生死相搏,并且战胜对方。但可惜的是......青山再无动静。不仅如此,那张高悬在大隋皇城的穹顶,已经褪色的符箓,此刻重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之色,远方的大地,沉重浑厚的钟声响起,大隋皇宫内的意志传递而来,钟声来到青山之处,铁律重新盖压而下。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天都皇城方圆数十里的上空。铁律封下,敕令长存!说明这一战,已经分出胜负,尘埃落定。应天府府主跌跌撞撞站起身子,他以单薄长剑支撑着身子,蓬头垢面,盯着苏幕遮,不言也不语。“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苏幕遮淡声道:“朱候,你先前,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朱候咬紧牙关。书院之争,应天府输了,三座书院都输了......事到如今,朱候终于有些明白,苏幕遮在挥刀破境之前,所说的“看客”,是什么意思了,天都的那些权贵,一丁点动静也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端,于是那帮人,便不再掺和,索性直接销声匿迹。远方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音。一辆轻便的马车,从青山府邸的西边而来,停在了残破的废墟之前,下车的是一位披着雪白大麾的年轻瘦削男人,他双手笼袖,看着披头散发颇为狼狈的应天府主,与后者眼神对视,便猜到了对方此刻脑中的念头。“朱候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李白麟轻声笑道:“您大可以放心,天都试图看笑话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跑掉......执法司的已经进了执法司里,这一次不是请别人喝茶,而是被请过去喝茶,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今日之后,还有别人等着看书院的笑话。”不仅仅是朱候。连苏幕遮也皱起了眉头。三皇子来到了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揭开铁律的太宗陛下,已经开始惩治隔岸观火的那些书院官僚,挨个挨个清算,违背了书院千年戒律规矩,以及大隋皇法的应天府等三座书院,也难逃其咎。那么三皇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现在看来,我的两位兄长,似乎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李白麟笑了笑,环顾一圈,他揖了一礼,对着苏幕遮诚挚道:“恭喜先生破境,我大隋再添一位大能。”苏幕遮面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的身份实在太过高贵,即便是她,也只能放下墨刀,同样认认真真还了一礼。李白麟做完礼数,便不再去看白鹿洞书院的两人,而是望向朱候。他淡淡道:“朱候先生,可以考虑一下西境。”开门见山。这句话说完,朱候的面色有些变了。书院悬在门匾上的那句话,老祖宗摆在台面上的那句教训!不可与大隋皇族结盟。但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屡屡破戒,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把他拿到台面之上。应天府在天都翻云覆雨,甚至只手遮天,三司的成员为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虽然未与三位皇子产生直接的纠葛,但早已经根深蒂固在大隋皇城的律法体系之中。“不仅仅是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同样如此。”李白麟微笑说道:“你们三座书院,这些年来的经营已经被连根拔起了,要不了一天,三司的成员会被彻底的肃清,这本就是触犯大隋律法的事情,父皇要清理,把黑暗中的残根拔起,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底子不干净。”说到这里,三皇子望向苏幕遮,轻声感慨道:“要是你们像白鹿洞书院一样,不争不抢,乖乖做一只缩头乌龟,哪里会有今日的妄生事端呢?”水月眯起双眼,面色并不友善,这句话听着相当不舒服,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意味。苏幕遮仪态平静,置若罔闻。朱候盯着二皇子,颤着声音道:“太宗陛下的意思呢?”李白麟低垂眉眼,轻声道:“三座书院的罪状若是下来了,三座书院十年来不会有丝毫的香火,几近断绝传承。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看关键人物的态度。”“关键人物......”朱候有些明白了李白麟的意思,他盯着三皇子,嗓音沙哑:“何意?”李白麟忽然笑道:“此次三司的新任推举成员,我与二兄各占一半。”豁然开朗。大隋天下要挪出空间,让两位皇子争权。“二兄似乎并不惜才,我觉得书院并无大过,无须受到惩戒,若是诸位大人有所冤情,只需要来我西境府邸亲自诉说,那么定可偿还清白。”李白麟笑了笑,道:“这场书院之争的起因,似乎是因为一个外人,中间事情经过复杂,还需要仔细考证,说不定罪人不是诸公,而是那位外人。”这句话说出来,苏幕遮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了。二皇子站在青山府邸的断壁残垣之上,此时此刻,他神情漠然,想到了清客先生曾对自己说过,这场书院之争的结局,必定是白鹿洞大获全胜,他本不信,如今结局竟然真的如此......皇宫的态度出来,他来不及欣喜,甚至来不及与清客先生打一声招呼,就先行一步来到这里,便是想赶在自己的那位皇兄之前,恩威并施,拉拢人心。自己早就拟好了人物补替三司成员的名单,一连串的心腹无比顺利的打入大隋庙堂......如果这不是父皇想让自己与二兄斗下去,谁人相信?书院的牺牲,成为了一种必然。现在的事情,进入了处理阶段,虽然事情还未明了,但父皇的态度已经明了,他默许了自己打入心腹进入庙堂,那么便默许了自己与二兄争抢书院的遗产。以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保住书院的大人物,尤其是星君境界的那几位,星君境界,乃是大隋天下版图之内,所能允许出现的最强战力,能拉拢一位,都是莫大的助力。“朱候!”一声清冽的历斥响起。苏幕遮的声音,在青山府邸场间荡开。“若你还有一丝骄傲,点燃涅槃之火,你我同境界一战......无论你输赢,我都会亲自向陛下求情,让四座书院的香火能够一起传承下去。”她手指搭在墨刀上,瞥了一眼三皇子李白麟,重新转过头来,望着朱候,认真道:“书院之争因你我而起,无关书院其他人,与宁奕更无关系,不要波及无辜。”朱候浑浑噩噩抬起头来。“书院的老祖宗是何训诫,你朱候已经忘了么?”苏幕遮大声呵斥道:“这些年打压同辈,攀附权贵,做的错事难道还嫌不够多吗!”“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她抬起墨刀,刀尖对准应天府府主朱候,那个百年前曾经意气风发,势要将书院带上大隋天下最高峰的男人。如今失魂落魄,满面恍惚。朱候脑海里一片昏沉,苏幕遮的声音,像是一道雷霆。可惜的是,雷霆骤断,一闪即逝。男人动作缓慢僵硬,转过头来,望着二皇子李白麟。满面泪水。一字一句。“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李白麟满面笑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真的。朱候......只需要你点头,说一句答应便可。”短暂的沉默之后。朱候声音嘶哑道:“我答应。”青君愕然看着自己的师尊,向后跌退两步。夷吾星君面色复杂,攥拢拳头,终究是保持了沉默。苏幕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她看着曾经如此骄傲的书院同袍,就这么坠落云端,不复往昔,如泥泞般不堪入目。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即便哀莫大于心死,到了此刻,也没有应天府主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而是陷入了犹豫之中。李白麟微笑道:“两位府主,书院不易......事态严重,生死存亡之际,还望替身后之人多多考量。”于是两位老人,叹气一声。两道沙哑苍老的声音,跟在应天府主朱候之后,一同传了出来。“我同意。”“我不同意!”一道明显突兀的声音,砸在青山府邸上空。站在一块巨大翘起石柱顶端的李白麟,听到了这道年轻而平静的声音。他原本含笑的眼神陡然阴沉下来,盯着面前的一个方向。从青山山道上,走下来的少年郎,拿着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重新说道。“我。不。同。意。”......(因为一些事宜,今天的更新提早,并没有加更。希望每一个书友都能早一点睡,做一个好梦。睡醒之后......明天会更好。)(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小师叔与三皇子 青山的山路,在昨夜的那场大雨中,被摧毁地相当严重,山石破碎,树木崩塌,应天府引以为傲的青山,如今变成了一座高大巍峨的荒山。因为青山府邸下圣乐王的战败,导致一整座千年古山,此时此刻,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荒芜不堪,十分狼藉。而发出声音的少年,此时此刻就站在青山的破碎山门之下。他的两边,是两根巨大浑圆的玉白石柱,青山登顶之路,应天府修葺的山道,如今也唯有这两根石柱,没有被昨夜的那场大战波及。苏幕遮和水月,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眼神惊喜的望向宁奕,却发现那位黑袍少年,并没有如她们所想的那样,与那位全面复苏过来、白鹿洞有史以来的第一大剑修并肩同行。宁奕的身上,带着昨夜风雨骤袭的痕迹,还有斑斑血迹,他甚至没有把那尊泥塑石像背下山......说明剑器近前辈,在那一战之后,同样也消失在了人间。苏幕遮和水月,神情复杂起来。尤其是水月,她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落寞更像是遗憾,未能与授业于自己剑道修行的祖师爷见上一面,这的确是一件巨大的憾事。“青山的那一战,胜负已出。”宁奕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他挺直脊背,作为在青山山顶上,完完整整见证了那一战的人,他神情平静,环顾三座书院的人马,一字一句道:“你们三座书院......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完全无视了那位三皇子殿下。李白麟的面色并不好看,他脾性极好的压下了一口气,故作“笑意盎然”地望向青山山道上的少年郎。从宁奕发出第一道声音开始......从宁奕走出青山阴影,来到府邸山门的那一刻......李白麟便由衷的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直接在小雨巷动手杀死宁奕,是一个不小的错误。三座书院的修行者,一片死寂,元气大伤。朱候幽怨盯着青山府邸的那位少年郎。“宁奕。”李白麟忽然开口,他笑意不减道:“不知青山上的那一战打完,那位剑道境界冠绝一个时代的剑器近前辈......去了哪里?”苏幕遮和水月抿住呼吸。三座书院的人,目光同样投向宁奕。这是李白麟抛出的第一个问题。你宁奕摆着一副凯旋而归的气势,真正生死厮杀的,是那位剑器近前辈......现在看来,剑器近与圣乐王的那一战,打得相当艰难,自身很有可能也出了意外,如果这一点被证实,那么对于白鹿洞书院,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宁奕毫不犹豫说道:“剑器近前辈当然还活着!”李白麟眯起双眼。苏幕遮和水月微微蹙眉。三座书院的人则是不敢置信。宁奕神情平静,像是说着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剑器近前辈在最后一战,击败对手,领悟出了更高的境界,他临行之前,对我留了一句话。”“剑气依然在!”说完这一句话,宁奕冷笑一声,环顾四周,睥睨道:“若是有所质疑的,大可以以身试法......欢迎诸位来试一试,我刚刚所说的,是不是唬人的。”李白麟冷笑一声,全当宁奕在扯皮,他对于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性格和把戏,不能再熟悉,从感业寺玩的扮猪吃虎,到后面的狐假虎威,真真假假,不能全信,也不可都信。但对于剑器近的下落......李白麟也不敢妄下断言,圣乐王是大隋千年以来能列入第一流的大修行者,在涅槃境界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在大青山被剑器近打得支离破碎,炸散开来,尸骨无存,也许宁奕说的是真的,剑器近已经悟到了更高的境界。只需要留一口剑气镇压白鹿洞书院,便可以让后人安然无虞。这是一张比应天府圣乐王还要强大的底牌!夷吾星君盯着宁奕,阴恻恻道:“剑器近前辈还说了什么?宁奕,可否把那位老人家请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啊?”宁奕瞥了一眼夷吾星君,不假颜色冷笑道:“请出剑器近......就凭你,你夷吾星君也配?”夷吾星君面色一阵青红,唇角抽搐,他恨不得掏出簪子一簪子刺死青山上的黄口小儿,但蜀山后山的事情,给了他一个相当严重的教训,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地,自己的对面站着一位比当时蜀山小山主千手星君还要强横的角色。那位晋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怎么?”宁奕瞥了一眼夷吾星君,他摊开双臂,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星辉涌动,大大方方说道:“若是不服气,我与你同境界一战,锤烂你的老骨头,生死勿论,敢来否?”夷吾星君胸膛一阵气郁,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宁奕,一个字也说出不来,险些被对方气得一口鲜血喷出。他堂堂星君!怎会自降身份,与对面一个区区未破十境的小修士对战?宁奕嗤笑一声,不再去看夷吾星君,而是缓慢收敛笑意,望向应天府主朱候,轻声道:“你想让三皇子包庇你,免得承担罪过?”书院之争......起于自己。这句话丝毫不假,其实无论是不是今夜起争,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在青山府邸之时,如若不是苏幕遮保下自己,那么此时此刻,宁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想杀自己的人有很多,朱候和另外两座书院的府主,只需要信手一捻,那么宁奕便无法抵抗,大隋律法有时候很坚韧,有时候很脆弱,昨夜的白鹿洞书院命悬一线,宁奕的性命其实也是一样,哪一步出了差池,那么便要一起陪葬。而如今自己活着从青山山顶走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让三皇子如此轻松地把这帮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仇人,拖出泥潭?宁奕在背着剑器近泥塑石像下山的时候,说的那两句话。“对我好的,我就数十倍的对他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愿意大寒天为我添一件厚衣,我便愿意日后为他盖楼砌厦。”“至于那些蝇营狗苟,背地里施加阴谋诡计的,不安好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若是有时日,我便双倍奉还,绝不会容忍。”这是徐藏的道理,是蜀山的道理,也是宁奕的道理。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宁奕便已经在考虑下山之后会遇到的情况。他环顾四周,平静道:“三殿下,大隋律法最高,是也不是?”李白麟眯起双眼,吐出四个字来:“自然是的。”“有罪之人,便该受到应有的惩戒。”宁奕望着应天府的府主朱候,挑眉说道:“你们不仅仅违了书院老祖宗的千年教训,百年清律,也违了大隋的律法,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一座都跑不了。”小雨巷的那一日。教宗陈懿临行之前,就在金甲侍卫带走执法司少司首布儒之时,曾经与宁奕在一起并肩而立,苏牧就在他们的身旁。“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引子......”陈懿曾经如此说道,他临行之前,拍了拍宁奕的肩膀。拍肩膀的那一刻,有那么一段话,无声的落在宁奕的耳中。“宁奕先生,您似乎并不喜欢应天府......若有一天,推倒应天府就只差最后一把力......请相信陈懿,若是您站出来,那么便不会再有任何的阻力,而这一天并不会来的太晚。”宁奕记下了这句话。所以这个时候,他站了出来,看起来孤零零而可笑,他的对面,是大隋皇城的三皇子,两个人隔着一截距离,李白麟站在青山府邸残碎的石柱之上,宁奕站在青山山门之下,并没有谁比谁要高出一头,视线很微妙也很巧合的撞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有人才后知后觉,蜀山的小师叔,似乎与大隋的三皇子有旧。而且看起来并不是一段友好的过往。藏拙多年的李白麟,这一次来到天都,图穷匕见,已经不再掩盖自己的雄心壮志,在天都皇城内,游走多处说服大量的幕客加入自己的阵营,为了不久之后的“狩猎日”,也为了那位父亲的重视,煞费苦心。西境已无更多事端,但可惜的是,蜀山紫山两座圣山巍峨不动,并没有被李白麟所拉拢,也没有展示出足够友好的态度,从宁奕在天都受到的对待其实就可见一斑,若是李白麟真的与蜀山交好,那么在宁奕初入天都最艰难的时刻,将不会只有教宗这么一个朋友。站在青山下的宁奕,面色平静,无悲也无喜。即便没有听到教宗陈懿的那一句话,他仍然会选择站出来,即便自己的表态,现在看来,并不算如何重要,甚至有些可笑。“所以......”李白麟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宁奕,你是要决意与本殿作对了,是么?”(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第二道诏令 宁奕看着李白麟那张生得姣好却又不失英气的面容,无须藏拙扮丑,撤去了所有的伪装之后,李白麟的脸上仍然有着一抹苍白,但已经与以前那副世人盛传的“酒色之徒”形象,完全不一样了。他的面容上,因常年思虑而气血不好,眉宇间带着隐约可见的骄傲和高人一等......的确如此,若是生来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应该生出众生平等的念头来。但是现在,只论现在。他并没有比宁奕高出一头。李白麟不带丝毫语气色彩,所问宁奕的那个问题,宁奕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没有说“是”或者“不是”。宁奕只是平淡说了两个字。“不敢。”不敢并不意味着不能,而事实上宁奕站在青山山下,站在李白麟的对面,就意味着这一件“不敢”的事情,他就这么去做了。李白麟神情之中并没有任何的轻蔑和低视,而是缓缓聚出一抹凝重。他与宁奕的两次交锋,都没有占到便宜。他本不想再生事端。而事到如今,他想要吞下书院这块东境西境都“垂涎欲滴”的肥肉,宁奕竟然也要站出来,告诉自己,他不答应。能在天都活下来的,没有人是傻子。没有人不知道,“大隋三皇子”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背后的西境,又意味着什么,他李白麟已经将空出来的三司职位,一半都握在了手上。那么宁奕敢跳出来......李白麟沉声道:“凭什么?”宁奕凭什么?三座书院的事情,要继续追究或者不追究,凭什么取决于他?宁奕仍然没有回答李白麟的问题。站在青山下的少年,有些沉默木讷起来,宁奕可以不同意,白鹿洞书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不同意,但是又有什么人?就算是苏幕遮的表态......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徒劳而无功的。宁奕在思考。这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自己站出来了,事已至此,他要怎么做?拎着刀把应天府府主杀了?还是把书院的香火断绝了?他什么都做不到。但此时此刻,宁奕并不在思考这根问题。而是另外一个问题。天都里的风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这个忽然飘入脑海里的问题答案......宁奕并不知道。但从他看到李白麟出现在青山府邸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一点,书院的斗争是必然的结果,恐怕从红符街的那一天前,就已经开始了,那么真正的起因是什么呢?是青君得罪了陈懿吗?是自己在红符街递出的那一剑吗?是管青屏去了那家牛肉锅子的老店铺,与自己相见吗?不,这些都太小了,小的像是一阵微风,但是吹动了蝴蝶的走向。或许苏牧说得对,布儒的入狱,是因为他触犯了两位皇子的禁忌,于是他便失去了所有,想要推倒应天府。那么......两位皇子,是最大的原因吗?似乎是的......但其实并不是。到了这里,答案便已经出现。这座皇城里,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取决于一个人,也只取决于一个人。而那个人的态度似乎已经很明显了。书院要作为两位皇子之间争夺的物品,谁先到谁先得。但是二皇子迟迟未来。在僵持的时间里,李白麟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目光不再放在宁奕的身上,而是放到了一个略远的地方。他抿起嘴唇,原本就有一些苍白的面色,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三司人员的填充,太过顺利。权力高层的交替,太过顺利。书院斗争的结局正如自己所料,三座书院沦为鱼肉,东西两境显然就是刀俎。一切的进展都比自己想象中要完美,未来大隋庙堂的斗争画卷已经拉开,让李白麟不由自主沉浸在这种顺利的推进感中,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他忘记了。自己的父亲......还有第二道诏令。远方的大地,传来了轻微的震颤,青山府邸里的三座书院,苏幕遮和水月,各方人马的目光,都随着李白麟的目光,一起望向了那个方向。那是天都皇城的方向。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马蹄声音踏地而来,所来之人,身影驳杂,有道宗、灵山的执法者,也有皇宫内等候已久,未在这场斗争中被波及的三司大人物,他们的身前,是一位佝偻身子俯在马背之上,亲自驱驾前行的老宦官。老宦官的面容,在远方地平线外,只是懒散漠然,他缓慢驱着马匹,等到能够看清青山府邸,他以干枯五指揉了揉面颊,换上了一副欣喜笑脸,开始大力挥动马鞭,于是身后那些大人物的车厢也跟着加快速度。李白麟的面色有些僵硬。他看到了一节熟悉的车厢。车厢的外壁刻着东境的黑色莲花,里面坐着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二兄,那张看起来“淳朴无华”的面孔,挤出了“温和”的笑容,远远就掀开车帘,车马颠簸当中,对着自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那位隔着老远就换上一副笑脸的老宦官,在行经山下道路,看到青山府邸遍地残破狼藉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昨夜的天都风雨煞是惊人,竟然闹得如此严重,看起来就算没有这道诏令,应天府书院也是元气大伤,想要重建,恐怕需要极长的时间,没个三年五年,香火不可能恢复到前些年时候的一半鼎盛模样。老宦官抬起头来,看到了面色不善的三皇子,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望向面色苍白并没有如释重负的三座书院修行者,大概知道青山府邸的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在皇宫里侍奉多年的老人,对于大隋的律法倒背如流,久日随龙,自然知道太宗陛下看重哪一位,现在看来,陛下的看人眼光倒是有些准确,三皇子还不够稳重,白鲸殿下知道事情三思而后行,先来了一趟皇宫,等待着第二道诏令颁布,才随自己一同来到青山府邸。书院这口肉,两位皇子自然可以争。但是要陛下先开口,才许去争。若是陛下不开口,那么便是饿死了,也决不能张口。李白麟有些恍惚,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不应该的错误,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宦官长长“吁”了一声,勒马而停,翻身下来,双手拢袖躬身揖礼,再一度抬起头来,看着那位“满面愕然”的少年郎,由衷说道:“恭喜宁奕先生了。”故作不知的宁奕,将这一出好戏演了下去,他挠了挠头,有些“迷茫”看着这一批前来的“大人物”,这里的许多人,都是熟悉面孔,他们望着自己的目光,丝毫不掩饰炽热与欣赏。尤其是车厢纹刻黑色莲花的年轻男人。宁奕知道,那车厢壁面上纹刻的黑莲,乃是东境圣山联盟的象征,那个年轻男人,就是压得大隋三皇子抬不起头的二殿下李白鲸,他下了马车,以示重视,似乎有话想要对自己说,但要等待老宦官的宣旨。第二道诏令,从老宦官骑车上马奔赴青山府邸的时候,这些老狐狸大概就心知肚明。老宦官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宁奕先生,书院乃大隋根基,千年万年,不可动摇,昨夜风雨飘摇,您拔除庙堂隐患,有大功德,不可磨灭......陛下特地拟了一道诏令,以表感谢。”果然如此!宁奕眼神里有一抹复杂意味。此时此刻,想到红符街告别,陈懿拍自己肩膀离开之时,以秘音传递,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他的心底仍然被深深震撼了。原来到了书院之争的最后,自己站出来......竟然会导致如此的结果,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之前看似无关紧要的表态,到了此刻,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变成了最为重磅的筹码。他弯下身子,准备揖礼,被老宦官拦住。“陛下先前与咱家说过,诏令要等到一切落定,再行颁布。”老人微笑开口:“宁奕先生,稍安勿躁。”他顿了顿,短暂的望向青山府邸的三座书院修行者,脸上的笑意顷刻之间消失不见。老宦官寒声道:“天子脚下,以武犯禁,勾结庙堂,欺压同辈......朱候,你作为应天府府主,所作所为,让陛下寒心,罢黜职位,念在修行不易,入皇城红拂河,做护道者百年,以赎重罪,你可愿?”最后三个字的字音,拖得很长。应天府府主的面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有何愿不愿,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朱候黯然说道:“我......想见陛下一面。”“可是陛下不想见你。”老宦官的声音凌厉无情,冷冰冰开口。与他好时,即便只是一位执法司的少司首,他也会满面笑容以礼相待,若是与他不好......便像此时,即便是星君朱候,也不会予对方丝毫面子。“除却应天府主朱候以外,其他人等,陛下并没有点名。”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有一些人,提着的那颗心,稍微松了下来。仍然存了一丝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因为此番事大,涉及人数,多且繁杂,容易出错......”老宦官侧了个身子,让身后的宁奕,站了出来。“所以陛下决定......将此事,全部交给宁奕先生处置!”(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宁奕的处置 宁奕的呼吸声音,急促起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了。他没有想到,皇宫里的那位,竟然会把如此大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处置。老宦官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听到了,简单而又明了的提了应天府府主朱候的名字,让其去红拂河底下做皇城的护道者,这便意味着,陛下对于三座书院这一次的行为,是真的动怒了。三座书院有罪。至于这三座书院究竟有多重的罪,全都交给宁奕来处置......太宗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么就算宁奕认为,三座书院参与斗争的修行者,以及来到青山府邸想要杀死自己的这些人,全都有罪,不可容忍,而且他全部都要杀掉,皇宫也会如此去做。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此时此刻,面色全都变了。尤其是夷吾星君,他看着宁奕的眼神,便不再像是之前的那般......而是带上了一丝恐惧。宁奕站在青山下。他感到丝丝缕缕的目光汇聚而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但并不排除。被万人聚焦在眼中,或许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在这一刻,宁奕就是所有人的目光中心。三皇子面色难看,他觉得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吹得自己的面颊火辣辣疼痛,忍不住攥拢了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吃了一个大亏。二皇子李白鲸则是截然不同,他目光炽热望着宁奕,眼里满是期待。只是有一点,十分遗憾,书院之争的事发之前,他没有与这位宁奕先生有过交谈和结好。但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书院这块肉,谁都想要,三皇子提前来了青山府邸,弄砸了一切,看起来与宁奕的关系并不融洽,对于二皇子而言,这反而是天大的好事。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愿意交好一位大隋皇子,宁奕只需要稍微松口,那么书院的这块肉,就会稳稳落入东境圣山联盟的口中,而至于蜀山后山的那些不愉快,李白鲸并不在意,而且他已经想好了,在第二道诏令之后,东境这一方阵营,该如何去交好这位宁奕先生。“关于应天府......”宁奕犹豫了很久,他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还有嵩阳书院,岳麓书院。”老宦官笑着望向他。宁奕的眼神扫过了所有的人,他看到了三皇子阴鸷的眼神,也看到了二皇子的期待,三司那些人的等待与焦灼......但是他的心中,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选择。山路上,剑器近曾经问过他。若是有一天,你按照自己信奉的道理行事,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走错了,那么该怎么办?宁奕的回答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三座书院做错了,就应该付出代价,但是负责惩罚的那个人,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宁奕信奉的道理,是予善者善,予恶者恶,三座书院要打杀自己,自己本该毫不犹豫的做出雷霆选择。但是现在,短暂而又漫长的思忖当中,他陷入了一种进退艰难的境地。剑修的剑道境界,与自己的为人处世有关,宁奕不修行浩然之剑,也不修行杀戮之剑,他既不做老好人也不做滥杀无辜之人......世间万物都是剑,能杀人的是剑,能救人的是剑,握住了剑,就握住了选择的权力。选择。太宗把这柄名为“选择”的沉重的剑,交到了宁奕的手上。公与私,该如何区分,该不该区分。若是自己借着这个机会,对于三座书院任意打杀,那么便沦为了自己也看不起的那一类人。若是自己无所作为,若是自己把三座书院都交给东境二皇子......结局都是一样。宁奕的道心,面临了一个很严肃的考验。剑者,能否内外兼修,知行如一?这是太宗陛下“送”过来的礼物。他要隔着天都城,看一看这个叫“宁奕”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暗潮汹涌的短暂沉默之后,宁奕终于开口。“如果按照大隋律法来处置,那么三座书院闭门十年思过,断绝香火,门下弟子无缘大朝会。”少年抬起头来,平静说出这么一句话。青君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扶着青山府邸的断裂长石,指节青筋毕露,攥紧石块,其他两座书院的大君子不在青山府邸,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会如此。这是一道晴天霹雳,惩处之严厉,对于大人物不痛不痒,但是对于青君等年轻的修行者,则是不折不扣的灭顶之灾,断去了大朝会的造化......他们辛辛苦苦的准备,就全都成了泡影。书院的谋划,三位大君子都不知情,今夜的风雨飘摇,其实与他们无关。但是青山下的宁奕,只是原原本本,把大隋律法,关于书院触犯的条例,以及对应的处置,念了出来而已。“这是早就立下来的规矩。”宁奕轻声说道。接下来的那句话,让三皇子眯起双眼。一众大人物,全都皱起了眉头。宁奕说道:“但是我觉得这条规矩并不合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向三位书院的府主,轻声道:“做错事情的是你们,凭什么要让别人来替你们承担痛苦?”“乌烟瘴气之辈,狼鹰狗吠之徒,书院之争,非是书院之罪,而是人之罪,人做错了事情,人来担着,关书院那块千年牌匾什么事情?”宁奕挑起眉毛,对着老宦官认真说道:“我要做的第一条处置,是将那些参与书院谋划的修行者......全都贬出书院。”老人神情微妙点了点头。这一句话说出来,三皇子的面色变得很微妙,他瞥向二皇子,发现李白鲸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疑惑,炽热逐渐褪去。宁奕的后续是什么?“我从蜀山走出,并非书院中人.......故而这场书院之争,有人比我更有权力处置门内的孽徒,所以贬出书院的那些人,我希望由苏幕遮前辈进行处置,最好是流放驱除到南疆地域,平乱征战。”宁奕再一次望向老宦官,说道:“我唯有一条要求,即便这些人戴罪立功,能够重获自由之身,此生此世......也不得再入天都皇城。”苏幕遮望着宁奕,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当中带着一丝赞许。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面色并不好看,流放南疆平乱......这其实与宣告养老并没有区别,只不过比起朱候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更能够让他们接受。他们不甘的望向两位皇子,令他们失望的是......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看起来已经抛弃了自己。三皇子眯起双眼,目光停在宁奕的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二皇子同样若有所思,只是闭眸思考,手指轻轻敲打车厢莲花。这一句话,已经把书院的肥肉丢进了大海里,谁也吃不到......宁奕并没有把三座书院推垮,而是轻轻拉了一把,把已经支离破碎的部分,丢进了悬崖之下,而且这个抉择,让东境和西境,都无法获得好处。二皇子睁开双眼,他望向宁奕,同样是面带微笑,只是稍微觉得有些遗憾。“有两个人,是个例外。”站在青山下的少年,说完了对于这场书院之争的处置,他看着老人,认真说道:“陛下既然给了我选择的权力,那么我便有权对涉世的所有人,进行我的处置。是这样的吗?”满头雪发的老宦官,极有耐心的笑着点头,轻轻道:“是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宁奕低垂眉眼,平静说道:“我希望陛下能够赏赐白鹿洞书院的水月先生,她曾两次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水月先生,那么今天......我将不会站在这里。”摘下斗笠的水月,感到了诸多的目光,她的神情和心情,颇有些复杂。小雨巷,她曾经帮过宁奕一次。青山府邸,同样是她告诉苏幕遮,这才保下宁奕。但其实......宁奕已经报过恩情,他昭雪了白鹿洞千年前的真相,把三座书院的合攻化解,如果没有宁奕,白鹿洞书院,同样也会在昨夜就倒下。老宦官点了点头,轻柔道:“这件事情,咱家会如实跟陛下汇报。”老宦官顿了顿,好奇道:“还有一个人是谁?”宁奕眯起双眼,他的目光落在青山府邸的场间,一时之间,在对方先前站立的位置,竟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宁奕转动头颅。那个人曾经在蜀山后山,试图出手杀死自己。那个人曾经在西境地界,想要设下埋伏,等到自己走出蜀山,就直接动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的目光最终落定——那是一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此时此刻慌乱无措,唯恐避之不及的阴柔男人。“夷吾星君!”宁奕冷笑一声,高声道:“你躲什么?”(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是杀是留 那位衣衫凌乱的阴柔男人,面色难看至极,他看着宁奕,青山下少年所站之处,那里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皇城里的大人物,甚至那两位皇子,都来到了这里。夷吾星君没有去向宁奕求饶,而是转头望向三皇子李白麟,哀声道:“我愿为三殿下做牛做马,还请殿下今日出面保下我!”李白麟皱起眉头。宁奕冷笑一声,饶有兴趣望向青山府邸那端的李白麟。夷吾星君并没有求对人,自己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台面之上,今日太宗的第二条诏令还没有颁布,皇宫里的意思极其微妙,谁也不知道第二道诏令是什么......一位星君的确难得,但是在大隋天下的皇权之争下,只不过是一颗弃子。果然。第二道诏令未下,李白麟不敢轻举妄动,他望向自己的二兄,那位扶在黑莲车厢旁的男人,笑着注视宁奕,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但李白麟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做错了一些事情,被这位二兄捕捉到......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影响后果。三皇子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夷吾星君惨笑一声,望向宁奕,咬了咬牙,低声道:“宁奕,我乃是大隋应天府的星君修行者......”“夷吾星君,你已经被逐出应天府了。”未等宁奕开口,老宦官便冷冷提醒,道:“你现在是大隋罪人,宁奕先生的处置,便是陛下的处置,怎么,觉得有所冤屈......陛下便是让你去死,又能如何?”说完之后,老宦官不再去看夷吾星君惨白的面容,而是对着宁奕轻柔笑道:“宁奕先生,咱家听说这位夷吾星君,曾经在蜀山后山,小雨巷,两次想要杀死先生......昨夜青山府邸的风雨飘摇,想必他也起了杀心,事已至此,无须担心所谓的‘星君’名头,大隋不缺这么一位星君,若是拿捏不好,也不必犹豫,直接杀了便是。”宁奕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老宦官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只需说一个‘好’字便可。”宁奕闭上双眼。的确如老宦官说的那样,蜀山后山之时,夷吾星君想要动手杀死自己,小雨巷的命牌法相,青山府邸的抛簪刺杀,这三次出手,若不是自己命大,有贵人相助,那么此刻已经死了。宁奕睁开双眼。他没有直接说出这个“好”字。而是平静说道:“既然大隋不在乎一位星君修行者......”短暂的停顿。夷吾星君的面容,已经恍惚。“那么,便让他在执法司牢里度过余生吧。”宁奕犹豫片刻,终是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宁奕摇了摇头,不再去看茫然的那个阴柔男人。老宦官轻声应了一声“好”,他不动声色打探着少年的神情,发现他的眼神当中竟然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不是故作仁慈,而是真的心软了。看来这个看起来杀伐果断的蜀山小师叔,并没有得到徐藏的全部真传。老宦官听闻过杀胚徐藏手持细雪杀上圣山的战绩,流血漂橹,血染天都,但是眼前的少年,似乎与徐藏不同,他同样切断道理和规矩,但他并非是粗鲁的动剑,而是试图把自己的念头灌注在切下去的那一剑上。老宦官心底觉得有些可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一句千古流传的真理。............当初在西境安乐城,宁奕随徐藏一起修行剑道,他杀死马匪之后,放走了两匹黑马。徐藏的剑道,是漠视生命的剑道,他的眼中只有一样东西,其他的全都无视,人情冷暖,事态严寒,一概斩断。当宁奕这个决断落下之后,三皇子的眼里,带上了一丝轻蔑的意味。他转身跳下石柱,双手拍打身上灰尘,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关于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令,也没了太多的兴趣......书院之争,在宁奕的手中,已经被处理得很是无趣,谁也争不到,谁也抢不到,甚至想要杀死他的,都没有付出血的代价,站在青山下的那个少年到底是年轻了一些。二皇子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捉摸不透的色彩。李白鲸眯起双眼,他有些不太明白,难道宁奕不知道......这位地位高贵的老宦官,口中所言的意思,几乎就是皇宫里那位的意思,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要杀了这位夷吾星君,还你一个公道和清白,随便拎过一个三司里聪明伶俐的小官,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那个极其轻松的字眼已经送到了你的面前。你只需要说一个“好”字便可。怎么是个糊涂人?............那抹如释重负是有的。但不是如场外人所想的那样。宁奕想过直接杀死夷吾星君,但出于诸多考虑,尤其是在于自己的道心砥砺之上,他没有如此选择。押在执法司大牢,并不废除修为。等到自己抵达星君境界的那一日,他便会亲自给夷吾星君一个了结。只是这一番话,他并没有去说,并非是心慈手软,而是在道心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得出答案之后,终于释然。宁奕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去看夷吾星君。..............夷吾星君耳中的声音不断回荡。“宁奕,当真不用杀了他?”那位老宦官的声音。再一次的确认。“嗯。”少年很平静的应了一声。接下来便是。“请您公布第二道诏令吧......”夷吾星君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其他的声音穿风而过,留在他脑海里的,唯有宁奕最前面的那一句话。“让他在执法司牢里度过余生吧。”既不废除他的修为,也不断去他的手脚。这算是什么......羞辱,轻蔑,无视?这算是仁慈吗?没有人把目光放在夷吾星君的身上,三司的大人物里,好几位星君都在场上,大隋铁律就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太宗陛下的意志无处不在,天都里从来不会出现所谓的“意外”。于是这个阴柔的男人,用力攥拢双掌,将手心掐出猩红血迹的动作,无人看见,只留下一个惘然的抬头望天动作。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缓慢浮现,变得清晰而决绝。............“第二条诏令。”老宦官抬声刚刚开口,下意识瞥了一眼场间,忽然之间,眯起双眼,浑身气机都不再平和,而是如一条蛰浅老龙般随时准备炸起。老宦官的两条袖袍猛地抬起,一只手伸出,挡在宁奕面前,一根细小锋锐的发簪,比飞剑速度还要疾快,气机射破他的袖口,老宦官翻转手腕,将发簪攥拢在掌心之中。发簪气机迸发,大袖落下之后炸开一团血雾,老人面色不怒自威,两条雪白长眉挑起飞扬,目光骤然绽放灼灼光芒!那个掷出发簪,原本颓废不堪的阴柔男人,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所奔之处,只取宁奕!苏幕遮刚刚想要起身,就被一道阴柔嗓子压住。“咄!”披着一件漆黑斗篷的老宦官,从皇宫来到青山府邸,身上沾了一些旧尘,陡然起身,烟尘炸开,这位老人瞬间来到奔行前掠的夷吾星君面前,他一拳打出,势大力沉,迫使夷吾星君弯下身子。那只攥拢发簪的左手,肌肤干瘪,高高抬起,将发簪对准阴柔男人的后背,一拳砸下,并不停止,松手之后那根颀长的发簪一般露在夷吾星君后背,老宦官面色阴沉,一只手掌按在那巴掌大的俊俏面容上,将这位狼狈不堪的应天府星君提了起来。被拎起的男人,巴掌脸被攥着,发出嘶哑挣扎的声音,奈何老宦官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左右两只手,颓然无力垂落下来,他松开掌心,一长一短两根发簪啷当落地,粘稠鲜血顺延面颊流淌而下,因为被老宦官拎得离地,所以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宁奕沉默看着回过头来的老人。老宦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恼怒。“宁先生?”他的本意是要杀死这位星君,宁奕要留他一命,押入执法司大牢,即便先前在心底如何腹诽,他终究不在意。但是就在刚才,夷吾星君选择了极其愚蠢的一种做法。为了保全宁奕,那根发簪的劲气他以一己之力全部拦下,此刻老宦官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之前捏簪的手臂微微颤抖,捏着袖子攥掌合拢,血液渗出,将斗篷下的蓝灰大袖染得猩红。来到青山府邸的几位三司大人物,颇为忌惮看着这位老宦官,都说皇宫里的老太监厉害,这些年来,从未没有能让他出手的情况,今日见了......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出了这档子意外,他心中的杀气有些起了。老宦官看着宁奕,那一句“宁先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杀是留?宁奕闭上双眼,他想到了徐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修行路上,是该与人为善,还是杀伐果断?念头一闪而过。他睁开双眼,拔出插在自己脚底的细雪,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走到了那位老宦官的身旁。神性加持,一剑斩下。血花飞出——老宦官拎着那颗孤零零的人头,若有所思。(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天下剑行 断裂的脖颈,鲜血喷薄而出。细雪拦在宁奕的面前,那抹剑锋并没有任何的感情,也没有任何的犹豫。于是之前在大部分人心中,那个看起来似乎优柔寡断之中,还带着一丝心慈手软的少年,形象便陡然变了。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就这么轻松被割断了脖颈,有大半的功劳,要取决于这位披着斗篷的老宦官。起身掠行之时,老宦官斗篷掀起,所有人都看清了斗篷下围绕腰身的镇狱甲,三千六百片密密麻麻的鳞叶如婴儿拳头大小,被气劲撑得几乎快要爆开,这位常侍陛下大人左右的老人,体魄修为高得难以想象,一拳就锤烂了夷吾星君的护体星辉,若是宁奕刚刚不出那一剑,他只需要覆住阴柔男人面颊的五根手指微微发力,就能像捏碎西瓜一样轻松捏爆夷吾星君的脑袋。三皇子微微一怔,对于刚刚宁奕的所作所为,他只是蹙起眉头,双手拢袖,头也不回的选择了离开。靠在车厢上的二殿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目光望向杀死夷吾星君之后,缓慢收剑的宁奕,知道自己先前识人有误。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家伙。这位蜀山小师叔,要走一条宽阔剑道,他不仅仅要砍碎一切拦在自己面前的规矩,还要把自己之前树立的敌人,一个一个击败,即便如今未破十境,也绝不会在夷吾星君的面前示弱,把对方压在执法司天牢里,应该是为了日后有一天能够亲自杀死这位仇人。遇事不决,持虎狼之心。李白鲸的唇角微微上翘,他忽然之间,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了那么一点意思。............宁奕的举动,让青山府邸引起了一阵骚动,应天府书院的修行者满面愕然,夷吾星君的后辈,有人通红双眼,按捺住拔剑的冲动,三司的大人物大多倒是面色寻常,神情漠然,望向宁奕的眼神里,欣赏也有,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宁奕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收回细雪,望向老宦官,如果不出意料,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令,才是真正会引起骚动的东西......事实上,宁奕已经猜到了第二道诏令的大概内容。“请。”他淡淡开口,双手杵剑而立。先前展露了惊人体魄的老宦官,眉须被气劲不断吹拂落下,此刻缓慢恢复了平静仪态,身躯既没有变矮也没有变瘦,但偏偏让人觉得之前那副“力拔山兮”的霸王铠甲,此刻重新回归了老弱宦官的躯壳里,里面居住的,就只是那位素日里在天都长不外出,与人谋面喜欢报以善意微笑的和蔼灵魂。老宦官揉了揉脸,皱起眉头环顾全场,之前平端生出了一些麻烦,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桩差事了结了,好向皇宫那位交差。他从袖口取出那张圣旨,微微抖动,摊开之后,高声道。“第二道诏令!”余下来的三司成员,等待已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们望向拄剑而立的少年郎,眼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期待和欣赏,有羡慕和感慨,那些阴暗的嫉妒或者仇恨,在此刻盛大而光耀的大日灼烧之下,荡然无存。宫廷里的那位老人,微微停顿,开口便是。“宁奕先生......”“受封剑行侯!”“时隔天都多年,风雨动荡,书院内乱,有剑气出世......”之后便是洋洋洒洒的褒扬,三皇子李白麟很有先见之明的选择了离开,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因为这张诏令里的赞许意味,让早有准备的三司成员,都有些惊讶。陛下竟然如此看好这位蜀山小师叔?剑行侯的封号,品秩不低,明显是接上了白鹿洞书院那位大剑修剑器近的后路......至于青山府邸在场的三座书院,面色复杂,能让太宗陛下如此给面子的敕封,那位剑器近或许真的还活着,不然凭什么如此青睐有加?“剑行敕封,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字之中,白鹿洞剑道修行断碑,香火重续,再赐书院客卿之位,府邸一座,赏银万两。”还有白鹿洞书院的客卿位子。苏幕遮和水月望向宁奕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宁奕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底也十分讶异,那位老宦官念完了诏令,转身从袖袍内取出了一枚铜钱,那枚铜钱外圆内方,在正面的方孔四周篆刻有“大隋天下”四字,在背后的方孔四周则是“剑气行走”。老宦官将这枚铜钱捻起,轻轻放入宁奕的掌心,双手握住宁奕的手掌,使其合拢握拳,将那枚并不算大的铜钱牢牢握入掌心,两人之间的仪态显得十分“亲近”。老宦官贴身轻声耳语道:“宁奕先生,天都居大不易......时值特殊时期,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但请您千万记住,天都最大的一颗树,始终是陛下。”宁奕看到二皇子炙热的目光,若有所思。老宦官哈哈一笑,拍了拍宁奕肩膀,两个人距离拉开了稍许,这位老人精神抖擞,看起来十分开心,面色红润,毫不忌讳给所有人听见:“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大隋的剑行侯爷,宁奕先生,未来无量啊。”宁奕也是微笑拱手,将那枚铜钱攥在手中,他双手抬起揖礼,老宦官却之不恭,摆了摆手,重新跨坐上马,离开了青山府邸。执法司的那些“大人物”,开始按照宁奕先前的处置,来处理三座书院的人物。青山府邸里,来了一大批道贺的权贵,宁奕有些眼花缭乱,他笑着一个一个还礼,三言两语之间,这个赵家那个王家,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邀约和宴席,整座天都最高层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从蜀山远道而来的少年身上。“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是陛下亲自给的敕封,这个“敕封”意味着什么?珞珈山的叶红拂,在九境修为之时,在倒悬海狩猎日,满载而归,取得几乎是大隋十年来最丰厚的个人战绩,仍然没有取得敕封,早些时候,陛下的敕封并不像如今这般“吝啬”,像如今的“剑行侯”,几乎是破天荒的一件事情。不过也有人猜测,这是与叶红拂不经常在天都走动有关。但是宁奕已经在天都落脚定居。看样子蜀山对于这位小师叔的态度是放之养之,各大圣山并不知道宁奕是一个究竟多么消耗资源的噬金窟,千手把他扔到天都,乃是十分的不安好心。之前的洛长生叶红拂曹燃三人,崭露头角极早,都没有取得皇城内的“敕封”,唯有如今的宁奕,在出山之前就摘下了星辰榜的头榜头名,蟾宫折桂之后来到天都,在书院之争后又披上了“剑气行走”这等仅仅比剑器近要低上一头的小敕号。有三司的大人物已经开始猜测......或许,陛下是想看到第二位剑器近?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也好,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的剑行侯也好,这些身份若是放到如何一个修行者身上,都是一件不小的殊荣,但放到宁奕身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宁奕来到天都,无他原因,夷吾星君在蜀山后山的那一句话是一个引子,他本就急需资源,拿得到就拿,拿不到就只能换一种方法“拿”,青山府邸下的书院陵墓,或者是其他圣山的祖师爷禁地,宁奕都有办法入内。他要破境,要修行,就只能如此。至于主动撞在自己身上,最后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的三座书院......三座书院里,发动斗争的,与宁奕结怨的那些人,已经被执法司带走,驱逐赶向南疆。余下来的那一批年轻修行者,宁奕并无丝毫畏惧之心。宁奕抱着细雪,转身望向青山府邸断壁残垣之中簸坐的青袍男人,青山府邸一战,青君的道心已经被他打破,此刻浑身灰尘,目光茫然,自己的师尊被压去了红拂河,应天府书院名存实亡,主心骨都被逐出书院,赶向了南疆。他浑浑噩噩抬起头来。抱着“漆黑长剑”的影子,停在自己面前。“若是大朝会还能看到你,你我可以公平一战。”宁奕甩下这一句话,离开了这里。书院的四位大君子,硬实力和修为境界,此刻都在自己之上,他能在青山府邸打败青君,动用了狮心皇帝的神性结晶。被宁奕击败,青君的道心难免会出现裂痕。走了捷径,宁奕的道心未必就安然无虞。只不过宁奕的道心向来如他的脸皮一样,比寻常人要厚上一些,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公平一战,手段尽施,大不了等到同境界了,再打一场。宁奕的修行时间不如青君等四位书院大君子,所以他问心无愧。青山府邸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唯一还等在这里的,就只有一节烙印黑莲花的马车车厢。还有一位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年轻男人,含笑而立。李白鲸已经等了许久。(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东境莲华的邀请 李白鲸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能够把东境打压的如此服帖,便是因为他面对东境的诸多圣山,展露出了,一副几乎没有缺陷的帝王候选的形象,人前人后,行事谋略,各个方面,若是与其稍加接触,便会发现,这位大隋二皇子,模样看起来温吞如水,其实性子里侵略如火。聊到书院之争,甘露先生曾经说,书院这块肉,能吃就吃,吃不掉就算了......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吃相”,不可难看,这一点比实质性的结果还要重要。于是李白鲸便牢记在心,书院之争的结果出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像李白麟那样直接奔向青山府邸,迫不及待的狩猎成果,而是去了大隋皇宫,不急不慢等待着自己父皇的诏令下达。果不其然,书院这口肉,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像世人所想的那样,留给东西两境去瓜分,而是放到了一个外人的手上,任其刀俎鱼肉,分到哪边全看缘分。其实很多形象,只是做给世人看罢了,外面骂声滔天也好,不屑一顾也好,都是无所谓的。真正要树立的形象,只是给一个人看的。李白鲸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都知道,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真实的自己,永远不要在大隋天下的主人面前卖弄聪明,这样反而像是显得自己愚昧而无知。像李白麟那样的假扮可怜,其实向来被二皇子所瞧不起,真正大智若愚者,是太子的浑浑噩噩度日,真正做到了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可这样一晃十年,光阴荏苒,手底下一个可用之人也无,难道就想凭一个“嫡长子”的名号,来跟自己争抢这大隋天下吗?东境的黑色莲华,已经盛开在大隋天下的半壁江山了。李白鲸有的是耐心等待。自己的长兄,愚弟,一个看似坦坦荡荡,一个想要站起身子,其实都不是自己东境的一合之敌。今年的狩猎日,宫内终于准许了自己和李白麟两人入北境倒悬海历练,砥砺自身,这其实对李白鲸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东西两境,分跨隔离,他再有手段,也很施展,想要让父皇看到自己的优秀,就要与人同台而争,狩猎日的妖族大草原,就是最好的舞台,他将在那里,狠狠的击败自己的对手,西境为狩猎日所准备的幕僚有多少,李白鲸不知道,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始终站在黑色莲华车厢一旁的李白鲸,脑海里思绪复杂。今日的青山府邸,主角是那位刚刚获得剑行侯敕封的少年郎。宁奕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到了大隋天都所有人的面前,他没有理由不拉拢和交好。念及至此,李白鲸气定神闲吐出一个浊气。他修行的功法,讲究“气长”二字,刚刚如此多的念头闪逝纠缠,他不过是一口劲气,未有断续,此刻吐出,神清气爽许多,抬起头来,望向那位抱剑而来的黑袍少年。..............“良禽择木而栖。”老宦官轻声耳语之时,曾经不易察觉的加重了这六个字的发音,宁奕心知肚明,关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权谋之争,他也有所耳闻。书院之争后,宁奕有些恍惚的发现,自己身在天都,接了那个“剑行侯”的敕封,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斗争......这个斗争的尽头,比书院之争要残酷得多。而老宦官的意思,则是再明显不过。站队,站谁的队?良禽择木而栖,三皇子是木,背后是大半个西境,似乎还要再加上道宗,二皇子也是木,背后是东境圣山联盟,看起来比三皇子还要牢固......但是,这只是两株幼苗,这座大隋天下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参天巨树,栖凤梧桐。宁奕对于老宦官这句“颇有警惕意味”的提醒,有些捉摸不透,心想两位皇子的放权和斗争,难道不是那位参天大树允许的?难道不是太宗皇帝,心知自己不朽几乎无望,于是开始诞子,到了现在,终于要开始甄选下一位不朽皇朝的真龙天子了,为何老宦官要对自己说这一句话.......是想要提醒自己,即便不站在三皇子那,也不要站在二皇子这?更不可能是太子。宁奕摇了摇头,把念头甩开。他径直来到了黑色莲华的车厢处,面对二殿下李白鲸,轻轻揖礼,道:“宁奕见过二殿下。”李白鲸同样行了一礼,他微笑道:“宁奕先生......我该喊你一声剑行侯,还是白鹿洞客卿,还是小师叔?”说到后面的“小师叔”三个字,李白鲸脸上是带着一丝笑意的,宁奕成为蜀山赵蕤的弟子,接过细雪,这是他想要看见的,若是“小师叔”这个头衔,落到了另外的某人身上,如今的局势还会变得复杂一些。宁奕笑了笑,对于二皇子的言中之意,他十分明了。他轻声道:“殿下喊我宁奕即可。”“好......宁奕。”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二皇子李白鲸,微笑道:“你应知我与他们不同,来此所为何事......祝贺的那些话,我就不说了。”宁奕眯起双眼,环抱双臂,手指轻轻敲打露出一截的细雪剑身。“我代表整座东境莲华,邀请你来加入东境圣山联盟......”李白鲸顿了顿,道:“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的顾虑。”宁奕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黑色棉衣男子。“蜀山与白鹿洞书院百年来交好,不是没有道理,我虽然未曾去过蜀山拜访,但是有所听闻......门内戒律清净,东境之中,蜀山不与皇权结交,甚至出了徐藏这样的‘剑仙’人物。”李白鲸居然是笑着说出了这一番话,丝毫不避讳的提到了“徐藏”,而且不吝赞美的称徐藏是剑仙人物。须知,徐藏曾经杀过许多的圣山门徒,东境圣山对他也是恨得牙痒痒,当初如果徐藏在东境逗留时间再长一些,恐怕都会引动东境第一人韩约出手。明知道自己与徐藏的这份关系,李白鲸还敢拉拢。宁奕心里有些佩服,能坐到那个位子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他心底大概也明白......如今徐藏已经死了,这份恨意便消退了许多,东境对于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怨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有这么一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试。只是李白鲸弄错了一点......蜀山和白鹿洞书院可不一样,蜀山的小山主,蜀山的瞎子和温韬,上上下下,都不是自命清高的人。没什么不与皇权结交的道理......如果让温韬这厮知道,有二皇子这冤大头愿意帮蜀山把宁奕接盘了,这厮能欢欣鼓舞地在小霜山锣鼓冲天。宁奕来到天都,属于半推半拒......一半是他不排斥来到这里,另外一半,占据更大的那一半,是一个尴尬的事实:蜀山已经没有资源可以给他修行了。宁奕微微抿唇,如果猜得不错......很快二皇子就要提到这一茬了。果然。“宁奕,我听说你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修行之时需要相当多的资源。”李白鲸顿了顿,他仍然面带笑意。这个听闻,自然是从东境的那些圣山幕僚口中听来。来参加徐藏葬礼的,就有东境圣山的一帮人马,只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大,那个时候的宁奕,一口气敲诈勒索诸多圣山,还有天宫的两阙阙主,损失最惨重的就是应天府。这些人当时并不知道宁奕的修为。但是他们亲眼目睹了宁奕,将一整颗妖君胎珠都吞下去的“盛状”,本以为这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货,没有真的是位猛人,吞下妖君胎珠之后,宁奕“能吃”的消息就在东境不胫而走。李白麟笑着说道:“若是你愿意加入我东境圣山联盟,我可以给你提供破入十境的资源。”这句话说出来,他并不觉得如何......能吃,有多能吃?能把自己堂堂大隋二皇子,东境之主,给吃穷了不成?李白麟手底下养着好几座圣山,那几位天赋绝顶的圣子闭关不出,终日就是消耗资源,等待着大朝会的到来,至于剩下的一堆伪圣子,杂七杂八的修行者,幕僚成千上万,加在一起的资源消耗,真的能算是大隋的半壁天下。他并不觉得宁奕的“能吃”,算是能吃。当宁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险些放声长笑,露出马脚,他环抱双臂,手指掐了掐掌心,让自己清醒下来。李白鲸看到抱剑少年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心动,但只是片刻,便发现后者眼中的心动,逐渐变成了犹豫,缓慢变成了怀疑。“二殿下......天底下哪有此等的好事?宁奕只知道一个道理,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宁奕抱着细雪,有些谨慎的后退一步,他打量着那位面色含笑,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年轻男人,皱眉道:“若是有条件,还请殿下直说。”(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狩猎序曲 “宁奕,没有什么条件东境圣山需要你这样的天才。” 李白鲸微笑开口,这个黑色棉衣男人开口的时候,宁奕心中就忍不住腹诽了东境西境,两位皇子,都不是什么善茬,这位笑面和善的二皇子,那里是什么无常馈赠的老好人大菩萨?东境莲华的邀请,越是藏着掖着,越是不怀好心,李白鲸给的越多,想要从自己身上拿走的就越多。 “我东境圣山,诸多豪杰,你可听过‘洛长生’?”二皇子眯起双眼,抛出了一个极有代表性的人物“洛长生在羌山神仙居,曾经是星辰榜头榜头名,破开十境之后,现在的第一,换成了你。” 宁奕故作讶异地笑了笑“殿下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羌山在东境莲华当中,不代表那位‘谪仙人’也在东境莲华里,全天下都知道洛长生是性子孤傲到了极点的人物,他会接受殿下您的邀请,加入东境联盟?” 李白鲸哈哈一笑。 以洛长生在大隋天下的声名,若是加入了东境莲华,二皇子与三皇子的这场夺权之争,几乎就不用去比了。 据说接下来的大朝会,洛长生已经不准备参加。 圣山的圣子,书院的大君子,都处在第八境与第九境之间,而叶红拂和小烛龙曹燃则是早早来到第十境,俯瞰人间风景。 即便同为第十境,之间杀力仍然天差地别,更不用说早就登顶十境,点燃命星的那位“谪仙人”。 洛长生的惊艳程度,比十年前的珞珈山扶摇还要胜之,令人心折,几乎被公认是大隋天下未来的第一人,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与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比肩。 李白鲸早年拢和东境之时,羌山还没有开始发力,甘露韩约的手段何等强悍,当时便把羌山绑在了东境莲华的战车上,只不过洛长生成名之后,皇宫里的意志便照拂下来,羌山为洛长生独立开辟了“神仙居”,为的就是能让这位谪仙人不逾规矩的修行下去。 宁奕可不是傻子,给点好处就上钩,看着二皇子给自己画大饼,拿不到的好处,有什么好心动的?洛长生跟自己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无非是李白鲸想要在自己的面前,展露东境莲华的强大罢了。 对于东境莲华的强硬背景,宁奕并不否认,东境的圣山里,住着的那些年轻妖孽们,有些等待着大朝会,有些还在等待更深层次的造化,日后遇见了,如若不是一路人,少不了生死之间厮杀一场。 “的确,洛长生没有加入东境莲华”李白鲸轻声笑道“不过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宁奕眯起双眼,似乎在二皇子的口气当中,琢磨出了一些意思,难道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被东境莲华请动了? “宁奕。” 李白鲸不再隐藏自己的意图,他直截了当说道“东境莲华并不好进,即便是圣山里的那些圣子,也不是毫无条件的入内,我执掌东境,物资丰盛,但若是你想要来,绝不会有所 亏待,至少在修行境界所需的资源上,绝不会有丝毫的停滞,除此之外,各大圣山的法门,除却核心禁忌的那一类,都可以随意翻阅,至于尘封的古籍记载,秘术修行,我将为你和东境的那些‘妖孽’搭桥引线。” 这句话说出来。 宁奕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笑了。 果然。 图穷匕见。 听这口气,东境莲华,邀请归邀请,自己还需要为东境做一些事情? 果然,皇族的那些权贵,即便揣了一副以礼相待的笑容,骨子里都是一个模样,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东境莲华好大的架子啊,先礼后兵,这是要逼迫自己为东境做事不成? 李白鲸从袖子内取出了一枚漆黑的莲华烙刻令牌,方正颀长的令牌,四周烫着一圈金漆,最上方开了一个狭小浑润的圆孔,拴着一根红绳,年轻男人抬起手来,扯直的红绳尽头,那枚长令来回摇晃。 李白鲸微笑道“宁奕,书院之争,为你赢下了不小的声名,单单凭借‘剑行侯’这个敕封,此后天都便也算是能够立住脚了。这是一件好事,但不意味着,你就真的一路畅通了。这枚象征着‘东境莲华’的令牌,你可以先拿着,如果真的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这枚令牌很管作用。”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接,面带笑意看着二皇子。 李白鲸也并没有就这么松开长令的意思,他顿了顿,笑道“不久之后,是前往天神高原的‘狩猎日’,东境和西境之间,并不会太平。” 大隋天下与北境之外,有一片广袤的缓冲地域,这是一片常人无法理解的“神迹”。如果将大地解剖,那么大隋天下的北境高台,处在极高的高原之上,此后越是往北,山势便越是陡降,直至那片吞噬星辉灵气的“灵海”,然而自上而下的跨越灵海之后,便会来到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缓冲地界。 妖族抬起头来,看到的那片天空,便是人族脚底的“倒悬之海”。 点燃命星之后的大修行者,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无法跨越那座巨大的灵海屏障,除非是身躯涅槃之后,不被天地规矩所束缚的涅槃人物,星辉溢散天地之间,来到妖族天下,仍然可以重新凝聚。 大隋皇族的狩猎日,其实是抵达的并不是妖族的核心领地,甚至连妖族境地的外围都算不上,在天神高原,有极多的禁区和限制,居住着一些灵智未开的蛮荒妖物,这些妖物可以驯服,可以饲养,血统和天赋都可以在大隋天下内得到栽培北境有位极其出名的天才修行者,曹燃,他的外号是“小烛龙”,据说身上背负着的,是妖族天下大妖“烛龙”的血脉传承。 天神高原 这片高原,便是今日皇族狩猎日所选中的地域吗?据说天神高原广袤无边,但曾经是一片荒芜之地,有着诸多的禁制,行走相当危险,不过接近大隋北境,皇子级别的修行者行走闯荡,诸多手段加身,所以也不算多么危险,距 离妖族的核心境地又十分遥远,如果出了意外,一定是红拂河的大能先行赶到。 念及至此。 宁奕眯起眼道“你要我做什么?” 二皇子笑道“宁奕,听说你曾经在西境劫下了李白麟的一批货物。” 宁奕矢口否认,哈哈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李白鲸啧啧感慨一声,怀抱双臂,靠在莲华车厢旁,打量着这位脸皮厚得惊人的少年郎,眼里倒是闪过一丝欣赏,不缓不慢道“早些时候,我处处打压李白麟,他在西境畏手畏脚,因为我伸出了一条手臂,隔着四万里,他也要让我三分,他运货,我就要劫货,他救人,我便要杀人,西境的地痞流氓,大小势力,其实我都认识的差不多,唯独有一次失了手。” 宁奕笑了笑。 “那批货是他送给蜀山的礼物。他想成为蜀山的小师叔,我能做的,无非就是劫了这批货,让蜀山对他的印象差上一些。”李白鲸有些无可奈何,耸肩道“其实并不会影响到最后的结局” “是,当然不会影响结果。”宁奕淡淡道“因为蜀山的小师叔是我。” 这句话之间的自信与霸气,尽显无疑。 “宁奕,你劫走了他的货,从那一刻起,我就想要见一见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样子了。”李白鲸哈哈一笑,眼里俱是真挚,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剑气行走,人中龙凤。” 宁奕皮笑肉不笑,避开“劫货”的话题,转而问道“二殿下似乎早就看出了书院之争的结果?” 早在一年之前,东境劫货,当初便说动了一位白鹿洞书院的女君子破例出手,这说明二皇子与白鹿洞书院的关系并不差。 那个叫“傅凛”的女子,曾经在小雨巷帮助自己解围,那一日徐藏归来之后,曾经对自己说过,宁奕还有一些印象。 李白鲸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不仅仅看出了书院之争的结果,我还看出了,你宁奕在大隋天下,以后会是名动四海,一飞冲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宁奕哈哈大笑,心底默念“废话”两个字。 李白鲸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浅淡笑意,伸出了那只握拢长令红绳的手,这位看起来面容和善的二皇子,眼里的意味深如幽海。 他收敛笑容,认真道“与我合作,我助你一把。” 宁奕挑眉道“要我做什么?” 李白鲸玩味道“在天神高原,帮我再截一批货。” 宁奕眯起双眼。 “你可以不用蜀山的身份,随便你以什么身份随我入天神高原,一切行动,全凭这枚长令联系,届时还会有其他的人马策应。我会把棘手的人物拉开,你们负责行动。”李白鲸盯着宁奕,轻轻道“如何?” 青山府邸,夕阳如血。 少年几乎没有犹豫的伸手拿过漆黑莲华长令,咧嘴笑道。 “当然是成交。” 第八十八章 一柄油纸伞,有人等宁归 李白鲸注视着眼前少年。 青山府邸残阳余晖如水,肩头披着黄昏暮色的宁奕,靠在一株老树旁,把玩着掌心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看眼里的意味,并没有觉得这块物事如何沉重。 这枚令牌,代表了东境的友谊。 但在宁奕的眼中,就只是一块令牌而已。 质地莹润的令牌表面,倒映出宁奕带着疑惑的一只狭长眼眸,他眯起一半眼睛,将玉令举起对准夕阳方向,满面落日阳光,兴致勃勃的研究,不断以手指轻轻敲击令牌,似乎想要揣摩一下其中的奥妙。 李白鲸平静道“里面有一些琐碎阵法,不过应该拦不住你背后的那位阵法大师。” 闻言的宁奕,抬起头来,看着李白鲸。 他笑道“我说我就是阵法大师,你信不信?” 李白鲸笑了笑,不置可否。 青山府邸的那件事情,那位无缘无故打了青君一顿的剑道修行者,现在还没有浮出水面。据说昨夜风雨飘摇,宁奕一个人在青山府邸击败了一众小君子,也正面以剑道击败了青君,但这并不以成为证据。 他查过宁奕的案底,西岭的孤儿,带着一个女孩漂泊浪荡,底子很干净,皇宫里的人手都查不出丝毫疑点,现在这个姓裴的丫头就住在教宗的府邸里,据说宁奕很疼爱这个捡来的妹妹,从蜀山来到天都,也要捎带着。 这个女孩,应该算是他唯一的软肋? 李白鲸忽然问道“你怎么进入青山府邸地下的?” 宁奕笑道“不是说了吗?我勉强算是你们口中的半吊子阵法大师,应天府的阵法实在太烂,所以我就进来了。” 李白鲸沉默片刻。 他后退一步,似乎想要更全面的看清楚宁奕,仰着脑袋,自始至终没有变幻过姿势,如今还在研究东境莲华长令的少年,换了一只眼睛,敲击长令的背面。 “你只在蜀山修行了一年。”李白鲸如实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要相信有天赋这种东西。”宁奕收起长令,微笑道“毕竟我是蜀山的小师叔啊。” 李白鲸注视着宁奕。 “令牌里的窃听法阵,我回去之后就会卸下来,殿下我并不喜欢别人刺探我的生活,天神高原的狩猎,我会准时参加的。”宁奕挑了挑眉,他两根手指夹着长令,放入腰囊里,将一张隔音符箓贴着长令缠绕,确保这枚东境莲华长令,不能取得任何的收效,他虽然不如丫头,但是阵法的细微门道还是可以看出,这枚令牌的阵法门道似乎不少,但他只能看出“窃听”一道。 李白鲸笑了一声,道“我现在开始相信了,宁奕,我倒是希望,你真的是一位阵法大师,那样的话,到了天神高原,你我的把握便会打上三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青山府邸,看到了不远处的小山坡。 “宁奕”李白鲸似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 宁奕摆了摆手。 “殿下,下次见面再聊吧,毕竟” 李白鲸并没有不快,只是蹙起眉头,顺着宁奕的目光看去。 收起长令的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那座小山坡,残阳落在山头之后,映照出来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虽然无雨,但是风大,那道瘦瘦的身影撑着一柄油纸伞,被风吹动,在夕阳的余晖下,影子拉得很长。 “毕竟我家丫头在等我呢。” 李白鲸有些错愕。 他看着收起长令后的少年,抹了一把疲倦的脸,眼里带着一抹笑意,竟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丝毫不讲礼节的,从自己身边跑着离开。 难道他要去见的那个女孩,比自己大隋二皇子的身份,还要重要? 宁奕向着那团落日跑去。 等在夕阳里的女孩,有些惘然地被抱了起来。 油纸伞被风吹起,飘飘坠出,在地上翻滚。 旋转一圈。 一大一小,以额抵额。 沉默片刻。 “丫头” 宁奕轻轻将丫头放下,小心翼翼道“让你担心了。” 丫头有些无措的“啊”了一声,她抿起嘴唇,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昨夜的天都,发生了很多事情。 每一个人都知道,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端,导致天都护城的红拂河,都被惊动,至于四座书院的大动作和大手笔,即便再后知后觉,今日执法司的大肆出动,引起满城的风雨飘摇,都不可能再瞒住民众。 疾风骤雨之后,落花遍地,一片残红。 裴烦吸了吸鼻子,把憋了一夜的委屈,担心,焦虑,都咽了下去,她哑着嗓子轻柔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担心。” 宁奕双手握着丫头的肩膀。 那张可爱脸蛋,挤出了灿烂笑容“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的,宁奕我相信你。” 站在青山府邸残墟里的二皇子,若有所思。 他转身登上马车,不再去看小山上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而是就此离开。 李白鲸轻轻念着两个字。 “裴烦。” 这个女孩,裴姓,姓裴。 夜深人静。 教宗府邸。 回到这里,两个人一直待到了深夜,宁奕把自己昨夜离开,到青山府邸,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完完整整告诉了裴烦丫头,包括皇陵里的狮心皇帝,他没有丝毫的保留。 听到最后,一切结束。 丫头声音细腻的呢喃。 八个字。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裴烦重复念着这八个字,神情恍惚。 “怎么,觉得这个敕封不好听?” 裴烦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更多言语。 宁奕坐在床榻,他说了一个时辰还多,有些口干舌燥,爬起身子,喝了口温凉茶水,合拢门窗,确认了贴在屋内四角的隔音符箓,不会让自己的声音被任何人听到。 床头的黄花梨木桌上,隔着那枚东境莲华长令,丫头已经把所有的试探阵法都已经卸去,这里的门道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大概花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分别是两座窃听法阵,还有半座偷元阵法,可以感受宿主的修为波动。 宁奕重新在屋梁上贴了三四张隔音符箓,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床榻,盘膝坐下,看着丫头认真说道“获得敕封并非我意,但是能够更好的接触皇帝,或许可以了解到他的习性,性格,这是一件好事。书院之争的风波之后,皇宫里可能会召见我。” 裴烦低垂眉眼,默默哦了一声。 她坐在床头的腰鼓形座墩上,手中捧着一件波光粼粼的银色细鳞甲,星辉灌注 在指尖,像是裁缝一针一线,在缝制衣裳,这是她从麻袍道者那拿来的寻常材质细鳞甲,拆了之后,每一片细鳞以指尖抹过,中间凸两边凹,呈现如文字甲一般的“倒丫”,文字甲是由多片甲片扣合成整片甲,这细鳞甲修改之后,构建的鳞片数目更加庞大,抵御攻击的力度应该更加强大。 宁奕看着低头做活的丫头,他抿起嘴唇,道“过两天,府邸里会来人,会送来很多银子可以给你买很多东西,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把他们赶走,把东西扔掉。” 宁奕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知道裴旻大人的冤屈,我会替你的父亲报仇。” 丫头蹙起眉头。 宁奕仍然在说“我们现在住在天都,一言一行都需要谨慎,裴旻的死因还不明了,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其实你真的不必来接我单单是青山府邸的见面,就有可能会让李白鲸生疑。” “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怀疑青山府” “够了。” 丫头拎起改造之后的细鳞甲,有些心烦意乱的以手指拂过。 那件按道理来说可以抵御三十丈外劲弩射击的坚硬鳞甲,就这么被她按得支离破碎,遍地鳞片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这其实并不是她的第一件失败品了,庭院里大大小小,堆得遍地都是,她来到府邸,就做了不少这样的软鳞甲,能够承担自己星辉力量的软鳞甲,才更有可能承载阵法,裴烦想要借此手段,做出品秩相对高一些的护具,但出于材质和诸多的外界条件,始终不能遂愿。 裴烦站起身子,性子极好,从未生气恼火的丫头,语气倔强说道“宁奕,你知道我父亲的冤屈?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什么冤屈,你能替他报什么仇?” 宁奕沉默了。 “柜子里有一件制好的细鳞甲,我带回来的那柄油纸伞,可以当细雪的剑鞘,符箓堆在红木抽屉里的第一层。” 这些时日,她不是只想着自己的,她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宁奕,要为宁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宁奕不让她出门,她便修行符箓阵法,希望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能够常伴左右。 说完这些。 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出。 木门摇曳作响。 宁奕坐在床上,他既没有去打开柜子,也没有去拉开抽屉。 他怔怔发呆。 半晌之后,双眸通红的丫头,抱着一柄颀长漆黑剑器,哐的一声扔在自己床头,一字一句嘶声道“你自己看!” 从屋内挑选剑藏剑器,最终找到了颀长漆黑剑器的丫头,抹了一把眼眶,咬牙道“这是当年大隋皇帝,给我爹的那柄剑。” 上面刻着八个字。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事实上有很多巧合,当巧合太多,那么便不再是巧合。 如果这座皇城的主人什么都知道,那么像是隔音符箓这样的琐碎手段,又有什么作用呢? 宁奕默不作声,下床去捡那些散落在地的密密麻麻细碎鳞片,一片一片,捡拾起来。 他捡完之后,没有去看那柄长剑,而是抱着细密鳞片,堆到一旁的逍遥椅上。 宁奕声音很轻。 “丫头别担心,我会好好的活着。” 女孩闻言之后,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她已经失去了一位至亲的人。 她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第八十九章 驭剑而行,山河万里 日子平静如水。 随着敕封一同抵达宁奕住所的,还有真金白银,以及一大堆如潮水般的请柬。 教宗当初空置的院落,挂了一块“剑行侯府”的门匾。 宁奕在院子里搬了一张八仙桌,两张逍遥椅,徐藏当初最喜欢的那盆万年青,就摆在藤蔓爬满的墙头,站起身子伸手就可以够到。 闲暇空余的时间,午后的温暖阳光里,宁奕有时候捧着热茶,抬起两只脚交叠翘在八仙桌上,看着那盆万年青,怔怔出神。 万年青的叶子随风摇曳。 自己算不算成了天都所谓的“特权阶级”? 宁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剑行侯的敕封听起来很有些意思,尤其是“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八个字,上一次得到这八字敕封的,是裴旻大人。 丫头的那柄长剑,此刻就悬在宁奕面前。 剑修第一境,剑气出窍,宁奕能够勉强控制这柄长剑,这柄剑器的品秩尚不可测,但与细雪截然不同,细雪适合握在手里,拔鞘而出,抵斩杀人,这柄长剑势大力沉,更适合以念驭行如果宁奕的剑道修为再高一些,踏上这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或许可以日行千里,更像是一位陆地剑仙。 这是一柄质地古朴的厚格剑,脊呈直线,斜从而宽,前锷收狭,甚是锐利,作倒凹字厚格,圆茎,剑首分铸,首孔之中镶嵌剔透琉璃。 这柄厚格剑,不知驭剑杀人是否好用。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悬浮自己面前的厚格剑上敲击两下,听着从剑脊内递出的低沉闷响,剑身被弹地下坠,起伏不定,像是浪花里的一尾游鱼。 “剑气行走”宁奕轻轻念着这柄长剑的名字,他让丫头做了两张狭长符箓,拧成缠缑,一张是“鸿毛”,一张是“泰山”,这柄长剑暂无名讳,丫头留给了自己,宁奕更愿意喊它“剑气行走”,两张符箓做成缠缑之后,这柄“剑气行走”,出鞘之后,如果触动“鸿毛”符箓,便可以踩在剑身上掠行前进,像小无量山的那些剑修一样摆出“剑仙”架子,只不过如今的宁奕,剑气修为尚且薄弱,能够催动“剑气行走”半个时辰,已经殊为不易,而且速度远远不够那些真正驭剑行走的大修行者。 主要是宁奕的星辉境界太低,只有第六境,数量和质量都不够层次。驭剑行走乃是后境修行者的标志,依靠“鸿毛”符箓和“剑气行走”本身的特性,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意外之喜。 另外一张做成缠缑的符箓名为“泰山”,若是对敌,催动泰山,这柄长剑,便可瞬间加沉。 这是丫头的意思。 宁奕倒是无甚所谓,他体内有“白骨平原”。 宁奕站起身子,摘下这柄厚格剑,若有所思,他忽然之间明白了宫内那位的敕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一张“泰山”缠缑,一张“鸿毛”缠缑。 前者对应“大隋天下”,后者对应“剑气行走”,那位太宗皇帝当初手握这柄剑时,曾经的用法应该便是如此,举剑杀人之时沉重如山如天下,驭剑行走之时轻盈如叶如鸿毛。 宁奕面色平静,宫内那位赐下了这个“剑行侯”的敕封,还让那位老宦官恰到好处的解释了这八个字,不管那位知道对于自己的故事,知道多少? 有一点显而易见,如果太宗想要杀死自己,那么现在的宁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如果只是一个巧合呢? 丫头的身份从来没有暴露过青山府邸的那一次出手的确莽撞,但除了自己,天都还有谁知道丫头的背景呢? 宁奕不再去想那么多琐事,而是准备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 “船到桥头,破釜沉舟。” 宁奕神情凝重,攥拢“剑气行走”,双手攥拢之后站定不动,拧腰递跨,对着空气横切而出,沉重的劲风砸在小院落的藤蔓上,未曾施加剑气,石壁上已经被扑出了不堪重负的裂纹。 藤蔓簌簌掉落。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站定,不再以剑意操纵这柄重剑。 丫头从后面的小屋里走了出来,她双手捧着一件轻薄的软甲,细密而狭长的“鳞片”,不再是之前那般如鱼鳞圆润,而是修长如柳叶,拎起来犹如瀑布挂泉,漆黑的鳞甲片片柔光四溢,碰撞声音清脆欲滴。 裴烦伸出一根手指叩击在鳞甲之上,剑气迸发,这条倒悬的鳞光瀑布被弹得下半部分骤飞而出,但是仍然未有丝毫的断裂之势,以加固阵法链接的鳞片被剑气弹得几乎要分离开来,“藕断丝连”地拉开,柔韧程度惊人,剑气溢散之后重新落下,鳞甲柳叶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整件软甲重新恢复如初。 “大隋宝阁里有现成的宝具,我买了三四件,贵的吓人,一件要八百两银子。”丫头小声嘀咕道“那几件鳞甲做工是好,但只能给中境修行者使用,想要抵御后境的杀力,几乎做不到,第七境修行者的剑气,可以崩碎目前市面上能看到的一切防具,那些大宗门圣山书院的宝贝,大多是老一辈的阵法师加固,还有魂念栖存,故而坚不可摧。” “花了不少时间勉强做出来这一件,应该能勉强抵御一些劲气。”丫头低着头,轻声道“喏给你。” 宁奕面色复杂接过鳞甲,他笑着赞叹道“真好看啊,不愧是我家丫头,不仅仅人美,而且心灵手巧。” 丫头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宁奕”她犹豫片刻,忽然又开口,抬起头来,挤出笑容道“我知道你过些日子还要出门一趟,我就不跟着出去啦,免得你担心。” 宁奕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交给她拆除阵法,她又不是傻子,知道那枚长令上烙刻的莲花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在青山府邸与宁奕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是大隋的狩猎日。 “我给你准备的那柄油纸伞,也有一些阵法你这些日子试了吗,觉得好用吗?”丫头的声音有些不安。 “好用。”宁奕笑道。 “那些符箓呢?还有卷轴、长刀、禁令” 宁奕一只手按在了丫头的脑袋上,他挠了挠裴烦的发丝,女孩 乌黑柔软的长发,带着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 宁奕蹲下身子笑道“你要我背着一座山去天神高原呀?干脆我背着你去北境好啦,你比我还能打,又懂阵法符箓,多好?” 丫头有些惘然不知所措,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笼着袖子,指尖抵在袖口的交接之处。 她很想答应,但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能去的。” 宁奕眯起双眼,淡淡打量着丫头。 “我还要留在府邸里我要看书,我要修行剑道、阵法、风水,好多好多东西。我我还要等你回来的。” 裴烦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宁奕默默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子,回过头,拔出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缠绕在剑柄上的“鸿毛”,铮铮作响,整柄长剑倒悬而立,被宁奕伸出一只手抚平,剑身清凉如水,倒映大小天地,三千世界。 宁奕一只手按下剑身,他看着裴烦,认真说道“闭眼。” 丫头怔了怔,微微惘然的“啊”了一声。 然后她乖乖听话的闭上双眼。 身子一轻,宁奕抱着丫头踩在“剑气行走”之上,他轻声打趣笑道“真沉啊。” 裴烦错愕又脸红,气得一拳头砸在宁奕胸口,砸得少年做状向后仰倒,“剑气行走”剑尖对天,两个人几乎要向后跌下。 宁奕的声音一闪即逝。 他笑着说了三个字。 “抱紧我。” 下一刹那。 一道流光从府邸院落里冲天而起。 天都皇城里的人群,愕然看着这一幕。 大隋皇城,禁令驭剑,这道剑气凌霄而起,公然违背了大隋禁令。 然而目睹这一切的几位三司大人物,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并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反而抬手制止了自己身旁试图行动的金甲禁卫。 反应了一小会,弄明白剑气从哪座府邸传出的金甲禁卫,立马释然。 皇城里的确有一小拨人有所特权,而那座府邸里的少年如今已是其中的一员。 宁奕抱着丫头,踩着长剑,不断向上掠去,两旁的云气和大风,吹得他微眯双眼,鬓发飞扬,周游曾经对自己说,如果你站得足够的高,那么一切的律法都拦不住你。 现在他做到了。 大风凛然,日光初照,不知升起了多少里。 此剑之上,是为天上。 此剑之下,是为人间。 心境释然。 有人搂着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 声音细碎而温柔。 “宁奕。” 宁奕有些恍惚。 宁奕低下头,看到怀里的那张笑脸。 天风凛冽,她在对你笑。 那么山河万里,人间千年,这世上的逍遥,极乐,皇权,长生 与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眸相比。 又算得了什么? 第九十章 花开花谢,人间三月 宁奕在府邸里静心修行的日子里,丫头一直陪在身边。 修行之道,一张一弛。 宁奕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既不是周游那种闭门不出的悟道性天才,也不是徐藏那种不打架手痒痒的欠打性。 生死之战,亡命之争,宁奕有着与当年徐藏不相上下的韧度,他绝不会在关键时候出现差错,当生死之间的大危机来临之时,譬如狮心皇帝大草原上的阴兵围杀,比如青山府邸之间的剑气之争,他身体里的那根弦,便会倏忽绷紧,一毫一厘,精准无误,绝不会失手。 这其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是当大战落幕之后,他身体里的那根弦,绷的太紧,也需要松下来,这一点,宁奕倒是比不上徐藏。 没有人能像徐藏那样,日夜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还能手握铁剑谈笑风生,大踏步行走江湖,一走就是十年。 抵达第六境之后,宁奕不断稳固自己星辉境界的修为,他知道,中境与后境之间,相差极多,犹如一道天堑,如果没有巨大的造化,他恐怕很难在短期内踏入第七境的星辉境界。 青山府邸下面,还有着一堆的天材地宝,宁奕不是没有心动过,只不过如今还不是自己破境的时候,况且应天府等三座书院,收到了极其严重的惩处,苏幕遮在执行判处的时候,应该已经发行了书院陵墓里的宝物,窃人古墓是一件十分不道德的事情如果不是恩怨到达了很深的地步,宁奕绝不会如此行事。 好在西境还有一座小无量山,宁奕记得那座圣山与自己的恩怨仇恨,属于不可化解的那一类,如果到了自己破境之时,真的需要资源,西行一趟,也并非不可。 宁奕的剑气修行,踏上了真正的新世界。 剑气第一境,杀力相当于星辉第七境,正是靠着这缕滋生肺腑间的剑气,宁奕把自己的战力,提到了与后境修行者可以一战的地步。剑修修行,需要依靠缘分,悟性,如果悟到了,那么剑道修行便如端茶饮水,境界提升之快,匪夷所思。 剑气三境之后,便等同于星辉修行者的九境,有人踏上剑修之后,曾经一日跨三境,鱼跃龙门,更有剑道天赋高的,一朝悟道,在星辉第十境的修行者当中纵横捭阖,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一类应当属于悟到了剑气第六境的强大天才。 宁奕不强求,剑气功夫到了,便自然功成。 裴旻的剑经赵蕤的反经,他都倒背如流,剑器近在青山山顶上说的那些话,现在看来,还是懵懵懂懂,一剑万物还是剑藏,这是一个选择性的问题。 宁奕的心湖上空,盘膝坐着一尊笑容温和的年轻泥塑石像,在剑器近石像之下,压着三柄长剑。当年书院涅槃境界的三位大修行者,曾经动用“龙藻”、“龟文”、“白虹”,击杀过妖族世界的巅峰大妖,此刻这三把宝剑就悬在宁奕的心湖之上。 剑器近曾说。 如果能够找到万物的“一”,青山的“一”, 与米粒的“一”,是一般大的。 这就是“一剑万物”的原理,如果要走这个流派,那么宁奕只需要一把剑器便足够了,书院陵墓下,白鹿洞剑器近的大洞天里,他摘下了所有敌手的佩剑,悬在静室之中,千百年过去,古剑蒙尘,这些剑器,被他弃之如敞履,有些品秩相当之高,但剑器近瞧不上。 为何? 因为他只需要一把剑。 那十二柄轮转长剑,化为剑柄,真正的剑身须臾无形。 这是宁奕目前还领悟不到的剑气境界,六境之上,若是第七境对应命星,一境一颗星,那么十境剑修对应星君,应天府的远古剑修,曹毗等人可能是十一境十二境的修行者,那么剑器近的剑道修为,要高出他们一整个大境界。 这些都只是宁奕的揣测,他还没有抵达那个高度,只能凭借想象,大概勾勒出“剑修”的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风景。 至于“剑藏”的流派,剑器近为宁奕展露过冰山一角,他以“驭剑指杀”的手法,操纵三柄剑器,将涅槃境界的书院老先生朝天子,隔着数十丈,打得极为憋屈,不能欺身,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如果是裴旻大人来施展呢? 宁奕静静回想,丫头的“剑藏”里,躺着裴旻这些年来收集的剑器,密密麻麻有上千柄,品秩不一,其中既有“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样的厚格长剑,也有贴满浸沉古老秘法之后的符箓长剑,还有内刻篆文的古朴木剑,剑首剑柄分别以玉制成的玉具剑,沉重钝利的斩马剑,带着一股阴冷逼仄气息的矛狭,剑柄中空三百六十柄为一组的袖里剑这些剑器,几乎遍布千年以来,大隋天下的东西南北四座境关,当初的剑圣裴旻,行走天下,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了世上最珍贵的“剑道宝藏”。 如果在青山府邸,那一夜,换成裴旻来出手。 数千柄剑器,瞬间就会把朝天子打成一团血沫,大风吹过,荡然无存,连星辉重凝的机会都不会有。 现在,继承了裴旻遗藏的丫头,每天要放出一部分剑器,悬挂在府邸院落里,任由它们自行欢脱跳跃,嬉戏打闹,只要不损坏院落里的物事即可。 麻烦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不如此去做,这些生出灵智的剑器,在有了主人之后,仍然蒙尘,难免心生怨念,剑藏里一片哀鸣。 此为“养剑”。 养一把剑容易,养千把剑难。 正是这一点,吓到了宁奕剑藏之路,走起来需要巨大的财力支持,杀伐之时也需要极其磅礴的星辉与剑意作为后备积蓄,但若是一切足够,手段尽施,那么谁人可以抵抗?即便是越境而战,也绝不是问题。 踏入剑修第一境界,以后的路虽然还长,但是已经要提前做出选择了。 究竟是走“一剑万物”,还是“剑藏”? 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卡住,宁奕便 带着丫头去拜访了一趟白鹿洞书院,向水月请教剑道修行的相关问题。 水月给宁奕了一些意见,其实这两条道路,在六境之前,并没有太多的矛盾之处,因为剑器近口中的“剑藏”,动辄驾驭数千柄飞剑,这已经是十境剑修的境界,而“一剑万物”,甚至可以劈开青山,更是高的离谱,这两者都是剑道衍化到最后,极高极高的终极方向,在六境之前,无论是“剑藏”还是“一剑万物”,都无法萌生太大的杀力。 一个追求数量,一个追求质量。 宁奕若有所思。 青山府邸上空放出的那些剑器近藏剑,最后一柄一柄都被书院捡了回来,为了表示感谢,白鹿洞书院原本准备送给宁奕一部分剑器,任由宁奕来挑选。 但是宁奕婉言谢绝了她们的好意,他并没有接受这份礼物,并非是瞧不上,而是这些剑器,在书院弟子的眼中看来,品秩已经不错,但是实在无法与细雪相提比论。 宁奕的心湖里,还镇着三柄不输细雪的书院大杀器。 他想试着两条道路同时前进。 既然六境之前无影响,那么大不了多耗费一些心力。 剑器近说剑道是一条殊归同途的道路。 宁奕既不想放弃“剑藏”的驭剑指杀,也不想放弃“一剑万物”的毁灭意境,他如今只是第一境,驭剑也只能驾驭一把,自己两条路都走,那么就不会担心会有选择上的遗漏,等到自己剑道修为再高一些,或许天赋上的差异,就会帮宁奕做出选择。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安静如水,不起波澜。 宁奕带着丫头,驭剑而行,寒冬已过,初春来临,人间的大街小巷,烟花声乐,煞是热闹。一大一小,男的背着长剑,古朴生锈铜鞘里,藏着“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八个字,身姿挺拔,女的拎着一把油纸伞,里面藏着细腻如雪的雪白剑身,笑容拂人心弦。 两个未来人间的年轻剑仙,熬过了十多年的苦难,终于有了闲散的机会,可以一起出行,领略大隋天下的繁华,走过偏隅无人的青石泥巷,人流攒动的大街,卖热气腾腾包子的和蔼店家,画糖人的老翁,背糖葫芦的妇人。 听戏子搭台唱戏,唱悲欢离合,诉人间无常。 看书生研磨苦读,鲤鱼跃龙门,跳往帝王家。 也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曾施舍路边野乞一银半两。 在此前的人生里,宁奕只有冬天,没有春天。 西岭的菩萨庙里,每一天都是大寒。 现在不一样了。 花开花谢,人间三月。 宁奕握住了细雪,也握住了丫头的手。 此间花开花落,岁月过了许久,但年幼的承诺仍存。 此后的岁月里。 宁奕会握住每一把应该握住的剑。 也绝不会松开不该松开的手。 第九十一章 江湖夜雨,不太平 大隋中州,天都皇城。人间三月,一场大雨。 一间破旧的客栈,坐落在大雨磅礴的偏僻地带,离天都皇城大约有二十里路。大隋的江湖里,中境的修行者尤其之多,混在底层的修行者,付不起皇城内的住宿银两,大多会选择在这种荒郊野外,寻一家破败客栈,将就着休息。 一大一小,挤在一把油纸伞里,漫天的雨珠,顺延伞面流淌,汇聚成一条条银线,犹如瀑布垂落,两人站在客栈外,雷光闪逝,映照出两张白皙面孔。 褪去了几分稚气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悬停在木门之外,犹豫片刻,没有急着推门而入。 此时还算不得至夜,只是雨势太大,客栈之外,马棚一阵尖锐嘶鸣,天地之间煞是昏暗,又冷又湿。 少年笑着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伞下的女子声音淡淡道“陪你去看看。” 宁奕平静站在客栈之外。 裴烦不冷不热道“二皇子不安好心,给了东境长令,定在这个地点碰面。要去北境,皇城内有的是阵法可以传送,这间客栈里鱼龙混杂,我看他似乎并不信任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宁奕微笑道“看来,他要试一试我的手段,看看我有没有替他消灾的本事。” 丫头抿起嘴唇,神情淡漠。 宁奕伸手压了压裴烦的斗笠,皂纱下隐藏着一双凌冽的目光。 他把油纸伞塞到丫头手上,伸出双手绕在脑后,在自己面前系上一层单薄黑纱,轻轻笑了笑“里面都是一些讨生活的江湖人,天都居,大不易” 宁奕顿了顿,对着木门默默说道“希望大家好生相处,平安和气,这一夜就算是过去了。” 推开门。 一阵刺鼻的腥味传了出来。 六盏快要燃尽的红烛,灯芯摇曳,被屋外的冷风吹动,昏暗明灭,伴随着外面的雷光闪逝。 映照出此刻的客栈内景。 宁奕平静挑起眉头。 客栈内摆着六张方正木桌,两行三列,二十四条长板凳,人声鼎沸。 六张大桌上,密密麻麻堆着菜碟,沸腾的锅子,里面炖煮翻滚着猩红的肉块,刀剑随身不离手的江湖客人,数量大约四五十来个,至于那些携带不便的棍棒和枪,有些裹着布条,有些没有,全都靠在不远处的墙壁。 柜台旁边,立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瘦高男人,面容凹陷,眼眶漆黑,他双手叠掌杵在细长棍棒顶端,下巴磕在掌背,小鸡啄米一般摇摇欲坠,棍棒底端连着钉耙,没有倒钉,很投机取巧的塞满了破烂的布条,方便拽起来就可以拖地,随时能够打扫客栈清洁。 宁奕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这玩意的想法不错,但可惜这客栈打扫得并不干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红水迹,曲折蜿蜒,尽头就在这位靠着棍棒打瞌睡的伙计这里。 二皇子给的碰面地点就在这间客栈。 至于空气里沸腾着的,也不知是不是锅子的香味只是这味道闻着着实有些反胃,也难说是不是有哪位倒霉蛋,刚刚被切了扔到了桌上的锅里。 原本沸腾的客 栈,此刻骤然安静下来。 收了油纸伞的丫头,将伞面合拢,动作轻柔,在客栈的门槛上缓慢敲击,好让雨珠顺延伞面流淌下来。 六张大桌,四五十双平静漠然的目光,汇聚到了这两个入客栈的年轻人身上。 丫头仍然在专注的敲击伞面,她没有顾忌那大部分停留在她面颊上的目光。 宁奕走到柜台旁边,笑着拿手指轻叩桌台。 “打瞌睡”的瘦高男子,陡然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两眼之间一片浑浊,也不知道能不能视物。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宁奕背对身后的六张大桌,微微抬袖,他的中指拴着一根红绳,里面连着的,便是袖口里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此刻微微露出了一小部分。 他轻声道“明天碰头,今天过夜。” 瘦高男人目光木然,听到了宁奕的声音,立马恍然大悟,连忙笑着应道“是了是了。明日碰头,今日过夜。” 宁奕皱起眉头。 他轻声道“几间房?” 瘦高男人轻柔回道“天字三间,地字十间,一共有十三间房。” 宁奕微笑道“我要两间。” 瘦高男人摇头道“一间也没有了。” 宁奕抬起头来,望着破旧楼梯通向的二层楼,他喃喃道“那里住满人了?” 瘦高男人笑着点头。 宁奕叹了口气,他带着一抹遗憾的语气,再一次问道“你可知我是谁的客人?” 瘦高男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东境里很多人想要这个机会,甘露先生惜才,今夜来到这里的人,都想要试一试,所以您是谁的客人并不重要,若是你有本事,那么今夜之后,便是东境的客人。” 宁奕沉默片刻,道“所以我应该怎么过夜?” 瘦高男人笑道“客官,你若是有本事,可以去二楼试着敲开一间房,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让位子,不过好言好语相劝,无论再大的本事,劝你别惹天字间的客人,那里是实实在在从东境圣山走出来的大人物。” 宁奕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东境的圣山,确实是大人物了。若是我没本事呢?” 瘦高男人的神情始终没有波动,到了此刻,他的语气渐渐冷了起来。 “你可以选择在一楼站着过夜,或者”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口锅,轻柔道“或者到锅里过夜,睡个安稳觉。” 宁奕笑意依旧。 正在客栈门口敲伞的丫头,幽幽长叹道“我就说了,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东境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说完,客栈里挤满桌子的江湖客人,彪形大汉,神情顿时阴沉下来,毫无例外的全部望向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女孩有些吃力张开双臂,轻轻念了一声“雨下大了”,把木门吱呀的合上。 灯火摇曳,恢复平静。 客栈内的光线并不好。 宁奕这一次取出了一整块东境莲华长令,在瘦高男人面前晃了一圈,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 宁奕收回长令,叹了口气,心想这货可能是个瞎子。 说完这些之后 ,这男人便是再一度昏昏欲睡,靠在棍棒上摇头晃脑,脑袋小鸡啄米,唇角小桥流水,一脸痴相。 宁奕转过身,笑容满面,对着客栈里肃静无声的人群笑道“诸位,我也不与大家为难,挪张桌子,借我一条板凳,今夜就这么过了,如何?” 宁奕忽然侧过脑袋。 店小二陡然睁开双眼,柜台上堆放着的一坛老酒,古旧坛身陡然炸碎,漫天酒液淋了他一身。 一柄长刀将酒坛击得破碎开来,刀身钉入墙壁,铮铮作响。 瘦高男人面无表情道“一坛酒,十文。” 掷出长刀的那个男人,收回掷刀的那只手,微微向后倾倒,语气轻松笑道“从北境高原回来,我还你二十文。” 瘦高男人的脸上并无笑意,他捋了捋发丝,轻轻叹气道“东境的规矩向来是先付钱,后拿货,你的意思是,现在没钱咯?”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桌子上,松开手后,竟然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宁奕轻声笑道“我给你十两。” 瘦高男人有些讶然,他虽然盲目,但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宁奕最后一次,脾气极好的说道“这里的所有人,但凡是愿意离开的,每个人都会有十两银子。”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沓子的银票,微笑道“十个呼吸,给你们考虑。” 裴烦靠在客栈门口,她抱着油纸伞,背抵着木门,感受着外面的风雨飘摇,注视着客栈里的人群面色,随时准备开门,让这些不识趣的人离开,免得成为丧家之犬,或者是丧命之犬。 客栈里的那帮人,喜怒不形于色,但眼中隐隐约约有着动摇的神色。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大多未曾谋面,有些已经相识,聚在一桌,早就从东境打听到了消息,赶到天都,为了奔赴今夜的这场“鸿门宴”,韩约先生的手段众所周知,阴狠陷辣归一码事,但身居高位,许下的承诺从未食言,今夜之后,若是能追随二皇子一同奔赴北境高原,富贵险中求,但凡能有命回到东境,后半生便衣食无忧,这是鲤鱼跃龙门的天大机遇。 此时此刻,看样子,那个背着沉重剑鞘的年轻人,像是天都土生土长的公子少爷,随身还带着婢女,口气凌人,但连二层楼也去不得,哪里算得上是东境贵客? 财不露白,比起十两,他们更想要一千两,或许还有更多。 上一个盛气凌人的公子爷,正在锅里煮着尸体还热乎着。 十个呼吸,过得很快。 宁奕默默数到了一。 他收回了那张银票,轻柔说道“时间到了,看样子,是不如何了。” 他背抵柜台,将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从身后卸下,缓慢顿在地面,微微拧腕,身躯发出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音。 店小二陡然间挑眉,面露疑惑。 “就算再给各位时间,看来结果也不会改变”宁奕笑着开口“各位是死了心要跟李白鲸去北境,至于现在这是想借着江湖水深,淹死一条蛟龙,好让那位东境‘太子爷’看看你们的实力?” 第九十二章 春风拂柳,我姓宁 东境“太子爷”。 这是一句诛心之语,但事实就是如此。 宁奕说到“太子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口气还带着一丝戏谑,这个看起来宽厚纯良的二殿下,行事风格倒是与面相截然不同,派了个瞎子看守客栈,自己亮了长令也浑无反应,这是什么意思? 在东境一手遮天,手底下能人异士实在太多,所以要变着法子筛掉一些? 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这间客栈,天亮之后,与东境皇子一同奔赴北境狩猎,这的确是个功成名就的机会,客栈里一层楼的这些,至少都是中境的修行者,山泽野修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有些只差一个机缘。 这些人打生打死最是厉害。 甚至第七境的修行者,这一层楼也坐着两位,披着蓑衣戴着蓑帽,靠在最远的边上,自斟自酌,浑然忘我。 江湖里行走无他道理,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一切说话靠本事,讲究实力二字,有了实力,去哪吃饭都有人让座买单,这些江湖客单独为两位七境修行者挪出了空位,自己入了门之后,这两人的目光仅仅只是停留一刹,便离开自己,反而更有兴趣的打量着靠在门口的裴烦丫头。 宁奕当然知道原因。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修行气息,这是他的习惯,从踏入天都就一直如此,蜀山的功法极其巧妙,探知与隐匿尤其高深莫测,若是宁奕不愿放开,那么即便是十境之上的那些人,也看不穿他的境界。 剑拔弩张。 压抑到了极点。 最远的桌子处,那两位第七境的修行者之中,缓慢站起了一位。 戴着蓑衣的七境修行者,对着宁奕温和笑道“我是东境拂柳山的山主。” 宁奕笑道“久仰大名。” 这位七境修行者,摘下蓑帽,轻轻搁在桌上,皮囊看起来是具百八十岁的老人,七境之后血气仍然旺盛,算不得如何枯竭,不知修行了何等功法导致如此,他微笑道“我正缺一座炉鼎,若是公子愿意把这丫头给我那么今夜,我给公子留一条命。” “多谢好意。”宁奕同样笑着说道“拂柳山,记住了,有机会我一定拜访,届时一整座山门,我一条命也不会留下。” 那位七境修行者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未等他先出手,距离宁奕最近的一位瘦削男人,背对宁奕,端起巨大油锅,整锅热油沸腾,准备拧腰动胯泼洒而出。 宁奕面无表情,轻描淡写伸出一只手掌,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个男人的极近距离,他一只手掌按在男人脑袋一侧,连人带锅一同按下,整张木桌被砸得支离破碎。 刀剑顷刻而出,宁奕面前三四道寒光闪过,他神情平静,身子向后掠去,几道剑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逼仄空间内,下一刹那重新站直身子的少年,雷霆一般探出双手,攥拢两人衣襟,脑袋砸在一起,入骨入肉发出了极其磕碜的声音。 宁奕微微抖腕,那两具“尸体”的胸口之处,三四道光点破开胸膛,剑光开膛剖腹,从后心穿入,想要刺死宁奕,如穿葫芦一般,只可惜被刺之人,松开攥紧衣襟的双手,任由“尸体”向下滑落,并不后撤也不避让,而是掌心抵住剑尖,推动两具“通透”尸体,一路前奔,将后面的两张木桌,砸得爆碎开来,两柄长剑弯曲到了极点,蕴藏在剑身之上的力度不能再大,此刻骤然弹开,一连串的气爆声音,七八道身影倒飞而出。 宁奕回过头,看着丫头,轻声说道“看着就好。” 靠在门口的丫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身为店小二的瘦高男人若有所思,背后已经渗出冷汗。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拔出重重立在柜台前的铁剑,于是能够吓死一层楼这帮人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个字,就这么安安静静藏在鞘内。 客栈里刀光剑影,奔着少年而去。 宁奕浑身四处,犹如长眼,蜀山的感知功法天下第一,他躲闪挪移,在这片逼仄空间里,如鱼得水,穿花蝴蝶一般,来到一张尚还完好的木桌之前,看着内里翻滚的肉块,一阵恶心,拎起一只锅耳,信手泼开。 热油如瀑布迸溅,追在宁奕身后的三四个江湖恶人,来不及躲闪,被宁奕的热油泼中,嘶哑惨叫之中蹲下身子,捂住面颊,手指淋漓,连面皮都要抓破。 宁奕一泼之下,锅内热油只去一半,难以倾全,剩下的肉块骨茬,实在恶心,他翻转耳锅,躲开一剑,当头砸下,热油与骨肉,倾盖在对方头上,扑面而来,这是市井打斗的江湖伎俩,宁奕信手拈来。 他本就不是正统的修行者,与人对敌,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从来不会托大,尤其是如今以一敌少,对方都是江湖出身的修行者,他们什么手段都会使用,想要打赢,就要比他们还要卑鄙狡诈,阴险凶狠。 徐藏教宁奕的第一堂课。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面前传来了热油破风声音。 效仿宁奕泼洒热油的,是一个瘦小但面相凶狠的男人,披着一件绿布麻衣。 宁奕冷笑一声,顺手从刚刚那人头顶拔出那口双耳大锅,身躯后掠大袖兜揽,漫天热油如汇聚成线,接着他手掌伸出,那个瘦小麻衣男人不受控制踉跄一步,被宁奕的大锅砸中,热油浇身,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音当中,他的鞘中长剑被宁奕拔出。 宁奕倒持剑柄,未曾回头,向后一剑戳穿一位大汉的腰腹,剑尖透体而出,宁奕顺势后退两步,后背贴住对方胸膛,面前不断有刀光剑影追随而来,宁奕与大汉一路后退,像是在跳一曲滑稽的舞蹈,直到抵住客栈墙壁,退无可退。 宁奕神情不变,攥住剑柄向上提起手臂,这柄取自麻衣男人的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剖口,如纤细狼毫在纸上横切一般,毫无阻拦,将身后的那个汉子一切两半,带出一连串喷薄的血珠。 宁奕松开持剑之手,身子向前撞去,一道刀光扑了个空,那名刀客被宁奕欺身入内,来不及反应。 宁奕攥拢五指,面无表情一拳砸在对方胸膛,砸得这名刀客弯下腰来。 整间客栈,终于有了停滞的空闲时间。 江湖打斗,生死厮杀。 以一敌少的终究还是少数。 在这个时候,星辉其实显得脆弱不堪,一旦被近身击中,中境的星辉还是太弱,面对以命搏命的凶徒,就需要一口劲气连绵不绝,把对方全都杀尽。 十七八道身影。 长枪,红缨,棍棒,金锏,剑气,呼啸而来。 宁奕已经退无可退。 他的神情仍然平静,信手拔出插在地面的长刀。 脑海里,是剑器近的那一句话。 “万物一剑。” 出剑对准一。 长枪是一,棍棒也是一,头颅是一,胸口心脏也是一。 闭上双眼,全凭感应。 宁奕双手握刀,站定之后,深吸一口气。 铺天盖地的人影砸来,将宁奕淹没。 接着便是无数刀影迸发开来,面前三丈,一团又一团猩红炸开,接着波及开来,地面掀开,木桌崩碎,刀气狂乱炸开,将这些客栈内的物事全都劈砍碎裂,炸成一团又一团的齑粉。 断裂的碎肢与残骸砸入宁奕面前三尺,来不及入内,紧接着便被刀气砸得飞出,这挥刀而出的片刻之间,宁奕对面的墙壁,已经被洗刷的一片猩红。 最后一刀辟出。 一团血雾被刀气砸出颀长痕迹,浓郁的不可化解。 宁奕做了个收刀而立的姿势,却发现自己的信手拔出的那柄长刀,品秩实在太过不堪,在无数次的对撞之下,早已经碎裂出了无数道口子。 宁奕丢掉那柄破碎长刀,走回柜台。 瘦高男人隐约猜到了宁奕的身份,他浑身是冷汗,想到了那位殿下大人对自己的嘱托。 他连忙开口“大人” 声音还没有落下,宁奕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轻描淡写砸下,不大不小的轰然一声,柜台烟气四溅。 丫头抱着油纸伞来到了宁奕面前。 那团血雾,将一层楼的两边隔开。 一边是两位默默站起,神情凝重的七境修行者。 另外一边,则是宁奕和裴烦丫头。 待到血雾微微散开。 那位看模样有百八十岁的老人,面色微妙,道“在下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妥,愿意收回,赔礼道歉,都不是问题不知道公子贵姓?” 宁奕若有所思,笑道“拂柳山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惹到了惹不起的人,现在开始害怕了?” 拂柳山山主讪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旁边站起的那位斗笠人,与拂柳山山主一路同行,风雨兼程,此刻看起来也是个老骨头,没有摘下斗笠,单单是站起身子,浑身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你们俩加在一起,快入土了,人老多忘事,想要赔礼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宁奕杵着长剑,淡淡道“一人留一半身子,或者两人商量着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两种办法都可以。” 拂柳山山主神情逐渐难看起来。 斗笠人缓慢开口,声音沙哑,竟然还是个老妪。 “在下春风山山主,听阁下的语气”老妪声音低沉,阴恻恻道“不知道是东境哪座山门的?” 雷光从高空劈落,整间客栈,一片通昼。 宁奕笑道“我姓宁,两位,知道我是谁了?” 于是那位拂柳山山主,春风山山主,面色骤变。 第九十三章 南疆鬼修,三灾四劫 “告诉两位名讳也无妨”宁奕笑着将手指搭在长剑剑柄之上,淡声道“反正两位已经是个死人了。” 拂柳山山主悚然而惊。 宁奕轻松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掌心抵住圆润剑柄,脚尖磕去,两张缠缑飘然若飞,一张“鸿毛”,一张“泰山”。 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将面前结实土地掀翻开来,土石崩碎,剑气递出,那柄沉重剑鞘脱身飞掠,刹那来到拂柳山山主的面前,这位“百岁高龄”的老人抬起双臂,交互之处硬生生承受了一击重撞,整个人向后飞去,砸在客栈的墙壁之上。 整间客栈都随之摇晃一下。 但那堵石壁,不知是何材质,竟然无比坚硬,拂柳山山主后心将石壁砸出了一张巨大蛛网,从外面看,摇摇欲坠的客栈,仍然在风雨中巍然挺立,丝毫没有倾塌的趋势。 春风山老妪,面色阴沉,她紧紧盯着宁奕剑身上的那八个清晰小字。 然后从口中压抑极低的吐出声音。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宁奕轻笑一声。 披戴着巨大斗笠的老妪,眼前忽然袭来一抹寒光,隔着三尺之外,她的斗笠寸寸崩离开来,那柄厚格剑不知何时已经脱手而出,直奔她的面门而来,比起之前的那柄沉重剑鞘,这柄长剑的剑气锋锐程度尤其骇人。 她翻转手腕,双手合十,竟然试图以掌心钳住那抹寒光,于是那张“鸿毛”缠缑不易察觉的陡然亮起,在临近之时速度暴涨,一瞬之间穿透老妪前胸,将其重重钉在客栈石壁之上。 钉入石壁犹如大锤凿墙,那张“泰山”缠缑再亮,坚不可摧的石壁轰然倒塌,“大名鼎鼎”的春风山山主,就这么倒在了碎裂的土石里,仰面朝天,斗笠破碎开来,漫天的雨水砸在她那张露在客栈外的神秘面颊上,里面竟然不是一张百八十岁的沧桑老妪,而是一张惘然的少女面容。 宁奕挑起眉头,觉得有些意思。 这竟然还是个“正值妙龄”的少女,不知修行了什么功法,生机尽失之后,少女面颊被雨水砸得泛起涟漪,逐渐干瘪褶皱,变得苍老。 东境韩约,从南疆走出,一战成名,效仿他去走那条邪门歪道路子,修行南疆功法的比比皆是,修成春风山老妪这幅鬼模样的,看起来在东境也绝对不是少数。 至于那位被剑鞘砸中,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的“拂柳山山主”,身旁就是那个破开巨大窟窿的石壁,看似如一具死尸,他抖动一下,忽然翻转身子,脚尖蹬地,如一道流光射出,拼尽全身劲气,掠往客栈之外。 抱着油纸伞的丫头,伸出一只手掌,高喝道“回来!” 那只手掌对准逃窜而出的拂柳山山主后心。 裴烦的眉心一抹大红色一闪而逝,远方的客栈大雨连绵,天地之间万千道剑气长线交错纵横,将雨丝切斩而开,随着少女收拢五指的动作瞬间收敛成一张大网。 裴烦轻拽手臂。 宁奕心底长叹一口气。 自己出手,还能留一条体面的尸体。 至于丫头出手 果不其然,那位逃窜出客栈,还来不及掠出丈余的拂柳山山主,轰然被剑气长线撤回,一块一块瀑撒在轰塌的石壁处,大雨和雷光在外面汹涌澎湃,阴风涌来。 客栈变得安静起来。 一层楼密密麻麻停满了尸体,刀气剐蹭的血雾,被客栈外的风气吹散,向着外面涌去。 内里的烛火,在大风当中疯狂摇晃,但始终不灭。 屋子里一片昏暗。 一道雷光照亮客栈。 宁奕面色复杂,看着二层楼的入口。 那里坐着两个幼童,看起来模样俊俏可爱,雌雄难辨,扎着两只朝天的羊角辫,在二层楼的入口晃荡着双腿,初春尚寒,两个幼童却浑然不觉,身上仅仅披着一件单薄麻衣。 只有一点。 面色苍白吓人,唇角一抹殷红。 “东境难道都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裴烦皱起眉头,她轻轻将油纸伞递给面色凝重的宁奕,认真道“刚刚的动静够大了,李白鲸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奕接过油纸伞,他轻柔说道“狩猎日需要十境下的天才修行者同行,两拨人马遇见了,自然少不了刀剑相向,大隋各大圣山的圣子碍于脸面,要等大朝会才肯出面,所以无论是李白鲸还是李白麟,都只能从山泽野修里进行招揽。” “至于东境”他顿了顿,笑道“韩约手底下的‘三灾四劫’,都是南疆走出来的鬼修,麾下势力栖居南疆野山老林里,教出什么妖魔鬼怪,都很正常。” 两个坐在楼梯通道口的幼童,面无表情,听着宁奕的话语,一左一右,陡然停下来晃荡双腿的动作,双手叠掌安安稳稳坐着。 左边那位声音沙哑道“信不信我把你肠子挖出来?” 右边那个声音倒是不显苍老,而是阴阴柔柔,但是语调到了后面,竟然是比前者还要狠厉“我要把你们俩,抽筋扒皮,五脏六腑,全都喂给外面的野狗吃!” 宁奕叹了口气。 他喃喃道“难道我要把这间客栈都打杀干净,才能让东境的驻站使者,来亲自接待我?” 丫头认真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北境吧?” 宁奕翻了个白眼,道“等着。” 两个坐在客栈楼梯口的幼童,悚然而惊,来不及反应,面前陡然出现一道比自己高大数倍的黑袍身影,迎面而来的就是两个耳光,一左一右摔在脸颊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两个东境鬼修想要大声喊叫,来不及发声,就被宁奕捏住喉咙,掐在脖颈之处。 宁奕斜瞥着两个幼童在自己掌心挥舞爪牙,南疆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他身上湛蓝星辉跳动,忍住了召出“星辰巨人”的冲动,宁奕淡淡道“外面大雨天,信不信我把你们俩拎上屋顶,拿雷法伺候,让你们永生永世魂飞魄散。” 两个幼童瞳孔收缩,剧烈生长的漆黑指甲缓慢退散。 宁奕举着两个幼童,来到地字一处房间。 “南疆鬼修,炼制阴尸,是一种手段,但抓取幼童炼制,成功率极低,要炼出这两具分别隶属‘水’‘土’的幼尸,恐怕要屠戮一整间村子。”宁奕对着那间房屋,轻声道“阁下行事风格如此狠戾,看起来不像是个糊涂人?” 屋子里沉寂一下。 “是个明眼人。”那人低声道“你把我的两个孩儿还回来,我全当今夜无事发生过。” “孩儿”宁奕笑了笑,道“炼制五行尸,里面还有三个,或者更多?还给你倒不是不可以” 他按住两个幼童脑袋,砸入屋门之中,两道尖啸声音响起。 “尔敢!” 里面传来一道阴柔滔天的怒斥声音。 “有何不敢?” 宁奕冷笑一声,踹门而入,铺天盖地的鬼气汹涌而来。 油纸伞开。 婴儿的哭泣,野兽的咆哮,男人女人的嘶吼声音,犹如踏入无间地狱,伞开之后诸生清净,外界一切声音都被格挡开来—— “区区鬼道,大言不惭,要抽骨扒皮,就凭你也配?” 宁奕眯起双眼,上前一步,陡然收拢伞剑,漫天阴气随着收伞动作汇聚成为一条长线,如瀑布汇聚,不受控制。 横切一剑! 屋阁之内,亮若白昼。 接着屋阁之内,一道银两光线一闪而逝。 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 头颅穿透木门,身子随着木门来回摇曳,如悬挂的玩偶,那两具幼嫩童稚的五行炼尸,摇摇晃晃,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宁奕拎着伞剑,面无表情,走出屋子。 他站在幽长走廊,二层楼里,阴煞之气极为森严,间间大门倒闭,寒气透门而出,里面不知道住了几位牛鬼蛇神,好像连一位正常修行者也无。 宁奕淡淡道“我数三个数,东境若是连位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么今夜,客栈里一个活口也不会留,我会挨个拜访,全部打死,一个不留。” 这句话话音落地。 “小友你杀气太重了吧?” 走廊最尽头的阁楼,一间木门无风自开,幽幽黑烟聚成一个老者形象,他额头已经有一些冷汗渗出,此刻佝偻脊背,努力挤出笑容道“你是境内的正道修行者,怎么煞气比我们还大?我们是从南疆来的鬼修不假,也没必要全部打杀吧?天都皇城周围立了七间客栈,你要是嫌弃没地方过夜,我把我屋子给你,你看如何?” 宁奕不言也不语。 老头大概听闻了外面的声响,能有资格在这里单独占有一间屋楼的,是比下面那位“春风山”“拂柳山”山主合在一起,还要更加强大的修行者,毕竟在东境南疆的山泽野修,后境就足以称威作福。 这个年轻人打杀一层楼,估摸着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他自问也能做到,可是打杀最里间那个炼制“五行尸”的,就只用了十几个呼吸。 要么是有专门克制鬼道的修行法门,要么是大修行者的门内子嗣。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惹不起。 按理来说,这种人应该要被使者大人当成菩萨好好供着才对。 使者大人呢? 他向下瞥了一眼,吓得心惊胆战。 那位使者大人,头朝下被按在柜台桌里,死的不能再死。 天都方圆,七间客栈,今夜要甄选随二殿下一同进入北境的狠戾角色,东境的“三灾四劫”,都是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跟在韩约身后已经多年,一人负责一间客栈,有他们的名头罩着,哪里有人敢如此砸场子? 老人再一度望向宁奕,心有余悸。 敢情今日来的,是一位杀胚啊! 第九十四章 甘露先生 客栈外面,阴风骤然。 暴风骤雨之中,站着两道身影,撑着伞的女人低眉顺眼,只披着一件被雨水打湿的轻薄红衫,依偎在文弱男人的怀中,男人的模样看起来斯文至极,一只手却在女人丰腴有致的臀部不断捏出各种形状,女人眉眼柔光滟滟,身段放得极低,哀声道“先生奴家等不及了。” 文弱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间客栈里。 他的声音极轻,轻佻笑道“等不及如何?” 满面通红的女子咬牙含唇,扭动腰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此刻的模样若是让外人看到,会让人无比诧异,在东境地位极其高崇,列在“三灾四劫”之中的大修行者,竟然还会有如此下贱浪荡的一面? 只不过能让她心甘情愿在大雨天为其撑伞的,世上就只有一个。 韩约的目光落在那间客栈里,他轻声道“二殿下的眼光不错,宁奕是一个天才,未来会在大隋天下大放光明。” 女子的面容涨红,她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韩约收回那只手,轻声道“但我看中的,不是宁奕。” 女子有些诧异。 “桃花,若是她比你先出现,三灾四劫里就不会有你。”韩约的目光落在客栈里,跨越了层层的桎梏,落在了那个身段玲珑初长成的小女孩身上,他喃喃道“这是一个好苗子,若是愿意随我一同修行,未来会比你们七个都要引人瞩目。” 名为“桃花”,列在“四劫”之中的丰腴女人,声音幽怨道“除了脸蛋,她还有什么?” 韩约轻声道“要论修行天赋,她甩你一万条街。” 桃花面色苍白,她声音倔强道“先生若是喜欢,我这就去替先生掠来,她背后无非就是一座蜀山,一座白鹿洞书院,大不了打死奴婢,奴婢心甘。” 韩约笑着瞥了一眼女子,讥讽道“蠢货,若是只有一座蜀山,一座白鹿洞书院,我自己不会动手?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一些?” 桃花面露委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命星三重天的境界,今夜之后,便大可以去试一试,若是能把她带回东境,我赏你踏入星君的大机缘。”韩约平静开口。 桃花眼里陡然浮现喜色。 “但若是失手了,死在了天都,也不要怪我无情。”韩约木然道“你的尸身,我绝不会出手修复,死了便是死了,与我东境毫无关联,此后魂飞魄散,愿意来我琉璃盏里做一根灯芯,倒是可以。” 桃花神情幽怨道“先生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韩约笑道“待会有一场好戏,你待在这里看好了。至于今夜之后,这个姓裴的丫头就会与宁奕分别,你大可以找机会动手。” 说完这句话后,韩约便不再理睬女子,径直向前走去。 桃花拎着伞想要跟上前。 韩约陡然止住身子。 “忘了我刚刚说的什么了?”他转过头来,声音漠然至极“待在这里,离这间客栈远一点,自己闻闻身上的腐臭味道,吓到了我东境的客人怎么办?” 桃花默默止住脚步,韩约不撑伞,她便收了伞,淋着漫天大雨,不敢动用修为,模样凄惨至极。 美人淋雨,只可惜这一幕画面,被韩约看在眼里,却毫无恻隐之心。 韩约无动于衷,重新转过身子,临行之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情疑惑道“我这副模样好看吗?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反感?” 桃花低眉顺眼,摇了摇头,从嗓子眼里极其轻柔的挤出声音道“先生什么样子都好看。” 姿态低卑到了极点。 韩约冷笑一声,道“知道了。” 抱着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丫头站在一层楼的入口,宁奕不许她上楼,她便很是老实的站在一层楼,踮起脚能看清上面发生的一些事情。 宁奕打杀了第一间屋子里的人。 紧接着,丫头的身后,那扇由她亲手关闭的大门,剧烈抖动起来。 裴烦皱起眉头,她回过头来,看到那扇大门支离破碎,似乎承受不住外面的大风,轰然破碎,溅了一地碎屑。 外面何时来的如此大风? 大雨磅礴。 一个书生的影子,很是狼狈的走在大雨里,看起来被淋得极其凄惨,一路上被风吹动,被逼无奈,向着客栈走来。 裴烦丫头远远瞧见那个书生的无助模样,看起来文弱而又无辜,面容倒是俊俏,多半是哪位来天都负笈游学,势必考取功名,背井离乡上千里的那种穷苦士子。 只是今夜天都之外,正值多事之秋,哪里会有简单人物? 从二层楼抱着油纸伞往下走的宁奕,同样看到了这个书生。 书生进了客栈,浑身被雨淋湿,看起来倒不像是如何有修为的修行者,他浑身冻得打颤,轻声道“不知可还有住房?” 头颅深深嵌入柜台里的“店小二”,此刻双手按住柜台,缓慢将头颅拔出,带出碎裂木屑,他不合常理的转动头颅,“咔嚓咔嚓”的声音摇曳而起,而后他双手伸向眼眶,视若无人地连血带筋拔出两颗眼球,扔进嘴里咀嚼,两个鲜血淋漓的眼眶,到了此刻,竟然变得有些“神采飞扬”。 书生看到了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几欲跌倒,再瞥一眼地上的尸骸,几乎明白了一切,这间客栈就是所谓的黑吃黑,被自己赶上了。 瘦高男人转动头颅,对着书生笑道“您要什么?” 书生还没有开口,瘦高男人便伸出一只手来,书生的面皮隔着数尺被直接撕扯开来,瘦高男人像是一张脸面,像是捧着热气腾腾的薄面,一口一口吃下,大快朵颐。 这一次,不仅仅是近在咫尺的丫头面色难看。 连刚刚走下二层楼楼梯的宁奕,还有楼上窥见这一幕的老人,也都觉得恶心无比。 站在客栈外淋着大雨的桃花,神情幽怨到了极点。 韩约问她这副面容是否好看。 她是发自肺腑的觉得好看。 但是如今这副面容还是毁了,先生向来轻贱看她,可竟到了如此地步么? 修行一具皮囊并不容易,哪怕是先生也要耗费一些功夫,就为了为那个女孩的第一次见面,值得如此吗? 桃花默默攥紧伞柄,不言也不语。 当众表演了一出撕面好戏的“瘦高男人”,重新站直,拿着幽幽的黑眼眶注视宁奕,微微躬身道“东境的贵宾前来,刚刚有眼无珠的罪,现在便以眼还眼的偿不知可够?” 宁奕若有所思。 老者则是有了一丝不祥预感。 瘦高男人轻笑道“看来是不够。” “客栈里住的那些山泽野修,要是宁先生不喜欢,我便替先生除了,如何?” 宁奕笑了笑,道“那便有劳了。” 老者瞳孔微微收缩。 瘦高男人陡然出现在二层楼上,他一巴掌按住老者面颊,双脚如蜻蜓点水,二层楼的走廊一瞬之间炸裂开来,噼里啪啦的踏地声音爆响而起,老者已经被抵到走廊尽头,瘦高男人收回手掌,看着脑袋嵌入墙壁气绝身亡的老者,轻声笑了笑,回头问道“宁先生?” 宁奕抱着油纸伞,他轻声道“我无仁慈之心,你尽管动手便是。他们听到了我的姓氏,知晓了我的山门,此刻多半躲在屋子里想打杀我,结局其实已经逃不过是一个‘死’字。“ 宁奕顿了顿,道”今夜你来出手,也省了一些麻烦。” 瘦高男人轻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宁奕走下二层楼。 不多时,拎着七八颗头颅的瘦高男人,双手沾满鲜血,坐在楼梯尽头,松开手掌,骨碌碌的头颅滚落,他望着宁奕,认真道“东境的招待不周,可算偿还?“ 宁奕笑着问道“还有三间天字房。” 瘦高男人笑道“其实有一间是留给宁先生你的,只不过他实在太蠢,今夜闹了一些误会,剩下的算是同僚,一座出自东境太游山,一座出自东境羌山。” “他们知道我姓宁。”宁奕幽幽道“这趟出行北境,我还不想暴露身份。” 瘦高男人挑了挑眉,站起身子。 客栈外面,两道身影破壁而出,掠向茫茫大雨之中。 等候已久的桃花,毫不犹豫的出手,将两位圣山邀来的客人捏死在自己掌心。 “宁先生,现在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 重新坐回身子的瘦高男人笑了笑,道“我想和你谈一谈东境的诚意。” 宁奕抱着油纸伞,笑道“我也很想知道,东境这一次出动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对狩猎日势在必得,而请我出手恐怕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竟然值得你亲自来谈?” 瘦高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我该怎么称呼你?” 宁奕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具书生尸体,低垂眉眼,身子抱着油纸伞向后仰去。 他靠在柜台上,笑着问道“韩先生?还是甘露先生?” 第九十五章 剑道本命精血 “韩约?甘露?” “都可以,随你喜欢。” 面色如常的男人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在一颗头颅上律动,那颗头颅肉眼可见的枯萎,血气顺延五指,向着他的身躯汇聚,破烂的衣衫,裸露而出的大块大块破碎肌肤,犹如龙蛇攒动,一条条或者猩红或者青紫的经脉鼓起,节节传递。 他抬起一只手掌,在自己面前轻轻抹过。 那张惨白的面孔,多了四五分红润之色。 接着韩约伸出一只手,抠下身旁头颅的两颗眼珠,两只手捻住眼珠,对着自己空洞的眼眶缓慢按了下去,猩红的血液缓慢流淌覆满整张面颊。 他咧嘴笑了笑,两只手掌揉捏面颊,擦拭血迹,恢复了之前那副清俊的书生模样。 与倒在地上的那个书生,除了身高还有一些不同,其他部位,并无差别。 这是何等诡异的手段? 裴烦怀中抱着剑气行走,面色凝重,站在宁奕身旁,有些不安地盯着坐在二层楼居高临下的“瘦高男人”。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这里是天都地界,是大隋中州。”瘦高男人站起身子,微笑道“不是东境也不是南疆,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随着他下楼的动作,“瘦高男人”的身上不断爆发出清脆的炒豆子声音,噼里啪啦作响,他的身躯强大的调控能力之下,逐渐变矮,恢复了那副赶路的书生模样,来到宁奕面前的时候,已经不见血迹和伤势,浑然若一个弱冠书生。 韩约捻起了柜台上的一颗炒黄豆,送入自己嘴唇之中,缓慢咀嚼。 “听说甘露先生有一千张面孔。”宁奕面色平静,淡然道“南疆顶级的鬼修手段,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比不得你们啊。” 韩约笑了笑,他此时此刻,倒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举手投足,姿态放得极其轻松,手肘抵在柜台一侧,下巴杵在掌心,懒洋洋道“我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仇人太多,每日上门寻仇的数不胜数,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我,没点手段藏住本尊,怎么躲得了仇家报复?” 宁奕嘴角拉扯。 他算是见到了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了,就凭韩约的名声,谁敢找他报仇?不被他找上门来,就已经是万幸之事。 跟这个男人共处一室,宁奕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浑身似乎都起了疹子,就像是被蟒蛇缠绕,被剧毒之物盯上稍稍回想,发现韩约来到这间客栈之后,所做的行为,皆不可以常理度之。 撕了自己的脸,展示了以匪夷所思的手段,换了一具身躯,接着杀光了二层楼的南疆野修,甚至还把自己邀请来的圣山客人都捏死。 如果没有猜错,外面那位负责替“太游山”和“羌山”客人收尸的,多半是位列“三灾四劫”其中之一的大修行者。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轻轻拍了拍丫头的肩膀,道“先回家,送到这里就行了。” 裴烦神情变幻。 韩约面带笑意,盯着丫头,轻柔道“别呀,多坐一会?” 丫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饶是如此,她仍然不愿意离开。 “听话。” 宁奕笑着拦在裴烦面前,他看着书生,没有回头,温和道“韩约先生手段了得,这一次连两座圣山的客人都杀了,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回去以后等我的好消息。” 丫头思忖片刻,吐出一口气。 她松开厚格剑,轻声道“好。” 等到丫头退出客栈之后。 宁奕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眼前是东境权柄滔天,恶贯满盈的甘露先生,如果丫头在场,他实在有些放不开手脚。 宁奕行事,向来是万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大隋天下东西两境,无论是选择了哪一方阵营,都颇有些与虎谋皮的感觉。 “二殿下先前一步已经去了北境。” 韩约手肘撑在柜台上,他笑意浅淡,轻声道“北境的高原,与妖族的大地之间,隔了一层倒悬海,十境之上,星君之下,想要穿过那层倒悬海,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不方便亲自跟去,李白麟那边同样如此,真正的高手都不会参与这次狩猎日。” 宁奕若有所思。 “真正出手的,大概就是年轻一辈的修行者,这是陛下默许的规矩。”韩约低垂眉眼,手指拨弄来回,翻滚挑选着碗碟里满满的炒黄豆,一个一个扔起,狭长舌头探出卷起,吃得津津有味,道“鲸麟之争,在九灵元圣禁区之内,无论是东境还是西境,大部分的人手都会跟去。” 宁奕眯起双眼。 “但你不一样。” 宁奕盯着韩约,发现这个男人卷起黄豆的舌尖,竟然如毒蛇一般分开细叉,看得他毛骨悚然,真真是一个怪物。 韩约似乎注意到了宁奕的目光,他停下了自抛自吃,自娱自乐的动作,抿了抿唇,怡然道“西境有一批很重要的货物,我们准备截掉,这一行里有一些厉害人物,不仅仅是你,还有其他的圣山,至于那些人的身份,我不方便说,你也不需要知道。” 他掷出一枚令牌。 宁奕接入掌心,发现这枚令牌与自己先前的那一枚相差不大,呈现圆弧形,大小整好一掌能够握住。 这枚令牌的表面,同样烙刻着莲花,只不过内里镶嵌着一座简单的阵法,用过一次就会摧毁。 “宁奕,你是九号,路上不该问的不要多问。”韩约淡淡道“这枚令牌花了东境很大的心血,捏碎之后,会有人负责接应,到了北境,你们跟在二殿下身后,等待着动手的机会便可。” 宁奕低头沉思,他轻轻笑道“就这些?” 韩约顿了顿,道“那批货很重要,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李白鲸的东西,我敢拿;你韩约的东西,就算了吧。”宁奕盯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这是本尊还是一具分身,他实在拿捏不稳,皱眉道“如果柜台的使者没有死,这些话应该是由他来对我讲。” 韩约淡淡道“只可惜他死了,所以这些话便只能由我来讲了东境设了七间客栈,如今在你手上就折了一座,人手骤减,你如果在天神高原出人不出力。” “会了天都。”他顿了顿,惋惜道“可不要怪我不念交情呐。” 宁奕冷笑道“就凭这些喽啰,去了北境能做成什么事?你韩约画的一手好饼,无非是多浪费心力炼两具活尸,班师回朝之后当做‘有功之臣’,让东境江湖的那帮山泽野修,继续崇敬你膜拜你,恨不得撞入东境莲华阵营里,装什么损失惨重?” 韩约哈哈大笑,并没有否认什么。 他忽然收敛笑意,声音极轻的开口道“他们能被我炼了,算是他们的福气。” 宁奕眯起双眼。 “宁奕,我还有一桩买卖,与李白鲸无关。” 靠在柜台上没个正形的书生,忽然立起脊梁,那副懒散模样一扫而空。 韩约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问道“不走捷径,只走大道,不走歪门邪路,没有后顾之忧,我可以助你一年之内,成为大隋最顶级的年轻修行者,或许比不得神仙居的洛长生,但是绝对不输珞珈山的叶红拂,还有北境散修曹燃。你,愿意不愿意?” 宁奕讥讽道“我会信你的鬼话?” 韩约面皮微微抖动。 “你只要舍得一点,一年之内把我炼成天人尸,位列星君境界,压过那三灾四劫一头,我岂不是连洛长生的头都可以锤爆?”宁奕冷笑道“想要我的身子,何必拐弯抹角,告诉你,没戏!做你东境的春秋大梦吧!” 韩约面色有些难看。 他声音仍然柔和,道“好,宁奕,你是个聪明人。我还有一桩买卖” 宁奕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打不过眼前的书生,他那个“滚”字已经放在了嘴边。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突破到十境之前的所有资源。”韩约忽然开口道“我只要你的一滴血。” 宁奕眯起双眼。 他盯着眼前的韩约,一言不发。 韩约神情平静,他心里清楚,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那桩买卖,是前者还是后者,投石问路,第一桩买卖被宁奕看穿,他并没有任何的挫败感,当第二桩买卖抛出来的时候,他要的就是如今的效果。 宁奕的呼吸有些变快了。 他仍然保持着冷静。 宁奕挑眉道“你可知,我到十境,需要多少资源?” 韩约淡然道“无论多少,我都给得起。” 书生手指轻轻叩击桌面,道“我要你的剑道本命精血,一滴足矣。” 当韩约的这句话说出口后,宁奕的心湖之上,三柄悬剑,不约而同的开始震颤。 坐在悬剑上头的剑器近,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感受到了危机的降落。 剑道本命精血。 剑修能够踏入第一境,全靠这滴精血,若是给予外人,也并非是断去剑修之路,但是损失惨重,一段时间内几乎不可修行剑道。 第九十六章 罗刹 “这不可能。” 几乎没有犹豫。 宁奕很是果断地拒绝了韩约的买卖。 书生眯起双眼,阴柔道“你损失一滴精血,最多半个月就可以重新凝聚,你要想清楚,十境需要的那么多的庞大资源,蜀山给不了你,这可能是你一辈子都无法攒到的财富。” “时至今日,你还坐在星辰榜第一的位子。”韩约冷笑一声,嘲讽道“那是因为叶红拂和曹燃不在天都,他们向来不在意虚名,但如果真正撞见了,只需要一出手,就可以把你这个伪第一击下榜首,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宁奕就只不过是个中境修行者罢了。” 宁奕沉默下来。 他的修为藏匿已久,无人可以看穿。 韩约是他走出蜀山之后的第一人。 书生眯起双眼,继续说道“你没有资源,与那些顶级天才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大朝会上一败涂地,你的道心将永无宁日,这场狩猎日回来,李白鲸能够给你的,也就是破开一个境界的资源,若无我的允许,你后路便会断去。” 宁奕眯起双眼。 他仍然是摇了摇头,面对这位东境第一人,他没有资格倨傲什么,被看穿了修为,宁奕也不觉得如何丢人。 他平静道“多谢甘露先生好意,我不需要。” 韩约笑了一声。 “罢了,无所谓,此事事小,如今尚早” “宁奕。”他向后退去,柔声笑道“我在东境等着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书生向后飘掠退去,身形与楼梯口相撞,化为一滩血雾,渗透衣衫,就这么凭空消散天地之间。 宁奕皱起眉头。 他握着掌心的令牌,缓慢捏碎。 外面风大,雨也大。 裴烦躲在伞下,她回头看着在风雨之中只剩下一个黑点的客栈,身旁给她撑伞的,是一个容貌艳丽身材丰腴的美少妇,少妇顺着丫头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我家先生说一做一,决不食言。”美少妇轻柔笑道“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家那位的安危。” 裴烦挑起好看的眉头,她忽然止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桃花一只手捂唇轻笑,笑声在磅礴的雨声当中显得温柔而迷幻。 她俯下身子,调侃道“小姑娘身上,真好闻呐,这是买了什么脂粉?” 裴烦刚刚走出客栈,就遇到了这位要为自己打伞,坚持要送自己回去的“好心人”,远远看去,倒是一位顾盼生辉的大美人,临近了相处,发现这位妇人,身上带着浓烈的香水气息,像是要遮掩一些其他的气味,即便大雨如此骤烈,仍然无法扑散她身上的脂粉味。 闻起来久了,有些令人作呕。 丫头老老实实道“没有买脂粉。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桃花神情变幻,最终说了一个好字,她还没来得及递伞,丫头就走出伞下,冒着大雨踩水而行,脚步快而细碎。 桃花眯起狭长双眸,伞尖垂落在地。 美妇人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咬牙选择跟上。 雷光骤然落下,大地一片银白,抬起一只细嫩手掌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一路小跑,进了天都周围的一座小城,大街小巷俱是寂静,雷光映照得深夜小城死寂一片。 她快速穿行在街道之上,尽挑拣无人会经过的偏僻小道,似乎在选择一个合适的“躲雨地点”,而她的身后,如烟一般,那个持伞的美艳女子,拖伞而行,悄无声息。 两人一前一后。 裴烦眉宇间的神情逐渐变得漠然起来。 蛇蝎妇人,不安好心。 天都皇城,荒郊野外,大大小小的古城坐落其中,这一座叫“罗刹城”,平时就无人居住,大凶大恶是为罗刹,而何以制凶恶?唯有凶恶本身尔。 丫头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 眉心的那抹大红之色,缓慢燃起,随着丫头奔跑在罗刹城小巷的影子,拖曳出一道在雨幕之中不曾断绝的颀长红雾。 丫头进了一条小巷,她回过身子,静静等待着那个美妇人的来临。 “三灾四劫”,韩约手底下的大修行者,这个女人生得一副祸水模样,应该是四劫之中鼎鼎有名的“桃花”。 丫头等了片刻,仍然没有等待那个按理来说跟在自己身后,此刻早该抵达自己面前的女人。 裴烦神情有些困惑。 红雾的尽头,在丫头对着自己眉心按下的之处。 拖伞而行的美妙妇人,面色惊恐,她跌坐在地,那柄品秩不低的伞器,沾染了雨水和泥泞,在地上的细小沟壑里,被漫天的雨珠砸中,幅度细微的翻动。 红雾汇聚,缓慢凝聚出一尊衣衫古朴的中年男人,看不清面容,也无法探知身上丝毫的气息,一身随风摇曳的红雾轻衫,不沾雨水与污秽,就这么负手站在罗刹城的街道上。 四面八方的阴煞之气汇聚而来,一整座小城,被桃花奔行途中引动,握拢在掌心,准备出手袭杀的“阴气”,越滚越大,真正爆发开来,是一场第十境以上的大修行者之争。 在这位红衫中年男人出现的刹那,所有的阴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溃散。 桃花的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终于有些明白,先生口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这个丫头的背后,绝对不是一座蜀山和书院那么简单,大隋在世的大能力者,极其少数,凤毛麟角,而这个丫头,很有可能就是某位大能力者看重的传承者。 怪不得先生如此想要 桃花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古朴男子,声音颤抖,道“先生,无意冒犯我这就撤去。” 那个古朴男子置若罔闻。 位列“三灾四劫”之中的美妇人,感到了自己的心湖之中,燃起了莫大的恐惧,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和修行境界,但毋庸置疑的这定然是一位在世的涅槃大人物! 这个平平无奇的丫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师门背景?! 古朴男子动作缓慢,微微抬掌,那柄跌落水沟的伞器骤然掠入他的掌心。 抖腕之下,所有的污秽之气,被清洗殆尽,在男子的手中大放光明。 古朴男子抬起伞尖,准备落下。 “大人!我乃是东境韩约先生门下”桃花嘶声求饶,她抬起一只手,掌心对外,捂住面颊,她的身上,被光芒照射之处,已经出现了数十处大大小小的溃烂,说不清楚是剑气还是光芒的洞射,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就让这位大修行者极为凄惨。 下一刹那—— 这个女子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横飞出去,摔在一面石壁之上,砸得一整栋屋楼破碎开来。 古朴男子若有所思。 红雾之中,他静静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文弱书生”。 这个书生,就这么站在伞器的光明之中,但凡污秽,不能得见光明,但他偏偏例外,已经做到了这不可能完成的一点。 韩约弯下身子,极其恭敬的鞠了一躬,柔声道“先生,多有得罪了今夜之后,此事绝不会再犯。” 古朴男子面无表情,丢掉伞器,扭头离开,红雾刹那破散。 双手接过伞器的韩约,神情狰狞了那么一刹那,他的双手,捧着伞器的掌心肌肤,升起了剧烈的嗤然白烟,滔天的痛苦涌上心头,这位东境第一人,捧着那位前辈丢下来的“惩戒”,神情逐渐变得平静而漠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尤为钟爱的这具皮囊,掌心已经溃败不能合拢,剩下一双干瘪漆黑如枯柴的掌骨,自己再有天大手段,都不可能修补,只能舍而弃之。 他面无表情,来到倾塌的屋楼之处。 浑身流血流脓,唯独面颊完好的女子,痛哭流涕,嗓音沙哑,大声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韩约一脚踩在女子面上,地面凹陷处一张巨大蛛网,他连续数十下,踩得大地飞烟捡起,雨水簌簌升腾。 一切寂静之后,韩约蹲下身子,拿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毫不怜惜,拎起那个快要断了气的女子,轻柔问道“疼吗?” 桃花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比你还要疼一千倍,一万倍。”双手承受伞器“惩戒”的韩约,笑着说道“跟你说了,要去招惹宁奕的丫头,可以,但千万不可报出东境的门头,你忘了?你就是一条贱命,死了便死了,难道还想让我跟你一起陪葬?” 女子面容全非,声音哽咽。 “我我没有想过竟有如此大人” 断断续续的声音,极为可怜。 “我错了先生我真的错了” 韩约闻言之后,沉思很久。 他的面容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将桃花搂入怀中,一只手掌轻轻抚摸着女子面颊,仿佛有春风合愈的功效,桃花的脸面,每抚摸一次,伤势便消退一份,最终恢复了七八成,只是带着一些血渍。 女子嚎啕大哭。 哭尽之后。 桃花声音艰涩道“先生那个丫头的背后,究竟是大隋的哪位?”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韩约神情木然,他淡淡道“记住,不要去好奇不该好奇的,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桃花闭上双眼。 听到韩约拿着疑惑的声音喃喃道“大隋的涅槃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这一位,我却是没见过的。” 甘露先生声音漠然道“今日见面,为了保你一命,他赐了我一道责罚,不敢不接,这具‘书生’,是我琉璃盏里最钟爱的肉身了,已经损坏。” 桃花闭起双眼,面色潮红,颤声道“回到东境之后,任凭先生鞭打责罚。” “我说过,让你永葆青春,随我一同长生。”韩约瞥了一眼女子,冷笑道“今日这场教训,为的就是让你长个记性,东境是东境,天都是天都,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不可相提比论。” 桃花幽怨道“先生,桃花以后一定小心谨慎。” 韩约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犹豫片刻,似乎是想到了街头那个古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令人心悸的巨大威势。 她打量着书生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先生您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韩约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一只手悬在桃花面颊上,温柔笑道“天都地界,小心说话,不要胡言乱语,不然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第九十七章 春狩(求月票) 十七八匹黑马,行进在广袤草原之上。 头顶是湛蓝色的“苍穹”。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东境莲华的长令,多多少少算得上天才,恃才傲物,又是二殿下的贵客但你们只需记住一点这里不是圣山,也不是大隋天下,是北境之外的天神高原地界。”骑着黑马,在最前方的男人,身材高大,他面无表情,鬓发被天神高原的狂风吹动,大袍呼啸。 “无论你是大隋圣山的准圣子,还是哪位大人物的钟爱徒弟,地位有多尊崇,身上带着多少的宝贝都没有用。”高大男人语气里不掺杂任何的感情,冷冷道“这是妖族与人族的缓冲地界,四处都是禁区,在抵达东境领地之前,不想误入禁区,就紧跟着我。” 他的身后,十数张神情各异的面容,藏在黑色大袍之下。 负责接待捏碎东境莲华长令,来到这片狩猎禁区的,是平妖司的人马。 大司首,少司首,持令使者,敢这么对圣山子弟说话的,身份至少是个上品少司首,或者是位列凤毛麟角“大司首”里的大隋平妖司大人物。 “倒悬海地界,除了需要北境武力镇压的‘灰界’,有着极其狭窄的,可以允许大修行者不降修为入内的道口,其他地界,越过倒悬海,来到这片古老大地,十境之上,星君之下,都会受到严格的限制比大隋皇城头顶的那张‘铁律’还要严格。”平妖司的大人物缓缓开口“人族北境的高台之下,地势陡降,极少数的缓冲区,天神高原就是其中的一片,二殿下与三殿下将在这里公平竞争。诸位手持东境莲华,想必二殿下之前已经交待过了,此次的狩猎日,以猎杀原始妖族的数量和品级来判定收获。” 藏在黑袍下的宁奕,默默听着这位平妖司大人的话。 为了隐藏身份,宁奕换了一张面皮,头上系着一条紫绣抹额,油纸伞斜挎在腰间,黑布裹起,背后背着那柄厚格剑,漆黑的大袍随风猎猎作响,一根羊皮鞶革束腰,中间镶嵌着南疆质地风格的骷髅兽头。 看起来就像是个南疆剑修。 他缓慢消化着对方口中的话语之意。 东境和西境在狩猎日,会进行一场角力。 自己与身边的这一行人无关,只负责一锤子买卖,帮东境截取李白麟的一批重要货物,所以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 东境与西境的这一场角力,涉及到的地域跨度很大天神高原应该只是其中的一角,妖族的领地离这里还有上千里,这是一片缓冲地界,方圆八百里,拢括了“天神高原”、“坠灵谷”等诸多禁区,合在一起,被统称为“九灵元圣禁区”。 “真正的妖族修行者,灵智已开的那些,与这片地域的原始妖族不同往北三千里,就是妖族的城池。”平妖司的大人物挑起眉头,讥讽道“若是对自己藏匿功法有自信,人格魅力也有自信的,大可以试着去一趟妖族领地,看看能不能给我大隋天下添一位入赘的妖族公主?” 这句话说出来,草原上骑马的十七八号东境修行者,放声大笑。 宁奕默默记下。 人族与妖族之间,隔着一片巨大的灵气枯竭之海,专门限制十境以上试图跨越两族屏障的修行者,名为“倒悬海”。 现在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那片“湛蓝色”天空,就是所谓的倒悬海了。 唯一能够让两族核心战力,中流砥柱,不受到妨碍通过的通道口,就是“灰界”通道口,双方都派遣重兵把守,不可越雷池一步,灰界算是一个道口,也算是一个战场,常年征战杀伐,生死不休。 周游曾经说,若是自己愿意拜入道宗,他便是亲自去北境倒悬海,替自己猎取千年大妖的隋阳珠,也并非不可。 二皇子的老师,甘露先生韩约,之所以从北境回来,能够威慑东境诸多圣山,便是因为在灰界之中猎杀了诸多大妖。 人族的前三境,中三境,后三境,一个境界,相当于妖族原始形态的一百年修行,千年修为,便是人族的命星修行者,三千年的妖族妖君,便几乎等同于人族的星君,至于再之上,五千年是一个档次,八千年又是一个档次至于其中的哪一个境界对应人族的涅槃境界,宁奕不得而知,这可能已经与修行岁月无关了。 原始妖族未开灵智,混混沌沌,即便岁月漫长,但修行缓慢,一旦启了灵智,可以转化生命形态,那么修为便可与大隋天下的人族统一划分。 妖族境地的疆域甚是辽阔,里面的强者层出不穷,尤其是继承了原始妖族强大血统的后嗣,血脉秘法的加持之下,战力极其惊人。 “诸位,前面便是东境莲华阵营,我只负责将诸位带到。”平妖司的大人物,勒马而停,指了指远方的一座“高楼”,语气没有波澜“东境皇族的涅槃宝物,‘海蚀圣楼’,被二殿下搬到了天神高原,据说为了这场狩猎,殿下一共网罗了东境南疆上千名的修行者该说的已经说了,诸位各自凭借令牌联系吧。” 宁奕同样停马,他望向远方的尽头,悬浮着一座通天的金灿高楼,他听说过“海蚀圣楼”的盛名这是东境一位涅槃境界大能力者,费尽心血铸造的宝物,不是杀伐型的兵器,而是一座可大可小,妙用极多的法宝,乃是东境的不传宝物。 这一次的狩猎日,看来对于东境和西境,相当重要,李白鲸出动了如此大的声势 二皇子网罗了上千名修行者,宁奕在心中默默算了算,单单是正统的修行者出行,在天神高原狩猎原始妖族,的确需要这个数目,几座圣山的正统修行者估计还是少数,更多的是东境南疆的山泽野修。 至于天都皇城外,有“门道”的那些东境人士,多半心知肚明,如果被东境莲华选中,那么在这场盛大博弈当中要做的,绝不会是所谓的“狩猎”。 “天神高原,被斜切成两拨地域,东西两境各占一半提醒一下诸位,公平竞争,公平对决,都是大隋天下的修行者,在各自的境地狩猎即可。”平妖司的大人物,瞥了一眼身后的东境修行者,漠然道“若是被三司发现,有个别人等,试图越境,后果自负。” 这句话说完,宁奕心底忍不住冷笑起来。 三司竟然还在这场狩猎日当中,扮演了一个执法者的形象,这场东西境的角力,默默注视的,应当就是皇宫里的太宗。 他要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明面上的硬实力,以及背后能够使出哪些手段。 如果东境西境,真的背地里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越界限,恐怕最失望的,就是那位太宗了。 二皇子要截李白麟的货,西境绝对也不会闲着。 大隋天下四万里,何等之大,如果对于那个位子势在必得,不妨先以北境的天神高原作为棋盘,来看看谁的棋力更胜一筹。 宁奕不再与那批人马同行,而是拎着自己的东境莲华长令,去了“海蚀圣楼”。一路上,所见尽是东境的人马,来来回回,数量庞大,井然有序。 这些修行者通过正规的渠道选择阵营,跟随两位皇子,进入这场狩猎日,猎取的原始妖兽,有自己的一部分奖励,只不过这些奖励并不算多高,大隋天下大部分的修行资源,被圣山和皇族握在手中,野修若是天赋出众,要么被大宗门看上,要么继续一个人。 依靠自己实力修行,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能走出来的极其少数。 狩猎日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有信得过的同袍,便一同前行,至少在天神高原的地域之内,属于安全的狩猎范围,有三司的“大人物”坐镇,只要不越界,不用担心其他阵营的袭杀,也不用担心“杀人越货”这种事情的出现,东西两境的对弈,他们的身份再细微,此时此刻背后的靠山,都是大隋皇子,任何的冲突都会变得敏感。 大隋针对天神高原原始妖族的狩猎日,持续十五日,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片九灵元圣禁区,其实是属于人族探索相当完善的禁区,天神高原里,几乎没有千年级别的大妖,十境巅峰的修行者加上极其强悍的宝物,完全可以坐镇一方。 十五日而这只是第一日,很难想象,后面涌入这片高原的,还有多少修行者? 宁奕在海蚀圣楼里,领了一件单独的静室,他双手绕在脑后,闭目养神。 宁奕知道,外面的这份热闹与自己无关。 他来到天神高原,不是为了狩猎,这里的资源,他也瞧不上眼。 宁奕的掌心,此刻正握着一枚烙刻漆黑莲华的长令。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着二皇子的通知便可。 第九十八章 银雀 宁奕闭着双眼,并没有躺多久。 他的掌心,那枚漆黑的东境莲华长令,忽然轻轻颤动一下。 “九号时辰到了。” 莲华长令的那一端,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既不属于二皇子,也不属于韩约。 宁奕面色如常,坐起身子,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确认了自己的符箓,法阵,都藏在袖子里,可以第一时间激发射出,再三确认之后,宁奕背着厚格剑,将细雪拿黑布重新困缚一遍栓在腰间,走出了“海蚀圣楼”。 按照莲华长令的声音指示,宁奕驱马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带。 他远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景象,草原上立着一颗巨大的古树,片片叶子如火焰沸腾,那是北境之外的奇异古木,名为淮桑火树。 淮桑火树之下,靠着几个高大的黑袍修行者,要么腰间配着长刀,要么怀中抱着剑器,个个闭目养神。 这些人都选择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覆着一张面具示人,体态各异,还有两位坐在淮桑火树的树干之上,晃荡着双腿的女子,宁奕扫过一眼,古树那边有着九个人,除了那两个女子,靠在巨大古木树干的六个,还有一个瘦高男人,盘膝坐在草原之上,膝前横着一杆银白长枪,他是唯一露出自己面容的男人。 宁奕能够感应到,这些人中,最为强大的,应该是那个盘膝坐在草原上的银枪男人,毫不掩盖自己的气息,深不可测。 而其他或立或靠的黑袍修行者,也都是第七境的修行者,与自己在天都野外客栈遇到的那两位山主不一样,他们身上的气息,给宁奕带来了一种“危险”的感觉。 看来这些人,都是二皇子看中的强者。 宁奕心底默默想到,不知道这些修行者,有多少人出自圣山,又有多少人不敢揭开自己的面具? 二皇子的确有些手段,淮桑古树下的这些修行者,甚至可能有准圣子的存在。 这一次的任务,看起来并不简单。 翻身下马,宁奕从袖袍内取出了一张先前准备好的面具,那是一张覆盖上半部分面颊的狮子面具,陪丫头赏烟花看灯会的时候,宁奕在路边摊上看中,这张面具与狮心皇帝的那张颇有几分相似,便买来覆在脸上,权当做那张面皮之上的第二层装饰。 “九号你迟到了。” 坐在大地上的男人,虽然披着黑袍,但是他缓慢伸出一只手,揭下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了满头灰发,这个男人的年龄并不大,但脸上却饱经风霜,三道斜斜剑疤从左边的颧骨,蔓延至一整张面皮,直至右边太阳穴才截止。 他站起身子,握着银白长枪,淡然道“你可以喊我零号,或者燕咨。” 燕咨! 宁奕眯起双眼,他知道自己眼前,这个不屑于掩盖自己身份的男人,是什么来历,东境三灾四劫之下,一大批跟从韩约的天才修行者,其中年轻一辈,最为饱受盛名与赞誉的,就有这个名叫燕咨的天才修行者! 银雀燕咨,南疆的山泽野修,没有师门,韩约曾经指点了他一条修行之路,他走的是最无花哨的杀伐之路,常年在灰界厮杀这一次的狩猎日,东西两境的天才,诸多圣山圣子应该不会出手,各方的大人物都有预测,最为出彩的修行者里,应该就有“银雀”的一席之地。 可以这么理解,这个叫做“燕咨”的灰发男人,就是此次狩猎日,东境的一员大将。 而在燕咨的身后,淮桑古树之下,那些闭目养神的修行者,一个个睁开了双眼,他们身上的气息深深收敛,看不出来历,但显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两个闲来无趣,在树上晃荡双腿的女子,笑眯眯道“银雀,看起来,这个姗姗来迟的九号并没有多强,殿下的选人目光,是不是有些问题?” 宁奕置若罔闻,沉默不语。 他握着自己的东境莲华长令,隐约回想着李白鲸对自己所说的话。 东境不会接纳无能之人。 想要从东境拿走什么,那么必要先付出一些什么 宁奕明白了,这一番话,想必李白鲸不只是对自己这么说过,那些山泽野修,恐怕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些宗内子弟,得到了大隋皇子的这么一句话,恐怕也会心神动摇吧? 宁奕目光从淮桑古树下一个一个扫过。 李白鲸要截的是什么样的一批货,竟然出动了如此多的天才? 银雀燕咨并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人,而是看着自己面前,波澜不惊的宁奕,认真道“殿下的目光向来不会出问题既然殿下让他加入,那么便说明他一定有这个资格。” “那可未必。”坐在古树上的两个女子,说话声音几乎都是一致,笑起来如银铃摇曳,却令宁奕觉得有些聒噪,这两个女子齐声调侃道“九号看起来瘦瘦小小,恐怕还没有成年这个块头,还没有三号一半大吧?” 宁奕狮子面具下,皱起眉头。 三号靠在古树下,是个头最大的那一个,像是一座小山。 这里的每个人,都十分有特色。 敌不动,我不动,语言嘲讽是最无用的攻击。 等一会还要一起出发,现在斗起来,还不是时候。 宁奕对于这种无谓的挑衅,向来懒得理会,索性闭口不言。 没有想到,他故作视而不见的态度,反而让树上的两个女子更加起劲,掠身而下,交叠身子,围绕宁奕转了一圈,再一次嘲讽道“小小年纪还是个哑巴?聋子?莫非还是个瞎子?” 宁奕面无表情,一只手缩在袖内,已经攥拢拳头,随时准备出拳,击碎面前女子的护体星辉,她的修为固然不弱,这种连体行动的修行法门,多半是走自南疆鬼修,自己一拳“星辰巨人”,要不了她的命,但绝对能够让她两具本尊支离破碎,半死不活,然后被东境人马抬着走出天神高原。 宁奕握拳,这细微的一幕,落在了燕咨的眼中。 银雀不动声色,握拢长枪,以枪身轻轻震地。 “够了!”他皱眉道“现在人都到齐了安静!” 银雀是在灰界享有盛誉的天才修行者,在东境莲华阵营之中成名已久,一言既出,那两个上跳下窜宛若“连体婴儿”的女人,此刻偃旗息鼓,乖乖盘膝坐下,聆听燕咨的话语。 “十个人都到齐了。” 燕咨环顾一圈,他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见“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绝不会说第二遍。” 宁奕环抱双臂,饶有兴趣。 “相信各位,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是这里不是大隋,无论各位的师门背景有多厉害,面对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原始妖族,就算搬出那一套恐吓威胁的手段,也没有用。”银雀平静道“接下来我们会跨过天神高原,前往有着原始妖族居住的生灵禁区,至于这一行的最终目的地,大家应该也清楚。” “东西两境的博弈,在天神高原已经展开了。但是两位殿下,早在狩猎日开启之前,就前往了九灵元圣禁区的最深处,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做的,就是截下‘坠灵谷’前行的那一批西境人马,把烙刻白莲花的马车车厢夺下来。”燕咨平静说道“甘露先生的情报里提到,那节车厢有几位厉害的修行者把关,我们要做的,就是杀死他们。” 他说到“杀死”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变得沉重,而是变得轻松了一些。 “出了天神高原,三司的手眼便再是通天,也无暇顾及,生死之间,全凭各自本事。”燕咨平静开口“诸位下手干净利落一些,把自己的身份藏好,无须担心被人发现。” 宁奕终于明白了,李白鲸说自己可以隐藏身份的原因。 隐藏身份,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生死有命,各凭手段。 银雀顿了顿,轻声笑道“虽然我一个人也能完成这个任务但是诸位能够加入,陪我一起,想必事情会变得轻松许多。” 坐在淮桑古树下的几位东境修行者,闻言之后,神情略有起伏。 宁奕挑了挑眉,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不少。 西境向来被东境打压,但在灰界征战,能够与银雀相抗衡的生死厮杀型天才,绝对是有的这种磨砺生死走出来的天才,绝不会轻视敌人,而说出这种话 他很有可能是刚刚突破了一道重大的修行境界,否则不会展露出如此强大的自信。 很难去衡定,这些成名已久的野修,或者是战力惊人的灰界实战派,真正与圣山的顶级天才对决,会是什么场面。 或许一开始圣山的天才会吃上一些小亏,但是只要多经历一些磨难,两者未来的前景,宁奕还是更看好圣山这一边。 神道剑三人,都是从圣山大宗走出,周游甚至不屑于参与大朝会,更不用说会出席这种野修才会前来的狩猎日,他们不必为资源奔波担忧,自然有更多的心思放在悟道之上。 第九十九章 下手轻一点 “九灵元圣禁区,据说是当年不朽者的战场,除了天神高原以外的诸多地区,大隋世世代代的涅槃大修行者,其实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只要大家跟着手中地图的路线前进,那么便不会出现意外。” 银雀在最前方领头,身后一行人,掠行在天神高原之上。 宁奕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中经过古法泡制的羊皮古卷,勾勒出了一整副九灵元圣禁区,高危的地方有两个,一个叫做“红山”,一个就是“坠灵谷”,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核心力量,已经离开了天神高原,地图上大面积的绿色,意味着这片高原上的确没有什么危险。 天神高原,是被大隋皇室当做狩猎靶场的地方,有着诸多的三司大人物驻守,又距离妖族的领地十分遥远,即便已经不在北境,但仍然十分安全。 宁奕注意到,所谓的九灵元圣禁区,八成的地域,是广袤的天神草原,一直向北蔓延人族和妖族之间的缓冲区,诸多的禁区,只有九灵元圣禁区,多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太平无事的安稳程度。 而天神高原横跨了好几个禁区,也仅仅在这里,是相对安全的。 这片巨大草原的深处,同样生存着强大的原始妖族。 一共十人。 就这么一路前行,过了数个时辰,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化,不再是一望无垠的平原,远方雾气渐来,山石陡升,这一路上,燕咨很是张狂地选择释放自己的星辉开道,倒没有遇到几只原始妖族。 路上有些枯燥,宁奕骑在马匹上,闭目养神,分出一丁点心神在保持平衡之上,他吊在队伍的最后面,收回羊皮古卷之后,宁奕便将大部分的心神,沉浸在心湖上的三柄古剑之上。 龙藻。 白虹。 龟文。 这三柄书院飞剑,如果以“驭剑指杀”操纵,宁奕如今的修为,恐怕会“弄巧成拙”,与六境修行者对敌尚可一战,若是与七境的修行者,哪怕已经占据上风,一旦使出,反而会使局面反转最大的原因,便是自己“指杀”的熟练度不够,他更倾向于持剑厮杀,走徐藏的路子,一剑在手,世间大道,尘埃规矩,通通劈开。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三柄飞剑的品秩太高,这本是一个天大的好事,但对宁奕如今来说,实在太不友好。 细雪是赵蕤先生专门为蜀山子弟打造,宁奕从初境之前就握在手中,早已经熟悉了它的每一寸锋芒,每一处脉络。 可是书院的三柄飞剑,与自己的联系十分陌生,即便能够从心湖当中搬出,也很难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如果宁奕可以在剑修道路上再上一层楼,也许情况会有所改观。 自己的修为遇到了瓶颈,第六境晋升第七境,需要巨大的海量资源,宁奕原本以为,自己在第六境待的时间会更长一些,消化一些感悟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境界,甚至在赴约的前几天,宁奕一直犹豫,要不要先回一趟白鹿洞书院,讨要一些书院陵墓下的堆积资源,把第六境破开。 将成未成,只差东风。 如果自己的星辉境界可以突破,那么诸多法门都会登上一个大阶梯,与七境的天才修行者对敌,便多了立足的根本,宁奕始终觉得,若是与后境对敌,仅仅只有剑道这么一条路子,那么自己的手段,实在有些薄弱。 后境 他默默念着这两个字,诸多圣山的圣子,早些时候,就被怀疑有了第八境的修为,如今大朝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却连后境都没有迈入。 宁奕吐出一口长气,不再去思考那些令人焦虑的烦心事。 将所有的心神沉浸在修行上。 宁奕没有注意到外面发生的细微事件。 十个修行者的队伍,掠入一处山谷之中,地形陡然变得狭窄起来。 这一路上,几个人之间彼此有着眼神的交互。 银雀在最前头,他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自己队伍当中,那些驳杂的念头,前行的速度并不慢,最后赶来的那个“九号”,一直吊在队伍的最后面,不紧不慢,似乎不担心自己会掉队,神念封锁,这是在修行? 很显然,不仅仅是银雀发现了宁奕在修行。 先前对宁奕有所挑衅的两个女子,也发现了这件事情,来自南疆的两个女子,刻意放缓了速度,一度想看清那个带着狮心面具的九号,跟在队伍最后面,在修行什么功法。 于是就有了隐约的眼神交互。 两个女子加快速度,来到中间,与几位黑袍修行者交换眼神。 星辉包裹着声音,在空气当中传递。 “看起来不像是南疆的鬼修也不像是大宗门的子弟。” “我本以为他是十万里大山走出来的那个‘鬼童子’,看来并不是。”传出声音的一位女子,眯起双眼,“听说鬼童子的天赋异常高超,已经被钦定成为韩约先生的第五劫,狩猎日结束之后,甚至会以‘鬼修’的身份,来参加中州大朝会。” 几位修行者,大概交换过一些身份的,知晓彼此都是南疆修行者,各自山门背景相差不远,虽然不知道巨细,但这趟出行,已经联络了一些感情。 那个巨大魁梧,后背贴了数十丈“鸿毛”符箓的“三号”,同样也是南疆鬼修的一员,他回头望着宁奕,看到那张“惘然呆滞”的面容,心中有了一些盘算。 三号转过头颅,缓慢传音道“是否出了天神高原?” 这道夹杂着阴冷星辉的声音,传到了燕咨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漠然点了点头。 三号面无表情,开始放缓速度。 出了天神高原,三司的大人物便无暇顾及场外发生了什么,这里已经属于“无人监管”的地带,还是那一句话,生死有命,全凭本事先前银雀曾经看似轻松的说了一句话。 “请诸位下手干净利落一些,把自己的身份藏好,无须担心被人发现。” 一语双关。 随着三号一起放缓速度的,还有两个女子,以及两道瘦高男子,前前后后,一左一右,一共五道身影,将宁奕包在了中间。 南疆的修行者,大多都是野修,在天神高原,他们惹不起那些修为比自己强的,也惹不起背景实力太强横的,但是如果同样是散修,那么便毫无顾忌。 没有跟随他们一同降缓速度的,抱着一种漠然的观看态度他们没有被南疆的修行者盯上,自然是有他们的原因,现在看来,他们很乐意看一下如今的冲突。 在劫货之前,当一个乐子。 宁奕仍然是闭目养神的模样,只不过早在第一次,有目光前来试探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到了。 蜀山的探知法门,天下第一! 那些被星辉包裹着的声音,在宁奕的刻意捕捉之下,也被听得一清二楚,南疆的散修,或许在杀人的狠戾手段上高人一等,但是对于星辉的运用,他们是在太过拙劣,差人太多宁奕懒得理睬,这一路上的奔波可能还有一些时候,银雀言语之间透露出的自信,让劫货看起来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宁奕素来谨慎。 几道身影把宁奕包在中间。 他淡淡道“诸位,事情还没有办完何必那么着急?” 三号的声音浑厚如山,他贴着宁奕的右边,两者之间的距离逐渐加紧。 “不急我们五个从南疆走出来,互相扶持,总没有错,所以来到这里只是想问一问,阁下的师门,出自南疆哪座大山?” 宁奕闻言之后,轻声道“南疆十万里,师门说出来,你也未必认得。” 三号冷笑一声,道“那不妨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宁奕仍然没有睁眼,他缓慢道“我如果没有记错,李白鲸给各位令牌,为的就是不要暴露身份,至于我师从何处,是否散修,来自南疆东境,亦或中州这些都无须告诉诸位。” 宁奕的左边,缓慢贴上来一个女子。 一直聒噪不歇的女人,很不客气的开口道“这里已经出了天神高原。” “出了天神高原”宁奕笑道“所以?” 另外一个女人阴声道“我们是在提醒你,小心有命出去,没命回来。” 图穷匕见。 世道果然人心叵测,南疆鬼修的生存法则,就是打打杀杀,他们竟然把这一套搬到了东境莲华的阵营里,结交党派,欺软怕硬不被他们牵扯的,在前面看戏的,多半是亮出了某座东境圣山的强大背景。 这件事情,若是被李白鲸知道了,不知道他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 他缓慢睁开双眼,目光掠过前方的重重人影,笑着问道“你也不管管?” 最前方的银雀,似乎因为宁奕的这句话,陷入了短暂的思考,然后只是轻飘飘的扔出了一句,很不负责任的话。 “下手轻一点。” 这句话说完,几个围绕宁奕的鬼修,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有人笑出了声音。 宁奕则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下手轻一点这是让自己,不要闹出人命了? … 第一百章 拳脚之争 第一百章拳脚之争 宁奕左边的女子,陡然一拍腰囊,七彩光华绽放,被她一抓之下,蜂拥射来—— 狭窄的山道,左右两侧,几乎没有更多的空间。 宁奕毫无预兆向后仰倒,漫天疾影射空,钉在一旁的陡峭山壁之上,射出一蓬蓬灰烟,这是南疆古法淬炼的箭镞,箭尾连带着韧性极佳的蛛网丝线,宁奕左侧的女子,面无表情拉扯掌心,箭镞被星辉驱动,原本极其柔软的丝线,便如剑气一般连绵切割,贴着宁奕面颊上的面具,一同前掠。 宁奕面带笑意,仰面看着一根根闪烁的银线,并没有动用身上的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也没有动用挎在腰间的黑布“细雪”,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弯曲,悬停在丝线之上,接着叩指而下。 女子面色陡然大变。 她的掌心传来一阵巨大力量,震得她身子向前掠去,宁奕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 “松不松?” 箭镞连带着丝线,一路穿金裂石,随着宁奕的黑马前掠,马匹受了惊吓,速度变得极快,女子的面色带着一丝狠厉,咬牙坚持着不肯松手,准备向下压掌,变切为斩。 下一个刹那,宁奕伸出五指,攥拢在淬了毒的箭镞丝线之上,狠狠攥拢,将绷直的长线扯碎拉破,左边的女子惊呼一声,失去平衡,被宁奕拉到自己的面前。 戴着狮心面具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一只手拎着女子衣襟,马匹飞掠,两个人看起来极其“暧昧”的贴在一起,搂抱不能分开。 南疆女子面色阴冷,一只手抬起,就要砸下。 宁奕闲下来的另外一只手迅速点过,带着不强不弱的星辉力度,击打在女子的胸腹各处,诸多窍穴,用力不深,但是敲击地点极其考究,打得女子险些喷出一口鲜血,想要运转星辉却无能为力,于是那只本来应该砸在宁奕肩头的手掌,此刻软绵绵落下,缓慢垂落到后背,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爱抚。 “你你想干什么?” 南疆女子的虚弱声音传来。 手中软玉在怀,宁奕并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手掌覆在女子的漆黑面具之上,冷漠道“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大家看一看,你所谓的真面目。” 南疆女子声音陡然提高,惊慌道“你敢?” 宁奕冷笑一声,道“南疆走出来的,似乎都很喜欢说这一句话我想问问,有什么不敢?为什么不敢?” 一巴掌按在女子面颊之上,宁奕并没有选择轻柔揭开,而是掌间劲气迸发,将一整张面具都震得支离破碎,头颅受到剧烈冲撞的南疆女子直接昏了过去。 宁奕一根手指扫去面具的碎片,七七八八扫的干净之后,端详着眼前女子面容,若是人间绝色能打个九分十分,眼前的女子,怎么说也有个七分,即便昏昏迷不醒,那种楚楚可怜的气质仍然令人动摇,若是看久了,寻常人等,定然会心猿意马,生起邪念。 可惜宁奕不吃这一套,他的道心极为稳固,欣赏片刻,啧啧感慨道“生得不算难看,何必害怕别人揭你脸面?” 宁奕的话音还没有落地—— 呼啸声音骤然便至。 宁奕眼神扫过,身后飞掠一道惊鸿身影,他冷笑一声,抬起一臂。 与这女子“同体连生”的另外一人,飞身而来,被宁奕毫不客气,一巴掌摔在面颊之上,砸得翻飞而回,砸入一位南疆修行者的怀中。 那个女子跌在身后瘦高男人的怀中,立马清醒过来,去摸自己面颊,这一巴掌打得极狠,她的面具同样被拍碎开来,七零八落。 这一幕被所有人都看见了,出乎意料的,面具下并不是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倒是一张比自己怀中更加娇媚动人的女子。 “南疆鬼修,诸多功法,平心而论,你们俩算不得多么好看,倒是颇有几分诱人采撷的意味。”宁奕冷笑道“原来修行的是媚功,专门给人当炉鼎的歪门邪道,合欢宗出来的吧,这一次拼了老命奔着二皇子去的?看起来你们对自己很自信,那可别怪我泼一盆冷水虽然是对还算好看的姐妹花,但就凭这一点,想爬上大隋皇室的高床,可远远不够,至少戴着这张面具,你们俩的功力还差了太远。” 被拍碎面具,还有一丝意识尚存的女子,气得喷出一口鲜血,浑身发抖。 搂抱着她的瘦高鬼修,神情和目光,此刻都变得古怪起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竭力隐藏着自己的身份,此刻真实身份被暴露出来,其实是一件天大的祸事,南疆混乱,谁知道有没有自己的仇人就在这里? 面色苍白的女子,咬牙切齿道“你欺人太甚。” 宁奕抬起怀中女子的下巴,细细端详,揉捏着多一分丰腴少一分的脸蛋婴儿肥,若有所指的笑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某人似乎先前很好心的提醒我这里出了高原?” “合欢宗与我鬼崖山素来交好。”瘦高男人到了此刻,索性也不隐藏身份,而是凑近女子脑后,阴恻恻开口道“合欢宗的姑娘,味道醇正,我曾经尝过几个,爱不释手,若是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你摆平。” 女子她目光盯着笑意浅淡的宁奕,咬牙狠心道“我要你帮我杀了他!” 鬼崖山修士,望着银雀,淡淡道“杀了他恐怕不行,但是废了他的修为,让他为刚刚的不敬付出代价,倒是可以。” 合欢宗女子寒声道“好,那便如此。” 鬼崖山修士阴柔笑了一声,他搂着合欢宗的女修士,轻声道“你可要陪我好好睡一觉,打完这一架,恐怕要折损颇多。” 合欢宗女子面色潮红,被鬼崖山的瘦高男人,在自己身上狠狠抹了一把,那道瘦高影子飞掠而出,一路上脚尖踏地,漫天蝠影瀑撒开来。 到了此刻,九号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鬼崖山的瘦高男人,眼神阴鸷,他先前观看了合欢宗与那人的厮杀过程,大概看出了一些门路这个不知门派的修行者,恐怕是个炼体者,近身对弈,合欢宗自然要吃上一些苦头,如今自己观察之后再出手,已然是十拿九稳。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的速度之快,极为罕见,数十道漆黑长影,围绕宁奕黑马而掠,一路掠行,四处炸开土石,那个笑意浅淡的年轻人,被灰烟遮住视线,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鬼崖山” 宁奕眯起双眼,他饶有兴趣看着那个瘦高男人,拼尽全力,在自己身旁施展身法,看起来颇有些门道,花里胡哨,只可惜逃不过蜀山的感知,千手星君在大隋天下感知第一,这种歪门邪道,鬼蜮伎俩,实在难入宁奕法眼。 看了约莫十来个呼吸,前掠曲折,来回缭绕,宁奕已经背下了这个瘦高男人的掠行轨迹,等到鬼崖山修行者准备出手的前一刻—— 宁奕一只手握拢包裹厚布的厚格剑鞘,向着身侧一点戳去。 剑鞘尖头,戳中正欲起身的鬼崖山男人额头,这一剑鞘势大力沉,一沾即退,戳出一大蓬鲜血,接着剑身横扫,抡砸而出,砸中瘦高男人,伴随着极其凄惨的一声痛呼,那道瘦高男人的身影被宁奕抡地倒飞而出。 “一个一个来,多麻烦?” 宁奕将合欢宗女子按在自己马背之上,他的身形陡然消失,下一刹那山道路径寸寸炸开,戴着狮心面具的少年出现在魁梧如山的“三号”身侧。 宁奕一拳砸出。 三号瞳孔收缩,下意识递出一拳。 拳拳相撞。 伴随着极其剧烈的一声撞击,一道巨大身影被轰得抛飞如炮弹,嵌入山道石壁之上。 前方奔掠的银雀燕咨,此刻陡然勒马,眯起双眼,观看着这一出好戏。 余下来的三位东境修行者,“吁”的一声调转马身,回头观看,面色复杂。 马声嘶鸣,来去如风。 对于银雀先前不要下手太重的话语,宁奕已经置之不顾。 三号满面鲜血,怒吼着刚刚扶墙准备掠出。 一拳砸得他嵌入石壁的少年郎,立马欺身而入,一记不讲道理的膝撞砸在面门,接着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疾风四溅,向着那团肉山倾泻而出。 合欢宗的女子面色苍白。 被宁奕一剑鞘戳中额头,接着被砸得飞出的瘦高男人,爬起之后,摸了摸自己满是鲜血的额头,长啸一声,再一次向着宁奕飞掠而出。 面前如巨兽一般的高大男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任凭宁奕的拳脚继续砸落,止不住要从石壁外滑落跌出。 宁奕忽然止住拳势,双峰灌耳之后,左右挥臂,撕拉一声扯开三号的面皮,冷笑道“生这么大个,还带着一张面具,想伪装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南疆巨灵宗的?” 已无回应。 巨灵宗的修行者眼皮垂吊,尽是眼白,被宁奕抬起一条臂膀,身子踉跄一下,被“搀扶”着跌出石壁。 掷人如掷象—— 巨灵宗的庞然大物,在空中撞上了鬼崖山的瘦高鬼修,轰然一声,撞击之处溅开气浪,几乎没有停滞,两道身影在地上翻滚掠行,掀起一阵巨大的烟雾。 第一百零一章 红山的那端 狭窄山道,烟尘四散。 “这个不知门道的小子,颇有些厉害”三个东境修行者,看着山道的这一幕,彼此对望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忌惮神色。 银雀的神情没有太大波澜。 他坐在马背之上,环抱双臂,怡然平静,目光穿透层层烟雾,此时此刻,狭窄的山谷里,四处灰尘溅散,受惊的马匹四蹄拼命捶地,声响混乱之中,掷出南疆巨灵宗修行者的宁奕,再一度来到了那个还处在怔神之中的最后一名南疆修行者面前。 依然没有动用两柄剑器。 宁奕单手按在硕大红马的马头之上,将整匹巨大骏马的头颅按得砸入地面,人仰马翻,终于缓过神来的南疆修士施展所有手段,疾风骤雨一般向着宁奕拍击而来。 两道身影抵在一起,入骨入肉。 被“白骨平原”淬炼体魄的宁奕浑然不惧,每一掌每一拳都硬生生对撼擂击,狭小空间内,拳掌碰撞,发出剧烈轰鸣,宛若雷霆震颤,不过十个呼吸,那个南疆修士的七窍开始流血,宁奕的瞳孔里则是不断焕发神采,越战越勇。 漫天的疾风骤雨散开—— 宁奕一掌印在对面胸膛之上,空间隐约迸发出风雷呼啸,那道瘦削身影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不及后退,就被宁奕扶住肩头,一记毫无花哨的膝撞砸在小腹之上,迫使他弯下腰来。 宁奕冷笑一声,抬起一肘子,对准后心,狠狠砸下,咔嚓一声骨骼错位的沉闷声响,极为刺耳的响起。 烟尘缓慢平寂。 收拾了五位南疆鬼修的宁奕,站在烟尘四散的狭小山谷之中,他幽幽叹了口气,来到了浑身颤抖的合欢宗女子面前,轻声问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合欢宗女子面色惨白,姣好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她颤声道“公子,奴家知错了。” 宁奕嗯了一声,面前的骏马,极其听话的跪下前膝,好让他伸手就能摸到女子的面颊,揉捏几次之后,宁奕忽然开口道。 “喂姓燕的。” 停下马的燕咨,鼻腔里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算是表示自己已经听到。 宁奕笑了笑,道“这些人能杀么?” 宁奕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让合欢宗的女子,瞳孔收缩,她声音沙哑,眼眶里一圈泪水打转,就要夺眶而出,却被宁奕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呜呜哽咽。 东境的三个人,面色有些凝重。 银雀挑了挑眉,言简意赅道“不可杀。” 宁奕眯起双眼,看着面前女子已是两行泪水覆面,哭得梨花带雨,他若有所思,轻声笑道“劫货的事情,我看也不需要这几个鬼修动手,有什么不可杀的?” 银雀燕咨,这一次略微沉默,木然说道“不可杀就是不可杀我的任务,是将你们九个人,一个不漏的,全部都带到除苏高台,等待那批‘货物’的到来。” 这一句话,让满面泪水的女子,松了一口气,宁奕默默退后一步,松开捂住她嘴唇的那只手,皱着眉头,背对银雀,似乎在想一些事情。 胸前风景壮阔起伏不定的女子,看到宁奕掺夹着犹豫和纠结的神色,似乎随时准备动手,打破东境立下来的规矩,狠狠抹了一把泪水,字字凄惨道“公子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宁奕没有理会女子,自顾自翻身上马。 他瞥了一眼俯在自己马背上的另外一名合欢宗女子,面无表情,拎起后颈,甩向身后的女子,道“我并非出身南疆,师门背景自然有一点比你们这些旁门左道来得要正统一些,但出门在外,师门背景并没有用,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说完这句话,宁奕望向那三位面色有些微变的东境修行者。 “我本以为诸位的修为都相当不俗,今日一见,似乎并非如此。”宁奕淡淡道“倒是个个的资质都相当不错,合欢宗的两个女子,好生调教,送到二殿下的门里,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巨灵宗的蠢象,扔到大隋皇城,兴许能当个门神;鬼崖山的幺蛾子,大大小小算是个天才,身子里也不知道藏着哪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被我打断脊梁骨的,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南疆淬体的野修?南疆环境艰苦,能练出这么一副耐打的体魄,也算是个可塑之才。” 这句话说出来,刚刚从地上挣扎起来的瘦高个子,巨灵宗的大个子,面色不约而同的覆上一层寒霜,宁奕的言语之中,饱含贬意,将他们俩,一个说成是“幺蛾子”,一个说成是“蠢象”,这两个人的资质的确很是不俗,被宁奕如此打了一通,看起来十分凄惨的伤势,此刻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放到寻常修行者身上,譬如那位“春风山山主”和“拂柳山山主”的身上,已是气绝身亡,断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世间功法,三六九等。 即便是南疆鬼修,同样如此。 在一座野山头称王做主,顶着偌大头衔,听起来好不威风,但其实借着诸多秘法艰难破开第七境,始终是底蕴不足,对敌之时,便显得捉襟见肘。那两位不知名的荒山山主,即便来了天神高原,加入了东境圣山阵营,也很难出人头地,脱胎换骨。 然而宁奕的那一句话,似乎挑破了一些天机,将这几位南疆修行者引以为傲的某一点,都点破出来,他们的修为算不上多强,初次见面给宁奕的那种压迫感,是一种隐约模糊的“头角峥嵘”,具备这种气势的,大部分都是从南疆各自宗门内走出来的佼佼者,至少这五个南疆鬼修,在与宁奕对捉厮杀之前,没有遇到过多大的挫折。 他们的修为不算多么强大。 但是资质倒是有些不俗。 宁奕说完之后,望向那三位东境修行者,笑着问道“不知道三位是不是有兴趣,想知道我是哪座山门的?” 一片沉默。 谁还敢惹这个杀胚? 宁奕笑眯眯道“你们不想了解了解?” 那三位东境修行者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宁奕感慨道“真可惜啊你们不了解我,但是我想了解你们,三位出自何宗何门,是不是与那五个南疆鬼修一样,资质出众但修为平平,属于耐看不耐打类型的那种?” 宁奕等了片刻,发现这三位从东境走出来的修行者,比自己想象中要稳重许多,这一番言论,并没有引起其中一位或更多的杀气倾泻,场面一度变得异常安静。 他找不到机会动手。 其中一位东境修行者,声音沙哑道“九号,不要欺人太甚。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宁奕抬起声音哦了一声,他看着场上逐渐升起的一道银光,饶有兴趣道“不闹出人命也不行?” 抬起一臂,持着长枪的银雀燕咨,目光投向远方的一个方向。 “时候不早了。”他轻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们慢慢相处但若是耽误了这一批货,谁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三个如临大敌的东境修行者,这个时候才稍微松懈下来。 宁奕啧啧感慨道“就凭你们八个人,南疆东境,两拨人马,去劫什么货?小心给别人一口吞的渣也不剩。” 银雀瞥向宁奕,听着后者若有所指的话语,面无表情。 大约前行了三四个时辰,几乎是小半天的时间,除了宁奕和银雀燕咨,其他几位修行者的体魄,都有些承受不住如此长久的奔波,面色显得疲倦,尤其是被宁奕暴揍了一顿的南疆鬼修五人,在一起行路,猜到了宁奕有某种强大的感应之术,连窃窃私语也不敢。 两旁的谷道渐渐宽阔,地势逐高。 “坠灵谷的尽头,就是除苏高台,再前方的‘红山’深处,就是九灵元圣禁区的原始禁地。” 停下前进势头的银雀,翻身下马,坐在高台之上。 宁奕同样翻身下马,看着草叶摇曳,夜色逐渐降临,高台之上的“穹顶”,星辉缓慢流淌垂落,这里接近九灵元圣禁区的最深处,灵气变得浓郁起来,远方的大地,红山开出一条狭窄的长天,草原的草屑是霜白之色。 “二殿下就在红山的那一端,两位皇子会开启原始禁地我们现在要做的。”银雀坐在高台上,他喃喃道“就是等待。” 宁奕挑起眉头,他摊开手中的羊皮古卷,疑惑道“红山开了许多条长线,李白麟的货,一定会从这里走?” 银雀燕咨漠然道“不要好奇你不该好奇的甘露先生说会,那么便一定会。” 他盘膝坐在除苏高台之上,四周劲气外放,轻轻围绕他旋掠,草屑纷飞,灰白头发的年轻男人将长枪横在膝前,他吩咐道“等待便是了。” 这件劫货的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宁奕眯起双眼,心底升起了一种古怪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丹田内的白骨平原,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缓慢跳动起来。 感应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宁奕望向红山的那一端,想要看清楚,红山那一端的原始禁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原始禁地(求月票) 烈风越过红山,地面肆意生长的霜白草屑,被吹得飞起。 在人族和妖族的地界交接之处,唯有烈风可以肆意的跨越禁区。多少年来花开花谢,它们见证了此间的轮回盛开与凋零,无论是人类要是妖灵,踏足这里的,死在这里的,不计其数,红粉骷髅,簌簌成灰,野火燃起,大雨磅礴,秋风肃杀,大雪飞扬,世上的生灵,终是免不了一抔黄土的结局。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渴求着一件事物。 向死而生,永世不朽但万分可惜的,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以真正的不朽。风会熄灭,雪会消融。 红山有许多开叉,无论是从哪里进入,最后的道口,其实相隔并不遥远,所有的岔道,缓慢交汇,合并,越来越稀少,最终便只剩下两条。 一左一右,一东一西,阴阳造化,隔开两仪。 两节马车,缓慢自东西两个方向,向着红山的尽头前进,马车的颜色并不显眼,一辆朴素无华,一辆烙刻着象征着东境阵营的洁白莲花。 “先生,很快就要到了。” 裹着厚重黑袍的年轻男人,眉眼之间,结了一层霜意,地界严寒,他未曾动用星辉御寒,衣袍的缝口,在先前路过山谷之时沾染了些许露水,此刻都已经凝结,寒意侵蚀衣层,来到了骨子里,他神情倒是没有更多的变化。 七八个随从,眼神之中,空洞无物,只管围着车厢,跟着前行。 车厢里坐着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轻轻嗯了一声。 能够被大隋二皇子尊称一声“先生”的,大隋里只有区区几位,而愿意在这场东西角力之争当中,出一份力的,就只有一位。 东境的那位大魔头,轻声道“越过倒悬海的禁制,废了我十二具上品的身子,琉璃盏里的诸生百相,距离圆满,倒跌了大大的一步此事兹了,我需要一些上好的‘补品’。” 二皇子淡然道“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韩约低垂眉眼,笑着摸了摸自己面颊,他缩在车厢里,声音端的是细腻阴柔,“这具身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可惜来到这里,只能发挥出堪堪九境的修为,如果时间充裕一些,兴许能来到十境。” “这片地界,三司清除的很是干净,以先生的手段,九境已经足够了。”二皇子平静说道“前方便是原始禁地。” 红山的尽头,两边的山路逐渐逼仄狭窄,到了前方,豁然开朗,倒不是有多少光明,此刻穹顶已暗,但一缕幽暗之光,落在最前方的洞穴石壁之上,氤氲的星辉之力,就在石壁上流转,古旧的尘埃来回飞扬,不曾落下。 车厢里的韩约,提高音调,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他喃喃笑道“这就是需要大量神性开启的禁区圣地?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意思听说九灵元圣是妖族罕见的万年大妖,战死在了这片地界,这片禁地在大隋皇室的掌控之下,数百年来不曾开启。” 二皇子停下前进之势,他深吸一口气,道“李白麟此时应该也抵达了这片禁区的尽头,他在西边我在东边,各自开启禁地之后,皇室血统不够的修行者将无法入内。” 韩约懒洋洋嗯了一声。 车厢的白帘被风吹动,浮现一张撑着面颊发怔的侧脸,只可惜戴着白色斗笠,面纱轻拂,身姿曼妙令人有些咋舌,韩约如今来到红山的这具身子,竟然如女子一般好看。 他语气幽怨道“我在东境,每杀一人,辛辛苦苦抽取一丁点神性,这些年来,连大修行者都杀了好几位,抽筋扒皮,才在琉璃盏里攒齐神性,为的就是今日,李白麟凭什么能拿出如此巨大的神性?” 二皇子认真道“李白麟带了一个很神秘的‘货物’,能够帮助他打开原始禁地。” 韩约笑了起来,重复念了两遍“货物”,他神采飞扬,心情大好道“货物这两个字很有意思,这让我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些有趣事情,忍不住期待了起来徐清客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可惜他没有越过北境的勇气,不知道他有没有算到,西境这边可能会遭遇的伏杀?” 二皇子笑了笑。 “九灵元圣是妖族的远古大圣,地位之高,若是他的禁地开启,会引起诸多妖族势力的注意。”李白鲸顿了顿,道“但三司驻守禁区的人马足够强大,所以大规模的战斗不会爆发妖族并不在乎这片地界,但是觊觎九灵元圣的遗藏已久,如果妖族阵营当中,有某位推演能力一流的妖族大能力者,提前推演出这一次的狩猎日,大隋皇族会开启禁区,那么这件事情,将不会如此简单。” “我和李白麟进入禁地,各凭本事,如果加上了妖族的修行者,他们与九灵元圣本是同流,无须抵抗血脉侵蚀”二皇子皱起眉头,喃喃道“还真的有些麻烦。” “可能这正是陛下想要看到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大隋皇室万年来的敌人,就只有妖族天下。”车厢里的阴柔声音懒散传来“这一次只不过是太宗对你的羊刀小试罢了妖族胆敢前来扰局,等到你正式上位的那一天,就让他们付出足够惨痛的代价。” 李白鲸笑了笑,轻轻道“这一次苦了先生了。” “谈不上苦,这具身子只能承担我极其些微的魂魄力量,死在这里也无妨。”韩约声音淡然道“开了禁地,我可能还要跌一个境界外面的补品都准备好了?” 李白鲸轻轻嗯了一声,他将目光,都放在了那面石壁之上。 “那么便开始吧。”韩约笑了笑,道“真是心疼我的神性啊。” 朴素无华的车厢,缓慢停在了红山的尽头。 一阴一阳,这里的环境异常的干燥,热气升腾扭曲,生长在石壁缝隙里的野草,叶尖都有些枯萎,狭长身子摇曳的霜白之色,变得有些焦黑。 不着分缕,不动血脉。 前者是指身上的藏品,手段,后者是指自身的潜藏之力。 李白麟牢记着这一趟出行之前,徐清客先生对自己的嘱托,这一段红山之路,他走的并不轻松,有些艰难,不可动用身上的法宝和藏物,也不可动用大隋皇室的血脉力量,他只能以自己的肉身,去承担炙热。 “到了。” 李白麟的喉咙微微有些发涩,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穹顶垂落的微弱红光,落在自己面前的石壁之上。 终于来到了这里。 他走到车厢旁,掀开车帘。 朴素无华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白衣姑娘,带着帷帽,像是一个木头人,双手叠掌,怔怔出神。 李白麟探了上半身,在无人可见的车厢里,揭开她的面纱,看着那张木然无神,却又好看到了极致的女子面容。 女子缓慢偏转头颅,看着李白麟。 李白麟重新将面纱合上,隔着一层面纱对视,他按下自己心头如潮水般涌来的古怪念头,很是冷漠的说了两个字。 “下来。” 西境的四位修行者,护送着车厢一路前行,来到这里听到了三皇子的这句话,彼此对视,表情都有了一些疑惑,三皇子刚刚说了一句下来,难道这里面,竟然不是死物? 里面坐着的是一个人? 一路上,颠簸摇曳,波动不止,里面没有一丝声音,此地酷热,三殿下不可动用星辉抵御,他们不受约束,即便动用了星辉,依然觉得闷热,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车厢里没有丝毫星辉倾泻的迹象,难道在里面坐着的那个人,一直在默默忍受吗?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李白麟放下车帘,有个白衣身影,木然而缓慢的钻出了车厢,她带着帷帽,遮住了所有的面容,但是下车的时候,还是让这几位身份背景不俗的年轻修行者,生出一种惊艳的感觉。 身段柔软,赤着双足,踩在地面,纤细的脚踝,宛若羊脂白玉。 李白麟拉过女孩的手,他的步伐快而迅速,女孩一路踉跄,被他拽着来到了石壁之前。 李白麟声音微寒道“原始禁地开启之后,你们要护送她回我西境阵营,这一路上,不可出现任何差池。” 四个年轻修行者,默默注视着三殿下。 李白麟举起女孩白皙的手掌,准备抵在石壁之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认真吩咐道“你们四个人,三个从圣山里走出,还有一个是在灰界鼎鼎有名的大天才,按理来说无须畏惧强敌,但万事以小心为主,东境那帮人很有可能不安好心,从红山出去,要避免走危险的地带譬如除苏高台,再譬如” 披着黑袍的男人,靠在石壁一侧,他心神被那个白衣姑娘吸引,此刻陡然缓过神来,看着认真叮嘱的李白麟,心不在焉笑道“殿下尽管放心虽然这片红山的禁制很多,但我已经提前拟好了路线,一定会绕开那些危险地带,您的这个女孩,我会亲自送到西境阵营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凡人不可直视神灵 李白麟注视着黑袍男人。 “这不是我的女孩”三皇子轻声道“这是比你们四个人的性命,加在一起还要重要的‘货物’。我不管你是在灰界与银雀之流并齐的高手,还是圣山里罕见的年轻天才,西境阵营里有取之不竭的资源,随便你们予求,但前提是今天的这趟任务,必须要完成,她不能收到一丁点伤。懂了吗?” 李白麟的声音带着一股森然的意味。 闻言之后,黑袍男人的额头,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从未见过三殿下,如此态度,知晓是自己言语之间触犯了这位大隋皇子,当即声音沙哑道“殿下,红狐保证完成这个任务。” 李白麟冷哼一声,不再理睬这四个人,而是抓住女孩的手,向着石壁按去。 女孩痛苦的闷哼一声。 “承受了如此之久的痛苦,现在你可以试着把神性注入这面石壁之内。”他拿着仅二人可以听闻的极轻声音,俯在女孩耳旁开口“劝你聪明一点,不要拒绝。” 声音落入女孩的耳朵里。 帷帽下,是一张在痛苦之中,仍然十分好看的扭曲面孔。 徐清焰咬紧了牙齿,她的体内,神性的生衍速度近日大大增快,被西境强硬的手段不断压制下去,只堵不疏,所以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 来到红山,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她却一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是因为她在对抗着自己体内神性的衍生之苦,那种直接落在灵魂深处的痛苦,比起高温带来的折磨,要深刻一百倍。 她的额头不断有汗珠滚落,潮红的面颊,急促的呼吸,白皙的掌心,早已经被自己掐出了一道道猩红的血印。 徐清焰抬起头来,隔着一层皂纱,望向这面石壁。 自己体内的神性,积蓄已久,这面石壁正是一个如同“容器”的存在。 如果把自己的神性注入石壁,如今体内往复焦灼的痛苦毫无疑问,会得到短暂的缓解。 她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终日见不到光明,没有人同她说话,这种精神上的煎熬,比起肉体上的痛苦,来得还要折磨人。 徐清焰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到了天都,就能迎来真正的开始,治好了体内的顽疾,她就可以像个正常人,看到每一天的太阳。 感业寺里迎风起舞的那一天,那个看着自己跳舞的少年郎因为自己的缘故,已经死在了天都皇城里。 她掌心抵在石壁,无声的泪水默默流下。 自己只是一个“货物”是某个计划里必不可缺的棋子,她的头上是徐清客,是大隋三皇子李白麟,愿意为自己出头的“宁奕”已经死了,她不想再连累无辜的人。 或许生命本就如此,大千世界,无数生灵,各自不同。 有人的生命里,十几载岁月,就只有一片黑暗,哪怕曾经看到了一缕光明,也只是上天的善心。 这份光明不属于她,再是奢求,也求不来。 体内的神性开始调动。 徐清焰默默引动自己身体里,那些从液态不断挤压,已经凝结成为细碎结晶的物事神性被挤压到了这个地步,能量已经相当庞大,极为骇人。 汹涌磅礴的气浪,从她的掌心迸发,狭长的山道,无数的草叶,被浑厚的神性掠动,飞扬掠向穹顶,四面的山石开始震颤。 连李白麟望向她的目光里,都带着一丝诧然。 清客先生曾经对他说过,女孩的身体里,藏着“神性宝藏”,日益压缩的神性,数量客观,等到狩猎日来临,开启原始禁地,便需要相当庞大的神性。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徐清焰体内的神性,竟然庞大到了如此地步,溢出身体之后,掀动了山石,这种汹涌澎湃的能量,密度和强度都超越了星辉,这一片本来坚固的红山山石,都被震得簌簌摇晃,颇有些天崩地裂的意味。 身后的四位西境天才修行者,目光同样有些骇然他们看着徐清焰,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身为大隋天赋一流的人物,他们当然知道,从眼前女孩体内,源源不断溢散而出,冲刷在原始禁地山壁上的,是一种叫做“神性”的物质。 这种物质的罕见程度,超越了千年的隋阳珠。 珞珈山之所以能够坐在诸多圣山头顶,便是因为出了一位“扶摇”,生来便俱备数量庞大的神性,惊动了圣山修行界的大人物,被称为“半神”,那位惊艳女子能够修行到如此境界,是因为珞珈山竭尽全力的保驾护航,让她的神性不断衰减平衡,不要过早的羽化,或者被神性撑碎,可是如今的这根女孩她的身上迸发出来的“神性”,这种强大的程度,几乎超越了这四位修行者的听闻。 她凭什么能够活到现在? 能够陪同三皇子来到红山尽头,一睹原始禁地风采的,都知道“好奇害死猫”这个道理,他们只是紧紧盯着女孩,并没有提出任何的疑问,但是额头的汗水已经越来越多。 到了如今,他们脑海里一片混乱,女孩的容貌再是如何惊艳,他们都不再好奇了这个女孩在他们眼中看来,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三皇子收容了这么一个怪物,这是何等的胆量?让体内蛰藏了如此巨大神性的人类与自己共处如果有一天,这个女孩的情绪出现了问题,或者身体出现了问题,那么神性炸开,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手掌抵在炽热的石壁之上。 徐清焰体内的神性,汹涌而动,被她压抑了极久,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口,看似坚硬的神性结晶,刹那破碎开来,大江大河从她的经脉里流淌而过,从掌心喷薄而出。 漆黑的原始禁地石壁,开始亮起了一缕微弱光芒。 女孩藏在帷帽下的面容,也有了一丝亮光。 她的眉尖挑了起来,努力压抑住自己想要回头的一种冲动自己的神性流淌速度越来越快,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随着神性的输出,开始涌上心头。 徐清焰的心脏,开始加快了跳动。 就像是回到了那个温暖的下午。 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她体内的神性,仍然敏锐的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波动。 原始禁地的石壁,需要自己的神性,但是这并非是最好的归宿还有一样更加适合自己的,那个站在自己竹门之外,随着阳光一起照入心房的少年。 他难道没有死在天都? 徐清焰的心跳彻底乱了,宁奕的名字就在她的口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只是一个模糊的音节,听起来像是闷哼,紧接着便被她清晰强大的意志力,艰难压制下去,女孩的身边就是三皇子李白麟,此时她即便察觉出了什么,也决不可以有丝毫的表露。 徐清焰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坚毅,微微转动头颅,望向红山的某个方向,让她有些失望的是高耸的山壁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更远的地方,究竟是不是站着那么一道身影,跨越了千山万水,等待着与自己的相遇。 盛大的光芒响起,石壁被神性注入之后,渲染出一副玄妙的图案,宽细如一的纹路被神性注入,缓慢流淌开来,就像是刻画了古老阵法纹路的复杂沟壑,被滚烫的熔焰注入,徐清焰从未觉得自己体内的神性,竟然可以如此的沸腾。 石壁不再接纳她的神性。 女孩下意识里,有些惘然的退后两步。 她看着自己面前,带着炽热光芒的巨大石壁,神性自下而上的逆流,滚烫如孔雀开屏,大地带着炽热的心脏跳动声音,在这片禁区的最深处响起。 整一座红山在此刻都震颤起来。 这一面石壁的纹路,退后两步看去,像是一只烙刻了复杂阵纹的瞳孔。 一道冲天的红光,从红山的某一处迸发开来,射向云霄之上。 轰然炸开。 紧接着一道惨白光芒,从远方红山的另外一端射出。 回到车厢里的“甘露先生”,隔着一层车帘,注视着缓慢凝固成形,然后徐徐打开一道孔隙的石壁,喃喃道“这可真是一件伟大的作品。” 一阴一阳,两仪盛开。 炽热与极寒,隔着一座红山的两端,看上去,就像是古老的瞳孔,这双瞳孔里包含着世间万物,却又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情感。 当世间最纯粹的物质——神性,填补了石壁的沟壑空缺,这两双眼便会点燃整片九灵元圣的夜空。 凡人不可直视神灵。 一旦注视,便会永久坠入深渊,自此以后,再看任何其他的事物,都会觉得索然而无味,这是一种甘饴,更是一种毒药。 沉默了许久,韩约声音极轻的赞叹道“耗尽了琉璃盏里积攒的神性,我觉得十分值得。” “九灵元圣并不是真正的不朽神灵,点燃他的双眼,竟然需要如此庞大的神性”韩约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这世上追求长生的天才,距离这一步,实在差得太远了啊。” 第一百零四章 宁奕之名(求月票) 除苏高台之上。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两道红山远处的炽烈光芒,在九灵元圣禁区的上空绽放,漆黑的夜幕之中,犹如神灵睁开了双眼。 “轰”的一声,三位东境修行者的心湖难以平静,望着红山的远端,面色有些苍白,喃喃道“这就是九灵元圣的眼瞳?” 坐在最前方的银雀,注视着那双璀璨的双眼,灰白头发被风吹动,向后掠去,这个灰界走出来的年轻天才,攥拢枪杆,心神被这双巨大的神灵瞳孔所震颤,但很快冷静下来,冷冷道“准备好很快就要到了。” 因为隔了很远的距离,加上那双瞳孔,只不过是夜空中昙花一现,所以带来的冲击感,远远没有近在咫尺的那般强烈。 但即便如此,等候在除苏高台上的十个人,心神或多或少,都收到了一丝影响。 宁奕与他们并不一样。 他的眼里,缓慢亮起了一道奇异的神色,他的心湖同样难以平静但并不是因为九灵元圣的那双巨大瞳孔,在自己头顶睁开,给自己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众生见神性,不敢抬头。 宁奕见神性,甘之若饴。 神性是宁奕最大的补药,等到宁奕的修行境界足够的高,那么再是庞大的星辉都无法满足他的需求,能够让他继续修行下去,就只有神性! 仰头看着那双巨大瞳孔的少年郎,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穹顶那一红一白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宁奕在那双瞳孔的神性里觉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西境有一批货物”他喃喃开口,抿起嘴唇,目光从穹顶收回,望向红山的那一端,白骨平原的震颤越来越明显,是一种渴求。 宁奕有些明白,红山的那一端,灌输神性激活原始禁地的,究竟是谁了除了她,还能有谁?而自己这一行人,准备在除苏高台动手截取的“西境货物”而即将动手杀死的那个人,就是感业寺的神性女孩。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扫过沉浸在神性震撼当中的众人。 银雀缓慢站起身子,准备随时从除苏高台上掠下。 宁奕抹了一把狮心面具,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变得冷静下来,好让自己接下来,如何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要陷入慌乱之中如果不出意料,接下来的那辆马车,就会从红山驶出,自己一行人掠下,便是对其进行打杀。 在安定情绪的过程中,宁奕忽然觉察到了一丝异常。 在他反复以神念安抚“白骨平原”之后,那道“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在丹田内缓慢消弭,但白骨平原的震颤仍然没有停止 这是一种预警。 白骨平原提前预查到了潜在的危险,以这种方式来提醒宁奕,要注意规避。 “你是在提醒我要注意银雀?”宁奕拿着仅仅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默默在心底说道“这是一个厉害角色,但只要我出手快准狠,趁其不备,出其不意,要救走那个女孩,并不算太难。” 没有人知道自己与徐清焰的关系东境的李白鲸更不会知道,自己会认识所谓的“西境货物”。 白骨平原仍然在震颤。 宁奕挑起眉头。 “不是银雀?” 红山的道口,分岔很多,离开的时候,路面不平,颠簸不定。 朴素无华的马车车厢,缓慢在红山的道口前进,护送这节车厢的西境修行者,面色十分慎重,三位西境的圣山子弟,路上保持着沉默,红山的禁制相当之多,大隋皇室为了压制原始禁地,动用了不少的阵法,这片古地,据说本来就是阴气汇聚之地,诸多古怪异象,都有可能在这里上演。 而经验最丰富的,就是行在最前方的灰界天才,披着宽大黑袍的灰界修行者,看似闭目养神,其实是在放出自己的星辉,探查路上的情况,准备随时改变方向。 “前方的禁制有些异常,我们需要改一条道路。” 他忽然睁开双眼。 三位西境圣山子弟,有些惘然,停下马车。 灰界修行者蹲下身子,在地上捻了捻湿润的泥土,喃喃道“红山是九灵元圣禁区的最深处禁地,这里可能存在着某种强大的原始妖族,我在灰界厮杀多年,对妖族的气息再是熟悉不过” 一位圣山子弟的神情有些变了,他沙哑道“从红山离开的道路,不是已经确认过了么?” 灰界修行者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身后的西境修行者,道“变化总比计划快,原始妖族的出没没有规律,谁能够算到一切?”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这里的泥土,有大妖出行的痕迹,如果我估计地没有差错,可能是九百年的大妖,甚至还要更强一些。” 三位西境修行者的面色都有些变了。 九百年大妖相当于人类的九境修行者! “那我们怎么办?” “绕道。”灰界修行者皱起眉头,道“如果不要撞个碰面,别无选择。” 他瞧见几张惨白的面容,冷笑道“怎么,就这么点出息?九百年大妖就吓成这个样子,我在灰界跟随师尊厮杀,见过三千年的妖君,也没怕成这个样子。” 西境修行者咬了咬牙,道“该怎么走?” 灰界修行者沉默片刻,他取出羊皮古卷,轻声道“红山的出路有很多条,但是从妖气的浓密程度来看,我们要往东边绕一下。” “东边?”一人疑惑道“除苏高台?” 灰界修行者嗯了一声。 “殿下曾经交代过有几处地方不可以经过”他的声音刚刚说出一半,就被灰界修行者不耐烦的打断,冷冷道“若是你执意按原路前进,遇到了九百年的大妖,你打得过,还是跑得掉?就算你能活下来,这个车厢里的‘货物’,又该怎么办?” 一片死寂。 坐在车厢里的女孩,默默听着外面的对话,那些修行者的声音,并不避讳自己,而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货物。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异样的光彩,望着车厢的远方。 除苏高台她先前感应到的方向,似乎就是除苏高台? 车厢继续前进。 “听说你在灰界很有名”一位西境修行者,忽然开口问道“你杀过八百年大妖?” 最前方的男人,看起来面色懒散,他的星辉一直在外放,红山里的路口,需小心谨慎,不能有更多的分心,不过抵达了他的层次,分出一部分心神,用来对话,自然是没有问题。 这一路上的气氛十分紧张,风声鹤唳。 灰界修行者停下身子,眯起双眼,盯着石壁仔细看了一会,伸出一只手,薅下石壁夹缝里的野草,塞入口中咀嚼片刻,然后“呸”的一声吐出。 三位西境圣山子弟,看不懂他的行为,只能理解成这个灰界修行者,在他师门的办法,去寻找妖气经过的痕迹,以此来避开与原始大妖发生碰撞。 原地停顿了片刻,灰界男人似乎才回过神来,想到刚刚那人问的话语,木然答道“杀过八百年大妖,但并不代表什么。我心里清楚,自己与那些顶级修行者之间,到底差了多少。” 那人继续问道“此言何意?” 灰界的天才,冷冷瞥了一眼西境的修行者,皮笑肉不笑道“你是西境哪座圣山的,小无量山?剑湖宫?看样子没到第八境是觊觎自家圣山圣子的位置吧?告诉你,就算你踏入第八境,也没办法跟你头顶的真正天才相提比论,我在灰界,遇到过几位初出茅庐的圣子,也不算多么厉害,但同境界一战,就是无敌。” 那个西境修行者面色有些难看。 “十境是道大门槛,妖族九百年同样是道大门槛,我杀死过八百年大妖,不代表我能杀死所有八百年大妖原始妖族里有极其强悍的雪妖,血脉天赋强横一些的,再修行一些岁月就可以迈入九百年境界的,你真正遇到了,就会知道那种绝望。”灰界修行者面无表情道“灰界鼎鼎有名的天才,银雀雷龙诸人,都有着只身厮杀八百年大妖的战绩,听起来好不威风,只可惜放到圣山,登不上圣子位置。” 西境子弟听到这句话,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本以为,灰界的天才,杀力强横,拎出来在星辰榜上能有一席之地,现在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西境圣山子弟戏谑笑道。 “不过如此?比你还是要强上一些的。”灰界修行者冷笑一声,道“觉得不服气的,我们可以试一试。你如果在我手底下走过十招,算你厉害。” 西境子弟一阵沉默,哑然无声。 “我跟银雀交过手,他如果境界突破,或许还真的能够跟圣子之流打上一架,你这种候选者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这趟任务完成之后,去了西境阵营,拿了足够多的资源,把境界赶上来,兴许在大朝会里,会得到陛下的垂青,真正鱼跃龙门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神秘的灰界天才,冷冷道“至于星辰榜,不过是一份无用之物叶红拂和曹燃排在第二第三,谁会觉得那个叫宁奕的蜀山修行者,有资格排在第一?” 车厢里的徐清焰,默默听着外面的声音,人音渐熄。 她刚刚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摊开掌心,拿指尖轻轻写下两个字。 “宁奕” 车厢外面,传来一道高喝。 “好了!” 说完这番话的男人,抖擞精神,道“前面就是红山的出口。” 三位西境修行者,重新打起精神来。 第一百零五章 年轻大妖 除苏高台。 “来了。” 银雀陡然睁开双眼。 宁奕抿起嘴唇,站在除苏高台之上,望着远方的红山,那里有一辆马车缓慢行出。 那辆马车的车厢,印着一朵洁白莲花东境的莲华是漆黑之色,西境是白色,那节车厢外面围绕着好几位修行者,红山雾气大,一整节车厢都缭绕在雾气之中。 身在扶苏高台之上的三位东境修行者,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而南疆受了不轻伤势的那些,眼神里则是带着一股狠厉神色。 终于来了 宁奕按下心湖的紧张之感。 白骨平原的震颤感,越来越强。 这是一种危险降临的预兆。 宁奕紧紧盯着那节车厢,第一道身影已经纵身掠了出去,那是一位不知名讳的东境修行者,手中扣着一柄飞掠旋转的长刀,随着他的前掠切割大地霜草,倏忽射出。 宁奕身旁的黑袍身影,一道接着一道,从除苏高台掠出,大袍呼啸,奔向那节白色莲花的车厢。 只有他还站在原地。 宁奕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的前方,银雀走到了除苏高台的顶端,并没有急着掠下,而是耐心等待着自己身旁一道一道身影,全都奔向那节白色莲华车厢。 “一,二,三” 灰白头发的男人,轻声默念,在心底一直数到“八”。 少了一道 银雀眯起双眼,缓慢转身,望着那个佩戴狮心面具的少年郎。 他轻轻“咿”了一声。 两个人的目光,发生了交汇。 “轰”的一声。 徐清焰大脑一阵空白,外面是一道剧烈而迅速的破空声音,头顶之上的车厢,似乎被一道重物砸中,内壁贴满了西境特制的符箓,此刻陡然燃烧起来。 一整节车厢,开始沸腾燃烧,符箓之力波散开来—— 砸过来的是山壁之上的一块重石,毫无预兆剥落掉下,砸坠在符箓阵法的屏障之上,伴随着符箓的催动,支离破碎,四溅开来! 接着便是一声愤怒的吼声,那道吼声来自于灰界的修行者。 “拔刀!” 徐清焰掀开一角车帘,瞥见那个披着宽大黑袍的灰界修行者,被一柄长刀戳穿黑袍的边沿,刀气横切,半边飘掠的黑袍都化成灰烬,被劈中的灰界修行者一只手掌攥拢长刀刀身,堪堪止住刀气纵横之势! 刀锋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弧线,大半边的黑色重袍,被肆意切开,拔出佩刀的灰界修行者,双手攥刀狠狠劈砍而下,与对方那道自下而上掀起的刀气碰撞在一起—— 飞沙走石! 一粒石块飞溅开来,自徐清焰的面颊掠过,帷帽的边沿被擦破,她来不及躲闪,只觉得半边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痛,车厢剧烈的摇晃起来,她耳旁是夹杂着沉重呼吸的质问和呐喊。 “怎么会这样?” 是一位西境的圣山修行者,他双手拔出长刀,临近红山的出口,头顶却滚落数十块巨大坠石,抬起头来,夜色沉沉之中,似乎有人站在山顶,蹲下身子,俯视着一节不大不小的车厢。 “是劫货的?!” 另外一道怒吼响起,质问灰界修行者。 双手抬起合掌,印决光芒在袖袍之中亮起的,显然是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只可惜山门宗法适合群杀,在这种狭隘地势,难以发挥出巨大作用,他掌心剑气迸发出来,足底的剑气纹路刹那蔓延开来,竟然还是一位剑修。 徐清焰的车厢下面,剑气纹路纵横蔓延,大地升腾赤金色的剑气,随着小无量山的修行者轻斥一声,剑气凝结迸射,与落下的石块一一碰撞,将其击穿打碎! 与最前方那道身影争锋相对,腹部被刀气卷中,对拼一刀之后,退后数步,来到车厢最前方的灰界男人,面色阴沉。 他盯着眼前那道杵刀而立的影子。 碎石在众人的头顶掀开—— 烟尘四散。 车厢前的男人,一只手捂住腹部,潺潺鲜血从伤口流出,浸透了衣衫,从五指的缝隙内粘稠渗出。 他神情寒冷,盯着前方的“人影”,一字一句说道“不是劫货的他们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面色有些苍白,当他看清楚了那道杵刀而立的“人影”,长得竟然是如此模样,此刻明白了灰界男人话语的意思。 是的这些“人”,不是来劫货的。 这些,根本就不是“人”。 “一路上避开了那么多的人族修行者快要抵达红山的时候,还是碰上了啊。”杵刀而立的身影,披着一件巨大的白色麻袍,狂风吹过,他喃喃道“真是麻烦啊,先知的卦卜出了问题么?” 这道身影站在月光之下,显得尤为魁梧,那柄金银平脱横刀,亮起的刀光,被他缓慢插回刀鞘里,然后重重插在地上,溅起一滩烟尘。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柄缓慢回鞘的刀上。 因为它实在太过惊艳。 刀身平直,切刃造,刀茎狭过刀身,前宽后窄,尾部开孔,刀柄是不知名的木质锻造,刀鞘髹黑漆,金银平脱成流云与走兽,柄鞘装具相当夺人耳目,尤其是绘刻烙印在刀鞘上的图案。 那是一只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为一体的异兽,尾巴毛状如真龙,有一角带肉,怒目生威,跃然在刀鞘之上。 浓郁的妖气,缠绕在这柄归鞘长刀之上。 披着宽大白袍的魁梧年轻男子,面色淡然,注视着靠在车厢前的灰界修行者,轻声道“我与你,似乎在灰界有过照面不曾想,在此地还会遇到熟人。” 捂住腹部的灰界修行者,紧紧盯着眼前修成人形的大妖,他面色愈发苍白起来,一只手缩在袖子里,默默按在车厢之上。 坐在车厢里的徐清焰,看着内壁一张又一张的符箓,不断的燃烧,沸腾,似乎在蓄势酝酿着什么。 “这不是原始妖族”西境小无量山的修行者,面色难看,他脚底的剑气仍然在不断的汇聚,蹲在红山山头俯瞰的那道身影,向下掠来,纵风而行,下落过程当中,逐渐变化,由人形化为一只棕腹隼雕,拍打双翼,抓在魁梧男人的肩头。 披着宽大白袍,但其实只是披在肩头,上半身裸露,敞开胸膛的高大男子,头顶的红色长发,被弯曲的犄角顶开,在身后拖曳犹如瀑布。 他“锵”的一声拔出长刀刀鞘,平淡开口道“原始妖族那种下贱种族,当然不可以跟我相提比论。” 高大男人的目光,缓慢望向捂住腹部的灰界修行者,他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恍然大悟,微笑道“你是‘风狐’,灰界战场上,远远瞥见过一次,听说你很厉害?看来是大隋的皇子要开启禁地,把你请过来保驾护航了对吧?” 风狐的面色带着一抹惨白,他松开捂住腹部的那只手,低头看去,掌心的血渍,带着一股灼烫意味,被这个男人一刀捅进腹部之后,他的经脉开始燃烧。 灰界战场,有人族的天才修行者,也有妖族的人族的洛长生如果踏进灰界战场,那么必然会成为妖族第一时间击杀的对象。 叶红拂和曹燃,这些都是在妖族内部,极其出名的天才修行者。 与他们的光芒比起来,银雀、风狐、雷龙就显得微不足道。 而如果人族列一张名单,妖族的天才当中,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可以排得上最前一列。 这头不知出路来历的年轻大妖,初入灰界战场,接连杀死了好几位人族第八境的修行者,一时之间搅动风云,后来曹燃出面,两者打得不可开交,未分胜负。 当年风狐只不过是远远一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头大妖竟然记住了自己? 他抬起头来,哑声道“九灵元圣禁区,是大隋的领地,你就不怕三司的大人物出手灭杀你?” 年轻大妖笑了笑,他耸了耸肩头,轻柔道“我好怕啊三司的十境修行者,应该是在天神高原巡守吧?大隋狩猎日持续了数百年,其中的规律,早已经被我族王城摸透了,有人花了巨大代价,推演出这一次原始禁地的开启,我竟然敢来,自然就不怕被你们发现。” 他手掌压下,掌心缓慢拨动刀鞘,随时准备拔出。 三位西境的修行者,如临大敌。 “遇见我,未曾想着先逃命,你们这节车厢里……里面装的是什么?”年轻大妖觉得有些好笑,他喃喃道“连大隋皇子都十分看重的东西只可惜我没工夫了,只能连人带货一起砍了。” 风狐瞳孔收缩。 停下拨动刀鞘姿态的年轻大妖,陡然收拢笑容,他面无表情举起刀鞘,未曾拔刀,天地之间已是风起云涌,刹那色变。 地面层层破碎,恐怖的威严蔓延开来,碎石升腾,抓在年轻大妖肩头的鹰隼瞪大双眼,随时准备拍翼而出。 双手握拢长刀刀柄,归鞘刀一刀斩下—— 红山之内,唯有一道刀气! 炽烈煌煌,犹如天光。 天威不可抗拒。 第一百零六章 吃人魔头 “轰”的一声。 大地震颤。 巨大如小山的身影,身躯倒飞而回。 与他一同被震飞的,还有一柄在空中兜转旋转的长刀,破开浓郁雾气,钉入除苏高台的山石之内,刀身还在不停震颤,但已经密布了层层纹痕,濒临破碎边缘。 南疆巨灵宗的得意弟子,从雾气当中被震飞,瞳孔一片涣散,整个人犹如一枚巨大炮弹,射入远方高耸的山壁之上,砸出一张巨大的蛛网。 于是整片红山外,除苏高台,陷入了死寂之中。 远方的天风袭来,吹得地上霜草抖擞,也吹散围绕这节车厢的森森阴气。 车厢外,拢袖站着好几位侍从,雾气散去,露出他们的真面容来,一张张枯败面容,看起来与死人无异,虽是佝偻着身子,但仍然显得极高,灰青色的大袖,缠绕着淡淡阴煞气息,早已没了生机。 都是死人。 掠向这节车厢的修行者,全都怔住了,大风吹过,犹如一盆冷水,浇灌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陡然清醒下来这遍地的阴森鬼气,已经不由分说,缠上了他们的身子,顺延衣袍扭曲蔓延。 大风吹动这节车厢的车帘。 合欢宗的两个女子,鬼崖山的瘦高修士,修行淬体法门的野修,紧紧盯着车帘后的那道娇柔身影。 车帘来回摇曳,那人的侧脸,轮廓鲜明,手指在唇间缓慢涂抹,勾勒到一半,缓慢悬停。 一节雪白的手臂,缓慢探出车厢,摸索着车厢的外壁。 这竟然是个女人? 这节雪白的手臂,白得有些晃人眼球,在车厢的外壁摸索着什么,五指的指尖,不知从何沾染了鲜血,随着她摩挲车厢外壁的动作,一行行鲜血,源源不断从她指尖流淌而下。 她摸到了那朵洁白的莲花。 幽幽一叹。 象征着西境阵营的白色莲花,被她五指按下,骤然破碎开来,猩红的鲜血渲染如墨,一整节车厢自内而外掀起一股滔天阴气,只不过一个呼吸,车厢外的纯白便被阴气包裹,女子收回手掌,扶着内座缓慢站起,在两个瘦高死人的掀帘动作下缓慢走出,她带着一顶遮掩面容的帷帽,看起来身姿高挑,阴柔至极,下车之后,轻轻抚掌一下,清脆的破碎声响,便在红山草原的两端响起。 车厢的一声清脆爆响,阴气以她为圆心席卷开来,霜白的草屑摇曳一下,骤然漆黑。 女子环顾一圈,轻笑一声。 方圆一里地,大地一片枯萎,荒芜之境,再无风气,森然犹如鬼域。 而那节露出真正面目来的“车厢”,雕绘着一朵漆黑莲花,纤毫毕现。 远方还有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微脆响。 嵌入石壁的巨灵宗修行者,眼眶深深凹陷,在那声脆响响起之前,眼白里不断有红色血丝蔓延,犹如一条条狭小蛟龙,向着中心点汇聚。 然而女子拍掌之后,巨灵宗弟子的黑袍,心脏部位,响起一声爆碎声响。 那道巨大的身躯,背抵山石,颓然无力,缓慢滑落跌落。 阴气裹身,散开之后,白衣白帽尽数变成漆黑之色的女子,衣袍无风自摇,她望着除苏高台,幽幽道“最大的鱼儿没上钩。” 三位东境修行者,四位南疆幸存者,如置身泥沼,艰难转头,看到除苏高台的两道身影。 宁奕面色难看,他紧紧盯着银雀,高台的风很大,草叶狂舞。 “这就是你的任务?” 宁奕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细雪之上。 他想到了之前在山谷里的碰撞,这五个南疆修行者,天赋出众但是修为平凡,是栽培的好苗子,却不是杀人越货的好伙伴。 然而燕咨一直不让自己杀死这些南疆修行者 他的任务,就是将所有人带到除苏高台,从那节车厢里走出来的女子,给了宁奕一种极其熟悉的忌惮感。 大雨磅礴的破旧客栈。 在天都地界不敢随意动手的甘露先生,来到了北境之外的九灵元圣禁区,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听说东境的琉璃盏里,收藏着一具又一具天资出众或者容貌出众的“肉身”,韩约在不违反大隋条律的情况下,一直有着嗜人的癖好,宁奕到了此刻,终于明白了当时“文弱书生”要与自己做交易的原因。 一滴剑道本命精血? 宁奕若是以一滴精血交换,那么此时此刻,车厢里的女人,就有一万个手段,可以利用那一滴精血,把宁奕留在这片草原之上,南疆的邪法及其繁琐,甘露先生是南疆东境各门各派的集大成者。 那个女子要以自身为“鱼饵”,来钓取东境南疆,天资出众的修行者! 宁奕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他默默退后两步,细雪和天下行走两柄剑器,随时准备出鞘杀人。 他目光瞥向漆黑枯萎草原上,注视自己,十指猩红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韩约的一具肉身? 她口中所说的,最大的鱼儿,指的就是自己。 宁奕与那女人对视一刹,只觉得心底万分恶心,看来那个特地留在青山府邸的大隋二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就盯上了自己,借花献佛,玩了这么一出“交易”,好言好语,信誓旦旦,只为了引宁奕入局,好让自己的老师韩约把宁奕炼了。 “我去你妈的东境”宁奕攥拢刀柄,盯着银雀,冷笑道“有机会出去,我要把甘露的祖坟刨了,我倒要看看,坟里面是不是躺着被他炼了的全家老小?” 银雀置若罔闻,他瞳孔里的神彩逐渐褪去,化为一片漆黑,显然早已经被韩约炼了。或许这位名动灰界的天才修行者,在“有幸”得到韩约的指点之后,就已经不再是那个燕咨。 霜白之草已经漆黑。 三位东境修行者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耳边一阵簌簌草叶飞起的声音。 那个一身黑袍的女子,笑声在草原上回荡游掠,整个人俯低身子,骤然消失在原地,她的帷帽被大风吹动,露出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容来,声音阴柔,面容却带着三分阳刚,这位大美人被韩约炼化之后,身子似乎受到了一些损坏,面容的眉心之处,犹如瓷盏一般绽裂破碎了细微的裂痕。 韩约骤然来到第一位东境修行者的面前,他以额抵额,帷帽重新落下,宽大的帽檐,漆黑皂纱垂落,似乎是以唇咬唇的方式,那位东境修行者下意识搂紧了面前的窈窕女子,翻了个白眼,双腿顷刻之间失去了支撑,浑身酥软几欲跌倒,被韩约穿过腋下的双手好心搀扶住,但身子犹如破碎的沙袋止不住的下滑。 唇齿交接,欲火蔓延。 女子猛然抬头,空中迸溅出一连串的血珠。 韩约咀嚼着一根猩红如布条的长舌,松开搀扶东境修行者的雪白双手,不再去管哐当一声坠落在地的“尸体”。 这个倒在地上的修行者,身躯还在无意识的抽搐。 对于消耗了琉璃盏大量神性的韩约来说,上等资质的修行者,是目前在这片禁区,能够搜刮到的最好补料。 她幽幽望去。 仅仅是目光对视,合欢宗的两位女子,已经溃不成军,面色苍白,魂海崩溃,噗通两声,齐齐跪倒在地。 她们是鬼修,可她们哪里见过如此残暴酷戾的手段? 自己面前的是南疆鬼修闻名色变的韩约,是那位东境大先生本尊! 还有一丝灵智尚存的,那位身法极快的男人,猛地咬了一口舌尖,身子如箭镞一般疾射开来,草原上狂风席卷,他身化万千蝙蝠,奔向无人的一个方向。 韩约眼神阴冷。 那顶并不算多么坚硬,甚至还有些柔软的帷帽,被她信手摘下掷出,犹如飞镖一般切割颀长草叶,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呼吸之间,便已经追上漫天蝠影,一切而过。 那顶帷帽射入草原,看起来并没有带着如何强大的杀伤力,穿出蝠影之后,坠落在地,高高弹起,犹如湖泊溅起水漂的石子,如此反复滚向远方。 草原上滑掠跌出两块“尸体”。 鬼崖山的修行者,上半身和下半身已经分离,边沿之处,见不到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切割伤口,血水四溅,还在翻滚。 如此还不算完。 女子幽幽抬手,那两具半截尸体翻滚着向她飞来,她五根手指掐住瘦高男人上半身的脖颈之处,甩开一串血珠。 那具拦腰切开的下半身,撞在女子周身三尺范围,撞得支离破碎,化为一蓬血雾。 韩约眉眼柔和,与眼前的“瘦高男人”对视,声音极轻的问道“你跑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拦腰被切成两半,竟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尚存一息。 没有等待对方回答,韩约便俯下身去。 短暂的死寂之后。 一片极静的红山草原,迸发出极其凄惨的嘶喊声音。 信手丢掉一截断臂,擦拭嘴角的女子,终于有些心满意足的收手,捋起的衣袍上,已被鲜血浸透,雪白的小臂有凝固的血花,也都被她细心舔舐一遍。 做完这一切,女子仰天眯起双眼,舒坦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第一百零七章 蛊斗 到了现在,还有幸活下来的几位修行者,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除苏高台,风气渐熄。 女子吐出一口气后,没有急着掠向高台的那一端,而是先走到合欢宗的一名女子面前,以手指抬起对方下颌,轻柔问道“你也害怕被我吃了?” 那个女子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她声音清脆到了极点,像是在疾风骤雨当中挣扎晃荡的铃铛,嘶哑竭力道“甘露先生求求您,饶了我求求您” “真是我见犹怜。”女子蹲下身子,动作轻柔,替合欢宗的女子擦拭面颊眼泪,感慨道“我这辈子呀,最见不得漂亮女人在我面前流泪哭泣。” 韩约捧起合欢宗女子的面颊,注视着那双惘然失神的瞳孔,她缓慢俯下面颊,亲吻下去,轻轻吸吮着口舌之间的香津。 合欢宗女子,发出了泫然欲泣的一声嘤咛,紧接着瞳孔收缩,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抵在对面柔软的胸膛,拼命拒绝,只可惜推拒不能,两人距离渐仅,最后几乎拥抱成为一体。 她那张带着一点婴儿肥的面颊,肉眼可见的开始消瘦,原本粉嫩雪白的手臂,从指尖开始蔓延,一条条猩红血蛇,逐渐爬满两条手臂,还算丰腴的腰身在数个呼吸之后,便犹如一截枯柴整个人,就这么被吸成了人干。 韩约抬起头来,“她”神情凝望着眼前的女子,轻柔笑道“等回到东境,琉璃盏里,我帮你重新做一具身子从此侍奉我身旁左右,伴我灯下闲读,可好?” 一具枯柴轻轻跌倒在地,化为截截飞灰。 韩约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波澜起伏的吸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喃喃道“有些吃饱了,这具身子好看归好看,但不怎么能吃” 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余下来的几个人,淡淡道“吃了你们,也没更大的裨益这具身子九境修为,始终差那么一线。” 被二皇子搜刮拐骗而来,在整个东境里放眼看去,都属于资质上乘的那八个人,此刻在韩约看来,除了被自己吃下去的两位,其他的实在不过是平庸之姿,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女子懒得再看这些所谓的“补品”,抬起一只手掌,缓慢握拢。 草原之上,响起接连数道的炸裂声响。 血雾弥漫。 在韩约对草原上八位修行者进行“打杀”之时。 除苏高台之上,两道身影,渊渟岳峙。 宁奕觉得一道气机锁死了自己,那个面对自己,就站在除苏高台边沿,只差一步就跌落高台的灰发男人,脚后跟已经悬停在外,看起来摇摇欲坠。 这是一种“势”的积累,细微放大去看,银雀的脚尖垫在悬崖之前,身子轻微震颤,衣衫无风自动,浑身上下的气劲,在剧烈的抖动,随时可能会炸开。 修行者对敌厮杀,并非一味的冲击,比拼力度,谁的境界高谁就稳赢,大境界看来的确如此,但是同等境界,也分三六九等。 近身厮杀,对于力劲的掌握,体魄的运用;稍远一些,对于星辉的操纵,对于时机的把控;剑气也好,法宝也好,诸多法门,都是加持自身的利器,用得好,那么即便是越阶而战,也并非不可能。 银雀如今在积蓄“势”,他并不急着出手,而是紧紧盯着宁奕,等待对方回头逃跑的那一刻。 扪心自问,他与眼前未知身份的少年郎单挑,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但难免对方有所底牌,可以重伤逃离,或者以死换死? 银雀一直在等待,等待那节白莲马车从红山那端行驶出来。 当白色莲花变成黑色就意味着,此间无论发生何等状况,都有“先生”坐镇,银雀他只需要盯住这个没有上钩的“鱼儿”便可。 只要宁奕转身,他便会立即出手。 然而。 宁奕并没有逃跑的意思。 山谷里的拳脚之争,宁奕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藏底手段,“细雪”和“剑气行走”这两柄剑,在与丫头同行的时候,被宁奕琢磨出了许多新的花样,他一直按耐住没有动用。 单凭体魄,宁奕打服了南疆的鬼修,这是一件幸事。 如果银雀当时允许宁奕下杀手,想要一口气杀死这五人,倒并非易事,宁奕可能会暴露自己来到北境之前所准备的压箱底手段,一样或两样。 其实要更加谨慎去往前推,就算来到天都的破败客栈,磅礴大雨夜,打杀一层楼的“春风拂柳”,或者二层楼的五行炼尸,宁奕也只是些微亮出剑器,大隋天下爱的那柄厚格剑,刻字已经被抹去,外人看不出来来历,自己的剑招和剑式,都没有暴露,即便韩约早已经等候在客栈之外,也不知道宁奕究竟有何底牌。 风吹草动。 下方的阴雾里,逐渐走出来一个娇柔女人,那女人目光盯着宁奕,像是看着一件垂涎已久的宝贝,“她”为了弥补琉璃盏,已经在东境南疆找了数十年,客栈里终于被韩约找到了一个钟意的,宁奕身旁的丫头,资质和体质之罕见,几乎是万里挑一,只可惜早已经被大隋的大能预订,看来自己是染指不上。 韩约望着被银雀气机锁死的少年郎,笑意盎然,大声开口道“宁奕,之前谈的两桩买卖,你再考虑一下?” 宁奕面无表情,他单手按在细雪之上,并没有理会站在除苏高台,等着看一出热闹的韩约。 生死之争,容不得有丝毫怠慢。 韩约本尊倒是乐得看一出好戏,银雀燕咨,是他在某次途径灰界战场的意外之喜,这个年轻人的修行天赋不高,但是战斗潜能却颇有些惊人,愈战愈勇,与三四位同境界的妖族修行者厮杀,打到血液迸溅,仍然没有颓态,燃烧星辉和性命,将敌人斩杀在面前。 如果放到十年前,应该是个跟徐藏差不多类型的狠角色,以伤换命,有进无出,只可惜燕咨那一战受了重创,如果不是韩约出手,星辉将无法聚拢,最好的结果,也是沦为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即便东境琉璃盏救了他一命,丹田依然受了不可弥补的损伤,多年来拼命式的打法,导致银雀浑所有积攒的伤势,一夜之间全都迸发,最终的结果,就是韩约无比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被迫”把这个年轻人,炼成了只有一半神智的灵尸。 若是不遇到生死厮杀,银雀的意识还能主宰这具身躯,若是负担过大,便只能由韩约的功法来主导这具身子,每一次剧烈战斗,都需要琉璃盏里的血肉来弥补这具身躯的消耗。 “他刚刚突破抵达第八境,而你只有第六境”站在扶苏高台下的女子,声音戏谑道“宁奕,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难道可以越过两境对敌?” “宁奕”的名字,落入银雀的耳中。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原来自己面前的少年郎,就是星辰榜第一的那个蜀山小师叔? 先生说他只有第六境这样的修行者,凭什么坐在大隋星辰榜的第一位? 宁奕按紧剑柄,一只手压得“细雪”包裹着黑布的剑鞘,微微向上向后翘起。 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个灰发男人的身上。 确保自己能够硬接对方积攒“势”的那一击。 场面凝固到了极点。 然而红山前的那片草原,站着的那个女人,非但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很期待两者之间的碰撞。 韩约笑着提醒道“燕咨,不要小觑宁奕,宁奕是个剑修你也不要太占他的便宜,七境对七境,看看他有什么手段?” 浑身抖动的灰发男人,不漏痕迹,缓慢将修行境界向下压制 宁奕面前的压迫感微微下降。 韩约又笑道“中州的皇城,似乎最喜欢的,就是公平对决,那么今日你们俩就来一场公平对决好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松而又懒散,就像是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神灵,明明站在除苏高台之下,却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韩约背后的草屑流转,漆黑大风旋掠成龙卷,风气散开之后,枯萎草屑缓慢凝聚出一尊磅礴的法相出来,高大巍峨,俯瞰着山崖的两个年轻修行者。 南疆十万里大山,鬼修占据九万里。 鬼修法门之中,最歹毒的一门,就是“蛊毒”。 养蛊人,心性漠然无情,一双草履踏遍大山险川,抓取数十只数百只的毒虫,放到密闭容器之内,任其厮杀,打斗,生死之后,淘汰换新,如此反复一直到最后,活下来的最强大的那只,就是“蛊虫”。 韩约俯瞰注视着山崖上的两个年轻修行者。 就像是看着两只蛊虫。 第一百零八章 咫尺飞剑,一蓬鲜血 枯白的一根草屑,被风吹起,掠过红山的穹顶,在苍白月光的映照之下,来回曲折,萦绕不止,然后落下—— 一抹银亮的光弧自下而上,将这根枯白草屑切成两半,坚韧的枪杆崩出“砰”的一声闷响,灰发男人抖枪而出。 宁奕瞳孔里有一抹骤光。 咫尺距离。 枪尖如暴雨梨花一般戳来,宁奕向后仰倒,银光炸开,脚底的泥石不断炸裂,蜀山的感知功法被他运转到了极点,银雀的枪尖贴着他的面颊绽开,犹如孔雀开屏,每每侧着面颊戳过,带出一连串的音爆气声,炽烈的罡风卷动草屑,漫天枯白草叶随着银雀的枪尖抖动,汇聚犹如一条巨大龙卷。 两人一退一追。 龙卷之中,宁奕单手按住厚格剑,锵然一声,沉重的枪势压迫住他,逼得他不得不后背贴地而行,唯有双脚脚底跟地面有一线附着,那柄贴着“泰山”的缠缑亮起,但在宁奕拔出“大隋天下”之后,天地不再昏暗,一线长光顿开光明! “铛——” 厚格剑挡住一朵枪花,沉重的剑身,倒映出炸开的枪劲波纹,剑身上如沸腾湖水,巨大的反震力度传来,宁奕猛地插剑入地,以此卸力,仍然向后退了十丈,堪堪止住。 草屑龙卷轰然散开。 除苏高台上,一片寂静。 宁奕的唇角,溢出了一抹血红,他吞下一口血水,长长吐出一口郁气,眼神平静,盯着不远处的灰发男人。 银雀的枪势极其强盛,劲气十足,硬接一枪,宁奕的体魄有些吃不消。 枪是缠腰锁。 燕咨闭起了双眼,灰发在淡淡的风气之中掠动,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这杆白凉木大枪,从幼年时候便伴随着他,灰界征战,打出了赫赫声名,早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持枪贵在四平,顶平,肩平,脚平,枪平。 银雀两脚前后并立,屈膝半蹲,摆出“中平枪”的枪架,下一刹那,踩开一滩碎石,宁奕面前的泥石瞬间炸穿,一朵无比盛大的枪花再度紧贴着绽放开来—— “泰山”缠缑亮起,宁奕抬剑格挡,剑身刹那被枪尖抵着压在胸口,宁奕瞳孔收缩,只觉得被一柄大锤重重砸在胸前,他在蜀山修行剑术,也略微习练过其他兵器,银雀的枪法之精湛,在精妙程度,同龄人中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比肩的。 这一枪犹如一柄疾射而来的重弩弩箭,即便宁奕成功挡住,仍然无法化解,那柄厚格剑,几乎要被崩得脱手飞出。 银雀置若罔闻,前手如提壶,后手摇辘轳,脊柱弹射压缩,小腹下沉,前足踩,后足蹬,肩胯互争,双臂摇晃激荡,红缨炸裂翻飞,枪扎一点棍打一片,当出枪的速度足够的快,无数道枪尖黑点,纷纷扬扬炸开,宁奕周身的三尺距离,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音爆声音。 “大隋天下”的剑身质地极其坚固,品秩不低,剑身如一片春湖,任凭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枪尖雨点般砸来,溅起惊天波澜,可仍然没有丝毫要碎裂的意味。 千金难买一声响,漫天骤雨般的爆响声中,宁奕拔出了自己的第二把剑。 黑布包裹的细雪,抵着枪尖的音爆,从腰间倒十字滑出,宁奕倒持细雪剑柄,抽剑如抽刀,黑布如断水一般被剑气斩开,从中间切开裂成两半。 “蓬”的一声,一张巨大伞面撑开,无数枪花戳在伞面之上,溅起沉重而细腻的雨水,撑伞的少年郎面色坚毅,顶着压力陡然站起,不再向后掠去,而是后脚狠狠踩住大地。 下一刹那,伞面骤然收缩,漫天枪花支离破碎,只剩下那条笔直的银线。 收拢细雪伞面的宁奕,扭腰提胯,攥剑递出,剑尖与那杆大枪的枪尖撞在一起,在空气之中溅开一小道破碎的波纹。 紧闭双眼,挺枪而出的银雀,皱起眉头,他前后手攥枪前踏一步,那杆大枪没有如他预料一般戳破宁奕的面门,而是被细雪剑尖抵住,大枪的白凉木枪杆,在他的踏步之下,被抵在腹部,弯曲成一个大大的圆弧。 崩枪抖势。 银雀睁开双眼,如狮子怒目,精气逼人。 他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少年眼眸。 抖出全部劲气的枪身,想要震退宁奕,后者的脚底踩在“大隋天下”入土三分的剑柄之上,纹丝不动,于是白凉木大枪,以银雀燕咨的腹部为基点,开始不堪重负的发出一声木质破碎之音。 银雀当即收枪,后撤一步,准备再一次扎向宁奕。 借着蹬足之力的宁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欺入三尺之内,细雪陡然在银雀面前开屏,盛大的油纸伞面蓬地炸开,相当于星辉第七境杀力的剑气,逼迫银雀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来,挡在面前。 于是细雪如之前那杆长枪,在燕咨面前孔雀开屏,溅出无数道惊心动魄的剑花,如疾风骤雨般盛放开来—— 之前的那一幕,倒换角色,重新上演。 身子贴地向后滑掠的银雀燕咨,不断侧首躲避,剑气侧着他的面颊炸开,宁奕的剑气已经极快,但是这个灰界实战天才,仍然可以依靠战斗天赋的预感躲避开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追逐之姿,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收尾。 已经快要掠出除苏高台,再退就要跌下高原,燕咨猛地停住身子,细雪的剑锋擦着面颊带出一串血珠,那杆大枪被一路拖行,此刻在地面弹跳而起,银雀之前挡在面前的那只手掌,已经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猛地攥拢大枪,任由枪身带着雷霆之势在掌间剧烈摩擦,最终握紧前段,在极其短暂的距离崩出—— 枪尖戳中一角衣袍,旋出一道螺旋长劲,在宁奕的腋下带出一篷余烬。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步拉进。 银雀横枪,骤然发力。 枪杆扫打在宁奕肋骨,后者发出一声闷哼,声音之中带着一丝痛苦,以及一股愤怒。 攥过银雀的前襟。 燕咨的耳旁,传来了剧烈的呼啸风声,紧接着一道极其沉重的闷响在额前响起,血水迸溅,银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以额抢额。 狮心面具寸寸崩碎。 之后是第二声,剧烈而又短暂的“砰!” 银雀的肉身体魄,竟然没有宁奕强横,在连续两次的撞击之下,神魂和心湖一片紊乱,而宁奕仍然可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不倒,攥着银雀的前襟不肯松手,再短暂的停顿之后,便是更加急促的呼吸声音。 于是便迎来了第三声,比起前两声加在一起,都要来得凶悍的“砰”的一声! 这是徐藏教给宁奕的打架方法。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是世上最简单的道理,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 宁奕动用了所有的星辉,加持在一点,体魄之间的硬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少会有额头砸额头的打法,拳头或者肘部落在对方的额头,要比自己的额头砸过去,效果要好得多但是这却是气势最凶猛最彪悍的打法! 星辰巨人的额头,已经支离破碎,星屑肆流,不止崩溃。 银雀的额首,已经一片猩红,灰发被鲜血染得一片狼狈,他眼前的景象恍恍惚惚,在剧烈的重叠倒影之中,缓慢汇聚成一柄落下的银白剑光。 俯视除苏高台的“韩约”,面颊上缓慢浮现一抹笑容。 韩约看着这一出精彩厮杀,终于落下帷幕,场上的局势十分明了。 胜负已分,银雀的凶狠悍勇,在灰界出了名,但是如今这场意气之争,却是输得十分明显,宁奕在比凶斗狠这一点上,要更胜一头。 好整以暇的“黑袍女人”,恍然大悟,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蜀山愿意给宁奕如此多的光环加持,为什么这个少年郎,能够列入星辰榜如此高的序列。 日后,宁奕或许会跌下榜首但是只要这股狠劲在心中不曾停歇,那么宁奕就是下一个蜀山的徐藏! 当年韩约看着徐藏在大隋风起云涌,没有与其打过交道那位蜀山小师叔的剑气太盛,而十年前的自己又委实不够强大,如果试图把对方纳入琉璃盏,恐怕整座琉璃盏,都会被细雪砍碎。 而现在不同。 一个弱小的,无能为力的“蜀山小师叔”,某种意义上更胜当年徐藏,就在自己的面前。 韩约舔了舔自己唇角。 浮现在高台之上的草屑巨人,向下压掌。 胜负已分,准备一剑递斩而下,杀死银雀燕咨的宁奕,眯起双眼,自己的“细雪”即将落下,距离银雀面门只有尺余之时,无数草屑滚来,拦成一堵叶壁。 韩约的声音幽幽传来“银雀是个好苗子,我可不想让他死在你的手里” 这位东境第一人要出手,保下银雀。 宁奕面无表情,双手攥紧细雪,全力递斩而下。 漫天草叶飞溅开来。 那柄细雪被巨大的反震力,溅得高高弹起。 站在草原上的女人,唇角微微上翘,只是那抹笑意,很快就凝固起来。 一张淡青色的缠缑亮起,那柄功成之后,一日可以掠行九千里的厚格剑,便由“大隋天下”,转变成了“剑气行走”。 宁奕不再是之前的“万物一剑”,近身厮杀。 而是驱动裴旻大人的“剑藏”,驭剑指杀。 咫尺飞剑。 一蓬鲜血。 第一百零九章 珠胎暗结 灰发飘扬。 瞳孔永远的凝固。 那柄厚格剑递入胸膛,溅起一蓬沉重的鲜血,血污溅到宁奕面颊之上,倒映出一双无情而又镇定的眼眸,驭剑指杀的法门骤然激发,磅礴剑气在银雀的体内波荡开来—— “宁奕尔敢!” 韩约愤怒的声音在高原上空回荡,由草屑凝聚的巨人,巍峨暴怒,一掌拍下,宁奕没有抬头,只是猛地甩袖。 漫天符箓从袖口里射出,青黄之色,犹如疾矢一般,在空中爆燃,瞬间速度加快数倍,数量之庞大,令人匪夷所思,一袖激射而出的符箓,竟然有接近百张之多! 那只巍峨拍下的手掌,先是微微一顿,接着在无数符箓的爆力之下,被引动骤燃,巨大草屑的巨人,半边身子,都化为红火,嗤然生烟。 烟雾缭绕。 宁奕抖腕收剑,一脚踩在银雀胸膛。 那具失去了全部意识,再也没有神智的灰界天才,身子滑出除苏高台,在空中掠过一道曲线,坠向下方面色阴沉的黑袍女子。 韩约双手抬起,接过那具沉重尸体,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她目光扫过一眼,面色更加难看,燕咨的身体里,自伤口内蔓延看去,密密麻麻布满了剑气,经脉尽数损坏,与一具废躯无异,即便韩约将其带回东境,也无法以琉璃盏重塑肉身,最关键的是宁奕虽然只用了一剑,但是那一剑,将银雀的神识全都搅碎,这个自己颇为看重的修行者,神魂已经永坠地狱,再也不可能觅回。 这是要坏了自己的精心打算。 “手段颇多,还藏着如此多的符箓?”韩约冷笑一声,她望着主动跳下除苏高台的少年郎,松开抱住银雀的双手,任由躯体落在地上,砸成截截飞灰。 宁奕一只手握柄,缓慢将厚格剑插回背后剑鞘,剑柄与剑鞘发出“咔蹬”一声合拢之时,远方高高弹起又落下的“细雪”,正好插入他面前草地之上。 “你想看斗蛊把他当蛊虫,可以,把我当蛊虫,不行。”宁奕挑起眉毛,面无表情道“我输了,我一定会死,所以他输了,他也必须要死。” 韩约深吸一口气,“她”揉了揉自己面颊,恼火笑道“你输赢结局都一样,在红山这里,我会帮你‘成长’很大一步,千手知道了,或许还会很感谢我,你以后能够成为大隋天下最强的那一批修行者,有我很大的功劳。” 宁奕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倒是欢迎你来蜀山做客,我不把你炼成干尸塞到蜀山茅厕里,都对不起历代老祖宗的教诲。” 韩约面带微笑道“宁奕,我待会便会撕下你的嘴。” 宁奕知道,自己面前所站的,是东境最大的魔头,哪怕这具身子只是委屈本尊一缕精魄的容器,但是里面容纳的,是一个让南疆十万里噤声的恐怖存在。 宁奕见过他吃人,撕脸,抠眼珠南疆鬼修里的花样,这个姓韩的早就玩了一万遍,现在双方不可避免的对在了一起,换成大隋天下任意一座圣山的圣子,谁有信心能够打得过眼前的女人? 即便如此,宁奕仍然不虚。 以韩约的性格,如果早就可以出手制服自己,那么他一定第一时间就出手了,之所以在红山草原坐山观虎斗,等着燕咨和自己一分胜负,一半是存了省些力气的念头,另外一半一定是他不方便出手。 攥拢细雪的少年,盯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动作有些诡异,她双手饶过后脑,像是轻轻在捆缚着发带,抖了抖蓬松的长发,又像是在给自己的后脑挠痒,一直保持这个动作。 开启九灵元圣的原始禁地,需要巨大的代价,这一点毋庸置疑,二皇子和三皇子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只为了踏入禁地之内,东境的琉璃盏积攒着数量不菲的神性,西境则是带来了徐清焰来开山 想到了那个女孩,宁奕的眼神变得凝重三分。 他望向韩约的身后,与自己一条直线的方向,那里是红山的入口,无数的岔路汇聚交接,难以找到最终的方向,宁奕丹田里白骨平原的震颤,从未停止,甚至越来越强烈,那个女孩似乎就在红山的那一端。 不知道她能不能像感业寺那样,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开启九灵元圣禁区的原始禁地,需要耗费多大的力量? 宁奕不清楚,也无法推算。 但是他知道一点,以银雀燕咨为首的东境,这一批“劫货”的修行者,都是二皇子为自己老师韩约贴心准备的“贡品”,当韩约完成了开启禁地的任务之后,这具身躯里的精魄,将陷入一段极其窘迫的境地,宿主承受了天大的负荷,以至于短暂的时间内,无法出手。 所以韩约需要吞噬足够强度的“血肉之躯”,那个巨灵宗的弟子是一个,鬼崖山的是一个,合欢宗的也是一个,在她握掌隔空捏碎其他几人心脏之后,朦朦胧胧的血气从尸体上升腾,如烟如雾,一直向着她汇聚而来。 最省力的结局,就是银雀能够胜出,这样吞掉“宁奕”,就变成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事情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韩约反倒会觉得十分失望,他对这位蜀山的小师叔寄予厚望,巴不得后者的天赋越高越好。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对峙。 宁奕抓紧每一个呼吸,拼命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韩约面色如常,她仍然保持着双手悬停在脑后的动作,似乎并不在意宁奕的状态,恢复的如何。 由霜白渐入漆黑的草屑,在大地打转。 轻微的“撕啦”一声,韩约的双手,扒着脑后的一条细微间隙,缓慢将自己的肌肤拉扯开来,她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容,抬起头来,顿时变得面目狰狞,草原上的疾风刮过,昏天黑地之中,远方似乎有炸雷响起,让整座红山草原,变得亮如白昼。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 他眯起双眼,喃喃道“人不人,鬼不鬼,装神弄鬼,故作玄虚” 韩约仍然在撕扯着自己的后脑脑颅皮肤,就像是扯着一块老旧而生硬的布条,“她”的动作粗鲁而又暴力,一遍遍冲击着皮囊,于是猩红的开缝越来越大,“嗡嗡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这条裂开的缝隙当中蜂拥而出。 女人喉咙里发出说不清是畅快还是痛苦的压抑呻吟,她蹲下身子来,好让宁奕能够更加清楚的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后脑脑颅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后背,一路犹如扯开缝合的丝线,黑色衣袍纷纷扬扬化为灰烬,露出一具雪白无瑕的完美躯壳,只可惜这具躯壳一裂两半,已经裂到了尾椎骨,大量的,黑压压的蜂虫蛊虫,犹如一团黑雾,嗡嗡作响,围绕着下蹲的女人。 这具身体里,竟然没有所谓的五脏六腑,藏着的,都是人间至毒。 宁奕的面色有些苍白。 如果有可能,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跟眼前的东境大魔头再打一次交道,这些手段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觉得恶心宁奕心底大概清楚,这可能是韩约在当前境界能够发挥的极致了。 这些飞虫,数量庞大,拥簇如潮,一具丰腴有度的女人躯壳,是怎么容得下如此多的毒物? 一想到之前在草原上,这个女人还挑起东境修行者的面颊,与其热烈亲吻,宁奕只觉得一股剧烈的不适涌了起来。 韩约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宁奕现在对于这一句话,有了深刻至极的体会。 “呵” “呵哈哈哈” 女人歇斯底里的笑声,听起来像是自嘲,又像是痛苦的愉悦,然后逐渐变得沙哑,不再是之前的尖细,但是仍然带着阴柔,一个完美的新生躯壳,钻出了女人脊背的裂缝,这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孩童,身上的粘稠血污,随着他钻出女人脊背的动作,大块大块向下掉落。 “宁奕其实在来到红山之前,我刚刚吃下了一个很不错的修行者。”孩童的声音,带着一抹心满意足,他轻轻笑道“不知道你听过‘鬼童子’的名字没有?” 宁奕眯起双眼。 他在坠灵谷的路上,听到南疆的几位修行者提到过“鬼童子”,当时的那几人怀疑自己就是所谓的“鬼童子”被韩约钦定成为三灾四劫之中的第五劫,这个鬼童子恐怕万万没有想到,这不是一桩福缘,而是一桩天大的祸事吧? “珠胎暗结,这个女人是很不错的容器,我从东境琉璃盏里把她带到这里,就是为了有足够的养料,去孵化我看重的‘婴儿’。”韩约的声音带着一些惋惜,道“很可惜,鬼童子的天赋的确很好,但是比不上你啊我不该那么早做出选择的。” 孩童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感慨,他双脚离地,浮了起来。 “距离那一步,我只差一线,始终缺了一点火候” “宁奕。”韩约轻柔笑道“吃了你,或许我真的可以涅槃。” 第一百一十章 助你涅槃 “你想涅槃?” 宁奕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道“就凭你,韩约?你不怕涅槃时候被雷劈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已经将全部的心神,都寄放在了自己握紧细雪的右手之上,他随时准备出剑,眼前的“鬼童子”看起来羸弱不堪,但身躯里面,恐怕藏着巨大的能量,韩约素来以收集胚胎为喜,能够得到他一声赞扬的,想必是一个真正的修行天才,绝不能够小觑。 谁料。 悬在空中的孩童,语气平淡,轻声开口。 “我韩约要涅槃,哪道天雷敢劈我?” 这是何等猖狂的语气? 鬼修最怕浩然之物,天雷尤其,一道天雷,几乎能要了鬼修的老命,韩约竟然堂而皇之的蔑视雷法? 宁奕闻言之后,再不犹豫,他已经恢复气机,调整至巅峰状态,不可让韩约再这么蓄势下去。 你说不怕雷法? 宁奕高喝道“那就试试看!” 左手抬起,贴在袖袍内侧的符箓,滑出一张,被宁奕中指食指钳住,幽幽燃起,这是一张湛蓝色符箓,上书刻有一个规格极其工整的“五”字。 东三南二北一西四,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 这张符箓的品秩,比宁奕之前数十上百甩出去的,要高出好几个等次,这是一张道宗内部千金难觅的“五雷咒”,专门驱辟大邪,以正天地之法。 宁奕两根手指夹住五雷咒,在细雪剑锋上狠狠抹过,雷霆被压得噼啪爆响。 穹顶大变。 雷法果然落下! 身处雷法最中央的“鬼童子”,瞳孔骤然收缩,他躲之不及,穹顶之上,阴云密布,似乎积压已久,宁奕指尖的五雷咒符箓陡然射出,刹那便来到了他的面门之处。 与此同时,一道惊雷闪逝而下。 阴煞之气汇聚为衣的“鬼童子”,猛地抬起一只手臂,那张原本高高在上的面容,刹那扭曲起来,诸天雷法,围绕他轰然而下,这道惊雷的来势并不算如何汹涌,红山草原上的天气并不适合引雷,哪怕宁奕有这张符箓,也无法对自己造成过大的伤势! 之前那句,“我韩约要涅槃,哪道天雷敢劈我”,其实并不算夸大其词,以韩约本尊的多年经营与造化,单单凭借出现在罗刹城的那一次出场,就可以判断出,这位东境第一人,的确有着可以抵御抹杀鬼修的克制之法。 但是如今的这具躯壳,刚刚“重生”,处在一个青黄交接的尴尬情况,韩约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女子”躯壳,处在第九境的巅峰,他要破境抵达第十境,借助鬼童子的珠胎正好可以做到,如今正处破境关头。 雷法砸下。 孩童被一道雷光劈得下坠在地,一个踉跄,挡在面门的手臂肌肤一片焦黑,发出淡淡的糊味,他面色阴沉抬起头来,扫视一圈,发现宁奕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呢?” 下一刹那,第二张“五雷咒”,无声无息的疾射而出,瞬间来到环顾四周的孩童后心之处。 这张符箓贴在韩约的后心,实实在在的引爆开来,炸得这位“九境星君”又是一个踉跄,浑身凝聚的气血崩溃开来。 宁奕的剑锋拖在地面,奔腾的雷光在细雪剑身游掠,在地上擦出无数光火,他奔跑在韩约的方圆十丈之外,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袭击距离,能够防止直接被这位东境第一人出其不意的出手重创,也能够保证“五雷咒”的突击能够奏效。 宁奕看出来了这是阻止韩约破境的最好时机! 他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看着穹顶,天时地利人和,自己似乎一样也不占,如果这是一个大雨天,就像是之前在天都地界的破败客栈,他的“五雷咒”一旦甩出,足以引动规模恐怖的骇人雷劫,直接让这位甘露先生在此地饮恨,身败名裂! 但是红山前的草原地带,极为古怪,灵气丰盈,没有一丝雨气。 韩约愤怒攥拢手掌,对准一处虚空深深吸掌。 宁奕瞳孔收缩,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竟然突破了如此遥远的距离,对准自己的衣襟狠狠拉扯,就要让自己被吸扯过去—— “鬼童子”一把拽来,如拽动千斤之重,漫天的烟雾之中,飞来的并不是自己想要拽来的少年郎,而是七八张贴在一起的“符箓”。 一张名为“泰山”,重千斤。 其余的六七张 名为“五雷咒”,引雷法。 向后掠开的宁奕,束起一根手指,高高掠起,他注视着烟雾的最中心,陡然散开了那张“泰山”符箓的效力。 在巨大的吸力之下,所有的“五雷咒”,将被骤然吸入韩约的掌心。 果不其然。 头顶传来一声沉闷而汹涌的雷鸣声音。 几乎是一瞬之间,比先前声势要浩大数倍的雷光,垂落砸下,肉眼可见的,一道即将掠出烟雾范围的瘦小身影,被雷光劈中,极其凄惨的坠跌在地,翻滚之中,第二第三道雷光再度压下,整片草原风起云涌,不再平静。 宁奕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喜色,不过是顷刻之间,头顶的阴云便汇聚起来,雷光噼啪作响,轮番对那位“鬼童子”进行盛大的惩戒,这是皮肉之苦,也是精神上的折磨,诸多鬼修,无法承担雷法的浩荡之威,最多三四个呼吸,就会化为灰烬。 “五雷咒”的落下,不仅仅带来了密集雷霆,万千雨丝垂落,很快变成了一场磅礴大雨。 这正是宁奕想要的。 落在草原上的宁奕,面色有些苍白,他眯起双眼,注视着雷光不断绽开的最中央,一番狂轰乱炸之后,那里恢复了一片死寂 催动符箓,并非一件轻松之事。 越是高阶的符箓,越是需要修行者浑厚的星辉作为引子,而一口气引动七八张“五雷咒”,已经是宁奕能够做到的极限,丫头给了他诸多符箓,先前甩出了一大部分,剩下的,大多都是与“五雷咒”一个品秩的符箓,“五雷咒”已经用尽,宁奕此刻已经没有更多的星辉,去催动其他的符箓。 而事实上,剩下的符箓,因为功效的原因,在这场对决韩约的战斗当中,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即便宁奕有着足够催动的星辉,也不过是一些鸡肋之物,徒劳无功,浪费星辉积蓄和战斗时机。 宁奕在耐心等待。 他知道这场盛大雷劫,能够对韩约造成相当棘手的影响,他也知道想要凭借这场雷劫,就杀死韩约,纯粹是痴人说梦。 这位东境第一人,如果是如此简单就可以被抹杀,也不至于闹得南疆十万里大山,数十年来惶惶度日。 宁奕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的细雪上,跳动着无数的雷光,雨水滴落在剑锋之上,被剧烈的雷灵气炸得崩碎开来,噼啪的声音不断在剑锋上响起,空气焦灼,雨水焚烧细雪的递斩,几乎没有事物可以阻拦,而夹杂着五雷咒剩余雷力的一剑,如果可以送入韩约体内,那么或许真的可以创造奇迹。 从脱胎女子脊背当中钻出,如今漫天飞舞的那些蝗虫,蛊虫,黑蜂,在雷光大面积的轰砸之下,化为焦炭,被劈得四散开来,但有些竟然可以抵御雷光,被砸中之后,只是极其痛苦地向下一坠,再度歪歪斜斜飞起这些蛊虫的确是南疆鬼修的修行宝物,但是不属于阴邪之物,万物有灵,于是那些能够在雷光当中活下来的“蛊虫”,跌跌撞撞向着中心飞去。 形成了一面“虫尸”屏障。 一道又一道雷光劈砸而下,被蹂躏得不成人样的鬼童子,木然睁着双眼,他的四肢已经一片焦黑,阴煞之气只能裹住一小部分肌肤很多年来,他都没有这种体会了,在南疆修行之时,他韩约就已经杀死过无数“正道中人”,尤其是以雷法对抗自己的,被他抓住,抽筋扒皮,下场极其凄惨。 他心底默念着“宁奕”的名字,看着一道又一道的雷光,在自己面前不断落下,炸开在三尺之外,无数虫子飞来,替自己扛过这一劫难他的本尊,有的是手段对抗雷法,如今的这具身子,反倒是手段匮乏,被宁奕取巧,打了个措手不及。 “鬼童子”的肌肤,原本被雷法打碎的骨骼,缓慢生长,他的肌肤不再是一片焦黑,结痂之后,伤疤脱落,化成一只又一只飞虫,涌上头顶,抵御雷光。 躺在草原上的韩约,重新恢复了一具完美的琉璃之身,他破开了第九境的桎梏,堪堪抵达了第十境。 雷光呼啸连绵,逐渐后劲不足。 只可惜这些天地浩然之雷,最多也只是打穿肌肤,没有深入肺腑,韩约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最后一道雷光砸落,那些蜂虫几乎死尽殆绝,他缓慢悬浮而起,抬起头来,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掌,准备硬生生抗下这一道天雷。 雷光落下。 韩约的耳旁,传来了一道急速的破空声音。 他陡然回过头来,探出一只手掌,掌心被一柄锋锐至极的物事戳穿。 直抵心扉。 磅礴的雷光,在肺腑之内汹涌炸开。 俯在韩约面前的,是宁奕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孔。 宁奕攥拢细雪,低声道“韩约我助你涅槃!”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威不可抵抗 韩约的面色有些微惘。 他看到贴在少年郎双腿绑腿上的两张“鸿毛”符箓,有些恍然大悟,为何后者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接近自己,递出这一剑来 这一剑,就是赵蕤先生的“细雪”,只要修为足够,那么在这世上便是无坚不摧! 掌心被剑尖戳穿,一整条手臂迸出猩红鲜血,大肆炸开,血管迸溅,骨肉剥离。 这一剑携带着风雷呼啸。 滚滚剑气,直入肺腑,在韩约的胸口炸开。 凄惨的童子嘶哑声音响起。 草原霜草飞卷而出。 宁奕被巨大的震力砸得倒飞而出,那柄细雪被他紧紧攥住,猛地拔出,韩约身体里的骨肉极为坚固,剑器在衣袍里擦出了炽烈的光火,带出一大串污浊血液。 少年郎倒飞在草地上,砸得霜草翻滚燃烧,他重重跌飞又抛起,如此反复,在草原上滑出一道数十丈的痕迹,最终背部撞在一块大石头来,在石壁上砸出一张蛛网。 宁奕第一时间抬起头来,他望向远方草原。 穹顶之上,原本停歇的雷霆,此刻再一度酝酿而起,漫天阴云,凝出一道金灿雷光,径直砸落。 漫天漆黑,浸染金光。 浩荡雷法,除尽妖魔散气。 炽烈煌煌,犹如天光。 天威不可抵抗。 磅礴的光芒落下之时,掀动了红山狭小山道内的所有物事,两旁的石壁,以挥刀的“年轻男人”为起始点,两旁骤然平铺两张巨大蛛网,泥石截截破碎开来,被震飞掀起的石块,刹那震散,成为细碎至极点的石粒,最终滚滚如齑粉,向着山道的另外一道涌去。 这一刀的刀气,飞涌而出,掀动了天地风云,红山的禁制尤其之多,在山道里行走,最忌讳触动禁制。 但是对这个“男人”来说,并没有这种忌讳。 原始妖族的血统,跟他相比,差了实在太多,作为妖族天下里目前排在前三甲的年轻大妖,他肩头停落的这只鹰隼,就已经是红山里血统最强的一批妖物,即便禁制能够引来极其强大的妖怪,在他的面前,也要迫于远古血脉的威压,不得不低下头来。 这片禁区,名叫“九灵元圣禁区”。 而埋葬九灵元圣的红山,以及这片墓陵里,承蒙九灵元圣福泽而生的妖怪,再如何出彩,都不可能跟他比拼血统高贵。 毕竟九灵元圣,也只不过是跟他父皇平等相坐的远古妖圣。 漫长的岁月过去,妖族天下里,逐渐有着远古妖圣的初代子嗣复苏过来,大隋天下的几位皇帝都相当强大,固执而又强势地打压北境之外的妖修,妖族的大圣已经多年未有后继者,最原始的血脉封印在倒悬海各处,难以寻觅。 这头年轻大妖,就是从妖族天下不知名之地,刚刚走出来的妖修,他被“父皇”锁住灵智,以原始妖族的形态,修行了很久,等待着启灵的一日。 只要不出北境,这片妖族天下,即便是那些极其强大的生灵禁区,对他而言,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这一次深入九灵元圣禁区,他其实承担了不小的风险,这已经属于妖族不可轻易踏足的地域,三司的人员,天宫的执法者,都在这片地界有高手驻扎,如果“他”被发现了,那么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并不准备留手。 这一刀,势必要杀死遇到的四个人类。 然而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看到的画面。 黑袍猎猎作响,腹部血液滚烫燃烧的男人,那个自己先前在灰界战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风狐”,竟然没有选择避退,而是迎着炽烈刀光,双手抬起。 骤光乍起—— 年轻大妖伸出一只手,覆在自己面前,没有去看盛开在自己眼前的盛大景象。 他觉得有些意思。 灰界所谓的“人族年轻中流砥柱”,大多只是第七境的人物,银雀,雷龙,风狐近五年来成名的实战天才,尤其如此,他们大多只是散修,没有师门福荫,没有修行资源,都是在生死之中砥砺行走,消耗生命潜能,与妖族厮杀,这种修行者,能够走到后境,的确不容易,但是想要再往后走,踏入重重难关的十境,已经是难上加难。 想要成就命星,或者更高的境界以年轻大妖的“区区眼界”来看,显然是难如登天,几乎没有可能。 当然也有例外。 年轻大妖下意识里眯起双眼,想到了之前在灰界行走之时,偶遇的那个难缠棘手角色,自己的血统无法压制对方,那人似乎具备着奇异的血脉力量,处在大隋天下的人族阵营,却可以施展远古大圣次代的血脉压制。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曹燃”。 曹燃也是散修,但是这位散修,已经踏入了十境,而且随时可以点燃命星,只不过在等待合适的机会,不得不承认,人族的确有惊艳无比的天才,北境散修能走到这一步,几乎是一个神迹。 年轻大妖心里清楚,如果大隋天下,针对妖族年轻一辈,列出一张必杀名单,自己肯定在前十,甚至是高居前三的位置。 无巧不成书,妖族天下就有这么一张名单,而那个叫做“曹燃”的散修,在妖族天下必杀名单里的名次,相当的高,应该排在第三的位置。 至于风狐,雷龙,银雀妖族并不在意这些“风头一时”的所谓天才,从北境飞出的鹰隼,其中极少数收回来的异化者,将大隋天下各座圣山的粗浅情报带了回来,如今的人族,正值太宗皇帝六百年的寿辰,很快就要迎来百花齐放的“大朝会”。 届时,诸多圣山隐藏已久的天才,将粉墨登场。 大隋天下的皇族修行者,不在这张榜单里皇族的修行天赋毋庸置疑,将来是统御四万里疆土与妖族对抗的继承者,自然是这座天下最强大的人物,但是在继承“真龙王座”之前,他们谁会踏入北境之外,将自己献身于危险境地? 就在大隋天下的太子诞生之时,妖族天下的高层,曾经还认真聚在一起,商讨着如果太子将来抵达北境险地历练,将执行怎样的一套伏杀计划,让大隋付出惨痛的代价,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由衷的失望了 在不算漫长但是也绝对不算短暂的岁月里,太子别说来到北境了,就连天都皇城的城门,都不曾迈出过一步,那个最大可能继承皇帝遗志的皇族太子,一点也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子民,北境以外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窝在这片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一个十分令人费解的事情。 也十分令妖费解。 所以这一次的“狩猎日”,大隋破天荒让两位皇子来到天神高原角力明珠暗投,真正的试炼地点,是九灵元圣禁区最深处的红山,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消息。 知道的,只有极少数的存在。 有资格知道的,也只有宫内的陛下,以及灵山或道宗的教宗,然而这种大隋天下最顶级的存在,绝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妖族的大能花费了极大的代价,推算出了大概的地点,经过了诸多的讨论和商议,于是就有了今日,横跨天神高原,却没有被三司发现的“幸运儿”。 就是眼前的这位“年轻大妖”。 山谷里的刀光,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横灌在迎面而来的瘦削男人身上。 风狐的口中,迸发出了艰难而嘶哑的声音,他的黑袍刹那破碎开来,露出了一张满是刀疤的清癯面颊,漆黑的瞳仁里,被炽烈的刀气填满。 那张面颊登时绽出无数血丝。 一整道巨大黑袍,被狂风灌满,猎猎作响,抵抗了那么一个呼吸,风狐伸出双手,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 他的怀抱当中,数百张的符箓迎风飘摇,绽放开来。 那一道刀气,被刹那盛放开来的阵法所阻拦,停顿一刹,“嗡嗡嗡”的震耳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上百座晶莹剔透的法阵,被风狐的星辉驱动,这个男人燃尽了自己的所有,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能够抗下这一刀的办法! 骤光迸溅—— 三个西境的修行天才,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仅仅是一道刀气,竟然能够掀动如此磅礴的星辉灵气? 车厢里的女孩,帷帽被两拨劲气吹拂而起。 徐清焰的神情有些紧张,好奇心让她忍不住想探出头,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理智告诉自己,如果此刻她选择了露面那么将会面临人生最大的危机。 她的车厢是三皇子托天都大师特殊订做,极为结实,有诸多门道为了这次行动,所选择的车厢材质,都浸泡过了星辉和秘法,能够抵御极大的风波,这一刀的余波掀过,车厢并没有被掀得倒飞开来,更没有丝毫的破碎迹象 并不明亮的车厢内部,在此刻缓慢亮起。 暗木当中镶嵌着一张张隐藏的符箓,专门为了抵抗未知的危机,此刻自行激活,迅速浮掠而出凝结成阵。 徐清焰局促不安,双手攥拳,搁在膝上,她的脑海里一片轰鸣之音。 紧接着整个世界忽然死寂。 刀气破碎,狂风过境。 一道狼狈不堪的瘦削身影,重重砸在车厢最前端,溅出一滩鲜血。 扶着车厢,挣扎着站起身子的风狐,浑身鲜血泥泞,双腿还在不住打颤。 瘦削男人盯着眼前面色漠然的年轻大妖,惨然一笑。 风气过境之后,万籁俱寂。 身材魁梧的年轻大妖,裸露胸膛,他的白色麻袍还在随意飞掠,此刻以拇指不断推着腰间刀鞘,缓慢开阖一条长线,并未直接再出一刀,而是在思考着什么。 风狐跌跌撞撞站起身子,拦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声音沙哑,无数气流从胸口涌起,带出来的声音,却像是撕扯开来的破布。 风狐只说了一个字。 “逃。” 第一百一十二章 蚍蜉撼树 紧紧攥着年轻大妖肩头白色麻袍的鹰隼,微微侧过头颅,炯炯眼神紧盯西境的那三位修行者,双翼轻轻拍打,抓着白色麻袍向上掠出了一截,随时准备飞出。 就在风狐那句看起来极其疲倦,带着一股绝望意味的声音,从胸膛里挤出来的时候,那三位看起来“一脸惊恐”的圣山子弟,终于完成了他们的部署。 一座巨大的阵法,从他们脚底升起,三人所站之处,恰处在法阵的三角阵眼,磅礴的星辉和灵气,都被吸引而来,汹涌澎湃。 红山山道内,灵压陡增。 坐在车厢里的徐清焰,忽然觉得自己的座下一颤,整截车厢里的符箓,开始燃烧而起,在风狐豁出性命抵御刀气的那一刻起,三位西境圣山修行者,就已经开始向着车厢灌输星辉。 狩猎日跟随三皇子行动,作战计划和部署,都已经演练过了无数倍,这三位西境的“圣山天才”,的确缺乏实质性的战斗经验,但绝对不是草包,他们看似苍白而震惊的神情,以及呆滞的动作,为这节车厢输送星辉,争取到了很关键的时机事实上,这头年轻大妖的出现,已经打破了他们的思考和认知,计划当中绝对不会出现这么一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凶悍人物,越过三司单刀赴会的妖族顶级天才,已经超过了计划里可能遇到的最危险级别的原始大妖。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想办法送走这节车厢。 车厢内有着极其强大的屏蔽法阵,那头年轻大妖并不知道里面坐着的,乃是一位人类女子,如果徐清焰可以活着回到天神高原,将红山禁地发生的事情告诉三司大人物,那么这场狩猎日,妖族年轻一辈最顶级的大妖将会在此地陨落。 即便三位西境修行者在此地遭遇了不幸只要送出了车厢,一切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生在西境长在西境,活在圣山修行也在圣山。 大隋四万里境内,他们算是大隋平民百姓当中高不可攀的圣山天才,也算是不断向上求索的年轻权贵,未来的中流砥柱。 这三位西境子弟,知晓自己背上背负的责任,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加入灰界的战场,敲响人族与妖族的战鼓,为大隋天下而战。 人其实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候自私而又狡诈,有时候无私到匪夷所思。 年轻大妖没有急着出第二刀,就是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他觉得有些惊讶这三个看起来被自己“吓傻”的人类修行者,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转身逃跑,而是想要凝结阵法,对抗自己? 这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在年轻大妖印象中,向来自私贪婪的人族修行者,竟然有着大义凛然赴死的一日? 鹰隼有些惘然看着自己的主人,年轻大妖想到这里,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他拇指推着刀柄,刀光开开阖阖,终于悬停,刀身露出一指距离,倒映一抹悍光。 另外那截车厢里似乎贴了很强大的符箓,仍然在汲取星辉,随时都有可能在这条山道上射出,红山有很多禁制,看来这是准备殊死一搏了,如果车厢被符箓驱动,很有可能会误入禁地,比起被自己毁掉或者得到,这些人类更想让这截车厢葬在红山里,等待着大隋后续人员的挖掘?想把车厢送回天神高原,几乎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情 年轻大妖居高临下,看着四道瘦弱的身影,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还有嘲讽。 蚍蜉撼树。 风狐的声音,传入了车厢之中。 那个“逃”字,并不是说给西境的那三位修行者而是说给徐清焰。 他要徐清焰逃,这节车厢的符箓,可以在内部掌控方向,红山的羊皮古卷,绘制了一副尽可能完整的地图,大部分的禁地可以避过,这里的星辉足够庞大,按理来说,可以支持着整截车厢射出红山,甚至再往后的后续也不用担心,只要方向没有出错,那么抵达西境阵营也绝不是问题。 在那个声音说出口后,徐清焰就明白了风狐的意思。 她抿了抿嘴唇,心底那股一直悬停的危机感,极其强烈的告诉自己,不可露头,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从风狐的反应来看,外面的那头年轻大妖固然强大,但是没有探知到自己的存在看样子这头大妖,似乎是奔着两位皇子的方向而去,至于如今这场不幸的偶遇,只是一个意外。 至于出手杀死风狐一行人,只不过是无奈为之的顺手之举。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如果自己侥幸逃过一条性命,那么三司以及大隋的高层,都将知道红山的这场惨剧。 “他们想要送我离开”女孩在心底默念一句,她伸出一只手来,触碰在车厢的那张符箓之上,不知由何材质拼贴的材质,顿时在内部消融开来,整截车厢外的景物,徐清焰全都能够清楚的看到,尤其是那头袒露胸膛的年轻大妖,目光盯着自己的车厢,似乎想要穿透车厢,看看这里面藏着什么。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回头看去,身后的红山,是一条极长的狭窄山道,下坡路。 她缓慢将手掌覆盖在符箓之上。 缓慢升腾而起的阵法。 一柄柄星辉凝聚的刀剑,从地面凝结,犹如被无形的力量拔动,缓慢浮出地面,先是剑柄刀柄,然后是剑身刀身,一柄又一柄,围绕着三位西境子弟,缓慢凝结而出这是极其罕见的一种合击阵法。 风狐的眼神带着一丝诧异。 西境圣山当中,擅长合击阵法的,就只有小无量山。 他本以为,这三位西境修行者分别来自不同的地域,被李白麟搜刮而来,没有想到,三皇子竟然还有这种准备。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动用合击阵法,可以越境而战。 “人族的阵法” 年轻大妖笑眯眯看着小无量山的修行者结阵,他轻柔笑道“想要对抗我,至少搬出大衍剑阵这种级别的阵法。如果只是三人的合击之术,你能叫让曹燃当做阵眼,也可以试着来镇压我,至于你们三个人算是什么东西?” 小无量山的剑阵刀阵,凝聚在一起,伴随着三人结阵掐指的动作落下,红山山道,狂风骤来,灵压盖下,风狐有些呼吸困难地抬起头来,巨大压力的迫使下,这位灰界天才不得不微微弯腰,双手一度触及地面,以此恢复平衡,他艰难望着远方。 红山山道,土石崩离。 站在最尽头的那道年轻大妖,硬生生承担着磅礴的灵压,他肩头的那头鹰隼,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几度想要挣开灵压的双翼,都以失败告终,合拢归一,眼神里藏着深深的阴鸷与怒意然而身材魁梧的年轻大妖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就站在天地之中,任由无数灵压向着他汹涌而去,古铜色的肌肤被不断狂掠的衣袍拍打,发出“啪啪啪”的炽烈声响。 三位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口鼻之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溢出大量鲜血,他们的面色仍然坚毅,眼神自始至终从未动摇,动作整齐如一,中指食指并拢,缓慢指向那头巍巍而立的年轻大妖。 铺天盖地的灵压,只为了禁锢对方,让这头大妖,接下合击阵法的一剑。 数十柄的星辉剑器,逐渐变成了上百柄,仍然在不断的衍生 伴随着三位小无量山修行者的手指所指,这些剑器与刀器,缓慢调转前段,以剑尖刀尖对准那个“年轻男人”。 第一柄剑器骤然飞出,接着便是第二柄第三柄,漫天剑器浩瀚如雨,顺延着一条轨道,在过程当中不断相互碰撞,发出剧烈声响,数百上千柄的剑器与刀器,逐渐拼凑成了一柄巨大而锋锐的长剑—— 法阵之中,仍然有无数剑器源源不断的生成。 这一剑气长不知多少里。 刹那便来到了年轻大妖的面前。 那道魁梧至极的年轻身影,轻笑一声,身子不受拘束的向后掠去。 这个无谓的举动,只是想告诉小无量山的修行者这些灵压,压不住自己。 接着他眼神一凝。 拔刀而出。 不露锋芒。 自上而下的一斩。 刀尖砍碎漫天星辉,以刀尖抵住无数不断在他周身炸开的剑器与刀器,年轻大妖开始尝试以一己之力,去抵抗这座小无量山的得意法阵。 三位小无量山的修行者,不仅仅是口鼻溢血,连七窍也在流血,浑身颤抖,仍然支撑着法阵内剑器和刀器的衍生这是一场劲气之争,也是一场耐力之争。 比拼谁的积蓄更加浑厚。 年轻大妖并不介意浪费这么点时间,来玩上这一场。 他的面色始终轻松。 下一刻,年轻大妖微微蹙眉。 他肩头的鹰隼,发出了尖锐的嘶鸣,拍打双翼,却在灵压之下,无法飞出,只能盯着远方的山道,三位小无量山子弟的身后。 那截承载了西境三皇子重要货物的车厢,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向着远离年轻大妖的方向,轰然迸射出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燃烧符箓之后 跟随那截车厢一同疾射而出的,是一个浑身衣袍浸满鲜血的瘦削男人。 风狐双手绕过腰间一圈,体内参与的稀薄破碎的星辉将他牢牢捆缚在车厢的背端,他不遗余力向着这截车厢输送剩下的力量,好让它在自己掌控的这截距离之中,可以变得轻松一些。 至于抵达最终的目的地天神高原的西境阵营。 风狐并不抱着多大的希望,但是他希望,能够给车厢里的那个女孩,增加多一点活下来的机会。 炽烈的剑气爆碎开来—— 漫天的剑器与刀器汇聚而出,抵在那柄金银平脱横刀之上,刀锋冷冽的光芒,毫无感情的切割开来,流光四溅,抵刀的“年轻男人”,不再满足于原地对抗,而是缓慢向前走去。 整片红山内的灵压,都压在他的肩头。 随着这一步的迈出,年轻大妖的白色麻袍,不堪重负,如三九天冻结的冰渣布满衣袍内外,极其干脆的破碎开来,浑厚的妖力溢散,压制着这些破碎的衣袍碎片,跟在年轻大妖的身后,拖曳出一道惨白的影子。 骤然之间,那截奇长无比的刀剑汇聚之器,节节破碎,轰然炸开,白色麻袍的魁梧男人已经抵达了三位小无量山修行者的面前。 那柄脱鞘横刀重重插入大地。 草屑溅起,漫天狂舞,一整座大阵就此崩碎开来,无数的星辉逆流如汪洋肆意,将近在咫尺的三人淹没。 三位小无量山的弟子面色一片猩红,咬牙将山谷里所有的灵压全都压得涌向自己。 年轻大妖微微闷哼一声,他肩头的鹰隼,仰起头来,痛苦戾鸣。 年轻大妖闭起双眼。 下一刹那。 灵压破碎,排山倒海—— 一双巨大的眸子,自山谷上空睁开,三位小无量山的弟子,心湖沸腾,湖水溅起,炸得道心粉碎。 身姿极其魁拔的男人,纤细不含赘肉的腰身开始,倒立张开片片金灿鳞片。 他仰天长啸,下一刹那,一只带着金光的拳头,砸碎一颗小无量山修行者的头颅,犹如重锤砸破西瓜,带出一篷血浆,这位西境小无量山的弟子,并非应天府那般不修体魄,只是如此体魄,在“第二形”的年轻大妖面前,犹如纸糊,实在不堪一击。 破开灵压之后,这些密集张开的鳞片,犹如阖眼一般,迅速而又密集的重新合上,金光骤然闪逝,那些蔓延的金色鳞片纹路,尚未攀爬到胸口,便已经消退殆尽。 恢复了寻常身的年轻男人,出手力度再没有之前那般骇人。 他伸出两只巨大手掌,按在两位小无量山弟子的面门之上,带着磅礴的力量,脚尖向前迈步而起,三四步后,在狭窄的山谷谷道上奔跑起来。 惊雷之音。 已经远去了大概一百丈的距离,但是大阵崩碎的声音,仍然以极快的速度传来,远方的山道,轰然震颤一下,把自己困缚在车厢背部的风狐,眼前的所有景物,陡然模糊起来,犹如一团水汽炸开。 耳朵一阵失聪,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接着他的瞳孔里,倒射出一道极快速度奔来的魁拔身影,双手按着两位小无量山修行者的头颅,摊开双臂,脚尖踩开一整条山道,将两颗头颅按在两旁石壁之上,一路拔山之姿,行进速度极快无比。 风狐面色苍白,他的星辉已经接近干涸,能够哺育给车厢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三皇子的宝物,想必有着极其强大的逃生能力,车厢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有没有掌握里面的符箓? 外界一片轰鸣。 车厢里很是太平。 能够感到颠簸和震颤的徐清焰,一只手掌握拢符箓,她面色凝重,尝试着把所有的星辉,都聚拢进入一点。 让这节车厢再快一点! 身后是下坡路。 徐清焰神情凝重,注视着远方那个凶残暴戾的年轻大妖,脚尖踏地速度愈来愈快,与自己这节车厢之间的距离也愈来愈近他双手按着的那两颗头颅,早已经血肉模糊,颈椎骨都被磨得粉碎,白骨和细雪都已经化为了齑粉,于是信手丢掉。 丢掉之后。 那只年轻大妖的速度,便陡然加快! 风狐的两颊,长发被狂风吹得向面前溢散,他几乎快要睁不开眼,尖锐的戾鸣在慢慢接近,那只看似俯在年轻大妖肩头,实则使劲浑身解数,只是与年轻大妖速度勉强保持在同一阶次的鹰隼,目光里迸射妖气,嗤然射出,被风狐侧首偏头躲过,叮当射在车厢铁皮上,溅出袅袅白烟。 一前一后,开始下坡。 两者之间的距离,开始缓慢的接近。 一百丈五十丈二十丈。 风狐已经可以看清白色麻袍在狂风当中的纹路,以及那个年轻大妖眯起双眼的怡然神情。 那头大妖的身后,漫天烟尘。 迎着漫天烟尘,他“缓慢”伸出一只手,轰然一声,一道银光骤然掠来,直入他的手中,年轻大妖奔跑的下半身几乎是一片残影,难以看清,他迎着暴涨的狂风轻松自如翻了一个刀花,做出一个持刀架臂的动作,随时准备递出。 车厢内的女子,终于握拢符箓,而且将所有的星辉,都拢和到了一点。 徐清焰喃喃道“这样就可以燃烧符箓了?” 下一刹那。 年轻大妖瞳孔收缩,神情有些错愕。 这节车厢的速度,在这一瞬间,数十倍的暴涨开来,眼前的风狐,被星辉的绳束勒在腰间,眼珠瞪大,他远远没有想到,这节车厢的余力迸发出来,竟然是如此恐怖,风气如刀一般,瞬间将他的面颊割出了七八道豁口,鲜血没有溢散,而是直接在高速当中拉扯成为细丝,支离破碎成为虚无。 风声呼啸。 两者之间的距离,以一种望尘莫及的速度开始拉扯。 鹰隼嘶鸣的声音,瞬间被风抛去。 二十丈,五十丈,一百丈。 远方的烟尘仍在,可以推测那头大妖仍然在坚持追逐。 风狐无法喘气,这种能够让后境修行者窒息的高速,还在以一种恐怖的形势暴涨。 远方的烟尘骤然停止前进,而且一息之后就被抛得根本看不见踪影,风狐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可以放下,那头大妖追不上了,也不准备追了看来自己也逃出生天,能够幸存下来。 红山的山道,树木和石壁都成了虚影,哪怕只是一根纤弱的草叶,在此时也能成为致命的杀器。 徐清焰攥着符箓,她保持着极其集中的注意力,背部仅仅贴靠着车厢铁皮,震颤和颠簸都强烈了数百上千倍,她沉默地感受着这无与伦比的推背感,这是速度带来的最直观体验。 如果她可以修行,要修行到什么地步,可以抵达这种速度? 只可惜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一道极其诡异的声音,犹如掠过急速掠过琴弦的抚琴手指,极轻的越过了音障,嗖然来到了车厢一侧。 徐清焰微微侧头。 她看到了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一张浮现着金色与黑色纹路的男人侧脸,正木然而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不仅仅是裸露在外的胸膛,还有白色麻袍翻飞之间露出的腰背,全都是这种古老而又玄妙的金黑符箓,这是上古妖兽血脉之间的力量纹路蔓延覆盖地越多,说明血脉被他挖掘地越深。 年轻大妖的眼神漠然而又平静,隔着一层车厢,三皇子的秘法,仍然阻碍了他的视线,但是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里面究竟是什么 大妖的神情宛若天上神灵,视众生如草芥。 风狐不敢相信,直到一连串的音爆,在他面颊一侧炸开血花,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个放弃追赶的大妖,在原地开启了自己的血脉力量。 于是便追了上来。 这张与车厢侧部保持平齐的男人面孔,只是停留一瞬,便就此离开。 下一刹那。 徐清焰感到,车厢的最前方微微一滞。 双脚踩在大地之上,双手抵在车厢最前方的年轻大妖,喉咙里迸发出沙哑的吼声,他的额头有青筋爆出,车厢的速度仍然在提升,只不过提升的速度越来越缓慢。 徐清焰额头渗出了冷汗。 她不敢置信盯着最前方。 一己之力,试图拦住这节暴走车厢的大妖,身上的金黑纹路,彻底演化开来,他双手扺掌,肘部不断向后,整个人的姿态魁梧而有力,大地在他足后跟被节节踩碎,累加而起,但是这头大妖的双脚始终不离地面,也不曾打滑。 无数的星辉在燃烧,燃烧的速度在加快。 然而车厢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直到最后,滚烫的白烟在年轻大妖的掌间升起,土石垒砌出了半个腰身的高度,终于不再翻飞。 年轻大妖面色漠然,一只手抵在车厢,在逐渐缓慢的滑行当中,另外一只手按住刀鞘。 拔刀出鞘。 一柄狭长刀锋,捅穿铜墙铁壁,擦着女孩的面颊一侧,刺破帷帽皂纱。 接着洞穿一整座车厢,从风狐的前胸穿过。 徐清焰面色苍白,那截刀锋贴着自己的面颊缓慢拔出。 她掌心握着那张滚烫的符箓,几乎湮灭星辉已经殆尽,再也没有可以燃烧的物质了。 年轻大妖面色平静,他身上的古老纹路缓慢褪下。 他拦下了“这批货”。 瞳孔里的金黑之色缓慢褪去,他回头望去,身后是一截深不见底的悬崖断壁,一粒碎石震落,跌下之后杳无声音。 这节车厢,如果还有继续冲下去的力量,说不定可以把自己撞入深渊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三) 云气缭绕。 红山的山路陡峭,碎石粒屑纷纷洒落。 坠下山道尽头的石粒,碎屑,噼啪砸在横生悬崖断壁上的苍松枝干上,老松震颤,云气袅袅,被拦腰切断的松软石块,本该弹跳一下,然而在上升趋势刚刚诞生的那一刹,便被巨大禁制砸中,以更快的速度下坠,密密麻麻飞出悬崖的碎石,像是一蓬细密的雨珠坠下,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见下落声音。 红山断壁,不知有多高,其下深涧,不知有多深。 年轻大妖身上蔓延的古老纹路,缓慢消退,他站在车厢的顶端,那只抵在车厢铁皮上的手掌,还升腾着滚烫的白烟,他的双腿有些发麻,面容却保持着平静淡然,回过头来,瞥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断壁之下,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妖气吐出,如云如雾,这截山道极其坎坷,中间竟然被一条断路切开,红山的禁制极多,分叉口也极多,这截车厢燃烧星辉,以刚刚的速度来看,也未必可以冲过这截巨大的天堑。 年轻大妖眼神带着一丝轻佻,他拔出了那柄金银平脱刀,刀锋上带着一抹鲜血,风狐已死,这个灰界的修行者最后准备殊死一搏,带着车厢跃向红山的另外一端。 即便自己不追上来,风狐最后的结局,极大可能也是被红山的禁制困死,或者星辉抽干之后,枯竭而亡。 赶上这节车厢,纯粹是因为他最后一刻的心念一动。 他有些好奇能让西境天才修行者如此搏命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以风狐的力量,做不到如此驱动车厢,至于三皇子提前安置的符箓和阵法,更不可能在自己每次即将追来的时候,都堪堪迸发星辉,让这截车厢的速度加快再加快。 里面的“货物”,就像是刚刚接触修行者世界懵懂无知的婴儿,能够看到外面的异变,努力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去逃避这场灾难。 车厢内外,俱是一片死寂。 车厢外的年轻大妖,笑着吐出一口气,他听不到任何的异变声音,也看不到车厢里究竟藏着什么,与车厢平齐的掠行之时,翻飞的车帘掀开,里面似乎有着十分玄妙的人族阵法,阻挡着外面的视线。 这节车厢的保密手段,做得十分的好以风狐在内的四位修行者,一路与三皇子同行,都未曾发现,里面竟然坐着一位姑娘。 而即便是以如今年轻大妖的逆天感知,隔着铁皮,也无法直接内视。 他并不急着揭开谜底,为了拦住这截暴走的车厢,他已经耗费了太多本不该耗费的妖力,这趟九灵元圣禁区之行,按理来说,不该如此繁琐,他应该来到红山之后,径直前往原始禁地,以自己的强悍血统,立马完成那件对于整个妖族都十分重要的“大事”。 好在现在时间十分充裕,可以奉陪。 年轻大妖轻声笑道“里面坐着的那位,是被吓坏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刀锋,风狐的血液在缓慢升腾,这柄妖刀的品秩放在妖族天下,也绝对的名列前茅,最喜欢吞噬人族的鲜血,然而让年轻大妖为之凝目的则是在刀锋上来回滚动,犹如滚烫水珠不可入喉的那几滴沸腾鲜血。 车厢里不是货物。 里面坐着一个人。 年轻大妖眯起双眼,看着鲜血在刀锋上不断被震起,再落下再震起,如此反复,妖刀的刀锋最终将其震散拍飞,滴溅到四周的碎石烟尘之中。 他轻轻咦了一声,笑着抬起头来,注视着车厢被自己一刀捅出一条细缝的位置,喃喃道“有点意思” 年轻大妖俯下身子,双手扒住车厢两侧铁皮,以一只眼缝,凝视车厢里的景物然而可惜的是,这节车厢的符箓防护做得实在太好,即便是如此去看,视线仍然被阻绝在外。 入眼一片漆黑。 坐在车厢里的徐清焰,面色有些苍白,她的眼神仍然坚毅,符箓禁制全开之后,她可以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也目睹了这头非人哉的大妖出手阻拦的一切过程如今这头大妖似乎放松了警惕,想要以一种玩味的姿态,来让自己陷入绝望。 最后无非就是一刀杀死自己。 徐清焰抿了抿嘴唇,她咬紧牙齿,盯着那头大妖俯下面颊,距离自己只隔着一层铁皮,那张面颊上的金黄漆黑纹路再一度点燃,他似乎想要试着以自身血脉突破禁制,一窥究竟女孩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宁可死,勿苟活。 她攥紧符箓,这张惨白的符纸,已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小无量山三位修行者的星辉,以及风狐的所有力量,都注入了这张符纸之中,如果不是遇到这头大妖,车厢里的星辉储存,足够让徐清焰从红山离开,一直到西境阵营,而且绰绰有余。 在一人一车的冲撞之中,这头大妖硬生生耗尽了符纸里的所有星辉 徐清焰的神情有些绝望。 之前在原始禁地触碰石壁的那只手,仍然带着一丝余热,此刻触碰到星辉殆尽的符箓,让女孩的身体里,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上一次触碰红山石壁,就像是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东西,需要神性作为钥匙,那么徐清焰就是最好的媒介,她连接着神灵与世俗的两条界限。 她体内的“神性”,是比星辉还要纯净,还要强大的能量。 而星辉燃尽了 徐清焰的眼神,由黯淡亮起,她额角有一滴狭长的汗珠落下,滴在符箓之上,这张惨白破败的符纸,重新燃起了一线光明,像是野火烧过的枯萎霜草,春风吹拂之后再一度的重获新生! 星辉燃尽了,她还有神性! 收回金黑血脉之力的年轻大妖,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他觉得车厢里的那个人类,恐怕被自己吓坏了,三皇子的名声在妖族天下素来不堪,能够得到李白麟如此垂爱和看护的,说不定是个羸弱娇小的人族姑娘? 年轻大妖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他倒握刀柄,刀锋划出一道弧线,那截在外人看来坚不可摧的车厢铁皮,在平脱刀面前被摧枯拉朽的斩开,阵法亮起,接着便支离破碎。 刀光切斩,开出一道四四方方的狭小门户,方便年轻大妖看清楚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他看到里面那个帷帽破碎,露出真正面容的女孩之后,忍不住心神动摇。 年轻大妖表情错愕。 他从来没有想到,大隋天下竟然还有生得如此绝美的人类? 那个女孩的神情并不是楚楚可怜。 也不是满脸梨花带雨。 而是咬紧嘴唇,双手攥拢一张雪白符纸,目光紧紧盯着被切割掀开的车厢之外。 下一刹那,原本停滞的车厢,轰然暴鸣之中,结结实实撞在了年轻大妖的胸膛之上。 年轻大妖瞳孔收缩,他没有明白这暴涨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这股奔腾的狂暴力量,灌输到符纸上,驱动阵法撞在自己胸口,被两只手掌艰难抵住,竟然比先前这节车厢的最高巅峰,还要来得猛烈。 血脉之力展开,古铜色的肌肤瞬间密布金黑纹路。 只是坚持了三四个呼吸。 车厢的轰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势,撞着年轻大妖越过了那道断壁,空中带着数十道数百道的禁制,风刃与空刀切斩开来,在年轻大妖的背部撞出无数金灿火光,低沉的闷吼声音从宽厚的男人胸膛穿出,他张开双臂,抱着这节车厢,想要施展之前那般天神下凡的伟力,将这节车厢拦住。 然而速度越来越快。 比之前星辉更加暴躁的神性,灌注到符纸之中,这张符纸很快就不堪重负,开始燃烧。 双手攥拢符箓的女孩,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大妖。 一人一车越过悬崖断壁,砸在大地之上,继续向前滑行。 第二座断壁。 高高跃起,再度砸下,年轻大妖的面色狰狞,他已经快要抱不住这截暴走的车厢,匪夷所思的高速容不得他挪出一只手来拔刀,他随时可能被这截车厢碾压而过以如今的趋势看来,一旦自己撒手,即便是最终形态也无法追上这截车厢。 该死的这是什么力量? 他紧紧盯着女孩的符箓,不敢相信大隋三皇子有如此底牌这个女孩明显没有修为,如何做到驱动这张星辉符纸的? 这种力量,真的来自于“星辉”? 在连续七八次的冲撞之下,车厢高高跃起,砸在大地之上,最前方的那头大妖终于撒手,被碾过之后,试着抓住车轱辘,翻身挑出一刀,轰然的刀光声中,车厢的后半部被掀开,险些跌出车厢的女孩,险而又险的躲过刀光,双手攥住车厢扶栏,注视着那头大妖不甘而又愤怒的跃起,施展全部妖力追逐,这一次是真的渐行渐远。 车厢的极度不平稳,在高速飞掠之中被无限缩小。 不停的拐弯,飞跃。 红山的无数岔道口。 最后一次的飞跃悬崖,车厢颠簸腾空,符纸完全燃尽,化为一截飞灰。 最高点,身段轻柔的女孩,艰难翻身,蹬在即将下坠的车厢铁皮上,向着另外一段高高跳起。 即便身处黑暗,即便不得自由。 但只需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就可以挣脱囚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只有一愿 烟尘四溅的山道。 浑身狼狈的魁梧男人,面色阴沉从烟雾之中走出,他的白色麻袍沾染了大片大片的灰尘,即便是之前对敌三位小无量山修行者的剑阵,也远远没有现在狼狈金色与黑色交织蔓延的纹路,缓慢褪去。 终于追上他的鹰隼,声音哀怨,扑打双翅,缓慢落在肩头。 无形的雷霆之力在年轻大妖的肩头炸开,那头鹰隼声音凄惨尖啸一声,连忙拍着双翼掠起,不敢停留。 年轻大妖的眼神看似漠然,但神情却带着一片隐藏不住的阴鸷与愤怒。 “这个人类女孩,跑不了多远”年轻大妖看着四处滚落的碎石,红山的狭窄山道,那截车厢硬生生扛着自己一路前行,不知道凿穿了多少座禁制,把自己带入了红山深处,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那个车厢里的绝美女孩,是三皇子垂涎已久的重要“东西”,比起那副美貌,他更在意女孩能够驱动符纸的“能量”。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样物质,比星辉还要强大,还要浑厚很有可能,就是迈向不朽之路上,必不可少的“神性”。 普通的符纸根本无法承载神性的迸发。 即便是三皇子留给女孩的那张符纸,也无法持久的燃烧下去,回想刚刚的画面到了最后,功败垂成,如果自己没有被那截车厢碾倒甩开,要不了多久,那截符纸就会燃尽,那个女孩将失去最后的手段,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鹰隼惶恐不安,盯着自己的主人。 年轻大妖的眼神平静下来,他蹲下身子,环顾四周,轻轻嗅了嗅,烟尘之中带着一股容易分辨的女孩清香,这个人类姑娘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就像是世上独特的甘饴,让他有些难以自拔,想要攫入手中,好好把玩蹂躏一番。 她逃了能逃到哪? 红山多的是丧命的禁制,一个不通修行的凡人,长得好看可没有半点用途,徒步前行,很快就会被禁制困住,老死终生都是一个万幸的结局,引来了原始妖族,就只能沦为口腹之食,死相凄惨。 微风吹过,年轻大妖抬起头来,蹙起眉头。 风中的清香很快抖散,然后徐徐消弭。 如果风气太大,那么女孩的踪迹将会被吹散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不可以施展全部的速度进行追击。 年轻大妖站起身子来,若有所思。 悬浮在他肩头的鹰隼,轻微抖了抖双翼,目光投向远方的红山,它声音极低的轻鸣,提醒自己的主人来到红山,并不是为了狩猎人族,当务之急,是要去往红山的原始禁地。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相遇就是缘分,你总不会劝我放弃这个完美的猎物吧?” 一只手摘下鹰隼,将其搂入怀中,轻轻捋顺其毛发的年轻大妖,高高跃起,身子掠过悬崖峭壁,重重砸在地上,烟尘弥漫之中走出,闲庭信步一般,向着红山深处行去。 年轻大妖笑道“我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去?难道能逃出红山?”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合上手中有些破碎的羊皮古卷,在刚刚与那头年轻大妖的追逐战中,磅礴的妖气,将这张羊皮古卷侵蚀了一大半,很大的一部分,如被浓墨浸泡,已经处于不可辨识的地步。 但是她已经不需要这张“红山地图”了。 她的身体里,那些悬浮的“神性”,在开启红山石壁,注入车厢符箓之后,仍然有着极其庞大的积累,此刻密集震颤起来就像是钥匙需要门,阴阳之间的呼唤,她感应到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那里有着一道熟悉的气息 徐清焰将羊皮古卷丢在地上。 她的脚踝被红山横生的藤蔓刮伤,踩着尖锐的石子,雪白的脚底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身体的透支与神性的输出,让大脑一片绞痛,肉体与精神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但女孩并不在乎这些疼痛,她面色如常,嘴唇苍白,扶着石壁,跑到没有力气,缓慢闭起双眼,努力感应着心中的那个方向 不需要地图。 她真的可以逃出红山。 彳亍前行。 走了一段时间,女孩忽然睁开双眼,她停下脚步,有些惘然地抬起头来,伸出一只手掌,一滴水珠落在她的掌心,溅出一片极其细腻狭小的涟漪,叮当碎裂开来。 下雨了? 下雨了。 崭新雪白的霜草与枯萎漆黑的野草,随风飞扬,直上云霄,有些被雨珠打落击中,就此坠下,有些则是凝聚成为龙卷,在红山前的那片草原上,缓慢扩散开来。 破碎出一张蛛网的大石,矗立在草原上,这块石头在久远的年代之前,从红山山顶滚落或许就是因为某一场大雨,被雷光劈中,才会导致它今天处在这么一个位置。 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的少年郎,背部靠着石块,浑身像是燃烧了血液,沸腾驱赶了痛苦,他拎着那柄“细雪”,收拢的伞面,缓慢抬起,指向远方草原的某个方向,无数的雨花在收拢后的伞身身上溅开,噼里啪啦,剑锋没有旋出,所以击打在厚重的布料上,带着沉闷的响声。 少年郎伞尖所指的方向,缓慢站起了一道瘦高身影。 狂风骤雨,雷光乍现。 那道瘦高身影,在雷光之下,露出了一张血淋淋的猩红脸孔,他的面色原本苍白,鬼童子那张稚嫩的童颜还没有长开,就被凹凸不平的骨骼撑起,颧骨高挑,面相刻薄,两行血泪从眼眶下陷流淌而出,蔓延一整张面颊。 将死未死,煞是凄美绝艳,“韩约”笑出两行血泪,伸出双手,十指如钩,生出一副阴柔与决绝的姿态。 仰天,撕裂唇角。 他从喉咙之中,缓慢拔出了什么像是一把剑。 微弱的光芒亮起。 在大雨磅礴之中,像是一抹跳动在孤灯灯盏中的灯火,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灵山教义云“涅槃之后,方得重生。” “涅槃”本身的意味,代表着“被吹去,被消去”,就像是油灯里的油,燃尽了,便就此湮灭韩约的修行自来如此,杀死之后,重获新生,他的琉璃盏里,储存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有些是玩物,有些是藏品,有些是缠绵耳鬓的情人,有些则是怨恨滔天的宿敌。 他就像是行走在这世上的“菩萨”一般,芸芸众生,大千法相,他有一千张不同的面孔,可唯独没有“慈悲”的那一张。 他赠予世人“永生”的礼物,就是与“永生”一墙之隔的“长眠”。 宁奕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盯着远方那道愈发盛大的火光,在大雨之中迷离而又艳丽,缓慢从韩约的嗓子里,被拔了出来,那的确是一把剑,仅仅露出了一截剑柄宁奕已经能够感知到,这柄剑器的与众不同。 滔天的阴煞之气,从红山的地底涌出,这片禁区,不知道死过多少的人类修行者,花开花谢千百年来,埋藏的尸骨,不仅仅是大隋天下的人族,还有禁区内土生土长的原始妖族,这是阴气极重的地域。 南疆十万里大山,鬼修之中,“不可触碰雷霆”,已经是被奉为圭臬的一句话。 不断被雷霆劈中,仍然可以屹立不倒的“瘦高身影”,坚持着拔剑的动作。 宁奕认出了那把剑,于是他的面色更加苍白。 韩约在完善东境琉璃盏之前,斩杀妖族天下的诸多妖君,割下他们的头颅依靠的就是那把剑。 元阴剑。 这位东境第一人,竟然把元阴剑带到了北境,给自己只有十境修为的一具宿主身躯来使用 那柄元阴剑,乃是一把“柱脊剑”,剑身近似柳叶形态,脊隆起呈圆棱,与圆柱形茎相同成为连续的圆柱。 韩约的双手,所攥的剑柄铸成了一副精妙绝伦的“圆雕男女裸体立人像”,男性双臂下垂,双手护小腹,女性双臂曲臂交叉在胸前,背贴背相生交叉。 这柄“元阴剑”,从喉咙里拔出,还粘粘着些许血丝,大片的污秽流淌而下,嘀嗒砸落在地剑身的铜锈被雨水冲刷,随着污秽一同流淌。 弧曲的剑刃切割雨水,缓慢转动,被“韩约”转出一个“剑花”,像是轻薄的长刀切割雨水,最终骤然停下,剑锋架在肘部。 剑尖指向少年郎。 宁奕面色苍白,靠在石壁上,大声笑道“原来是个阴阳人?” 韩约声音极轻道“身有男女身,心无男女相,大千众生,只要愿意随我一同证道,何必有男女之分?” 细雪剑锋旋出,雨水不再是沉闷的“啪嗒”,而是“叮叮当当”溅开。 宁奕戏谑笑道“韩约,你难道还想到灵山当一尊菩萨不成?” 瘦高男人同样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站在红山草原的最中心,再一次开口道“我若要涅槃,哪道天雷敢劈我?” 声音淡然,法相庄严。 天雷滚滚,俱不敢下。 这一次,截然一番景象。 天雷之下,韩约最后一次轻柔劝说道“宁奕,你此刻若愿随我入琉璃盏,此后荣华富贵,长生不老,诸多痴念,我都可满足你。” 宁奕抖擞精神,剑尖抵在地上,震颤的星辉不断将周围的雨水蒸发。 宁奕笑着问道“真的?” 后者点了点头,面相恬淡而自然,若不是那副酡红凄厉的面容,真如一副圣洁菩萨。 “韩约”宁奕感慨道“我只愿你,早死早超生。” 第三百一六章 红山草原上的死境之战 “韩约我只愿你,早死早超生。”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宁奕单手掐诀,袖袍内的剑气震颤。 站在草原上,驾着元阴剑的瘦高男人,面色漠然,他的身后,传来由远至近的滔天声响。 一道细狭流光,劈开大雨雨幕,如劈挂瀑布,将漫天雨水劈砍得飞溅而起,两拨草屑席卷大水,宛若一条气势磅礴的水龙。 “泰山”缠缑亮时,是为大隋天下,气沉万斤,不可撼动。 “鸿毛”缠缑亮时,是为剑气行走,千里独行,世间极速。 两张缠缑同时骤燃,宁奕的“剑藏”之术,勾动那柄早就插在大地上的厚格剑,划出一道绮丽曲线,破开漫天大雨。 两人一线。 厚格剑重重撞在韩约的后心之处,并没有发生意外的碰撞,而是极其轻松地带出了一大蓬血肉,贯穿前后胸腹,水龙刹那变得猩红狰狞,只可惜只是钻出一个猩红剑尖,厚格剑的去势便极大的降低,进易出难,两张在黑暗之中燃起的缠缑,溅上一蓬血污,整柄剑身震颤起来,尖啸嘶鸣。 宁奕面色苍白,他再一次催动“驭剑指杀”之术,操纵厚格剑在韩约体内冲杀,漫天剑气杀气不断迸发而出,面色淡然的瘦高男人只是轻轻伸出一只手,在胸口拍击,掌心灿若金石,发出极其刺人的金铁碰撞之音,那柄厚格剑被按得倒飞而出,漫天血水在韩约身后炸开,大红色的孔雀开屏之后,草原上阴风席卷。 瘦高男人并没有如何动作,下一瞬间,已经来到宁奕面前。 两人之间的修行境界天差地别,韩约已经踏入了众妙绝伦的第十境,而宁奕连第七境都不曾驻足,只能依靠剑气越境对敌,若不是他存了一丝好玩念头,要陪这个蜀山少年郎玩上一场,根本就不会有如此多的变故。 瘦高男人毫无花哨的一拳打下,砸在宁奕腹部,迫使宁奕不得不弯下腰来。 这一拳砸下,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宁奕的蜀山感知功法,在这一拳切实砸中之后,才传来大凶的预警,他的护体星辉被一拳砸碎,后背重重砸在大石之上,轰然一声,整块嵌入地表的大石,被宁奕砸得破碎开来。 韩约微微松拳。 宁奕的身子一轻。 他腹部传来极其沉重的一声闷响,在身后聚拢法相的“星辰巨人”,来不及凝形,就被第二拳打得爆碎,大石破碎倒飞,漫天石屑和草屑裹挟着宁奕,他的瞳孔已经有了一刹那的涣散,丹田里的白骨平原,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宁奕在空中堪堪止住倒退身形,他双手紧攥细雪剑柄,猛地挥剑斩出。 天地之间一道黑线被劈斩开来,巨大的冲击力度砸得宁奕射入草原之中,滚出了三四个跟头,连忙翻身站起,抬起头来。 掠上高空的瘦高男人,保持着元阴剑轻描淡写一剑斩下的姿态。 韩约面无表情注视着宁奕,轻柔道“听说你在红符街,一剑震得应天府青君倒退三十丈你现在的修为,可做不到那种程度。” 宁奕擦了擦唇角血迹,他沙哑道“你想试一试?” 韩约轻笑一声,道“耍来看看。” 宁奕拔剑而起,漫天雨水随着拔剑动作震颤,颗粒分明,悬停在他周身三尺左右,整片草原被骤雨与疾风掀动。 一上一下,对峙而立。 宁奕面色被雷光渲染地苍白而又倔强。 他手指搭在细雪剑柄之上,松开之后又握紧,心底的神念,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着白骨平原的迸发。 狮心王的神性结晶,被白骨平原疯狂碰撞,以此渴求挤出一丝神性。 “神性”两个字,在宁奕的心湖之中来回翻覆他不缺越境而战的手段,坐在心湖上空的石像剑器近,震颤不止,随时想要从石化的状态下复苏,但是剑器近前辈,缺少了最重要的“神性”,那三柄飞剑被他镇压在身下,即便如今被宁奕勉强祭出,也不会落得比“天下行走”那柄厚格剑更好的下场。 宁奕的那柄厚格剑,已经被震得插入石壁之中,深不见柄,完全失去了感应韩约的手段高深莫测,难以捉摸,南疆鬼修一派的集大成者,仅仅是身上的污血,就可以抹去剑器与主人之间的心意相通,短暂切割两者的感应。 如果是“驭剑指杀”流派的剑修,遇到韩约,将会受到极大的克制。 丹田里传来了一股热流。 狮心王结晶,极其勉强的被切开了一丝块屑,几乎无法以肉眼直视然而山穷水尽,哪怕只有一丝,也比没有要强得多,这一丝神性,很快就在宁奕的四肢流淌起来,就像是暖春的细雨,让少年郎的面色变得缓和起来。 韩约注意到了少年郎面色的变化。 他轻轻咦了一声,眯起狭长双眼,拎着元阴剑,端详起草原上身形狼狈不堪的少年,宁奕的发丝飘摇在大雨之中,并没有被雨水打得垂落,在这一刻,倒像是沐浴春风,眼眸之中,闪起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这是神性?” 韩约的六感猛地收缩起来,他能够感到,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汇聚在宁奕的剑器之上。 “有点意思。” 东境第一人声音极轻,他知道世上天才,都有奇遇,但是宁奕的压箱底手段,让他觉得颇有些与众不同竟然能够挤压身体内的神性,转化成为剑气? 神性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物质。 也是世上最磅礴浩大的能量。 草原上翻滚的草屑,在这一刻,齐齐向着宁奕的方向掠去。 方圆一里地的雨珠,滚滚而来。 如龙汲水,天地倒倾。 细雪的伞尖“蓬”得撑开,骨柄在宁奕的手掌之中,疯狂运转,漫天草屑与雨水被引向剑尖之处,巨大的重压围绕伞面螺旋,伞面逐渐收拢,最终对准浮在空中的那道瘦高身影。 韩约面色仍然平静。 草屑与水珠,浮在草原之上,以宁奕的剑尖为源头,疯狂旋转。 宁奕已经陷入了死境。 他想要逃生,想要活下来就必须竭尽自己所能,递出最强大的一剑。 这正是韩约想要看到的,对他而言,杀人如熬鹰,尤其是宁奕这种猎物,直接杀了他,不如慢慢磨死他,耗尽对方的精气神,打破对方的道心,然后再让猎物心甘情愿入了东境琉璃盏,甘愿做一朵绿叶,历经岁月风吹雨打,来成就自己的修为道行。 元阴剑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煞气,随时准备一剑砍下。 草原之上,一声龙吟。 宁奕极其“吃力”地递出那一剑,切斩大雨与狂风。 剑尖之上,草屑与骤雨齐飞,一条浩大龙首凝聚而出,昂首奋爪,涌向俯身冲下的瘦高男人。 两者碰撞,刹那之间,元阴剑便极其轻松撕开一道斜线。 漫天阴煞之气,被虚无缥缈的神性撞碎,韩约的眼神微微凝聚,他单手甩开剑花,停住俯冲之势,漫天剑气缭绕,无数草屑与雨水被剑气震得飞散开来。 草原之上,凝聚而出的,不仅仅是一颗老龙头颅,紧随其后的,是浮掠空中的草屑大水迅速汇聚而来,凝成一条波澜壮阔的龙身。 龙身将韩约吞入腹中,“缓慢”前行。 只可惜截截破碎。 宁奕的面色愈发苍白。 他“心存侥幸”,并没有动用全部的神性,只是取了一半,避免自己很快脱力昏厥。 这一剑声势浩大。 远方的漆黑身影,被剑气吞没。 紧接着便杀穿而出。 元阴剑一剑递出,宁奕来不及躲闪,肩头绽开一蓬鲜血。 一整条水龙支离破碎,轰然炸开。 少年郎倒飞而出,一退再退,已经砸在了红山的边沿石壁之上。 他捂着肩头,那里的鲜血涌出,并不是猩红之色,而是带着淡淡的黑色元阴剑是大凶之器,只要染血,便会让敌手遭遇不幸。 平稳落在地面上的韩约,面色有些失望。 他就站在宁奕不远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宁奕” “你师从蜀山,跟随徐藏学习他难道没有教你,最强大的剑术,不讲究华丽,而讲究一击必杀么?” 韩约看着颓坐在地的蜀山小师叔,想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出一些东西来,比如被碾压之后的痛苦,或者是反思之后的悔恨,甚至是透露出如果再来一次的期盼 这些都没有。 宁奕的脸上,眼神里,只有平静。 极致的平静。 韩约说的这句话,就像是红山草原上刮过耳旁的风雨,过去了就过去了。 他的道心仍然稳固,即便胜负已经分出,而在这场红山草原上,分出胜负,就意味着分出了生死。 韩约有些疑惑难道这个少年,并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难道他还有其他的手段? 这里是红山。 这里北境最荒凉最危险的禁区。 还能有谁,在此刻救他?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天造地设的一剑 短暂的死寂之中。 宁奕抬起头来,他认真凝视着穹顶,欣赏着空中凝固成为一副油画的景象。 沉重的黑云,压在红山草原的顶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地之间的雨丝与雷光纠缠,站在这里,只觉得天地大苍生小,总有一些事情,人力所不可为。 譬如打赢眼前的这场架。 宁奕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他剥离了狮心王结晶的神屑,动用了细雪,递出了自己目前能够递出的最盛大的一剑。 然而结局还是不出意料的输了。 白骨平原在剧烈的震颤。 而且震颤的速度越来越快,频率越来越高。 宁奕深吸一口气。 自己该打的架已经打完了。 但是红山草原上的骤雨,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而是愈来愈盛大。 他保留着最后半口的神性,只是为了支撑自己,不要那么快的倒下,至少要多坚持一会坚持着问完几个问题,或者坚持到某个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等待的时刻。 韩约看着面前神情淡然,但嘴唇和面色都透露出一股死气的少年,艰难想要站起身子,或者杵剑立起,漫天的暴雨砸在红山草原的尽头,不知道在这片草原上生长了多少的大山,古老的石壁,经受着雨丝的洗礼。 那道狭长的开道口,就在宁奕身旁的不远处,一线天内,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星辉难以感应,里面的红山,究竟藏着什么,但是雨丝可以打入,贴着石壁两侧滑入其内。 千年百年,都是如此。 大隋的三司严格把控着九灵元圣禁区的看守,天神高原的原始妖族,遭受着代代以来的捕杀,而最为强大的那些,为了保存香火,都迁徙到了坠灵谷,以及这片红山之中。 宁奕靠在石壁上,挣扎着几度想要站起来,他自始至终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向身旁一侧的一线天看去。 宁奕沙哑开口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韩约断绝了他最后一丝念想,平静道“问几个问题无所谓但如果你想找机会逃入红山,我保证你活不过三个呼吸,而且在此后的日子,你将无数次后悔此次逃入红山的莽撞举动。” 宁奕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双手抵在细雪剑柄上,簸坐在地,轻声道“如果当初在天都,我给了你一滴剑道本命精血会不会有今天的这场架?” 这是宁奕一直心有余悸的事情。 当初在客栈里的那场交易,瘦弱书生摆出了一副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模样,大气阔绰要拿破十境的资源来换自己的一滴剑道本命精血到了现在“尘埃落定”的时刻,宁奕想要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开始,韩约就已经准备猎取自己了。 一片沉默。 韩约语气平淡道“我来到北境,不仅仅是因为你而来拿你一滴剑道本命精血,有一千个一万个手段,让你乖乖到我东境琉璃盏中,何必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今日这一架,我动用了元阴剑,鬼童子的身子已经残破,为了捉你回去,我已经耗费了相当大的代价,你应该为此感到自豪。” 宁奕笑了一声,他声音嘶哑道“我出身蜀山,师姐是千手,山主是陆圣,你韩约敢炼了我,就不怕千手把你灭了?” 韩约揉了揉面颊,那张满是鲜血淋漓的面孔,在疾风骤雨的清洗之下,逐渐变得白净起来,依然面目可憎,但他一副平静冷漠模样,眼神里高高在上的疏离意味,倒颇有三分神祇的风范。 韩约微笑道“你的意思是炼了你,后果很严重?” 宁奕抿起嘴唇笑了笑。 韩约轻柔道“千手若是替你复仇,来我东境容易,离开可不简单,至于想要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痴人说梦罢了。至于那位虚无缥缈的蜀山山主陆圣宁奕,你不会傻到,相信那位蜀山山主能够突破五百年的大限,退一万步,就算陆圣真的活着,他这五百年来一直云游在外,会专门为了你这么一个不轻不重的小师叔特地出手?” 宁奕淡淡道“那也未必。” “你不过是天都的一个小角色,即便得到了敕封,在我这里,也只是一只蝼蚁。”韩约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漠,道“在天都我不敢动你,这里是北境禁区,你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比起炼了你,杀死你,后果更严重的事情我这些年做的不少,只可惜从没有现世报,我仍然活得好好的。” “原来是这样”宁奕自嘲地笑了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我一定要死?” 韩约笑着说道“不是死,是永生。” 阴阳人像的剑柄,不再被他举起,而是缓慢放下,元阴剑剑尖抵在草原之上。 风吹红山,草原拂动。 韩约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道“宁奕,入我琉璃盏里尝遍世间甘露,不再罹受痛苦。” 少年的神情变得模糊起来。 心湖里,就像是听到了韩约的柔和话语,不再反抗。 身上的寒冷,顿时消融。 四面八方的阴煞之气,原本是世间最令人厌恶的污秽,如今涌了上来,却是唯一肯替宁奕遮风避雨的东西,击打在身上的风雨顿时小了起来。 宁奕身上的痛苦,似乎都小了很多。 拜韩约的“出手”所赐,宁奕终于有了力气。 他杵剑艰难立起,向着红山峡口的方向,走了两步。 然后一声长叹。 宁奕闭起双眼,不再前行,他双手按住细雪剑柄,将这柄并不宽厚的长剑,插在面前的草地之上。 韩约眯起双眼。 “永生” 宁奕闭着双眼,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带着一丝玩味,这两个字的分量,多少个韩约加在一起,也难以称量,到了此刻,大吹法螺,画饼充饥,想要握住自己的道心?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道“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啊” “韩约我赞同你说的两句话。” “你是东境第一人,我是天都小喽啰。” 宁奕的声音,并没有自嘲,而是带着沉重,带着庞大的仪式感,在大雨之中掠开,重重回荡。 宁奕接着开口道“但可惜的是,天都小喽啰不想要永生,他也不想死,他就想这么活着。” 而站在宁奕面前的韩约,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宁奕不再前行,也不再移动。 宁奕笑着说道“第二句话,剑法讲究一击必杀,而不是华丽盛大这句话实在太对了。” 说完这句话的宁奕,很巧也很不巧,身子拦在了道口之前,他的背后,是隔着一层禁制的红山云雾缥缈,是难以探测的星辉灵气氤氲。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位置。 两个人与一座山,是一条直线。 准确的说……三个人与一座山,是一条直线。 宁奕的丹田之中。 白骨平原的震颤终于停滞。 宁奕的后心,有一样物事,温柔而又缓慢地贴了上去。 那是一只雪白的手掌,掌心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血痕,更多的,是温热的余温,轻轻抚摸之后,坚定地合在了宁奕的后背上。 这种感觉很温暖,这种感觉很舒服。 舒服到让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舒服到细雪的剑锋,再一次的亮起晦暗光芒。 世上有一种相遇,胜过千言万语。 跋涉万里,终于来到这里的女孩,手掌贴着宁奕的后背,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感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衣袍鼓舞,将风雨飘摇全都挡在一人之前。 女孩站在红山里,少年站在红山外,两人之间隔着云雾缥缈。 掌心与后背的唯一接触,便是两人之间的一座桥梁。 这种默契超过了言语。 女孩在心底轻声问道“宁奕先生……需要我做些什么?” 像是听到了对方的呼喊。 宁奕站在红山外,轻轻开口。 “我需要” 微微的停顿后,宁奕并没有说需要女孩做什么,而是说了一个字。 “你。” 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 宁奕需要徐清焰,需要她的全部,至少在这个关头,他必须要确保,女孩灌注过来的神性,递出的那一剑,可以造出不可阻挡的气势。 然而徐清焰脸色有些通红,她轻轻嗯了一声。 掌心抵住后背。 神性磅礴而出—— 宁奕缓慢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里,有火光燃起。 四面八方的阴气,被杵地剑气吹拂地四散开来。 从阴雾之中凝形的阴兵,保持着张牙舞爪冲杀而出的姿态,凝固在宁奕的三尺之外。 细雪的剑锋上,有沸腾的火光,从内而外的炽烈而起。 “剑法讲究一击必杀,而不是华丽盛大” 丹田内,传来了轻轻的一声震颤。 徐清焰的神性,柔和而又磅礴。 天造地设。 宁奕站在红山草原上,他的目光掠过漫天席卷的霜草,磅礴落下的大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雨势并没有停歇,而是越来越大。 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 大雨滂沱。 宁奕沙哑开口。 “我有一剑…” 接下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坚决,没有任何的犹豫,杀气毕露。 “请你赴死!” 声音落地。 雷霆咆哮。 霜草滚出,山石炸开。 一道纤细银光,从细雪剑锋上递斩而出。 天地之间的黑暗,被这么一条银线挑开。 红山外的草原,天地骤然色变,拎起元阴剑一剑砍下的韩约,忽然之间的前冲之势,以及愤怒的吼声,都被炸开的银光淹没。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剑后余生 共同递出这一剑的两个人,痛苦的发出一声闷哼,被巨大的反力推入一线天内。 狭窄的山壁,无数的碎屑。 来不及去看那一剑所造成的后续,宁奕反手搂住了怀中的女孩。 宁奕重重将细雪插入大地,以此来减缓巨大的反冲。 他仅存的星辉迸发出来,双脚抵在大地之上,踩出一条极长的沟壑,一块又一块的石块在他脚底垒砌,最终炸开成为漫天石屑。 大雨落入红山,狭小一线天内,滑出了数十丈的一男一女,终于止住退势。 宁奕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厚格剑还在红山草原之上,那柄剑器遗落在外,如今无法收回,想要御剑行走,只能依靠细雪,细雪没有那两张缠缑,所以行进速度肯定不如厚格剑。 没得选。 宁奕低声道“抱紧我。” 此刻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那位东境大魔头不知何时就会赶来,宁奕深吸一口气,丹田内的危险预警并没有消灭,仍然存在就连刚刚的那一剑,都无法杀死韩约吗? 徐清焰抱住了少年的腰身,入手处一片温热,仔细触碰,黑袍下竟然是一件覆腰的贴身软甲,层层鳞片开阖,承载着宁奕的星辉,与人对敌之时温热血液,内蕴阵法,如有灵智一般,缓慢呼吸。 剑器起掠,披荆斩棘。 宁奕踩在细雪之上,他仔细凝视着眼前的道路,意志力放在“御剑”之上,在巨大的红山之内乱闯。 他并不认识路,但在宁奕看来乱闯一通,总比被韩约追上要好。 “左拐。” 温柔却又不容抗拒的声音传来。 宁奕心神一颤,剑尖掉头左转,两个人划出一道弧线,擦着陡峭山壁掠过,溅出一蓬碎石,前方是七八根拍来的藤蔓,宁奕掐诀之后双指并拢一斩而过,将这道并不算多么庞大的禁制斩碎。 大概七八个呼吸之后。 女孩第二次开口“再左转。” 宁奕没有丝毫犹豫,剑尖左转,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娴熟,在转弯之中并没有过多的颠簸,紧接着女孩的声音第三次传来“右转,快一点。” “你认识路?”宁奕终于疑惑开口,他回过头来,看着女孩,这才发现,徐清焰的面颊上划出了三四道血口,低下头来,搂着自己腰部的女孩,双手斑斑血迹,受了不轻的伤势。 “不认识。” 徐清焰很是干净利落的回答了三个字。 她神情很专注,似乎正在集中注意力,放在眼前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上,所以对于宁奕的问题,她如实回答而且并没有觉得如何不妥。 在停顿了一刹之后,她似乎明白了宁奕沉默的意味。 徐清焰斟酌一下,认真说道“跟红山外面的那头一样,里面也有一头,很厉害,你打不过。” 宁奕挑起眉头,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和红山外面的那头一样? 里面也有一头? 一头什么? 徐清焰忽然大声道“掉头!” 宁奕面色一怔。 紧接着剑身震颤,勒住前进之势。 远方大概约莫七八十丈左右,一面石壁轰然破碎,只身撞破红山一面石壁的,竟然是一个魁梧男人,烟尘四溅,他确认了女孩的方位之后,一路横冲直撞,无视禁制,撞出石壁来到山道之中,留了半个侧身的背影,此刻向着宁奕的方向缓缓转头。 烟尘之中看不清面容,但是能看清,他的肩头停着一只鹰隼。 宁奕顿时就明白了徐清焰的意思红山外面有一位,里面还有一位,如果说韩约是阎王,这一位肯定也不是小鬼。 这两个都是来催命的,宁奕心底只能苦笑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久别重逢的相遇,明明是一件好事,但是两桩麻烦加在一起,此刻便成了一个大于三的天大麻烦。 “细雪”剑身长鸣,迅速向上攀升。 “跑得掉么?”徐清焰的声音有些急促。 宁奕向下看去。 那个男人原地起跳,犹如一只迅捷的猎豹,掌心抓碎红山石壁,来回几次蹬跳,已经掠上了极高的山崖,犹如一只在深涧老林里栖居数十年的老猿,动作轻柔而又有力,瞬息之间便向着宁奕飞掠而来。 金黑色的纹路沸腾燃烧,他从喉咙之中挤出来的声音,不像是人音,更像是一只远古野兽。 宁奕深吸一口气“神性!” 徐清焰面色苍白,搂紧宁奕的腰身。 天地一线苍白。 停在红山两壁之中的年轻大妖,面色疑惑,看着宁奕悬停一刹那,毫不犹豫选择疾射而出,脚底的石壁绽开一张巨大蛛网。 空中迸发出一道磅礴音浪。 拔刀对拔剑。 年轻大妖抖手上砍,遇到了巨大的阻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谋逆”,竟然没有把这个人类的剑器直接斩断? 两道身影僵持在空中短暂一瞬—— 仓促之间拔出刀器的年轻大妖,胸膛一阵气郁,他面色疑惑,看着眼前与自己刀剑之争纠缠在一起的少年郎。 宁奕双手持细雪,使出了蜀山后山的“砸剑”,犹如远古神灵开天辟地,这一剑蕴含着磅礴的神性只可惜凝聚的时间有些短暂,远远比不上红山之前递出的那一剑。 剑器与刀器碰撞在一起,擦出雷光与火花。 轰然一声。 大地倒开,砸出一个巨大凹坑。 迅速从坑中跳起来的年轻大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他的肩头雷光闪烁,那柄“谋逆”被砍得向下砸去,带着自己的身躯一同坠入地面,刚刚的那一撞,即便自己只用了七分力,也绝不该如此这个少年郎看起来并不像是与曹燃一样齐名的人物,凭什么能够拦得住自己一剑? 年轻大妖抬起头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山道,他的神情有些阴沉。 “这就是你找的靠山?” 那个人族女孩,之前的一路上,并没有迷失方向,兜兜转转,而是向着某个明确的方向行走,一条弯路也没有踏入,看来这两个人类关系并不一般。 年轻大妖面色漠然,拔出金银平脱刀,眯起双眼,望着远方道“这对人族情侣,是往原始禁地方向去了?” 回掠的鹰隼长鸣一声,算是回应。 “正好等我到了元圣宫殿,顺手把你们两个都宰了。”年轻大妖深吸一口气,他的手臂有些酸麻,刚刚那一剑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势,那个少年郎看起来负伤不轻,能够递出那一剑,应该是动用了某种禁忌手段。 在剑气对拼的银光散去之后—— 红山外的草原,气浪翻腾。 巨大的白烟白雾,在草原上升腾,磅礴大雨,砸入白雾,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直到时间缓慢过去,雾气与烟气消散一些。 草原上竟然有一道枯萎漆黑的沟壑,一直蔓延了近百丈,一直到草原尽头那一端的除苏高台,这条沟壑终于止住。 除苏高台的尘埃雾气,被大雨浇灭。 石壁之中,镶嵌着一道瘦削的身影,漆黑的大袍,由煞气凝固,此刻散得差不多了,丝丝缕缕的煞气,都被剑气劈得破碎一柄厚格剑,擦着他的面颊,剧烈的剑气引动之下,将他半颗头颅都崩得稀碎。 猩红的血液,在石壁上凝固,就像是一滩油画,那柄“柱脊剑”,破碎了好几节,有些甚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嵌入男人的身体之中。 韩约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痛苦的呻吟。 他的意识停留在自己持剑前冲的那一刻 准确的说,是宁奕说出那一句“请你赴死”,然后把剑决然拔出的画面。 之后的一切,就是漫无边际的沸腾银光,无可阻挡的巨大伟力,就像是一整个世界的重量,都砸在自己的身上,就连横在面前的“元阴剑”,都无法抵抗这种重压,破碎开来。 这是何等的禁忌手段? 韩约胸膛中发出一声闷哼,煞气裹挟着元阴剑的碎片,将其从自己的“肉身”之中狠狠拔出,柱脊剑的块片,碎裂了还可以重新凝聚,这柄元阴剑与寻常剑器不同,但上一次损坏,已经是在很久之前。 韩约捂着一条手臂,跌跌撞撞坠落,煞气裹着身躯,他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亦步亦趋走在这片荒芜草原之上,血肉之躯开始缓慢的复苏,气势在一点一点的恢复攀升他的脑海之中,满是一个想不通的问题。 以宁奕刚刚递出的这一剑,世上有哪位十境修行者能挡? 叶红拂? 曹燃? 亦或者是北境妖族天下的那几位年轻大妖? 韩约忽然觉得,天都莲花阁,把这个少年郎放在星辰榜上头名实在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选择,这位赵蕤后人、徐藏师弟、蜀山小师叔,所拥有的这张保命底牌,足以让他在最后关头,杀死同一辈的任何一位修行者。 走到红山山口,韩约的气势已经重新凝回,他受了重伤,这具身子也几乎到了濒临崩溃的地界,但是仍然保有着第十境的修为 他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回想着最后一副画面,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得到那个问题的解。 宁奕能够递出那一剑,依靠的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徐姑娘的几个问题 “左转之后右转。” “直行。” “” 女孩的声音,在狭窄的山道里响起。 细雪披荆斩棘,相当及时地调整方向,在经历了刚刚的对拼之后,宁奕已经确定了,身后的女孩,对于路线的把握,比自己来得更加准确,在红山内的逃亡和躲避,交给她就可以。 只是有一件万分不幸的事情 宁奕脑海中的念头已经逐渐开始模糊。 从与银雀生死厮杀开始,到对抗韩约,再到红山内砍翻年轻大妖的那一剑宁奕消耗的精神力,已经严重透支。 如果不是坚韧不拔的意志,一直支撑着自己的肉体和躯壳,这个少年早就倒在了红山草原之上。 剑器长鸣。 女孩从后面抱着宁奕,她似乎觉察到了少年的不对,这柄剑器飞快掠行在山壁之中,但是摇摇晃晃,上下不平,几度起伏连绵,在空中如遇波浪。 宁奕的精神状态很虚弱,剑器在不断震颤,在提醒他,不可在此地倒下。 宁奕强打着精神笑了笑,道“徐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一阵沉默。 “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方式。”宁奕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他盯着前方的山道,疲倦笑道“我们要去原始禁地?” 红山是九灵元圣最深的禁区,大隋的两位皇子,开启原始禁地,在空中所引起的那副异象,宁奕当初也看在眼里,那副异象的起源,原始禁地所在之处就是现在的这个方向。 徐清焰声音极轻的嗯了一声,她搂紧宁奕的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前方的少年,便停了口。 两个人的飞剑,摇摇晃晃,前行的速度逐渐缓慢。 细雪震颤。 少年的身子向前摇坠。 宁奕的心湖,逐渐冰冻,不再是之前的那副欢脱模样,他已经透支了所有,无论是星辉还是神性,如果放到自己的府邸,恐怕要睡上很久,能够御剑飞行至此,已经是依靠非人的意志力。 一道声音,在心湖响起,模模糊糊。 “宁奕先生” 是女孩的声音,语调带着一丝焦急,担忧。 宁奕努力瞪大双眼,疲倦和困意,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眼皮之间如坠千斤,他甩动脑袋,才能恢复一瞬的灵智清明。 后背之处,传来了一股暖流。 干涸的丹田,得到了一股滋润,冰冻的心湖,重新开始消融。 那个女孩,是世上所有人的甘霖。 宁奕揉了揉面颊,他的情况好转了一些,虽然没有到山穷水尽,但是也相差不远,他的精神仍然可以支撑,但是肉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徐姑娘你可以问我一些问题。”宁奕盯着前方,他努力保持着注意力的集中,飞剑重新平稳,划破空气,向着某个笃定的方向掠去。 提出问题是为了让他保持清醒。 就像是大雪天里被冻得昏昏欲睡的人类,如果就此睡去,那么将永远的睡去。 被那头大妖以及东境韩约追杀的宁奕,知道自己“睡过去”的后果,好一点的结果,是被大妖吞了,更坏的结果,是被韩约抓住炼了。 他需要保持清醒。 抱着宁奕后背的那位“徐姑娘”,犹豫了很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问。 “宁奕先生”徐清焰低垂眉眼,道“随便问什么都行吗?” 宁奕哑然失笑“随便问什么都行。” “宁奕先生以后我就喊你宁奕,可以吗?” 女孩竟然问了这个一个问题。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 他认真嗯了一声,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十分辛酸的一道轻柔笑声。 “宁奕。” 徐清焰将面颊贴在少年后背,眯起狭长双眸,轻柔道“能够再一次遇到你,我我真是太开心了。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他们有送到你的府邸吗?” 宁奕怔了怔。 这并不是一个类似于“提出问题”的话语,但是却让宁奕的精神不再那么疲倦。 小雨巷的那场巷杀起始于那么一封信。 三皇子麾下医师白起源,来到宁奕府邸,送来了徐清焰的一封信,那封信里的内容,大概是朋友之间的叙旧,些微提到了一些想念。 宁奕对于这位生得惊为天人的徐姑娘,并没有过多的心思无他,他觉得对方太好看,而心思又太单纯,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那一封信,宁奕也只是当做一个朋友之间的闲叙,他当时很惊讶于“徐姑娘”还记得自己,更惊讶的则是现在徐清焰所说的话。 “我给你写了很多信。” 这一句话,让宁奕沉默下来,看来三皇子想要杀死自己,有着足够充分的理由了,送到自己府邸的就只有一封信。 宁奕能够理解女孩的这份“苦痛”,在西境当一只笼中雀,她十多年来没有见过光明,唯一给过她短暂光明的,就是自己。 所以徐清焰把自己当做唯一的朋友,唯一可以倾诉痛苦和烦闷的对象,在天都的日子里,给自己写了很多的信这些信没有送到宁奕的手上,只是挑选了其中最平淡的一封,想必其他的那些,已经被三皇子阅后焚了。 嫉妒和憎恶是人类永恒的朋友。 宁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李白麟看向自己的时候,每每都带着这种情绪,自己出身卑微,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夺取了对方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 宁奕抿起嘴唇,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忘了我的” 女孩的声音很惊讶“怎么会?” 感觉到脚下的飞剑开始平稳。 徐清焰的声音也逐渐稳定起来。 她小声而又谨慎的开口。 “哥哥以前对我说过,一个人活在世上,只有那么几个重要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个重要的人,该抓住的,一定要抓住。” 宁奕听着这番话,忽然有些沉默起来。 他沙哑问道“你觉得我对你很重要?” 徐清焰轻轻嗯了一声。 细雪的剑身很小,驭剑法诀之下,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起。 她面色有些通红,道“宁奕先生,我很难忘记你。我哥说念念不忘的,就是重要的人。” 宁奕心底感慨一声,他无法忘记这个姓徐的姑娘,因为徐清焰太过好看而自己能够被这位徐姑娘记住,着实是因为这位徐姑娘,一直住在感业寺里,只见过自己。 “你哥说得不全对。”宁奕长叹一口气,道“念念不忘的,不仅仅是要抓住的重要的人,还有可能是势不两立的仇人。譬如我现在就对红山里的那两位皇子念念不忘,恨不得拿细雪打爆他们俩的脑袋。” “况且,你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宁奕说完这句话,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如此评判徐清客,立马回头去看徐清焰的面容。 那张好看的脸上,晦暗不定,更多的是一种难过的情绪。 “不是这样的”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越往后越小。 “小时候,哥哥会凿碎墙壁带我去看戏,他那个时候,是一个很好的人,有吃食会先让我吃,衣服一定先给我穿,不让我冻着,饿着那时候日子很苦,但是他对我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世上之事,总是苦尽甘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想要替徐清客辩解。 这些年来,她经历的苦并未减少,可直至如今,仍然没有怨恨。 “你哥骗你的。” 宁奕淡淡说道“人们总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并不想做什么人上人,可这世间疾苦,照样没能放过我。” 徐清焰沉默下来。 宁奕说话之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副景象,很久之前,他背着丫头走夜路,趟水过河,冒着骤雪,去陵墓,猎野兽。 日子过得很苦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但他知道,如果有一天,让自己把丫头交给大隋皇族,来换取未来的锦绣前程,宁奕一定会拒绝。 他宁可继续这么苦下去,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徐清客是西境第一的谋士,他的确是一个厉害角色,这一点已经在天都得到了普遍认可。”宁奕平静开口“他当初为西境做的谋划,一桩一桩浮出水面。莲花阁有大儒评价他雷霆手段,生死勿论;为达目的,不惜代价。这种疯子,为了自己的目标,宁可牺牲性命,谁都不知道徐清客想要做什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你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徐清焰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她喃喃道“我哥他变了现在我已经不认识他了。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宁奕整理思绪。 他认真道“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你该怎么去选?” 宁奕的本意是,让徐清焰在未来的自由,和迁就哥哥的掌控之中,做出一个选择。 但没有想到。 徐清焰认真说道“我会选择站在你的身后。” 第一百二十章 天亮之后 宁奕有些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道理? 徐清焰笑意盎然道“宁奕,你看啊,我身体里的病,我哥和三皇子他们都医不好只有你能医得好我,我肯定要选择站你呀。” 宁奕只能哑然。 他微微沉默下来身后的女孩,与自己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宁奕从握住剑的那一刻起,面对那些挑战自己底线的问题和人群,就已经不会再心平气和坐下来解决,如果有人试图以强硬的方式掌控自己的命运,囚压自己的自由,那么宁可战死,不愿苟活。 一剑斩断枷锁,这是一条孤道。 更不用说,像徐清焰这样,替自己坏事做尽的哥哥辩驳。 宁奕甩了甩头,看向远方,他的眼里,蕴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位徐姑娘,就像是被人关押在牢笼里的金丝雀,没有人喜欢被囚禁的滋味,还记得她曾经在感业寺说过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见一见外面的光明。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见到了光明,见到了外面的人间,会不会还能保留这一份赤子之心? 冰雪本无垢,落在人世间,便沾染了污秽,人心也是一样。 “你觉得我很无私,很不记仇很,圣母?” 忽然之间,这么一句话,传入宁奕的耳中。 宁奕不知道徐清焰从哪里听过“圣母”这两个字。 徐清焰其实在天都小别院的时候,要求每天看一些书卷,新鲜的趣事,乡野的诡话她知道圣母的意思,那些无底线包容和原谅他人,对任何人物都抱有博爱之心,一切的行动准则都围绕着“爱”和“善”的人,被戏称是圣人的母亲。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徐清焰淡淡道“我不恨我的哥哥,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了襁褓里,他给了我很多他现在想要让我还回去,于是我在天都皇城院子里待的每一天,都像是在还债,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痛苦,这笔债,他觉得是我欠他的。” 女孩顿了顿,自嘲笑道“但其实亲情这件东西不应该去如此衡量,他只需要温和地告诉我,他需要我为他这么做,留在院子里,放弃自由和光明,甚至为他去死,只需要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告诉我,我真的会这么做。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都是黑暗的,哥哥是我唯一的光。” “哥哥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拿着权势当中的威逼利诱去对抗世人,无往不利,然后他便用在了我的身上”女孩眼神里带着一丝落寞,喃喃道“现在我不恨他,但也只是不恨他仅此而已,已经谈不上有更多的感情。” 徐清焰沉默下来。 宁奕也沉默下来。 双手环住自己腰的那个“徐姑娘”,就像是篆养在黑暗笼牢里的雀儿,孤独而又强大,聪明而又敏感,她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她知道人情世故,也知道揣度人心,更知道把痛苦藏起来,以微笑示人,至少在这些话出来之前,宁奕一直以为,这位徐姑娘,对于自己的哥哥以及那位三皇子,并没有恨意,仍然保留着最后一份的期待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把她当成西境的“货物”,她自己却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她是人。 是能说话的能行动的,有自由的人。 “恭喜你。” 宁奕忽然轻声开口。 “你自由了。” 徐清焰怔了怔。 宁奕轻声道“至少你现在,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徐清客,都无法阻止你看到光明” 徐清焰抬起头来。 红山狭窄的山道,大雨噼啪四溅,穹顶阴云。 她喃喃道“可是前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宁奕低声道“也不是的天亮之后,会很美的。” 环着宁奕腰部的徐清焰,低垂眉眼,似乎在细细咀嚼着少年的话语。 “到了。” 细雪剑器悬停,徐清焰抬起头来,看到了那面熟悉的石壁,两个人跳下剑器,来到了原始禁地的恢弘石壁之前。 “这里有着强大的禁制,需要皇族的血统才能够入内。”徐清焰站在石壁之前,她屏住呼吸,认真说道“但我的神性可以开启石壁,所以我想试一试。” 宁奕挑起眉头,他明白了徐清焰的意思。 “那两人就在里面?” 徐清焰“嗯”了一声,她伸出一只手,缓缓抵在石壁之上,热气升腾,整面石壁震颤起来,轰隆隆的石块晃动,整片红山小天地都震颤起来。 大隋的皇族血统,拥有着极强的“天赋”,以及“权限”,他们可以凭借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出入大多数的禁区,因为皇族成员统御大隋天下,所以大部分的禁区危险,都会避让他们的鲜血气息。 宁奕注视着那面石壁一路前掠,身后的妖气已经被甩开,那头大妖似乎并没有追上来?总而言之,这是一件好事,但是绝不可以耽误过久,谁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意外他抱着细雪,默默退后两步,等待着女孩解开石壁的禁锢,然后两个人一同进入这片禁区。 徐清焰的额头渗出了一些冷汗。 她体内的神性仍然庞大,缓慢而坚决的灌入石壁当中,但是似乎并没有得到过多的反馈,这片原始禁地已经开启,而门就在那里,徐清焰向内注入的神性,很快就流淌一圈,原封不动地返还回来。 她面色苍白,向后踉跄两步,望向宁奕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 徐清焰注意到,宁奕的神情有些微妙,眉头蹙起上挑,唇角微微上翘。 “我想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宁奕看着那扇已经开启的石门,他轻声叹息道“想来时间总不会剩得太多,你的神性无法帮助我们进入里面,你是不是觉得无路可走了?” 徐清焰咬牙道“东境那还有一扇门要不我们换一个方向?” 宁奕笑道“想通过‘神性’贿赂这片禁区,让它放我们两个人进去如果你真的能成功,我要把膝盖都送给你,你应该也清楚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吧?竟然还敢带我来到原始禁地,这里可是一条死胡同,你就不怕我们俩死在一起?” 徐清焰面颊有些微红。 宁奕抬起头来,感慨道“奇点这里竟然还有奇点,怎么看也不像是风水陵墓,九灵元圣禁区深处的红山底下,难道埋着那头远古妖圣的墓葬?” 徐清焰神情惘然起来。 “跟我来。” 一只手拎着细雪的宁奕,先前走去,前行过程中,很自然地拉过了徐清焰的手,女孩下意识想要收手,但是控制住了这个举措,这一幕被宁奕看在眼里,他笑道“放心,不会害你的。” “看” 徐清焰注意到宁奕的手势,将细雪系在腰间的少年,从腰囊之中,取出了一个质地古朴的青铜罗盘,宁奕揉了揉眉心,把语调里的疲倦之意压了下来,解释道“我师兄的宝贝,蜀山的不传之秘。” 徐清焰眨了眨眼,她从未听说过,蜀山竟然还有罗盘堪舆的手段,于是疑惑道“不传之秘?” 宁奕一只手将罗盘抵在石壁上,咳了一声,道“之所以不传是因为传出去,我那位师兄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徐清焰立马恍然大悟,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奕蜀山上的那位师兄,估计是行走地底的盗墓贼不知道背地里干了多少坏事。 宁奕的面色严肃起来。 他的脑海里,那部撼龙经,已经和疑龙经合二为一,天下墓陵,他连皇陵都可去得,九灵元圣的禁区若真的是一座巨大陵墓,那还真的拦不住自己。 宁奕神情严肃,缓慢开口。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关门如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那枚抵在山壁上的罗盘,轻微震颤起来。 徐清焰感到了顺延山体传来的震动,连绵不绝的幅度,从山体传到罗盘之上,再到那个手掌抵住罗盘,不断默念口诀的少年身上,最后再到被牵着手的自己肉眼可见的,这面炽热山壁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一缕一缕光芒浮现而出,在山体上蔓延交错,犹如一根又一根的巨大锁链。 关门如有千重锁 定有王侯居此间! 宁奕的眼神明亮起来,他体内的白骨平原,不安分的抖动着,这里竟然真的是一处陵墓。 面前的奇点设置了巨大的阻拦,九灵元圣是妖族大圣,留下来的陵墓,自然是留给妖族天下的修行者,所以妖修应该可以进入无碍,如果人类想要硬闯,除非是血脉强大的大隋皇族,否则很难捱过奇点的冲击。 但是这一切对于拥有“白骨平原”的宁奕来说,都不是问题。 这世上一切的奇点,一切的门户,都有着对应的钥匙。 “白骨平原”,就是开启世上所有大门的那一柄万能之匙。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急是催命符 红山飞石。 柱脊剑挥斩而出,滔天阴煞之气掀起一整块巨石,在年轻大妖的刀气之下,轰然破碎。 刀剑相抵,韩约的瘦高身子,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嵌入石壁之中,那柄金银平脱刀死死压住柱脊剑,阴阳人像咬紧牙关,咔嚓作响。 “这把剑”年轻大妖盯紧那柄抵住自己攻势的柱脊剑,他的眼底闪过了一抹戏谑之色“我说南疆鬼修怎么会有十境修士来到倒悬海底,堂堂东境韩约先生,竟然从琉璃盏里逃了出来,就不怕被妖族天下的仇人抓住,抽筋扒皮,偿还血债?” 韩约的名头,不仅仅在南疆和东境响亮,放到整座大隋天下,都是凶名远扬的大魔头,恶贯满盈,血仇滔天至于放到年轻大妖麒麟后嗣所处的妖族天下,这份仇恨,甚至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郁三分。 韩约当初从倒悬海返回大隋,接连拜访东境圣山山主,手中便拎着妖族天下几位妖君的头颅,声势巨大,轰动一时。此举奠定了他东境魔道第一人的地位,也让妖族恨极了这位甘露先生,两方不共戴天,如果韩约落入了妖族天下的修行者手中,说不定那些妖族大能,会施展逆天手段,强行把他的本体拘过来杀死。 瘦削男人阴恻恻道“麒麟大妖,听说你的本命精血能治愈重伤,若是我要涅槃,定要把你骨子里的麒麟血抽出来尝一尝。” 年轻大妖冷笑一声,“大先知临行之前告诉我,这一趟红山之行我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人物,现在看来,所言不假。” 年轻大妖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红山原始禁地方向,回想到了那个颇为狼狈的少年郎,不无嘲讽地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韩约先生仍是没有找到一具好的肉身,此次大张旗鼓的出手,又被鱼儿跑了?” 韩约面色阴沉道“你太过放肆!” 麒麟大妖哈哈大笑,他浑不在意,单手压住金银平脱刀,韩约只能苦苦以双手抵住自己胸前的柱脊剑身,无法起身。 对年轻大妖而言,眼前的“东境韩约”,只不过是个刚入十境,而且还受了不轻伤势的人族修行者,如此境界的敌手,是鬼修是剑修都无区别,他一力便可轻松压之。 “这柄柱脊剑啧啧,大隋天下赫赫有名的‘元阴剑’?”年轻大妖单手压刀,面色轻松,他缓慢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弹击那柄柱脊剑剑身,笑道“意外之喜还没有踏入红山,能收你一柄柱脊剑的过路费,也算是还了你欠下来的利息。” 韩约面色难看。 他没有想到,如今妖族天下的年轻修行者,竟然已经抵达了如此水准? 他的这具身躯,再是不济,承接着南疆鬼修天才“鬼童子”的肉身,被他以秘术强行催动,拔境之后,不说同境无敌手,至少能够在十境之内站稳脚跟要知道,如今大隋天下的诸多圣山圣子,也只是八境到九境之间徘徊,虽说是为了接下来的大朝会做准备,可是抵达十境,而且能在十境有如此杀力的。 世所罕见。 韩约声音沙哑道“大隋两位皇子就在红山里,你觉得你能安然而退?” 年轻大妖笑眯眯道“韩约,你当我傻?” “那两位皇子前往红山,说是争权夺势,相互角力。”他微微一顿,微笑道“现在进去之后,却别有另外一番风景,要说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似乎没有太大的可能,但是指望着这两位打架,肯定没戏。” “大隋皇族统御地上一万年,九灵元圣禁区内虽然没有三司大修行者,但是红山原始禁地这种重要的地方,肯定安置了‘通天珠’,方便中州窥视内景,执掌风云。”年轻大妖语气淡然,道“东西两境的皇子殿下,我妖族天下早有耳闻,都不是什么好货,只是无论在外面如何撕破脸皮,在皇帝老子的眼下,他们总归要是要一点脸的。” 韩约眯起双眼。 年轻大妖继续语气淡然道“走正常的通道口,红山禁地里都是皇帝的‘眼珠’,我只要踏入一步,难免那位存在会从天都动身,前往红山来灭杀我。” 韩约忍不住笑了,讥讽道“那你还真是高看自己。” 年轻大妖也笑了笑,轻声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我?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端总没有错,我敢来红山,就有一万个离开红山的办法就算是你本尊已经涅槃了,能够跨越倒悬海屏障来到此地,我也有办法离开。” 韩约面色阴晴不定。 倒悬海的巨大禁制,将星君境界的修行者死死拦住的确,如果自己真的抵达了涅槃境界,那么今日也不用吃这个暗亏。 “这把柱脊剑,我会替你好好保管。”年轻大妖伸出一只手,按在刀背之上,劲气叠加,四周的石壁崩碎出巨大蛛网,他漠然注视着面色苍白的韩约,看着“瘦高男人”唇角溢出猩红鲜血,眼神之中犹有不甘。 “若是想要‘元阴剑’,欢迎你来妖族天下。”年轻大妖挑起眉头,他轻声笑道“当然,等你本尊涅槃的那一日,想来还有很久一段时间,届时我会与你公平一战,不过现在嘛” 微微停顿之后,金黑色的纹路已经覆盖了年轻大妖的整张面颊,他面无表情道“韩约,后会有期。” 刀气迸发。 元阴剑无法发出全部的威能,在与金银平脱刀对抗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阵尖锐嘶鸣。 红山的大雨瓢泼而下。 红山外的草原,几缕黑气自地面的裂缝升起,缓慢溢散开来,守候在那截漆黑莲华车厢外的长袖人影,抬起头来仰望苍穹。 他们惨白的面容上,迅速渗出大量的鲜血,摇摇欲坠,来不及回头,向前行了两步,迅速跌倒,跌落至地面之时,只剩下一滩磅礴弥散的雾气,衣物堆叠坠地,黑烟袅袅升腾,在雨汽之中缓慢波动,摇曳。 血和肉都化散开来。 支撑着他们身体的煞气,已经被剥离,崩溃殆尽。 而执掌煞气的主人,身躯陨落在了红山之内,红山草原上的枯骨,似乎在有意无意的之音之下,骨碌碌翻滚向着山壁一线天滚去,然而撞到了红山的禁制,化为一截一截飞灰。 东境琉璃盏里的肉身不少,但也绝不算多,韩约苦苦搜刮了近十年,碍于大隋律法,各方天才,被圣山大人物看中的看中,收徒的收徒,余下来那些看似“资质平平”但其实“大有可为之才”的,一番蛊惑也好,拉拢也好,才堪堪收入琉璃盏中。 来到红山,这位大魔头本来是想奔着在律法间隙,偷着捡着一批漏网之鱼,最好能把此行最大的目标“宁奕”吞掉,有这位“星辰榜第一”入了琉璃盏,涅槃的概率便会大上数成,至于得罪蜀山,或者是宫里的意思,比起涅槃,都不算重要。 只是事到如今,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赔了夫人又折兵。” 年轻大妖冷笑一声,念出这么七个字来,他双手各持一端,端详着那柄模样诡异的“柱脊剑”,想到了东境韩约的恶名,只可惜自己动手太快,并没有给这位东境第一魔头出手反抗的机会地上的血水汇聚四散开来,恶臭的气息连雨水也无法清洗,但是都被他的妖气阻拦在外。 拖着剑尖的那只手,抚摸着柱脊剑的剑身,一节一节轻轻掠过,年轻大妖耳边似乎传来了诡异耳语,有人俯在他的身后轻轻吹气。 他笑了笑,喃喃道“有些门道等我涅槃了,有机会去地上的南疆大山看一看,这些鬼修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也有希望得证大道?” 肩头的鹰隼哀鸣一声。 柱脊剑的阴气内存剑身之中,持剑之人会被阴气侵蚀,年轻大妖的体魄自然不惧,但是以这头鹰隼的修为来看,连直视这柄“鬼剑”太久都无法做到。 年轻大妖伸出一只手,轻轻抹过,妖气肆虐,在剑身上崩腾,砸得叮当乱响,剑身险些就跳出他的掌心,最终一道金黑色的符箓凝聚成形,他简单做了一个“封印”,将这部古剑封住,收入腰侧。 鹰隼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身后那种如芒在背的古怪感觉顿时消融。 它起飞掠出一截距离,片刻之后,又原途返回,很是不解地看着停在原地的年轻大妖。 金黑色纹路没有消退,麒麟大妖笑意盎然,看着这头鹰隼,“你这么急着催我,是想让我赶紧入了红山,拔走那柄‘白狮子’?” 鹰隼低鸣一声。 它有灵智,可以短暂化形,可是无法理解自己主人来到红山之后的所作所为。 先是浪费时间,陪一行人类修行者玩耍,明明一刀便可以了结的麻烦,偏偏一拖再拖,还让那个人族女孩逃了又遇到了东境那个棘手的魔头,好在也没有遭到太大的阻拦。 现在仍然不急着赶路。 这是为什么? 年轻大妖目光有些恍惚,他似乎在想着那位老人对自己的嘱托。 麒麟大妖喃喃说道“大先知对我说,不要急着见红山,山门内有千重险,能逛一时是一时急是催命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吾王剑指,所向披靡 “急是催命符。” …… … 鹰隼缓慢落下身子,它落在那株炸开的古木之上,目光若有所思,它盯着那只被炸焦了的蝉虫,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妖族也有“蝉”为本体的大妖,这种虫儿很少在这种时节出现,若不启灵,便只是兽,而不是妖,若不是妖,便无法逆天而行,活出超越自己的生命周期。 红山之内,竟然孕育出了如此反常的生灵? 它抬起头来,惘然望着自己的主人。 年轻大妖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缓慢摩挲着自己金银平脱刀的刀柄,喃喃道“我的这柄‘狩水’,能够感应到方圆百里的妖气,如果如灞都城头那位老人所说的那样,红山内的那柄‘白狮子’,会随着原始禁地开启而出世,我此刻已经有所感应。” 鹰隼恍然。 年轻大妖继续喃喃道“可是不应该啊,历史上的远古妖族大圣就那么些位,每一位的记载都十分详细。九灵元圣就陨落在这片禁区,红山最深处插着他生前最是钟爱的长刀‘白狮子’,他的墓陵已经荒废,阵法大多破败,原始禁地开启,为何我仍是感受不到这位妖圣的生前气息?” 这头年轻大妖陷入了思索之中,下意识以拇指推出“狩水”刀柄,推出一寸,合拢一寸,推出一寸,合拢一寸,灞都城头那位卜卦天下的老人,曾经对他说过,养刀功夫尽在推拉之间,细微之中得见真章,父亲留给他诸多遗藏,他如今只取出了“狩水”,品秩不低,但绝不算是最高的那一列之前与自己交锋相抵的那个少年郎,修为被自己碾压,依靠外力扛过一击,手中的那柄剑器,品秩就相当靠前,比“狩水”隐约高出半个头的样子,如果修为平齐,两者对峙,他说不定要吃上兵器的亏。 妖圣禁地开启,他在等待着自己出手的时机,灞都城头的那位老人,留给了他一个锦囊,里面藏着一线天机,若是拆开,便可以打碎两地屏障,让那位老人的意志跨越而来,借光明一瞬。 年轻大妖思索不出结果,但是自己的妖心之中,却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他取出那只紫色烙刻异兽模样的锦囊,手指轻轻摩挲布料,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在此刻拆开,询问一下究竟那位灞都城头的老人,修为不弱大隋天下的任何一位涅槃大能,此番请自己来拔出“白狮子”,留下了一个万分珍贵的保命锦囊。 这就是他面对韩约,能够如此有底气的原因。 年轻大妖自问,自己有着对抗大隋年轻一辈任何人的底气,而这里限制了所有人的修为,十境之内全无敌手,何必动用这枚锦囊这一趟拔出“白狮子”,他倒是不在意那柄长刀的品秩,想必自己父亲还留了更适合自己的兵器,只不过仔细想来,以灞都城头那位老人的身份,又怎会屈尊使用其他大妖淬炼的本命神兵? 鹰隼拍击双翼,游掠而上,向着天心掠去。 年轻大妖下意识抬起头来,眯起双眼,注视着红山上方的那道狭小口子。 天之大雨,磅礴不歇。 似乎隐约汇聚,以红山的某道方向为中心。 年轻大妖猛然想到了在妖族天下流传已久的一个故事,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好像明白了此地多雨的原因。 他的眼里,浮现了一抹恍然神色。 他停住推出“狩水”的动作,这柄金银平脱刀上纹刻的图箓,意味着自己的本尊法相,此刻隐约闪烁,麒麟大妖的脑海里,把灞都老人,红山大雨,以及那位居住在倒悬海最边沿,无时无刻不想着突破海面,抵达大隋人间的那位妖族大圣,都联系起来了。 年轻大妖轻轻念了一个词。 “泉客” 泉客? 这两个字让鹰隼听到,十分陌生,有些想不明白。 年轻大妖面色诧异,觉得不敢相信。 “难道是真的?” 水汽弥漫。 难以想象,这片地下墓陵,竟然有着如此多的水气。 星辉灵气,有五行之分,金木水火土,九灵元圣并不修行水道,这些是寻常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位远古大妖生性并不算如何暴戾,但对于人族天下,似乎有着巨大的探知欲望,在久远年代,一直住在边沿地带,而苦于倒悬海的强大封锁,无法踏入地上一步,最后临死之时,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试图一战破境,只可惜陨落此地。 难道是因为没有修行水道,所以无法突破倒悬海? 但所有人都知道对于九灵元圣这种级别的妖修,封禁星辉的海水,已经可以用神念分开辟易,只要他愿意,那么倒悬海可以为其倾开让道。 徐清焰蹙起眉头,她仔细凝视着自己面前的石壁。 那面石壁上刻着古老而又晦涩的字,不像是妖修的文字,更像是蝌蚪一样的符箓,她并不认识。 “吾王剑指,所向披靡。” 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徐清焰回头去看,宁奕不知何时已经杵剑站起,他的面色苍白已经好了几分,注视着这面石壁,轻声开口“这是北境狮心王留下来的还记得么,这片禁区最大的地域,就是天神高原。” 徐清焰微微一怔。 宁奕继续说道“狮心王曾经在北境征战,打退妖族,倒悬海底自成世界,他的铁骑踏遍了人族高台外的广袤草原,其中战绩赫赫,如天神下凡所以即便是如今,即便是对人族怀有敌意的妖修,也称呼两族之间的这片草原为‘天神草原’。” “两千年前的北境狮心王,麾下铁骑,所及之处,都会留下痕迹,或者是高呼‘吾王万岁’,或者是留下‘武运昌隆’,亦或者是‘吾王剑指,所向披靡’。”宁奕笑了笑,疲倦道“不同时期的刻录痕迹不一样,前者是大败妖族取得胜利之后的;后者是两族开战之时留下来的;中间那个,是两军对峙,尚未迸发战乱时候的产物;大多见于如今北境的古老城墙,或者一些侥幸捱过两千年风霜雪月的物事。” 徐清焰抿起嘴唇,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宁奕挑了挑眉,他伸出一只手,触摸着石壁上的那行文字,笑道“我查过一些典籍也不是大隋的每一位皇帝我都如此了解,只不过这一位不太一样。” “吾王剑指,所向披靡” 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这面石壁曾经被北境狮心王的麾下所占领,看来那场两千年前的战役,打得相当壮观,留下来的剑意至今还没消散,红山这里能够被大隋三司长久地占据,恐怕大部分要归功于当初狮心王的煌煌战绩。 那片广阔草原之上,曾经奔腾着无数的铁骑,追随着那个男人宁奕不由想到了自己曾经在那口棺木里见到的狮心面具,这位北境之王的神性结晶,如今还存在自己的丹田之中。 “这里的水汽很重我觉得有些奇怪。”徐清焰抿起嘴唇,望向外面的水帘,疑惑道“我不懂修行,九灵元圣是修行水道的大妖?” “不是。”宁奕摇了摇头。 这一点,他也有些疑惑。 “九灵元圣的本尊,是一只九头狮子,这一族的血脉十分稀罕,陆战几乎无敌手,不可能修行水道。”宁奕皱眉,回忆道“只不过我以前听徐藏说过一个故事” 他拎起细雪,剑锋划过水帘,将这一幕水帘挑起。 前方是一截晦暗的古道,天地虽然低矮,但是并不狭窄,并没有多少刀凿斧刻的痕迹,看来狮心王旧麾并没有破坏这里的物事。 水帘挑开之后,是一条浮在水上的碎路,大块大块的碎石浮在水面之上,通向不可知的前方。 两截巨大岩石堵住左右来路,水流被压得极低,湍流飞溅,如果潜入水底,应该能够一探究竟只不过宁奕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蜀山后山的那条环形河让他吃过一个大亏,如果跌入封禁星辉的冥河之中,以他如今的状态,根本就没有生路,更何况再带上徐清焰这么一个收入缚鸡之力的女子? “徐藏” 徐清焰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立马想到了那一日,靠在感业寺石柱的那个抱剑斗笠男人。 后来她入了天都,才知道徐藏这个名字,原来对于整个大隋,都具有不一样的意义,这个男人在之前的某个时代,是整座天下的主角,而接过徐藏手中剑的,正是如今的宁奕。 “徐藏已经死了。”宁奕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 他深吸一口气,撑起细雪伞面。 “但是徐藏有一个朋友,叫做周游,是道宗紫霄宫的宫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乙救苦天尊 晦暗明灭的长道。 浮在水面上的大块碎岩,带着若隐若现的符箓光芒。 宁奕一只手撑起雨伞,伞面时不时发出极轻的“啪嗒”一声,这里的洞天很低,水汽凝聚在上空,像是一团雾气,积郁已久的雨云,徐清焰和宁奕挤在伞下,这些雨滴蕴含着浓郁妖气,滴在伞面上,久久不能化散开来。 宁奕猜得没有错,这里的确是一条“冥河”,人族修行者进入其中,将无法施展星辉之力但其实无须潜入水流,在这处洞天的呼吸之中,难免会吸入一些水汽,这些水汽对星辉进行了封禁。 这是一处封禁洞天,除非是实力极为强横的存在,否则无法破开封禁,便无法动用星辉。 宁奕挑了挑眉,他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自己能够感应到四周的动向,一只手在袖里掐着寻龙经,眼前展开一张巨大八卦阵图,这片破败的墓陵古地,有着诸多的阵法,有些是杀阵,有些是迷阵,当年狮心王的旧部并没有对这座洞天进行破坏,而是保存了原地,大隋后续的保护措施做得也很好只不过宁奕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此地已经被人族占领,为何不把那些杀阵去掉? 另外一个想法很快出现在宁奕的脑海中石壁的奇点,很难被人发现,这里连接的洞天与大隋那两位皇子踏入的通道口并不一样,这两千年来,踏入此地的修行者十分稀少。 宁奕愈发觉得有可能追随狮心王的堪舆大师来到这里,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只身深入,谨遵古训,不得挪动墓陵内的任何一样物事,千座杀阵过,片叶不沾身,否则怎么解释,这里一具尸骨也没有? 星辉被封禁,这座禁地又不乏杀阵,如果进入此地的人数不少,可能有人死在阵法之中。 宁奕抿起嘴唇,他想到那位狮心王,是最喜欢安静的人物,他麾下的领袖必然深知这一点,人死如灯灭,远古大妖同样如此,即便入内,也并不愿意扰了清宁,只是默默来行走一趟这一点倒是符合两千年前的北境风俗。 走出水帘的这一段路上,徐清焰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很敏锐的觉察到,撑伞的少年,是在探查着这片未知之地的危险宁奕一直是个神奇的人,能够触碰石壁,破开所谓的“奇点”,这个手段,已经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徐清焰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前面的路并不安全,但跟着我,绝不会有危险。”宁奕吐出轻轻一口气,道“徐姑娘,注意我的步伐有些地方,还需要你的配合。” 前面是一座迷阵。 宁奕缓慢前行,踩着八卦阵法的阵眼,他撑着那柄油纸伞,因为身旁女孩也跟着一起前踏的缘故,不得不稍微抬臂,将纸伞举得再高一些,两个人的动作前前后后,摇晃分合,看起来就像是在跳一个缓慢而又滑稽的舞蹈。 女孩觉得这个动作有些滑稽,她忍不住想要笑,但是看到少年有些严肃的面孔,于是低声咳嗽两下,轻柔道“宁奕接下来呢?” 宁奕眯起双眼,他看着女孩那张摇曳心神的面容,这座洞天里的迷阵,其实只需要踩准阵眼,很快就可以走过去,现在两个人的动作,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态,倒真的有些像是在跳舞 “接下来?”宁奕看着眼前的姑娘,带点调笑又有三分紧张,故作熟稔道“你想一直跳下去啊?” 徐清焰“啊”的一声,恍然大悟,她面色通红,看着宁奕,又回头看看,已经走出了很长的一截路,连忙双手压低,拉扯衣摆,盯着自己的脚尖。 宁奕“啪”地一声收伞,他笑道“徐姑娘跳舞的样子很好看。” 徐清焰的面色倏忽红到了耳根,她很少会被人夸赞,但其实她什么都不做,只需要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人间最好的一道风景了。 “以前看戏的时候,学过一些。”她讷讷开口。 宁奕看着自己面前此刻显得有些拘谨,有些腼腆的姑娘,眼里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他打趣道“徐姑娘以后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只需要跳一支舞,想必没有人能够拒绝。” 徐清焰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不多时。 两个人继续前行,四周的低矮石壁,悬着一些钟乳石,宁奕在蜀山后山见过类似的场景,只不过此时他已有“寻龙经”,掐诀内视之后,这些钟乳石内并没有藏着杀阵,更不会有阴煞附身,随时复苏。 “周游先生是道宗百年来的大道之材,道宗三清阁的秘藏,他尽数通阅。”宁奕眯起双眼,喃喃道“他和徐藏是很好的朋友,尽管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但是彼此之间,不会有所藏私” 徐清焰抬眼看着少年,眼神有些古怪,因为宁奕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火折子,抖了两下,无风自燃,这个人的身上总是藏着一些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在关键时刻,会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举起火折子的宁奕认真道“道宗数千年前,大概是在五千年前?那是道宗最为鼎盛的时期,支撑着宗门的那些大人物,有些已经风化了,有些被人们遗落在了不可知的岁月里。” 徐清焰有些惘然,她不明白这与“九灵元圣”有什么关系。 “人的一生,最多可以活五百年。” 宁奕忽然止住脚步,他说出这一句话后,意味深长看着徐清焰,道“但是有例外,当今的大隋皇帝。” 徐清焰知道如今的圣上,已经活了六百年的时限。前些日子还是太宗的寿典,整座天都沸腾热闹,举国欢呼,普天同庆。 “在最鼎盛的时期,道宗有不止一位超脱涅槃境界的修行者,都抵达了这种地步。”宁奕眯起双眼,喃喃道“他们距离传说中的不朽,似乎还有一截距离,但是虽然没有抵达永生,也相差不远其中有一位,名为‘太乙救苦天尊’。” 太乙救苦天尊? 徐清焰的心头一动,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位天尊的麾下,收养了一头狮子。”宁奕瞥了一眼身后的女孩,轻声开口“跟随太乙救苦天尊一同修行,这头狮子得到了巨大的好处,不仅仅启迪灵智,而且血脉返祖,开创了妖族修行的一条巨大先例,走出了一条史无前例的道路。” “修行者一往无前,不可停滞步伐,即便是天尊,如果不迈出那一步,也逃不了岁月的侵蚀”宁奕眯起双眼,道“当那一日到来之时,如若不尝试破境,无法成为‘永垂不朽’的存在,那么便会永远的黯淡下去,就像是天上的星辰,日落月升,再也不会亮起。” 徐清焰喃喃道“太乙救苦天尊死后,麾下的那头狮子就是如今的九灵元圣?” “这些本不可知,史册并没有记载。但可知的是,九灵元圣在妖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成为妖族大圣,一路奋勇前进,但是极高,走的是不断异化的道路,生出了其余八颗头颅,每一颗都蕴含大道,再加上自己本身的那一颗头颅,相当于人族修行者,点燃了九颗命星。”宁奕淡淡道“只有一点可以确认,九灵元圣成名的时限,就是在太乙救苦天尊消弭于大隋天下之后。” 徐清焰心底有数了 这一切,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最后的真相。 两个人默默前行,宁奕的火折子,在石壁上摇曳,倒映出明灭不定的影子。 正如他此刻的神情,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要不要说出。 过了片刻。 宁奕缓慢开口。 “周游先生看过太清阁的画像。” “威震大隋天下的太乙救苦天尊,其实是个女子。” 这句话说出,宁奕手里的火折子,忽然一下,光火熄灭。 石壁之外,有滔天水声,山壁已经走到了尽头,阴风袭来,火折熄灭。 徐清焰的精神本来就高度集中,此刻被吓了一跳。 宁奕重新点燃火折子,不缓不慢,将火折举起。 面前的石壁上,有人拿着遒劲有力的笔锋,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那是一副女子像,怀中捧着一把拂尘,腰间悬着一把剑身扁平的七星剑,身上如披云雾,面容也笼罩在云雾之间,看不真切,无法窥见真实面容,但仅仅是这么一副姿态,便能够看出仙风道骨可惜的是,这副画像并不完全,年代虽然久远,倒不像是陪伴九灵元圣禁区一直栖居的古物。 徐清焰喃喃道“太乙救苦天尊” 宁奕有些动容。 曾经那位北境狮心王麾下的堪舆大师,抵达了这里。 多半就是那位大师,留下了这么一副壁画,来印证当年诸多修行者的猜想。 宁奕认真开口道“徐藏曾经对我说,太乙救苦天尊,很有可能没有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替徐藏看人间 徐清焰听到了这句话,眼神有些讶然,望着宁奕,不知该说什么。 春夏秋冬,叶不长绿,生老病死,人不长生。 这世上谁人可以不死? 除了那些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不朽”,即便是太宗皇帝,也要面临着死去的那一天。 “太乙救苦天尊,活了可能有八百年?”宁奕挑起眉尖,喃喃道“民间的传闻已经当不了真,这是至少五千年前的人物,道宗的功法更倾向于养生,太乙救苦天尊平生出手次数极少,并没有受过严重的伤势,而这位天尊又功参造化,所以能够活到八百年,也属于合乎常理之事” 看出了徐清焰的疑惑。 宁奕继续道“这位太乙救苦天尊,没有迈出那一步,再是长生,也抵抗不住岁月侵蚀。大限来临之后,她似乎是选择了一处洞天闭关,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她的痕迹,她行走过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四境之内,七海之外,此后的风雨飘摇,道宗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女子天尊。” 徐清焰沉默下来。 忽然之间,一句凌厉的语气传来。 “你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复生之术’么?” 这句话让女孩微微惘然,她望向宁奕,看到后者说完这句话后,面颊上浮现了一抹苦笑,然后拿着回忆般的语气喃喃道“当初徐藏就是这么问我的。” “复生之术”徐清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复生之术,死者不可重生,这是所有人共同认知的道理,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若是真的有这种术法,那么太宗又何必诞下三位皇子,让其争夺自己的天下? 她甚至怀疑“不朽”的存在。 如果真的还有“不朽”,那么大隋天下为什么从来没有他们展露面容的时刻?既然能够活过无数岁月,道心坚若磐石,走到了修行路上的尽头,那么必然能够活到如今的大隋天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不朽”已死。 所以这便成为了一个悖论。 宁奕笑道“我当然不相信复生之术后来我去了一趟紫山,虽然没有见到那位紫山山主,可是有缘在那留了一些时日,隔空喊了几句话,问了一些问题。” 徐清焰并不知道,宁奕当时与丫头一起,在千手大人的陪同下,送徐藏去了那座修行生死禁术的紫山,而她印象当中那个不羁而又荒唐的抱剑男人,就死在紫山,最后被棺木抬出。 那一日,大隋下了前所未有的大雪,整座天下都在下雪。 那一日,整个世界向死而生,大雪之后,就是万物复苏。 而最应该向死而生的那个男人徐藏。 逆流而行,没有回头。 “紫山山主对我说,大隋天下,的确有着那么一两种所谓的‘复生之术’,所言非虚,但是条件苛刻。” 徐清焰连忙屏息,认真聆听。 “一种在东境灵山,远古年代的佛陀,菩萨,死后灵智不散,或许能够涅槃重生,这里的‘涅槃’与修行境界当中的涅槃并不一样,更像是一种古老神秘的仪式。灵山的大能,若是死后能够烧出一两截佛骨,或者是结出舍利,将其供在佛龛上,香火连绵,千百年来等待着自己的有缘人重新来捻火。”宁奕顿了顿,道“如果那人能够捻火,便算是‘涅槃’,先前大贤的衣钵与造化,还有佛骨舍利里的传承,都将得到继承。” 徐清焰有些纳闷,喃喃道“这也算是一种‘复生之术’?” “或许吧?”宁奕笑了笑,道“灵山那边推选领袖,讲究缘分二字,所谓的再世菩萨,再世佛陀,都是这个道理,他们更愿意把香火传承看作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永生而后续者的确能够传承前贤,不要小瞧那帮和尚,这种法门并非小道,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内拔高一位修行者,捻火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很多天才不愿意捻火,他们相信凭借自己的天资成为结出道果的菩萨人物,只可惜走到后面,在漫漫岁月的推移当中,似乎有无形的力量,让他们相信了自己就是某位菩萨的前世,最终选择捻火。” 徐清焰只觉得有些恐怖这种改变修行者认知的东西,已经不太像是合乎常理的传承,而更像是魔宗魔头选取容器和炉鼎的手段,只不过这一种来得更加温和,绵绵细雨,防不胜防。 “即便是这样,捻火也不一定能够成功,灵山一到十二境,对应星辉前十境,即便是十二境之后的灵山大修行者,也有可能在捻火的过程中被火焰焚身,就此燃尽虚妄,化为飞灰。”宁奕想了想,补充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像邪法?” 徐清焰想了片刻,不敢不敬,却只能尴尬地微微点头。 “如果那些佛教前贤真的有灵智,那岂不是更顺应了前面的说法?”宁奕觉得好笑,道“能够活到如今,尚存念头,这已经不是复生之术了,而是更加逆天的长生之法。”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徐清焰若有所思。 “还有一种,便是道宗的坐忘。” 说到这里,宁奕的神情凝重起来。 “坐忘?”徐清焰抿起嘴唇,她从未接触过修行者的世界,宁奕说的这些,对她而言,都是新奇而又不可思议的事情。 “堕之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宁奕的语气变得冷静起来,他读过道宗的紫玄经,这门心法以扎实根基出名,宁奕的前三境基础十分浑厚,便是因此缘故,来到天都,他也特地找了一些太清阁的法门来读,特地顺着紫山山主提到的“坐忘”两字去找,却发现除了一星半点的注释,找不到任何的藏文。 这应该是十分禁忌的术法,不可为外人道哉。 “紫山山主对我说,道宗的坐忘经文,已经遗落在不可知的年代,或许已经破碎成灰,不可寻觅。”宁奕眯起双眼,吐出长气,悠悠道“如果在将死之时,抛去肉胎,忘掉前世,或许能够在天道轮回之中,以一副全新的身躯,再度活过来!” “还有这种功法?”徐清焰看着石壁上的那副壁画,内心震惊,喃喃开口道“宁奕你的意思是?” “之所以会有人怀疑太乙救苦天尊并没有死,是因为她的佩剑,还有那柄拂尘,都不在道宗阁内保管。”宁奕神情复杂,认真说道“这种天尊级别的远古大能,所留遗物都将被仔细收起,妥善保管,即便遗落在外,也值得道宗掌教亲自去取回。” 徐清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周游曾经去过太清阁内,天尊的遗物大部分都在,千年来未有变化。而其中缺失的,就有太乙救苦天尊。”宁奕平静说道“所以他把这点疑惑告诉了徐藏,希望徐藏能够在游走大隋的十年里,顺带找一个答案。” 徐清焰缓慢咀嚼,她注意到了宁奕的用词。 “其中缺失的,就有太乙救苦天尊” 她在心底默念,并没有直接说出这句话,心想,原来道宗缺失的不仅仅是一位天尊的遗物,除了这位女子天尊,还有其他的天尊遗物也不见了? “坐忘之后,活出第二世,将会忘记自己的前生。”宁奕触摸着石壁,回想着紫山山主的那句话,轻声道“这应该算是一种复生之术吧?” 徐清焰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无论怎么看,这都算是一种复生之术。可是在红尘之中行走,即便身为天尊,若是忘记了自己的前生,又有何意义? 上一世的灵智终究是忘掉了。 “本尊虽然忘记了自己,但是那些物事却不会忘,它们知道自己的主人没有死,所以会一直等待下去,无论多少年过去,即便坐忘之后的太乙救苦天尊,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她只需要再一度来到自己的兵器之前,那柄无人可以拎动的法剑,拂尘,仍然会欢呼雀跃。” 宁奕收回触摸女子身像的那只手,转身靠在石壁上,对着徐清焰认真道“在倒悬海,曾经有一柄长剑出世,几乎可以确认,就是太乙救苦天尊生前的那一柄。” 徐清焰看着宁奕,感慨对方对于这一方面的了解,甚是渊博。 她并不知道,天都里,宁奕查询诸多典籍,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即便是在大隋中心,这里的诸多困惑,仍然不得解答。 而宁奕所知道的这一切,都来自于某个风尘仆仆人世间的普通男人,来自于十年来不为人知的探索。 “后来在安乐城的院子里,徐藏对我说了这件事情” 宁奕攥紧火折子,火光摇曳。 他自嘲笑了笑,那个时候的他,只知道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听着乐呵,把徐藏说的这件事,当成一个修行界的传闻,并没有当成其他的东西,更没有多做考虑。 现在看来,徐藏已经在把一些重量移交到自己的手上,那个男人有一些心愿未了,有一些疑惑未解,只是知晓自己,将无法在这世上继续走下去,于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师弟,可以替他多看一看。 复生之术这个看起来荒诞而无稽的话题,当时其实蕴藏着这个男人的不甘与遗憾。 如果他真的死了能不能重新活过来? 如果不能。 宁奕在心底轻声默念“徐藏,我会替你把这人间,都看一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泉客(为盟主醉红尘加更) “你听说过‘泉客’吗?” “泉客” 徐清焰眯起双眼,她努力回想着这个十分耳熟的词,幼年时候,徐清客带她凿壁看戏,给她念着借来古籍上的故事,她见不了光,只能从纸页上的文字间隙当中,窥视着这个世界,四万里长境的大隋,倒悬穹顶的汪洋大海,游曳在草原上的飞鱼,穿梭云海之间的鲲鹏。 她轻轻念道“倒悬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纱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徐清焰抬起头来,看着宁奕那张认真的脸庞,道“鲛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 “是的。大隋这里喜欢直呼‘鲛人’,妖族天下这边,对龙绡宫仍然心怀敬意,所以还是尊称一声‘泉客’。” 宁奕举着火折子。 他和徐清焰揭开水帘之后,已经走到尽头。 这一路上并没有岔道,他以寻龙经探查,并没有发现路上有奇点,很显然这里不是最终的终点,狮心王旧麾在这里留下了一副壁画,只刻录了一半,很大的可能,是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 这里还藏着机关,暗扣,如果触发,应该就会通往更深之处。 徐清焰也看出了这一点,她摩挲着石壁,敲敲打打,试着能不能运气很好地触碰到开关,“龙绡宫我以前听哥哥说,那是传说中的妖族古圣地,早就已经破碎在了久远的年代。” “是的。”宁奕伸出一只手,缓慢触摸着这面石壁,他喃喃道“龙绡宫早就已经破碎了,甚至无人可以证明,龙绡宫真实存在,大隋这么多年,倒是有些古老的故事,倒悬海的鲛人意外与我人族修士相爱,或者是在战乱中逃亡,被北境偏隅地域寻常人家的渔夫平民收留,然后结合,生出了半妖半人的婴儿,因此引发了平妖司的追杀” 徐清焰眨了眨眼,道“我听过很多这样的故事” 宁奕微笑道“而且这样的故事里,平妖司始终是以一个负面的形象出现。” 的确如此。 持着火折子的少年郎,蹲下身子,仔细审查着石壁的每一处角落。 “民间的爱情故事总是这样,俗套而又不讲逻辑,偏偏所有人都喜欢落难的鲛人被普通人救上岸,然后互生情愫,生出孩子,平妖司抓走母亲,半人半妖的修行者向着权贵发起挑战,最后以圆满的故事收尾。”宁奕轻声感慨道“鲛人在倒悬海里有‘泉客’的尊称,如果古龙绡宫真的存在,她们便是远古时期倒悬海最大的统治者,这样的血统,怎么可能瞧得上卑微的人类,如果对方是大隋皇室的贵族,那还差不多。” 徐清焰讷讷道“你不相信这些故事?” 宁奕嗤笑一声,“我当然不信,故事都是说给小孩子听的。” “只不过有一个故事我是相信的。” 宁奕找了半天,没有结果,他幽幽吐出一口气,道“鲛人有泪,名为泣珠。泣珠形状千奇百怪,可容纳星辉、神性等等,是几乎不可得到的神物。” 徐清焰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她只是顺着宁奕的思路,提出了一个问题。 “鲛人的泣珠很宝贵吗?” “当然很宝贵。” “下辈子我要当一个鲛人,我一直这么哭下去,就可以有很多很多泣珠啦” 宁奕沉默,无言以对。 …… …… 良久之后。 宁奕轻叹一声,道“我不相信之前那个故事,是因为龙绡宫的古禁地,数千上万年没有修行者找到古籍里说,龙绡宫曾经是整座天下的统治者,倒悬海之诞生,便与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徐清焰微微动容。 “倒悬海里有诸多妖族,泉客位列第一等,就像是当今大隋天下的皇族。”宁奕继续说道“泉客曾经是这片天下最高等的贵族,无论那是多么久远的年代,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徐清焰沉默片刻,轻声道“所以你觉得这个是假的,因为那些身处高位的特权者,总是暴戾而残忍,冷酷而无情,她们不可能会爱上平凡的卑微者?”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差不多是这样但又不太对。” 徐清焰欲言又止。 “泉客一辈子只能有一滴真心的眼泪,泣珠真的十分珍贵,如果爱上了一个人,泉客会把泣珠送给对方。” 女孩微微怔住。 宁奕笑道“这就是我不相信这个故事的原因,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发生这种故事,爱上了人类的泉客,把泣珠送给对方,诞下了一个身负卑微和高贵两种血统的孩子,然后背弃权势和华贵,从此隐匿河山。” 她看着宁奕,久久说不出话。 “人族和妖族势不两立,倒悬海南北水火难容。”宁奕低垂眉眼,他犹豫片刻,坚定开口道“如果泉客真的存在,而且能够越过禁制,来到大隋河山,她一定会携带着泣珠,给人类世界巨大的打击。”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童话故事我从最艰苦的西岭走出来,哪怕真的有,也与我无关。”宁奕看着徐清焰,一字一句说道“这就是我不相信的原因。” 徐清焰看着少年的眼眸。 宁奕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并没有带着如何的情绪,或者是愤怒,或者是亢奋。 他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因为每一个大隋的修行者,都是如此认为。 大隋最大的敌人,就是妖族。 这是根深蒂固的理念。 千百年来,不曾动摇。 徐清焰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如果给你一个抹杀妖族的机会” 宁奕不假思索说道“那么我会拎起剑,把他们都杀干净。虽然我对大隋天下的一部分人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但是在这种事情的立场上,我向来十分清楚。” “大隋天下与妖族天下对峙的这些年,抽取了很大的力量,三司战死的修行者很多,西岭道宗和东土灵山,天宫地府,诸多圣山,虽然境内看起来一片太平,但其实灰界每日都有硝烟燃起,有人不断因此死去。”宁奕挑了挑眉,道“我并不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但是天塌了总要有个子高的人担着,以后我肯定会成为其中的那一个。西岭的贫困与荒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如果以后,需要一个人在这场战争中站出来,那个人正好是我我想我并不会拒绝。” 徐清焰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道“我记住了。” 两个人的沉默,保持了一小段时间。 宁奕重新回想着自己说的那番话,只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说那些如果给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缄口沉默。 跟徐姑娘说这些,是不太合适的,她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妖族天下也好,倒悬海之争也好,她不会踏入修行者的世界,所以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说什么。 可能徐姑娘会认为,自己与圣山那些“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正人君子并无两样? 宁奕自嘲笑了笑。 然而徐清焰并不是这样想的。 如果说,宁奕是在各色染缸里漂浮沉浸了十多年的布料,拎出来已经浸透各种颜色,经过了徐藏和蜀山的教导,对于妖族天下,对于大隋天下,都持着自己独特的态度他有自己的黑白是非,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什么都知道。 那么徐清焰就只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明了。 她从笼牢里走出来,见到光明之后,才终于有了看到这个世界的机会。这个世界五彩斑斓,她看着这么多的颜色,却不懂得这是什么,需要有人缓慢教导她,这么多年来,徐清客并没有给这张白纸上色,在红山意外相遇之后,宁奕便成为了她的第一个“老师”。 如果宁奕指着黑色告诉她,这个是白色。 那么徐清焰便会认为,这是白色。 如果宁奕指着大隋天下告诉她,这座天下坏透了。 那么徐清焰便会知道,自己所处的这座天下坏透了。 现在宁奕告诉她,妖族天下与自己势不两立,无论说的再多,原因和理由如何复杂,她能否理解其实都不再那么重要。 因为她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我记住了。” 就像是辨识颜色的孩童,认知这个世界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记住”。 她只是在记住宁奕所说的话。 所以这一句话,并没有更多的,其他的意味,只是代表着她在认真听着宁奕的话语,然后默默记下来。 当然,她也觉得宁奕说得很正确。 那头年轻的大妖追杀自己,如果自己落入了对方的手中,那么便会就此死去。 只是她觉得有一点奇怪。 很多人想要杀死自己,他们与那只年轻大妖,又有什么区别?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女子天尊(第三更) 两个人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徐清焰注视着宁奕,看着对方或者蹲下,或者站起,敲敲打打,有时用力捶一下墙壁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大约半刻钟。 徐清焰疑惑问道“宁奕你在找什么?” 宁奕站在石壁前,他十分苦恼,死死盯着石壁,想要看出一些端倪来,然而只是徒劳,这面石壁上并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有什么妙处。 “倒悬海曾经出世过一柄古剑,引起了道宗的震动,无数强者出行北境,想要觅回那柄太乙救苦天尊的古剑,甚至与北境的妖君发生了争斗,最终仍是无果。”他盯着石壁,喃喃道“如果太乙救苦天尊,真的动用了‘坐忘经文’,开启了第二世的轮回,那么那柄仙剑的震动,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 “所以我怀疑道宗太清阁真的有秘术,可以让人脱胎换骨,重生一世。”宁奕叹气一声,道“泉客生来便是大海的主人,呼风唤雨,如果是拥有泣珠的大成者,更是可以在禁锢修为的倒悬海上肆无忌惮呼唤星辉和神性助战。红山一直下雨,此地又凭空多出如此多的水灵气我一开始生出了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徐清焰抿起嘴唇,望着宁奕,她忽然明白了宁奕生出的是什么念头 太乙救苦天尊收养了一头狮子,而死后坐忘,重新活出了第二世,为了追求修行上的长生大道,选择蜕变出一具完美的躯壳 宁奕苦笑道“这片禁地,可能真的是一片独立空间,自成天地,外面是太宗给两位皇子设置的考验之地,如果我们以强大的外力砍碎禁锢,从两边的杀阵走出去,应该就能够看到那两位皇子了” 徐清焰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不过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宁奕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冷意,他平静说道“西境三皇子的手段我已经领略过,此地封禁星辉,他可没有外面那般滔天的本领。” 宁奕顿了顿,讥讽道“大隋皇族的行事风格,我想也不用去想,无非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如果真的被我们阴差阳错碰上了,这两位皇族正统血脉的继承者,恐怕还温风细雨在一起谈笑风生呢,这片禁区的正常道口,必然有通天珠传递画面,一者是为了让皇宫里那位皇帝看清楚两个儿子的表现,好让这位大隋主人,心里有个高下衡量;二者是以免出现什么意外,刚刚的那头年轻大妖,不敢直接入内,必然就是如此。” 徐清焰低垂眉眼,柔柔道“我不喜欢李白麟。” 宁奕怔了怔。 他淡然道“我也不喜欢他,我恨不得拿剑削了丫的。” 徐清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宁奕,觉得这人说话实在有趣。 她轻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宁奕苦恼叹了口气,道“原路返回?” “然后呢?” “我送你回大隋?” “外面有两个很厉害的家伙而且随时可能会进来。”徐清焰努力憋笑,她并不觉得这里是如何危险的地方,这个眼前这个少年郎待在一起,时间似乎也变得很慢,她很好心地提醒对方,只是想看看宁奕的回答。 就算能够出去,能够回到大隋,再然后呢? 徐清焰看着少年忽然面色凝重起来。 宁奕咬了咬牙,他想到了自己在剑器近小洞天前的经历,那一套说不定在这里也行得通。 于是宁奕低声嘱托“要替我保密。” 徐清焰微微眨眼,重重嗯了一声。 “退后。” 接过火折子,默默退后三四步的女孩,看着少年缓慢对准石壁,双手拎起那柄洁白如雪的剑锋,清凉的剑光竟然在剑身上流淌,逐渐汇聚,到了剑尖之处,便如飞叶一般,四散开来。 宁奕站直身子,伸出手掌向上,漫天的白色流光飞掠四散,围绕着两个人,如游鱼一般,逐渐回笼,到了宁奕合拢的掌间。 徐清焰好奇伸出手来,捉住一条白色游光,那抹光芒并不反感她,也不觉得如何刺手,而是微微一凉,接着便温暖如玉,令她觉得好生舒服。 女孩讶然看着白色光芒缓慢消弭,宁奕摊开的掌心上,多了一枚白色的骨笛。 她曾经在感业寺见过那抹骨笛,那枚骨笛便是引导两个人见面的楔子,徐清焰一直觉得,宁奕身上有一股令人觉得舒适,至少令自己觉得舒适的气息,而那个气息很大的可能,就来自于这枚骨笛。 再次见面,她并没有见到那枚骨笛,本以为是被宁奕贴身保管,倒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以如此的方式,安置在了这柄细雪之内。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一柄钥匙。” 宁奕轻声道“但是这里没有门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试一试,总是没错的。” 宁奕站在石壁前。 他握拢骨笛,缓慢以掌心贴在石壁之上,满怀期待,等待着这个世界的异变。 然而让他失望了。 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是啊这的确是一柄钥匙,但是如果连门都没有,又该如何开启秘锁? 这片天地的内部,或许真的藏着秘辛,或许真的有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但是开启的方式,还没有被找寻到,连骨笛也无可奈何。 宁奕叹了口气,准备收起掌心骨笛。 站在宁奕身后的徐清焰,她挑了挑眉,忽然涌起了某个有趣的念头,轻声开口道“等等” 于是宁奕便下意识的等了一等。 甩手两下熄灭火折子的徐清焰,一只手缓慢搭在了宁奕的后背。 轻微而薄弱的神性,通过一座桥梁,传递到了宁奕的掌心,然后一路流淌过血液,骨骼,来到了掌心,来到了那枚骨笛之上。 宁奕的瞳孔微微放大。 徐清焰的耳旁,似乎传来了轻微的震颤声音。 整面石壁都在震颤 不是因为这片小天地没有门,而是因为,触发的条件没有达到。 如溪流一般的神性,流淌在骨笛之上,在这面石壁上勾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四四方方蔓延开来,像是一扇门户。 宁奕不敢相信,这种看似荒诞无稽的方法,似乎真的可行,而眼前那扇逐渐成型的门户,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座小天地里,为了隔绝堪舆大师,以及诸多神仙人物,用了这么一种苛刻的手法,谁会想到以神性开路,把古壁上的那幅门户之图描绘出来? 那副女子天尊的神仙人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衣袂飘飘,在神性的灌输之下,云雾似乎都散去一半,遮面逐开,露出微微上翘的唇角,在即将到来的两位客人面前,这尊女子像,显得神采飞扬,绝世而又独立。 宁奕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努力向前抵掌,随时准备推开这扇大门,口中喃喃道“大力一点不要停” 徐清焰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古怪,于是两只手掌一起抵在宁奕的后背。 石壁之内,光芒溢散。 千年暗室,终于明亮。 一前一后。 前面的那人,陡然跌了出去,像是猛地推开了尘封千年的古门,眼前再无阻挡,于是徐清焰也不受控制的扑了出去。 “咕隆。” 水泡声音。 女孩瞪大双眼,发觉自己处在水中,一根漆黑的海草掠入眼前,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扒开,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划出一道颀长水痕。 “宁” 声音发出,并没有被水所阻挡。 一张苍白的符箓,被两根手指夹住,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收回符箓的宁奕,声音传了过来,言简意赅说了三个字。 “避水符。” 少年拉着徐清焰向前飘掠,推开门户之后的世界,像是一条平行地面的狭小水道,宁奕举着骨笛,幽幽白光开道,照亮狭小的世界。 “我家丫头给我做的,星辉被封禁了,但是神性竟然可以催动符箓,而且效果比星辉更好更强大。”宁奕回头看着女孩,轻声感慨道“这真是一种奢侈的手段,我想都不敢想你可真是一个宝贝。” 这句话稍有歧义,让女孩觉得有些脸红。 两道身影,在狭长的水道里游掠,少年的身材修长,姿态十分矫健,女孩婀娜多姿,只看影子也让人心头惊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看起来像是两条古老的鲛人,或者说是“泉客”。 四周有破败的珊瑚礁岩,生垢的海草。 细微的声音,在骨笛光芒中响起。 “这里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大概就是红山主人的寝宫?” “九灵元圣的寝宫?” 女孩的声音说出来,就立马停止,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九灵元圣不不不”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九灵元圣可不修行水道。” 九灵元圣在红山死去。 他生前无数次想要突破倒悬海。 是不是为了那个“死去”的主人? 如果太乙救苦天尊真的坐忘成功,而且第二世以“泉客”的姿态活了过来,无论是那柄仙剑,那把拂尘,还是妖族大圣九头狮子,都将认出她 红山的真正主人。 恐怕是那位女子天尊。 第一百二十八章 麒麟大妖(求票)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狭窄的通口,那扇四方的门户,就在神性星星点点,即将燃尽之时,一道狭长黑影悄无声息游了进来,藏匿在黑暗之中,紧跟着宁奕和徐清焰。 最前方的两个人,手持一捧白色光华,幽幽光芒溢出,在身后滑掠,掠出三四丈距离,便如同夜空中的烟火,就此湮灭,在水中熄灭,身前身后都是一片漆黑。 于是那道漆黑的长影,寂静无声跟在两人的身后,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分开水流之时毫无声息,就像是与水流共生的暗影。 他默默注视着两个人前掠游行的姿态,目光尤其放在那个缓慢挥动双臂,动作显得稚嫩而不熟练的人族女子身上。 那个女孩,实在生得太过漂亮,以至于少年手中所持的光芒,在散开之后,聚拢在她身上的的,都要多停留一段时间,才会滑掠湮灭。 “我曾经听哥哥说,在北境倒悬海,人族与妖族僵持的地界,有诸多的古老禁地,如果修行者踏入其中,会面临诸多危险,也会得到诸多造化和机遇。”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道“我们现在算不算是踏入了传说中的禁地?” “当然算。”宁奕哑然失笑,他轻声道“九灵元圣禁区已经算是禁地,即便大幅都是广袤的天神高原,对于修为平常的大隋修士来说,那些五六百年的原始大妖已经是可以致人死地的凶悍之物,杀死他们,交付给大隋皇族,三司成员,亦可以换取一部分不菲的资源,算是得到了该有的造化和机遇。” “所谓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无论放到大隋天下还是妖族天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塘泥。”宁奕淡然道“星君瞧不上的,命星视若珍宝;命星不屑一顾的,十境九境爱不释手地位越高眼界越高,但是殊归同途,都是一个道理,如果把那些五境六境的修士放到红山,这里的造化固然多,可是踩上一个杀阵,便只有死路一条,宝贝再多,有命看没命拿,有什么用?” 徐清焰若有所思。 五境六境宁奕忽然有些嘲讽地想到,自己似乎也只不过是一位六境修行者,只不过刚刚的那一套,并不适用在自己的身上,于是他补充道“有多大的命,拿多大的宝,如果注定是你的,那么就算你只是初境,对方是十境,也抢不走,拿不动。” 徐清焰恍然大悟。 她喃喃道“就像是感业寺那样?” 宁奕看到女孩含笑的眼神,便知道蜀山小师叔的事情,恐怕在天都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对于三皇子名誉的冲击,应该也十分严重,连被关押在小雨巷孤院里的徐清焰都知道了,怪不得三皇子对自己恨之入骨,大隋皇子,名誉扫地,的确是一件不能再丢人的事情。 “差不多吧”他轻柔笑道“李白麟一开始想要请我一起见证他成为蜀山小师叔,后来发现这似乎是一个笑话,于是他想要把这一切从我身上抢走,但是他失败了,所以他真的成为了一个笑话。” 这句话有些拗口,但并不难懂。 徐清焰感慨道“他不是一个好人。” “他欠。”宁奕淡淡道“所以他该。” 女孩忍俊不禁,她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即将亮起光明的道口,喃喃道“前面会有什么啊?”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语气轻松说道“古禁地里,一般都是一些宝物类似于夜明珠,金银珠宝,这些肯定不会少,但估计你看不上眼,之前在小雨巷院子里没少见吧?” 徐清焰瘪了瘪嘴,之前白起源搬了一大箱珠宝,让自己把玩,只可惜她并没有这个兴趣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明白这些财富的意义。 一种是未曾踏足世俗的人,譬如徐清焰,不知柴米油盐贵,勤俭持家难,被困在笼中当一只金丝雀,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这一点了吧? 第二种真正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权贵。 大隋三皇子显然就是后者。 第二种里,包括着道宗的紫霄宫宫主周游这种超然物外的大修行者,他们无欲无求,凭借实力,就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然而这两者里,并不包含如今的宁奕。 宁奕的眼里,似乎闪烁着光芒,他想到了这里是传说中妖族大圣的陵墓,而那位红山主人,前世如果真的是道宗女子天尊,那么手笔难以想象。 妖族大圣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那得是大隋天下涅槃境界的大能。 至于那位太乙救苦天尊,据说活了八百年的人物,在长生路上,比起如今的太宗走得还要远上一些,靠着“坐忘”活出第二世,又该有何等的遗藏? “这里封禁星辉,寻龙经查不出端倪,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危险”宁奕在心底轻声道“资源,资源,请给我大把大把的资源吧” 封禁星辉,并不意味着不可以破境。 就像是一座泰山压在头顶,如果力量大,甚至可以抬起山体,这座大山只是限制了对于星辉的运用,无法在血液里流淌,无法在体表凝聚,更不要说突破肌肤,进行外用。 打一个比方,如果星辉封禁之力,十境就可以突破,那么你处在九境,就只能被苦苦压住,而当你破开第十境,那么这些封禁,将会被破境之后的力量搬山而起,再也不是阻拦宁奕能够感觉到,这里的水气,有着强大的星辉封禁,如果接下来自己抵达寝宫,有着足够多的资源,如果让自己破开第六境抵达第七境,不知道可不可以迸发出破开封禁的力量? 宁奕在六境停留了一段时间,好让自己能够消化一些积蓄,也适应一下当前境界,他抵达天都之后的修行速度,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比起那些圣山的圣子来说,丝毫不落下风,如果抵达第七境,那么即便无法正面对敌,也不会太过狼狈,毕竟同时身处一个大境界。 七境八境九境这三道境界,仍然是一境一个分水岭,以相差程度而言,高上一境的修行者的确可以强势打压下一境,但也绝非必然。 如果这世上没有奇迹,那么需要天才做什么? 大部分的圣子,都可以做到跨境而战,七境战八境,八境打九境,这就是他们不急着提升修为的原因,修行境界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战力。 狭长的道口即将抵达尽头。 宁奕抖了抖手,骨笛的光芒被抖得散落开来,如漫天飞花,嗤然流淌。 徐清焰听到了一声极其短暂的少年声音。 “抱紧我。” 下一刹那—— “蓬”的一声,那柄油纸伞撑开的一瞬,巨大的撞击声音,在水底响起,避水符瞬间被撞得支离破碎,无数水流汹涌而来。 伞尖传来一股巨大而凶猛的拍击力度,从黑暗之中彪射而来的影子,即便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藏匿声音的一切手段,仍然被宁奕所察觉,及时撑伞,堪堪挡住了这一击。 一男一女与巨大的撞击力相冲,向后飘掠而出。 徐清焰搂紧宁奕的腰部,她抬起头来,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伞外有一道漆黑的影子逐渐放大,在极快的时间内,第二次撞来。 这一次宁奕陡然收伞。 于是徐清焰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燃烧着金黑色符箓的年轻大妖,肩头那只鹰隼并没有跟着他一同下水,而是放飞在红山峡谷之巅巡视,他孤身一人至此,竟然抵达了红山最神秘的禁地。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徐清焰脑海里的念头刚刚浮现,就被剧烈的震颤所打断。 一道弧形的白色光华,从那个魁梧男人的腰侧流淌而出,被他一把攥住,自上而下斜切而过—— 那是一柄金银平脱刀,刀身狭长,切割水流如纸张,带着沙哑的咆哮声音。 细雪同样切斩。 两柄极高品秩的刀剑交锋抵在一起,在封禁了星辉的寝宫禁地,两张面孔几乎贴在一起。 宁奕紧紧盯着眼前的大妖,刚刚那一瞬间的交锋,他看清了年轻大妖刀鞘上的纹路,上面纹刻的那只异兽,乃是妖族里血统极其强大的大妖麒麟。 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的排名前三甲里,据说就有这么一位使刀的妖修,曾经与北境曹燃打得难分上下,与眼前的这位,并没有任何差别。 神性在白骨平原里轰然一声沸腾,加持在细雪之上。 年轻大妖的嗓子里迸发出一声闷哼。 巨大的反震力,让两道身影再一次分开。 那头麒麟大妖跌入道口。 而宁奕和徐清焰则是接着反震力,掠出了道口。 宁奕深吸一口气幸好这里封禁星辉,否则这一刀下来,自己恐怕已经是具尸体。 对方是上古大妖子嗣,有着庞大的血统之力,即便没有修为,依靠着爆发血脉等手段,也可以碾压自己。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自己还有一个巨大的杀器。 神性!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于绝境之中递剑 掠出道口的两人,身形在“海水”之中缓慢沉浮,逐渐下坠,最终抵达“地面”。 避水符已经破碎,这些封禁星辉的“海水”涌了进来,三尺空间之内,空气倾塌,人族修行者与那些天赋异禀的大妖不同,必须要吸入空气,除非是修为境界抵达命星以上的大修行者,可以屏息吐纳,吞吐天地星辉灵气生存,或者是一些手段独特的奇人异士,否则断然不可能在此地战斗。 宁奕不是命星,在“避水”这一点上,也不属于手段独特的奇人异士。 更不用说徐清焰。 但是宁奕有足够多的符箓。 临行之前,丫头给他制作了极多的符箓,泰山符箓,鸿毛符箓,避水符箓,五行雷咒,诸如此类,品秩高低,大大小小,有数百张之多,而其中“避水符箓”,有将近二十张,用去一张还可以立马补上。 宁奕指尖光芒燃起,幽幽符箓光芒亮起,三尺空间再度有避水之力撑开,涌入这片无尘之地,即将落在徐清焰头顶的水流,先是颗粒分明滚动震颤,再是被巨大的排斥之力挤开。 徐清焰松了一口气,她回头去看,身后矗立着一道庞大而又破败的阴影,仔细去看,自己身后,伫立着坍塌的石柱,高耸的残缺雕像,古老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垂落,拉扯在阴影的四角,随着水流激荡,发出哗啦啦的沉重碰撞声音。 这里想来就是红山主人的寝宫的确带着一股古老而不可探知的气息。 而宁奕的心情并不平静。 他落地之时,踩在一块不知是何材质的“玉石”之上,外力迸溅之下,这块“玉石”立马碎裂开来,宁奕定睛之后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块“玉石”,而是一颗大概千年年份的隋阳珠。 等到他晃过神来,才发现,这里的海水之中,四处飘掠着类似的玉石,大大小小,多如牛毛,这座寝宫的主人必然是一位人族修行者,妖修不会使用隋阳珠来破境! 九灵元圣身处红山,必然搜刮了极多的隋阳珠,以供这位寝宫主人来破境宁奕看着被自己踩碎的这些玉石,心里一股恼火之意涌了上来,这里竟然真的有极多的资源,然而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还没吞下资源破境,就来了这么一位年轻的巅峰妖修? 那头麒麟大妖,与曹燃一个级别的人物,少说是十境修行者了,连他都只能动用体内的血脉力量,与自己硬撼,说明这里的星辉封禁,实在厉害。 宁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自己破了境,在这里也无法发挥出来。 他倒情愿如此,不然来一位十境巅峰大妖,带着远古血脉和顶级妖刀,这一架还真的没法打了。 丹田内轻微震颤的少年,默默挺直脊梁,他将那枚骨笛揉入细雪之中,然后想了片刻,一只手缓慢在剑尖之上抹过,微微抬起指尖似乎粘粘着一些白光,然后凝聚成为一个变幻不定的形状。 看起来像是半片残缺的叶子,上下飘掠,这是宁奕一半的骨笛,另外一半沉入丹田之中,这两者即便隔着极远的距离,仍然可以相互感应。 宁奕只来得及咬牙说了一句话。 “徐姑娘,请助我!” 握着这枚骨笛和避水符的徐清焰,还没有太明白宁奕的意思。 远方的漆黑道口,一道冲破海水的颀长影子,瞬间砸了出来。 寝宫地底不再平静。 宁奕猛地前冲,在与那头年轻大妖抵在一起的前一瞬,猛地撑开伞面,两者之间并没有更多的话语,也不需要任何的话语。 年轻大妖的面颊被猛然撑开的伞面抡中,整个人一瞬间的失衡,紧接着便很快调整回来,他的身躯矫健如龙,回身原地轻跳一下,横臂一拳砸在伞面之上。 撑开细雪伞面的宁奕,闷哼一声,双脚踩在地面之上,海底迸发出一张蛛网,无数碎石被水流冲起,四周游掠,在无形气机之下,轰然破碎。 那只拳头砸中伞面,凹陷下去,接着被噼啪的雷光弹开,发出极其吃力不讨好的蓬的一声。 年轻大妖眯起双眼,只觉得自己有力没处使,这里的海水带着阻拦,伞面不知道布置了何等的禁制,竟然无法捶碎。 殊不知,宁奕一只手抵在伞面上,掌心贴着一张泰山符箓,希望借此能够抗住对方的硬撼之势。 年轻大妖再是一拳。 泰山符箓隔着一层伞面,化为截截飞灰,被海流冲走。 宁奕单手抵在伞面之上,另外一只手紧攥伞柄,以小腹作为支撑点,苦苦支撑。 年轻大妖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细雪的剑身注入了一半的白骨平原,此刻变得极为坚韧,轰隆隆的震颤声音之下,伞骨开始支离破碎,丫头为宁奕做的伞面,在足以压垮大部分同阶炼体者的重压之下,裂开了一道裂缝。 场面看起来毫无悬念的陷入了一方被碾压的情况。 宁奕屏住一口气,在等待着那头年轻大妖的气竭之势,这一场海底之争,就像是炼体者的厮杀,人族炼体者之间的拳脚之争,招数精妙细微之处,在这片海底寝宫无法发挥,但是有一点仍然不变。 拳脚之争,气机之争,谁先气竭,先露颓势,便要失去上风,被对面抢占先机。 宁奕相撞之时猛然撑伞,就是为了抢占先机,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这头大妖的近身厮杀如此强势,三两拳隔着细雪伞面,锤得自己脑海一片发懵。 每一拳都如有万马奔腾,龙象咆哮,势不可挡。 宁奕的唇角已经溢出鲜血,巨大的力量一股一股砸来,几乎要把自己从“地面”上掀飞出去,他已经来不及伸手去换一张符箓,此刻自己若是扛不住油纸伞,这场拳脚之争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他面色苍白,回头去看那位握着自己半片骨笛叶子的女孩。 近身厮杀,余波之力,可以震碎土石,以宁奕如今的体魄,隔着细雪都吃不消这头大妖的蹂躏,更不要说带着徐清焰对敌把骨笛分出一半,是宁奕临时的奇思妙想,如果一半的骨笛也能够传递神性,那么徐清焰握住一半骨笛,在后方给自己源源不断的神性加持,那么这一场架,未必就不能打。 同样面色苍白,但是眼神坚定的徐清焰,双手握住白色骨笛叶子,宁奕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指导的话语,她也并不懂修行者的使用法门但是她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握拢。 以意念驱动。 流淌在她血液里,那股圣洁而又纯净的物质,开始了缓慢的暴动,轰隆隆隆在她的体内沸腾起来,似乎是感应到了生死之间的危机,此刻极为服从,相当听话地涌向了那半片骨笛叶子之中 远方的水流之中。 年轻大妖面色阴鸷。 之前片刻,他一直跟随在两人身后,观察着宁奕的体魄等诸多情况,无论再这么看,这都不是一个能够与自己匹敌的修行者,于是他决定出手,此刻倒是被这个不知名的人物拖住,竟然靠着这柄伞剑扛住了自己的拳脚。 有些匪夷所思,他在妖族天下,体魄之强毋庸置疑,竟然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也没什么。 所谓一力降万法,自己捶破这柄破伞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这位人族修行者的星辉境界极其薄弱,在这片封禁之地,反倒让他讨了便宜,不然如何能够撑到此时? 年轻大妖再一度握拳,不断的轰击,让他的拳头都觉得有些发麻,他带着隐约的怒意,再一次锤砸而下。 平地起惊雷。 这一次,破破烂烂的油纸伞,没有再像之前那把,固执而倔强地撑开。 宁奕陡地收伞。 丹田内传来了一股熟悉而又温暖的感觉 密密麻麻的神性水滴,顺延剑身亮起。 这一剑,于绝境之中递出。 宁奕面色平静至极,他双手酸麻,在连续的锤击之中已经有些颤抖,恐怕连一张符箓都握不稳。 但唯独握剑,他比任何人都要稳定。 而且准确。 这一剑,撞击在年轻大妖砸捶而下的拳头之上,交界之处,海底炸出一张巨大的金黑色波纹。 握着白色骨笛叶子的徐清焰,眼前的视线猛地模糊。 海底古老寝宫的石柱破碎倒塌,人像被波散开来的剑气切割,被拔出“地面”,一张蛛网随着节节剑气,扩散开来。 年轻大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绝不是眼前人类能够递出来的一剑! 递出这一剑的宁奕,一往无前。 细雪无坚不摧。 神性加持,神威不可阻挡。 海底水波寸寸炸开。 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两个方向暴退。 退到徐清焰身旁的那人,以细雪剑尖插入地面,止住了退势,退入了避水符的领域之中。 徐清焰面色苍白看着宁奕。 少年的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缭绕不绝。 宁奕知道徐清焰在想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擦了擦唇角,咧嘴笑道“不是我的。” 第一百三十章 千手!(求票!) 袅袅血腥气,在海底散开。 如浓墨一般,在宁奕递剑之处,那些久久挥之不去的血气凝结成絮,最终缓慢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轮廓。 “要异化了么” 宁奕盯着前方的那团血雾,冷笑道“听说妖族天下的妖修,能够脱离原始妖族的门槛,化形成为人态,都有着极强的战斗姿态。” 这种战斗姿态,就是异化。麒麟血脉的金黑色纹路,蕴含着远古传承至今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与星辉和神性不同,是一种独特的天赋法门,如果施展异化,杀伤力自然会异常强大,但是妖修会在原始境界和人态之中徘徊,很容易迷失灵智。 异化就像是捆缚在妖修身上的枷锁,与人族修行者点燃命星相差不大,越是强大的妖修,越可以熟练掌控自己的异化程度,只不过这是一种极少动用的本命手段。 然而那团血雾逐渐散开,里面仍然是那个魁梧男人。 并没有如宁奕所愿,这一剑的威力固然强大,但没有逼出这头麒麟的本尊。 妖族天下三大妖修,这头大妖有一席之位。与曹燃一战之后,这头大妖的来路便被大隋三司推演的清清楚楚,勒令在灰界的所有人等,如果没有十境修为,意外遇到这头“麒麟”,一定要绕道而走。 宁奕的目光,落向淡淡散开的猩红雾气之中。 被宁奕这一剑砸得倒飞出去的年轻大妖,背部从破碎的海底石壁上缓慢脱离,漫天的血雾回拢,在空中凝聚出一道巨大的阴影,看得出来,这位年轻一辈的巅峰妖修,被刚刚那一剑打出了真火,一度想要施展异化手段。 漫天的血雾在海底游行,掠向他断裂的右臂,金黑色的光芒嗡嗡长颤,最终缓慢凝固,血肉已经绽开了花,他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凄惨,雾气之中看不清面容,但是腰间的长刀一直在震颤,雕刻在刀鞘上的那头麒麟,怒目圆瞪,似乎随时可能从鞘背上飞踏而出,星辉妖力虽然被封禁,但是他的气息在缓慢释放。 “我知道你的名字姜麟,妖族天下赫赫有名的大妖子嗣。”宁奕擦着唇角,他斩出那一剑后,细雪的伞骨已经有了些许破损,至于伞面,已经在年轻大妖数十次的捶打之下被砸得破碎开来,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 他体内的气机,在一口气坚持了绵延的守势之后,终于得到了难得的缓解机会,此刻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在为接下来的战斗,争取到足够的气机铺垫。 “然而我并不知道你的名讳,也不想知道你的名讳” 年轻大妖的声音传来,他杵刀而立,单手按在金银平脱刀柄之上,在海水之中不断抛飞的白色麻袍已经染上一层猩红。半条臂膀,在金黑色纹路的缭绕之下,重新进行血肉重铸,这在命星之前的修行者看来,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麒麟一族的天赋极为强悍,在超脱了原始境界的妖修面前,人族的确有些资质上的不足。 姜麟的眼神依旧漠然。 刚刚的双方对弈,看起来他吃了大亏,但其实是被宁奕突如其来的一剑所袭击得手,本来是他大优的情况,对面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修行者,气机已经干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捱得过自己的最后一拳 接下来再度对拼,也一定是自己占领绝对优势。 金黑色的纹路在海底蔓延,犹如游鱼一般,他的右臂很快就恢复如常,在海水之中抡动两下,砸得水气四散,隐隐约约有爆破之音。 这是麒麟圣族的战斗天赋,受了重伤,只要不是即刻致死,他都可以迅速恢复过来,极少有能够与他比贴身肉搏的大妖族类,更不要说大隋天下的人类修行者,即便是出自灵山的顶级炼体者,也很难与他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媲美。 姜麟深吸一口气。 他盯住宁奕,这一次,他不会再给这个少年机会。 打定主意之后,这头年轻大妖脚底瞬间绽开一张巨大蛛网,碎石迸溅,气机一泻千里,再度掠出。 宁奕瞳孔收缩,他还有些不太适应对方的速度,但是敏锐的六感告诉自己那头大妖,来了! “轰”然一声。 海底世界再一度摇晃起来。 宁奕撑开油纸伞,他体内的神性,这一次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枯竭而萎靡,徐清焰在他的身后,默默握拢半片骨笛叶子,神性便如大江大河,在他体内奔腾汹涌。 “蓬”的一声。 油纸伞开,那只蕴含金黑色复杂纹路的拳头,砸得油纸伞凹陷开来。 如上一次那般,这头高傲的麒麟大妖,看清了宁奕的底牌之后,甚至连动刀都不屑。 “想凭拳头打服我?” 宁奕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压力,之前扛不住,一是因为体内的神性不够,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对决,二是自己第一次与妖族天下的妖修正面交手,仅仅是体魄之争,对于对方的手段还不算多么了解。 可是这一次已经截然不同。 姜麟一拳砸在油纸伞上,眉头立马皱起,他能够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就蛰藏在油纸伞下的那个少年郎身上,与之前迥异,这个少年不再是一个任自己蹂躏的软柿子,隔着一层伞面,都能够感到其下涌来的沸腾气血。 就像是一条蛰潜已久的幼龙! 伞开! “砰”的一声,姜麟并没有一拳捶破这把破伞,反而被伞面上的巨大力道震得双脚离地,向后飞起。 他的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刚刚的那一拳,竟然不如对方的力度来得大! “怎么可能?”姜麟硬生生止住上掠之时,他双手攥拳,猛地砸下。 那柄油纸伞陡然收起。 姜麟猛地收拳,想要躲避如法炮制的刚刚那一剑,然而伞收之后,宁奕并没有递剑而出,而是将细雪插在海底,一只脚踩着细雪,飞身而上。 一拳砸出! “嗡”然一声,金铁碰撞之音。 两道身影一沾即退,各自砸向两个方向。 姜麟的头皮一阵发麻,他没有动用麒麟本族的秘法,也没有动用异化状态,可是即便如此,他的体魄也足以位列妖修最前的一类,这一拳的碰撞之下,自己居然一点优势也不占。 他长啸一声,啸声卷动红山海底寝宫,再一度掠身而出,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动用金黑麒麟秘书,也没有施展异化手段,而是要凭借自己土生土长的体魄,与眼前的少年郎硬撼一次,看看孰强孰弱! 宁奕挑起眉头,他的身子向前掠去,同样化为一道虚幻长影,带出无数音爆声音。 有神性灌输,白骨平原便是整座天下最大的杀器,能够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帮助,本身宁奕的体魄就极为强悍,几乎在大隋天下找不到能够抗衡的同阶修行者,在与姜麟对拳之后,他的体魄顿时受损,碰撞之后立刻有神性弥补痊愈,而且更上一层楼。 有如此免费的助手,愿意舍弃那柄妖刀,与自己一对一单挑肉搏,宁奕何乐而不为? 两道身影瞬间撞在一起,拳脚撞击,化作无数道虚影,轰然对撼。 宁奕施展出了自己在蜀山跟随千手大人修行,所学到的秘术。 他左手掐宝瓶印,右手掐琉璃印,抬手之后左手捏撼山印,右手捏日月印,抬起一个幅度,便变化一种近战秘法,这些功法是温韬在大隋天下游历,在各方圣山陵墓之下盗取而来,不传之秘,有些失落已久,都被珍藏在蜀山高阁,小山主拿来改动,做了一些细微变化,外人看不出门道。 千手星君,之所以有这个称号,便是因为她施展攻伐,背后涌现有玄妙法相,千臂齐出,气势恢宏,蔚为壮观。 千手星君最大的杀器,就是宁奕如今所用绝学。 一拳一掌,妙用无穷,千手千臂,如挟巨浪。 两人抵在一起,姜麟的六感同样相当强大,他甚至能够看清每一道印法的痕迹,拳脚碰撞,却总是占不到宁奕的便宜,如今的对局,便与之前撑伞角力不同,眼前的这个人类修行者,施展了大隋天下的近战法门,而且多的吓人。 这么多的功法,他是从哪学来的? 打出了真火的麒麟大妖,在贴入宁奕周身三尺之后,忽然心头浮现了一抹强烈的危机感,他恍惚之间,听到了一声高喝。 “千手!” 之前捏出来的那些法决,拳印,掌印,竟然还弥留在宁奕的身旁,不曾消散,一道道虚影,随海水摇曳,气象将成未成,已是一片骇人景象。 宁奕左右两只手,从垂落到缓慢抬起。 三百六十个幅度,七百二十种秘法,层层叠叠,由虚影凝聚成失态,飘摇沉浮。 “千手”两个字高喝而出! 七百二十种秘术,一瞬之间攻杀过去,尽数打出,将两人之间,三尺之内,整片海水,全都清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麒麟血(求票!) “千手!” 当宁奕喊出这两个字时,姜麟想要后掠,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海水被巨大的力量抽取,两个人之间距离三尺,以二人为原型,方圆一丈之内,海水被迅速而又磅礴的巨大掌击,在一瞬间打得汽化开来—— 年轻大妖抬起双臂,小臂骨上瞬间凹陷一大块掌印,接着便是胸膛,腹部,他死死护住面颊,一柄又一柄的重锤擂打在他的肌肤表面,能够感到,对方那厮的招数全部集中招呼在自己的面部这是什么阴险卑鄙的家伙? 宁奕一口气机不泄,长啸一声如龙吟,密密麻麻的拳掌全部打在这头魁梧大妖的身上,期间不断有金黑色的纹路浮现自体表之外,这是麒麟一脉不传的护身秘法,刚刚浮出,就被宁奕打得破碎开来,在海底绽开,轰然滚荡! 年轻大妖憋住一口气,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他一拳一拳轰砸宁奕油纸伞之时,就是如今情况的倒转版本。 宁奕眼神漠然,他以极快的速度,清扫着面前的海水,每一拳每一掌都摔在对方的身上,这是体魄之间的对抗,也是毅力的对决! 自己体内的神性仍然绵延不绝,此刻峰回路转,他倒要看看,这头大妖能够抗得过自己的几番拳脚?! 终于在宁奕施暴蹂躏了小半柱香后,在灞都城头偷学“龟息之术”仍然无法抵抗连绵攻势的麒麟大妖,终于无法再忍受,他轰然抬起双臂,面颊之上被宁奕的“山河印”砸中,血气彪射而出,但是腾出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两人互换一拳,重新在退回各自阵营。 宁奕的拳脚垂落在袖袍之中,他一只脚后跟微微抬起,抵在细雪剑身之上,调整呼吸,脊背与身子形成一条直线,低垂眉眼,不言也不语,海底水流吹拂袖口,整个人如同一截枯木。 这是施展“千手”之后的后遗症,巨大的负荷承载反推在宁奕的身上,他的魂海早已经沸反盈天,没有直接打死这头麒麟大妖,便要承受这种煎熬。 宁奕吐出一口气,他体内的神性被刚刚的千手挥霍一空,此刻缓慢弥补,很快又恢复到了大江大河沸腾的状态,恨不得再一度扑上去,与那头大妖打个痛快,只是“千手”的反作用力太大,他现在还承受着肉体的痛苦,短时间内无法第二次施展这门攻伐之术。 远方的那头麒麟大妖,身上惨不忍睹,四处都是被拳印掌印砸得凹陷的痕迹,尤其是面颊之上,原本抬起双臂护面,导致他的双臂弯弯曲曲不成形状,最后为了解开困局,抬臂的那一刻,中了宁奕的“山河印”,鼻腔之中涌出来两行鲜血。 这头年轻大妖的血脉极其强盛,一开始鼻血如箭连绵射出,怎么也止不住,现在稍微好了一些,但是无论如何擦拭,很快就会重新流淌下来。 即便是对抗曹燃,他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情况! 打人不打脸,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走出圣山的权贵人物,自诩三分颜面,也绝不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姜麟盯着宁奕,一字一句说道“你刚刚所用的是什么功法?” 宁奕声音淡然,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姜麟的面颊,尤其是对方的鼻子,在姜麟说话之时,一缕一缕的鼻血在海水之中溢散,这一幕立刻让姜麟察觉,他旋即想到了山河印与自己鼻子实打实接触的那一刻,心头顿时涌起了异常的愤怒。 这还不算完 宁奕盯着姜麟,他此刻正在心想,这头年轻大妖的血脉果真了得,即便散开,也是醇正的金黑之色,隔着极远也能闻到,带着一股诱人的气味,据说麒麟血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喝了可以增强体魄,不过携带剧毒,如果饮用者体魄薄弱,便如饮鸩酒,很快就会暴毙身亡。 以宁奕的胃口,他倒是不介意尝一尝,这头麒麟大妖的血液,到底是什么滋味。 姜麟心头阴云密布,他拔出那柄金银平脱刀,咬牙道“怎么,你还想尝我的血不成?” 宁奕面色平静,他缓慢握拢细雪,轻声道“堂堂妖族天下年轻一辈前三的妖修,在这里吃了大亏,说出去恐怕要丢死人吧?” 姜麟冷笑道“不会有人说出去,你们俩都会死在这里。” 宁奕“哦”了一声,他轻笑道“愿闻其详。” 那柄“狩水”拔地而起,卷起一蓬泥尘,漫天碎屑在海水之中涡旋射开,犹如一道水龙卷,嗤然破碎。 宁奕丝毫未退,旋出细雪剑锋,切斩而下。 一道昼白长光,在狩水与细雪的交错之中迸发而出。 两张面颊几乎贴在了一起。 姜麟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若是此地不封禁星辉妖力,此刻我已经将你斩于刀下。” “你说若是?”宁奕针锋相对,讥讽道“若是我以后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只会耍嘴皮子,我宁愿把他打死在襁褓里,也丢不起这个人!” 姜麟怒发冲冠,金银平脱刀卷地而起,宁奕顺势踩踏刀尖,高高跃起,后仰翻身,整个人微微一坠,细雪剑尖抵在狩水刀背之上,刀尖翻滚如雷,宁奕的剑锋犹如蝴蝶穿花,两人一上一下,席卷水龙,漫天水珠因剑气刀气相争缘故,颗粒分明,开始滚动。 姜麟的“狩水”,乃是从他父皇古冢之中拔出的利器,无往不胜,以狩水的品秩,在妖族天下行走,几乎没有遇见能够抗住数下碰撞的神兵利器,而眼前的这个人族少年,那柄古怪的伞剑,竟然丝毫不惧狩水。 这里虽然包含了很大一部分的星辉妖力封禁缘故,但仍然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是个剑修?” 姜麟与宁奕抵在一起,刀剑之争相互缠斗,他并没有感觉到宁奕的剑气,给他带来多大的危险,但是此刻已经不敢掉以轻心,眼前的少年,之前的两次争斗,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刻施展出某道极为可怖的力量,直接改变战局。 宁奕的心神全部都放在细雪之上。 每一剑的递出,都需要消耗他体内的神性,这头年轻大妖的刀法极其强大,如果剑修之路对应到刀道之上,他的刀道,至少要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层次! 年轻大妖似乎能够感到,眼前这个少年的剑法并不能谈上如何高明,偏偏牵扯着自己,力度极大,这是一个令他十分苦恼的事情。 当他拳脚之争,想要以蛮力降服蛮力之时,宁奕偏偏打起了太极,走起了八卦,要四两拨千斤,最后以“千手”这种匪夷所思的秘术,打得自己毫无办法。 而刀剑厮杀,自己的刀法虽然精妙,但是宁奕不给自己施展的机会,每一剑都势大力沉,毫无美感,偏偏这一剑一剑下来,凿得自己没有办法。 如果说,真的有所谓的天敌那么姜麟一千个一万个相信,自己在这片星辉封禁的海底寝宫遇到的少年,就是最克制自己的天敌。 两人一路刀剑厮杀,游走龙蛇,滑掠了数十丈。 姜麟露出一式破绽,故意露出脖颈之处,等待宁奕前来。 宁奕眯起双眼,毫不犹豫持剑斩下。 细雪切开水波,欺入这头麒麟大妖的周身三尺,即将斩落,就在脖颈之处,一道极为复杂而又玄妙的金黑秘法纹路,凭空凝聚,拦在这一剑之前。 极为清脆的玉石交碰之音,荡然响起。 格开那柄惨白如雪的长剑,姜麟来不及抽刀而出,他立刻感到,一道漆黑影子在自己面前一晃而过,接着自己的脖颈之处,那道弹出来的金黑纹路禁咒,被“咔嚓”一声咬得破碎开来。 一张血盆大口,嘶然咬下! 宁奕咬在了姜麟的脖颈之处,狠狠转头,扯下来一大块血肉。 年轻大妖低沉嘶吼,他一拳砸在对方小腹之上,迫使宁奕弯下身子,被砸得倒飞而出,滑掠出一道数十丈的水痕,重重砸倒一根通天石柱。 姜麟仰天长啸,双目通红,他痛苦蹲下身子,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脖颈这里与臂膀不同,麒麟一脉有所谓的“本命精血”,而除了心头血和眉间血,就是脖颈的血液最为精华,一旦这里受创,便会遭受极大的打击。 这个人类丧心疯了不成?竟然真的想喝麒麟血! 姜麟攥紧狩水刀柄,盯着远方倒塌的石柱。 那里水汽氤氲,烟尘四溅,有一道身影缓慢站了起来。 宁奕仰天长笑。 赤红色的血气,犹如神霞,围绕着少年大袍回荡。 他的唇角还停留着一片薄薄的血肉。 宁奕的浑身都如同燃烧一般,那口麒麟肉,以及最为精华的麒麟血,都被他吞了下来,要论滋补,连三千年的妖君胎珠都比不上麒麟血液! 换做另外一个修行者,很有可能就会直接爆体而亡。 但是宁奕只是仰天吐出一大口浊气,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异样。 他吞下了一大口麒麟血肉,身躯的体魄在燃烧之中,能够感到明显的变强,白骨平原都在为之欢呼雀跃。 红山海底寝宫。 姜麟的面色无比阴沉。 因为他听到了对方一句语气十分诚恳,但是内容万分讽刺的话。 “麒麟血真好喝” “能再给我喝一口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年之后,寝宫再开 “麒麟血真好喝” “能再给我喝一口吗?” 这句话在红山海底寝宫回荡,说出这句话的宁奕脸不红心不跳,擦拭唇角以后,好整以暇,重新攥紧细雪。 姜麟的右侧脖颈,火辣辣的钻心疼痛,这里被宁奕连皮带肉咬去,大块大块的麒麟血气弥散开来,对于他而说,无法接受的,不仅仅是痛苦,更多的是羞辱! 麒麟精血飘溢。 他盯着宁奕,万分想不明白,自己淬炼之后如金铁一般的体魄,为什么会被一个人类就这么张口咬碎? 宁奕咧嘴而笑,露出雪白牙齿,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有白骨平原加持,莫说这头麒麟大妖的血肉之躯,就算是一块真正的千年精铁,他也能够咬碎! 两人在海底寝宫之前对峙。 这片古老的禁地,已经沉睡了太久,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开启,那座巍峨壮观的巨大宫殿,矗立在万万斤海水之中,四面环形的古老石壁,雕刻着巨大无比的狮子头颅,面容各自不同,慈悲愤怒咆哮尽皆有之,镇压在这片天地的九个方位,平静而木然地注视着千百年来的岁月变迁。 两位未破十境的修行者,所有的星辉和力量都被封印,在此地进行的一场打斗,看起来场面壮阔,但其实从高处俯视,也只不过是一场蝼蚁之争。 比起真正通天的大妖,宁奕面前的那只麒麟,也不过是一头幼崽。 宁奕在吞下麒麟血后,感觉浑身都在燃烧,血液已经沸腾,随时可以迸发而出,但他却没有急着动手。 每一次动用神性,对身体来说都是一次捶打,即便宁奕的意志能够扛得住,肉身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和,只可惜宁奕如今的境界还是太低了一些,白骨平原锤炼体魄,与星辉境界有关,如果宁奕能够抵达第七境,那么他的体魄将得到一个质的飞跃。 至少在这片封禁之地,如果对面的麒麟不进行异化,或者动用秘法,那么将不再是自己的对手。 宁奕眯起双眼,一开始的拳脚之争,对面未曾动用天赋手段,与自己肉身厮杀,还可以理解成为身为天才的骄傲,姜麟自问乃是妖族天下最顶级的修行者,即便没有那么多的天赋妙法,仍然可以压过他人。 这就是所谓的“天骄”。 然而他的一块麒麟血肉都被宁奕吞下,此刻怒火冲天,已经放下了自负。 果然 姜麟的脖颈之处,很快就浮现了一道纤细的金黑雷霆,犹如有人拎笔以毫毛勾勒,惟妙惟肖涂抹酝酿开来,从他伤口上方一拳左右的距离,将这道金黑色雷霆铺展而出,来回游掠,接着缓慢覆盖落下,融入肌肤之中。 宁奕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麒麟一脉”秘法了。 金黑色的纹路在肌肤上流淌,蔓延直至半边面颊,姜麟的面容变得不再那么愤怒,而是缓慢冷却下来,紧紧盯着宁奕。 麒麟一族是极其强横的战斗种族,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在战斗之中,他们总是能够保持极致的冷静,确保自己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错误。 姜麟“轰”然一声拔出长刀,狩水这一次不再是清亮之色,而是带上了一抹漆黑,拔刀之时黑光乍现,他的脚底地面支离破碎,身子犹如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倏忽疾射而出,像是一柄沉重的弩箭。 宁奕瞳孔收缩,他攥紧细雪同样奔出,但远方的那头麒麟速度实在太快,宁奕刚刚起步,就看到一抹黑光砸入面前,连忙攥剑斩出,细雪剑锋自下而上,带起地面一连串碎石,这是蜀山剑经里的“千堆雪”,杀敌对攻,剑锋抬起掠过,一线剑气会将对方直接切成左右两半,血液便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喷薄,讲究的是出剑奇快,肉眼能够看见,但是来不及挡住。 然而那柄长刀速度更快。 一上一下直接撞在一起。 漆黑狩水长刀上的巨大力量,让宁奕的细雪几乎脱手而出,一瞬间被压回地面,姜麟的肩头撞在宁奕胸口之上,后者的面色陡然苍白,一口鲜血几乎喷出,硬生生抗住这一肩撞,虽然没有被撞飞,但险些就一口气机被砸得倾泻而出。 两者之间,土石震起,然后支离破碎。 姜麟单手持刀压下细雪,一拳砸向宁奕的面门,妖族修行者,讲究“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刚刚所受到的屈辱,他要十倍百倍奉还! 这一拳带着风雷呼啸之音,麒麟一族的天赋秘法施展开来,金黑雷霆在拳头表面裹挟,噼啪作响,宁奕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外格挡,整个人被砸得倒飞而出,这一拳的力度之大,比起之前要强横了接近十倍。 那头大妖再一度疾射而来,两人撞在一起,姜麟在前,宁奕在后,一前一后连续撞塌三四根巨大石柱,一直撞在那座巍峨宫殿的石壁之上,石壁水流一同破碎,宁奕的后背凹陷出一张巨大蛛网。 宁奕双手持握细雪两端,口鼻溢出大量的鲜血,在刚刚的对拼之下,对方就像是一头力大无穷的蛮牛,一力降万法,自己只要压不过对方的力量,那么就只能保证一口气机不被打散,免得被这头大妖直接打死,于是落入了不断被动挨打的局面。 身前的力量一轻。 宁奕有了短暂的放松机会,他的后背刚刚离开石壁,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抬起头来。 姜麟向后掠去,他的速度极快,脚尖连续蹬踏地面,接连向后跳跃之后,已经撤出了三四十丈的距离,眼神一直盯着被自己砸得嵌入石壁中的少年,在对方后背离开石壁的那一刹那,他微微停滞一瞬,接着身躯前倾,猛地冲出,漫天水流如龙卷,涡旋瀑散,极近之时拔出狩水,轰然一刀砸在宁奕双手各持一端,抬起格挡的细雪之上。 剑身发出一声哀鸣。 宁奕闷哼一声,他的那口气机刚刚准备吐出,重新再续一口,此刻被这股巨大力量砸中,险些功亏一篑。 他低下头颅,憋住一口气,眼前逐渐从昏暗一片,到缓慢恢复一线光明。 不幸中的万幸是即便身处绝境之中,宁奕还有最大的后盾。 神性。 那柄漆黑长刀的力劲,在灌入自己细雪剑身之后,几度欲要侵入宁奕的身躯之中,都被神性格开,源源不断的神性,通过女孩手中那半片骨笛叶子作为桥梁,注入宁奕的丹田之内,这是一股救命的暖流。 神性是最大的救命稻草。 宁奕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神性,自己该拿什么对抗这头大妖。 而此时此刻,那个不断向着白骨平原内灌输神性的女孩,面色逐渐苍白,靠在红山寝宫的角落阴影里,从战斗的一开始,她就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歇息。 徐清焰背部向后靠去,避水符箓排斥海水,神性幽幽点燃如灯,映照得这一方黑暗破散。 她背部贴靠在巨大的阴影之中。 那是一扇门。 红山寝宫的古门,紧紧闭拢,在漆黑的环境之中,被海水冲刷了数百上千年,仍然没有动摇和破碎的痕迹,但是早已经生锈,此刻被神性的光芒照得露出一角真实面容,竟然是青铜斑驳的材质,其上贴满了数之不清的符箓,这些符箓并不避水,所以早已经被浸泡软烂,失去了效力,似乎是为了禁锢和封锁某样物事而贴在这扇青铜古门之上,能封锁的,自然就是一整座红山寝宫了。 徐清焰的面色愈发苍白。 她在不断地向着白骨平原内注入神性,宁奕与那头大妖打得越久,自己便要注入越多以往来看,自己虽然有着不断衍生神性的身躯,但是从未没有过如此庞大的动用过,在大隋天下,在陆地之上,她几乎找不到可以动用神性的“容器”。 她听着海底沉闷的轰击声音,就在远方不远处,红山寝宫的青铜古门,都被这沉重的打击所传递,不断震颤。 宁奕特地选择了较远的地方,为了防止波及到自己,而那头年轻大妖似乎想要生擒自己,所以也并不介意徐清焰深吸一口气,从自己体内急速被抽离的神性来看,宁奕现在陷入了劣势,而且每一次远方传来的撞击声音,都有着愈发宏大的趋势。 她靠在寝宫的青铜古门之上,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 该怎么办? 徐清焰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 温热的神性开始不再安分。 女孩身体里,神性水滴的衍生速度,开始加快起来。 为了能够让宁奕渡过这一劫,徐清焰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她尝试着催生了自己身体里的“神性宝藏”,如果说,一个正常人的生命,应该拿着心脏跳动的次数来衡量,那么徐清焰的生命,就应该拿着神性的衍生来计数,她住在感业寺,来到天都,栖居在小雨巷,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拖缓神性的诞生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事情。 但是当她放弃了拖缓神性,选择去推动这个过程。 那么这件事情便变得十分简单。 在远方石壁之上,不断被狩水冲击的少年,感应到了自己丹田内的变化,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剑,而是怔怔转头,望着女孩所在的那个方向。 宁奕猜到了那个傻姑娘在做什么 他嘴唇有些发干,来不及开口,四周的海水,都开始震颤起来。 姜麟皱起眉头。 靠在青铜古门之上的徐清焰,面色虚弱,神情困惑,她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石壁,那颗正对着自己的狮子头颅,缓慢张开了大嘴。 水流紊乱。 她的背部,那扇青铜古门竟然有了一丝颤抖。 尘封了千年的尘埃流淌而出。 千年之后,寝宫再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斗麟(双倍即将结束) 九颗镶嵌在环形石壁上的硕大狮头,轰隆隆震颤起来。 或怒目圆瞪或怡然懒怠,九张各自不同的狮子面容,都不约而同张开了那张巨大的嘴巴,整片红山海底世界,都随着启唇的动作,而剧烈震颤。 宁奕的体内,涌起了磅礴的神性。 白骨平原毫无怜悯之心的榨取着女孩的力量,无数道白光在宁奕丹田内如飞鱼一般畅游,然而持剑之人却毫无任何喜悦之情。 “滚开!” 愤怒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卷入姜麟耳中,他的狩水这一次抬起,还没有砸下,就看到一道极快的剑影,力度之大超乎自己想象,剑气如重锤,砸得他轻飘飘向后掠去。 那个少年的后背已经离开石壁,眼眸通红,看起来是杀红了眼。 姜麟面色阴沉,准备再一度抽刀对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宁奕并没有以手中长剑与他再战,而是祭出细雪和驭剑之术,向着红山寝宫正门一侧飞掠。 “想逃?” 姜麟微微跺足,身形摇晃,四周风雷炸响,立刻化为一道流光追出。 徐清焰靠在青铜古门之前,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九颗狮子头颅其中的一颗,就正对着自己,眼神之中隐隐约约有臣服之色。 那颗狮子头颅张开嘴巴之后,这座红山寝宫就开始震颤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若有若无的神性,贴靠在红山寝宫的青铜门前,丝丝缕缕外溢,不可避免地与其有了接触,这座古老宫殿,沉睡已久,外人即便能够入内,也无法开启,便是因为缺少了最重要的“神性”。 石壁上的九颗狮子头颅,很大的可能性,就代表着当初的妖族大能,九灵元圣,而能够让九灵元圣都臣服叩首的这座宫殿的主人,即便不是传说中的“不朽”,也相差不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神了。 神的宫殿,自然只有神能够打开。 徐清焰来不及多想,耳旁已经有剑气滑掠声音,驭剑而来的宁奕,一把捧起女孩抱在怀里,巨大的青铜古门微微倾斜一线,两人擦着缝隙掠过。 剑光脱离地面的一刹,一道重重影子便直接射来,砸得青铜古门地面之前土石飞溅。 站在古门之外的姜麟,面色复杂。 他腰间栓系着的那个锦囊,随着水气摇晃不止。 灞都老人曾对他说过,进入红山该如何如何,能够潜入海底,可是没有对他说过这座红山主人的寝宫,竟然有着壮阔的手笔,如果没有宁奕,那么他今日踏足此地,恐怕也很难开启宫殿,这枚锦囊到时候肯定是省不了要动用了。 姜麟没有急着去追赶。 这座寝宫之内必然有诸多禁制,前面的那个人族少年有着不为人知的避让手段,他追得太急反倒不是一件好事,就像是刚刚进入红山腹地,揭开水帘的那一段路,他一直藏匿身形,不敢跟得太近,一路上凭借嗅觉和六感追踪宁奕,避开了红山所有的禁制。 姜麟此刻站在原地,眯起双眼,在想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 红山禁地,诸多禁制,如果没有猜错,此地才是红山真正主人的行居之地,其他地方,都只不过是九灵元圣的陵墓墓葬有主次之分,大隋天下的皇帝如果死了,当初这座天下最为亲近的故人,都会选择在陵墓周围安葬,有资格让九灵元圣的陵墓作为一同下葬的大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姜麟没来由想到了红山能够开启的原因,心底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他是奔着“白狮子”来的,那两位大隋皇子,又是奔着什么来的?一路上风驰电掣,与自己争抢打架的,就只有这个“籍籍无名”的大隋少年修行者,这里分明是红山最大的肉块,却见不到那两位人族天下最尊贵的主儿,难道那两人还在九灵元圣的陵墓内闲逛? 不再去想那么多的念头,他身上麒麟秘术再一度开启,擦着青铜古门缝隙一掠而过,向着寝宫内部疾射而去。 这座寝宫立足海底,入内之后,却滴水不沾,一片清净之地,但是星辉的封禁之力仍然存在,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让宁奕稍稍松了一口气。 宁奕双手捧着女孩,一手触及腰背,一手搂着小腿腿弯,渡过了最前面的一段艰难时期,那头大妖似乎没有急着追上来,此地是一处死地,看来姜麟是打准了逼进绝地再行狩猎的念头,两个人有了短暂的时间可以恢复状态。 两个人的姿态显得有些拘谨而又亲昵,宁奕能够感受到女孩的身躯柔软,即便隔着一层布料,仍然有些心神动摇,徐清焰的肌肤细腻胜雪,有神性流淌,身上带着一股空灵气质,不似凡尘女子。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扔出脑海,缓慢停下剑器掠行速度。 两个人落地,宁奕立马放下怀中的徐清焰,女孩脚尖落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距离过近的原因,徐清焰这段时间都不敢说话,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宁奕眼神的微妙变化。 与天都城小雨巷别院里的那个阎寿大夫不一样,她看到宁奕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清明,并没有令人厌恶的成分。 宁奕回头看去,这座寝宫极大,前后俱是漆黑,一大堆的杀阵密密麻麻,即便是寻龙经的推演,也无法直接快速得出一条完美的路线,如果再驭剑前掠,恐怕会一头撞入杀阵之中,到时候就陷入巨大的麻烦里,无须姜麟动手,两个人死在寝宫之内,也不是没有可能。 宁奕心底冷笑一声。 他当即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姜麟没有直接追上来的缘故。 这头大妖倒是不傻,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自己先替他开道,当初在红山腹地的那条路,估计就是这样,自己辛辛苦苦推演的正确路线,被他轻松偷学,这里还想故技重施? 宁奕一抖袖袍,手中多了一张符箓。 徐清焰看到符箓,眼前一亮。 这枚符箓与之前的不太相同,宁奕之前的符箓,大多是崭新完好的,唯独这一张,似乎已经用了一段时间。 徐清焰好奇道“宁奕,这是什么符箓?” 宁奕默念寻龙经,脑海里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路线。 他并没有急着回答徐清焰的问题,而是拉着女孩一同向前走去,来到了一座迷阵之中。 迷阵之内,天地方向陡然变化,分辨不清,难以找到出口,一旦误入,就很有可能被困死其中。 宁奕拉着徐清焰,微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吧?这张符箓很旧了,一般只有在重要的时候,我才会使用。” 这么一说,徐清焰心底更加好奇。 宁奕的表情带着一抹嘲讽,回头望了望,入眼一片漆黑,那头麒麟大妖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等着自己破开禁制,再来一出皆大欢喜的双丰收? 身处迷阵之中,宁奕丝毫不慌,他带着徐清焰,踩着相当有规律的步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这一幕相当熟悉,与红山水帘的那一段路几乎如出一辙,徐清焰立马想到了自己“跳舞”的那一副画面。 她面颊有些微红。 宁奕心底默念寻龙经,这座迷阵的出口,在自己踏入之前,就差不多推演而出,而之所以踏入其中,便是故意而为之。 八卦阵图在眼前铺展开来,宁奕的眼神亮起,不过片刻,他便带着徐清焰走出了这座迷阵之中,紧接着他又走入了第二座迷阵。 红山寝宫的阵法,布置地倒是有些敷衍,可以看出,寝宫主人的确有些阵法造诣,但是不算多么高明,至少比起狮心王陵墓那座大阵的布阵者,要差上一筹。 宁奕至今记得那片狮心草原上的遭遇能够凝聚出那么一座天然大阵,必然是一位留名史册的大师级人物。 念及至此,宁奕忽然心头一动。 那位布阵大师,很有可能就是一开始在红山腹地刻字的那位! 只可惜红山寝宫的开启条件不属于那位能够触及的范畴,想来就算入了这里,也会被阻在门外,若是给那位大师进入寝宫的机会,这里的阵法都算不上什么。 寻龙经能够破开迷阵,让宁奕占了天大的便宜,他对于阵法的造诣十分浅薄,谈不上高深,更不要说布置阵法,但是偏偏趋吉避凶这件事情,宁奕做得熟稔无比。 宁奕接连找了七八座迷阵,挑着都是相当凶险的阵法,一不小心就会被困住其中,触发锁死的禁制,再也出不来了,这七八座迷阵踩着寻龙经破解,花了宁奕接近一炷香的时间,此刻已经深入寝宫,那头大妖再慢,应该也追过来了 额头渗出冷汗的宁奕,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徐清焰,轻柔笑道“搂住我。” 女孩面色微红。 但是仍然乖乖照做。 宁奕面色凝重,以指尖神性触发古旧符箓这张符箓陪伴他的时间,已经不短。 第一次深入青山府邸,就是动用了这枚“匿身符”。 匿身符发动,宁奕身上的气息,顿时荡漾散开,搂紧宁奕的徐清焰,同样也被符箓所清扫,两个人的痕迹凭空消散。 宁奕眯起双眼望向后方,他隐约能够听到,迷阵里那个愤怒的声音。 姜麟跟着自己前行,陷入了迷阵之中。 你不是狗鼻子灵吗?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先生二字 “混蛋!” “混蛋!” “混蛋!” 三声愤怒的喧喝,一声比一声愤怒,一声比一声的音量大,最后一声,甚至穿透了空气,隐隐约约令人耳膜震颤。 只可惜身处迷阵之中,发出再大的呼唤,也很难传到外面,前两声恐怕传到阵外,只是如蚊虫扇动双翼一般,惊不起丝毫的波澜,即便是穿金碎石的第三声,也不可能传到寝宫之外,让人听见。 这座迷阵设置的初衷,就是困死外来之人。 姜麟面色青红交加,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虚无,寻着宁奕的气息一路找来,那个卑鄙狡猾的人类,竟然踏入了迷阵之中?这里的空间看似宽阔,但其实极其狭窄,宁奕的气息混乱成为一团,无法剖析当初究竟是如何走出迷阵的这个大隋少年在这里摆了一道,等着自己,此刻显然是在迷阵外面等着看热闹。 好一个请君入瓮姜麟攥拢拳头,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他面色阴沉,妖族天下也有精通卜卦之术的奇人异士,妖族古代陵墓其实要比大隋天下的那些更要凶险,只不过很可惜,这些奇人异士的名单之中,并没有他姜麟的名字。 但并非意味着,他踏入迷阵之后,就无可奈何。 相反的,他有着不止一种的手段,可以让他破开眼前的困局。 最压箱底的手段,就是系在腰间的那枚锦囊,灞都老人的一缕念头,就算是红山天塌了,九灵元圣的意念复活了,也可以帮助他脱离险境。 可是姜麟并不想如此,他来到红山,答应那位老人拔出白狮子,就是为了能够省下一个逆天锦囊此刻陷入迷阵,就用掉锦囊,且不说“白狮子”最后还能不能拔出,单论这件事情,肯定无法做得漂亮利落,到时候回到灞都,很难向那位老人提出自己的第二个要求。 眼前不过是区区一个无名之辈,一座迷阵,算得了什么? 但其实姜麟的心头,始终有种预感,告诉自己不可如此行事,那枚锦囊系在腰间,心底踏实一些,无论如何,此刻都不是动用的时刻。 姜麟揉了揉眉心。 他一只手悬停在眉心之处,犹豫片刻,缓慢按下。 妖族各自有血脉传承,本命手段,在远古时期就有诸多大妖并立群起,修行境界越高,地位越是尊贵,传承下来的血脉自然就愈发强大,而麒麟一脉放在哪一个时代,都是最顶级的妖修。 姜麟如果施展异化,把本尊释放出来,这座迷阵恐怕会被直接撑坏,只不过这个手段太过粗暴,异化之后的意志很容易失控,陷入暴走,到时候把那个少年杀死没有什么,如果自己恢复意识,发现那个女孩也被自己所杀死,倒是一件十分惋惜之事。 姜麟准备施展自己的第二种手段,这种手段不需要星辉妖力就可以催动,但是对于第十境的自己而言,显得有些吃力,而且极为消耗体力,这是破开十境之后的麒麟妖修,才能勉强使用的秘法。 身材魁梧的年轻大妖,深吸两三口气后,手指终于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上,一缕猩红被他挤压而出,这是一滴真正的眉间血,本命精血,这滴血液掺夹金黑之色,宛若泪滴,十分坚固,流淌璀璨光芒,更像是一颗珠光宝气的琉璃宝石,浮现在眉心之上,而后缓慢凝固。 第三只眼。 麒麟天眼。 照见虚妄,得窥真相。 姜麟面色有些苍白,他开启天眼的时间并不能太长,每一次开天眼,都是对于自己气血的大量消耗,他顷刻之间,便看见了这座迷阵的真实面目,“虚妄”与“误导”被清扫开来,两三步之后,便踏出了迷阵。 他的面容稍稍放松一瞬。 接着他便陷入了第二座迷阵。 第二座迷阵的复杂程度,竟然比第一座要强上数倍,麒麟秘术的窥探之下,让姜麟的额头都渗出了一些冷汗,不过也没有太久,在他能够接受的消耗范围之内,他照出了第二座迷阵的出口,快步踏出。 第三座迷阵 接着是第四座 “啊啊啊!” 愤怒的呐喊声音响起。 姜麟一刀砍下,把大地砍得破碎开来,只可惜这里身处迷阵之中,都是虚妄,一切都是幻想,不多时,砍碎的土石缓慢飞回,重新拼接成为完整的宫殿地砖。 此刻这头年轻大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恼火。他万万没有想到,宁奕竟然如此大胆,专门挑着迷阵去走,这是要把寝宫一路上的迷阵都逛一圈,难道就不怕失手? 姜麟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只能再一度使用天眼,去破除迷阵,但这门秘法相当消耗体力,姜麟需要保留一部分力量,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在这片封禁之地,那个少年仗着剑器锋利,实力倒是不容小觑,自己需要动用金黑秘文的力量,否则要陷入一场苦战。 姜麟并不担心宁奕比自己先走到尽头如果没有猜错,寝宫的尽头,应该就供奉着那柄妖刀,名为“白狮子”的长刀,九灵元圣生前的神兵,这只神兵,只有妖族中人才可以拔出,灞都老人对自己说过,那里的妖气屏障极其强盛,外人无法触碰。 姜麟担心的是,此地的迷阵真的无穷无尽,那个少年不知死活,一定要用这种“笨方法”前行,一座一座迷阵闯过去,以此来赌自己没有破阵之力现在的情况是,那个好运的少年只赌对了一半,但是成功引起了姜麟的杀心。 姜麟如果抓到宁奕,那么他一定要这个少年吞下自己造的苦果。 这些迷阵闯起来实在消耗心神。 片刻之后。 姜麟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体内的力量动用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但是没有触及,终于抵达了迷阵的尽头。 收起了麒麟一脉天赋秘法的年轻大妖,面色阴沉,攥着狩水,神情一言难尽。 一连撞破了七八座迷阵,其中不乏有凶险阵法,都被他催动本族天眼照破,堪堪来到了这里然而入眼所见,这里却只是一片虚无。 什么都没有。 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少年的气息,女孩的气息,都消失了。 “宁奕,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思忖了片刻,宁奕摇了摇头,然后从喉咙里轻声开口。 “并不安全。” 关于那头麒麟大妖的一切手段,都是未知。 如果那些迷阵困不住他呢? 宁奕对于丫头的这枚“匿身符”的确很有自信,连应天府的大阵都没有识破,但偏偏这一次的对手,乃是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的顶级修行者,应天府的青君此刻见了这头大妖,恐怕都要乖乖让道,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锤烂。 依仗着天时地利人和,宁奕才能与对方斡旋。 谁知道妖族天下有什么手段? 行走在外,小心谨慎列在第一,总是没错的。 于是蚊蝇一般极轻的声音再一度在宁奕耳边响起,这一次让少年面颊有些微红。 “那什么时候,可以放我下来” 宁奕这才意识到,自己前行的过程之中,搂着自己的姑娘实在有些碍事,他不断以寻龙经推演,需要观察四周,于是便像是之前掠行在红山之时的那样,下意识地搂起了徐清焰。 看到女孩娇艳欲滴的脸蛋,红的像是要渗出血一般,宁奕想到自己刚刚掠入青铜宫殿之时,好像也是这般 他连忙放下徐清焰,轻声在心底默念“非礼勿行,非礼勿行” 如此所为,实在有些不好。 宁奕的年龄并不大,跟随徐藏拜入蜀山之后,便一心修行,哪里懂得那么多的男女杂事?这一点上,宁奕倒不像是圣山眼里那个卑鄙无耻的下流之辈,反倒是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 仔细回想。 之前是命都要没了,根本顾不上那么多,现在想来,实在有些不对。 宁奕轻叹一声道“徐姑娘,之前有些得罪了还请见谅。” 徐清焰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这一路上,她仍然不断在向着手中的半片骨笛叶子注入神性,叶子摇晃,她催生着自己身体里的毒药。 宁奕回过神来,自己体内的神性,前所未来的充沛,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傻乎乎的“徐姑娘”。 宁奕放下了徐清焰,两个人沉默地走在寝宫之中,四处不再是漆黑一片,远方的穹顶有明珠点缀,千年不灭,终于溢出了一缕幽幽光芒,照破黑暗。 像是从黑暗当中走到了光明里。 哪怕这缕光明并不盛大,微弱地像是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 宁奕忽然开口,轻声叹息道“你催动了神性?” 徐清焰低低嗯了一声。 “你就不怕这些神性害死你?”宁奕注视着徐清焰,认真道“这些对你来说,乃是剧毒之物,现在衍生的速度如此之快” 那句“没人救得了你”,欲言又止。 宁奕沉默地想,这句话并不符实,至少自己能够救得了她。 徐清焰知道宁奕在想什么,于是她笑着开口。 “宁奕你可以救我啊。” 但是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 宁奕只是难过地说“徐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徐姑娘徐姑娘徐姑娘。 这三个字,在女孩的心里打转,摇曳不熄。 徐清焰心底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一路上,无论发生了什么,宁奕从来都只是喊一声徐姑娘。 女孩深吸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脸,道“没事的,宁奕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这一次她刻意用了敬词,尊称了一声先生。 ,还有醉红尘之小号,晚上开个单章,说一些话。同样,也感谢每一张月票,过段时间,大概在2月末,会开个免费单章,算是今年的总结,至于这段时间,我安稳写书,大家安稳追书,还有能力投月票的,自然多多益善,距离上一名差得也不算多,慢慢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赠骨 幽长走廊,这座瑰丽大殿,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沉淀了多少灰尘,蒙受了多少黑暗在诸多阵法走过之后,终于看到了一缕光芒。 悬在穹顶的明珠,被岁月洗去蒙尘,淅淅沥沥,抖下柔光。 或许是接近红山寝宫最深处的原因,水灵气越来越浓郁,穹顶的柔光“淅淅沥沥”落下,原来是光线当中,穿插砸落密密麻麻如针线一般的雨丝。 宁奕肩头有几朵雨花溅开。 他沉默撑开油纸伞,与那头麒麟大妖厮杀之时,细雪的伞面有些凹陷,不过并无大碍,伞骨内蕴的符箓禁制都还在,并没有被打碎,此刻撑开伞面,嘀嗒嘀嗒的细密声音响起。 女孩并没有说话,宁奕撑着伞,两个人在伞下。 站得很近,却隔得很远。 少年和女孩虽然走在一起,虽然并肩,但是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两人心底各自想着一些事情,晦涩难明的情绪,就像在柔光下掠行的雨丝,千回百转,嘀嗒砸落在伞面,袅袅如烟,不得寻觅。 终究是徐清焰先开口。 “宁奕先生,谢谢你这一路上的照顾。”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很诚恳,语速也很缓慢,声音却带着一丝沙哑。 宁奕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的速度很慢,这截路却不算漫长,走过长廊,前面就是正殿,穹顶悬满明珠,光芒柔和,雨丝袭面而来,宁奕微微转头,看见女孩的面颊上有些湿润。 “徐姑娘以后准备怎么办?” 宁奕停下脚步,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可以一路送你走出红山,如果你想要自由,我可以帮你离开西境,三皇子的势力虽大,可算不上通天,我认识西岭的陈懿,他可以出面保下你。” 徐清焰轻轻笑道“然后呢?” 宁奕哑口无言,想了片刻,愧疚道“我能做的实在有限,陈懿或许愿意帮我,可是李白麟找到道宗三清阁也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虽然我很讨厌三皇子,但是有一点不可否定,就是这座天下,大隋天下,如果他执意要见到一个人,谁都无法阻挡。” 徐清焰继续笑着问道“宁奕先生希望我自由吗?” 宁奕撑着油纸伞,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没有去看身侧女孩的面容,但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女孩的那张脸实在太好看,他生怕自己多看一眼,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有些话已经快要说出,却被少年硬生生憋住,忍了下来。 譬如他其实想要她留下来,如果可以,他其实愿意替她把笼牢打开。 但如果宁奕这么开口,徐清焰仍然还会是那一句话。 然后呢? 这座天下,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处? 身为三皇子的笼中雀,大隋天下便是她的整个囚笼。 这里是红山,是北境,是倒悬海底,所以她现在有了短暂的,一瞬的自由,当她回到大隋,那么这一切将会被重置,她没有办法不回到那座笼牢当中。 宁奕抬起头,隔着一层伞面,看着雨花溅开,涟漪水气弹跳,蓬蓬的声音坠入心湖。 自己的道心,原本极为坚固,在这个时候,却有了一些犹豫。 修道之人,七情六欲,凡尘琐事,不可避免,宁奕修行的剑道,从来都是一剑斩过,绝不虚犹豫,绝不退步,一是一,二是二。 但是当他设身处地来到徐清焰的位子上,想要替这个女孩破局的时候,却发现实在太难,他没有办法劝徐清焰放弃一切,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追求某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譬如自由,譬如光明因为宁奕知道,如果自己这么说了,那么这个女孩真的会如此去做。 徐清焰身体内的神性,抑制了多年,今日开始了溃堤般的衍生,就算陈懿能够保得住她,再之后呢?就算李白麟不去找她了,再之后呢? 生的尽头便是死。 你如何去劝一个人,舍弃生命,只因为你个人的喜好? 宁奕心烦意乱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点。 宁奕做不到。 心烦意乱之余。 徐清焰忽然轻声开口道“宁奕先生,我知道你有诸多顾虑,你在大隋还有诸多敌人,百般琐事缠身,但清焰别无他求,只有一愿。” 宁奕面色愕然看着女孩。 徐清焰一字一句平静说道“出了红山,清焰入了宫里,若是先生还有时间,请来宫里多看一看清焰。” 宁奕攥拢伞骨。 油纸伞上的雨气,瞬间沸腾,噼啪乱响。 宁奕沙哑道“你要去宫里。” “清焰要去哪里,是由哥哥决定,由李白麟决定。”徐清焰的声音像是摇曳的火,轻柔道“我做不了主的。” “陛下大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准备把我送出,以神性开启红山之后,狩猎日结束,我便会被送往宫里。”女孩转身望向宁奕,看到那张苍白而又不敢置信的面容,轻声笑道“先生何故沉默?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的归宿么我仍是一只金丝雀,只不过换了一个主人,但这终归有了改变,希望陛下能够待我好一点。” 宁奕攥在细雪剑柄上的手指越来越紧。 女孩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自嘲笑道“清焰有自知之明,身为笼中雀,又被三皇子视为禁脔,李白麟在大隋境内手眼通天,如果我与先生扯上关系,一定会给先生带来诸多麻烦吧出去以后,先生大可不必提及认识我。” 宁奕面色苍白。 他摇了摇头,想说不是这样的。 女孩继续轻声道“我知道宁奕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您要在大隋年轻一辈崭露头角,身份特殊,又是杀胚徐藏的师弟,已经得罪了诸多圣山。如果让那些圣山知道了,对我也不利,所以无论如何,出去之后,与外人之间,都故作不识好了,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 宁奕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只不过不太会有这种机会我更大可能,是被继续关在府邸里,只不过换一个地方,陛下赏赐的府邸,应该会更大,更空,所以也见不到什么外人。” “现在想来也不是坏事。”徐清焰顿了顿,挤出笑容道“宁奕先生,以你的资质与毅力,不久之后,一定会成为天都很有名的人物,到时候想要入宫也一定很简单,路过之时,愿意来我府邸说上两句,清焰就很满足了。” 宁奕的心湖,因为这些话,开始不再平静。 撑伞的少年摇了摇头,沙哑道“不是这个道理。” “我并不会畏惧李白麟,西境势力再大,都无所谓。”宁奕注视着徐清焰,平静道“我手中有剑,如果执意要做一件事情,那么这座天下,谁都拦不住我,所以无论是你连累我,还是我连累你,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出现,不要想得太多。” “我只是你希望能够跟从本心,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的,我都可以去做。” 宁奕看着女孩,却得到了一个淡淡的笑声。 “如果没有宁奕先生,清焰已经死在了红山。” 女孩攥紧掌心,指尖掐住不深不浅的血痕,她抬起头微笑道“如果有机会,清焰只想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哪里还敢有其他奢求?” 宁奕不言也不语,他松开伞柄,以一道意念驭剑,细雪悬在两人头顶。 宁奕一只手按在眉心,丝丝缕缕的白光渗出。 徐清焰有些惘然,她手中的白色骨笛叶子,轻轻震颤,摇曳,飞光四射。 少年长叹一声。 “入了宫里,如果寻不到良医,这大半片叶子留给你,如果神性衍生太快,便注入其中。”宁奕看着徐清焰,道“你对我同样有救命之恩,但我得罪了大隋两位皇子,出去以后,只怕没有太平日子,至于见面,要看缘分,我只希望以后,你能在宫里过得平静,便算是一切安好。”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大片骨笛叶子。 宁奕认真道“千万不可为外人所发现。” 女孩默默攥紧骨笛,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中,恨不得把这片叶子嵌入骨子里。 “我一直觉得,你我虽然有缘,但终归会渐行渐远,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宁奕自嘲笑了笑,道“我来到天都,很大的原因,是想替我的师兄做一些没有完成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很荒唐,但我仍然坚定。” 徐清焰惘然看着宁奕。 “现在看来,命运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宁奕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尚,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清焰如果你知道了我的真实为人,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徐清焰摇了摇头。 她轻声且笃定道“宁奕先生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 宁奕笑道“还叫我宁奕先生?” 女孩明显怔了怔,默默咀嚼了一遍宁奕刚刚的话。 穹顶雨丝不大。 伞上有雨花溅开。 伞下。 有人泪流满面。 写在12月双倍月票之后(本章免费) 今晚码完明早的稿子,已经有些晚了,所以单章来得也晚了一些。 2月的双倍打完,现在稳在第九名,这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熊猫在此感谢每一章月票,感谢每一个人。 在这里,要特别感谢两位书友,一剑远游三万里,还有醉红尘。 感谢一霖的照拂,还有每次冲锋在第一线的打赏和月票,感谢老醉的鼓励,还有那句“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感谢你们每个人,在我疲倦的时候,给予我的动力,遇见你们是一件很幸运,又很美妙的事情。 我于《剑骨》之前,挣扎过,努力过,经历过两年的默默无闻。 在写《浮沧录》时,小殿下脱胎换骨之日,有这么一句话。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一直铭记于心,不会忘记。 新书60万字,前方路途遥远,山水跋涉,剑骨嶙峋,刚刚启程。 剑尖所指,明日山河。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直至永恒 穹顶的明珠垂落柔光。 千万条雨丝,如柳条随风拂摇。 这里遍地堆积着细碎的白骨,澄亮的银块,雨水落在其上,溅起一圈一圈的细微涟漪。 撑伞而过的两个人,缓慢走过,踩过白骨,踩过世俗的珠宝与银两。 少年的声音不徐不急,娓娓道来。 “红山寝宫的青铜古门,贴了许多的符箓,我瞥了一眼,大多都是‘敕魔’、‘降灵’、‘清开太平’这一类的符箓,这种符箓一般用来镇压厄难,降服灾祸,无论是大隋天下的东境还是西境,都有愿力这个说法。”说到这里,宁奕瞥了一眼徐清焰,道“你应该也能猜到,这座天下东西两境的信仰有多庞大,香火绵延,全靠经颂,灵山的佛门,西境的道宗,都会把念经当做必修功课,有修为境界的,每一句话都算是加持。” “无论是一根禅杖还是一柄拂尘,被愿力加持之后,都会有所提升”说到这里,宁奕顿了顿,认真道“而愿力承载过于庞大的物事,则需要主人有着超高的境界,来降服驾驭,如果出了差错,很有可能造成天灾人祸,大隋史上的偏僻地域,没少发生这种事情,所以两境大能的神兵,都会妥善保管。灵山的不清楚,道宗的会统一寄放在三清阁内,如果有天尊级别的愿力加持,那么断然不可流落在外,被外人所用,这就是为什么上一次仙剑出世,整个道宗倾巢出动的缘故。” 徐清焰似懂非懂,她疑惑道“那柄仙剑很强?” 宁奕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徐清焰好奇问道“比你手中的呢?” 宁奕哑然失笑,道“细雪比不了拔罪,单论品秩,细雪是赵蕤先生打造出来的,经历过妖族战场鲜血的洗礼,按理来说是当今大隋列在前十的神兵利器,即便是纵横古今来看,恐怕也鲜有稳稳胜过细雪的剑了。但是如今在我手里,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 “如果是在赵蕤先生的手里,那么倒是可以与太乙救苦天尊那柄流落在外的‘拔罪剑’比一比。”宁奕感慨道“细雪没有愿力加持,就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器,除了锋利,再无他物,那柄拔罪剑已经经历了太多,太乙救苦天尊恐怕把诸多心血都注入其中这么跟你说,每一柄剑,都如人一般,有灵魂有骨骼有躯壳,细雪比起拔罪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了那根剑骨。” “拔罪剑的剑骨太沉太重,而细雪的剑骨太轻,两者相比,泰山与鸿毛。”宁奕轻声喃喃道“这根剑骨不是剑本身所诞生出来的,而是主人所赋予的,可以拿走,可以存下这么说,你懂了吗?” 徐清焰点了点头。 她忽然开口道“太乙救苦天尊,真的坐忘成功,开辟出第二世了。” 这一句话不是疑问句。 撑伞行走,只顾着看徐清焰侧脸的宁奕,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这一句话不是疑问句 宁奕看着徐清焰,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他顺着一个方向看去。 徐清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方悬浮在空中的一团柔光。 那团柔光上下浮沉,就悬在高高的大殿上空,凡人无法接近,无法触碰,即便是宁奕的寻龙经推演,也无法推演出一条绝对正确的道路。 这座寝宫的深处,无数明珠一齐发光,而那团柔光就在穹顶最高之端,方圆三丈如无尘之地,一片清净。 徐清焰注意到,宁奕攥紧了伞骨,只有他十分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 那团穹顶柔光之内包裹着一样细长的物事。 那是一柄长剑。 剑身通体碧幽,透着一股寒气,形制古朴典雅。 剑身与剑柄连接处浑然天成,靠近剑柄的剑脊上用七颗宝石镶嵌出北斗七星图案,剑格鎏金,被岁月镀上一层雪白,由剑柄端至剑尖端变薄,剑首偏扁,呈三角形。 道家七星仙剑。 正是那副石壁画像上,女子天尊所持用的那一柄古剑。 拔罪剑 真的是拔罪剑! 宁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额头渗出汗液,脚步都变得有些僵硬。 因为白骨平原,正在不断呼唤他,去靠近那柄仙剑。 哪怕不要触碰,只要能够接近白骨平原内的那股渴求,似乎在告诉宁奕,那柄仙剑内的“剑骨”,它可以抽走! 让宁奕觉得紧张和局促的,不仅仅是这柄道家古仙剑那道包裹着剑身的柔光之下,立着一座大大的祭坛,那道祭坛上贴满了符箓,无风自动,大肆飘摇,似乎囚压着另外一柄古代兵器。 那柄古代兵器暂不可见,宁奕觉得有些可惜,不知道在那座祭坛上压制的是什么兵器,不过七星剑拔罪在上,它屈居在下,应该是九灵元圣的神兵? 据传闻,九灵元圣所用的,乃是一柄长刀,名为“白狮子”,刀身蕴含滔天愿力,这头妖族大圣,似乎颇通积攒愿力的手段,在世之时,在妖族天下有一大批追随者,后来元圣死去,岁月风化,这些追随者便销声匿迹,很有可能就是老死在这座红山之中,宁奕一路走来,踩过了无数枯骨,并没有厮杀的痕迹,这些人心甘情愿跟随九灵元圣,自然也愿意为了红山主人献出生命回想起来,这一整座寝宫的外壁,似乎都贴满了符箓。 难道是敕封镇压寝宫的气息,不让外人所察觉? 宁奕皱起眉头,觉得有些道理大隋占据红山接近两千年,没有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这些符箓应该发挥了极大的功效。 宁奕收起细雪伞面,旋回剑锋,目光死死盯着上空的拔罪仙剑,袖袍里五指掐诀转得飞快,念着寻龙经的秘诀,字字句句想要推演出一线天机,片刻之后,他便推演出了一条小径,只不过预感告诉自己,不可贸然前进。 推演出正确路径之后,宁奕松了一口气。 那团柔光就悬在头顶,内蕴拔罪古剑,以宁奕的眼界来看,那柄悬停的古仙剑,如果坐实是太乙救苦天尊的本命宝剑,那么其中的愿力,绝对汪洋肆意,随意抽离出来一点,杀力都高的吓人。 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在前往拔出那柄古仙剑前,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幽长走廊里漆黑一片,并没有丝毫回应,那头麒麟大妖是不是真的被困在了迷阵之中?姜麟还要多久追上来? 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连续施展寻龙经,踩踏八卦步,之前催动杀招与姜麟厮杀,换做一个人,早已经被抽干,但此时此刻,宁奕的心神非但不觉得疲倦,反而精神抖擞,愈发清醒。 “跟我来。” 宁奕眯起双眼,似乎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眼里有一抹喜色。 徐清焰跟着宁奕,两人不断前行,一路上踩过大妖的尸骸,这些大妖都已经化形成功,死去后的尸骨都是拟人之态,这座寝宫应当是处于绝对的无尘当中,遍地尸骨保存完善,但当宁奕和徐清焰踩过,便嗤然破碎,在宫殿地面袅袅散开。 徐清焰曾经听说,妖修修行一颗妖丹,宝珠,极其少数的妖修,会修行阳珠,而这一类的妖修,就会成为大隋天下普遍的狩猎对象,阳珠内蕴的气息,可以让人族精进修为。 同样的,妖修吃人。大隋天下里的人族,如果挑选得当,吃下之后,一样可以催生境界,更上一层楼。 两座天下,互相是捕食关系,如果想要境界更高,人族修行者吞噬隋阳珠就可以,人族捕妖妖修吃人,往复轮转,没有尽头。 故而两族之间的矛盾,永远不可化解。 而一路踏过,徐清焰很细心的发现,这些妖修的丹田之中,并没有所谓的妖珠。 宁奕猜到了身后的女孩在想什么,“妖修的宝珠,如果不是外力击打,几乎很难在岁月中破碎,修为越高的越是如此” 宁奕嗅到的气息,就是隋阳珠的气息! 在宫殿之外,他就看到了漂浮在寝宫四处的隋阳珠,入了此地,看到如此多无珠之修的尸体宁奕的心中已经了然。 两个人来到一座碑石之前。 碑石的四周,宫殿地面的红砖支离破碎,一颗一颗的隋阳珠,埋藏在红砖破碎后的泥土之内,颗颗饱满圆润,年份都相当之久远这些追随九灵元圣的妖修已经死去,而他们的妖珠,则是被安置在了这里。 宁奕有些感慨。 他蹲下身子,细细拨开泥土,竟然看到了好几颗妖君胎珠。 他正处于稀缺资源破境的地步,急缺妖君胎珠,这几颗胎珠,对他而言,正如雪中送炭。 宁奕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 那块碑上,刻画有一行字。 “我曾愿意追随您,一千年,一万年,直至永恒。”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星辰榜第一人 宁奕触摸着那块石碑,他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曾” 徐清焰念出了石碑上那一行字当中,最重要的一个。 九灵元圣追随太乙救苦天尊道宗的古籍当中没有记载,但是这座红山,这座地底陵墓,还有那柄拔罪仙剑,都证明了这端过往历史,在北境呼风唤雨的远古妖圣,正是当年太乙救苦天尊膝下的一头狮子,修行成道之后,这块石碑,这座寝宫,都是因此而来。 只不过这个“曾”字,却揭露了诸多秘密这位妖圣到了后来,难道是放弃了追随? 站起身子,宁奕默默念着寻龙经,将油纸伞交给徐清焰,只身前往那柄“拔罪剑”高悬的大殿穹顶,无数的符箓随风飘摇,整个世界的阻力都压了过来。 徐清焰怀中抱着“细雪”,大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动。 她眯起双眼,谨慎望着宁奕所在的方向。 那柄古剑所在之处,如众星拱月。 少年郎一个人踩着玄妙步伐,殿内风气时起时散,这条寻龙经推演而出的道路,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十分凶险,宁奕一个人行走,倒也无碍,但是带上徐清焰,就难说了。 这截路也并不算长,几道风气掠过宁奕面颊,擦出纤细狭长的血痕,他面色坚毅,继续前行,风气逐渐加大,越是靠近那座祭坛,越是有阻力袭来。 宁奕并没有带着“细雪”,因为他知道一个道理,无论是刀还是剑,“王不见王”,那柄拔罪剑沉淀千年,内蕴愿力,如果自己怀中抱着其他的神兵利器前来,引起了这柄古仙剑的攻击念头,那么反而会功亏一篑。 宁奕小心翼翼,就像是狮子捕捉猎物,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谨慎,最终走到了祭坛的三丈之外,这里已是尽头,无法再接近祭坛外围飘摇符箓,内里有着浓郁的妖气屏障,宁奕皱起眉头,伸出一只手掌,掌心贴着祭坛的符箓屏障,试着以白骨平原的冲击之力去打开枷锁,发现自己屡试不爽的手段,在这里竟然失效了。 那柄插在祭坛正中心的长刀,露出了上半截刀身,清亮光芒流淌其中,铮铮轻鸣,可惜与自己无缘。 宁奕不再去想关于“白狮子”的拔出方法,那头麒麟大妖不知道何时会来,比起破境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这部“拔罪古剑”的剑骨带走,如果有可能能够把这一整柄古仙剑全部带走,宁奕一百个不介意。 宁奕当即闭上双眼,调动全部的心神,沉浸在白骨平原当中。 那小半片骨笛叶子,轻轻在丹田里飘摇。 白骨平原被宁奕分出了一大半,赠给了徐清焰,就像是一座桥梁,连接两地,宁奕将整座桥都送给了徐清焰,而自己站在桥头一端。 白骨平原在丹田内,像是一座小池子,素日里没有神性滋润浇灌,便干涸枯竭,如今桥的那一端,有位人美心善的姑娘,会一直把自己的神性注入池子,那么这片小池,便不再干枯,而是灵液摇晃。 只可惜“白骨平原”的池水当中,空无一物。 于是便有了宁奕丹田当中的不断呼唤宁奕抬起头来,他猛地睁开双眼,双臂抬起,虚着做了一个握拢剑柄的动作。 无数片白光从他的肩头飞散开来,丝丝缕缕涌向上方那团悬浮的古剑。 拔罪古剑轻鸣一声,并没有太多的阻抗。 宁奕轻声念道“剑骨拿来!” 那柄七星古剑,被无数片白骨叶子包围,蜂拥散去之后,如烟如雾,幽幽燃尽,一缕缕的愿力飘溢散开,围绕着宁奕的周身飞掠,等到一切都散去让宁奕心头一颤的,是不仅仅那根“剑骨”被抽离,白骨平原跨越了无数的禁制,把一整柄拔罪古剑都拉入了自己的池子里! “这是怎么做到的”宁奕喃喃自语,他没有想过,白骨平原竟然还有如此妙用。 这种手段,纳剑于身,便与裴旻大人的“剑藏”相差不多。 宁奕的眼神忽然一亮。 那座小池子里,不仅仅有着琼浆玉液,神性摇晃,而且多了一柄斜斜依靠在池子石壁侧的七星古剑,只不过那柄古剑的剑骨太沉,宁奕以心神去拔出,此刻还无法拔动他有一种预感,如今的自己修为不够,也可能只是神性不足,等到时机成熟,那么这柄拔罪古剑,便可以在自己手中重见天日,真正为自己所用。 宁奕压下心头的狂喜,向着原路返回。 他的面容仍然平静,但是每每想到自己丹田池水当中多出来的那柄古仙剑,便忍不住心湖泛起涟漪太乙救苦天尊是何等的人物啊,道宗恐怕想不到,出动大半个宗门也要寻的那柄古剑,现在就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转念一想,宁奕的心头其实又有些惋惜,他虽然不是正人君子,而且在大隋天下树敌诸多,但不得不说,道宗是自己极其少数的盟友之一,无论是周游先生,还是教宗陈懿,都给了自己很大的帮助,而这柄古仙剑,对于道宗来说,想必也十分重要自己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但是总不能故作不知,不去归还。 不过现在的宁奕,也没有必要告诉这两位,自己手中握有太乙救苦天尊的古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宁奕的修为境界不足以取出拔罪,他意外开启了“白骨平原”的一扇大门,却不知道门后有什么,等到自己日后摸索透了,能够随意取出这柄古剑,再登门拜访,到时候还给道宗也不迟。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也就是道宗了。 要是换成某座圣山的老祖宗,佩剑的剑骨被宁奕抽了,宁奕是打死也不会归还的。 回去的道路倒是顺畅,那柄悬在穹顶的古仙剑,也不知是不是镇压这座寝宫的关键,宁奕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都轻了许多宁奕没有回头去看,飘掠在祭坛周身的那些符箓,在那柄盖压头上的拔罪古剑消弭之后,三四个呼吸左右,全都枯萎破碎,化为截截飞灰,在他身后飘离成灰烬。 “如何?” 抱着细雪的徐清焰,满怀期待问道。 “妥了。” 宁奕笑眯眯开口。 女孩看到了那团光芒的溢散,虽然她不懂修行,但是以她的聪明机智,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心底其实还是有三分感慨的,那柄古仙剑恐怕不是那么好拿的,她听闻整个道宗出动都没有寻觅回来,如今安置此地,恐怕不是每一个人来,都能够拔出。 白骨平原就像是一座桥梁。 她不是宿主,但是握着大半片叶子,便像是站在桥的这头。 只要握紧那片骨笛叶子,便可以拨开云雾,看到云雾之后,站在桥那头的少年,再往后看,便也看不清了宁奕分出了骨笛的一部分力量,赠予自己,徐清焰能够感到,自己手中的这片叶子,似乎比之前,要稍微“重”了一些? 错觉? 没有容她多想。 “姜麟不知道何时会来但是我的六感已经开始警惕了。” 宁奕揉了揉面颊,轻声说道“那头大妖的妖气已经渗到了这里,他恐怕有着以力破法的独特秘术,一路施展,打破禁制赶来,很快就会见面。” 徐清焰的面色重新紧张起来。 “有些可惜,我引了那么多的迷阵,都没有困住他”宁奕望着大殿一端,那是自己来时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道“这里是红山寝宫的最深处了,我能够感到诸多奇点之所在,如果打破奇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我离开红山,还有一种我们可能会见到某个不想见到的熟人。” “我很倾向于前者。”徐清焰老老实实道。 “我也倾向于前者但是奇点通向哪里,我没有办法决定。”宁奕无奈耸了耸肩,道“如果奇点背后通向红山的粪池,那也无可奈何,只有去了才知道。” 徐清焰面色有些尴尬。 宁奕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你别担心就算告诉我,这里的奇点打破之后,我能看到趴在粪池里大快朵颐的三皇子,我也没有离开寝宫的打算。” 徐清焰注意到,宁奕蹲下身子,把古碑下的那几颗胎珠捡了起来。 妖君胎珠。 她皱眉道“你准备跟他再打一架?” 宁奕轻轻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他注视着掌心的圆润胎珠,轻声道“天时地利人和,我都占尽,之前我吃了亏,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徐清焰沉默下来。 她努力想了想,徐清焰记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姜麟愤怒的吼声,那是因为麒麟大妖的脖颈肉被啃掉了一块,连血带肉,皮都不剩,当时姜麟的长啸声音,震得地下寝宫都在发颤仔细想了想,她还是没想到,宁奕到底吃什么亏了? “我知道他叫姜麟,他不知道我叫宁奕。” 少年捏碎妖君胎珠,在这片封禁星辉的古地,胎珠的力量直接渗入肌肤之中,宁奕的瞳孔里,一抹光华缓慢开始燃烧。 “虽然我未曾踏足妖族天下但我好歹是如今大隋星辰榜的第一人。” 宁奕咧嘴笑了笑,道“如果我的大名,那些妖修全都没有听过,岂不是十分吃亏?” 第一百三十八章 搭桥相见 妖君胎珠破碎! 曾经追溯九灵元圣一起征战红山的那些大妖,有些修为已经抵达人族修行者的星君境界,死去之后,尸骸成灰,徒留一颗胎珠,宁奕手中攥着四颗妖君胎珠,其中蕴含着大量的星辉,捏碎之后渗入肌肤,犹如一条条细小蛟龙,横冲直撞。 蛟龙游走,在四肢百骸当中蔓延开来。 而后逐渐汇聚,直至宁奕的丹田之内。 千百年时光过去,这些妖君生前修为滔天,放到妖族天下,也是执掌一方风云的人物,只可惜最过无情是岁月,如今身死道消,一颗胎珠,千年修为,在宁奕的体内化散开来。 宁奕盘膝坐在地上。 他闭起双眼,感应着从丹田内缓慢酝酿,直冲天灵盖的那股磅礴星辉。 比起破开第五境抵达第六境之时,在红山寝宫陵墓内的这几颗妖君胎珠,里面蕴藏的星辉之力,要更加纯粹,而且强大。 同样身为妖君,修为也有强弱,积累也有深厚之分。 在青山府邸地底的那几颗妖君胎珠,要论积淀,远远比不上宁奕如今手头的,刚刚一捏碎,宁奕的心头就咔嚓一声,悬了起来。 一股狠辣的劲头冲了上来,宁奕面色青红交加,双手按下,攥紧膝盖,黑色大衣被无形气机吹拂地向上掀起,猎猎作响。 冲关如破劫。 一重关是一重劫。 第六境是中境的最后一境。 第七境是后境的第一境。 这两者之间,看似只差一境,但是相差极大,极远,犹如一道天堑。 在天都扎根的青山府邸,其内的小君子,带着敕封的一脉,能够搬上台面的修行者,全都是第七境的人物,星辉境界第七境,在年轻一辈当中已经算是优秀,至于第六境的内门子弟,与第七境相比,就是过江之卿,参差不齐,放到宗门内的单独一脉,还算亮眼,算是小君子以下的第一档次,但是真正放到书院,有资格说话的,除了四座书院的大君子,就只有那些获得敕封的小君子,第六境显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平庸。 大隋天下,在徐藏递出那一剑后,似乎引来了一个全新的盛世。 天才开始崛起。 东西两境,道宗佛门,不断开出新枝玉叶,诸多年轻强者涌现,活跃在西岭和东土一带,虽然未入天都,但战绩惊人,不容小觑。 在星辉境界的体系之中,其实“剑修”的剑气境界,对整个战力的影响并不大因为这座大隋天下的修行者实在太多,配刀带剑,数之不清,而有资格称得上剑修的,实在太少。 除非是蜀山徐藏这种,为剑而生的剑胚,否则很难有人,在剑气境界上,赶超星辉境界。 有人在第十境卡住,苦苦不能破解,这时候才真正拎起剑,开始感悟剑气,终于在第十境成为剑修,剑气境界一重天,杀力相当于纯粹第七境的星辉修行者,对于十境修行者而言,这多出来的剑气一重天,聊胜于无。 极其少数的一些修行者,譬如小无量山的,剑湖宫的,那些与剑器常年打交道的,在第七境顿悟,成为剑修,已经是相当惊艳的天才,剑气境界在同境当中是一个天大杀器,星辉和剑气加持,两相叠加,几乎可以算是同阶无敌手,除非拥有秘法的那一类人物,否则几乎没有手段可以和双修天才对抗。 至于像宁奕这样,在六境就领悟剑气境界的,放眼大隋天下,很难找到真的十分稀少。 凤毛麟角。 不过 像宁奕这样,修行星辉,提高一个境界,能够让一座圣山血崩泪流的,在大隋天下,应该就独一个了。 什么北境小烛龙曹燃啊,珞珈山叶红拂啊,出了名的修行境界吞噬资源,数量庞大,一个是散修出身,四处打杀妖族天下年轻强者,挑战诸多圣山天才,来谋取自己的进阶资源,另外一个则是第一圣山的未来希望,扶摇的唯一弟子,倾尽全力栽培,这两人的修行,也没有宁奕来得如此艰难。 想要破一个境界,竟然在中境之时,就需要妖君胎珠。 千年隋阳珠如饮水。 对于圣山的天才而言,都说能吃是福,如果圣山出了一位天赋根骨资质俱佳的少年,尤其能够吞噬资源,那么必然是一件大喜事。 但是如果出了宁奕这么一个狠角色,那么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就算是“谪仙人”洛长生,吃得恐怕都不如宁奕多。 眼前宁奕正在渡第七境的难关,很难想象,如果他突破第七境,以后的第八境第九境第十境,一关更比一关难,该拿多少资源,去填补这道无底洞窟? 宁奕的心湖之中,那座剑器近的雕塑,缓慢颤动。 龙藻龟文白虹三柄飞剑,压盖在心湖上空,此刻开始不安分的掠动,因为破境的缘故,心湖不再平静,而是沸腾起来,四处有湖水炸开,掀起。 白骨平原吞噬着无数的星辉,在那片纯白池子里,星辉与神性共存,如果宁奕想要突破,想要跨越一道星辉境界,那么就必须先将它喂饱。 纯白的飞絮,缭绕着宁奕。 他的状况并不太好,一直以来,宁奕吞下妖珠,都是以一种相当莽撞的方式,许多残余的星辉未曾化开,更多的残存妖力,则是残余在身体之中。 白骨平原无形之中锤炼的体魄,让宁奕可以不惮风险的吞噬资源,只要不跨越太大的幅度,那么他只要敢吞,白骨平原就敢转化,这座池子容纳神性,但是容器却是以星辉锤炼铺垫的内壁,宁奕想要越多的神性,就需要越多的星辉。 一口气捏碎四颗妖君胎珠之后,宁奕的意识“轰”地一声,陷入黑暗之中。 他似乎来到了自己身体的洞天之内。 无数紊乱气流,被这四颗妖君胎珠的气息所引动。 宁奕的破境显得十分仓促。 就在寝宫之外,那头麒麟大妖的妖气已经隐约逼来。 宁奕面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 他反复默诵着道宗的紫玄心经,以及蜀山的反经,试图以此镇压心湖,抵达第七境的彼岸然而经脉内的残余星辉被这四颗妖力旺盛的胎珠燎燃,天雷勾动地火,嗤然沸腾起来。 早些时候留下来的隐患,在此刻陡然引燃,一发不可收拾。 宁奕的面色有些狰狞。 心湖沸腾。 谁人能降? 一道清凉的温度,从后背传来。 与红山上那场大雨落下之时的景象,出奇地相似。 一双雪白细腻的手掌,轻轻抵在了宁奕的后背上,隔着一层黑衣,也能够感觉到此刻少年体内的燥热。 女孩半跪坐在地上,弯曲双膝,面色凝重,一滴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滴落。 徐清焰不知道宁奕遇到了什么。 但是她能够感觉,宁奕似乎需要自己 于是她跪坐下来,顺着自己的意识,伸出了手掌。 宁奕沸腾的心湖,顷刻之间,弹跳而起的豆大雨珠,重新砸落,大珠小珠落玉盘,溅起一蓬蓬涟漪之后,雨丝荡漾,不再跳跃。 宁奕陷入了一种很玄妙的境界。 体内残余的妖力,被引动出来,不再是隐患,而是一味补药。 过于庞大的星辉,作为弥补先天的不足,去填充白骨平原的池子之后,开始了反哺这些星辉的数量之庞大,足够让宁奕踏入第七境还有余。 肯定抵达不了第八境,但绝不是堪堪踏入后境,悬着半只脚的那一种。 但是比起这些,宁奕心湖内的变化,才是真正的玄妙。 白骨平原的大半片叶子,在徐清焰的手中,就像是一座桥梁。 而此刻徐清焰伸出手掌,抵在宁奕的后背上,也是一座桥梁。 于是宁奕的心湖之中,那座悬在湖水上方的剑器近雕塑,衣袂开始褪去泥浆,向着某个方向缓慢挪动,让开了一条路径。 三柄飞剑围绕着一道长虹飞掠,长鸣。 心湖之上,有一座小桥跨越云雾。 宁奕惘然回过头来,看着桥那段,有位模样隐约,身段玲珑的姑娘。 心湖恢复平静。 那座桥上响起了一道声音。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 听不清楚。 徐清焰的面颊上,汗珠狭长绵密,她面色有些苍白,无数的明珠柔光垂落,滴滴哒哒的雨汽,在她肩头绽放。 两人坐在寝宫的古碑之前。 前后左右,四周吹来了劲风。 那股劲风吹得少年衣袂猎猎作响,跪坐在少年身后的女孩,有些睁不开眼。 睁不开眼,但并不妨碍徐清焰看到寝宫的那一端。 一片漆黑之中,有着沉重的喘息声音。 走廊尽头一块完好的墙砖,被一巴掌拍碎,土石飞溅。 阴雾之中,扶着石壁,缓慢走出了一道高大魁梧的金黑影子。 宁奕置若罔闻,沉浸在顿悟之中。 心湖风起云涌。 桥梁那端。 女子焦急嘶哑的声音终于传来。 “宁奕!”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陪君坐桥头,看岁月山河 红山寝宫之内,布置着数量庞大的阵法,迷阵,杀阵,幻阵,稍有不慎,踏入其中,轻者被困,重者饮恨而亡。 若不是有麒麟一族的天赋血脉,姜麟不敢轻易擅闯此地。 即便有那枚灞都老人赠予的锦囊,还有诸多手段加身,姜麟闯过阵法,来到这座穹顶大殿之时,也消耗了相当大的心血,精力他隔着极远的距离,就感应到了浓郁的妖气,九灵元圣的“白狮子”就在远方,那座祭坛之上,露出半截刀身。 姜麟眯起双眼,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那座祭坛上的符箓,缓慢化成灰烬,不断飞扬飘掠,向着四面八方涌去,当即猜到发生了什么有人想要触碰这座祭坛,并且尝试把这座妖殿内的禁制破除。 果然,他看到了盘坐在地的那个少年。 宁奕此刻背对祭坛,坐在地上,衣袍飞扬,无风自动,穹顶雨丝砸落,垂落长光,映照得他宛若天上仙人,面容冷峻,有三分肃杀之气。 姜麟面色阴沉,他扶着石壁走出,体内的金黑色秘文涌现而出,在他周身噼里啪啦作响,气息不断膨胀,这个人族小子不知道有什么手段,竟然可以一路上避开这座大殿的诸多禁制,现在来到这里,祭坛的外围符箓都已经化为灰烬,说不定自己来得晚一些,那柄“白狮子”真要落入大隋天下的手中! 他并没有觉察出有其他的异常。 那柄拔罪古剑已经被宁奕收入白骨平原,没有被这头大妖所洞察到,穹顶高悬的那团柔光里,连一丝一毫的剑气都没有残余,被宁奕照单全收,吞得干干净净。 姜麟再定睛一看,发现宁奕手中捏着三四颗圆润妖珠的碎屑,此刻都已经化为飞灰,这竟然是妖族内妖君级别修行者的胎珠,其中蕴藏着大量的妖气和星辉这是要破境? 这个人族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如此卑微的境界,破境之时需要吞下好几颗妖君胎珠?! 姜麟攥拢长刀,走出长廊之后,毫不犹豫,一刀砍下。 宁奕的后背渗出了冷汗,但他的面色仍然恬淡,身处破境顿悟之际,外界的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 那座搭在心湖上的白骨桥上,隐约有位姑娘,双手扩在嘴边,在云里雾里,大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他沉浸在星辉与妖力交融,融化在血液当中的美妙感觉。 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有人十年不得修行,破开初境无望。 有人修行十年之后,终生无缘后境。 一境一道槛,一境一重关。 宁奕的肌肤,骨骼,血液,都在星辉的流淌之下,变得更加坚韧而强大,白骨平原锤炼着体魄,让痛苦变为快乐,而在这短暂的时刻,宁奕的心神,就像是站在大雾天下。 他站在桥头,身后是那座连接着云雾的桥,那个姑娘在桥的另外一端,过不来,只能呼喊,然而呼喊声音传来已是十分微弱。 宁奕的长袖随风掠动,他坐在桥头,没有回头去看那位呼唤自己的姑娘,而是惬意眯起双眼,享受着破境之时的欢愉。 顺带摆了摆手,示意那位姑娘不要担心。 却不知道,头顶已经有一道狠厉刀光,扑面而来。 面色苍白的徐清焰,掌心已经渗出汗来,少年的后背衣衫同样有些潮湿,脊背挺得很直,于是那些衣衫凸显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宁奕的盘膝坐姿巍然不动,犹如劲松。 她有一部分心神同样沉在那座云雾桥梁之中。 拼尽全力呼唤,仍然无用。 徐清焰知道,修行者破境之时,需要一小段时间来平稳心神,巩固境界,否则可能会出现跌境等情况,有些心念执着的天才,破境之时,会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从而触动自己修行感悟,陷入顿悟之中,此刻万不可打扰惊醒,否则便会失去一份机缘。 若是在宗门之内,有人陷入顿悟,那么决不许他人打扰,风吹草动,或是其他,都可能会让这份体悟顷刻间烟消云散。 宁奕此刻是不是陷入了顿悟? 徐清焰不知道。 她只知道,原本在桥头的宁奕,背对自己缓慢坐下,不知看到了什么。 那个少年,对一切的声音都置若罔闻,与现在的坐姿相差不大。 然后抬起了手,挥了挥。 那道刀光撕裂大风,劈灌而来。 宁奕抬手的动作,轻松而惬意,却像是逆着刀光,迎面而上。 大袖被风气吹散,呼啦啦散开了一道束缚,捆缚在袖内的缠缑长线扩散,无数的符箓迎风而飞,漫天的神性寄宿在符箓之上。 大红色的符箓,写了一个剑气凛然的“杀”字! 漆黑符箓,流淌着墨色,上书还是一个字—— “杀!” 惨白如雪的“杀!” 湛蓝如西岭道宗道袍之色的“杀!” 淡黄如东土灵山袈裟浸染的“杀!” 数十张,上百张,挥袖之后,迎风飘摇,神性一点,剑意盎然。 整座昏暗寝宫,刹那明亮起来。 迎风而下的那一刀,狠厉而又磅礴的刀气,遇到了更加狠戾,更加不讲道理的剑意,只不过刹那须臾之间,便被撕裂开来。 砍下那一刀的姜麟,瞳孔收缩,第一时间向后掠去,退回那条漫长走廊,无数的符箓随风而来,就像是有剑仙持剑追杀,每一张飘摇的符箓,都是一道剑气,每一个凛冽的杀字,都是不可避免的一剑! 姜麟从未见过有如此手段,刻画符箓对敌的,这世上一抓一大把,可是把剑意融入符箓之中的,已经是极少数的凤毛麟角,需要剑意与符箓之道尽皆修之。 这个人族小子使用的,这漫天符箓,无数个杀字,每一个字的剑意都不相同,分明不属于他,姜麟难以想象,刻画符箓的那位阵法大师,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剑修,有人单剑行走天下,有人佩戴双剑,三剑闻所未闻,这漫天符箓,是多少柄剑? 他退入回廊,长啸一声,麒麟秘术催动之后,狩水长刀横在面前,无数剑气叮叮当当汹涌而来。 每一道剑气,都凌厉无比。 姜麟双足踩定,面色难看,不断的剑气冲击,砸得他一退再退,在昏暗走廊之中踩出一道狭长沟壑。 他神情晦暗,盯着远方的飘摇符箓,似乎看到了一副幻象。 有人踩着长剑,身后剑气如潮。 姜麟瞳孔收缩,面容有些呆滞,不敢置信,那竟然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 姜麟一时有些看呆了。 那位年轻的女子剑仙,通体虚幻,神采飞扬,眉眼却清稚未开,衣袂翻飞,身后数百上千柄飞剑追随,伴随她抬手动作,齐齐压下。 数百张符箓齐齐破碎。 剑气平铺长廊。 跪坐之姿扺掌的徐清焰,怔怔看着这漫天符箓骤然炸开的场景。 无数剑气剑光,从那条走廊内炸碎。 流光四溅。 她好像明白了,坐在桥头的宁奕,在破境之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云雾飘摇,心湖之中。 坐在桥头的宁奕,眯起双眼。 已经破开第七境,心湖彻开,大风大浪过去,浩浩长风掀起。 有个人抱着油纸伞,在宁奕头顶撑开,然后坐了下来。 心湖之外。 徐清焰能够感到,残余的剑气,从符箓中不曾散去,而是轻柔飞来,围绕着宁奕一个人,亲昵地像是一只猫,最后嗤然散开。 宁奕轻声喃喃,念了两个字。 “丫头。” 这是裴烦留给他最后压箱底的符箓。 心湖顿悟,容不得分神。 刀气落下,她便撑开油纸伞,替宁奕挡住,然后在他身旁坐下来。 陪君看云雾桥梁这一端,风起风落。 岁月山河。 天都城。 剑行侯府邸。 守在府邸外的两位麻袍道者,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这座府邸的男主人了,其实细细算来,只不过月余,但是春暖花开之后,女主人回府,便一反常态。 以往久日不曾出门的丫头,每天都会打开府邸大门。 书院已经被拾掇干净,再没有人来府邸门前挑衅,惹是生非。 丫头每天早上会抱着那盆万年青,晒半个时辰的太阳,下午也是,晚上也是。 但是今天没有。 开门是为了等某个人回来。 今天没有开门。 因为丫头知道,今天宁奕也不会回来。 房间里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桌,桌子上堆满了阵法,符箓,古籍,史典,房间上方悬着诸多飞剑,每一柄形态各异,被擦拭地十分干净。 趴在桌子上的裴烦丫头,神情显得有些恍惚,她悬笔不决,写了一行字,以一道粗重横线划去,再写,再划去,反复如此。 半晌之后,她放下笔墨,趴在桌子上,阖上双眼,脑海里翻来覆去都不安宁。 在天都居住的时日里,从来不觉得如会如此想念。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即便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要推开门,就能够见到。 而现在不一样,她推开门,喊一声宁奕的名字,那个人并不会立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红山地底寝宫。 那些剑意符箓破碎,宁奕于破境之时顿悟。 天都剑气府邸。 丫头把头埋在臂弯里,沉沉睡去。 梦里她坐在一座桥头,撑着油纸伞,两个人坐在云雾之间。 裴烦声音极轻的梦呓喃喃。 “哥,我想你了。” 第一百四十章 顿悟之后,得见剑仙 数百张剑气符箓碎裂之后,一整条长长走廊,四壁犹如滚龙,壁面支离破碎,被剑气碾压冲刷。 抵着长刀的姜麟,施展天赋秘术,硬生生对抗剑气,一路厮杀,想要冲出剑潮。 这些剑气符箓,是裴烦丫头熬夜为宁奕刻画,动用剑藏手段,耗费了莫大的心血,此刻蕴藏神性,杀力大增,竟然幻化出一尊女子剑仙。 那女子剑仙的模样,与裴烦的面容几乎一样,大概是丫头再长大一些后的样子。 神性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妙的物质。 这些符箓本来乃是用星辉所催动,没人会奢侈到以神性开辟符箓之力,即便是姜麟,在妖族天下成长多年,与大隋天才对敌厮杀,亦是从未见过符箓可以催生出人像,驭剑攻伐。 那尊女子剑仙的剑气浩荡,身后跟随着数之不清的长剑短剑,长廊幽光被剑气切碎,她赤裸脚尖,踩踏剑器而来,犹如一轮皎皎明月,光芒柔和而圣洁,挥袖之间却满是杀气。 姜麟施展金黑秘术,挥刀而出,与那位女子剑仙的飞剑碰撞在一起。 瞬间淹没。 剑气肆虐嶙峋,砸入之后被金银平脱刀砍碎拍飞,单挑不敌,但是胜在数目庞大,一眼望不到边。 这头年轻大妖心生戾气,无数次挥刀劈砍,但是无法砍尽,甚至无法从这位女子剑仙的剑下走出,只能等待剑气长潮的自行退散,这些符箓之力,包裹剑气,符纸破碎之后,内蕴的剑气相互引动,汹涌澎湃,几乎无法抵抗。 此地封禁星辉,那个人族小子拿什么催动的符箓? 姜麟眼里冒火,连续出刀劈碎七八道剑气,他面色阴沉,想到那个盘膝坐在地上的人族少年,就心生怒意,那人似乎处在破境的最关键地步,而且还走了天大好运的顿悟了?如果不是这些符箓,还有这位幻化而出的女子剑仙阻拦自己,他早就一刀砍下,逼得宁奕退出顿悟,让那个小子损失一场大机遇! 半晌之后。 剑气长潮终于有了一丝颓态。 符箓再多,总有用完之时。 而那女子剑仙极其明智地选择了收手,她再度抬手,漫天悬剑勒令而止,悬停在她的背后,以剑尖对准那头年轻大妖。 姜麟杵刀而立,他寒声道“阁下是大隋天下何方神圣?” 以这位女子剑仙展露的手段来看,定然是大隋天下某位不得了的人物。 驭剑数百上千,非人哉。 只可惜那只是一尊幻象。 长大以后的“丫头”置若罔闻,不动也不语,赤裸脚尖,静静踩在剑身之上,衣袂无风自动,拦在长廊唯一的入口之处,不让这头年轻大妖踏入寝宫大殿。 姜麟眯起双眼。 这些符箓蕴藏有主人的灵智,出自意识的想要保护那个人族修行者,不让自己去破坏对方的感悟。 这个女子,与那个人族修行者关系非凡。 “看阁下修为,也不算如何,若是再更上一层楼,这些符箓剑气,我也无法阻挡。” 姜麟也不急着冲破长廊,他杵着长刀,淡淡道“此地封禁星辉,不然这些符箓对我而言不算什么,一刀便可破去,想必阁下也是如今这一辈的大隋修行者吧?” 每拖延一会,这些符箓之力便会凭空消散一些,姜麟再拖一会,这尊女子剑仙的剑气长潮,就不足以拦住自己。 打定主意之后,他继续开口道“大隋天下,剑湖宫,小无量山,诸多天才我都有所耳闻,不知道仙子出自何方圣山?单论剑意凛然,已经不输珞珈山的叶红拂了,看性情倒是七分出尘,不似那个疯女人一般,若是有兴趣,不妨来北境做客,我姜麟开辟山头招待,请仙子单独斟茶,只论道,不交手!” 这一番话说完。 姜麟紧紧盯着这尊女子剑仙法相。 对方仍然是那副不言也不语的姿态,只是衣袂已经有些虚化,如袅袅热烟,被无形拢和在一起,所以尚未消散。 姜麟再一次开口笑道“听闻大隋天下,曾经有位剑圣裴旻大人,修行剑道,不同寻常,开辟出一条剑藏道路,万剑加身,灵智长存,可以寄托一点灵性,抵达世间天涯海角,任何一处只是裴家已经被证实满家灭亡,莫非阁下得到了大隋剑圣的传承?” 姜麟忽然瞳孔收缩。 不知道这一句话究竟哪里触碰到了这位女子剑仙,竟然忽然开始驭剑杀伐,无数剑气伴随她指尖点落,汇聚而来。 姜麟双手持刀上挑。 针尖对麦芒。 他攥着狩水刀柄,忽然想到裴家似乎还有一个幼女,大隋天下的消息是裴家已经尽数死绝,但若是那个女孩没有死呢姜麟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女子剑仙,心底默默算了算年份,然后摇了摇头。 这个女子不可能是裴家后人。 年龄对不上。 姜麟踩着剑潮而上,符箓之力已经快要散尽,他踩地掠起,脚底凹陷一大块巨石,整个人斜着蹬在长廊壁面,力大且沉,漫天剑气被刀尖引动,轰隆隆追随而来,身材魁梧但动作轻柔的年轻大妖,踩着长廊壁面,与地面平行,奔跑速度极快,身后剑气长潮追赶,跃出长廊的那一刻,符箓之力正好消弭,无数剑气支离破碎,如风中熄灭的火焰龙卷,张口欲要吞噬姜麟——这一副画面缓慢而又凝固。 落在地上的姜麟,长长吐出一口气。 肩头零零散散的剑气火苗熄灭。 他没有去看走廊那一头,因为符箓之力消散,所以挥手驱动剑潮之后,便烟消云散的女子剑仙。 但是这位女子剑仙极其惊艳的出剑姿态,却深深烙刻在他的脑海里。 姜麟伸出一只手,摸向悬在腰间的锦囊,心里打定主意,回到妖族天下之后,一定要亲自前往一趟灞都,不仅仅是交还“白狮子”,也要问清楚那个老人,关于两座天下的一些旧事,红山的所见所闻,诸多不解。 尤其是这个女子的身份,就算要他付出一些代价,也要请灞都老人出手,看看能不能推演出来,泄露一些天机,好让自己瞧瞧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云里雾里,仙气缠绕。 赤着脚丫坐在宁奕身旁,以脚尖不断踢踏桥下水面的裴烦,轻轻把脑袋靠在宁奕的怀中。 世传若是破境之时,有人会陷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再是毅力强大的大修行者,道心无比坚固的人物,也有着内心脆弱的地方。 顿悟并非是让你一夜之间,悟到某种逆天的法门,某道无人匹敌的剑意,而是让你的心念,回到一个绝对平稳的状态。 有人为了自保,不断修行,一路上杀了太多的人,回头去看,自己已经不是为了所谓的初衷而修行,而是沦为了一尊大魔头。 有人拎起剑时,立誓要守护身边的亲人,可是到头来,为了证道,却选择杀死至亲来成就道果。 太多修行者,在这漫长岁月之中,迷失了本心。 他们修行所为何物,已经忘却。 人非是一成不变。 魔头也好,圣人也好,都是一样,有人放下屠刀立地而成佛,有人拎起血剑开山当邪祖,这两者并无高低贵贱,只看自己是否遵从本心。 若是你一心一意向着圣人大道而去,一路上却离魔头越来越近,那么“顿悟”便会点醒你自己,至于接下来要做魔头,还是要做圣人,仍然是你自己的意念决定,只不过道之所在若是明了,那么修行起来便会极为迅速,再不会遇到阻碍。 宁奕看见的,是一片云,一片雾。 桥下有水,水里有鱼。 头顶有把油纸伞,伞下有个靠在自己肩头睡过去的漂亮丫头。 丫头踢踏着水面,倒影如莲花,鱼儿跃出落下。 若是外人能够看到,宁奕的顿悟,见到的是这么一片景象,定然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这个少年的顿悟意境,竟然没有腥风血雨,厮杀争斗,而是一副小桥流水。 宁静而又美好。 因为这就是他内心最在乎的东西了。 十年前,他的身边就只有丫头。 十年后,他多了一把剑。 他拎起剑杀过人,却从未做过问心有愧的事情。 若是顿悟有一问,发自修行者的内心,那一问无非就是。 “你要做什么?” 然而宁奕的答案,十分简单,从未动摇。 “剑仙。” 从拎剑之后,便是如此。 他要做徐藏死去之后,这十年来,大隋天下的第二位年轻剑仙。 这份静谧没有持续多久。 不多时。 柔弱的声音,在桥头响起。 “哥,我想你了。” 宁奕侧头去看,丫头的面颊不知何时挂了两行清泪,在梦里呢喃。 他肩头微微耸动,抬起一只手,替裴烦擦去泪水。 丫头恍惚惊醒。 宁奕揉了揉丫头秀发,轻柔笑道“在府邸里等我,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裴烦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她迷迷糊糊问道“你要去做什么啊?” 宁奕缓慢起身。 他轻松笑道。 “我要去打一场架。” 心湖里,那尊坐在三柄飞剑上的剑器近石像,眼眸里缓慢亮起一抹光彩。 他看着宁奕起身的动作,轻声笑着说了一个字。 “善。” 心湖沸腾,湖水彻开,一切幻象,在顿悟之后如烟云破散。 寝宫内光芒如昼,盘膝坐在地上的少年郎,缓慢站起身子。 宁奕握住细雪,平静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大妖。 我身已入第七境。 顿悟之后,道心再无破绽。 一抹雪白光华顺延剑身上挑,指向姜麟。 宁奕微笑说了两个字。 “来战。”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降麟 来战? 姜麟盯住眼前的少年,不知道对方从何而来的自信? 海底寝宫之前,自己施展秘术之后,压着这个少年,一通蹂躏,这一幕的景象,相信对方也记在脑海里。 看样子,这个人族修行者似乎破开了一道很大的门槛,姜麟心底讥讽冷笑,第六境跨入第七境,凭什么有如此大的自信心? 此地封禁星辉,人族修行者跨境之后,难道体魄还能增长? 姜麟从未听说过如此道理。 他眯起双眼,自己一路闯过诸多阵法,再加上对抗那尊女子剑仙符箓,消耗了相当大的心力,这个人族修行者恐怕还藏着手段,譬如再来一次符箓。 与对抗那位大隋的女子剑仙一样,姜麟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淡淡道“我可以不与你打,我甚至可以放过你。” 站在徐清焰身前的宁奕,挑了挑眉,笑道“哦?” 姜麟平静道“我要那个女孩。” 宁奕笑着说道“还有呢?” 姜麟眯起双眼。 “你来红山,是奔着我身后祭坛那柄刀去的吧?”宁奕笑了起来,他轻柔道“九灵元圣的白狮子,啧,听起来好大的威风一路踩了不少阵法,吃了不少屎吧?你现在还有几分余力?你要是真放过我,那我回到大隋以后,为了报答,就勉为其难跟天都的修行者说说,麒麟血是何等的美味,麒麟本尊是多么的大方,推荐他们都去北境找你借点血,你人这么好,一定不会介意吧?” 宁奕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柄刀子。 扎在姜麟心头,直戳要害。 这头年轻大妖愤怒长吼,胸膛鼓起,拔刀而出,眼眸里骤然闪现一抹凶光。 宁奕与姜麟,两道身影,拔地而起,撞在一起。 与之前海底寝宫那般无二,毫无花哨撞在一起,气浪翻飞。 狩水长刀拔出,细雪剑气砸下。 刀剑抵压在一起,姜麟的白色麻袍翻飞作响,他眯起双眼,寒声一个字一个字问道“刚刚那个女子剑仙,与你是什么关系?” 宁奕没有看到走廊里演化而出的异象。 但是他知道,这些符箓乃是丫头为自己所做,这头大妖身上的气息不稳,想必是刚刚吃了丫头符箓的亏,当下眯起双眼,冷笑道“天天跟我睡一个炕头,你说是什么关系?” 姜麟神情愤怒,讥讽道“就凭你?你也配结识这种人物!” 狩水长刀卷地而起,砸在细雪剑身上,溅出锃亮的一道火光。 宁奕的肩头陡然吃力,这头大妖的力量实在太强,自己晋入第七境,仍然无法压制姜麟,妖族的体魄,即便有天赋秘法,也需要妖力星辉所支持,若是此地对星辉的封禁没有如此严格,恐怕这头大妖的体魄将高出自己好几层楼。 如果不是姜麟消耗了太多力量,自己仍然不是眼前这头动用秘术的大妖对手。 宁奕眼神凝聚,诸多削弱落在姜麟身上,这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对方是妖族天下前三甲的修行者,扪心自问,自己距离青君都还差一头,更不要说小烛龙曹燃这种级别,实在太难对抗,今日的这一战,单单是战斗经验,都是一笔莫大的财富! 宁奕一只手攥紧细雪剑柄,另外一只手掌心抵住剑身,缓慢向上抬起狩水。 姜麟单手再度下压。 两人陷入角力。 宁奕开口冷笑道“怎么?羡慕了,嫉妒了?以前她还天天给我暖被窝,你能怎么样?” 姜麟怒发冲冠,加大力度,另外一只手也压在狩水刀身上,想要压着宁奕屈服。 然而这个少年韧性好的像是一根怎么也压不弯腰的稻草。 “她还给我洗衣,做饭,烧水,端茶” 一字一句,宁奕面带笑意,语速刻意放得极其缓慢。 洗衣。 做饭。 烧水。 端茶。 然后他故作不知,却又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怎么眼红了?” 姜麟双眸怒瞪,好几根血丝涌向瞳仁。 他真的眼红了 虽然只是一次见面,但是这头年轻大妖,被符箓里那位女子剑仙的风采折服,心神摇晃,此刻对于宁奕所说的话,根本无法接受! 姜麟之前语气真挚地邀请那位女子剑仙,来北境一同论道,这句话所言非虚,若是那位女子真的来到北境,以他在妖族天下的身份,绝不会食言,会精心准备道场,开辟山头,坐而论道。 但是如果宁奕说得是真的 姜麟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位女子,替别人洗衣、做饭、烧水、端茶该是什么样子。 偏偏宁奕的符箓,显然不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啊——” 姜麟长啸一声,眼眸通红,双手攥拢狩水,迅速抬起。 宁奕只觉得剑身一轻。 接着那柄长刀再一度灌下来,风声咆哮,宁奕整个人脑海嗡的一声,犹如被大锤抡砸,气血轰鸣,面色通红。 一口气劲连绵不绝。 姜麟每一次砸刀,都是对于自己气机的巨大损耗,这道刀招不讲究技法,所谓的一力降万法,一般下去,一刀就足矣。 只可惜遇到了宁奕。 宁奕屏住呼吸,面色通红,死死盯着那柄长刀的影子,或者当头砸下,或者横扫而过,他都以细雪格开。 一蓬又一蓬的火光嗤然迸溅开来。 疾风知劲草。 姜麟如疾风。 宁奕如劲草。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倒。 “你就是一只蝼蚁,你也配拦在我面前?” 姜麟的面颊之上,金黑色的秘术纹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深邃,怒火攻心之后,他开始释放本不属于自己目前境界的力量。 你不想倒下,不肯倒下,不愿意倒下。 那么我便要压得你不得不倒下。 “给我跪下!” 面颊已无血色,尽是金色与黑色交织的纹路,姜麟双手持刀,对准宁奕。 一刀砍下。 宁奕面色苍白,双膝微微一弯,即将要跪倒在地,仍然被莫大的意志力抗住,身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力量。 “跪下!” 第二刀! 宁奕的脚底,蛛网之后再度绽开一张更大的蛛网。 “跪下!” 第三刀! 土石飞溅,宁奕的双足踩踏之处,有一个凹坑,气劲绵延,热雾沸腾。 但即便至此,姜麟仍然无法让眼前的少年,跪下身来。 当他再一度抬起刀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抹雪白的光芒。 那道狭长的剑光闪逝而起,不再是屈服而承受,而是要站起身子,挑战一次又一次砸下来的压力。 这一次狩水再度砸下,并没有压垮宁奕的脊背。 这是姜麟的金银平脱刀,第一次被格挡开来。 于是露出了一道极短的空隙—— 置生死与物外。 忘却外界,徒留本心。 这就是生死厮杀之时的宁奕。 剑器近的那一句话,在宁奕的脑海里回掠。 “一剑万物,找到万物的‘一’,那么泰山的‘一’,与米粒的‘一’,是无二区别的。” 宁奕一直琢磨不透,直至此刻,仍然是难窥大道。 但是每一次狩水的砸下,每一道姜麟的声音落下,都有一股无名的火焰,在丹田里燃烧,让宁奕忍不住想要拔剑而起。 想要把这股怒意宣泄出来。 姜麟要他跪下! 姜麟要用这柄刀压垮他! 宁奕只有一个念头。 打回去! 跳起来! 砸下去! 宁奕的瞳孔里,燃烧着神性的光辉,他的发丝悬空飞掠,唇角因为巨大压力,溢出了一抹鲜血,但是神情却始终未变,眼神里带着一股崛起的狠厉之劲。 “姜麟” “你给我跪下!” 抓住了一线空隙,高高跃起的少年。 双手攥着细雪。 这一刻宛若天神下凡。 这是蜀山的一剑,从天而降的一剑,也是全天下最不讲道理的一剑。 就像是千斤沉重的棍棒,裹挟着雷霆万钧,抡砸而下! 姜麟下意识抬起狩水,想要以刀身抗住这一剑。 空中的宁奕。 持剑如持棍。 砸剑! 一条雪白长线,如大雪过境,嗤然划过。 细雪颀长剑身,重重撞击在姜麟的狩水刀面之上,擦出一道炽烈无比的火花。 刀面那一端,是少年郎持剑斩下,重重落在地上的倒影。 刀面这一端,是姜麟收缩的瞳孔,苍白的面色。 宁奕落在地上,向后踉跄跌了两步。 他的眼神无比明亮,但是神情却带着疲倦这一剑,极尽了他全部的力量,抽干了白骨平原的所有神性,透支神性并非他的本意,只是递出如此一剑,在剑意引动之下,他已经做不了主。 这是细雪的意念。 若是自己退缩了,那么便不会有这么一剑。 宁奕的目光注视着姿态怔然,双手抬刀,如奉上天的那个年轻大妖。 他平静开口“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宁奕。” 声音过境。 姜麟的白色麻袍,在声音掠过之后,猎猎作响,自中间一线,向左右两边,碎裂开来。 姜麟面色呆滞,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金银平脱刀。 刀面轻声震颤,与细雪碰撞之处,响声不断叠加。 那柄狩水长刀,从麒麟古皇的墓陵内取出,号称无坚不摧。 然而在响声绵延交叠之后,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过来啊 那柄在穹顶弱光当中,显得熠熠生辉的金银平脱刀。 咔嚓一声。 断成了两截。 抬着双臂,保持着持刀格挡姿态的姜麟,瞳孔里倒映着破碎的刀身荧光,他怔怔看着这柄长刀,自己父皇留给自己行走天下的神兵,自中间裂开一线。 连绵的剑意,通过细雪,砸入了刀身之内,层层叠叠的剑意震颤叠加,最终将这柄狩水长刀震碎。 然而姜麟此刻,并不仅仅是因此而失神。 那个落在地上的少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宁奕” 这个名字,让姜麟蹙起眉头,他努力回想着自己行走妖族天下之时,有人对他说的一些话。 大隋天下迎来了全新的大时代,诸多圣山的圣子都有龙凤之姿,蛰浅不出,冠绝一个大世潮头的洛长生破开了十境,这边妖族天下几乎无人可以与大隋谪仙人相提比论,余下的那些天才,叶红拂,曹燃,这些名字,姜麟都有听过。 再往下一些的,灞都那位老人曾经提到过,天都应天府的四位大君子,西境剑湖宫的七境无敌柳十一,东境太游山的须臾道人,道宗灵山大雷音寺,天宫地府阙主殿主,这些名字都是未来大隋天下赫赫有名的修行者这些名字在莲花阁的袁淳手中,一笔一划落下,有些被束之高阁,等待着尘尽光生的那一刻,有的已经走出圣山,准备向着世人展露锋芒。 于是便有了一张大隋天下所有人都会仰望的榜单。 天上星辰,地上仙人,光芒璀璨,星辰黯淡。 星辰榜。 这张榜单上列的,便是未来可期,能令星辰黯淡的天才人物。 无论是山泽野修,还是圣山稚子,只要有一线天机,有机会在这座天下大放光明,都会被列入榜单之中。 莲花阁里那位推演之术不输妖族天下灞都老人的袁淳,活了四百多岁的高龄,卜卦推演,堪舆吉凶,号称一根竹竿钓尽大隋天下鲸鲨麟龙,掌心方正铜钱,兜住天下气运,绝不会有遗漏坐在大隋国师之位,而今四百年有余,确实如此,算无遗策。 星辰榜的榜单内容并非一成不变,很多不分排名,在大隋大朝会前,榜单上的排名也很难证明强弱,这座天下四万里,天才层出不穷,有些已经展露头角峥嵘之姿,能让一整座圣山倾力而栽培,又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闭关圣山深处,只等一鸣惊人。 大隋天下里,能够有幸被姜麟记住的那些名字,大多都是这样。 只身来到北境生死历练的,就只有曹燃一个人。 对于那些闭关不出的所谓天才,姜麟向来看不上也瞧不起,妖族天下也有诸多“天才”,背负着皇族的强大血脉,却不愿行走北境,与人族交手,而是谋求造化,避敌修行。 自己的父皇,曾经是某个时代的原血大妖,追溯到久远以前,曾与大隋的高祖皇帝一战,据说可以媲美不朽,而自己当时还只是蕴藏麒麟本命精血的胚胎,无数年岁月演化,机缘巧合,胚胎才得以发芽,等到他开启灵智,走出麒麟冢,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战死。 妖族天下,与人族天下,如今看来,倒是相差不多。 大家都在等待所谓的某场造化。 只不过有一人例外! 那个名字一夜之间,在大隋的皇城登顶。 大隋的西境,有一位少年郎,从枯庙里走出来,成名的那一日,莲花阁里袁淳开卦卜算,彻底除去了洛长生的名字,而位列第一的,不是叶红拂也不是曹燃,更不是诸多圣山翘首以盼的圣子天才。 而是一个叫做“宁奕”的普通人。 妖族天下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姜麟当时听到,只是嗤之以鼻,那一日,恰逢诸多大妖齐聚灞都,大先知开坛讲道,这则消息传来,没有一人有所动容。 大隋天下已有太久,没有出过真正的天才,十多年前传得沸沸扬扬的“神道剑”三人,并没有真正踏足北境倒悬海,与妖族巅峰大妖一战。 妖族的一部分大修行者,认为大隋已经没落,那些被吹捧上天的修行者,不过尔尔。 所以震动大隋的“徐藏身死”,传到了妖族天下,也只不过如一阵秋风,连天神高原的草叶都吹拂不起,他们未曾见识过徐藏的剑气,所以对于这道消息的震撼程度,无法感同身受,更不用说感到惋惜或者快意的情绪。 但是姜麟永远记得,那位对自己有大恩的灞都老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两座天下,这十年来,如果只一个修行者,能够称得上剑仙” 那个人,一定是徐藏。 姜麟默默记住了这句话。 所以徐藏身死的那一日,接过徐藏细雪继承未来剑仙遗志的“宁奕”,也被姜麟所记住。 年轻的麒麟大妖,缓缓放下左右两只手。 仍然攥刀。 支离碎裂的狩水断刃,倒映惨白之光。 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心底默念“宁奕”两个字,身体的痛苦,都被他抛在脑后。 徐清焰面色苍白,她扶住身旁的宁奕。 宁奕的面色仍然平静,但声音已经极其虚弱,拿着残余的神性包裹声音,传到徐清焰的耳中。 “扶住我。” 徐清焰知道那头大妖的来历绝非寻常,而手中那柄狰狞长刀,更不用说,肯定是赫赫有名的神兵利器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奕竟然就这么,生猛无比地跳了起来,然后一剑下去。 那柄长刀一切为二,就此碎裂开来。 两人紧贴在一起,与那头大妖隔着十数丈的距离,这不是一个安全距离,中间起了一些烟尘,剑气余波冲挡大殿,导致四处八方,都有着簌簌的碎石掉落,砸在地上,溅开滚动。 徐清焰抿起嘴唇,很是紧张地看着前方,担心那头大妖随时可能冲杀过来。 宁奕如今的身体情况,以他刚刚开口的样子来看,是惨淡到了极点。 神性透支的情况,宁奕身上出现过一次,红符街的逞强,导致他在府邸里面躺了好几天,浑身乏累,即便后面境界提升,神性透支带来的痛苦可以咬牙抗住,但是想要再战,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放心。” “这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是徐藏教给我的,力度很大,剑法很刚他扛不住。” 宁奕咧嘴笑了笑,他盯着前方,烟尘之中,那个魁梧的身影,缓慢垂落了双臂,各持着一截断刀,不动也不摇,看起来稳如磐石,但其实宁奕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付出如此多的代价,连狩水都砍碎了,那头大妖,怎么可能安然无虞? 姜麟的背部,白色麻袍,被剑气余波一切两半,从中间破碎,这一剑砍碎狩水,剑气直接灌入体内,无数的金黑色秘纹流淌,烟尘没有立即破散,因为此时此刻,受了宁奕一剑的那头大妖,再也无法像刚刚那样疾射而来。 烟尘里,姜麟轻微而沉闷地咳嗽了一声。 “宁奕你刚刚的那一剑,是徐藏教给你的。” 宁奕挑了挑眉,他杵着细雪,被徐清焰搀扶,毫不避讳姜麟提到“徐藏”的名字。 “是。” “如果你还有力量,就会走过来杀死我但是你没有。” 那头年轻大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开口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还有七分感慨,当他说到这句话中,“但是”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读音,带着一份嘲讽,“说明你没有更多的力气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宁奕沉默了。 “你不仅举不起剑了,连催动符箓的力量都没有了”姜麟顿了顿,他的影子在灰尘当中,像是一尊雕像,巍然不动,如果仔细去看,持断刀垂落的双手,其实是在细密而连绵的震颤,不断化解着那一剑的余威。 宁奕的剑气,在他体内,血液当中,来回滚动,这一剑的劲气十分狠辣,但是姜麟面无表情,坦然受之。 他望向宁奕,讥讽笑道“准确地说,打到这里,你没有符箓了吧?” 宁奕低垂眉眼。 徐清焰感到自己有些托不住这个少年,她很是纳闷,宁奕身上究竟穿戴着什么,竟然如此之重。 “不用扶我了”宁奕说完这句话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一口气劲松懈。 徐清焰有些担心地松开双手。 “锵”然一声。 宁奕将细雪插入大地。 然而他并没有选择双手杵剑,以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姿态,强撑着站在原地,对那头大妖很嚣张开口,说你过来啊。 他也没有选择单手扶着细雪,一点一点坐下身子,保持着打坐的姿态,微笑对姜麟说,老子让你一炷香,等你恢复好了再来打过。 宁奕把细雪插下之后。 他向后微微倾斜,然后以后背靠在石壁之上,一点一点滑落,直至屁股坐在地上,徐清焰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个少年,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态,坐在了地上,岔开双腿,然后发出了一声畅快的轻叹。 “你说的很对,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一点都没有了。” “但是我还有力气,在红山石壁那里,刻上宁奕到此一游,还有力气在后面补上一句,留下两柄断刀作为纪念。”宁奕坐在地上之后,他注视着那道烟尘里的影子,微笑说道“我还有力气骂你,嘲笑你” “你姜麟,就是妖族天下的废物,耻辱,败类” “你是麒麟一族的笑柄,是北境的孤儿” 一句一句,一字一字。 宁奕说这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力气,当他说到最后,有些累了,胸膛起伏,停顿片刻,然后很是诚恳地发问。 “你呢,你还有力气吗?” “你过来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掷刀一杀 “你过来啊?!” 这句话掷地有声,落在红山寝宫的穹顶大殿中,溅起了一滩灰尘。 徐清焰面色同情看着灰尘之中,那个从宁奕开口之时,就垂落双臂持断刀的麒麟大妖,似乎就已经准备冲杀出来,浑身颤抖的幅度都更大了一些。 姜麟的面色青红一片。 宁奕的那些话,极其讽刺,恶毒。 “你姜麟,就是妖族天下的废物,耻辱,败类” “你是麒麟一族的笑柄,北境的孤儿” 他堂堂姜麟,何时受到过如此的羞辱,偏偏这里封禁星辉,自己体内的细雪剑气,原本要被压制而住,这些话引动气机,逼得他心神一颤,那些剑气再度反攻。 姜麟眼神极冷,他盯着宁奕。 “还有力气吗?” 这句话刚刚落下。 “可以有,但没必要。”宁奕靠在石壁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微笑道“骂人原本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你不是人,你是一头妖,所以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快乐。” 姜麟低垂眉眼,他攥拢刀柄的力量逐渐加大,青筋鼓起又黯淡下去。 徐清焰感受到一股无形气机,吹拂灰尘,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多丈,咫尺之间,眨眼便至,她十分担心,这头大妖会随时暴走。 然而姜麟并没有暴走,如此多的污言秽语落入他的耳中,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宁奕的原因,他已经变得不再愤怒,而是轻飘飘甩出了一句话。 “你没有力气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 “所以说是贵族血脉,果然不同寻常。”宁奕由衷感慨道“你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这么想找骂呢?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要他妈生的如果你死去的双亲,知道你今天求着我羞辱他们,会不会气得从麒麟古冢里跳出来,把你这个不肖子孙拍死?” 姜麟的胸膛起伏数下,咬牙切齿,最终只是保持沉默,死死盯着宁奕。 姜麟原本想要忍耐。 他想要等到宁奕说完这些话,把那些残缺的力气都用尽,确保对方真的没有力气了他手中还有一柄锋锐的残刃,狩水的刀锋之锋锐,以如今宁奕的力气,没有可能阻挡,他不可能再一度撑开那柄油纸伞,也没有任何的物事可以扛得住这一刀。 然后姜麟发现自己错了。 新的一轮羞辱开始了。 这是宁奕单方面对姜麟的屠杀。 宁奕的每一句话,包含的恶意,都超过了姜麟的想象麒麟大妖很难理解,究竟是从怎么样一个穷山恶水走出来的少年,才能够如此熟练掌握着各种不重复的骂街技巧,从麒麟一族的血统到自己双亲的丑闻,引经据典,没有脏字,偏偏每一句话都不重复,没有腹稿,信手拈来。 纯粹的,满满的恶意。 当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从心底萌芽,姜麟能够做的就是忍耐,而当忍耐也无法遏制住这种愤怒,他的理智仍然存在,最后的清醒告诉姜麟—— 要等到宁奕说完,他做不到。 “够了!” 一道愤怒的喧喝声音,卷挟着极其强劲的狂风,从姜麟的胸膛里释放出来。 这头年轻大妖,没有等到最好的时机,便出手了。 他抬起手臂猛地摔下,速度快得像是一道影子,那半道狩水残刃,瞬间呼啸而去,直奔宁奕的胸膛。 漫天烟尘一线之间。 整个世界陡然寂静。 宁奕的声音停止了。 因为姜麟的刀法真的很好,很准确地命中了宁奕的胸口心脏为之。 黑衣撕破。 徐清焰面色苍白,她的面颊上,有一两滴减出来的鲜血。 破碎的黑衣,在宁奕的胸膛位置,尽数炸开。 那一两滴被甩开的鲜血,金黑之色,是姜麟攥拢狩水的时候,因为愤怒,用力过大,导致自己的手掌被割破,留在这柄刀面之上。 如今刀面插入宁奕胸口。 整座地底红山寝宫,一片极静。 宁奕的感慨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十分的沙哑,以及百分的痛苦,艰难响起来。 “原来你还有力气啊” 靠在石壁上的宁奕,背后绽开了一张蜿蜒扭曲的蛛网,那柄狩水残忍的飞掠速度,刀气刮过,石壁破碎。 姜麟脸上的青红之色缓慢褪去,大口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靠在石壁上,胸膛绽开一朵黑色花朵的少年。 黑色破碎的衣衫是花朵。 那柄仅仅刺进一个尖头的金银平脱刀身,像是一只采蜜的蜜蜂。 而宁奕破碎的黑衫之下,护住心脏部位的,是一件沾染了些许尘土的银黑色细鳞甲,黑衫破碎之后,夹住狩水刀锋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件鳞甲。 在来北境之前,丫头曾经捧出一件加工之后的轻薄软甲,此刻黑色的衣衫如花瓣,飘摇四散,破碎之后,露出了这么一件贴身的软甲出来,细密而狭长的“鳞片”,在风气当中摇曳,刀气肆虐纵横,宁奕身上如披挂一条鳞光瀑布,柔光四溢,与半截狩水刀身气劲碰撞的声音清脆欲滴。 姜麟的面色十分阴沉。 他死死盯着宁奕身上的那件软甲,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刚刚才见到的,十分熟悉的气息。 徐清焰抿起嘴唇,猜到了来历。 刀身的气劲并没有全部被鳞甲拦住,但是救了宁奕一条性命。 宁奕的唇角溢出一行鲜血,但他仍然笑眯眯开口询问“喏,你口中的那位‘女子剑仙’给我做的,是不是很合身?” 姜麟死死攥住另外一截狩水。 不言也不语。 宁奕靠在石壁上,双手缓慢而又艰难地抬起,他攥住狩水,这截刀尖插得很深,鳞甲的柳叶卡住刀锋,但是想要拔出,仍然需要耗费相当大的力气。 宁奕深吸一口气,双手攥紧。 “嘶——” 轻微而短暂的一声。 宁奕攥刀的双手鲜血淋漓,缓慢拔出狩水刀尖。 神性弥补着他的伤势,却弥补不了这种肉身上带来的痛苦。 徐清焰站在他的身旁,这个时候,她要做什么,都显得十分无力,她没有修为,无法带着宁奕离开这里,更不要说给那头怏怏无力的麒麟大妖补上一刀。 宁奕摆了摆手,示意徐清焰不要着急。 他眯起双眼,笑了笑。 寝宫内的死寂,被打破了。 宁奕笑着开口,“你想要杀死我想法很好。” 他语气虚弱,说完之后,瞥了一眼沾染了自己和姜麟鲜血的狩水,微笑道“只可惜你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如果你再冷静一点,等到我真的没有力气了,在掷出那柄刀的时候,对准我的头部那么你可能就成功了。” 宁奕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一些得意。 他靠着石壁,仰望着姜麟,却是累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的眼里满是平静,像是在说我早已经猜到你会这么做。 徐清焰忽然明白了,在刚刚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里,发生的那场对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姜麟这头大妖最后关头,为宁奕所准备的杀招。 就这么被化解了。 如果宁奕没有激怒姜麟,没有逼出这竭尽全力的飞来一刀 再如果,宁奕的运气差一些,姜麟的这一刀没有十分的杀意,只是想斩断宁奕的一条臂膀,或者一条大腿,再或者是对准了宁奕的头颅,后果可能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宁奕的面色满是平静。 因为姜麟失败了。 于是红山寝宫,这片星辉封禁之地,便变成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对峙局面。 姜麟和宁奕,都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一个还能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坚持自己身为麒麟大妖的尊严,但是一步都迈不出去,手中攥着余下的半柄长刀如果姜麟恢复了力气,那么他的杀意会更加浓重,而且绝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 至于另外一个,则是换了一个大大咧咧的姿态,簸坐在地,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仪态,微微仰着脖子,因为这样最省力气,最舒服,最轻松宁奕面色淡定,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安危,也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事实上,徐清焰已经看到,宁奕的鬓角,凝结出了细密的汗珠。 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经历了足够多的险境,在此刻,都会觉得紧张吧徐清焰抿起嘴唇,到了这个关头,她似乎成为了最重要的人,但事实上,她什么都做不了。 场面上,有一声轻叹。 这声轻叹,出自于那头屹立场间不倒的魁梧身影。 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姜麟的手指,一度放在腰侧的锦囊囊包表侧,宁奕的话语,无数次逼得他想要动用这枚锦囊,灞都老人的意志一旦席卷开来,整座红山寝宫都会被波及他的目光望向祭坛,那柄插入祭坛中心的长刀,包裹在柔光之中,似乎是命中注定。 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拔出白狮子。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而偏偏自己的“狩水”被砍断了,缺一柄刀器。 姜麟轻叹一声,此前他一直想要动用锦囊,此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倒不是想省下锦囊,只是用它来斩杀眼前的宁奕,太过不值。 他准备拔出“白狮子”后,动用锦囊,就此离开红山,返回妖族天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红山里的皇族(上) 宁奕注意到了姜麟手中的动作。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了这枚锦囊,蜀山修行来的直觉告诉自己,那枚锦囊当中蕴含着极其磅礴的力量,一旦释放,自己一定无法抵挡。 好在姜麟此刻并没有催动它的意思。 宁奕挑了挑眉,他猜测到,这头大妖敢只身前来红山禁区,身上揣着的那张保命底牌,应该就是这枚锦囊,只可动用一次,显然比起杀死自己,这枚锦囊有着更多的妙用。 譬如帮助精疲力尽的姜麟离开这里。 姜麟站在原地,他注视着宁奕,看着颓然靠在石壁上的少年,身上披挂着的那件鳞光软甲,在自己的掷刀之后已经破碎,可惜的是自己已没有掷出第二刀的力量。 姜麟放弃了动用这枚锦囊。 既然两个人都失去了最后的力量,他没有办法杀死宁奕,宁奕也没有办法杀死自己,那么这个时候,他并不介意,跟这个人族少年耗下去,麒麟一族的战斗天赋,可以让他更快的恢复,逐出身体内的剑意之后,他至少还有三分力气可以行动。 姜麟盯着宁奕,眼神木然而无情。 靠在石壁上的少年无所谓笑了笑,他见多了这种眼神,带着怨恨的,愤怒的,鄙夷的,蔑视的,宁奕早已经司空见惯,他并没有如临大敌,而是放得很是轻松,语气懒散道。 “你杀了韩约?” 这句话说出来,姜麟的面色并没有如何变化。 徐清焰的瞳孔却忽然收缩一下,她低头望向宁奕,甘露先生的名字即便是她,也有所耳闻,当初在红山草原上递出那一剑的,就是执掌东境的大魔头? 提到“韩约”的名字,宁奕并没有什么神情波动,轻声道“鬼修睚眦必报,一旦盯上目标,绝不会善罢甘休。” 姜麟语气漠然道“所以呢” 宁奕笑道“所以他盯上了我,就绝不会放手,即便我逃进了红山,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追过来。” 姜麟眯起双眼。 宁奕继续喃喃道“可此刻这股危机感已经消弭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放弃了。” 宁奕抬起头来,笑眯眯道“你应该知道,韩约是明面上的东境第一人,南疆十万里大山所有鬼修功法的集大成者,大隋四万里,就属他最记仇,招惹了他,哪怕只是打死一具分身,你也要被他惦记一辈子。” 姜麟冷笑道“若是韩约敢来妖族天下,我向你保证,就算他在琉璃盏里有一万条命,也不够死的。” “倒是你,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韩约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不是我姜麟,而是你宁奕的肉身。”年轻大妖微笑道“你有命回到大隋,不知道有没有命逃得过他的三灾四劫?” “三灾四劫”宁奕轻轻默念了一遍,他低垂眉眼,感慨道“我跟你说那么多废话,是想要恢复一点力气,比你早一步站起来,这样我就可以一剑捅死你,想来你也是这样” 姜麟不置可否。 “但是你的刀已经断了。” 宁奕说了这么一句话,“所以我并不介意跟你这么耗下去。” 说这些话的声音,宁奕的目光若有若无,瞥了一眼远方的祭坛,纷纷扬扬的符箓,贴靠在祭坛的外沿,此刻竟然都已经化为了灰烬。 他其实能够猜到姜麟心中的算盘。 “你千里迢迢来到九灵元圣禁区,跨越三司看守的天神高原,来到红山”宁奕轻笑道“就是为了拔出白狮子?” 妖族天下那些闻名于世的大妖,九灵元圣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九灵元圣的那柄“白狮子”,即便是放到大隋天下,也属于人尽皆知的神兵。 宁奕沉闷地咳嗽了一声,他笑着抬头问道“姜麟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那两位养尊处优的大隋皇子,亲自来到这座红山,是为了什么?” 姜麟眯起双眼。 宁奕的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在姜麟掠入红山寝宫大殿青铜门之前,曾经站定在万钧海水之中,思考过这个问题九灵元圣的陵墓与这座寝宫分开,那两位大隋皇子,对于这座红山真正主人的身份,是否知晓? 大隋的皇帝,让这两位子嗣进入红山,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他们争夺某样东西? 还是为了让他们的带某样东西? 姜麟有些恍惚,大隋的皇帝要做什么,大小谋划,细致布局,前前后后,这六百年来,妖族天下一直无法猜测,即便是灞都的那位老人,也从来没有萌生过“耗费心力去推演”的打算,天都皇城内有铁律笼罩,天机一丝不泄。 六百年来,两座天下所有人对于这位皇帝的认知,都出奇的一致。 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人。 但是太宗是最接近完美的人。 姜麟盯着宁奕,发现那张苍白而沾染血污的脸颊上,似乎带着一些笑意,猛地想到,宁奕是如今大隋星辰榜的第一人,前段时间得到了大隋皇宫的敕封,这个少年来到天都,得到了皇帝的认可,或许宁奕知道一些内幕? 于是姜麟沙哑开口“你知道?” 宁奕看着四面八方的石壁,他的思绪其实有些紊乱。 红山寝宫的飘掠符箓,隐隐约约飞散的符箓灰烬,以及寻龙经缓慢卜卦推演而出的一线天机,交错在一起让宁奕产生了某种错觉,他运转温韬教导自己的术法,瞳孔之中,似乎看到了穹顶的那些明珠,光芒顺应某种无形规律掠动。 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随时可能睁开。 是错觉吗 姜麟的声音将他惊醒,宁奕眯起双眼,他抖擞精神,看着姜麟那张半信半疑的脸庞,觉得有些好笑“你应该知道我是大隋的星辰榜第一人。” 姜麟对于宁奕,向来保持着极高的怀疑态度。 他不相信这个人族小子,事实上他本来就不相信任何人族,除非是刻画符箓的那位女子剑仙,其他所有人,在姜麟看来,都不值得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你也应该知道,没有几个人见过陛下。”宁奕轻声笑道“如果你真的是妖族天下的权贵,大隋的很多消息瞒不过你的耳目,那么你听到我的名字,次数一定不少,最新的一则消息,便是我得到了陛下的敕封,授号剑行侯。” 徐清焰有些惘然地听着宁奕的话,她被李白麟关起来的时间里,之前在小雨巷院子里的权利的,都被剥离,她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至于天都后续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更是闻所未闻。 徐清焰有些自嘲地想她之前对宁奕说,宁奕一定能够成为天都的大人物,现在看来,竟然有些好笑,原来宁奕已经是了,剑行侯的敕封虽然不大,但是得到陛下的认可,却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宁奕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容上看不出有丝毫的波澜,他的语气里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自豪和得意。 但是姜麟知道,宁奕说得都是事实。 姜麟一边听着宁奕的话语,一边默默攥了攥拳。 很好很快就可以活动了。 他并不介意听宁奕继续说下去。 无论宁奕说的是真还是假,姜麟都会在宁奕说完之后,给他一个痛快。 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宁奕的眼睛,他不易察觉的扯动眼皮,将视线一掠而过,故作未视,继续缓慢而稳定地开口。 “陛下很少会邀请别人入宫,但是总有例外为什么韩约在天都不敢动我,因为我在天都,有一座最大的靠山为什么我可以在书院的争斗当中安然无虞,因为我有整座大隋最粗的大腿。” 说到这里,已经纯属胡编了。 姜麟一直是眯起双眼的神情。 而徐清焰则是有些惘然地看了看宁奕,她觉得有些不太对了 宁奕拢在袖子里的一根手指,轻轻动了动。 他在默默以寻龙经推演着一些东西。 譬如说这座寝宫的构造 再譬如。 奇点。 宁奕心中最好的结局,是自己拎起细雪,把这头麒麟大妖的头颅砍下来,这样他就完成了连曹燃都没有做到的壮举。但是仔细去想,这个念头根本就不切实际,麒麟一族的古皇,战力媲美不朽,留下来的诸多秘法,随便施展一种,都足以破局,宁奕见过丫头脑海里的剑藏,知道危急时刻这头大妖也可能迸发出类似“剑藏”这样的力量。 况且还有一枚自己摸不透的锦囊。 于是宁奕便不再去想那些。 自己砍断了狩水,已经足够。 寻龙经的推演需要一些时间,这需要宁奕稳住局面,他的脑海里,经过了神性的暴动,此刻满是剧痛,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神海一片紊乱,只能暂时性的抛出一个问题。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满天柔光摇曳。 他眯起双眼,不缓不慢笑道“姜麟,想知道红山里,那两位大隋皇子,究竟在做什么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红山里的皇族(下) 通天珠的微弱光芒,在幽长的过道里,显得昏暗而又静谧。 一黑一白的两道长袍,在甬道里一左一右缓慢前行。 一阵轻微烟尘,笼罩着甬道,随着袍摆轻扬。 两人的头顶,每隔十丈左右距离,就会看到一颗惨淡发光的圆润竹子,悬挂山壁之上。 一颗又一颗的通天珠,悬浮在红山的甬道上空,像是浸泡在海水里,失去了重量,实则是被人以不可明说的伟力托起,沉沉浮浮,其内蕴藏一抹狭长幽光,随风摇曳,像是一抹灯火,倒映出甬道的景象。 白袍年轻男人神情凝重。 李白麟眯起双眼,尽管他早已经猜到了,自己进入红山之后,多半会遇到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人,但是他没有猜到,相遇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不讲道理,在红山阴面和阳面的道口走入之后,只过了约莫小半柱香,两个人就迎面遇见。 他并没有预料到,这条甬道里除了通天珠,什么都没有。 于是两个人只能沉默前进。 李白麟神情阴晴不定,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缓慢萌生出来的一些念头,他避开了与通天珠对视,选择微微低头,沉默不语。 李白鲸的面色同样有些微妙,他的脸上并没有笑意,却也不严肃,一路走来,他微微仰头,目光对着那一颗一颗的通天珠,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像是在询问通天珠的那一方。 您这是什么意思? 通天珠意味着,这条甬道里的一切景象,都会被如实倒映到大隋天下,那个手持通天珠源头的男人。 此刻那个男人,应当就坐在皇宫里。 通天二字,手眼通天。 天神高原的狩猎日还在进行,东境和西境的修行者正在猎杀原始妖族李白鲸本以为,自己的父皇想要看看自己的手段,于是安排了这一场红山的戏码,让自己和分隔两地的皇弟,来一场公平对决。 通天珠在,意味着自己的父皇就在。 遥隔万里,也不过是近在咫尺。 李白鲸神情恍惚,他瞥了一眼自己身旁面色苍白的瘦高年轻男人,发觉对方似乎真的长大了,面颊上多了一些刚毅的线条,乍一看,让自己觉得陌生而又熟悉。 每年的年关相见,李白鲸对于自己的这位弟弟,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虽然这位皇弟在悲惨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忍气吞声,在他人面前故作可怜,在自己面前努力讨好,但李白鲸早就知道,只需要等到三弟再长大一些,就会站起身子,重新换上一副漠然的表情,要与自己争夺这座天下最珍贵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猜错。 西境的崛起速度,来得如此之快,自己那个素来以柔弱面孔示人的弟弟,招揽了一堆江湖高手,掌心攥着两座圣山,还拉拢了西境的道宗,连父皇的那个“老师”名额都已经用掉,坐镇在李白麟身旁的徐清客,天都甘露府邸一见之后,被自己老师韩约列为了东境需要慎重对待的人物,实力不容小觑。 这些年来,东境对于西境的打压仍然还在,但是力度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减少,东境的话语在西境,开始逐渐行不通了,他李白鲸在东境仍然是一境之主,但是伸出一只手放在西境,想要搅动风云,却愈发捉襟见肘。 这都不算什么,几年来,最明显的变化。 就是每年相见之时,那个流着鼻涕可怜巴巴的瘦弱孩子,在自己面前挺起了脊背,直起了腰,不再故作讨好。 止住脚步。 李白麟站在自己哥哥的身旁,他的神情平静而又自然,心境却并非如此,与自己的兄长比肩走在一起,哪怕未有言语,只是沉默,在以往,都是没有过的场景。 就像是在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掷下了两颗石子。 涟漪荡漾。 这十几年来,每逢年关回到天都,他要么“重病卧榻不能见面”,要么就是一副“傻憨可怜”的痴呆模样,这里面究竟藏了多少委曲求全,才能熬到今日? 扬眉吐气么?并没有,李白麟只觉得自己如今能够挺直脊梁,靠的是自己,不是别人,他并不感激任何人,他喜欢这种站起身子说话的感觉,而且他还想要更多。 左右两边的石壁,悬浮着一颗颗的通天珠,说明自己的父亲正注视着此地发生的一切。 李白麟轻轻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掌,贴在石壁上,掌心内蕴的浑厚气机,因为心境的紊乱,而不受控制的迸发,震碎了一些碎石,松开掌心之后,石壁上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莲华痕迹。 李白麟知道,这段路程并不长,但一定会发生什么。 裹着黑袍的二皇子李白鲸,忽然轻声开口道“这些年来,你不容易。” 李白麟眯起双眼。 沉默的走了一段路,这条红山甬道里,并没有如自己所想,会跳出来某只被大隋三司篆养的原始妖族,想来自己的父亲也不屑于做这些手段让自己与李白鲸在红山里聚在一起,这么缓慢地走下去,在走到尽头之前,会说些什么,会做些什么,才是那个男人想要看到的。 当然有不会大打出手的场景。 所以在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之后,自己的哥哥第一个开口,说出了这么一句,看起来毫无营养的话。 李白麟淡然道“我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两个人住在皇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那些琐碎的,可能会导致碰面的契机,都被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错开红山的见面,是在青山府邸之后的第一次。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在大隋开国以来,这样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或许是他们的每一句话都会被通天珠里那个男人听到的缘故 李白麟低垂眉眼,他的神态十分自然,但是细微的行为和举措,却没有那么自然。 譬如他紧张的时候,掌心会渗出一些汗,所以他在红山的甬道里前行之时,已经拿内袖擦拭过了很多遍这是一个无比细微的动作,但是仍然被李白鲸注意到了。 为什么会紧张? 因为李白麟不可以说错一句话。 李白鲸也不可以。 他们走在这条甬道里。 他们所求的,所为的,所争的,所抢的,所豁出去的诸多原因,让他们拧和在一起。 而纵观种种的原因,可以明说的,不可以明说的,其中最大的原因其实是甬道的狭窄,让这一黑一白两道长袍,不得不挤在一起,看起来像是真正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弟。 避开相见,便是因为不想相见。 因为一旦相见了,就难免要说一些话。 李白鲸开了个头,然后便轻声笑了笑,一路上说着一些漫无目的的话,一句一句,从东境的赏月日,说到天都的花节,说到灵山的钵盂节,说着自己这一年来走过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物,发生的有趣或无趣的事情。 李白麟随意而敷衍地应付着,内心那股微微的烦躁,便愈演愈烈。 他皱起眉头,这段路便一直这么走着,难道永远走不到尽头? 李白麟的掌心再一次湿润,汗液渗出,他望着那颗通天珠,发现周围两边的石壁,缭绕着淡淡的雾气 他的瞳孔收缩起来。 刚刚被自己一巴掌震碎的石壁,凹坑当中,那朵莲华痕迹还在,云雾缭绕,地上的碎石仍然散在自己脚底难怪这段甬道走不到尽头,因为自己和二兄一直在绕着圈子。 前方的雾气越来越浓郁。 李白麟的脑海里,风驰电掣一般,闪逝过了无数的画面。 像是一柄疾射而出的利箭,在心湖掠过,即将抵达彼岸之时,被无名的力量拉扯,于是带起一蓬向内飞掠的湖水,一路上串联记忆碎片,将破碎的画面拼凑回来—— 自己叩开莲花阁的大门。 青山府邸的高柱破碎,山雾缭绕。 与先生一同撑伞路过甘露府邸的某个夜晚。 从蜀山捏碎玉符回到天都皇城时候,与阁楼上的太子遥遥对视的那一眼。 自己登上三清阁山底下的那辆白色莲华马车,与先生徐清客一同离开西境的那天,三清阁被自己说服后的决意。 这些记忆呼啸而过,一路往前掠,掠到最开始自己下定决心,要站出来,要把那样东西握在手中的时候,先生拍了拍自己肩膀,站在山顶雾气中,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来。 漆黑的长夜,星星点点的火光。 李白麟摇了摇头,面色苍白,他注视着通天珠,一个字都不说,隔着一千里一万里的距离,他知道那个男人能够看得到自己此刻的神情。 所有人都说,自己的父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李白麟不相信。 如果一个人死死守住秘密,从不开口,那么还有谁会知道? 一道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喂——” 李白鲸的声音。 “雾散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雾深时见龙 “我没有想过,雾散之后,会看到‘这样东西’。” 雾气散尽。 站在甬道尽头的李白鲸,声音有些感慨。 他站在李白麟的身旁,声音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缓慢说道“为了这次狩猎日,我花费了很多心血东境搬来了‘海蚀圣楼’,无数的年轻修行者随我出战,来到这片天神高原,狩猎原始妖族。” “我只身来到这里,本以为红山里会有一场战争,虽然没有硝烟,但比起天神高原上的那一场,要更加惊心动魄。”李白鲸轻声道“我准备了符箓,阵法,飞剑,鳞甲当然我知道这些都用不上,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曾经隐隐期待过您要安排的对弈,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形式?是谋略还是武力,是论道还是运气?” 李白鲸的语速并不快,但是他的语气逐渐低沉下来,到了最后,他盯着雾气散去的甬道尽头,那里悬着最后一颗通天珠,二皇子一字一句问道“我没有想到您大费周章,只是想让我来看一看红山的。” 声音停顿。 李白鲸有些自嘲地说道“这座椅子?” 雾气散去。 尽头之处,夹杂在淡淡雾气之中,有轻微的龙吟之声,红山的尽头,坐落着一座并不高大,但是十分恢弘的皇座,这尊皇座打磨地精妙而又崭新,左右两边的扶手,盘踞着浅淡的龙纹,一条真龙摇曳在椅座的靠背上,龙尾抬出高悬额头,溅起涟漪。 大隋有很多把椅子。 但是有能力,有胆量刻录这种生物的,就只有一种椅子。 “真龙皇座。” 两个年轻的男人,身居天都最高位置的男人,一心只想着某个位子的男人。 在看到了这把椅子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们的野心,从来不忌惮于暴露出来,随便从天都城内,拦下来一位路人,找一位大隋子民,对于当朝政事,或许了解的不是那么多,但是他们绝对知道,处于龙争虎斗水火不相容的,就是东西境界的两位皇子。 但是偏偏当事人不愿意提出来,年关见面,天都偶遇,都只是一笑而过。 笑里藏刀。 看起来一片大好,和谐安逸。 而如今那个活了六百年“垂垂老矣”的男人,在红山的尽头,摆出了这么一尊皇座,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虚伪情谊,摊在了台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一刻,李白鲸有无数个念头闪过。 他注视着那尊皇座,他知道在大隋无数年流传下来的历史当中,“真龙皇座”一直是个禁忌的物事,大隋的皇血代代流传,初代高祖的皇血浓度抵达了一种超越不朽的程度,再之后经过缓慢的稀释,即便大隋如今的血统仍然傲人,但是已经无法与之前相比。 真龙皇座是一件不可揣度的宝器。 如果把大隋全天下的神兵利器都放在一起,那些天尊的道器,菩萨的法宝,远古遗落的神兵,仙剑,单独拎出来一件,杀力都不可估量,但是绝对比不上真龙皇座。 这是天下主人的最大加持。 倒悬海一战,高祖剥去了妖族天下真龙的皮肉骨,将自己毕生最强大的敌人,炼制成了这张皇座,他坐上皇座,整座天下大放光明,一念之间,草木枯荣。 初代皇帝在此后很长的岁月里,一直都是“光明”的象征词。 普天之下,大放光明。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坐上这尊皇座,皇血的浓度,决定了“真龙皇座”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没有人知道大隋皇族里,在血液里流淌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无形的联系,拢和了整座四万里天下最稀少的一部分人群,他们生存繁衍,做大地上的统治者,他们天生就是皇者的候选人,初代皇帝的血液太强大,留下来的东西足够后代享受太久。 但是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 初代皇帝在倒悬海击杀了两位妖族的不朽,但是他亲口承认了,自己并没有抵达不朽的层次,哪怕他可以杀死不朽但是他终究还是死去,他也会老,会病,会痛苦,会离开人间,他的血液并非是最完美的,大隋的皇族,一代一代,皇血的浓度开始缓慢的下跌。 再到后面,便再也没有皇帝,真正意义上的坐上真龙皇座,去驾驭这尊世上最强大的法器,去杀伐妖族,攻城略地。 即便是太宗也没有。 因为代价太大。 坐上真龙皇座,并且催动它,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根据天都古老的典籍记载,这尊皇座对于主人的认可程度非常之高,如果试图坐上去使用皇座的那个人,皇血浓度不够,可能会导致惨剧上演古老的岁月里,有人死在了皇座上,那是拼命制造了政变内乱,试图坐上真龙皇座,镇压所有敌人的一位大隋藩王,在皇城内乱的那一夜,火光冲霄,他坐上皇座,试图催动真龙,来证明自己就是大隋未来的皇帝。 于是他就此死去。 典籍里记载的十分模糊。 但是有一点倒是清楚。 每一位大隋的皇帝,在登基之前,要昭告天下,都会坐上这尊皇座。 但并不会催动皇座杀气。 这就像是一尊最普通不过的椅座,但唯一不同的是,你需要有皇血,只要有浅淡的,微弱的联系,都可以坐上这尊皇座。 李白鲸看着这尊皇座,那颗通天珠静静悬浮在皇座之上,此地已是尽头自己的父亲安排了这么一尊皇座,在自己的面前,一句话也没有留。 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谁先坐上去,谁就是未来的天下主人? 李白鲸低垂眉眼,轻轻幅度的摇了摇头,这尊皇座的气息,在雾气之中显得内敛,并没有高高在上的皇威,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把这尊真龙皇座摆在这里,这里是红山,是北境再北的倒悬海底,不是大隋境内。 真龙皇座这样一尊珍贵至极的至宝,怎么可能放在这里? “假的。” 李白麟的声音忽然传来。 二皇子皱起眉头,他望向白袍摇曳,站在原地如石塑,不肯向前挪动一步的李白麟。 李白麟感受到了这股目光。 他再一次平静说道“猜的。” 没有一句过多的话。 父亲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就像是这么多年,其实连面也不怎么见过,他们父子之间的血缘纠葛,已经淡薄到了极点,来到这座红山,是宫里传出来的意思,一切都像是一个哑谜。 蹚水过河,不知深浅。 这里就只有幽黑的甬道,淡薄散开的雾气,幽幽的通天珠光芒。 还有一尊雕龙座椅。 “我想坐上去,但是我不敢坐上去。”李白麟看着那张椅子,他望向自己的皇兄,轻声笑道“我已经走到了这里,但是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 三皇子顿了顿,道“这应该是你此刻的想法吧?” 李白鲸沉默了。 “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三皇子低垂眉眼,道“无论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它的意义都是一样的,这是留给未来大隋主人的位子。二兄我们生而高人一等,又走到了这里,这个位子谁不想要坐呢?” “不管你怎么想,我想争一争,抢一抢,为此不怕付出代价,乃至失去生命也无所谓。”李白麟注视着那颗通天珠,话语之间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坦坦荡荡,语气平静至极,因为知道这里是红山,所以李白麟挺起脊背,并不害怕自己身旁的二兄。 李白鲸一时语塞,微微怔然。 在二十四年来的勾心斗角当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弟弟,如此坦诚相见的模样,此刻竟然有些说不上话来,觉得有些好笑。 “父亲想要让我们两个人见到这样东西。”李白麟继续平静说道“我不想去想太多,也不想解读太多我只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真与假,父亲看得最清楚,这里没有一句谎话。” “既然你如此坦然”李白鲸淡然道“现在你见到了,你为什么不上去坐一坐呢?” 李白麟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在红山甬道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慎重的思考。 他要确保自己说的是真话。 于是长久的沉默之后,是一句轻声的感慨。 “我还没有准备好。” 李白麟看着那尊皇座,眼里是缓慢黯淡下去的欲望,他仍然能够保持自己的清醒,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年轻白袍男人缓慢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道“红山的尽头是这座椅子如果想要离开,椅子的那一端,就是出口,如果不出意外,坐上椅子之后,红山山开,这场博弈就分出了结果。” 李白麟轻声道“如果坐上红山的椅子,就意味着这么赢下了狩猎日的胜利,那么这一次的胜利就让给你哪怕回到天都之后,父亲会有资源上的倾斜,那也是你应得的。” 二皇子看着自己已经不再稚嫩的皇弟。 他想着甘露府邸的那一场野火,西境先生曾经留给自己极其隐晦的两个字。 他只觉得自己的皇弟真的长大了,有心机,会演戏,在这场红山甬道的尽头,每一句话都说得漂亮而干脆“牺牲”了赢下这场赌局的机会,把大好的“真龙皇座”留给自己。 但是很可惜。 李白鲸轻声感慨道“真龙皇座,敬而畏之,我并非不敢坐上去,而是不想占你的便宜。”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李白鲸也走下了赌局。 这把椅子,在大隋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都是用来看的。 看看就好。 不要说坐上去。 他连接近都不想接近。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带着毒性。 深知这个道理的二皇子,轻轻一揖,柔声对着通天珠道“比起坐上那个位子,让红山山开,分出胜负,我宁愿放弃这个机会” 停顿之后,二皇子叹气道“如果父亲没有更多的意思,那么白鲸就原路返回了。” 一片沉默。 通天珠的那一端,没有声音。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山河破碎,狮子怒吼 穹顶的柔光,带动飞掠的符箓,化成碎烬。 靠在石壁上的宁奕,表情有些精彩。 他的目光,随着那张一半残缺的符箓,缓慢飘落。 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再往前推动那么七八个呼吸。 这座寝宫大殿里,还回荡着宁奕的声音。 “姜麟,想知道红山里,那两位大隋皇子,究竟在做什么吗?” 然而那头年轻大妖给了一个很干脆利落的回答。 “不想。” 姜麟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就迈出了一步,这是缓慢而艰难的一步,可以看出,他的身体还负担着剑气的余力,走起路来,风雷炸响在体内,姜麟面容从容而又平静,那些痛苦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但是他没有走向宁奕。 姜麟并不知道宁奕是否还有留下来的手段,自己的掷刀一杀,没有杀死宁奕,而是逼出了他的鳞甲,这个大隋少年就像是一个不断开启的宝藏,从红山峡谷相遇至今,自己每一次倾动杀心,都会逼出宁奕的一张底牌,无穷无尽这一次他不想冒着风险。 走出了第一步之后,姜麟微微停顿,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麒麟血液流淌滚动,对抗着细雪剑气,这个天赋极高,未来一片大好的年轻妖修,深深吸入一口气,他努力让自己的双脚,在这片星辉封禁之地,能够走得更快一点,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走出了第二步。 一切话语凝固在喉咙里的宁奕,看着这一幕,有些哑然。 宁奕的眼神一直平静。 事已至此,说再多的话都没有意义,他靠在石壁上,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一点一点复苏,觉醒,但是不够自己递出一剑就算递出一剑,又能做得了什么?他杀不死姜麟,场面再一度陷入僵持,劲气之争的结局现在已经分出胜负,这头大妖的天赋带来的恢复能力,比自己高出一头,双方山穷水尽之后,一定是姜麟先恢复力量。 徐清焰注意到,靠在石壁上的宁奕,缓慢杵剑,准备站起,这是一个艰难的动作,宁奕做得十分缓慢,他的双手已经搭上了细雪的剑柄,脊背勾起,但是无法坐起身子,于是看起来仍然像是一个沉思者。 靠在石壁上,思绪随着飘落的符箓一同远去 另外一边。 姜麟大踏步前行,溅起一滩又一滩的烟尘,每一次都有停顿,但是间隙却越来越短暂他的目标很是明确,跨越妖族千山万水,他来到红山,就是为了拔出“白狮子”,那柄长刀就坐落在祭坛的最中心。 姜麟眯起双眼,那些飘落的符箓,有些被吹向自己,还保存完好的符箓纸身,在触及自己的一刹那灰飞烟灭,这些符箓本来应该包裹着祭坛的外围,在数千年的岁月里不让祭坛里的白狮子蒙受灰尘到底是什么让它们破碎了? 是这座寝宫的意外开启么? 宁奕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的目光随着那些飘落的符箓一同游掠,天都府邸里,他跟着丫头学过一段时间的符箓阵法,大概瞥过一些符箓的款式,也听丫头说过一些细碎微薄的知识。 如今这些无风自燃,徐徐化为飞灰的符箓品秩不论,功能上来归类,应当归类到“镇神”的一类,宁奕比姜麟更早来到这处寝宫,他知道这里是太乙救苦天尊的修行洞天,他也知道拔罪仙剑就悬在大殿穹顶,论方位论卦象,白狮子坐在下方,拔罪悬在上空,与主次之分有关,但是更像是一种镇压。 这些“镇神”符箓,更像是留下来镇压某样物事,譬如说插入祭坛中心的那柄长刀。 缓慢流淌的时间中。 宁奕想到了自己曾经盘膝坐下,破境之时,背后靠着的那座石碑。 那一行留下来的古老文字。 “我曾愿意追随您,一千年,一万年,直至永恒。” 他脑海里有些恍惚,就像是绽开了一道烟花。 剑器近的古老雕塑,复苏之时,需要神性,因为肉身仍在,灵智尚存,只是体魄干枯,无法恢复自如神性是这个世上最稀罕的物质,无论是大隋人类,还是北境妖族,对于“神性”的探知,进度都十分稚嫩,很少有人知道神性该如何运用,究竟能够用来做些什么。 但是宁奕知道。 宁奕曾经在脑海里,想过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神性足够,能不能让一个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涅槃之后的修行者,所修行的,就是通向不朽的那条道路。 成为不朽之后,将与天上的星辰一般,不再是流淌凡人血液的地上生灵,而是沐浴神性,永垂不朽。 那么向着死去的身躯里灌输神性,能否让死人成为不朽呢? 无论结局如何,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的神性但是这个念头出现了,一切的构想都合理了。 在此刻,宁奕的脑海里,自行浮现出了一个听起来十分荒诞,但是可行的想法—— 当神性足够,那么死人睁开双眼,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有可能的事情? 借天地一瞬的时间,也等同于复活过来。 九灵元圣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冲破倒悬海的海面,直至他死去,都没有做到。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远方飘落的符箓,最后一角的余烬都化为飞灰,不可看清。 祭坛的外沿符箓,在自己拔出拔罪仙剑之后,就开始脱落。 如果说这是太乙救苦天尊对白狮子的镇压 宁奕脑补出一个由寥寥几个字构成的故事。 追随,背叛,与镇压。 当然还有最后的反抗,以及失败。 于是就有了这座海底寝宫,那个曾经出世一次的拔罪仙剑,瞬息消弭,道宗无数强者寻觅未果,坐忘成功后的太乙救苦天尊,不知去向,那头九灵元圣的白狮子被“拔罪”高坐在额头之上。 整座海底寝宫,贴满了禁制的符箓,不能开启。 这座红山的入口同样如此。 大隋数千年来,开启过不下十次的红山,每一次都是以灌输神性作为代价,三司的大人物,以为这是红山所必要的开启条件,却不知道九灵元圣的“墓陵”里隐藏着这么一座规模庞大的寝宫宫殿。 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灌输的海量神性,最后去往了哪里。 宁奕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看着那个年轻大妖,一步一步走向祭坛。 姜麟已经来到了祭坛的最中心。 他看着那柄包裹在细腻柔光当中的“白狮子”,一只手缓慢握住刀柄,并不沉重,而是十分轻松这柄长刀被安置在此,数千年过去,并没有丝毫的破损痕迹,很是难得。 有一点姜麟有些不解,白狮子被祭坛封锁,此刻自己搭手在上,一般的神兵利器,都有认主的念头,即便主人已死,仍然倔强不肯重新认主,要历尽诸多苦难才肯松开一线天机,可是如今的白狮子,给了自己一种“可以轻松征服”的感觉。 姜麟眯起双眼,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锦囊上站在这座祭坛上,他可以确定,给自己带来不安预感的,就是这柄长刀,如果自己拔出白狮子,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在挥刀杀死宁奕之后,他就要动用锦囊离开红山,迅速回到妖族天下。 年轻大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凝视着靠在石壁上的大隋少年郎,宁奕还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柄细雪剑身轻微震颤,周身的石粒飞掠,凝结成了域场 姜麟面色平静,单手攥拢白狮子。 海底寝宫,所处的漆黑大地,有一线光明,乍现而出,地底龟裂,光芒射出,照破漆黑海底,滚滚涌现。 整座红山,都随着麒麟大妖毅然决然拔出“白狮子”长刀的动作,震颤起来。 有一道压抑了数千年的声音,自地底缓慢响起。 “狮子怒吼”宁奕扶着细雪,艰难站起身子,徐清焰搀扶着他,少年面色苍白,轻声喃喃。感慨道“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剑之力,现在玩了这一出,这要我怎么办?” 祭坛之上,姜麟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他初拔白狮子,只觉得轻松无比,拔出一半之时,只觉得自己的脚底像是踩着一座万钧大山,这柄长刀与大山一同生长,结根极深。 恢弘的天光,伴随着白狮子的长鸣,一同重现人世。 这座祭坛的外围,所有的符箓,在此刻飞扬炸碎。 海底寝宫的石壁,那九颗狮子头颅,眼眸里重现燃起了一抹幽光,开阖口齿,海水震颤,巨大寝宫的石壁脱落,数以千万计的符箓炸碎掠出,如游鱼一般,失去了“镇神”的伟力,支离破碎,淹没在海水当中。 姜麟双手持刀而立,身躯魁梧如小山,长发与白袍飞舞,画面定格,犹如天神下凡。 举刀过头顶,然后瞬间斩落。 这一刀。 山河破碎,狮子怒吼。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位姓宋的持令使者 站立在祭坛中心的魁梧男人,发丝飞扬,面颊在圣光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他双手持刀,将这柄远古神兵举过头顶。 白狮子被拔出之后,与祭坛结合之处,那一条狭窄的缝隙,溅出了无数游鱼一般的流光,如新月炸裂,光芒四绽,围绕着姜麟游掠。 雕刻在刀柄上的狮子头颅,黯淡的瞳孔,重新亮起,内里燃烧着苍白色的火焰。 刀柄之处,狮子鬃毛摇曳飘溢,这柄沉睡了数千年的神兵,终于再一度复苏过来。 就像是揭开了一道不可触碰的禁制。 拔出这柄长刀,姜麟的面色有些苍白,他感到自己脚底的大地在震颤,四周的石壁在震颤,头顶的寝宫大殿也在震颤,海水汹涌澎湃,冲刷在石壁之上,震感传来,前后左右的空气带着远古的肃杀之气,尽数凝结在这一刀之上。 这一刀挥斩而下! “轰隆隆隆——” 一道雷霆撕裂夜空。 天神高原的狩猎者们,皱起眉头,此刻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望着远方的红山。 漆黑的夜幕之中。 一双巨大的,狰狞的眼眸。 在红山山顶睁开。 大风过境,草叶摇曳,无数的雨丝斜斜砸下,坠跌在修行者的肩头,绽出一朵一朵细腻的雨花,佩刀的三司甲士,骑乘在马背之上,皱起眉头,注视着红山禁区的方向。 披挂着轻质甲胄的十数个骑兵,隶属于三司之中的“平妖司”,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眉眼生得妩媚,带着三四分轻佻意味,身上的气息却像是久经风霜的战场老卒,腰间悬挂着三柄长短不一的刀器,他举着火把,湛蓝色的幽幽火焰,在大雨之中摇曳破碎又重组,照亮身周的十丈范围,湛蓝火焰遇水而不熄,是道宗里的五行糅合手段,也有佛门的“罩灯”术法。 有人轻轻唤了一声。 “使者大人” 没有回应。 于是那位随从再一次轻声提醒。 “宋大人宋大人?” 姓宋的年轻男人举着火把,眯起双眼,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他看到了那双绽放在夜空与雷霆之中的神灵眼眸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但因为距离相差太远,这种心灵上的震撼,被削弱了无数倍。 他迅速恢复过来,轻柔道“这里有妖气出没,不是原始妖族,是妖族天下的大胆妖修,气息被极好的隐蔽过,过境的时候没有引动平妖司宝器‘番天印’,来者身上应当有某种秘法,而且应该只有一位敢跨越妖族天下壁垒,来到天神高原的,就只有妖族天下的那几位天才妖修。” 平妖司的年轻持令使者,攥拢火把,火焰沸腾,与雨水交触,发出嗤然的破碎声音,雾气袅袅升起。 “看来那个天才妖修往红山去了两个姓李的还在里面。” 姓宋的年轻使者大人,眯起狭长双眸,淡淡道“你们率骑去往红山,接应两位皇子,事不宜迟,越快越好,遇事无须担忧,一切由我撑腰。我会以秘法禀告天都,如果真的是妖族天下的大妖,惹出了红山的异象那么这件事情不是平妖司玄字级别能够解决的。” 坐在马背上的其他十几人,并没有怀疑和担忧,平妖司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一般来说,自上而下,天地玄,对应的便是大司首,少司首,持令使者来坐镇,平妖司执掌北境大小事宜,此地山高路远,皇城全权托付,一切由平妖司的诸位大人说的算,极少有禀告上面的书文事宜。 十几骑驾马而去,速度极快,默默拔出了长刀,他们也感应到了妖气,去往红山的道路早已经驾轻就熟,那里原始妖族诸多,一般不会拔刀砍杀,但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他们已经准备动手,把拦在自己面前的原始妖族都杀掉。 这些平妖司修行者,虽然只有十几人,但是训练有素,一旦撒开手,百无顾忌,在这片地域上能造成的伤害极其可观,列在玄字级别,实在有些委屈。 因为他们的头目,这个姓宋的年轻男人,不是一个无名之辈。 年轻男人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常,比其他平妖司的其他大人物,反应的都得要快,那些毗邻红山的少司首,此刻都只是惘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神沉浸在红山山顶睁开的那双巨大眼眸之中,下意识以为是两位殿下引出来的红山异象。 宋姓持令使者,站在原地,并没有随着自己的部下一同前掠,而是从腰囊中抹出了一枚玉符。 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十分惊讶。 这枚玉符极其珍贵,内蕴磅礴星辉与灵气,捏碎之后,可以包裹使用者,回到特定的地域,大隋的三皇子李白麟,就曾经在蜀山感业寺地前,动用过这么一枚珍贵符箓。 这个年轻持令使者,腰囊里这样的玉符,有着接近十枚,如果他愿意,腰囊里可以躺着一百枚,就算是大隋皇子,在某种意义上,能够得到的资源,也不一定有他多。 他注视着自己远去的那些部下,其中一道红色身影。 捏碎这枚符箓,徐徐火焰包裹着姓宋的年轻男人。 来到天神高原已经有了好几年,他并不想回大隋天下,在这里当个散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偏偏在刚才的红山异象当中,感到了一股奇异的波动他曾经在自己母亲的道典上看到过一柄古剑,亲自感受过那柄仙剑的大道气韵,竟然十分相似。 他要带一些话回大隋天下。 这些话只能由他传回去,因为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远方的草原上,十几骑掠行速度极快。 他们皱起眉头,怀中的锁妖镜不安分的震颤,镜子内是探寻妖气的阵法,此刻暴乱起来,说明红山的原始妖族,纷纷开始暴动。 顿入狭窄山道道口,一头庞大的巨猿,攀岩跳跃,悬停在山谷一面峭壁之上,脚掌吸住石壁,双手连续掷出两块数千斤的巨石,然后脚掌发力,踩出一张巨大蛛网,怒吼着骤然飞来。 十数骑中有一个年轻女子,披着红甲,面无表情取出一柄龙角弓,红色鬃毛的骏马仰首嘶鸣,她膂力惊人地连续拉开龙角,两根红莲箭矢疾射而出,弓弦发出“蓬蓬”的震颤声音,两块砸来的巨石陡然破碎,这个女子动作轻柔地翻身蹬在马鞍之上,将箭箙安置在马背,瞬间弹射而出。 巨石破碎的一刹那,年轻女子已经轻柔踩着马背,如一根弩箭般射出,眼前石屑飞溅,她左右两边传来巨大的音爆声音,那头冲着铁骑队伍砸来的巨大白猿,怒吼咆哮,坠砸而来,如果被砸中,她将变成一滩肉泥。 年轻女子面无表情拔出腰间双刀,踩着白猿的手臂,银色猿毛绽放雷霆,映照得女子那张漠然的脸庞,熠熠生辉,她双刀翻出刀花,瞬间插入硬如磐石的白猿手臂,她逆着空气向上奔跑,踩在白猿小山的身躯之上,两柄长刀带出血肉,翻滚如犁地,只不过一个呼吸,一座小山重重砸在大地之上,雨气裹扎着烟尘四溅,被铁骑远远抛在身后,两条翻飞的臂膀在空中被卸掉,随着砸落在地的声音,收回双刀的女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刀器插回鞘内,而是低头在铁骑之中奔跑,保持着与自己红马平齐前进,双手拖刀,任由雨珠砸落在刀面,星辉附着在刀上,将猩红的血液蒸发殆尽,这个过程约莫过了十来个呼吸,女子一口气机仍然绵绵没有尽头,刀面干净之后,翻出刀花插刀归鞘,这才一只手按压马背,翻身上马。 女子的出手极其惊艳。 其他的十几人却见怪不怪,姓宋的年轻男人不在,便默认是她统领这只小队。 这个女子隶属平妖司,却不属于任何人归管,只属于宋姓持令使者。 这就是他们敢肆无忌惮冲向红山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平妖司里最精锐的队伍,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女子超出同辈一大截的单人战力。 而是因为此刻已经不在他们身旁的那位持令使者,曾经说了这么一小句话。 “一切有我撑腰。” 如果有人知道那个姓宋的年轻男人,抛去平妖司玄字小队队长以外,还有什么身份,就会知道,他的那一句话,到底意味着何等的重量。 大隋天下,道宗佛门,东西两境,彼此扎根。 道宗三清阁坐落西境,佛门灵山位于东境,偏偏西境还有座小雷音寺,东境还有座天池西王母庙,这两大宗门相互傍生,世间的繁荣景象,各自分去一半。 大隋天下,有几位不世出的大能。 道宗有位天池主人,西王母庙的庙主,一个人继承了两位天尊的衣钵。 灵山有位佛门客卿,续了远古菩萨的涅槃火焰,得证果位之时,皇帝亲自接引入城。 这两个坐镇大隋天下一方,跺一跺脚,就能震动八方风云的涅槃境界大能,心性平和闲散,这一点是件好事,多了两位平和的大人物,天下便少了许多动荡,让天都城里的皇帝也安了心。 但却有一个很巧的共同点 就是他们极其护犊子。 还有一个更巧的。 他们共同生下了一个孩子。 两位涅槃境界,分别是道宗佛门的大能,结合之后诞下的婴儿,并不纨绔,也不闹腾,这是让诸多大人物松了一口气的幸运事情,那个婴儿逐渐长大,身旁跟着一个侍女,长大之后,两人就一同去了北境。 姓宋的,极其低调的去了平妖司,当一位不大不小的持令使者。 身旁跟着一个暖被的小姑娘,配双刀,覆红甲。 不过半个时辰。 一位姓宋的持令使者回到了天都。 于是红山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半柱香的时间里,无比顺利,就这么传入了宫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白狮子挥斩而出,整座星辉妖力封禁的寝宫,剧烈震颤,明珠破碎,飘掠在空中的,悬浮在穹顶的,无数如游鱼一般的微弱光芒,都被吸附而来。 积沙成塔,集腋成裘。 这一刀斩下,光芒通彻,轰隆隆的暴动声音当中,清出一条颀长龙卷,贯穿前后石壁,将整座寝宫宫殿都凿通。 所有拦在白狮子刀气之前的物事,全都破碎开来—— 这是一柄所向披靡之刀! 直到握住白狮子,姜麟才知道,自己的狩水原来真的就只是自己父皇留给自己随便玩玩的一件兵器,九灵元圣生前佩戴的长刀,即便刀身里内蕴的愿力已经散去了大半,仍然浑厚坚韧,这一刀斩下的力量,比起狩水要强上太多! 此刻姜麟心中,一千个一万个笃信,如果那个拿剑的小子,再与自己对拼兵器,只要愿力足够,自己全力施展,“白狮子”不出十下,就可以砍断对方的剑器! 这一刀,将半座寝宫都砍得破碎开来。 姜麟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面前,烟尘四溅,没有停歇的意味毫无疑问,任何拦在自己面前的东西,都会被那一刀的刀气劈砍破碎。 他拎起白狮子,有些艰难地向下走去,刀身泛着银白光芒,轻轻扫拂着面前的尘埃。 姜麟忽然皱起眉头。 整座寝宫摇晃。 大地震颤。 自己的这一刀,将红山的寝宫砍得破碎但是最中心的那道人影,却不见了。 连一角衣袂的痕迹,都没有看到。 山河破碎。 狮子的怒吼声音,犹在耳旁回荡。 那一刀的威势实在太强,即便宁奕撑开油纸伞,也无法阻挡。 于是宁奕选择了收伞。 挽着宁奕臂膀的徐清焰,闭上双眼,刀气猛烈吹拂着女孩的鬓发,她已经认定了自己最后的命运这样的结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那么就死在红山吧。 当白狮子卷动浩浩长风,在女孩的耳畔炸开风雷呼啸,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隐蔽的破裂声音,就像是一枚石子被捏碎了。 破碎的不仅仅是山河。 还有悬停在宁奕手边的一颗碎石粒。 准确的说,这不是一颗碎石粒,而是一道“奇点”。 宁奕挑选的石壁很是讲究,他来到寝宫,以寻龙经清开八方,点出诸穴,找好了退路,然后破境拎剑,与那头大妖殊死一战,弥补道心缺漏。 当他退无可退。 那么便退入最后的奇点 虚空绽放裂缝,两个人瞬间跌入奇点之中。 徐清焰睁开双眼,狂风吹得她眯起狭长的眼眸,她看不清眼前是什么,无数的风气在滚动,宁奕的半个身子侧在她的身前,“蓬”的一声,细雪油纸伞撑开,大风稍稍停歇一点,两个人被吹得向后滑步,少年双手抵着伞柄,女孩双手环着鳞甲黑布的少年腰身。 就像是在悬崖上,踩着钢丝前进。 摇摇欲坠。 没有人知道奇点的那一方,连接着的是什么。 徐清焰有些惘然,她能够感到,四周的空间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不断击碎,通向一个崭新的道口她这个时候才意识过来,以那位寝宫主人的身份,想来是不太可能给自己留下如此的退路,千百年来,真的有人抵达了寝宫,而且在这里布置了奇点,这个人是谁,奇点最后又会通向哪里? 宁奕的心中,是有答案的。 他与那位阵法大师素未谋面,但已经等同于见了好几次面。 在狮心王的陵墓内,他以“大阳之物”,清扫了那位阵法大师布下来的恢弘杀阵,那个时候,宁奕就认识到,两千年前的北境狮心王,身旁曾经跟随着一位了不得的阵法大师,而这位大师徒步来到红山,一路悄无声息,在那座石壁上篆刻了“吾王剑指,所向披靡”的字迹熟知墓陵风水与奇点术法的宁奕,在破开阵法的时候,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小子母阵。 那个两千年前的阵法大师,并非是与自己一样,从红山的那一端开始,向着寝宫进发篆刻狮心王宣言的石壁,是他离开的最终位子,怪不得那位大师会在寝宫的那面石壁绘下“太乙救苦天尊”的画像,原来他从寝宫内走出,已经见证了一切的发生,这座祭坛里的符箓,有些历久弥新,年岁虽然古老,却不是最古老的那一批。 这位阵法大师,并没有挪动祭坛里的“白狮子”长刀,也没有试图拔出女子天尊的“拔罪古剑”,而是在知晓一切之后,默默以自己的符箓,加固了这片寝宫,然后守口如瓶的离开这里。 大衍之数四十九,一文不拿,一分不取。 念及至此,宁奕心生感慨。 不知道那位前辈是何名讳,如此高人风范,不求后人敬仰,问心无愧,光明磊落。 忽然之间,宁奕的面色有些古怪起来狮心王的旧麾曾经占领了这片红山,于是就有了这位前辈逆着红山石壁,一路跨越寝宫,打穿奇点,连接始终,那么自己这座奇点传送而去的最终位置 他的身子忽然一颤。 细雪长鸣。 行走在悬崖之上。 钢索断裂。 于是宁奕和徐清焰两个人,身子便不再平稳。 就此跌落。 红山的甬道里,一片昏暗。 通天珠的光芒,并不明亮。 李白鲸的声音,还在狭窄的甬道里回响。 “若是父亲没有更多的意思那么白鲸就原路返回了。” 黑袍布衣男人,沉默看着那尊皇座。 通天珠的那一端,甚是安静。 这是一个无声无息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那个皇座就在自己的面前,坐还是不坐? 李白麟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对于那么一尊皇座,那么一个位子他们来到红山,走到这里,看到了真龙,却停下了脚步。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安全距离。 李白麟不愿意去走近一些。 李白鲸也不愿意。 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通天珠开始震颤。 李白鲸和李白麟,同时皱起眉头,不仅仅是通天珠,左右两边的石壁也开始震颤,整座红山甬道准确的说,是一整座红山,都开始了摇晃。 “是什么东西?” 李白麟挑起眉头,寒声道“我感觉到诸多妖气在复苏,而且向着这里靠拢三司做了什么?” “红山地界,原始妖族向来安静,不会太过于跋扈,招惹大隋就等同于自寻死路。”李白鲸也皱眉思索,轻声道“它们这是要拼命的架势是什么吸引了它们?” 四周的石壁,有一道道极其浅淡的光芒,流转汇聚。 如同身体的血管,运输着血液。 “神性” 三皇子对于这样物质,实在太过熟悉,他的面色忽然有些微妙起来“这是红山千年来积攒的神性,竟然在地底下,此刻正在逆流涌上去?是神性的缘故,吸引了原始妖族的暴动?” 如果能够从红山山顶俯视而下,那么就会知道,李白麟说的既对,也不对,蜂拥而来的原始妖兽,从极高的穹顶俯视而下,就像是潮水一般,密密麻麻,拥簇着红山禁区的一点神性光芒。 而那抹神性的最中央,有一股沉睡千年之久的灵识,缓慢开启。 他曾经是整座禁区的主人。 栖居在这片高原上的,山岭间的诸多妖兽,风吹雨打,岁月洗涤,饮着他的血,食着他的肉,皮囊里藏着他的骨,当他一日复苏醒来,那么这些骨肉便会重新回归。 三司已经发现了异变,不仅仅是红山禁区,毗邻的天神高原,数百里浩袤的草原,周遭所有的原始妖兽,都向着红山奔去。 在山谷间艰难穿行的平妖司玄字小队,登上了一座山头,披挂红甲的年轻女子,将双刀插入山崖尽头,她站在山顶,俯瞰着身下汹涌如潮水的妖兽,沉默不语,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枚淡蓝色的长令。 令牌那里传来了少爷干净利落的声音。 “朱砂,回了。” 名叫朱砂的女子轻叹一口气,估计少爷也知道,此刻的红山乱成了什么样子,别说是以自己这一行玄字铁骑的力量,就算是换上了平妖司最强大的天字铁骑,恐怕也难以开辟道路,挤向红山之内。 事至如今,这些妖兽打了皇血一样的疯狂,不少原始大妖,将身下的同类踩踏至死,疯狂涌向那座最高最陡峭的红山。 红山之外,兽潮汹涌。 红山之内,一片死寂。 两位大隋皇子,似乎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外面爆发了兽潮动乱,这里封禁星辉,一切的传送符箓和法阵,都不可动用。 他们想要离开红山除了原路离开,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真龙皇座的背面,连接着离开红山的奇点,自从北境狮心王打下红山禁区之后,这里的尽头,就设下了一个安全道口,坐上皇座之后,红山彻开。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砸碎这尊皇座,真正的真龙皇座,不可能摆在红山,千百年前就有了道口把拦在道口外的物事砸了,那么自然也可以离开。 于是两位皇子都真正的沉默了。 外面的暴动,逐渐传递到了红山之内,石壁破碎的石屑越来越多。 两位皇子惘然而又无奈地盯着那尊皇座。 谁都没有坐上去的念头。 就在这个时候,红山甬道上空,石壁破碎,坠跌下来两道身影。 收起油纸伞的少年,搂着一位容貌无双的姑娘,落在了甬道之内。 通天珠下。 烟尘四溅。 八目相对。 跌坐在某样物事上的少年,怀中温玉清香,心想这样的出场并不算狼狈,至少自己还有一张椅子可以坐而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两个人,着实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熟悉人物。 那两人的面色十分难看,尤其是李白麟。 不过宁奕心想,这两厮本就如此帝王家的年轻皇子,对于自己的脸色,向来不好看,更何况自己怀中还搂着三皇子的妞儿。 他一时之间,没有去想,自己屁股下面坐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怀中搂着绝美女孩的宁奕,调整了一下姿态,不缓不慢撑开了油纸伞,簌簌烟尘被伞面弹开。 比起那两位年轻皇子。 坐在真龙皇座上的宁奕,更像是一个少年帝皇。 俯瞰而下,看着自己的两位“老熟人”。 宁奕轻声感慨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第一百五十章 我别无选择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这句话在灰尘弥漫的甬道里响起,还不知道自己坐在什么“座椅”上的少年,慵懒撑起油纸伞,头顶响起噼里啪啦的碎石破碎声音。 这是一副标准的权贵撑肘怀抱美人的姿态。 或许是因为坠下来的姿势太过亲密,宁奕怀中的徐清焰,面色微红,有些扭捏。 那两位皇子的面色十分难看。 场面一度十分僵硬,直到红山的震颤打破了寂静。 宁奕看着悬浮在不远处的通天珠,心中无限感慨这颗映照影像的通天珠子就在甬道里,红山内的一切景象,都会被珠子那一端所看见,那两位皇子能够和和气气一起走路,想必就有这个原因,自己好歹算是大隋皇帝半个熟人,这两位不是善茬,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至于现在就直接出手 果然,三皇子和二皇子,两个人面色难看归难看,但也只是难看,没有引起更难看的后续,宁奕默默感应着体内,明白了原因,于是又松了一口气。 红山甬道,封禁星辉。 宁奕终于缓过神来,打量四周,然后回过头来,他沉默而又讶异地看到了自己此刻正坐在什么样的一个位子上雕刻的真龙,盘踞的鳞片,虽然腰身与椅背接触之处,传来的质感并不算多么古老,但宁奕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尊皇座的来历。 “真龙皇座。” 宁奕吐出四个字。 怀中的徐清焰,听到这四个字,连忙抬起头来,看着这尊杵在红山尽头,自己身下的皇座。 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面色有些变化,手感有些低劣 然后宁奕略有些尴尬地补充道。 “假的。” 甬道上空的烟尘簌簌掉落,头顶缓慢恢复了平静。 宁奕“啪嗒”一声收起油纸伞,他一只手杵着伞柄,伞尖抵地,缓慢搂着女孩站起身子,不再留恋身后皇座的触感,而是轻声开口“碍于这颗珠子,想来你们有很多话说不出口,很多事情做不了,譬如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毕竟大家在皇城都是体面人,你们在这里也不可能真的骂死我,打死我。” 宁奕笑了一声。 宁奕的目光扫过。 先是面色阴沉的二皇子,这位东境莲华的年轻执掌者,蹙着眉头,似乎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来到红山的毕竟在李白鲸的计划当中,开启红山石壁之后,在除苏高台,韩约就会将宁奕炼化,纳入东境琉璃盏内。 然后便是神情难看到极点的三皇子。 李白麟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宁奕的身上,而是死死盯着徐清焰。 女孩攥着拳头,低垂眉眼。 这位三皇子显然不知道红山外面发生了什么 人们往往愿意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东西,至于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他只需要一个符合自己主观意愿的答案,当他看到自己所痛恨的宁奕,与自己笼牢里的金丝雀站在了一起,那么他便不再去考虑,打开笼子的是谁。 是谁都不重要。 这笔账都将算在宁奕的头上。 徐清焰低垂眉眼,她觉得无力而又惘然,手心传来了温暖的温度,宁奕一只手握拢她的拳头,轻轻包裹,掌心的温度散发,白骨平原搭建的桥梁里,神性弥漫贯通。 徐清焰抬起头来,看到宁奕淡然的神情。 只不过是一个瞥眼,三四个呼吸,宁奕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他知道了二皇子对自己的疑惑,也看到了三皇子对自己的怨憎,诸多情绪,悄无声息的流淌,即便未曾以言语和动作的形式表露出来,在此刻沉默的环境下,也显得剑拔弩张。 头顶的山石,再一次的摇晃起来。 两位皇子抬起头来,在他们的六感感知当中,外面的兽潮暴动,似乎越来越剧烈了,冲天的妖气,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向着红山涌来。 就在此时,宁奕的声音传来。 他先是叹了一声“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然后便是干净利落的开口。 “这个假的皇座,后面连接着红山的开口。” 宁奕说完这句话后,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头顶的红山,所有的震颤摇晃,也随之停顿。 宁奕的衣衫停滞一下。 “但是你们不敢动它。” 宁奕再一次开口之后,山体动荡的幅度猛地增大,甬道里的几个人,未曾东倒西歪,仍然稳稳站住身子,但是身上的衣袍却开始摇晃起来。 远方有风滚来—— 四个人身后的甬道里,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音响起——通天珠绽开一道裂痕,光芒肆意射出,弥散在黑雾之中。 妖气已经涌了进来。 宁奕的声音一字一句,缓慢响起。 他站在通天珠下,掌心已经渗出了汗水,这些话他必须要说出口,因为他没有退路,通天珠已经开始破碎,宁奕知道自己在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入宫内,被那个男人所听见—— 他即将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而这些话,就是对自己接下来所作所为的解释。 “真龙皇座是大隋皇位的象征这是一个意义无比崇高的东西,所以你们不敢坐上去。” 李白麟盯着宁奕,发现那个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衣衫沾染着血色,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战,他皱起眉头,感应到妖气通过石壁,渗透出来。 “但其实坐上去又能怎么样?” 宁奕说出这句话后,二皇子眯起了双眼。 李白鲸知道,眼前的少年,多半是触碰了“奇点”之类的传送阵法,一路坠跌,然后意外来到了这里。 宁奕坠下来的时候,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 如果是水坑,他会掉入水坑里,浑身湿透,如果是火盆,他会坠入火焰,身上的衣衫会被焚烧。 可是那里偏偏是一尊皇座,于是宁奕便只能跌坐在皇座上。 李白鲸有些微微惘然地想,宁奕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呢? 果然。 宁奕无奈开口道“我别无选择。” 这个少年说了五个字。 我别无选择。 就在两位皇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宁奕便旋出了细雪的剑锋。 他拉着徐清焰,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然后举起细雪。 宁奕此刻的心中,带着一些小小的庆幸他庆幸自己在红山寝宫靠在石壁休息的时候,攒出了能够再度递出一剑的力量,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去硬撼白狮子的一刀,而是就此打碎奇点,离开寝宫。 宁奕最庆幸的,就是自己能够来到这里,拦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是一尊假的皇座。 他想要活下来。 想要离开红山。 对于宁奕而言,唯一的出口就是这尊皇座,背后连接的开山道口。 他别无选择。 唯有一剑砍碎这条真龙。 剑光清亮,乍现天地,一声清脆的龙吟,在皇座的上空迸发响起。 细雪的神性层层灌输,迸发叠加,在剑锋划过,空气如两拨潮水,破碎裂开。 在两位皇子惊愕无以复加的眼神之中,宁奕一剑斩下。 那条盘踞在皇座上的真龙,被一剑砍得破碎开来。 不仅仅是那条“真龙”,连一整尊皇座,都被剑光劈得破碎,从中间裂开。 红山震颤。 这一次的震颤,并不是由外即内,而是从内部传来。 “轰隆隆隆”的沉闷声响之中,所有人的面前,被炽热的光芒照亮。 红山山开。 劲风吹拂徐清焰的面颊,她看着宁奕平静而淡然的面容,破碎的真龙皇座,碎屑被风吹来,从她的面颊掠过。 这片古地的星辉封禁之力,随着开山的光芒射入,终于不再,宁奕的体内,缓慢涌起了久违的星辉。 两个人站在红山山头,俯瞰下去,下面无数妖兽,潮水一般挤在一起,山崖绝壁上密密麻麻如爬虫,穹顶被飞翼填满,嗡嗡嗡的铺翅声音,震耳欲聋。 一轮巨大弯月,光芒逼人,挂在高空之上。 徐清焰陡然惊醒,发现自己和宁奕就站在山壁的最末端,随时可能坠落下去。 山石倾开之后,脚下的碎石破碎坠下,没有下坠多远,就被一张满是锯齿的大嘴吞下咀嚼,爬在山壁当中的妖兽,个体并不算强大,初境的修行者都可以斩杀但是数目之庞大,实在太过于恐怖,一眼望不到边,就算扔一位十境修行者进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吃得渣也不剩。 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震颤。 “宁奕” 她下意识念着自己心中认为最可靠的名字。 显然,宁奕也没有想到,自己开启红山之后,会看到这么一副惊骇而又操蛋的画面拔出白狮子之后,这是引出了不得了的异象了,这些没有灵智的原始妖族,一旦发起疯来,向着红山朝圣,谁能抵挡? 宁奕双手按着徐清焰的肩头,女孩能够听到她身后那个少年,急促而又紧张的呼吸声音,重重吸了一口气后。 宁奕无奈道“跳吧。” 徐清焰大脑有些发懵。 跳? 宁奕的衣袍被风气吹得乱飞,他没有回头。 但是宁奕知道,自己身后的那两厮,估计还停留在自己劈开皇座的大逆举措当中,此刻还没有回过神来 红山的山口已经被自己打开了,星辉的封禁也解除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叹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办,跳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狮子扛鼎,元圣出海 风起了。 吹动海水,滚入寝宫破碎的石壁缺口。 大块大块的潮水拍在姜麟的身上,握着白狮子的年轻大妖,神色带着一丝惘然。 “宁奕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此刻已经被他抛在脑后姜麟知道,这个手段极多的人族小子,多半已经跑路了,而且自己恐怕很难在倒悬海地界找到杀死对方的机会,下一次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此刻困扰姜麟的问题是这些带着妖气的海水,破开寝宫外沿的符箓,涌向这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要复苏了? 祭坛上,有一抹惨白的光华,从白狮子被拔出的间隙当中,迸射而出。 天地贯穿。 姜麟没有一丝犹豫,他一只手捏紧锦囊,魂海里的一抹念头,沟通锦囊里的大能意念。 遥隔数千数万里,坐在灞都城头,云海之中,如大佛寂灭的老人,分出了一道神念,在妖族天下掠行而去。 这枚锦囊破碎开来,云雀与雷霆齐飞的丝线,化为了齑粉,碎裂的魂念,包裹着姜麟,在海水的重压之下,就要离开此地。 忽然之间,坐在灞都城头的老人,原本闭合的双眸,陡然睁开。 精气神,一线天,三百六十处窍穴,同一时间燃烧沸腾。 握紧锦囊的姜麟,瞳孔收缩,他不敢置信回头望着自己的身后,看到了自己人生永远不会忘怀的那一幕—— 祭坛之上,那抹惨白光华之中,缓慢自地底向上浮出了一块石棺。 棺木被一只手缓慢推开。 从石棺当中,坐起了一道魁梧身影。 伴随着这道身影的坐起身子,整座巨大有万钧沉重的海底寝宫,自海底被人揭起,节节破碎,连接在海底与地底之间的宫殿砖瓦,藤蔓符箓,连根拔起,被海水冲刷殆尽。 那个伸出一只手,缓慢抬起棺木木板盖子的男人,动作缓慢,抬棺的姿态,沉重而又磅礴,就像抬起一整座海底寝宫宫殿但事实上,这座宫殿的确与棺木共生,镇压了他数千年之久。 棺木里,传来了沉闷的吼声。 里面带着愤怒,也带着痛苦。 他本就不该死去,只是神性被抽离殆尽,肉身仍然完好无损如今终于有了从棺中醒来的机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把压在自己头顶,害得自己不能得见光明的物事给挪开! 寝宫破碎揭开。 姜麟的头顶,漆黑不再,一整座寝宫向上掠去,飞起。 九颗镶嵌在石壁上的狮子头颅,眼眸迸发神光,直射海底。 姜麟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个荒诞而又无稽的念头跳了出来—— 九灵元圣复活了? 那枚锦囊里,灞都老人的魂念,竟然被九灵元圣磅礴的意念压制下来一瞬,姜麟身子如陷泥沼,动弹不得,他的肩头传来了轻轻的拍打。 有人贴在他的身后,幽幽吐气,而他毫无察觉。 “麒麟古皇的后嗣” 姜麟定睛去看,远方的海水里,一块空荡荡的棺木盖板,随着水流,幽幽向上浮起,不断飘曳,缠绕水草,而祭坛最中心的那口古棺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的内心有些发毛,这位从麒麟古冢里走出来的年轻大妖,遇到了比自己更老辣的远古妖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灞都老人的魂念强度,在妖族天下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只不过那个老人活得太久,平日里都在假寐养生,此地又隔了太远。 姜麟知道,自己需要撑过一小截时间,才能离开红山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的预感十分正确,留着锦囊的举措也十分正确,唯一做得不对的,就是拔出白狮子之后,没有立即捏碎锦囊,而是对着宁奕砍出了那一刀。 如果没有耽误那些时间说不定自己此刻已经离开了。 似乎是感到了姜麟急促的呼吸,身后的那道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你拔出了我的刀白狮子” 那个声音十分沙哑,从远古的不知名岁月中醒来,肉体发生了诸多变化,此刻被妖气与海水洗涤,九灵元圣的语速无比缓慢,他似乎对于如今的身躯,还感到一些陌生,正在努力适应当中。 元圣就站在姜麟的身后,他注视着姜麟手中的那柄白狮子,声音缓慢无比,问道“你想要?” 姜麟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大量的汗水。 九灵元圣的修为,就算不如自己的父皇,可据妖族典籍记载,这位大圣的杀力同样恐怖绝伦,又是一个孤家寡人,不在乎妖族其他大能,若是自己父皇还活着自己倒不用太大担心,可是麒麟一族已经销声匿迹,若是自己言辞不当,惹怒了身后的存在,这位据说生性十分疯狂的九灵元圣,是很有可能不顾代价来动手的。 没有等他思索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九灵元圣沙哑沉重,一字一句道“你拔出它,放出我,因果报应这把刀,你拿走。” 姜麟有些惘然。 他肩头的压力陡然一轻。 一道冲霄光芒,从自己身后炸开。 姜麟抬起头来,他面色苍白看着自己的头顶。 万钧海水,破碎沸腾,一道身影,双手抬起,扛着一整座巨大寝宫,向上冲去。 “呃啊啊——” 镶嵌在石壁上的九颗狮子头颅,接二连三发出痛苦沉重的咆哮,一个接一个的破碎爆开,海水涌动,向着寝宫地底唯一站立的男人拍砸而去—— 握着白色长刀的年轻大妖,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被灞都老人的意念裹住,这是跨越了生与死的距离,坐在云海上的老人伸出一只手掌,缓缓合拢,将姜麟接引至掌心之处。 上一瞬如坠地狱。 这一瞬已升云霄。 姜麟已经置身云海之上,锦囊破碎之后,他的身旁,有徐徐青色火焰燃烧,烧出了一个盘坐的老人形象,本尊一直枯坐灞都城头的老者,以一尊神念分身抵达,施展涅槃境界的大神通,已经将姜麟带至红山云海之上。 耳旁一片清宁。 姜麟面色苍白,他揉了揉眉心,回想着刚刚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宜,心有余悸,仍未散去。 灞都老人轻柔说道“麒麟古皇曾经帮过元圣,他不会为难你。” 这句话有些像是马后炮,姜麟喃喃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他知道,直到此刻,自己才算是真的安全了这个神情被恹恹不振的灞都老人看在眼里,老者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出手接你,现在算是安全了?” 姜麟听了这句话,神情有些惘然。 他低下头看去,云海之下,被老者以大神通点破,照现大地景象。 这片禁区,跨越数百里,无数妖兽暴乱前掠,涌向红山。 灞都老人声音感慨说了一句话。 “他们是来朝圣的。” 姜麟知道“朝圣”这两个字里,蕴含着莫大的分量,能够引出这么大一副仗势的主儿,自己刚刚已经见过了那人的确有被“朝圣”的资格。 这些妖兽将献出自己的血和肉,为元圣的复苏,奉上一份力量。 “涅槃有真有假,有强有弱。”灞都老人轻轻说道“有人继承道果,笼一抹香火点在眉心,这算是立地成佛,却不算真的涅槃,长生是有,杀力却无,慈悲是有,怒目却无九灵元圣走了一条毫无花哨的路子,以杀伐证道,以屠戮涅槃,这些妖兽继承了他的血脉,到了返还的时候了,便要为他做一件嫁衣。” “这件事情,大隋天下不会坐视不管的。” 姜麟忽然明白了灞都老人的意思。 “大隋天下也会有大能出手?”他面色苍白,喃喃道“道宗的天池主人,还是佛门的灵山客卿?他们如果出手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灞都老人终于见到了姜麟面色上有了一些慌乱,他开怀笑道“别怕,那两位来了,留不住我怕只怕,来一位更厉害的,一力破万法,把元圣锤杀在红山地界。” 灞都老人挑起眉头,他虽然推演之术位列妖族天下第一等,但同境中人,都是天机无漏之辈,不可卦算,除非他牺牲自己本命精血,耗费已经不多的寿元,否则算不到大隋天下这一次会如何应对。 姜麟攥着白狮子的手指,松开又合拢,反反复复,虽然没有说,但不难看出,这位天才妖修,已经有了一些想要离开的念头。 “不急。” 老者轻描淡写道“带你看一幕永生难忘的场面” 云海之下,雾气翻腾。 红山大地,陆地起伏,沉降陡分。 一角锋锐的大殿殿顶,挤破陆地,击垮一座巍巍高山,接着便是如龙脊一般的宫殿拱柱,檐角,飞瓦,龙鳞倒飞,随着一同浮出大地的,还有漫天海水。 姜麟怔怔看着这一幕,抬着不可计量其重的宫殿,从红山地底飞出的男人,身形在对比之下,显得瘦削而单薄,红山倒开,妖兽长鸣,海水倒悬,支离破碎,围绕着他一人而开—— 力抗万千河山,屹立不倒。 抬宫如扛鼎,开山辟河,神威辟易! 云海之上,一扫颓态,神采奕奕的灞都老人,此刻抚掌大笑,高声赞叹,“不愧是狮子扛鼎,元圣出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云海之上,借一滴血 脚下是陡峭的红山石壁,碎石粒在大风当中滚动坠下。 徐清焰有些艰难地闭上双眼,四周的风气吹动她的发丝,向后掠去。 宁奕站在女孩身后,面色凝重,衣衫猎猎,随时准备撑开油纸伞,抱着身前的女孩,跳下红山。 攀爬掠行在石壁上的妖兽,忽然之间,停住疯狂趋势,扭头望向身下。 远眺的宁奕,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徐清焰感应到了一丝异常,远方石壁,那些妖兽在攀行时候发出的嘶哑吼声,忽然消失,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在心中好奇的驱使之下,她微微睁开了双眼的一条缝隙,然后她看到了一副无比震撼的画面。 整座红山大地,地表凸起,被某样庞大而又恢弘的物事挤破,土地崩碎,飞石滚滚,那些并不算高大巍峨的山体,倾塌崩碎。 大地震颤,地底有狮子怒吼咆哮—— “跳了!” 身后有个决然而又冷峻的声音响起。 徐清焰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宁奕不再犹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下蹲,一只手环住女孩腰身,伴随着他的声音,脚底的碎石登时崩碎。 红山山崖的断壁,坠落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迎着无数倒飞而来的石块,草木,飞掠的羽翼—— 就像是坠下山崖的两只孤鸟,徐清焰的双手慌乱之中拽住了一角衣袍,她的腰肢,传来温暖的温度,宁奕眼神坚毅,坠落而下,他一只手撑开油纸伞,呼啸的大风拍打在伞面之内,白骨平原的游光飞掠而出。 撑开细雪。 上升的气流托住两个人。 宁奕搂着徐清焰,两个人被大风吹得向着上空云海飞掠而去。 在缓慢而又凝固的时间里,两个人俯瞰而下,无数的海水冲破大地,挤破陆地的海底寝宫浮出一角宫殿。 那座宫殿并非是自行上浮而是有人以莫大的伟力托起! 妖兽的骨和血,在宫殿浮出地面的那一刻,开始震颤,响应着血脉里无形的号召之力,剥离开来,飞掠向宫殿地底之下的那道身影。 抬起双臂的魁梧男人,托着一整座恢弘宫殿,就像是一个渺小的黑点,“缓慢”上浮。 他抬起头来,头顶是宫殿底部垂落射下的巨大阴翳,冲出海水的禁锢之后,颗颗水珠分明,晶莹剔透,围绕着这个看起来渺小卑微,但其实壮硕魁梧的身影。 他松开双臂,双手自然而然向下垂落,整个人却向上冲去,脚底与空气接触之处,迸发出一道剧烈的音爆摩擦声音,一道无形的气机扩散炸开—— 犹如一根重弩弩箭,却携带着重锤的万钧之势,壮硕男人披头散发,头部撞碎海底寝宫的底部,失去了九灵元圣抬臂力度支撑的巨大寝宫,冲出地面之后微微停滞,仍然有上升趋势,但是速度却越来越慢。 站在小山头眺望的平妖司玄字铁骑,沉默注视着这骇人听闻的一幕。 站在红山断壁缺口处的两位大隋皇子,衣袍翻飞,眼神里带着十分阴沉。 撑着油纸伞搂着纤细腰身的少年郎,撑伞滑掠,屏住呼吸。 宫殿上空破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无数的大风倒掠而出,那道冲破宫殿内部无数构造的魁梧身影,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身下带着一连串的残影,长吼着冲向云霄,茫茫云海,无数妖兽,附着在石壁上的,张开双翼掠向红山的,奔跑在草原大地,狭窄谷道之中的在这道吼声响彻云霄之后,以更加疯狂的速度涌向那座宫殿的悬空阴翳。 九灵元圣的上冲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雷霆,他的身旁,云气撕裂,狂风嘶吼。 怔怔站在云海上空的姜麟,保持着低头俯瞰的姿势,感觉自己似乎出现了一刹那的幻觉。 自己明明看着那座宫殿被人抬起,从海底突破陆地,以一种相当“缓慢”的速度上浮。 接着宫殿殿宇破开一道口子,几乎是刹那之间,云海骤然被射穿—— 自己的面前,由极动入极静,多了一道身影。 长发裹着水汽和云雾的九灵元圣,身上还缭绕着好几颗水珠,来回旋转,如周天星辰围绕着星轨,相互碰撞,陆续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音。 重新“活过来”的九灵元圣,平静注视着自己身前神采奕奕的灞都老人。 衣袍被狂风掀动的灞都老人,轻声感慨道“恭喜元圣。” “大隋很快就要来人。”九灵元圣平淡道“这是我躲不过的一道劫,渡得过就是生,渡不过就是死。” 灞都老人轻声问道“需要妖族天下出手吗?” 九灵元圣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漠,不掺杂这人世间一丝一毫的情绪在其中,拒绝了灞都老人的“好意”。 九灵元圣平静道“我虽是妖身,却与妖族天下并无瓜葛,成就大圣地位,厄难与造化,都是拜她所赐我知道妖族天下的那些人在想什么,如果你们觉得能留下某位大隋的大人物,那么你们大可以试着出手。” 灞都老人笑道“要切断与那位女子天尊的联系,这一劫不可动用‘白狮子’。” 微微的沉默之后,壮硕男人木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刀你拿走。” 他说的第二句话是。 “我要你的一滴精血。” 这句话干脆利落,并没有任何提出商议的意思,九灵元圣的身上,湿漉漉的水汽蒸发开来,姜麟有些警惕地注视着这位远古大圣,发现元圣的身躯上,已经有丝丝缕缕的杀意将要溢出这个男人表情自若,但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打算,而说出这一句话,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而是一种平静到冷漠的要求。 若是灞都老人不愿意,他便会亲自动手。 “我的力量损失太多,接下来的那位敌手,恐怕会十分难缠。” 九灵元圣言简意赅,道“一滴精血,这一架打赢的把握会打上一些。” 灞都老人沉默片刻,轻声叹了口气。 他缓慢探出一条手臂,如拈花一般轻轻点在自己眉心,松开之后,眉心粘稠浮现一抹猩红,“拈”出精血之后,他微微叩指,将这滴本命精血压在中指指尖与拇指指腹,叩指弹飞这滴鲜血,九灵元圣毫不客气的抓住,瞬间炼化。 四周的云气袅袅散开,热雾弥漫。 灞都老人轻声问道“多了这滴精血,你的胜算会大上多少?” 浑身缭绕云雾的九灵元圣,缓慢张开双臂,享受着灞都老人的精血,他沉眠了太久,身躯已经有些陌生,自己即将迎来一场大战而此刻,沐浴涅槃境界大妖的精血,他的血脉恢复过来,熟悉的力量充斥在四肢百骸之中。 灞都老人的那一句话问出之后,云雾之中传来了一阵轻颤。 九灵元圣的木然声音传来。 “半成。” 在云海上待了小半会,至今仍然没有推演出敌手气息的灞都老人,听到了九灵元圣的回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隋的涅槃境界,到底会是哪位出手? 灞都老人如果不付出寿元为代价,就无法预料猜测,连一角天机都窥测不到,他皱起眉头,再一次问道“你一共有几成胜算?” 云雾之中,九灵元圣平静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半成。” 或许是因为承了灞都老人的恩情,九灵元圣回答了这两个问题,他的声音里并没有带着绝望的情绪但是在姜麟听来,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觉得绝望的事情。 一共就只有半成胜算? 以这位九灵元圣的功参造化,在吞下灞都老人的那滴精血之后,也只有半成胜算?若是没有那半滴精血呢?连微小到一线的胜算都没有这是一件何等绝望的事情? 灞都老人忽然窥到了一线天机。 于是他沉默了。 老人声音苦涩,喃喃道“真的有半成么?” 九灵元圣轻轻嗯了一声,道“那个人老了。” 灞都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形已经开始波动,姜麟能够感到,无形的力量扯动着自己,云海翻腾,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 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灞都老人已经感到了一丝危机,他以魂念包裹姜麟,对着九灵元圣轻轻一揖,由衷道了一句。 “祝你好运。” 九灵元圣淡淡嗯了一声。 他失去了白狮子,却得到了一滴灞都老人的精血。 此刻炼化了那一滴精血,九灵元圣重回涅槃境界,他的双目之中,倒射着金黄色的灼热光芒,仰天长啸一声。 云海翻彻。 那座上升趋势逐渐减缓,直至停滞,而后缓慢坠回大地的宫殿,有无数妖兽飞掠奔走而来,以血肉之躯扛起,飞翼拍打着拎吊宫殿檐角,妖气迸发,前赴后继,血肉炸开,于大地上缓慢绽放一朵血红的莲花。 啸声越来越近—— 有一道魁梧身影从云海跃下,如箭如弩,气势磅礴。 他弓着身子砸入宫殿,顷刻之间,宫殿贯穿一条直线,所有拦路的物事,都被砸得破碎,整体的规模还在,但是千百年来的羁绊都被砸成了齑粉。 无数碎石,被庞大的妖力所凝固,悬停在散漫的时空之中。 那个魁梧男人,缓慢站起身子。 前赴后继的妖兽,涌向唯一一座还矗立的高峰,身躯不断炸开,将一整座山峰,淋成鲜血淋漓的猩红之色。 山峰上,立着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左右的一男一女,一位裹着青色麻袍,一位披着白色大氅,单看这一副打扮,还看不出来是何路神仙但是男人手腕上挂着一串篆刻晦涩梵文的佛珠,女人的发丝被一根雕刻道家宗法的发簪挽起,便不难看出,这两位,一位归属佛门,一位出自道宗。 这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站在山顶,未发一言,神情平静,山洞断壁处的无数妖兽,便无法接近断壁内的两位大隋皇子,接近方圆半里,就被无形气机碾碎。 两人身后,有一个面容阴柔的年轻男人,身上还披挂着平妖司特制的轻甲,腰间悬着三柄长短不一的古刀。 “哇喔好吓人呐。” 姓宋的年轻持令使者收起叉腰的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作势远眺,啧啧感慨道“小爷我在北境待了这么久,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妖圣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所谓伊人,站在山中央 红山的山顶上。 裹着青色长袍的男人,声音平淡,“大朝会快开幕,我和你娘来了一趟天都,准备找陛下商议一些事宜,你倒是会挑时间,随便捏碎玉符从北境回来,恰好就能撞上。” 姓宋的平妖司年轻持令使者,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笑,他轻柔道“爹,娘,这不是有些想你们了嘛这几年都在北境,我和朱砂丫头随骑出征,打杀厌了,原本准备等狩猎日结束,就回天都看看。” 姓宋的年轻男人,忽然面色凝重起来,道“听说娘亲宗门里有把不得了的仙剑,遗落在北境,找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收获。” 裹着白色大氅的女人淡淡道“太乙的拔罪古剑。” “是了。”年轻男人笑眯眯道“刚刚有些感应,拔罪古剑的气息泄露了一些。” 天池主人,也是西王母庙的庙主,蹙起眉尖,轻柔道“的确有些不过现在已经消弭,这把古剑花费了道宗太多心血,势在必得,九灵元圣与太乙的关系非同寻常,身上带着一些古剑气息,也是情理之中,不见得那柄仙剑就在这里。” 姓宋的持令使者揉了揉眉心,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他站在红山山顶,望着远方,无数的兽潮席卷而来,三司的反应虽然慢了一些,应该很快就会抵达,这是一场罕见的伐兽之战,不过结局已经注定,这些原始妖兽的生死,很大程度上,系在那位复苏的远古妖圣身上。 他的目光穿透苍穹,越过层层山林,投向了一个隐晦的方向,因为某种秘法的缘故,他与自己那个名叫“朱砂”的漂亮小侍女,有着密切的心神联系,只要不要相隔太远,都可以心生感应,察觉到彼此方向。 远方的小山头,十几只铁骑伫立停留,准备等待兽潮稍微缓滞,再向着腹地撤退。 披着红甲的年轻女子,心生感应,取出一枚铜镜。 站在红山山顶的宋姓年轻男人,笑了笑,单看眉眼,倒是有三分纨绔子弟的模样,他轻声道“收拾东西,爹娘来了,准备回家了。” 红山另外一端,十几铁骑在小山头停留,这座小山头,于妖兽潮水当中,像是一颗屹立而出极为刺眼的石头,随时担心被潮水拍打吞没,有了年轻男人的这一句话,便像是吃了最大的定心丸。 面容素来冷清的年轻女子,唇角微微上翘,轻轻嗯了一声。 山顶上。 贵为灵山客卿的青袍男人,忽然轻轻喊了一声自己儿子的名字。 “伊人。” 收起铜镜的年轻男人,眯起双眼,他在红山山顶俯瞰,大好山河,万千妖兽,尽收眼底,而在那座浮起来的古老寝宫石壁左右,无数妖兽前赴后继,血肉之花绽放,那里风气凛冽,裹挟着腥气有两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男一女。 准确的说,更像是一道身影,这两个人,搂在一起,能够在铺天盖地的兽潮当中存活下来,全靠一把破旧不堪的油纸伞。 宋伊人觉得有些讶异,那个少年的面容看不太清,衣衫破碎,身上带着的那股气息,自己似乎有些熟悉,至少并不讨厌。 至于少年怀中搂着的那个女孩仅仅是看了一眼,这个姓宋的年轻男人,就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何会注意到这两个身影,那个女孩实在太过亮眼,这是一种气质的沉淀,让人第一眼望去就无法自拔。 宋伊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隔着大风,卷云,妖兽,寝宫剥离的石屑,他也能够感到这种独特的美丽。 直到自己父亲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他才微微清醒。 手持转轮佛珠,只准备包下红山石壁腹中两位大隋皇子的青袍男人,淡淡问道。 “这两个人是你的朋友么?” 宁奕并不知道,在远方的红山山顶,有位佛门涅槃境界的大能,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只是那位宋姓客卿的随意一问。 但是却是关系到宁奕的性命的一个问题。 宁奕此刻并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考虑那些,他并不认识站在红山山顶上的那位平妖司持令使者,如果给宁奕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让他知道,此刻这个叫“宋伊人”的年轻男人,是大隋最名副其实的“仙二代”,可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救下他的性命那么宁奕来到天神高原,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山越岭去找宋伊人在的玄字铁骑,至少混个脸熟。 宁奕的身旁,剧烈的风气,就像是一张张妖兽的巨口,吹得油纸伞伞面摇摇欲坠。 在海底寝宫的对战,那头年轻大妖,砸得自己伞面几乎就要破碎,此刻内里贴满的那些符箓,飘摇游掠,有些已经失去了效力,自己在这处悬空之地,还能支撑多久宁奕自己心底,也没有数。 那座悬浮起来的海底寝宫,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宁奕撑开符箓,星辉注入其中,也无法抵抗四面八方的吸力,只能幽幽向着石壁靠去。 这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 无数的妖兽已经搭着血肉的长梯,跃上了海底寝宫,古老沧桑的石壁,那些妖兽落地之后来不及奔走多长时间,体内的“骨”和“血”,就被九灵元圣所剥夺,支离破碎,皮开肉绽,溅地石壁上一片猩红。 数以上万计的妖兽,大大小小“滚”上寝宫石壁,涂抹粉刷着一层猩红,已经有妖兽接近到了宁奕油纸伞的高度,因为嗅到了人类的缘故,本能的猎食性,令它们在空中张开大嘴,追逐着跃出,然后因为距离不够而坠下。 徐清焰面色苍白,她能够感到,搂着自己的少年,握伞的那只手,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这是细雪快要扛不住了? 油纸伞面,肉眼可见的,绽开了一道裂缝,风气割裂伞面,宁奕眯起双眼,他努力积攒着神性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绝不可以放弃,神性缓慢灌入油纸伞,两道身影对抗着吸力,不断拖曳摇晃。 跃出红山的宁奕,并没有想到那座海底寝宫,会如此不讲道理的冲破地表,挤垮了十几座大山,造成这一副震撼景象的,就只是一道人形生灵—— 那只追随太乙救苦天尊的九头狮子,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这些前赴后继的妖兽,献祭着自己的血肉,来供这头远古妖圣,恢复修行境界,在一层层血肉冲刷石壁,向上攀延,进度抵达一半之时—— 天地之间,传来了一声狮子怒吼! 这是一声震颤魂念的吼声。 相距极近的妖兽,直接被这道狮子吼震破了心神,连血肉都被震碎。 石壁之外,距离也相当近的宁奕,刹那面色苍白,他意识被震得一刹那黑暗下来,在昏厥之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搂紧怀中的徐清焰。 攥剑的那只手仍然稳固,油纸伞瞬间多出了七八道破碎痕迹,像是一枚被风吹雨打去的小白花,缓缓坠下。 宁奕的心湖之上。 三柄飞剑,沉睡已久,覆盖在剑身上的灰尘,被湖水吹拂干净,锃光瓦亮。 有一人盘膝坐在湖水之上,只身镇压三柄飞剑。 宁奕的心湖沸腾,白骨搭起的桥梁那一端,有人轻轻抖肩。 剑器近的面容,褪去了一些泥浆,他的眉眼重新复苏过来,身上的泥胎都随之脱落,无数的神性汇聚而来,随时可以复苏。 剑器近坐在三柄飞剑之上,他通过心湖,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宁奕的心神被那一声狮子吼震得昏厥,由他短暂接管身躯,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护住伞下的少年少女,避免被狮子吼伤害。 巨大宫殿之内,通过一声狮子吼,来加快收敛血肉过程的那道身影,被他看在眼内,这是一头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妖,现在正在全面复苏,如果不加以阻拦,恐怕对方的状态会越来越好,最终难以匹敌。 剑器近眯起双眼,正准备出手,迅速以剑气击杀寝宫里的那只远古大妖。 他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心湖迅速收敛下来。 于是原本握拢细雪剑柄的宁奕,身子软了下去,抱着徐清焰,两个人像是一朵没有余力的花朵,向着妖兽潮水坠下。 红山山顶。 站在自己父亲母亲身旁,眯起狭长双眸,一直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是不是在梦里见过这个女孩的宋伊人,被浑厚的狮子吼声吓了一跳,无形的音波,在自己父母联袂的方圆半里之外震碎,但是声音仍然不可避免的传来,震耳欲聋。 宋伊人看到这两道身影,极近距离地被狮子吼砸中,瞬间就跌坠下去。 素来“怜香惜玉”的宋某人,忽然意识到,如果在这种关头跌入兽潮,将在顷刻之间香消玉损,于是他连忙开口。 “救” 他的话语刚刚说出,青色麻袍的男人便未卜先知地抬起手掌,一方天地在掌心切割开来,包裹着宁奕和徐清焰,瞬间来到红山山顶,两个人滚落在地,油纸伞啪嗒一声合拢,冒着漆黑的烟气。 宋伊人蹲下身子,近距离欣赏着女孩的容貌,啧啧感慨,美人胚子倾国倾城,不外如是。 他忽然挠了挠脑袋,铜镜震颤,没来由想到了在远方小山头等着自己的朱砂,连忙转移视线,打量着昏过去的少年,看着狼狈如野人的宁奕,年轻男子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心想到底是哪一路神仙,如此生猛地怀抱美人,从红山跳出来。 这是连命都不要了? 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所以然,当视角逐渐转移,来到那柄冒着黑烟的油纸伞,以及敛入伞骨内的雪白剑锋之时自幼饱读书卷的宋伊人,下意识眯起双眼。 他认出了那柄剑。 “这是赵蕤先生的细雪” 第一百五十四章 瑶池圣主,宋姓天王 红山的山壁之中,风气肆虐,两位皇子并肩而立,黑袍与白袍一同飞舞,一同远眺石壁外的风景。 黑压压的妖兽,除了拱起巨大寝宫宫殿的那些,其余的全都涌向这座红山,于半里地外,毫无例外的绽放爆裂,溅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那个姓宁的跳出去了?” 李白麟的面色并不好看,眼底有一丝阴鸷,外面妖兽漫天,但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慌乱。 被劈开的真龙皇座,破碎的石屑,有些还在两位皇子的脚底打转,有些则是被逆风吹动,坠下红山断壁。 两人身后的通天珠,被红山不断传来的摇晃所震碎,不仅仅是通天珠,整座红山的廊道,囊括着诸多阵法和布置,都被震碎,这意味着,大隋千百年来在这座红山辛辛苦苦的经营,都化成了泡沫 李白麟花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艰难告诉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当他来到红山断壁缺口之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少年,抱着自己的“金丝雀”飞出红山,下坠之中撑开一柄油纸伞。 身处山石腹地,李白麟的视线被妖兽潮水所阻挡,那两道看起来“神仙眷侣”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李白麟辛辛苦苦要打的算盘,很可能就被这个姓宁的给破坏掉! 徐清焰是自己计划当中最为重要的一环狩猎日后,将由他亲自入宫,送给父皇,这个姓宁的胆大包天,带着自己的“禁脔”跃下红山,看样子是要远走高飞了?李白麟面色阴沉,龙有逆鳞,触之则怒,宁奕这一路上已经触怒了自己太多次,唯独这一次,他真的忍耐不了。 站在李白麟身旁的二皇子,面色同样不好看,只是李白鲸的眼神里,多了三分若有所思,他在心底缓慢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自己的老师以十境修为出手,都被宁奕跑了?进入红山之后,二皇子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心底无比清楚的一点,是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姓宁的蜀山小师叔,此刻已沦为东境琉璃盏中的一根灯芯。 眼底的愤怒无法隐藏,李白麟攥了攥拳头,他感应自己身体内的星辉已经复苏,他站在石壁断口,已经准备跃下,亲自出手,在红山地带追杀宁奕 没有等他真正实施举措,红山轰然一声,那座恢弘寝宫以迅猛之姿,凿破大地,涌出地面。 那头远古狮子的复苏,让李白麟面色抖了抖,硬生生止住了跃下红山的冲动。 三皇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他忽然明白了红山震颤,妖兽暴走的缘故,再联想到宁奕从奇点跌坠出来,落在自己面前时候的狼狈,这些事情恐怕都是这个姓宁的折腾出来的。 他远远眺望,黑云压山山欲摧,纵身一跃看起来豪气干云的两个人,瞬间都被妖兽的影子吞没,这让李白麟有些担心宁奕死了最好,一了百了,如果徐清焰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两位大隋皇子,站在孤立无援的红山山腹,外面阴云低沉,妖兽嘶吼。 忽然之间,头顶开出一片太平。 有个温和的男人声音在头顶响起。 “两位殿下无须担心。” 李白麟眼底的戾气顿时烟消云散,他低垂眉眼,对于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每年佛门和道宗的俗世领袖,都会来到天都城给自己的父皇贺寿,而这道声音的主人并不常来,天都城里的大人物,都希望这位灵山客卿安心待在东土,少些走动涅槃境界的大能,大隋扳指头都能数过来,每一位涅槃境的走动,都少不了要惊动一些风云,而这位灵山客卿,在继承菩萨道火得证果位之后,几乎没有单独出行过。 他到了,便等同于她也到了。 李白鲸眯起双眼,轻声笑道“见过瑶池圣主,宋天王。” 红山上的两道身影,闻言之后,微微抿唇,不言也不语。 天池位于长白山,又称之为瑶池。 所以天池圣主和瑶池圣主,这两种称呼,无论哪一种都可以,女子来自西王母庙,按道宗门内的教义礼仪,就算是直呼娘娘也并无不妥,至于她身旁的男人,喊一声天王,喊一声明王,都算是其独有的尊称,灵山的俗世客卿极其稀少,都是与菩萨前世的涅槃火焰有缘,以两位大隋皇子的身份地位,喊一声宋客卿,其实就可以了。 李白鲸顿了顿,问道“两位是特意赶来的,还是特地来平妖司接人路过的?” 瑶池圣主轻声道“都有。” 李白鲸立马心领神会,笑道“我给朱砂姑娘准备了一些薄礼,回到天都之后派人送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蹲在山顶上的宋伊人瘪了瘪嘴,对这一套丝毫不感兴趣,这两位大隋皇子争来抢去,这几年来没少派人讨好自己,道宗和佛门的利益纠葛复杂深远,各处一方,但是拉拢了自己,就等同于有了两派最大的靠山,几方人马,诸多风雨,有来有往。 宋伊人不喜欢复杂的权谋斗争这一套,他不喜欢仗着自己的身份当一个棋手,更不喜欢在棋盘上当一枚棋子,他喜欢骑马驰骋天神高原,喜欢拔刀意气之争。 所以对于这两位大隋皇子,人前人后,他都是直呼一声“姓李的”,以他的身份地位,一声称呼也无所谓,两位皇子一笑了之,至于那些邀请,无论重要不重要,有没有必要参与,宋伊人一律敬而远之,一心只想着抱着朱砂丫头在被窝里睡大觉。 蹲在红山山顶上,宋伊人眯起双眼,打量着宁奕这个躺在山石上昏过去的少年郎,看起来颇为狼狈,单看面容,三分单薄,七分清秀,倒不像是个狠厉的主儿,听说他在天都城里跟应天府的青君硬撼,脾气倔,不好惹。 虽然身处北境平妖司,但是宋伊人向来看得很清楚,四座书院的脉系早已经不纯粹了,青君也好,其他的几位大君子,背后都沾染了皇权的气息,除了被孤立的白鹿洞书院,另外三位大君子都有过递信北境的行为,可能是瞅准了自己在北境一定会回去,不管以后是在须弥山还是长白山修行,总绕不开天都的这道门槛这些人的算盘都没有打错,宋伊人手底的几枚玉符,除了长白山和须弥山各有一枚,其他的都是通向天都,但这几年他还真的一屁股坐下来,扎了根,不从在北境挪动过半步。 渐渐的,那些天都远道而来的书信,便越来越少,直至没有,这些书信的寄来,宋伊人原本是有些“心生感慨”,毕竟自己区区一个平妖司玄字铁骑的持令使者,何等何能得到如此多未来大人物的关注和邀请,这些书信的质地很好,选的都是天都最上乘的纸张,甚至可以用来喂马,更多的是被宋伊人挂在玄字骑茅坑门口世态炎凉,他看得清楚,真心欣赏还是虚情假意,字里行间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时间能够说明一切,最后玄字骑茅坑门口没纸了,麾下有人怒骂天都那些权贵都是些跟风站队的。 宋伊人离开长白山的时候,没有带走一样宝物,神兵,利器,都没有,他身上的三柄长短刀,是来到平妖司之后拿战功交换的,他就只带了一个朱砂,远赴北境,成了最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大隋天下都知道,道宗和灵山的两位涅槃大能,只有他一个独子,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位大人物,会放任自己的儿子,以这么一个卑微的姿态走入北境高原,平妖司的高层亲自出手,抹除了宋伊人的痕迹,所以除了这一列形影相随知根知底,早已经是生死兄弟的玄字铁骑,其他人并不知道,在这片草原上经常会撞见的,这个看起来有三分公子哥气度,却毫无纨绔作风的年轻男人,背后竟然有如此强硬的态度。 宋伊人拜托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某一年来到天都的时候,不经意传出一句话,于是那些书信便渐渐减少,最多的也就持续了一年半,最终销声匿迹。 那一句话,并不是警告,也不是不愉的态度。 两位象征着道宗佛门最高点的夫妇,说的那句话,大概意思是道宗和灵山,不会对自己的独子有一丝一毫的资源倾斜。 大隋天下太大,值得交好的人太多,谁也不知道宋伊人会在北境待多久,道宗和佛门的大腿的确很大,但也要抱得上,宋伊人每封信都会回,但每封信都只会让朱砂丫头代笔,写上言简意赅的谢谢二字,绝不多言,于是很多人不愿意做无谓的努力,送到玄字骑的书信便越来越少原本是大君子亲自手写的书信,可能是因为诸事繁忙,最后变成了不知谁代笔的问候,最后纸张的质量,连狗也嫌,被朱砂抱着扔篝火里一把烧了。 宋伊人看着宁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厮敢情是被大隋皇子逼得没办法了,这才跳下去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姓裴的那位大将军 红山山顶,罡风凌冽。 女子抬起一只手来,她的掌心,莹润白光流淌,随着她握拢的动作,缓慢凝固成一柄细长剑器。 “两位殿下,凡人不可直视神灵还请退回红山内,以免遭受波及。” 这一句话,原本意义上的“神灵”,指的是不朽级别的存在,但是不朽早已经凋零在岁月之中,即便各大圣山,号称自己出过不朽,如今却从未有任何一丝确凿的消息,可以证明,不朽真的还活着。 涅槃境界,便成了这个世上最接近“神灵”的存在。 瑶池圣主站在红山山顶,她眉眼平静,松开长剑之后,任其悬浮在自己面前,轻轻屈起一根手指,点弹在剑身之上,发出一道清冽的声响,那柄长剑“缓慢”向前坠跌而去,登时剑气大涨,自剑身内如沸水溅开,顷刻布满整座红山。 剑身犹如一轮皎皎明月,高高悬挂。 破碎开来的红山山腹,被剑气封锁,看外面一片雾气茫茫,看不真切。 做完这一切,瑶池圣主便不再动手。 宋伊人感到自己脚下,一整座红山,非但没有停止震颤,反而摇晃姿态幅度越来越大,几乎要拔地而起。 自己的父亲就站在山顶,背对自己,面容淡然,双手负后,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味远方的大地,无数妖兽前赴后继,都是在给那头远古妖圣充当饵食,时间越久,那头妖圣的力量恢复得越完好,便越强大。 这是要做什么? 宋伊人有些惘然。 瑶池圣主轻柔道“宋雀,你有感应到妖族天下的强者吗?” 身为灵山俗世客卿的宋雀,摇了摇头。 他平静道“妖族天下或许有着某种隐匿功法,但大概率不会出手,元圣是在道宗天尊的膝下长大,与妖族天下的那些人并无关联,所以这一架你我看着便好,他们不出手,我们便不出手。” 缓慢站起身子,衣袍在风中摇曳的宋伊人,挠了挠头,敢情自己头上的二老,千里迢迢动用大秘,来到红山,不是为了扼杀这头狮子而是为了提防妖族天下有涅槃境界的大能在旁边窥伺?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凝固,如果说自己的父母不打这一架,那么会出面的又是哪位? 整座天地,气机圆融,并无一丝外泄,被剑气封锁了石壁的两位大隋皇子,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只能选择原地打坐他们的血液,不受控制的,开始缓慢沸腾。 李白麟无法定心,他睁开双眼,看到了自己的二兄,以同样沉默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红山山顶。 “大概还要等多久?” “可能要等到那头狮子准备完好?大概还要半个时辰。” “说起来我一直都没有见过陛下出手。”宋雀裹着青袍,他平时并不喜欢这副打扮,太臃肿,不方便。 他是灵山的俗世客卿,没有点燃涅槃道火的时候,就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普通人,天资不俗,却溅不出太大的浪花。 与灵山结缘,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自那以后,他开始踏入修行界,开始崭露头角,最后在须弥山捻火而立,成功继承果位,至今已有百余年载岁月不饶人,他坐拥常人无法想象的寿命,二百多年过去,面颊上仍然多出了两三道老去的痕迹。 这些细微的皱纹,以星辉之力附着在指尖,便可以轻轻抹平,但是宋雀并没有这么做。 他看起来仍然年轻,但身上已无二十岁的朝气,衣衫翻起时候的波澜不惊,更像是一个活了千年的老人,这便是长生所带来的代价,捻火继承菩萨道果,宋雀被灵山所敬仰,并不是因为“宋雀”这个名字,而是因为他意味着那位菩萨的第二世行走,这是一种信仰的传承,教徒们所信仰的,永远不是真实的那个人。 而是某种虚无缥缈的精神。 在追逐长生的路上,每一位涅槃境界的修行者,都是最接近终点的那个。 宋雀望向自己的妻子,东境瑶池圣主辜伊人,在如今的大隋天下,大道修行的路上,没有一对道侣,比自己和妻子抵达的境界更深更远,若只是追求长生他们也不会生下这个各取一半姓名的儿子,道宗的“坐忘”,佛门的“捻火”,赋予了他们至少五百年的时间,比起漫长的寿命,他们来到这世上的岁月真的很短,放眼望去,几乎可以说是最年轻的涅槃境界,此间还有大好山河,数百个花开花谢,就算跨不出那一步,只要能够并肩眺望,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 宋雀站在红山山顶,他眯起双眼,回想着自己捻火成功的那一日,大隋境内再添一位涅槃境界,那些在自己昔日看来,高高不可攀及的人物,从云雾之中施展秘术走出,纷纷向着自己道谢。 那已经是百余年前的事情。 捻火之前,宋雀已和辜伊人结成道侣,佛门的捻火,和坐忘不同,一旦失败,很有可能身死道消他曾经犹豫过也退缩过,最后尝试着踏出那一步,因为道宗的大力支持,准备了诸多宝器,他才得以艰难成功。 捻火成功之后,诸事不再缠身,宋雀便被陛下邀请过去喝茶。 皇宫内,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当今大隋天下主人的真实容貌在他捻火的记忆当中,上一位捻火失败的佛门客卿,曾经见过年轻时候的太宗皇帝,而这一次的见面,已经相隔了数百年。 宋雀喝茶之时,面容看起来平静,内心却不平静。 在皇帝的身上,已经有五百年的岁月过去,那个男人仍然看不出有丝毫苍老的痕迹。 上一位佛门客卿的记忆当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年少皇帝,变得沉稳而又内敛,活过了这世上几乎没人能够活到的岁月大限,他仍然不畏惧死亡之日的到来五百年是所有人的大限,这是天地规则,不可跨越的门槛。 彼时刚刚破境的宋雀,看皇帝如看雾里青山,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跻身世间第一流的行列,后来发现并非如此,那个皇帝不被岁月拘束,似乎可以再活上第二个五百年,两者之间看似平起平坐,但实则有云泥之别。 后来宋雀把杂念摒弃,他涅槃之后,每每在修行上有停滞的时候,都会入一趟天都皇城,见一次皇帝,每见一次面,他都会生出一种望尘莫及的卑微感。 如见青山,如见深海,如见苍穹。 非是藏龙不出,而是早已经抵达九天之上。 涅槃境界,早已经没了更多的明确划分,能够走到这里的,古往今来,也就那么寥寥。 但是宋雀有一种笃信那位皇帝出手,可以锤杀此间的任何一位涅槃境界修行者,圣山的老古董,在皇帝面前,不过是不堪一击的朽木。 除了一个例外 站在红山山顶的宋雀,抖了抖青袍,他屏住一口呼吸,望向远方的寝宫。 九灵元圣的境界还在攀升,从云海坠跌回来,他应该是借了妖族天下某位大能的一滴精血,真正意义上复苏回来,宋雀知道妖族天下有位坐在灞都城头的大先知,先前天地隐约浮现妖气,应该就是那位老人的,他来到此地,就是防止妖族天下的强者出手,让接下来的这场战斗多出一些意外。 “陛下要亲自出手”瑶池圣主的声音很轻,她喃喃道“他在等九灵元圣恢复全部的精气神,然后公平一战,这一幕我似乎先前见过。” 宋雀轻轻叹息一声。 是的。 这一幕似曾见过。 皇帝从来不吝啬于指点自己的修行,他向来不畏惧任何人超过自己,宋雀知道,论修行境界,自己一辈子都赶不上太宗,如今的大隋天下几乎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但是曾经有一个例外。 站在山头,自己父亲身后的宋伊人,眯起双眼,轻声试探着念出了一个名字。 “裴旻?” 宋雀面色沉默,缓缓点了点头。 大隋北境有位裴姓将军,死在了天都的血夜里,那一夜的场景与现在有三分相似皇帝与裴旻公平一战,圣山的山主已被剑气重创,血流成河,天都铁律解开,宋雀和夫人赶来的时候,站在天都城头,撑开一道巨大屏障,守护城内子民。 百里外的穹顶,剑气激荡,龙脉破碎。 当曙光降临,大战落幕,自穹顶坠落一柄断剑。 于是裴家满门灭口,那个姓徐的剑圣弟子,开始了漫长的报复之路。 “这是很公平的一战。”宋雀闭上双眼,风气自他的两鬓掠过,吹动鬓发轻轻飞扬,他似乎在回忆着天都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轻声道“但看到这一战的人很少,所以谣传的那些消息,都不是真相。” 宋伊人手指轻轻敲打悬配在腰间的长刀,若有所思问道“那么真相是什么?” 宋雀沉默很久。 他摇了摇头,“真相已不可知。除了陛下和裴旻大人,又有谁知道呢?” 宋雀站在山头,他看着远方的寝宫,喃喃道“裴旻真的很强,他让陛下受了不可愈合的道伤,这些年过去不知道陛下伤势有没有好些?”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王与子民 红山顶上,两道身影站立。 四周山河不断破碎,九灵元圣的复苏趋势,愈发壮大,四面八方,除了两位涅槃道侣脚下的山体,其余的已经尽数坍塌,瓦解,游掠,最终凝聚成为一股龙卷,围绕着古老宫殿,周旋不止。 瑶池圣主注视着那座恢弘无比的海底寝宫,从云海落下后的九灵元圣,抱着双臂蜷缩悬浮在宫殿之中,吞噬血肉来恢复自己的全盛之姿,无数的血气,丝丝缕缕向他疾射而来。 “这座宫殿有太乙的气息。”瑶池圣主眯起双眼,她轻声道“我似乎在宫殿里,感受到了一丝拔罪剑的气息。” 宋雀挺直脊梁,青袍猎猎飞舞。 “太乙救苦天尊。” 他先是轻轻念了这六个字,然后皱眉道“据说这位女子天尊,活过了五百年的大劫,在这个世上走了一段漫长无比的岁月,然后成功坐忘开辟出了第二世的寿命。” 辜伊人摇了摇头,这位天池主人,虽然身居道宗高位,手中掌握的权力极大,丝毫不输给三清阁的阁老,可以随意翻阅道宗所有典籍秘藏,但是对于太乙救苦天尊的事情她也没有更多的了解。 瑶池圣主叹声道“岁月会抹去一切真相,过往的事情已不可知,道宗典籍里没有记载,就算这位女子天尊真的活出了第二世,想来也没有重新复苏回忆,与道宗渐行渐远,已成陌路人。” 宋雀目光停留在寝宫里那道不断发出狮吼的身影。 他若有所思道“这头狮子是太乙的坐骑?” “算是。”辜伊人淡然道“这个在道宗典籍里有记载,能入三清阁的都会知道,不算什么秘密,这头狮子在弱小时候曾被我道宗所救,一路修行,因果纠缠,到了现在,爱恨交织,至于他曾经拼命想要跃出倒悬海的原因这个倒是尚不可知,有人说他想要替太乙救苦天尊完成一桩夙愿,有人说他被人镇压在倒悬海底,永世不可返回陆地,各种说法都有,与他的主人脱不开联系,太乙救苦天尊音信全无,那些所谓的‘真相’自然也是无根浮萍,一个也信不得。” 宋雀嗯了一声,他吐出一口浊气,疑惑道“陛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头狮子初时抬棺而起,精气神都在千年来最衰弱的阶段,我只需要一剑,就可以让这头狮子神魂破碎,肉身全无。”辜伊人眯起双眼,她的面容并不显老,与宋雀不同,这位天池主人相当注重自己的容颜,身为涅槃境界的大能,区区二百年的岁月,无法在她脸颊上留下太多痕迹,她只需要施展一些小手段,就可以做到“永葆青春”,所以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年轻妇人。 辜伊人披着白色大氅,气息内敛,但是魂湖之内星火沸腾,真正了解这位瑶池圣主的大修行者,便会知道,此言非虚。 狮子扛鼎,元圣出海,这一幕固然惊人,但彼时九灵元圣还没有在云海上借到那一滴精血,还不算跨入涅槃境界,真正面对瑶池圣主这种级别的大能,辜伊人最多也就是两三剑,就可以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因为宫内的意志,所以两人并没有急着出手,来到红山,先是保下了兽潮当中濒临绝境的两位大隋皇子,然后便是提防妖族天下的强者出现在此地。 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他要亲自打杀这头狮子。 宋雀和辜伊人这对道侣,便站在红山山顶,一个背负双手,警惕着云海四周的妖气,另外一个掷出仙剑,封锁红山半里波动。 “现在他的气息,已经有些不可测了。”瑶池圣主眯起双眼,盯着寝宫里的模糊影像。 如果说,刚刚出海的那头狮子,自己还有把握一剑灭杀。 在他接了一滴精血之后,便不再只是一头普通的狮子,而是修行千年的涅槃境界妖圣! 若是在九灵元圣刚刚吞噬精血之时,瑶池圣主便持剑出手,以她的道行和杀力,胜面大概在九一开,最多半柱香的时间,这头刚刚复苏,重新踏回涅槃境界的妖圣,还不熟悉自己的秘法和体魄,就会被斩杀。 可是时间越往后,瑶池圣主的把握便越小。 溅开在巨大寝宫石壁上的血花,已经有数万朵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这千百年来,红山的原始妖族,依山傍水,一点点吞噬气运,逐渐繁衍后代,每一头妖兽此刻的死去,都会把当初吞噬的气运,混杂在血肉里倾吐而出,然后被九灵元圣所吸收这是一笔巨大的造化和气运。 大隋把这里当成狩猎场,任其予求,这些原始妖族长得越好,自己狩猎时候的收成便越好三司的大人物,恐怕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几年来的造化和积淀,全都便宜了这头远古狮子。 每一头惨烈撞死的妖兽,身体里的那些血液,都流淌着九灵元圣的血脉,这是一种高等与低等的精神联系,祖宗与后嗣,强者与弱者。 当九灵元圣复苏之后,这些妖兽便不受控制的奔走而来,遇山翻山,遇海填海,想要把自己的骨和肉,还有血液,全都奉献给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种关系,更像是王与他的子民! 寝宫里的那道身影,已经蜕化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万千子民,血肉之躯,将这座寝宫涂抹上一层猩红。 这座古老的海底寝宫此刻更像是一个庞大的茧壳。 蜷缩身子的九灵元圣,窝在“壳”里,他仍然保持着人形,他的发丝轻微漂浮,肌肉不断震颤,伴随海底寝宫一同上浮的沉重海水,围绕着他旋转,磅礴的水灵气,似乎成了一道道的枷锁,困缚着这头狮子,不让他挣开双臂。 “前世因,今世果” 元圣的声音,带着一丝虚无缥缈,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大殿的上空。 猩红的双眸里,闪逝着一道道水灵气枷锁的倒影。 他知道,外面那座唯一还屹立不倒的红山之上,有两位大隋的涅槃境界修行者,战力非凡,杀力不俗。 但那不是自己这一次要面对的敌手。 血,肉,骨,灵丝丝缕缕渗透水灵气的枷锁,抵达他的肺腑,五脏之中,犹如点燃了一盏明灯,发出幽幽的火光,他攥拢双拳,沉重而魁梧的力量不再长眠,而是一节一节在血液和骨骼之中流淌,翻腾,飞舞,攀升! “哐哐哐”的三道暴鸣声音。 九灵元圣挺起脊梁,整座巨大的寝宫,都伴随着他的挣脱双臂,自内而外的摇晃破碎。 “来啊!” 他怒视着穹顶,大殿破开了一道口子。 幽幽长光射入。 一股磅礴的压力,缓慢在穹顶流淌。 站在红山上的一对道侣,面色凝重起来。 宋雀摊开掌心,在悬挂红山的仙剑上加持了一道自己的梵咒,佛光流淌,四射溢散弹射,迸溅如水珠,叮叮当当被不断震飞,又重新汇聚到山壁之前。 瑶池圣主眉眼认真,说道“那头狮子恢复到全盛姿态了远古妖兽,果然名不虚传,放到当今的两座天下,单论杀力,一对一单挑,几乎可以横着走。” 她顿了顿,犹豫道“同为涅槃境,我并不想与此刻的元圣交手,如果打起来,很难收场,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 宋雀点了点头。 “陛下等的就是他恢复全盛” 微微停顿,佛门客卿郑重无比吐出两个字。 “来了。” 宋伊人瞳孔收缩。 他的出生,注定了他将不会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因为他什么都见过所以这个世上,能够让他觉得好奇的事情,并不多。 但宋伊人一直好奇,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是什么模样? 皇帝活了六百年,很少出宫走动,能够有资格见上一面的,都是极少数的存在,即便是宋伊人也不例外,虽然身在北境待了多年,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入宫觐见的机会。 宋伊人屏住呼吸,准备一睹真容。 穹顶风云骤变。 漫天风云倒卷,向着一个方向疾掠而去,云从龙,风从虎,龙虎吟啸,围绕着裹挟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宛若天神一般惶惶不可直视。 那道身影,乍一看,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看不清容貌,看得清身材,的确挺拔而又伟岸,但是并没有生出八只手臂,一对翅膀这终究是人,而不是天神。 宋伊人自嘲地笑了笑,大隋境界的子民,都太过于相信自己所拥簇的皇帝,六百年过去,十几代人花开花谢,那人仍然没有丝毫苍老的意思。 皇帝坐在云端之上,身上缠绕着云雾。 他抬起一只手掌,微微压下。 红山大地,数万妖兽的嘶吼,被狂暴的风气压过—— 如果说九灵元圣是这片红山的王,这些妖兽是它的子民。 那么此刻坐在云端上的男人,是整座大隋天下的王。 不仅仅是大隋的人类,还有每一座城池,每一道高墙,每一根草屑还有他麾下,天地间的每一寸光明,每一缕永夜,每一道疾风,每一片骤雨—— 都是他的子民!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只怨你 狂风席卷而过—— 瑶池圣主的仙剑,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即便有着夫君宋雀的梵文支撑,看起来也有些力不从心。 整座红山,被狂风掀动,拔地而起,轻柔而平缓地向后滑掠。 宋伊人目瞪口呆,怔怔看着那道端坐云上的男人。 他的父亲轻声叹道“红山地界,算是大隋境内,但没有高祖皇帝的大隋铁律压制,陛下的力量可以得到巨大的加持这一战的胜负其实没有悬念。” 宋伊人知道当今大隋的皇帝,无比的强大,可当他真正亲眼看到皇帝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仍然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强大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诠释。 在平妖司隶属自己麾下的玄字骑中,自己不出手,那么朱砂就是强大的诠释,可以拔出双刀轻松砍翻九百年的大妖,这是一种足以驰骋天神高原的强大。 而在宋伊人的眼中,能够称得上“强大”两个字的,自己和朱砂不够,那些圣山的圣子更加不够,小时候在长白山和须弥山两地,跟随父母一同修行,他想要什么都有,只差摘下天上的星辰,宋伊人已经见过了太多强大的修行者。 在他眼中,能够称得上“强大”两个字的,就是纯粹的,极致的力量,要么做到只差一步,可以踏入涅槃境界,譬如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东境的韩约,蜀山的千手,这等名动大隋的强者,要么,就是真正跻身到那一步境界的大能人物。 譬如他的父亲宋雀,他的母亲辜伊人。 而此刻他见到的,大隋境内的皇帝,则是让他对于这个词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 这种“强大”,与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不一样。 每当宋雀和辜伊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总是会觉得安心,觉得稳妥,可是他见到云端上的那道身影,心底便涌出了一种不可战胜的臣服,这是大隋的皇帝,是无上的帝王,是自己要膜拜的,理所应当要低下一头的伟大人物。 这是一种,不可对抗的强大。 大隋李姓皇族,统御着境内不知多少年的光阴,这条王国的长河里溅起过不少的白骨,曾经有人想要挥剑抵抗,有人想要揭竿而起,无论多么接近成功,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大隋的红拂河历经风霜波折,岁月变迁,坐在皇座上的主人生老病死,不断更迭,但旗帜上的名号却从未变幻。 宋伊人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般不朽的人物,也会有死去的一天吗? 悬浮在陆地上空的海底寝宫,传出了通彻天地的一身怒吼。 “来啊!” 这声怒吼,带着满是气血无处释放的宣泄,带着或多或少复杂难明的情绪,还带着不知道多少年来,沉淀下来的痛苦与愤怒。 坐在云端上的那个男人,默默向下看去。 他还是少年之时,这头狮子便已经沉眠红山之中,外界的种种过往,已成昨日的烟云,不可追溯,所有人都觉得九灵元圣已死,但他知道寝宫内的真相。 皇帝摇了摇头。 他不再去想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凡是过往,皆为序曲。 天神高原的狩猎日,他勒令开启红山石壁,便是想看看这头狮子会不会复苏过来。 即便大隋境内,有着能够镇压这头狮子的人物,他也不会让对方出手,譬如宋雀和辜伊人他只是希望他们俩能够拦住可能出现的妖族天下强者,给自己和这头狮子单独相处的空间。 一人高坐云端。 另外一人则是盘膝悬浮空中,整座海底寝宫,用来镇压自己的符箓已经支离破碎殆尽,在他的念头之下,一块块古老石壁脱落,飞掠,犹如山头一般,沉沉浮浮,围绕着元圣缓慢律动。 皇帝没有出手,他只是默默看着九灵元圣。 一声狮子咆哮。 一块足足有半个红山山头大小的寝宫破碎石壁,拔地而起,化为一道恢弘流光,疾射云霄之上。 坐在云端皇座上的男人,眉眼低垂,动也不动。 那块巨大如山头的寝宫石壁顷刻之间破碎瓦解,被风刃撕裂斩碎。 接着便是第二块,第三块,一整座破碎的寝宫,在九灵元圣的意念操纵之下,如重弩弩箭疾射而出,激荡骤风,如奔雷一般,射出之时,悬浮的平行之处炸开沉闷的轰鸣—— 漫天石壁倒射如雨。 坐在皇座上的男人,意念似乎有所挪动,微微下倾身子,于是云层之上,风气陡然增大,漫天石壁破碎开来,那些古老的,陈旧的符箓,在风箭的疾射之下,爆碎开来,有些已经失去了效力,等同于普通品秩的纸张,破碎之后,溅开灵韵。 天地之中,便多了一份水灵气。 这些符箓之中,竟然还蕴藏着浅淡的水灵气 面容平淡,几近漠然的皇帝,一块一块射开接近自己的寝宫石壁,风箭所过之处,石壁连同着符箓一同破碎,他的眼神触及到符箓之时,似乎有一丝触动但仍然是一副冷漠,只不过三四个呼吸,数以百块的寝宫石壁尽数被射得粉碎,九灵元圣将整座寝宫拆散了投掷上天,也没有逼迫这个男人移动分毫。 石壁破碎之后,符箓的碎片徐徐消弭。 这片天地之间,水灵气交触衍生,逐渐变得饱满而又丰盈,一缕一缕交错游掠。 皇帝坐在云端之上,他已经以意念格开了这片小天地,顺便挪开了那座红山,免得外人遭受波及。 云雾之中,游走雷霆,雨丝酝酿。 太宗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味。 他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眼神一片漆黑,内里的意味有些复杂。 天地之间,下起大雨,这场大雨只笼盖了极其狭窄的范围,那些符箓破碎之后,来不及飘远,就被吹得湮灭。 于是站在红山上的宋伊人,头顶之上,仍然是晴空万里,与远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面色微妙,看着远方阴云低沉,大雨连绵。 身旁的母亲认真说道“陛下的伤还没有好。” 自己的父亲宋雀,沉默注视着云端的男人。 虽然知道皇帝此刻隔绝了两方天地,但宋雀仍然把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收好,轻声说道“而且陛下他老了。” 雨丝渐大,盘膝悬浮空中的九灵元圣,眸子猩红,他的发丝被劲风吹拂地不断向后掠去,沾染了水珠之后仍然漂浮,一颗颗水珠颗粒分明,在他的身旁不得浸湿。 九灵元圣双手结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结的是道宗的“无忧印”,无忧无虑,得证长生,名字虽然俗气,但其实是最顶尖的静心法门,很显然,临近大战,他的道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云端上的声音传来。 “你若是要割开与道宗的关系,就不该结这道印法。” 这道声音带着一丝浑厚,并没有任何的情绪,高高在上,一派漠然姿态。 “把白狮子赠给别人,想要了断因果,结了这枚印后,你注定前功尽弃,因果斩不断。”坐在云端的男人,衣袂翻飞,他袖袍里游曳着一条条细小的云龙,俯瞰下方,道“如你所愿,你活了,朕来了。你当之如何?” 结了“无忧印”后,九灵元圣能够静下道心,不再为外物所困,缓慢站起身子。 大雨磅礴。 头顶的那个男人说得不错,前尘旧事,自己终究无法忘却。 尘封的红山寝宫,破碎的古老甬道,长眠的海底寝宫这些年来,他守护着寝宫内的主人,两千年前曾经有位人族狮心王的跟随者,精通六爻之术,成功抵达过此地,虽然未曾挪动物事,但却泄露了一线天机,于是便有了后面不应该发生的相遇。 大隋未来的少年帝皇,在登上皇座之前,意外来到此地,结识了刚刚复苏的主人。 那是主人千难万难,成功坐忘后的第二世。 他曾欣慰于第二世的主人,能够结识大隋如此气魄不凡的皇族,然而他忘记了一点这个世上,最狡猾的就是人类,最不能相信的,也是人类。 从主人心甘情愿把“泣珠”送给那个男人开始,他便觉察到了不对劲,他苦苦追随千年,无数次想要突破倒悬海,吸纳灵气,才让主人有了复苏的机会,才让主人开辟出生命最完美的形态——“泉客!” 为何主人开辟出第二世,与那个男人认识之后,自己便不再被信任泉客可以越过倒悬海的禁制,主人似乎忘记了曾经对自己的誓言,与那个男人回了陆地,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的岁月,对他而言并不漫长。 可是当他满心欢喜,等到主人再一次回来的时候 等来的不是自由。 而是一张永封神魂的敕令。 为何。 为何自己到了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为何啊! 天地之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狮子咆哮。 “主人封印了寝宫,把我的身躯锁死,千年百年,哪怕万年,我也不怨她。” 九灵元圣声音震颤耳膜,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几乎是吼着出口“我只怨你!” 狂风倒灌,大雨停滞。 他抬起头,声嘶力竭。 “杀!” 一道身躯,高高跃起,发丝被狂风吹向身后,像是一条矫健的游鱼,逆着天地大雨,拔地而起。 新年将启 今天是2018年12月31日。 2018年的最后一天。 剑骨于9月28日开书,于11月10日上架。 如今已有66万字,这是一个很顺的数字。 剑骨上架到12月,连续拿了两次前十,这是一个很美妙的开始。 感谢1、0,老醉,花圣,天阙慕容,夏盟,青山在望(么么哒),小凡少,伊人,老李,燕咨,北游,三和,夏尔,小爬虫,包邮,清焰,尺余,彼岸,太白,小明,妖刀918,灭黑棍,奥古斯丁,那情勿伤……太多太多,感谢你们一路陪我走来,感谢你们与我相遇。 祝所有喜欢剑骨的读者,书友,在新的一年,无论是事业还是学业,都能更上一层楼,无论是遇到什么,我都会陪大家一起走过,今年,明年,以后的每一年。 感谢邪月阿姨年初时候的指点,感谢编辑胡子在我开新书以来的鼓励和陪伴,由衷地祝两位,在2019年平安吉祥,万事胜意。 …… …… 这一年来,我走过寒冬,尝过挫折和失败,但从未动摇过,迎来了第一个“春天”。 我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也只是一个开始。 “凡过去的,皆为序曲。” 我想要更多。 我们应该得到更多。 不仅仅是前十,或许是前五,再或许是前三,再或许…… 没有或许,熊猫想要2019年的纵横新人王。 明年腥风血雨,诸君陪我启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誓言与谎言 漫天大雨,在这一刻似乎都凝滞不动。 元圣微微下蹲,他的脚底,大地像是被重锤砸中,瞬间平铺一张巨大的蛛网。 直冲云霄。 他攥拢双拳,身后火焰燃烧沸腾,将途径的所有雨珠全都撞碎,一尊庞大无比的狮子法相,咆哮浮现,九颗通天彻地的头颅,燃烧着涅槃境界的磅礴星辉。 远方的红山山顶。 瑶池圣主伸出一只手,遮住自己儿子的眼帘。 凡人不可直视神灵当涅槃境界的修行者,施展全力厮杀之时,离得太近,或者妄图揣摩,以至于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画面,都会招惹上无比麻烦的因果,轻者被磅礴的精神力量砸中,心湖暴乱,重的可能会导致心湖破碎,浑身被虚无的涅槃道火点燃。 宋伊人被遮住眼帘,他的面色十分平静,他倒是知道这个规矩。 整个天地,都被狂暴的狮子吼声卷起,掀动。 漫天风云齐齐破碎。 然后宋伊人似乎听到了“咚”的一声—— 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拍击鼓面,只是没有后续的震颤。 大千世界,陡然寂静。 瑶池圣主缓慢松开遮住宋伊人面颊双眼的那只手。 宋雀面色有些苍白。 宋伊人怔怔看着穹顶那方,云端之上的场景。 他的声音十分艰涩,无比缓慢地从胸膛里挤了出来。 “这就,结束了?” 云端之上,有人站起身子,不再是虚坐的姿态。 皇帝保持着一只手掌贴在九灵元圣额头的姿态,他站在云雾之上,周身雨汽缭绕,冲上云霄的魁梧大妖,身后浮现的法相,仍然保持着怒目圆瞪的面容,只是九颗狮子头颅的瞳孔里,此刻都带着一丝丝的微惘。 元圣有些茫然,他感到自己的额头被拍碎了,有什么流淌出来,是滚烫的金色的血液他本该向下跌坠而去,可是无形的云气托住了自己的身躯,于是膝盖一软,他便直直跪了下来,双臂无力瘫软,摇曳垂落,像是风中的飘絮。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的无助。 跪在云雾上的九灵元圣,怔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帝,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什么时候,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人物,那时候皇帝还不是皇帝,九灵元圣却已经是妖族大圣,他第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少年有着无上的前程,傲视古今的英姿算了算,已经有接近六百年的岁月,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人类的大限是五百年。 眼前的男人并没有丝毫老去的痕迹,看起来仍然年轻,这一点自己的主人也能做到,太乙救苦天尊,在坐忘之前,第一世便活了八百年有余,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类凤毛麟角,但他和自己的主人,两人都是极其少数的绝顶天才。 九灵元圣陷入了冗长的回忆当中。 他眉眼里带着思索,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张永远不会忘记的脸孔,陌生的是,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意气风发,想来已经有了这世上的所有,所以少年的意气,便被岁月带走。 太宗缓慢收回了那只手掌,他松开掌心,九灵元圣的额头便咔嚓一声碎开,像是破碎的瓷器,大块大块的肌肤剥落,金灿的鲜血如油画一般凝固着奔涌而出,在他脸上蜿蜒成河。 九灵元圣跪在云端。 皇帝面色平静地站着。 就像是接受着自己子民的跪拜,面容毫无波澜这世上最大的道理,就是拳头,谁更强,谁就应该站着,当你握有更大的力量,你就可以不用再跪着,你可以站起来,当你握有最大的力量,随便找一张椅子坐下,那张椅子就是“真龙皇座”。 这是他一直所信奉的道理。 跪在云海上的男人,背后的狮子法相,开始了缓慢的崩溃,就像是燃尽了的烟火,总有一时会迎来凋零,他脊背仍然挺得极直,但话语却铿锵有力,并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我早就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劫。” 九灵元圣眉眼低垂,他见证了大隋的诸多皇帝,在主人的第二世坐忘成功之前,他数次越过倒悬海,都与大隋皇帝有过交手那些都是极惊艳极惊艳的存在,人族天下的霸主,有些心怀仁慈,有些残暴酷戾,有些温和淡然,唯一共同的,是他们都握着强大无比的力量。 但他们都无法与太宗并列。 九灵元圣抿了抿嘴唇,再一次确认了这个念头至少在他所经历的漫长岁月当中,没有见到哪一位皇帝,能够跟眼前的男人相提比论。 他忽然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 站在自己面前,永远比自己要高上一头的皇帝,拿着从容而温和的声音,对自己说道“这不是劫,这是命。” 九灵元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拼了命地积攒神性,拼了命地打破寝宫禁制,来到这里,他知道这世上有诸多劫难,自己想要开辟神智,需要历经一道劫难;想要化出人形,又是一道劫难;想要修行,步步艰难,便步步是劫。 劫跟命,不一样。 劫是自己找的,命是上天安排的。 皇帝继续说道“再来一万次,你还是会死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活下去。” 九灵元圣有些恍惚 他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笑了笑,声音沙哑,一口气缓慢从喉咙里推了出来,问道“这是要让我认命?” 皇帝点了点头。 九灵元圣拿着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皇帝,他咽下了一口血水,于是声音便变得流畅了许多,声音仍然颤抖,问道“你觉得劫可以渡过,命就只能认了?” 皇帝再一次点了点头。 “所以我主人的死,也只是命了你杀了那么多的人,都是他们命中该死,你登上这个位子,不是因为你曾经付出过,曾经牺牲过,曾经争取过,而是因为你命中注定会登上?” 这一次皇帝没有点头。 九灵元圣冷笑着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水,不屑道“你竟然相信命运这种破烂狗屎,她真是错看了你。” 皇帝站在云端,他无悲也无喜,只是静静听着这头将死的狮子,不断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我的主人,她生前最不信命,她要自由,要长生,所以我能够追随她无怨也无悔。” “你只不过是一个虚伪的,恶心的,令人作呕的人哪怕坐上了皇帝的位子,也改变不了本质,你永远也无法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上,你欺骗了我的主人,你欺骗了那些曾经追随过你的亡灵。”跪在云海上的男人,一字一句,盯着皇帝的眼“你不要忘了,你曾经对她许诺过什么,她后来封敕了整座寝宫,跟你回到了陆地,我没有等到她解封的那一天,我却等到了拔罪古剑灵智的消弭。” “她死了。” 跪在云海上的狮子,咬牙切齿道“为了主人开辟第二世,你可知我付出了多少,又苦苦熬了多久?那些跟随我的妖君全都被我炼化,最后我耗尽了在寝宫内的神念,这才有了主人的第二世坐忘。她有通天彻地之才,可以证道不朽你告诉我,她究竟是如何死的,你又是如何保护她周全的?” 皇帝微微的沉默。 然后他风轻云淡的开口道“她被我杀了。” 跪在云雾端头的狮子怔住了。 九灵元圣呆呆看着皇帝。 皇帝的面容上没有神情,看起来像是极致的漠然,大道走到最后,便是无情二字。 “我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我记得我说过什么,我不会让这世上的其他人伤害到她。”皇帝轻声道“每一个字都不会有差错,如果违背了誓言,我的道心就会破碎所以我亲自杀了她。” 他皱了皱眉,道“不要拿那种眼神来看我我不相信有所谓的第二世,你的主人早已经死了,活出第二世的是‘泉客’,是妖族天生的主宰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大隋天下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跪着的男人,已经没有力气攥拢拳头。 他怔怔道“你怎会冷漠至此你本不是这样的。” 皇帝并没有回答九灵元圣,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他活了太久,经历了太多,许多人会觉得,自己想象中的皇帝,与真实所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元圣,一切都结束了。” 皇帝轻声开口。 “我曾经答应过她,让你活过五百年,你若是不愿意苏醒,一直长眠地底,等到我死去或许可以逃过这场宿命。”他淡淡道“你死去之后,骨肉和血,我都会保管着,这片大地上将永远有着你的子民替你活下去。” 以后每一年,大隋的狩猎日,也将获得更大的丰收。 跪在云海上的狮子,看着皇帝伸出一根手指,即将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一切就将落幕。 他喃喃问道“你对主人说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么?” 那根手指并没有落下。 皇帝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每一句都是真的。” 从相见,到相识,到相爱再到最后的离别,他说了许多誓言,每一句话都与道心紧紧贴合,若是他撒了谎,那么将再也无法在修行上突破。 所以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也承受着痛苦,也承受着折磨,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皇帝人生漫长的六百年里,从未有外人知晓的故事,这位冷血无情的皇帝,年轻时期的上位历史,被封锁在岁月的角落里,没有人书写,也没有人得知,当这头狮子死去,那么将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在皇帝还年少的时候,曾经爱过一个人。 泉客曾经为他付出过一滴真心的眼泪。 当这一指落下,收回。 九灵元圣的额头里,多出了一个血孔,他倒在云端,头颅侧倾,意识还没有消散,一些困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泣珠”在哪里,主人的尸体在哪里,唯有主人能够催动的拔罪古剑又去了哪里 他睁着双眼,有些惘然,看着远方的红山。 有些答案注定无法得到。 灵智消弭。 天地寂静。 皇帝站在云端,他看着九灵元圣逐渐黯淡下去的瞳孔,打死这头妖圣,并没有耗费他太大的力气,但回答了这些问题,却让他觉得很是疲倦。 他瞥了一眼红山,看到了自己的子嗣,还有站在山顶的两位涅槃大能。 这一切落幕了 这是一件好事,因果了结,尘埃落定。 皇帝注意到,红山上还有三个年轻人,或者站着,或者躺着。 他揉了揉眉心。 站在山顶的宋伊人,轻声感慨道“这也忒快了” 他有些遗憾,到了最后,还是没有看到那位皇帝的真实面容,这真的是一个让他觉得十分惋惜的事情。 宋雀似乎觉察到了自己儿子的情绪波动,他旁敲侧击道“只要你愿意随爹回须弥山修行,一切事情都有可能。” 宋伊人立马垮了脸,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不见了见了那位也没有好处,不如我在北境睡大觉来得实在。” 瑶池圣主也吐出一口浊气来。 红山一战落幕,她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转念便想到了自家这本难念的经,幽幽道“你一走就是五年,北境待了五年,还有几个五年可以给你挥霍?” 宋伊人愁眉苦脸道“别说五年了,五十年对两位又算得了什么?” “三清阁的大先生,介绍了一个好姑娘”天池主人瞥了瞥自家儿子,认真道“已经在天都等着了,这趟由不得你,必须要回去一趟。” 宋伊人心里叫苦不迭,苦笑道“爹,娘,我当初带着朱砂丫头离家出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瑶池圣主和宋雀沉默下来。 便在这时,一道语调极轻的声音从云端外传了下来。 “明王,是时候回都了。” 被陛下喊了一声“明王”的宋雀,恭恭敬敬揖了一礼。 宋伊人眼神感激,对着云端上遥遥一礼,这声音显然是解围的。 他心底默念,不愧是大隋皇帝啊,上解妖族患难,下解家庭矛盾,忒贴心了 云雾那边,有人轻轻笑了笑,不以为然。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春风入夜 “大人,这些是您要的卷宗。” 将卷宗放在木桌上,披着执法司轻甲的年轻男人,看着此刻木桌另外一边,闭目养神的男人。 年轻男人名叫顾谦。 此刻顾谦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是刚刚上任的执法司持令使者副手,对他而言,熬到这个位子并不容易,大多数人忙碌一辈子,都只是执法司默默无闻的小卒,所以他十分珍惜自己的机会他明面上的任务,就是辅佐眼前这位持令使者,听从差遣。 顾谦别的不知道,只知道这位大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越字,是天都执法司的持令使者,据说身后有着浑厚的背景。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当然他还知道一点—— 公孙越换副手的速度很快,这位使者大人,似乎很乐意提拔新人,更乐意在使用一段时间之后,把新人换走。 持令使者的官职其实并不大,但是放到天都,便有了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权力顾谦之所以眼神古怪,有一点原因,是因为他昨天刚刚上任,便熬了一个通宵。 即便熬了一个通宵,顾谦仍然精神抖擞,他在赶来的路上,无数次想过,自己见到那位公孙越大人,该如何让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不要出现失误,脑海里捋了十几遍思绪,可是当他推开屋门的时候 他没有想到,坐在木桌那一边的男人,竟然是一副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无比丑陋的面容。 顾谦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木桌那边的男人,脸上的血肉,像是被人以刀器狠狠刮破,擦拭,拧成了一团,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他的容貌被毁了。 公孙越的神情很从容,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但即便如此,他的面相仍然狰狞,像是一朵令人心悸的泥沼之花,看上去就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他仍是闭眼,轻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然后自闭目养神的状态当中醒来,顺手从桌面拿起黑布,左右绕着脑后系住,以黑布遮住自己的面容。 顾谦连忙收敛心神,低垂眉眼。 他缓慢说道“您要我查的东西,查不出来,那两个人似乎是通过非法的手段入的境内,两年来的卷宗都被调出来了,给您放在桌子上。” 公孙越让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把西境两年前的进出关档案调出来,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信息。 靠在椅背上的公孙越,伸出一只手掌,缓慢按在卷宗上,顾谦小心翼翼打量着持令使者大人,心想如果遮掉面颊的下半部分,但看眼睛,倒看不出来逼仄的杀气。 “大人要查的那位,是前不久才得了宫里垂青的侯爷,是天都未来的年轻权贵之一。”顾谦微微躬身,认真提醒道“非法出入境的律法审核力度很小,如果硬要去查,可能会遇到层层阻碍,就算查出来了,以对方的身份,也可以轻易摆平。” 公孙越悬停在卷宗上的那只手,忽然停住。 他声音很轻地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在这里做事的三大忌。” 顾谦有些惘然。 “记住——” “第一,做好自己该做的。第二,不要问自己不该问的。第三,不要听自己不该听的。” 公孙越的语气并不沉重,他轻轻说着这件事情,同时直视着顾谦的双眼,他以黑布裹脸,眸子里忽然涌起一股煞气,让刚刚上任的副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出了事情,自然会有人撑腰。”他声音缓慢,淡淡道“让你查两年前宁奕出入西境的记录,你就去查,查得到查不到,卷宗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你无须提醒我宁奕现在的身份。”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公孙越的眼神像是夹杂着一团死气,他沉沉盯着顾谦,寒声道“你不该问我为什么要查,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不应该听,懂了么?我不会再提醒你第二次!” 顾谦连忙低下头。 公孙越忽然皱起眉头,他靠在椅背上,身子向后倾去,外面嘈杂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拉开木窗,还带着三分寒意的冻风吹来,木桌上的案卷哗啦啦飞舞,顾谦连忙伸出双手按住,手忙脚乱,将一些原本要飞出的纸卷揽入怀中。 公孙越盯着窗外,楼下热闹的天都街道,神情有些恍惚。 他若有所思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揽着一大摊宗卷的顾谦,眼神微妙,发现这位公孙先生并没有注视自己,于是目光缓慢而又贪婪地从案卷的文字上掠过。 他的记性很好。 顾谦闭上双眼,想了又想,小心翼翼道“北境似乎出了一些意外,狩猎提前结束所以,今日是狩猎日的最后一天,也是两位皇子打道回府的日子。” 街道上的声音有些嘈杂。 两辆马车,一辆黑色,一辆白色,烙刻着东西两境的莲花,前后左右,一大堆拥簇,缓慢行驶,天都皇城的道路两旁,有人高声诵着这一次狩猎日的收获。 东境西境,这一次去往北境的高手,强者,数不胜数以往的狩猎日,并没有此次的规模盛大,自然也没有此次的收获丰盈。 击杀的妖兽,尸体也好,皮肉也好,取出的妖丹,胎珠,这些都是大隋天都皇城,流向四境的庞大财富。 跟随在两辆马车旁边的,一些铁骑神情木然,另外还有一些参与了狩猎日,为大隋贡献很大的修行者,他们的神情倒是有些惘然狩猎日最后出现的暴走,让天神高原的场面一度失控,三司如今掌控了局面,狩猎被迫停止。 皇城内的子民,听着修行者大人高诵着这一次的狩猎盛状,面容精神抖擞,攥紧双拳,有些激动地高举旗帜。 大隋不可能告知子民,红山究竟发生了什么暴动于是两位皇子提前回来,便是以“狩猎已经取得了预想的战况,提前回都城,以此维护红山妖兽平衡”为缘由,这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大隋的力量愈发强盛,就意味着妖族天下愈发不可阻挡灰界的战争。 分别坐在两截车厢里面的两个皇子,神情各异。 似乎是命中注定的默契 黑色莲华车厢,和白色莲华车厢,各自掀开了一角车帘,两个人靠坐在车厢椅背,缓慢对视。 “宁奕没有死。” 李白麟的声音很轻,穿越在两节车厢之中,他揉着自己眉心,含怒问道“你想让韩约把他炼了?你是怎么想的?” 二皇子面色如常,淡淡道“怎么,就许你打他的主意,不许我动手?”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他。”李白鲸微笑道“你手底下有一个姓公孙的,案卷做得很干净,一直带着黑巾示人,恐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伙,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持令使者,但是在小雨巷那一天后,就顺利扶持上位,执法司的诸项权限都向他打开,关于宁奕的生平,如何离开的西岭,如何拜入的蜀山,他都在调查,每查一项,都会换一个副手。” 李白麟眯起双眼。 “很好,你并没有一副故作惊讶的样子”二皇子轻声道“虽然你我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盟友,但是你要知道,西境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公孙调查宁奕的手脚并不大,但也不小,不仅仅是东境,道宗也知道了,听说过不了多久,陈懿会入京,以道宗的态度,你们查不到什么东西的。” 李白麟靠在车厢,他缓慢道“宁奕的案卷是道宗帮忙做的,很完美,几乎没有漏洞,他是西岭的孤儿,大隋的情报司再厉害,也不可能落实到每一个子民的身上,至于一个生长在荒郊野外的孤儿,经历过什么,你我就算有通天的手脚,也无从得知。” 微微的沉默之后,李白鲸笑着问道“那么,抛去一切,你觉得他应该经历什么?”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应该经历什么,不是应该经历过什么。 那么多的案卷,那么多的调查,已经知道了宁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坚韧。 倔强。 顽固。 这是一株微末的小草,带上了徐藏的剑气,开始向着苍穹挺直脊梁。 有人想要让这株草,长向一个自己想要看到的方向。 于是就有了这个回答。 “仇恨。” 三皇子没有过多的思考,下意识里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闭上双眼,回想着徐清客先生对自己所说的话,语调缓慢,语气坚定道“必须是仇恨,只能是仇恨。” 李白鲸沉默下来。 他重新拉回车帘,两节车厢如若无事发生过,在天都皇城的喧嚣热闹当中,缓慢前行,忽然之间,李白鲸提了一句。 “宁奕身旁的那个丫头姓裴。” 三皇子说道“所以呢?” 李白鲸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要查。” “裴家已经全部死了。”李白麟低垂眉眼,皱眉道“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是东境的意思,东境拦不住。”二皇子吐出一口气,他认真道“可能是青山府邸的疑案引起了猜疑宁奕的案宗都在公孙越的手上,宫里要查,这件事情,便是春风入夜,拦也拦不住。” 车厢里的三皇子沉默了好一会。 他轻声笑道“皇城里有通天珠,可是仍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我本以为他什么都知道,现在我只觉得他老了,他真的老了。” 第一百六十章 檀香 房间里的佛龛,点了一炷香。 丫头坐在书桌前,她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摊开书卷,却久久不能静下心来。 幽幽的檀香缭绕。 并非是裴烦信奉灵山的佛宗,只是她小时候在西岭的菩萨庙里住惯了,每逢心神不宁的时候,点上一炷香,可以帮助安眠,到了自己有所祈愿的时候,在佛龛的香灰里插一炷香,丫头总是会碎碎念着一些琐事。 “愿宁奕平平安安” “愿风雪小些,雨也小些,路好走些” 轻声呢喃的声音,穿插在缭绕的檀香里。 今非昔比。 丫头不用像之前在西岭菩萨庙里那样,踮着脚尖,小心翼翼插着香,心心念念许愿之后,就憋足一口气,吹灭香火。 风雪已过,正是初春。 外面有些吵闹。 裴烦心里记着狩猎日结束的时候,今天还不是日子,自己府外不应该如此吵闹并没有响起麻袍道者的喝止声音,看来他们似乎也不愿意招惹对方,是哪位不得了的人物,登门拜访了吗? 丫头推开府门,她蹙起眉头,一路快步来到府邸门前,然后双手推开一条长线。 阳光瀑撒进来。 她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蛋。 徐清焰半个肩头,吃力架着宁奕,低垂头颅的少年,还处在昏睡之中,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而又憔悴,手臂缠绕着白色的绷带,有些渗出血来,丝丝缕缕,看起来相当凄惨,手里还攥着那柄破碎不堪的油纸伞。 府门外,停着十几道气势狠厉的铁骑,勒马而来,为首的年轻男人腰佩三柄长短刀,笑着收回象征自己道宗身份地位的令牌,拍了拍两位麻袍道者的肩头,回头拿着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瞪了一眼身后不安分的铁骑。 马蹄擂地,打着响鼻,这些都是战马,在天神高原驰骋数年,所向披靡的野性子,麻袍道者的阻拦,引动了它们的敌意。 十几铁骑有些赧颜,呵斥两声,用力拍了拍身下的硕大马头。 不多时,剑行侯府邸门前便安静下来。 丫头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下意识推开府门,架起宁奕的另外一边肩膀,从庭院里返回卧室的路并不长,但她觉得十分吃力直到把宁奕安置到了床榻上,盖上被褥,她悉心检查了一番,宁奕身上的创口并不大,外伤很少,都是内伤,自内而外的透支了神性,于是体内的气息便不再能够束缚住,“银瓶乍破水浆迸”,容器不堪重负,内里的水浆便溢满迸开,穿透了肌肤。 上一次在红符街递出那一剑,宁奕的伤势并没有如此重。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像是安稳的熟睡,他身上披挂的软鳞甲也破碎了,被砍地破碎,中心一道蛛网,位置恰好是心脏部位,挡住了一道死劫,身上的那些符箓,几乎已经透支,已经没有可以动用的压箱底物事。 可以想象,这一次在红山,宁奕经历了何等的磨难。 丫头站在床榻旁,她面色有些难看,合上被褥之后,她大踏步离开房间,随手贴了一张隔音符箓,悬在宁奕的门后,然后合上门。 她背靠宁奕的木门门口。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缓慢在她的胸口流淌,然后到了她的唇边,变成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目光从庭院里扫过,庭院里来了好些人,那个面容阴柔,披着平妖司质地轻甲的年轻男人,以及一众下了马的铁骑随从。 但是她认识的,就只有这位神情恍惚的绝美姑娘。 所以这一道声音也是询问那位姑娘的。 怎么回事? 宁奕好好的去了北境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徐清焰摇了摇头,听出了丫头语气当中的隐约愤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妖族天下的人做的。”宋伊人眯起双眼,他知道宁奕跟大隋的两位皇子都有所过节,他更知道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他拎起一片破碎的刀片,轻声笑道“红山里发现的算是宁奕的战利品,妖族天下的姜麟,十境大妖,妖族年轻一辈前三甲,从父皇古冢里拔出来的‘狩水’,被他砍断了。” “他应该是透支了力量,跟姜麟在星辉封禁之地打了一架,谁也没讨到好,按这个趋势来看昏睡两天就好了。”宋伊人笑了笑,忽然道“丫头。” 裴烦有些恍惚。 被宋伊人喊一声“丫头”的,并不是她。 府邸门外,一个披着红甲,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沉重木箱,将其放到了庭院,木箱缠着一圈粗重锁链,红甲女子放下木箱后,顺手拔去了木簪,一头长发抛散开来,木簪如剑器一般擦刮斩过—— 缠绕着木箱的粗重锁链应声而碎。 朱砂咬着木簪,双手绕到脑后,沉默站在宋伊人的身旁,一圈一圈盘着长发。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平妖司三十九玄字铁骑的持令使者。”年轻男人挠了挠头,道“我姓宋箱子里装得是一些补品,你可以理解成天材地宝这一类,按大隋律法,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条,宁奕先生应该拿到这些东西。” 裴烦丫头沉默下来。 朱砂挑了挑眉,盘好了头发,嘴里还咬着发簪,含糊不清道“宫里给的,收着吧。”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 宋伊人并起两根手指,抬到额前轻轻一扬,玄字铁骑跟着他离开剑行侯府邸,大门合上。 这位年轻的持令使者算是松了口气,背靠在青铜门上,啧啧感慨道“送这个姓宁的回府,竟然还能撞上修罗场我以为这厮跟徐姑娘天造地和,没有想到,府里面还玩一出金屋藏娇呢?” 背抵青铜门的宋伊人,感到自己身旁传来一道凝固性的目光,朱砂丫头系好了头上的发丝,但是一只手仍然保持着悬停在发簪之上的姿态,随时可以拔出木簪。 宋伊人想到那根发簪的锋锐程度。 他叹了口气,道“不是羡慕只是那位徐姑娘,真的很好看。” 朱砂默默把手挪开,她翻身上马,一众铁骑都随之上马。 玄字铁骑缓慢启程。 “徐姑娘确实很好看。”向来沉默寡言的朱砂,轻声道“宁奕府里的那个丫头也好看,但是不如她。” 宋伊人的面容逐渐凝重起来,他声音极轻道“都说好看的花,带致命的毒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朱砂有些讶然地看着宋伊人,道“徐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蛇蝎美人,在我看来,她就像是一张白纸” 这一路上,玄字骑里大多人,看着徐清焰垂涎欲滴,连这些战马,都放低了警惕,跟这位生得极美的人族姑娘打交道,只可惜有两位大人坐镇,没人敢找徐清焰搭话。 徐清焰就这么一路照顾着宁奕,一直回到天都皇城,路上朱砂偶尔跟她聊过几句,朱砂并不是一个容易好奇的人,但徐清焰实在生得太美,身上又带着一股引人采撷的气息几句交谈下来,朱砂很喜欢这位徐姑娘。 “白纸归白纸。” 宋伊人正襟危坐,他胯下的战马缓慢游荡,四周落英缤纷,人间三月好场景,天都皇城漫酒香。 “徐姑娘的背景不一般。” 朱砂沉默下来。 她知道自家少爷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以宋伊人的身份和地位,很少有人能够担得起他一句“背景不一般”。 “这是徐清焰第一次见众生。”宋伊人眯起双眼,懒洋洋开口道“如果不是宁奕把她带到了我们的面前,你根本就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 “在这之前,你敢相信,这世上有如此漂亮的美人吗?” 朱砂缓慢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宁奕带她出来,她见不到光明,光明也见不到她因为她是大隋三皇子李白麟的禁脔,幽禁已久。”宋伊人笑起来,脸颊两边各自有一个浅淡的梨涡,“之所以你觉得她像一张白纸,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张白纸。” “这位徐姑娘的哥哥,是西境谋士徐清客,已经崭露头角,占了天都三师的一个名额。”年轻男人轻声笑道“本来按照西境的计划,这个美得不可直视的大美人,应该在狩猎日之后上供给宫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朱砂有些惘然。 “陛下亲自见到了她,在宁奕的身旁,红山的山顶。”宋伊人的笑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感慨说道“现在徐清焰的身份,不是徐清客的妹妹,不是西境的美人更不是李白麟送进宫里的贡品。” 朱砂的面色有些复杂,喃喃道“少爷,你的意思是” 宋伊人点了点头,他翻身下马,摔了一贯铜钱,翻身上马的时候,手上变戏法一样多出了一串糖葫芦。 他吞了一大颗冰糖,含糊不清道“陛下一眼就看中了她,这样的人,放到哪里,都一定会发光” 朱砂揉了揉自己眉心。 她还在消化宋伊人刚刚所说的话。 如果说,徐清焰之前是李白麟的禁脔现在她被陛下看中了,这意味着什么? “啊——” 她恍惚抬起头来,看到一串被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在自己面前,那个年轻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身来到了自己的背后。 宋伊人笑得灿烂。 “张嘴,吃糖。”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喜欢宁奕先生(求票) 庭院里冷清下来。 姓宋的持令使者,带着一大帮弟兄,离开了剑行侯的侯府,原本喧嚣的府邸,顿时安静,门外的马蹄声和响鼻声音,没过多久,就彻底消弭。 只剩下庭院里的两个姑娘,沉默以对。 “早些时候,见过几面”徐清焰先开了口,她声音很轻地问道“裴姑娘,我就称呼你裴姑娘了,可以吗?” 裴烦轻轻嗯了一声,她揉了揉发涩的眉心,然后认真道“红山的事情我刚刚有些失态了,等宁奕醒来,我再问他便是了。” 注意到徐清焰的沉默,裴烦再一次道“不要想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徐清焰勉强笑了笑,打起精神道“这一次在红山全靠宁奕先生救了我的性命,要是不救我,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千般万般,我只想对他亲口道一句谢,路途颠簸,好些时候了,他一直没有醒来,所以我也没有机会。” 裴烦微微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本来想说,道一句谢并不难,宁奕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但她注意到了徐清焰的神情,这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女子,眉眼里尽是遗憾,似乎为自己没有办法,现在道上一句谢谢,由衷地感到遗憾。 “我过会就要离开了。” 徐清焰低垂眉眼,轻轻道“有些事情,脱不了身,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何年。” 裴烦抿起嘴唇,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试探性问道“你要去宫里?” 徐清焰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神情之间并没有多少的痛苦之色,洒脱而又淡然。 对她而言,去往哪里,都是一样。 这整座大隋,都没什么区别。 “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我。”徐清焰缓慢而认真地说道“刚刚的平妖司年轻使者,姓宋的那个,全名叫宋伊人,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对于他的背景,无须多说,这一次回天都的路上,宁奕先生能够从二三皇子的手中安然脱身,也都是宋先生在费心。” “托宋先生的关系,宫里的人,愿意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徐清焰轻柔笑道“这个时间很宽裕,我想在剑行侯府里喝口茶,跟你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裴烦点了点头,郑重道“等我片刻。” 她一路小跑,回到府邸里,翻出了铜罐里放置的茶叶,取出了宁奕受敕以来买回府内,一直没有舍得用的茶盏瓷具,一样一样摆在庭院里的八仙桌上。 徐清焰双手搁置在膝盖上,她的神情恬静而淡然,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在组织着一些语言。 回来的路上,她向着宋伊人和身旁的朱砂姑娘,打听了许多事情。 虽然身在樊笼,但她仍然心向光明,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出现在宁奕的身旁,无论如何解释,在自己的哥哥看来,都是一场彻底的背叛红山的大妖砍翻了车厢,可是能够为自己作证这一切的人,都死在了红山山谷之中,那个名叫“姜麟”的大妖,更不用说,此刻已经返回了妖族天下。 真相已经沉入了水中。 万幸的是,有一位更加强大的,更加不可忤逆的人物,愿意做这个拎笼的人。 徐清焰回想着自己回来的路上,那个姓宋的,语气认真对自己说,不用担心报复的事情,一位红山山顶上,陛下只说了一句话,那便是。 “送她入宫。” 这座皇城,无论争得再凶,背后都只有一位主人。 陛下要看到她入宫,那么她便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无论知道消息后的三皇子,到底是多么的愤怒,也不敢忤逆自己父皇的意思至于自己是什么来历,与西境有什么关系,看起来陛下并不在乎。 徐清焰清楚,因为与陛下的意外相遇,让那个男人亲自开口,导致自己入宫,与自己的哥哥奉上礼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作为前者,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作为后者,她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笼中雀生涯的另外一个延续。 茶水已经泡好。 袅袅热气升腾。 裴烦不好意思打断雾气那一边的女孩,看样子徐清焰还沉浸在思考之中,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竟然如此出神? 徐清焰忽然回过神来。 她似乎意识到,时间过去了不短的一段,捋了捋思绪之后,便是认真的语气。 “宁奕先生在红山,得罪了两位皇子。”徐清焰端起茶盏,匆匆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发烫,她认真回忆着自己和宁奕一起坠下红山奇点之后的场景,隔着烟尘四溅的甬道,她可以确定,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眼神里,带着的意味绝不是友善。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此次之后,恐怕是天都皇城之内,也要小心万分。两位皇子都不是心地宽容大度的人物,哪怕明面上如沐春风,和煦无害,但免不了背地里使袢子” 裴烦眯起双眼,她想起青山府邸,她撑着油纸伞去接宁奕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位二皇子,看样子倒是儒雅随和,谁能想到也不是什么好角色,宁奕这一趟去红山,明面上就是为二皇子做事 丫头缓缓攥拢小拳头。 “宁奕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裴姑娘最好不要外出,免得有心人针对。”徐清焰面色诚恳,轻声道“姓宋的说他会常来。他是天都了不起的年轻大人,单论背景,皇族也要给他面子他应该也想等宁奕先生醒来,再行拜访。” 裴烦轻轻嗯了一声。 裴烦忽然挑起眉头,门外传来了马蹄声音,这一次与宋伊人那一行铁骑不同,还有抬轿然后放下的沉重声响。 宫里的人来得如此之快? 这显然是麻袍道者无法阻拦的角色,府邸的大门,很快被人轻轻推开,那人的动作并不粗暴,反而十分轻柔,站在门口,望着府邸内的庭院。 老宦官笑眯眯道“其他人办事不放心,陛下托我来接徐姑娘。” 裴烦曾经在小山头见过这位老人,她接宁奕,老人回宫,两人打了个照面。 老宦官满面春风,轻轻咿了一声,笑道“这还有位熟人呢。” 徐清焰有些局促,她回头看去,小心翼翼道“一个时辰,这就到了?” “还没呢。”老宦官双手笼袖,轻轻道“总不能让您等着,对吧?” “二位且这么聊着,咱家把门合上,不会偷听,不过时辰也不多了约莫也剩不了多久,咱家在开门之前,会轻轻叩门三下。” 老宦官的面容满是慈祥,他动作轻柔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头顶,柔声道“宫里要在天黑之前,把徐姑娘送到,麻烦二位不要与我为难。” 说完之后,将大门缓缓合拢。 庭院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徐清焰下意识望向宁奕所在的屋门,她双手捧瓷,似乎在犹豫着开口。 裴烦注意到了这个举措。 徐清焰还在等着宁奕醒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说一句谢谢那么简单了。 果然。 徐清焰犹豫片刻,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裴姑娘可不可以替宁奕先生回答?” 裴烦轻声道“你可以问,我试试看。” 徐清焰观察着丫头的神情,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问道“裴姑娘,是宁奕先生的什么人?” 丫头低垂眉眼,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一只手搁在八仙桌的桌面,握着茶盏,热气无风自动。 丫头摇了摇头,声音极轻的道“是亲人,也不是亲人。” 这是一个很模棱两可的回答。 是亲人,也不是亲人。 徐清焰要问的这个问题,本来应该由她亲自去问宁奕,然后亲自得到宁奕的回答 她低下头来,她看着茶盏里自己面容的倒映,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哥哥带自己看戏,台子上的戏子满面泪水,唱的人间那些男女爱恨,曲终别离,自己当时不太懂,现在竟然有些模糊的懂了。 戏台上,有人想见最后一面,最终不能如愿。 她现在也很想见宁奕一面,心知恐怕也很难如愿了。 于是徐清焰再一次轻轻问道“那裴姑娘可知道,宁奕先生,有没有喜欢的人?” 裴烦怔住了。 她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雾气,惘然看着桌子那一端,双手捧着瓷盏,小心翼翼问出这一句话的徐清焰。 心跳速度变得很快的徐清焰,有些脸红,她双手捧着瓷盏,目光越过茶水里满是剪影,已经模糊的那张面容,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的怀中,被串了一根红绳的白色骨笛叶子,像是一块凉玉,贴着自己的肌肤,挂在胸前,聆听着心跳,像是一头小鹿,在林间乱撞。 有人曾经替自己推开,外面那扇光明的门。 那人也推开了自己心底的那扇门。 徐清焰轻声道“如果说,不想离开,不想别离就意味着喜欢。” “那么” 费了很大力气,终于说出这句话的女孩,面容在茶雾的浸沁当中显得潮红而又鲜艳。 “我喜欢宁奕先生,很喜欢的那种喜欢,不想离开的那种喜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宫内的教育 说完这句话后,徐清焰感觉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变得轻了一些。 有些话,说出来,的确会好受很多。 这一块石头,压在女孩的心坎里,她一直克制着自己,此刻终于说了出来。 茶水的雾气被风吹散,露出八仙桌那一边,距离自己很近的裴烦丫头。 一张清秀稚嫩,低垂眉眼,同时又认真思索的面容。 “徐姑娘的喜欢,还是亲自告诉宁奕好了。” 这句话,让徐清焰微微一怔。 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心酸,她轻声笑道“宁奕跟我说,这世上有些话,是必须要面对面,亲自说出口的,譬如说你喜欢他这件事情。” 徐清焰握着茶盏,陷入了思考当中。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可以摆脱别人帮忙的。 譬如一个女孩,拜托一个女孩,去帮自己传递某种类似于爱慕的情绪 但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丫头的意思。 “嗯我懂了。” 徐清焰双手端起茶盏,将茶水放在桌上,她看着丫头的双眼,郑重道“谢谢您。” 裴烦摇了摇头,她的心情并不平静,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些并不愉快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看着徐清焰,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对这个女子,生不出讨厌的情绪,只能幽幽说道“想来你们俩在红山,经历了很难忘的回忆。” 徐清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当中。 丫头欲言又止。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音。 时候到了,老宦官轻轻敲了三下屋门之后,并没有急着推门,而是咳嗽一声,算是善意的提醒。 徐清焰站起身子。 “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与我有关系的那些人,都不会有多幸运。”她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入宫之后,会主动与宁奕先生切断联系。裴姑娘,您是一个很好的人,宁奕先生在红山经常提起你,我走之后那句谢谢麻烦您转告一下,至于另外一句,就不需要了。” 老宦官推开剑行侯府邸的大门。 徐清焰最后一次望向宁奕屋门的方向,她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掌,揉了揉自己的面颊,转头离开的那一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并不爱笑,被囚禁在院子里的时候,她从来不笑。 但是人生总是有些令人开心的事情,譬如见到宁奕先生。 徐清焰走过老宦官的身旁,平静说道“走吧。” 裴烦坐在八仙桌那边,她怔怔看着徐清焰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竟然带着一股凌冽的气势,有时候纯洁如一张白纸,有时候又像是一只孤高的鸟儿。 烈麝。 最向往自由的北地之鸟,永远不会停歇的不羁者。 高空上,有好几道火红的影子飞掠而过。 寒冰融化,初春来到,它们再一次途径天都,只不过这一次是返回。 门外已经停了一辆轿子。 徐清焰一路走过,站在门口,十几双带着惊愕和艳羡意味的目光,全都被她略过。 她走出剑行侯府,来到轿子面前。 徐清焰在心底,缓慢默念。 宁奕先生再见。 然后缓慢揭开车帘。 这一程山水相逢,终又离别。 老宦官轻柔退后,微微躬身,合上剑行侯府的大门,向着左右两边的麻袍道者微笑示意,转过身子,面容严肃,细腻开嗓。 “起——轿。” 力士合力,将轿子抬起。 坐在轿子里的女子,徐徐闭上双眼。 她的脑海里,一幕幕的场景缓慢流淌,感业寺的秋风吹过,红山的骤雨,漆黑的甬道,深海的寝宫有人为自己揭开了那一扇门。 老宦官翻身上马,一行人陆续前行,离开剑行府。 天都皇城的天不再那么凉了,路上的行人吆喝声音,烟花飞上霄顶的声音,俗世里的百般热闹,似乎都与轿子里的女孩无关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 杂乱的霜草,几块不大不小的野石。 嘈杂的声音被抛在耳后。 所有的动静消弭。 轿子最后停了下来。 老宦官为徐清焰掀开帘子,轻声道“已经入宫了咱家只能送徐姑娘到这里了。” 徐清焰下了轿子,她轻声道“陛下要见我?” 老宦官摇了摇头。 他缓慢道“徐姑娘这地方坐北朝南,地段很好,久年无人居住,却被派人勤扫,名字叫‘东厢’。” 微微停顿之后,他轻声道“陛下只是提了这么一句,要您入宫,自然不可能大费周章,亲自操劳,所以徐姑娘您的住所,起居,诸多事情都是由别人来安排的。” 徐清焰有些惘然。 “别人?”她轻轻捉摸着这个词语。 “每年入宫的姑娘很多。”老宦官轻声道“皇宫很大,非常的大,有时候一个人,一百年老死了,也见不到陛下一面,可能是陛下忘记了,也可能是别人把她‘藏起来’了。” 徐清焰沉默了。 她终于有些明白,老宦官口中的“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人不知道,自己是徐清客的妹妹,是三皇子的禁脔,西境从未让自己见过世人如果西境没有站出来表态,把自己的身份挑明,那么自己就只是一个无权也无势的弱女子,到了宫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这位老人口中的“别人”。 老宦官轻声道“不过徐姑娘,您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别人没有资格,让咱家亲自来接。” 老宦官笑起来的声音十分轻柔,一丝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他笑起来的面容,就像是一个和蔼的老人,相由心生,说话之间,徐清焰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那些刚刚入宫的姑娘,可没有你这么好运,能有单独的一间院子居住,尤其还是上乘风水的‘东厢’。陛下既然亲自开口,让你入宫,想必难熬的日子也不会太久,如今皇城的政事繁琐,要等陛下忙完,恐怕才能想起徐姑娘。”老宦官躬下身子,轻声道“这段时间,徐姑娘安心待在东厢等待便可,会有专门的老师,来教徐姑娘一些东西。” 老宦官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那些姑娘,没有一位,有徐姑娘生得这么好看。 这等容貌是他在宫里见了如此多的美人,仍然所为之惊艳的。 老宦官的心里,其实还隐约有一些担心。 在宫里,长得漂亮,是一种资本,这是一个好事。 也是一个坏事。 长得太漂亮,就难免惹人妒忌,遭人非议,甚至引上不该引的麻烦。 他出于私心,给这位徐姑娘安排了“东厢”,对外称是陛下的意思借此希望可以打消一些人的觊觎念头,他虽然身在重位,但是在这宫里,终究权力有限,能为这位姑娘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夜色将暗。 老宦官忧心忡忡道“宫内的斗争,咱家插不上口,徐姑娘要记着几点,谨言慎行,能忍则忍。” 徐清焰抿起嘴唇。 “东境和西境的斗争,蔓延到宫里,就是两位娘娘意志的传递。”老宦官轻轻竖起一根指头,认真道“徐姑娘可能不太明白,这里委实不是一个好的住所,灵山和道宗的居士长老,有些入了俗世,在宫里也有职称的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东厢暂住的时日里,希望徐姑娘不要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老宦官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徐姑娘,似乎与宁奕小侯爷有旧,这位刚刚敕封的剑行侯,恐怕也会惹上一些麻烦,按照宫里的规矩,他也插不上手。” 这一句话算是隐晦的提醒。 如果真的惹上了麻烦宁奕帮不上你。 徐清焰没有开口,一直到老宦官领人离去,她也没有告诉这位好心的老人,自己是西境徐清客的妹妹,是三皇子的“金丝雀”。 站在东厢的院门口。 徐清焰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自己的身份,不被西境以外的其他人知晓。 自己就这么来到了宫里,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三皇子最大的背叛 东厢的院子里,有一道身影,捧着拂尘,缓慢由坐而立。 那人相当有耐心地等待着老宦官的离开,然后点了一盏烛火,声音幽幽,带着三两分嘲讽戏谑的意味。 “呦大美人,回来了?” 徐清焰挑起眉头。 这是一个女人。 披着道袍,带着道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拎着灯笼,声音漠然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静白,专门迎接东厢新入住的小主,既然你刚刚入宫那么我会教你一些常识的。” 她拎着灯笼,缓慢前行。 徐清焰掐紧袖口,向后退去,看着不断逼近的,那一张被灯火映照得幽幽森白的女人面容。 静白止住脚步,微笑道“听说你背叛了三皇子?” “我的教育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在人间(求票~) 静白师太出自甘露道观从名字上看,这是一座与东境某狠人名号相同的“道观”,但其实并无关联。 道宗与佛门合纵连横,东西两境各自开花,西境有大雷音寺,东境有西王母庙,大大小小的佛寺,道观,自然也是遍地可见。 拎着灯笼的老女人,看着自己面前那张因为某种原因而变得逐渐苍白的女子面颊。 那可真是一张好看的,美味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捏一下,甚至品尝一二的脸颊。 静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她挑着眉头,灰白色的拂尘在怀中被风吹起,灯笼的火光摇曳,静白很享受这种寂静那个刚刚来到宫里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正是缺乏调教的羊羔,自己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类的小姑娘。 那个女孩的面色愈发苍白,是因为恐惧,害怕? 静白师太缓慢靠拢,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别害怕不会很疼的。” 她没有看到,不断向后退去的徐清焰,掌心已被指尖掐出血来。 徐清焰脸上的苍白,并不是因为害怕,经历了红山风波之后,这个女孩已经知道,这世上很多问题,并不是害怕就可以解决的。 静白师太扬起拂尘,她是初境的修行者,但资质有限,仅仅依靠自己的修行,连第二境都无法抵达。 但若是把修行者与未通修行者的人放在一起相比,那一点微薄的星辉,总比没有要好。 拂尘里蕴藏着她的初境星辉,打在修行者身上,估计连护体的罡气都打不破,但是若是打在一个未曾修行过的普通人身上,尤其是一个弱女子,恐怕会直接打得皮开肉绽。 这宫里最讲究的,就是尊卑,每年因为各种原因入宫的宫女,数之不清,大多数人抱着所谓的贞洁和尊严,不愿意服从管教,连尊卑都不认不分,自然没有出头的机会。 静白师太教导的方式,素来随心所欲,她的修为不高,但是权力很大,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一个刚刚入宫的女子,一辈子老死在这皇宫之中。 而她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这庞大的利益链中最低层的一员。 这一道拂尘,裹挟着风气,“啪”地一声摔下,劲气吹拂,竟然没有打中徐清焰,霜草飞卷,侧着身子扑倒的女孩,险些躲过这一下,脚步慌乱,踉跄跌倒在地。 静白师太蹙起眉头,她高声道“你敢躲?!” 徐清焰咬着牙齿,她双手撑地,转过身子,寒声道“我为什么不敢躲?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打我?” 静白面色阴沉,她“铛”的一声松开手中灯笼,火星四溅。 “凭什么?凭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够不够?”静白冷笑一声,她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但是宫里把她调来东厢,只交代了一句话,那就是好好“教育”这个姓徐的丫头片子,让她为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付出代价。 “这宫里最是冷清,绝不会有人多管闲事,那位‘海公公’已经走了。”静白的声音低沉下来,道“东厢极偏僻,你若是想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好歹也是修行者,耗到最后大可以看看,是谁会赢?” 徐清焰双手攥着霜草,她一字一句道“这宫里的规矩,难道准许你放肆动手么?你打了我,就不怕遭报应?” 静白忽然沉默下来。 她看着徐清焰,发现少女身上的肌肤,极为细腻白皙,若是自己用拂尘打下去,必然会留下一些鲜艳的痕迹有大人物想教育这个女孩,自己动手自然可以放开一些,但是若是留下把柄,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静白师太漠然道“我会教你一些该学的礼仪,你若是尊敬我,那么自然就不会挨打,受训,若是有所忤逆,就算是拿戒尺打你,也是规矩当中所允许的。” 徐清焰下意识回过头,才发觉身后,乃是宽阔而又荒芜的皇宫,杂草,石柱,远方是红色的高墙,四周除了漆黑的东厢院子,就是拎着这盏灯笼的恶毒女人。 无路可逃。 她又想到了“海公公”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谨言慎行,能忍则忍。 徐清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低垂眉眼,轻声问道“我要学什么。” “你要学的东西有什么但是要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学。” 静白师太眯起双眼,她想着宫里跟自己提到过的一些消息,这个姓徐的姑娘,如果不出意外,少说也要在东厢园住上半年,自己有的是时间“调教”,到时候若是陛下真的想起来了,发现这个姓徐的女孩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大失所望,派人责怪,自己只需要说这个女子“好吃懒做”,便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念及至此,她忽然笑了起来,看着这个拍着自己身上灰尘的女孩,愈发期待东厢园的日子。 “明天开始。”静白微笑道“先从端茶倒水开始,然后要学会整理和打扫如果你学得好,那么便大可放心,我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如果你学得不好,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啧,这小手,这么嫩从小没干过苦活啊?搬快一点!东厢园的这尊瓷像,若是有所损坏了,今儿的午饭就没有了!” 东厢园,有专人来打扫,清理,但是静白师太特地告知了宫里,无须再派人来。 她坐在太师椅上,眯起双眼,怡然自得,看着院落里的那个徐姑娘,忙着搬动东厢园小半人高的琉璃瓷像,嗤笑道“知道这尊瓷像值多少钱吗?你一条贱命,把你卖了也买不起。” 徐清焰保持着沉默,她吃力搬动着瓷像,身形摇晃。 她昨晚彻夜未眠,东厢园有好几间上好的宿房,但静白师太把她安排到了柴房,柴火堆上有个炕台,但被褥是潮湿的,东厢园很整洁,以往的佣人打理地很好,于是静白就安排她把瓷像挪位。 徐清焰面颊贴着这尊瓷像,大隋的烧瓷技艺很高超,她在小雨巷幽居的时候,曾经在屋阁里摆放过一些烧瓷的器具,不论大小,单论价值,徐清焰以前的“玩具”里,随便取出来一件,都比静白师太口中的这尊宝贝瓷像,要珍贵一百倍。 恍然想到以前的事情,她觉得有些讽刺。 静白口中说,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自己只不过是一只笼中雀,拎笼的主人,想对自己好时,只差摘下天上的月亮,而厌恶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把笼子溺在水里。 这世上的很多感情,都是虚无缥缈的。 徐清焰忽然觉得,口口声声宣传对自己好的那种囚禁,不如直接撕破脸皮的虐待。 对于人间的痛苦,她向来坦然受之。 窝在太师椅上的静白师太,手中端起茶水,刚刚靠近唇边,立马皱起眉头,尖声道“你给我滚过来!” 默默搬动瓷像的女孩,有些惘然,来不及放下瓷像,忽然听到了一道风声。 被静白师太掷出的瓷盏,在她脸颊一旁飞掠而过,砸在墙上,溅开茶水,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脸颊上。 那个站起身子的高大女人,拎着拂尘,这一次她并没有动用星辉,而是来到徐清焰的面前,趁着女孩双手还没有离开瓷像底座,身子摇摇晃晃,抡动拂尘。 这一拂尘,结结实实砸在了徐清焰的脸上。 瓷像摔出,在地上支离破碎,碎片滑掠。 女孩跌坐在地,她沉默而倔强地咬紧牙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影子。 静白的声音陆续砸来。 “茶水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吗?” “你搬一座瓷像,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办砸了?” 她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拂尘的力度不大,砸得小臂浮现一道又一道红痕,火辣辣的发烫,那个道姑砸了三四下,有些犹豫,没有再砸。 静白眯起双眼,寒声道“我打你,是因为你没有把事情做好,这一次不错,没有躲若是躲了,我便要加倍地打你。” 道姑看着徐清焰面颊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没有动用星辉,拂尘打人算不了多疼,但是女孩的肌肤实在太嫩,立马起了淤血。 那个女孩没有说话,默默捡拾着地上的碎片,茶盏的雾气,还有瓷像的碎片。 静白很满意徐清焰的态度,她放宽松了语气,冷冷道“这些伤算不了什么,宫里会派人来看,半个月一次,那时候淤血也该散了,至于那尊损坏的瓷像,东厢园的每一样物事都会有人记载,到时候他们必然会发现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说吧?” 徐清焰沉默片刻,道“是我不小心摔碎的。” 静白嗯了一声,她看着地上蹲着的倔强女孩,忽然冷笑道“你该不会想捡起一片碎片,试着捅我一刀吧?” 徐清焰的确动了这样的念头。 她用力攥着瓷盏碎片,锋锐的边沿,把自己的肌肤都割开。 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静白俯视着女孩,微笑道“再提醒你一次,我可是一位修行者,你大可以来试一试你若是有行凶的念头,宫里谁都救不了你,我会在他们发现之前,把你活活打死。” 徐清焰保持沉默。 静白远去,她默默收拾着一片狼藉,从中挑选出了一枚最狭长锋利的瓷盏碎片,小心翼翼拿布裹起,放入了自己的腰囊里。 徐清焰抬起头。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自己所在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 她想起宁奕先生曾经在红山对自己说的话。 天亮之后会很美的。 可是。 在人间,要走过多少苦难,才能走到天亮? 第一百六十四章 替天行道 宁奕在府邸里昏睡了五天。 比起上一次透支神性的昏厥,已经要好上很多。 一阵剧烈的头痛,比上一次透支神性的痛苦还要来得猛烈,像是潮水拍打着礁石,宁奕缓慢睁开双眼,视线昏暗,自己像是还在凝视,那柄撑开之后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油纸伞,一片嘈杂,自己的耳旁,好似反复回荡着红山妖兽的怒吼 “嘶” 宁奕想要坐起身子,剧烈的疼痛就像是一柄迎面而来的锤子,猛地砸来,他闭上双眼,放弃了这个念头,攥紧的双手十指,重新放松。 他一个人,缓慢咀嚼着这份痛苦。 过了片刻,才缓了过来。 一片清净。 睁开眼,熟悉的府邸,散发着清香的床榻,被褥。 腰间有着一份轻盈的系握力量,宁奕低下头,有些吃力地喃喃“丫头” 自己不是在红山他眯起双眼,努力回想着自己昏迷前的场景,所有的画面,都在元圣那一声咆哮当中定格,狮子吼险些震碎了自己的心湖,多亏了剑器近的出手,还有那三柄飞剑敕压魂海,不然自己已是一具尸体。 宁奕在心底默念了一句谢谢。 泥塑化的剑器近大人,似乎若有所感,对着自己笑了一笑,连身下的飞剑,都发出了铮铮的鸣叫。 已经回来了? 宁奕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你醒啦?” 趴在床榻上睡着了丫头,沉沉睡着,此刻惊醒,宁奕看到了一张疲倦的笑脸,丫头也不知道为自己熬了多少个夜,操了多少的心 裴烦丫头熬了一罐养生的粥。 尽管宁奕已经有能力坐起身子,还可以行走自如,丫头仍然坚持着要喂他一口一口喝下去,顺便听宁奕把红山这一趟的经历都说一遍。 炖粥的时候。 片刻的交谈,丫头大概说了一下回来发生的事情。 宁奕知道,自己是被那个姓宋的年轻男子搭救回来,只觉得一阵沉默,世事总是充满了惊喜和不可思议他以前听说过这个不得了的名字,大隋的仙二代,听说是只身闯荡北境了,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搭上仙二代班师回朝的顺风车。 宋伊人给自己送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是补品,不算是破境的资源,但是也多亏了这些东西,宁奕才能如此短暂的醒来,这一次的透支,其实非常伤害身体,很容易留下大道隐患,宁奕能够生龙活虎,除了这些补品,一半是靠运气,还有一半,是靠白骨平原。 丫头端着粥,一口一口,贴心的喂。 宁奕缓慢说着这一趟红山的故事。 从离开客栈开始,到与银雀一起伏杀,再到甘露韩约的出手,逃入红山,地底寝宫这个故事的主角,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一个人,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双命运的手,把两个天造地设的少年少女拢到了一起。 于是就有了逃命。 但是宁奕说这段故事的时候,他的神情里并没有留恋或者感慨的意味,他缓慢而又客观地说着这故事,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平静地复盘。 他没有存心避讳丫头,但是却把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略去了,譬如红山里徐清焰问自己的那些问题,再譬如自己的回答但即便如此,仅听一个大概,也能够感受到,这个故事里,真的发生了很多的故事。 故事说完了,丫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宁奕靠在床榻上,他忽然皱起眉头,问道“那么,徐姑娘呢?” 裴烦轻声道“入宫了,已有好几天了。” 宁奕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烦继续说道“她一直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宁奕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好谢的。相反,应该是我对她说一声谢谢,没有徐姑娘的话,我也会死在红山里这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她死我死,她生我生。” 宁奕忽然想到一副画面。 那个女孩在感业寺迎风张开双臂,像是一只自由的鸟儿。 宁奕揉了揉眉心,认真道“我应该去看一看她。” “应该的,徐姑娘付出了很多。”裴烦端着瓦罐,她认真说道“听说宫里很冷清,她或许会遇到一些麻烦。” 宁奕欲言又止。 丫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现在就动身?” “嗯。” “你昏睡的日子,外面可能不太平静,据说有人一直等着你离开府邸。”裴烦皱眉说道“那个姓宋的,不建议你外出。” 宁奕笑道“怎么,这里是天都,他们还敢堂而皇之动手不成?” 裴烦轻轻说道“别忘了小雨巷的事情。” “这一点不用担心”宁奕沉默片刻,道“皇宫不是小雨巷,他们不敢动手脚。” 当裴烦说到,在宫里,徐清焰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宁奕下意识去感应自己的半片骨笛叶子,按理来说,这片骨笛叶子,虽说不能互通心绪,但是已搭一条桥梁,此刻竟然没有丝毫感应。 徐清焰可能真的遇到了麻烦。 宁奕挣扎着起身,丫头帮着他穿衣,宁奕揉了揉丫头脑袋,轻声说道“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你陪我一起?” 裴烦吐出一口气,幽幽道“这一次就免了” 宁奕叹了口气,他望向立在角落的细雪,破碎的油纸伞,重新换了一张伞面,阵法和禁制都已经加固。 “给你准备好了。” 裴烦平静道“知道你早晚会出府。”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立起衣服两边的领子,推开屋门,大风吹来,他快步走过庭院,推开府邸的门口。 一道道高大的影子,等在府门外,拎着缰绳兜转马身的女子,这一次并没有覆红甲,而是披着一身红色长袍,微笑道。 “平妖司玄字铁骑。” 宁奕有些愕然。 裴烦丫头再一次重复道“知道你早晚会出府” 她无奈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姓宋的是安的什么心,昨天就派人来蹲点,你是怎么就被‘宠幸’了,外出一趟,还有一帮人前呼后拥,保驾护航,这是真的爱上你了?” 朱砂丫头笑着望向宁奕,轻柔道“少爷还在处理一些事情,宁奕先生如果醒了,想去转转,我们会跟着一同,以免发生意外。”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喃喃道“你们这是怕我闹事?” 朱砂认真道“只是奉命行事。”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好像明白了要是论在天都惹是生非的能力,自己好像是最顶尖的,没有之一,碍于天都城的规矩,两个大隋皇子还真的不好下手,自己可以不要脸,但是他们不可以。 所以这些玄字骑,明面上保护自己,是一种威慑,其实也是一种友好的监督。 宋伊人救了自己一命,也算是替自己着想,安排了这么一出,滴水不漏。 宁奕翻身上马,他轻声说道“替我谢过姓宋的。” “能让少爷亲自出手帮忙的,可真不多。”朱砂的眉眼虽然带着一股肃杀,但笑起来却很温柔,她细腻说道“宁奕先生等见面以后,再亲自去谢吧。” 宁奕怔了怔,他旋即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认真说道“朱砂姑娘,接下来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朱砂先是一愣,她并没有明白宁奕是什么意思。 一行玄字骑,离开剑行侯府邸,并没有向着城外或者什么地方前行,而是径直朝着一个地方行去。 朱砂意识到宁奕离开剑行侯府,并非是闲逛,而这位蜀山小师叔的目的地,赫然是皇宫这位端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刀客,心湖有些不太平静,她惘然看着宁奕,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想什么。 宁奕坐在马背上,越靠近皇宫,两片骨笛叶子之间的距离便越近他的情绪便越不安分,赠给徐清焰的那半片骨笛,生出的感应,凭空被切断。 宁奕与徐清焰曾经架起一座桥梁。 如今桥梁仍在,却徒剩空壳。 “那个姓徐的姑娘,是我的朋友。”宁奕看出了朱砂的惘然,他坐在马背上,认真道“她入了宫,我应该要去见她一面。” 朱砂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她也见过徐清焰,也知道宁奕和徐清焰没有见上一面,为此,她也感到惋惜。 “我想入宫,以我剑行侯的敕封,入一趟宫,不算难事。”宁奕低声道“我只是想看一看,我的朋友过得好不好,如果她过得很好,那么万事大吉。” 宁奕目光忽然阴沉下来,他盯着远方的皇宫方向,皇宫很大,有些地方设置了严厉的看守,不可入内,但是白骨平原所感应到的,徐清焰所在的地方,是嫔妃和宫女的居住场所,倒没有那么大的禁忌。 “如果有人动了一些手脚,让徐姑娘过得不好”宁奕轻声笑道“还请朱砂姑娘不要拦我,替天行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发落可生,首级不会 最后一句话,图穷匕见,让朱砂也觉察出了宁奕的杀气。 朱砂眯起双眼,她能够感觉到,宁奕似乎是察觉了皇宫里的不对之处徐清焰被送入宫内,若是真的遭受了不该有的对待,连她也会愤怒,更不用说宁奕,天生脾气暴不好惹。 朱砂深吸一口气。 少爷对她说的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看样子,宁奕身上的杀气不像是假的。 朱砂思忖再三,从腰囊里取出了那枚通心镜,以几缕神念,把如今发生的事情大概传到了少爷的那一边。 天都皇城里,临近宫内,一道道关口,有人盘查。 宁奕面无表情,取出那枚剑行侯令,悬在看守面前,一路畅通无阻。 直至临近寝宫的诸殿,寻常之时,两位皇子,诸多天都年轻权贵,在这里都不会受到阻拦,几位权大势大的娘娘,都会邀请一些大隋中流砥柱,或者是年轻俊才,这里分东西南北四小境界,各自有对应的掌权者,对应四位娘娘。 所谓后宫不太平,争抢最凶的,东西两境,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平和雍容,一副太平气象的,乃是北境皇后娘娘。 至于南境的娘娘,生了一位小公主,不争也不抢,安安心心,守好一亩三分地。 宁奕的感应当中,徐清焰应该是被安排到了临近东边的地方,几座门关,这里的金甲侍卫,明显认出了自己,他们的面容严肃起来,攥紧长枪,枪尖交抵。 宁奕身为剑行侯,敕令传遍大隋,宫内无人不知,他们敢拦,便是有拦的底气。 金甲侍卫沉声道“宁小侯爷,此地不可擅闯。” 宁奕翻身下马,他不再出示长令,而是语气平静问道“按大隋律法,此地我可否入得?” 金甲侍卫有些犯愁,其中一人叹气道“宁小侯爷,知道您本事大,还请不要为难我们,上面有令,这几日宫内森严,此地杜绝修行者派系入内,书院也好,圣山也好,都不可进,尤其点名交代了,不可让宁小侯爷进来。” “点名交代?”宁奕笑了,他眯起双眼,问道“谁交代的?” 金甲侍卫摇了摇头,看起来是打死也不会说了。 宁奕一只手随意搭在细雪剑柄之上。 一位金甲侍卫瞥见了这个动作他知道,宁奕的身上会随身带着一柄油纸伞,这是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成名武器了,而搭剑的动作,自然是要拔剑。 他冷汗涔涔,面色凝重道“宁奕先生,如果想要擅闯皇宫,星君境界的大人物会直接出手。” 宁奕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 坐在马背身上的朱砂丫头,翻身下马,她取出了一枚敕令,在金甲侍卫的眼前一晃而过。 朱砂平静道“我要带宁奕入宫。” 那两名原先如临大敌的金甲侍卫,立马换了一副模样,枪尖不再交抵,而是恭恭敬敬道“以那两位大人的身份,自然是没有问题。” 宁奕松开握住细雪的剑柄,叹气一声。 朱砂对他微微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权人。” “砰!”的一声。 清脆的,愤怒的声音。 瓷瓶破碎,溅得满地都是,东厢园里的刺耳声响刹那便逝。 这是徐清焰入宫以来的第五天。 无论徐清焰如何顺从静白师太的要求,如何听话,静白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痛斥自己,然后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打罚自己。 身体上的苦痛,并不算什么,肌肤之痛,徐清焰早已经忍受惯了 今日不太一样。 徐清焰的体内,那些蠢蠢欲动的神性,不再安分,这种痛苦在体内缓慢的蔓延,犹如火焰灼烧,这是一种神魂的痛苦。 离开宁奕后的第五天,“神性之病”,发作了。 徐清焰的胸前,吊坠着那枚白色骨笛叶子,她知道,只要自己能够握住那枚白色骨笛叶子,这份痛苦就会消弭一些但静白给她布置了太多的任务,打扫东厢园的客房,搬动瓷像,都是一些粗活,脏活,重活,累活这些活,就算是由侍女来做,也会安排好几个侍女,而不是全由一个人打理。 静白要求她,必须要在晚上前打扫完成。 徐清焰原本准备,咬牙捱过一段时间,把瓷像搬动之后,捏住骨笛叶子,缓解一些疼痛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的是,甘露观的师太,没有一直懒散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而是破天荒忽然站起身子,跟随着徐清焰,注视着女孩吃力搬动瓷像,口中不断迸出肮脏的,污浊的话语。 “你这个下贱的婢女你在偷懒?你还不快一点!” “你以为凭借自己的两分容貌,就可以被宫里的大人物瞧上?!” 静白是一个疯女人。 她对外宣传自己是甘露观的道姑。 但她其实在甘露观混得并不如意,师姐厌恶她,没人喜欢她,她喜欢抓住道观旁边的野兔,抽筋扒皮,看着弱小的生灵,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虐杀中死去。 甘露观虽然不大,但也算小有名气,道观里,从来没有她这样修行了许多年,仍只是初境的弟子后来她被送往了俗世,摸滚打爬,机缘巧合,来到了天都,她很快就适应了宫里的“教习”身份,这些弱小的,卑微的宫女,在自己面前,就跟当初在道观旁边的小白兔一样,自己要打要骂,她们没有还手的力量。 她们越是生得好看,自己越是愤怒,越是憎恶,越是要毁去。 凭什么,自己活得如此的失败,她们便可以开开心心? 静白从没有见过徐清焰这样好看的女孩。 她几乎不让自己的目光,去接触徐清焰的面颊,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宫里的大人物,只是让自己好好“教育”一下她,若是看多了这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她生怕自己会压抑不住心中的欲念,下手毁了这个完美的“小白兔”。 其他时候,她都能忍耐。 但唯独有一点,她无法接受。 任她如何打,如何骂,这个女孩只是沉默,只是接受。 从不屈服,更不低头。 静白最痛恨的便是这种人。 她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不向力量低头的人,这个女孩所谓的清高,所谓的骄傲,不过是一份伪装罢了 装给谁看? 静白师太上前一步,她抢过瓷座,重重摔在地上,然后高高扬起手,一个巴掌摔在徐清焰的面颊上,打得女孩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这一掌里,她甚至忍不住动用了星辉不用星辉,你能忍得住疼痛,要是再疼一些,你还能忍得住吗? 跌在地上的女孩,因为痛苦而咬紧了牙关。 静白师太看到这一幕,得意的笑了。 她就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女孩终于知道了痛苦,终于知道了不好受的滋味?这些日子以来,她没少“照拂”徐清焰,半个月会有人来东厢园视察的事情,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这个从甘露观出来的道姑疯子,已经把“陪徐清焰过完这一段时间”,当成自己人生最大的事情。 她要好好的看着徐清焰,在自己的掌心扭曲,最后求饶。 至于自己最后的结局,她不担心因为后面有人能够保得住自己,她从来不相信好人有好报,更不会相信恶人会有恶报,她只在乎眼前,只关心自己“快乐”与否。 这份快乐,总是架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而这,正是她的快乐之处。 跌坐在地的徐清焰,沉默靠在殿门的一旁,外面的风气吹动,她的唇角,血液结痂,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些痛苦都不重要静白打的那一巴掌固然很疼,但是神性的痛苦,比这要强烈太多。 她不能拿出那枚白色骨笛叶子。 孤苦无依的女孩,就像是风中的浮萍,她沉默看着静白师太。 静白师太欣赏着女孩惨白的面容,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脚步匆匆。 不多时。 去而复返的甘露道观老尼姑,笑意盎然,左手五指攥着一把铁剪。 她站在门槛前,影子倒映,拖曳得很长。 徐清焰抬起头来,看着老尼姑。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现在很恨我,你觉得你吃了很多的苦。” 静白面带微笑,一步一步靠近。 “你吃的那叫什么苦?” 她的笑容逐渐有些狰狞,伸出一只手,揭开了自己的布帽。 徐清焰沉默看着这个状若疯魔的老尼,道帽掀开之后,她的头顶像是烫了戒疤,几近没有毛发,一字一句声嘶力竭道“我吃的那些苦头,你又懂得什么!” “我被人抛弃过,被人侮辱过,被人糟蹋过,‘好心人’送我到甘露观,观里没人喜欢我,所有人都躲着我,避着我你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 静白师太猛地喝了一声。 她浑身都在颤抖。 静白师太一只手拎起徐清焰的头发,喧喝之后,动作便是轻柔到了骨子里。 静白眼里带着一丝快意,她喃喃道“你那么清心寡欲,那么高傲自洁,跟我的那些师姐一样不若我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铁剪刚刚张开—— 一道颤抖着痛苦,夹杂着愤怒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发落可生” 不知何时,女孩已从腰囊里摸出了一枚狭长的,锋锐的瓷器碎片,此刻悄无声息地抵在了静白师太的脖颈上。 锋锐的瓷片,已经抵出了一道颀长的血口。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补全了后半句。 “首级不会。”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拖下去 “发落可生首级不会。” 这句话回荡在东厢园内,整座庭院的气氛,静若深渊,落针可闻。 静白师太眯起双眼,她能够感到脖颈上的凉气,那枚锋锐的瓷片,就抵在自己的颈动脉,那个女孩的神情十分稳定。 “很好你很好。” 甘露观的老尼姑,感受到了脖颈的刺痛,冰凉的瓷片,火热的血液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而女孩毅然决然的神情,让她相信,如果自己不冷静下来,很有可能会被这枚碎瓷片给要了性命。 于是,她思考了很久。 再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带着一丝颤抖。 静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温柔。 “你放开这枚瓷片,不要冲动,在宫里杀了人,或者见了血,后果有多严重你应该清楚吧?”静白师太诚恳说道“我保证不会再动你了。” 徐清焰不为所动。 她冷冷道“放开铁剪。” 短暂的沉默。 “好。” 静白师太缓缓松开了铁剪。 哐当一声,铁剪落在了地上。 两个人,对峙在东厢园的厢房墙壁。 一个人站着,手足无措,另外一个人坐在地上,但是保持着举臂的姿态。 让整座东厢园死寂一片的,就是坐在地上的女孩,手中的那枚碎瓷片。 静白师太拿着脚尖,将铁剪踢远,她松开了拽着徐清焰的头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 “你冷静一下是我错了无论如何你先松开这枚碎瓷片。” 这几日,她与徐清焰相处,对于这个生得极漂亮的姑娘,她看得十分清楚,就是一张白纸,从来没有浸入过染缸,不懂得人心险恶,是一只“天性善良”的羔羊。 她万万没有想到,徐清焰竟然还存了这么一枚碎瓷片,而且还有勇气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自己虽然是初境的星辉修行者,但是被这枚碎瓷片,在脖颈上划过一下,结局不用去想她没有护体的星辉,也没有保命的宝物,这些年来,那些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任自己打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从来没有人,敢向徐清焰这样。 这是要撕破脸皮,是要以死相逼。 “我知道你恨极了我,恨不得要我死,付出生命代价都无所谓。” “可是” 静白师太忽然平静下来,她漠然看着这枚碎瓷片,吐出一口气,幽幽说道“徐姑娘,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想一想,难道你心底就没有一个在乎的人?如果在宫里出现了血溅五步的意外,你是要以命偿还的,你所期盼的那些,就都成了泡影。”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 徐清焰沉默了。 她脑海里想到了那个对自己温和而笑的少年。 宁奕先生 是的,她的人生还很长,宁奕先生对自己说,再走一段时间,就可以看到光明了。 如果遇到了渣滓,就想着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上一个公平,换上一个解气以后该怎么办? 徐清焰抬起头,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静白那张丑陋的面容,忽然微笑起来,她似乎是猜透了这个女孩的心思,伸出一只手,缓慢扣在了徐清焰的手腕上,那枚碎瓷片,深入三分的递入肌肤之中。 静白浑然不在乎,微笑道“徐姑娘,你这么恨我,不知道有没有勇气杀了我?” 徐清焰心底有些绝望。 她攥紧五指,忽然之间,手腕上涌来一阵巨大的力量。 静白师太面色狰狞,拧着女孩的手腕,暴起发力。 啪嗒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音,响彻在东厢园的院落之中。 那枚碎瓷片掉落在地上,静白师太狠狠一脚踩下,将其踩得四分五裂,她盯着被自己一巴掌掀翻在地的女孩,高声喝道“你不想活了!你竟想杀我!” 徐清焰被这一巴掌打得咳出一口鲜血,她体内的神性痛苦,剧烈涌了上来。 将身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胸口,白色的骨笛叶子,被她隔着衣衫握拢,那儿还有世间唯一的一份温暖,沁入心脾,把痛苦短暂的排开。 静白师太似乎觉察到了女孩的异常,她狠狠掰开女孩的双手,从衣衫之中扯出了那枚白色骨笛叶子,端详一二,看不出来门道,俯视着地上的女孩,冷笑道“什么破烂玩意?定情信物?你心底竟然还真的有在乎的人?” 静白师太伸出一只手,那根躺在太师椅上的拂尘,震颤一下,隔着虚空,倏忽掠入她的掌心之中。 女孩的神情带着三分痛苦,七分绝望,她靠着石壁,看着静白师太一点一点逼近,她只能向着东厢园的大门挪动,手掌撑地,这间厢房距离大门并不远,很快就退无可退。 山穷水尽。 静白的影子,堵在东厢园的门口。 “我以前打你,从不动用星辉。” 静白的声音很是冰冷。 “这一次打你,就是要让你长记性,让你知道,这里有规矩!” 拂尘扬起! 轰然一声。 东厢园的大门支离破碎,静白师太来不及反应,就被破碎的大门砸中。 烟尘四散之中,一道身影,顶着烟尘,一步跨出,顷刻间就到了东厢园的庭院之中,宁奕一脚揣在尼姑的腹部。 静白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猛地飞出。 宁奕面色寒冷,他抬起手掌,掌心微微合拢,漫天的星辉如暴风骤雨一般,凝聚出一道细狭的龙卷,将那个倒飞出去的女人,重新吸入掌心。 与此同时,拧腰提胯。 一个蓄满了力度的巴掌,摔在静白师太的脸颊上。 三四颗牙齿,混杂着血液,抛飞出去。 东厢园烟尘四溅。 宁奕拎着静白的衣领,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一字一句问道“你告诉我,这里有什么规矩?” 他攥着静白的衣襟,将其拎得双脚离地。 那个浑身带着泥尘,半边面颊高高鼓起,浸透鲜血的老尼姑,瞪着宁奕,她声音嘶哑艰涩,竭尽全力喝道“这里是皇宫!” 短暂的一滞。 宁奕的声音传来。 “皇宫,所以呢?” 这句话刚刚说完,宁奕反手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巴掌,重重抡砸在静白师太的另外一边面颊上。 “啊”的一声,声音凄惨,鲜血抛飞,滚落成珠。 痛苦的吸气声音 宁奕漠然注视着静白。 这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初境修行者。 这两个耳光没有蕴含星辉之力,不然能直接把她的一整颗头颅都拍碎,而且仅仅动用肉身之力,宁奕也收敛了很多,为的,就只是不要直接打死她。 打死她,是便宜她。 两个巴掌打过去之后,静白被宁奕拎着,活生生像是一个脱线玩偶,道袍两袖垂落,随风飘摇,面颊的鲜血,顺延唇角止不住的流淌,汇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滴滴哒哒落在地上,意识仍然清醒。 宁奕的眼神,落在静白师太手中的那根红绳骨笛之上怪不得自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最后甚至没了感应,一切原因都归结于这个一副道姑打扮的妇人身上。 他望向徐清焰,蜷缩在角落的女孩,双手抱膝,身上都是淤青,很难想象,这几日在皇宫里,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折磨。 静白被重重掷在地上。 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感到了一缕温暖。 宁奕蹲下身子,把红绳和骨笛叶子重新栓回徐清焰的脖颈。 静白的意识开始涣散她想不清楚,凭什么这个少年,敢如此放肆的入宫,如此放肆的在宫里动手打人。 宁奕手掌轻轻抵着徐清焰的额头,他能够感到,女孩的身体热得发烫,神性之苦已经发作,现在当务之急是替她治病宁奕抱起徐清焰,根本就没有理会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静白,而是直接找了一间东厢园的厢房推门而入。 这里的平静,很快就被马蹄声音踏破。 倒在地上的静白,紧接着就明白了为什么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红色长袍的女子,端坐在马背上,神情从容。 女子身后跟着三四铁骑,看起来并不像是皇宫内的金甲侍卫,风尘气息十足,眼神当中,并没有流露出对宁奕破坏皇宫宁静的敌意,而是漠然注视着倒在地上的自己,眼神当中含着隐约的愤怒。 静白有些惘然,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法做到。 整座东厢园,鸦雀无声。 老尼姑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回想着那位大人物对自己所说的话,却猛地发现,似乎是别有用心的,没有交代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本以为,这个女子只不过是无根浮萍,贱婢一个,宫内有人让自己“好生教育”意味再明显不过,她这些年来,以这样的手段,教育过不知道多少的宫女,就算是下手狠了,弄出了人命,也不是没有过,在这宫里能够只手遮天的,有四位娘娘。 悄无声息的,掩埋一条贱婢性命,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尔。 事到如今,她只能等待金甲侍卫的到来。 善闯皇宫,死罪一条。 谁都不可避免。 可是她失望了并没有金甲侍卫前来,除了玄字骑的马蹄声音,其他的都没有,皇宫内竟然准许他人纵马佩剑? 宫里准许了他们的入内。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骑在马上的几个汉子,翻身下马,沉默无声。 倒在自己血泊中的静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结局。 玄字铁骑为一个年轻男人纷纷让路。 那个年轻男人,跨入东厢园里,俯视着这个老尼姑,眼里的厌恶不加掩盖。 “拖下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的偶像是徐藏 宫里由不太平,逐渐变得太平。 各项事宜的处理,井然而有序,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策划,拖人,上刑,得出结果,执法司的成员对这一套流程无比熟稔。 大概在两三个时辰之后,就出了结果。 “静白不堪重刑,咬舌自尽了。” “她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人,断没有活路,但她宁愿咬舌,也不肯说出背后是受谁致使。” 这个结局并不算出乎意料。 东厢园已经安静下来。 宫里由一座红亭。 红亭建在池上,月光铺撒,波光粼粼。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宋伊人倚靠在红亭栏杆一侧,瞥了宁奕一眼,然后望向东厢园的厢房位置,若有所思道“徐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好了许多了。”宁奕吐出一口浊气,这正是他疲倦的原因,徐清焰的神性之苦发作了,骨笛叶子被静白夺走,他将其抱回厢房之后,以“白骨平原”抽走神性。 自从红山之后,徐清焰体内的神性繁衍速度,便大大加快,这就是这一次神性苦痛来临的原因。 这让宁奕心中十分愧疚他能做的有限,给徐清焰留下了大半片骨笛叶子,其实宁奕倒不担心会引发如何后果,这宫里几乎没有修行者,等级制度森严,那些大人物也见惯了奇珍异宝,这大半片叶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也只有徐清焰可以使用,将神性通过桥梁送到宁奕的白骨平原之中,其他人拿了也是无用。 宁奕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档子事情。 宋伊人眯起双眼,看着眼前神情明显带着疲倦的宁奕。 “怎么,不开心?” 宋伊人轻声道“静白这种人,你觉得死了是便宜她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 “执法司给她上了很重的刑,一个时辰的折磨之后,她借口说认罪,然后很决绝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执法司用了很多秘术,也没有留住她的性命。据说她死的时候,非常痛苦。”宋伊人无奈道“虽然这是一种解脱,但是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宁奕摇了摇头。 静白是一个歹毒的女人,死了也就死了,但是这宫里,能有一个静白,就能有第二个,重要的不是那些大人物手底的棋子,而是执掌棋盘那些人的意志。 看出了宁奕的顾虑,宋伊人微微思忖,然后开口。 “宫里有四位能说话的主。” “我正好受邀,来宫里,与一位娘娘喝茶”这位“仙二代”的神情有些无奈,道“关于我的神情,有空再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入宫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宋伊人靠在栏杆,挑了挑眉,神情有些感慨道“寻常老百姓,若是自家女儿能有机会入天都皇城的宫里,这就算是鲤鱼跃龙门了,但大隋六百年来,这后宫其实就只是一个摆设那四位娘娘,诞下四个孩子,三龙一凤,中间最大的间隔了快有甲子,寻常人家哪里能熬到。” “陛下是一个宏图伟业的人物,宫里的诸多女子,都像是摆设所用的花瓶,长的再好看,也只是一个无用的物事。”宋伊人瞥了一眼宁奕,调侃道“当然,长成徐姑娘那样的,是一个例外。整座大隋天下,应该也就那么一个。” 宁奕双手搁在膝盖上,下意识攥拢。 入宫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 宋伊人看到了宁奕的小动作。 他笑眯眯问道“你不希望徐姑娘入宫?” 宁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轻声叹息道“我与清焰姑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希望她过得好一些,不要受人欺凌。” 宋伊人啧啧一声,道“三皇子的笼中雀,去哪能过得好一些,跟着你能过得好一些吗?你要是说能,我这就跟陛下说一声,让她跟你回府。” 宁奕有些惘然。 他看着宋伊人,先是一怔,然后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陛下很欣赏她,但是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种欣赏。” 宋伊人眯起双眼,喃喃道“那位娘娘,盏茶之间,对我说了很多辛酸的故事,譬如陛下从来不会来到这里,之所以后宫如此荒凉,彼此争抢,沸反盈天,谁也奈何不了谁,是因为,陛下放任不管,任其盛开,任其凋落,我爹娘受封获敕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天都,当年的那些人,有些已经成了白骨。” 宁奕有些恍惚。 “陛下能够活六百年,可是这宫里的人呢?” “长寿的,百余年,有些短命的,只能活六十年。”宋伊人的声音不带感情,道“天都皇城里,入宫的宫女,有一条铁律,不准修行,她们的寿元才有多少?再是驻颜有术,容貌不老,对陛下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她们无法永随陛下,诞下一子之后,要争也好,要抢也好,不过是这数十载岁月,陛下视之无睹,只当是小孩子玩闹。” “袁淳先生跟了陛下四百多年,已近大限。” “海公公资历极深,两百余年,已经算是看遍宫内花开花谢,白骨枯荣。” “能够坐上娘娘这个位子,一宫之主的,这几百年来,不知几许,无一不是心智聪颖之辈,有些等到容颜老去,也等不到陛下的垂青她们谁也不恨,只恨自己不能长生。”宋伊人挑了挑眉,道“她们不能修行,她们只能老死。” 宁奕还是有些不懂。 他怔怔道“那陛下为何要让徐清焰” “有些事情,只有陛下知道了。”宋伊人沉默片刻,道“有一点你放心,静白死了,不会有第二个静白。我能够如此顺利的执行惩戒,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推测出陛下的意志。” “为了维护这宫里的太平,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为徐姑娘找一位老师。”宋伊人皱起眉头,忽然觉得有些感慨,道“陛下无事之时,一直在宫里修行,他并没有要见徐姑娘一面的意思,但是对家父提过这件事情,为此,就在前段时间,灵山已经有位大人物启程了。”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厢房,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其实静白背后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只不过人已经死了,就算是一次警告。”宋伊人靠在栏杆上,伸了个懒腰,道“现在你觉得,徐清焰留在宫里,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陛下的意志可以庇护她,哪怕某种意义上,她仍然是笼中的鸟雀,但是笼子换了,不是一个小院子,而是一个日月交替的天地,她可以看到日出,看到光明,潮汐交替,星辰昼夜。” 宁奕沉默下来。 “这是一件好事。” 过了许久,他认真说了这么一句话。 宁奕的目光,落在厢房里,隔着一段距离,东厢园的风并不喧嚣,掠过红亭,温柔拍在少年的面颊上。 宁奕笑了笑,重复道“确实是好事。” 心头的重负算是放下。 宁奕望向靠在栏杆的年轻男人,声音沙哑道“红山的事情,还有这一次” “哎哎,别说谢,说谢就俗了。”宋伊人摆了摆手,淡然道“顺手而为之,我知道你跟那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很巧,我也看他们不顺眼,比起相互交好,我更喜欢看他们吃瘪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宁奕沉默下来。 从红山能够顺利回来,还有这一次入宫,看起来风波无虞,但其实背后都有这个姓宋的年轻男人做陪衬。 靠在栏杆上笑起来有些灿烂的阴柔男人,并没有令人不适的地方,他只是有些男生女相,笑起来倒是坦然,这个生下来就天大背景的权贵子嗣,竟然喜欢当一朵默默无闻的“奇葩”? 宁奕看着宋伊人,认真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宋伊人无奈摊手道“帮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宁奕沉默片刻,再一次认真问道“不需要吗?” 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这是一个没有止境的问题,只看对方愿意还是不愿意回答。 宋伊人揉了揉眉心,他有些头疼,目光望向东厢园不远处,靠在门口,环抱双臂,抱刀假寐的朱砂丫头。 朱砂丫头睡得“很沉”。 宋伊人袖子里划出一张符箓。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一张隔音符箓,整座红亭的声音,都被符箓所格开。 宋伊人轻声道“我帮了你一次,你也许可以帮我一次?”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知为何,宁奕心里舒服了许多,他笑着说道“好。” 宋伊人有些纳闷,挠了挠头,“你也不听一听?” 宁奕郑重道“只要我能做到。” “你也忒爽快了”宋伊人感慨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时我帮你,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你的佩剑是细雪。” “很巧,我试之为一生奋斗目标的偶像,不是宋雀也不是我娘。” 宋伊人咳嗽一声,认真道“是蜀山的徐藏。”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桃 宋伊人的这句话,让宁奕真实地沉默了。 丫的。 怪不得这厮四五年不回大隋,就在北境逛游,这是在效仿徐藏,要来一出十年浪荡漂泊啊? 宋伊人摸了摸鼻子,缓缓道“虽然素未见面,但我听闻徐藏先生,单枪匹马,拎剑砍翻了诸多圣山的师叔长老虽然心向而往之,但恐怕这件事情,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到。” 说到后面的时候,宋伊人耸了耸肩,神情有些无奈。 这句话倒是不假,宁奕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以宋伊人的身份,去哪座圣山,对方都是和和气气,哪里还有单枪匹马砍翻圣山的机会? “徐藏先生用剑,我用刀,除了这一点,其他的都没差异。”宋伊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严肃,眼神认真,他有板有眼说道“总的来说,我想跟徐藏一样,当个真正的浪子,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策马奔腾,这么说,你懂吧?” 宁奕揉了揉面颊,他觉得这几句话,比起天都皇宫内的形势,还要难以消化这个出身大富大贵的公子哥,为什么就想玩这么一出,按正常的思绪来看,宋伊人生长在道宗和灵山最强大的两位修行者膝下,想追求的,难道不是继承庞大的家业,或者是某种常人不可比拟的力量? 道宗和佛门的香火,早就了宋雀和辜圣主,再造就一个,也并非不可能。 “我爹和我娘,涅槃地很早,他们跟那些步步艰难的涅槃境界比起来,不太一样”宋伊人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家伙,他一眼就可以看穿别人的想法,瞥了一眼宁奕,他合上双眼,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道“他们就像当一个‘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宁奕缓慢咀嚼着这个词,宋伊人说这四个字里,神情带着一丝无奈,似乎是真的被“普通人家”这四个字,闹得揪心,而且头疼。 “所以?” 宁奕试探性发问。 短暂的沉默后。 “逼婚。” “我爹娘都很宠我,想要什么,什么都有。”宋伊人扶额兀自头疼,喃喃道“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也知道他们口中的‘普通人家’,究竟是什么含义。我年纪大了,如果不快一点祸害某家姑娘可能会有麻烦。” “麻烦?” 宁奕咀嚼着这个词。 大隋的普通人家,的确在这个年龄,已经快要成婚,生子,但是修行者的岁月漫长,即便结成道侣,也不需要那么着急,宋伊人这个年龄,放到修行者当中,已经是非常年轻的那一类,根本无需急着操办婚事。 宋伊人捋了捋思绪,不再是懒散靠在栏杆上,而是缓慢挺直身子,正襟危坐。 “如你所知,如众人所知我出生在了一个比大隋皇族还稀有的家室之中。” 两位涅槃境界的大能,结成道侣,诞下子嗣,这的确是一个十分稀有的事情。 “这座天下始终是大隋的天下,道宗和佛门的领袖不允许修行,每年要入天都觐见,就足以证明这一点,无论皇帝多么强大,戒心仍然存在。”宋伊人说着这些话,并不担心被别人听见,他掌心捏着那枚长条隔音符箓,品秩极高,绝不会有破损的可能。 他盯着宁奕,一字一句说道“而皇室凝结力量的办法,其中有一点,就是联姻。” “要么打散,要么联姻。”宋伊人认真说道“道宗和佛门的信徒,不断地增加,利用好了,可以巩固大隋皇室的统治,但绝不可以给两宗联合的机会,与圣山不同,如果道宗和佛门决意掀起一些波澜,那么对于这座天下,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初代皇帝的那条铁律也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这些年来,道宗和佛门一直处于一种被人引导的敌对状态,直到我父亲和母亲结成道侣,才有所停止。”宋伊人虚眯双眼,缓慢道“从来没有过,道宗和佛门,两位涅槃境界的大能,能够结成道侣。” 这一点,的确。 佛门里的大修行者,大多是男性,女子极少数,出自灵山的那些,一定是清心寡欲的菩萨人物,无欲无求,更不用说结成道侣,而宋雀天王是一个例外,以俗世客卿身份,捻火成功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瑶池辜圣主这种惊艳人物,在道宗的历史当中,同样极少,继承了两位天尊的衣钵,而且成功跨入涅槃境界,正是因为辜圣主的身份和地位,才有了当年道宗的不顾一切,给宋雀修行资源。 灵山多了一位涅槃,有道宗很大的助力于是两股本来拧不在一起的绳,被两位大人物拧动,而且有着汇聚在一起的趋势。 “这是陛下所不愿意看见的。”宋伊人低垂眉眼,认真道“这一度也让我的父亲和母亲,很没有安全感。” 宁奕听说了,在宋雀捻火成功的那一日,就被邀请到宫中,明面上是陛下向其道谢,但实际的意味不言而喻如果宋雀的心性和性格不符合陛下的预期,那么这位佛门俗世客卿,恐怕无法顺利地走到如今这一步。 “我的父母,身份特殊,其实他们都还好,在漫长的岁月里,道宗和佛门太平了许多,灰界那边的战争也好打了许多,所以陛下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宋伊人幽幽说道“宋雀和我娘都喜欢闭关,天都看出来他们两位,就只是闲云散鹤,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坐视不管,可是我的出生让这一切的格局,变得不再相同。” 宁奕开口道“你的身份,让你能够以一个人的身份,凝合两座宗门。” “是的。” 宋伊人抬头望着穹顶,他平静说道“这就是他们想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原因。” “天都血夜,给了他们一个很严重的记性。”宋伊人眯起双眼,逐字逐句道“强大如裴旻,在陛下赐婚之后抗拒,也落到了如此下场,裴家倾家满门被灭口,在天都已经不是秘闻,焉知昨日之裴家,不是明日之宋家?” “裴家被灭口的根本原因,与抗婚无关,而是裴旻个人的力量,已经抵达了皇城律法无法压制的地步。” 宋伊人看着宁奕,他发现宁奕的神情忽然有些阴沉下来,皱眉道“怎么了” 宁奕摆了摆手,甩掉心头的念头,故作苦笑道“没事,我只是想到了徐藏” 宋伊人笑了笑,宁奕的师兄是徐藏,当年的天都血夜,徐藏的师父身死道消,爱人也被杀死,正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之一,为此踏上漫长的复仇道路。 恩怨已在蜀山的葬礼上了结。 很多人都猜测,徐藏想要来到天都,向着陛下递出一剑。 皇帝对这件事情的态度,相当坦然,他对着芸芸众生敞开大门,他从未勒令皇城的任何一人,出手缉拿徐藏,而事实上皇帝对于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态度,其实是赞誉和欣赏尽皆有之。 如果有一天徐藏拎剑来了天都,皇帝恐怕会命令所有的人让道。 就像是与当年的裴旻一样。 公平一战。 这是皇者的气度。 但很可惜,徐藏知道自己距离皇帝,所差的距离,如隔云泥。 当他没有抵达那一步的时候,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因为背负长剑踏入皇城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他修为不济,挑战失败,那么死了就是死了,唯一的一次机会,也就浪费了。 “徐藏是一个伟大的挑战者。”宋伊人低垂眉眼,他摇了摇头,笑道“当年陛下赐婚,据说有诸多内幕,希望成为裴家‘女婿’的人有很多,最后的那个幸运名额,被三皇子李白麟拿下这桩婚事如果成了,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徐藏也不会背负如此之多的痛苦,裴家与皇族联姻,陛下也不会动了杀心。” 婚约的另外一边。 是李白麟。 这条消息坠入心湖,如何平静? “咯噔”一声。 宁奕一只手按着油纸伞,伞下气劲沸腾,一整张石凳轰然垮台,红亭湖水气机陡然波散,他面色闪逝即过,轻描淡写抬起一臂,杵伞而立。 宋伊人面色古怪看着宁奕。 宁奕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低垂眉眼道“若有机会,我想替徐藏递上一剑。” 宋伊人看着宁奕,把对方失态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说到天都血夜,提起徐藏的死,因而勾动了宁奕的愤怒 他摇了摇头,道“陛下就在那里,他既然愿意提拔你当剑行侯,想来就根本不在乎你所谓的一剑,这是一种欣赏,也是一种自信。” “说了那么多,天都血夜的事情你听听就好,真相不可寻觅,这是当年的恩仇了。”宋伊人也站起身子,与宁奕并肩,他轻声道“今儿与南境的娘娘聊了,这几年在北境,当一个持令使者逍遥自在,回到天都以后,最担心的事情就成真了。” 宁奕看着宋伊人。 这位平妖司鼎鼎有名的持令使者,心酸无奈尽皆有之。 “我被指婚了。” “大隋的公主李白桃,人在南境,千里迢迢。” 宁奕沉默复沉默,道“需要我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逃婚 宁奕听说过李白桃的名字。 南疆十万里大山。 以韩约的名声有多恶劣来佐证,就足以看出那破地儿有多凶险。 穷山恶水。 大隋皇室的三位皇子,正如这后宫里的景象一般,太子不争,二皇子与三皇子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而另外一位不争不抢的是南境娘娘。 因为她生下来的,是一位公主,取名白桃,送到了南疆,被当地的大隋三司捧在掌心里,在穷山恶水里也极有名气,传到天都来的几桩消息来看,是个刁蛮的角色,在韩约离开南疆之后,她成了当仁不让的十万里大山小霸王。 这就是宁奕沉默的原因。 命相来看,宋伊人和那位名叫李白桃的大隋公主八竿子打不到一边,一个是打定主意要学徐藏,浪迹天涯,黄酒劣马;另外一个,听起来像是欺山霸水,愿当地头蛇,不做过江龙,在南疆落地扎根,恨不得生根发芽。 “跟那位娘娘谈话之前,我的本意是能逃几年是几年这一趟回天都,我准备一走了之,爹娘在,还能帮忙抗一抗,跟朱砂丫头过两年逍遥自在的日子。”宋伊人顿了顿,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谈过之后呢?” 宁奕忽然来了一丝兴趣,他挑了挑眉,看着宋伊人。 宋伊人站在红亭边,他看着湖水摇曳,眯起双眼,若有所思道“我在南境娘娘的素华宫里,聊的那些话,说出来恐怕你都不相信。” “天都的三个皇子,除了李白鲸名副其实,毫不袒露野心,其余的两位,我觉得都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宋伊人面色逐渐凝重,道“太子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天天花天酒地?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找袁淳先生当自己的师傅?三皇子李白麟,已经图穷匕见,二十四年的藏拙,换来了今天的扬眉吐气,之前传到天都里,他都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沉溺酒色,荒唐度日,怎么没用怎么来,为了避让东境锋芒,无所不用其极。” 宁奕喃喃道“的确如此你的意思是,李白桃也不是这样?” 宋伊人点了点头,道“是,也不是。李白桃是个不好惹的主,但不算是脾气刁蛮,指婚这件事情,两个人都一肚子气,但奈何没地方发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素华宫里,用通心镜粗浅谈了谈,算是达成共识,这桩婚事,我一逃了之,是无所谓,但解决不了问题,她的名声也难看。” “所以你们准备联起手,来解决这个问题?”宁奕心底讶然,他看着宋伊人,看到后者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自己的意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程度的盟友关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在南疆,其实没有太多的自由,会被限制住。”宋伊人眯起双眼,若有所思道“素华宫里商议了一下对策,回了天都,要不了多久,我应该会被遣送到南疆,算是见面,也算是‘培养感情’南疆的十万里大山,鬼修门道多,东境手脚也多,这桩婚事背后纠缠的力量不大不小,但是胜在繁杂,我爹娘的名声在外面,他们不敢动我,但是我去了以后,恐怕想走,几乎是没戏了。” 宁奕犹豫片刻,道“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需要让我做什么。” 宋伊人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枚玉符。 宁奕见过这枚玉符,感业寺的时候,大隋三皇子李白麟曾经动用过。 “这枚玉符,如你所见,可以跨越空间,送我抵达大部分的地方,是一个简化的传送阵法,大隋皇族人人都有,说珍贵也不珍贵,但绝不是滥大街的东西。”宋伊人神情严肃,他认真说道“身为大隋公主,李白桃肯定也有,但是这玉符放到南疆,没有用南疆三司的阵法,从书院研习而来,专门扣押空间,传送玉符,体量太小的,无法动用,体量太大的,会惊动到别人。” 宁奕沉默下来。 宋伊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让宁奕心头一动。 “青山府邸的事情有人在查,而且已经查到了你的头上。”宋伊人看着宁奕,他的神情绝无玩笑之意,十分认真,道“打了青君,事小,但是能够悄无声息躲过皇城的通天珠,事大。宁奕你就告诉我,这件事情,与你有没有关系?” 宁奕沉默片刻,他揉了揉眉心,点了点头。 “是我做的。” 宋伊人得到了这个回答,神情有些如释重负,他笑了笑,道“不管是你做的,还是谁做的对我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南疆压制传送玉符,但是更高一等品秩的,那座能够悄无声息抵达应天府府邸的阵法,是我所需要的。” “这件事情简单,我会给你这张阵法。”宁奕忽然觉得,自己回到天都以后,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山府邸的后续,导致自己不知不觉,已然被麻烦缠上,他看着宋伊人,认真问道“你说他们查到我身上了?怎么个查法?” 这件事情关系到了自己的安危。 更关系到了丫头的身份。 之前宁奕两次失态,都是与丫头有关,看宋伊人的神情和表现,似乎并不知道,自家丫头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徐藏生前究竟做了哪些,竟然是如此的到位,裴烦丫头的身份至今都十分安全,能够进入天都,而且不被察觉。 但是青山府邸的冒失始终是一根铆钉,如果被有心人抓住,而且拔起,就会引起巨大的波澜,甚至导致宁奕所做的一切都崩塌。 为了躲避有心人的调查,裴烦丫头一直在府邸里,几乎从不出门。 该来的终究要来。 宁奕揉了揉面颊,警醒自己,千万不可大意。 姓宋的面色无奈,耸肩道“具体的秘闻,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在北境,我爹娘远在东境,宫里没有藏着棋子。这件事情是素华宫那边出的主意,请那位‘阵法大师’出手,雕琢一座阵法,好让我跟李白桃,都能够顺利交差。” 宁奕把思绪从“青山府邸”挪开,回到宋伊人的身上,他咀嚼着对方的意思,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稳,疑惑问道“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我不喜欢李白桃,很巧,她也不喜欢我。”宋伊人摊手道“虽然我们俩都没有见面,但是素华宫算是打了个招呼,她有喜欢的人,我也有。” “听说李白桃爱上了某个小白脸,不仅爱得死去活来,而且求而不得,我反正不太相信,按身份地位来说,这世上没有我泡不到的妞,也没有她攀不上的小白脸才对。”宋伊人笑了笑,道“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喜欢东西的权利,南疆扼杀了她追逐小白脸的权利,把她压在穷山恶水里,不让她窜出去祸害众生,还把我这么一个长得像是炭一样的无辜草民扔给她,她肯定不乐意。” 说到这里,宋伊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在北境游历数年,他的皮肤倒算不上白皙,绝不是所谓的小白脸,但肤质仍然细腻,阴柔当中,竟然带着三四分正气,容貌可以拿俊美二字来形容,想来两位涅槃大人物赋予他的血统相当优秀,这张脸蛋拿到外面,的确可以迷倒一大批年轻女子。 “当然这事儿搁我,我也不乐意。我家还有个长腿大胸又漂亮的姑娘呢。”宋伊人翻了个白眼,气呼呼道“凭什么便宜了天都城的破规矩?”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靠门而睡的朱砂丫头,看这样子,朱砂应该是睡熟了,发丝在面颊被微风吹得轻轻拂动,面容静谧而恬淡,鼻息缓慢而深长。 “碍于家室,我的朱砂丫头,如字面意义上的那样,始终就只能是一个丫头。”宋伊人收回目光,他望着东厢园的湖水,语气逐渐变得轻柔,缓缓说道“她是我爹娘好心从雪地里抱回来的,连童养媳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暖被的小侍女,没有父母,没有师门,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我没法想象,如果哪一天,丫头连我也没了,她还剩下什么?” “我睡觉,她暖被;我读书,她研磨;从小到大,形影不离。我用刀,她就拼命学练刀,不是想证明她有多厉害,只是想证明,无论我做什么,她都能在一旁陪衬,而且能够做得很好,有资格一直陪着我。”宋伊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恍惚,他的发丝被掠过湖面的风气吹动,鬓发摇曳,声音温和,道“去北境,去南疆,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无论我去哪里,丫头肯定都会陪着我,唯独我大婚的那一天是个例外虽然她也会挤出笑来,对我说一句少爷恭喜了,但她一定不会陪着我。” 宁奕眉眼低垂。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家的丫头。 宁奕声音沙哑道“你的想法是?” “成他娘的婚!” 宋伊人挑起眉尖,收回目光,道“等老子去了南疆,李白桃走她的阳关道,老子走老子的独木桥!” 第一百七十章 徐清焰,这才叫活着 宁奕和宋伊人,站在东厢园红亭,一直站到黎明。 破晓的曙光照来,靠在门口“假寐”,后来逐渐睡着了的朱砂,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那两道身影,觉得恍若隔世。 一个晚上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却足够让两个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人,成为真正的朋友。 “谢谢你。” 宁奕还是说出了这一句话。 经过这一晚上的时间,他已经对这位宋天王的独子,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宁奕认真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会多上很多麻烦。” 宋伊人淡然道“我的父亲告诉我,这世上有些人能活到一千年,有些人活不过一甲子,路长路短,缘浅缘深,不仅仅是看见就好,最好还要有一些朋友,能够陪你一起去看,数量不能太多。” 宁奕有些惊讶,他的鬓发随风飘起,看着宋伊人,道“那些玄字骑呢?” “他们陪我走了五年,是我很好的兄弟,在北境生死砥砺,互相把后背留给对方,这是属于男人的记忆,我视若珍宝。只是,我离开平妖司已成定局,此后的人生,各自精彩,他们愿意留在天神高原的,会升官,会发财,未来的金光大道,我已经帮他们铺好了。”宋伊人轻描淡写说道“对我而言,这些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宁奕微微沉默下去,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不是我不愿意跟他们留在北京,而是我跟他们,实在不太一样。”宋伊人眯起双眼,伸出双手,懒洋洋搭在脑后,他看着天边的一抹鱼肚白,轻声喃喃道“我不仅仅带着北境砍妖的刀,我还有一些东西,不得不去面对。” 宁奕能够明白宋伊人的意思。 欲带皇冠,必承其重。 有宋雀和辜伊人在,宋伊人得以安然无虞地渡过,第一个北境砍妖的五年,此后呢?还有几个五年?家大业大带来的困扰,是逃避所无法解决的。 “我跟爹娘说过,这一次的阳奉阴违,算是折中之策。”宋伊人低垂眉眼,平静道“李白桃离开南疆之后,大隋总不好只怪罪我一个人,他们反应过来,就需要一段时间。我会带着朱砂丫头,去长白山闭关。” 宁奕轻声道“大朝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是。”宋伊人笑了笑,不以为然道“跟我没关系,我不去跟那些圣山天才争,没什么好争的,他们玩他们的,小爷有自己操心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春暖花开,要不了多久,‘长陵’就要开启了,圣山的那帮人陆陆续续来到天都城,你需不需要我给你留一个后手?” 宁奕摇了摇头,道“我不怕他们。” “哈哈哈”宋伊人闻言之后,笑了起来,他眼里带着三分欣赏,看着红亭湖面,风气掠动,快意道“此间大世,如春湖倒开,听袁淳先生说,徐藏先生拎剑的那一年,是大隋罕见的气运盛起之年,诸多天才应运而生,有了洛长生,有了曹燃,有了叶红拂,之前稀少罕见的天才,现在颇有些‘过江之卿’的意味。” 宁奕双手按住油纸伞,闭上双眼,回想着徐藏拎剑的背影。 他睁开双眼,认真道“我等长陵开,诸路天才到。” 宋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又站了片刻。 离别之时,彼此稍微寒暄两句。 “你的阵法,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宋伊人望向宁奕,最后认真问道“我最多还有七天,就要离开天都。” “离开之前,来我府邸一趟。”宁奕思考片刻,道“我会把最好的阵法给你。” “好,到时候与你道别。”宋伊人笑着回头,他小跑两步,来到久等的红袍女子身旁,亲昵搂着朱砂丫头的肩头,被后者一个不大不小的拧腰,疼得龇牙咧嘴。 宁奕笑着看着这一幕,宋伊人和朱砂离开东厢园,他仍然留在红亭。 他闭上双眼,呼吸着湖面的新鲜空气,觉得神清气爽。 吱呀一声,厢房门开。 宁奕一直在等着那个女孩醒来。 靠在厢房门口的女孩,穿着一件清凉的白裙,东厢园里的前一任主人,似乎留了许多的物事,徐清焰随便拉过一件,穿在身上,她的肩头还罩着一件黑纱,摇曳的白裙裙摆开到小腿,露出细腻如羊脂的肌肤。 女孩赤着双脚,看着屋外的光明。 她本来有些畏惧,但是看到宁奕站在红亭,心底涌起了一些勇气。 “那个恶人”想了许久,宁奕决定还是以“恶人”来称呼静白,他顿了顿,道“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宁奕没有告诉徐清焰,静白已经死了,他说得很委婉。 “以后不会再有别的恶人了,东厢园会很太平,你会有新的老师。”宁奕认真说道“相信我没有人会囚禁你,你可以看到每一天的太阳。” 他站在红亭,身后湖水掠动,鲤鱼跃出。 “那枚骨笛叶子,可以让你免收神性之苦,溢满的神性,你就存在骨笛里,如果方便的话,我会经常来看你。”宁奕看着徐清焰,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与那个叫做静白的老尼姑,共处了五天,徐清焰的眼神,已经不再纯洁。 她惘然看着红亭湖水,看着四周的东厢园,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吃过神性的苦。 这是她第一次吃到人性的苦。 比起自己的哥哥,还有三皇子李白麟,这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一种苦痛,她见识到了人间的丑陋嘴脸,那张纯净的白纸,已经不再白皙。 女孩跟宁奕隔着一段距离,三四步,不再走近。 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静白每一次靠近她,她都会下意识保持这个距离。 她脑海里,充斥回荡着这几日的经历,只觉得每一个时辰都是煎熬,钉下铆钉的人已经受到了处罚,可是铆钉仍然在,即便拔出,也会留下永不愈合的痕迹。 宁奕向前走了一步,同时伸出一只手,想要拍拍女孩的肩膀。 却落了一个空。 女孩下意识躲了过去。 “过去了都过去了”宁奕轻声开口“忘了吧” 徐清焰低低嗯了一声。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音。 宁奕回过头去,看到了海公公就站在门口。 “宁小侯爷,宫里之事已经处理完毕,不可久留。”海公公叹了口气,轻柔道“陛下为徐姑娘请的那位老师很快就要来了,还是请小侯爷尽快离开吧。” 宁奕点了点头,海公公说完之后,很识时务的合上东厢园。 宁奕不再说话,准备就此离开。 身后袖子,传来了轻轻的一声拉扯。 宁奕有些惘然转过身子,女孩扑进怀中,哽咽声音逐渐变大。 少年神情立马缓和下来,低垂眉眼,他虚搭着的双手,有一只犹豫再三,缓慢放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这个过程,漫长而又短暂。 春风拂面。 湖水跳跃。 没有人说一句话。 宁奕和徐清焰站在东厢园的红亭上,站在天色将明的破晓里。 女孩没有说一个字,哭得很难看,声音断断续续,这些年受到了许多委屈,吃到了许多苦头,她憋在心里,积少成多,都在哭声当中倾诉出来。 白骨可以带走她积攒的神性,却无法带走她所经历的痛苦。 宁奕沉默复沉默。 他觉得这个女孩,很不容易。 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容易。 活着已经如此艰难,何必还要经历人间如此多的厄难? 这个女孩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给她推开门的人是自己,给她带来第一缕光的人也是自己。 过了许久。 女孩的声音缓慢停歇,她一字一顿,哽咽道“宁奕先生我想问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静白打她,骂她,侮辱她,折磨她。 这些已经成了一道精神上的烙印。 宁奕摇了摇头。 女孩的脸已经哭花了。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艰涩“我知道,这世上总有恶人,我是不是应该早一点反抗?” 昨晚一整夜,她处于痛苦之中,辗转反侧,无数次盘问自己。 如果,自己早一些拎起那枚碎瓷片。 如果,自己能够下定决心,做出抉择。 如果,自己拥有强大一些的力量。 宁奕沉默了。 宁奕不知道,自己在女孩的心中,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一个地位,但是他知道他应该要做一些什么,说一些什么。 宁奕的世界里,有丫头,有徐藏,有蜀山,有剑道,有仇恨也有动力。 徐清焰的世界,只是一张白纸。 宁奕知道,白纸不可能永远的白下去,但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徐清焰不要被染缸里的颜色所污浊,至少,能够成为她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宁奕说了以下的话。 而这些话,永远的改变了徐清焰。 “是的。”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宁奕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他本不想让徐清焰过早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但是她问了。 他就要给出遵从本心的回答。 “你应该变得更坚决一些,更强大一些。”宁奕的手指,轻轻松开油纸伞,然后又握上。 这是徐藏教给自己的道理。 “徐清焰。” 宁奕念着这个名字,面色郑重,道“成为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不被蹂躏,不被欺压,不受屈辱这才叫做‘活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崤山居士 宁奕离开了东厢园。 徐清焰怔怔站在红亭里,咀嚼着宁奕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天已亮了。 东厢园安静下来。 一辆从东境灵山离开的马车,奔波劳途,来到天都皇城,皇城的大门打开,马车周围围绕着的,都是灵山信徒,这些信徒拥簇着马车,来到天都之后,不再拥挤。 车厢里的那位“大人物”,伸出一臂,轻轻挥手,招来一位信徒,隔着车帘说了几句话,于是护送马车的人,便不再那么多。 在天都皇城,道宗和灵山都有暂居之地,道宗是“太清阁”,佛门是“鱼龙寺”,汇聚的那些信徒,在天都使者的带领下,回到鱼龙寺内待命。 马车很顺利的入了皇宫,金甲侍卫松开交抵的长枪,对着马车恭敬行礼。 陛下早有吩咐,这位远道从灵山而来的佛门大师,不得怠慢。 不多时,那辆马车便安安稳稳停靠在了东厢园的门口。 两位灵山信徒,恭恭敬敬,下马拉开东厢园的木门。 坐在红亭发怔的女孩,看着马车车帘掀开。 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披着白袍的男人。 “送到这里即可,其余的,不必多做了。” 温和的声音,带着三分有力,闻者如沐春风。 白袍男人拒绝了信徒为自己撩袍的举措,他看着两位灵山信徒,双手合十,轻轻揖礼,然后伸出一只手,很是歉意地对着东厢园已经敞开的木门,轻轻敲了两下。 白袍男人赤着脚,姿态平静而端庄,衣袍上带着一丝古旧的气息,像是经历了百年岁月的洗涤,但他的容貌却很年轻,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到而立的男人,面容还带着三分儒雅,书卷气息。 白袍男人走至东厢园,两旁的木门自然而然合拢关上,满园春风吹拂,湖水鲤鱼跃出,这是一副春开化冻的景象,若是人为,那么此人要么有大神通,要么有大愿力。 双手合十,手腕系着一串佛珠的白袍男人,来到徐清焰的面前,他眉眼温和,认真问道。 “你可愿随我修行?” 从灵山而来,途径上千里,奔波劳累,披荆斩棘,白袍男人的眼神当中,却看不出丝毫的疲倦之色,他的瞳孔深处,均匀熨烫着漆黑,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俯视。 懵懂无知的女孩,并不知道,眼前白袍男人的这一句话,是天大的机遇。 她怔怔坐在红亭里,看着白袍男人,然后问道“跟随大师修行,能学到什么?” “由生入死,向死而生。”白袍男人温和笑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这样,要看你想要学什么。” 徐清焰沉默片刻。 她认真说道“我什么都想学。” 白袍男人低垂眉眼,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坐在红亭,背后鲤鱼跃湖入龙门的女孩,浑然不知,身后的东厢园湖泊,一副蔚为壮观的景象,映照旭日初升,紫霞喷薄。 女孩摇了摇头,道“不为了什么我只是想活着。” 白袍男人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个有些难,但是我会教你,如何活着。” 徐清焰忽然警惕起来,她看着白袍男人的衣袍,确认是佛门的袈裟,又望向男人的头顶,发现并非是一片锃光瓦亮,于是有些惘然。 她想到了静白曾经拿着的那把铁剪。 “在家居士,不需要剃发。”白袍男人有些无奈,轻声道“我出生东境,依山傍水,南抵洛水,北靠崤山,自小在山上长大,入了灵山,他们喊我崤山居士,你若是愿意跟随我修行,那么便可以喊我一声师父。” 徐清焰懵懵懂懂,她问道“居士大人至今修行多少年?” “已有一百零七年。”容貌还算年轻的男人,并没有一丝犹豫,他清楚记得自己修行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从踏上红尘开始的岁月里,他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记住自己活了多久。 一百零七年? 徐清焰愕然看着白袍男人。 “万事万物,都是从简单的开始学起,明日起,我会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 “譬如?”徐清焰抿起嘴唇,道“宫里的礼仪?” “宫里的礼仪?”崤山居士有些不解,他挑眉道“学这个,有什么用?” 徐清焰觉得有些好笑,她眨了眨眼,道“那您要教我什么?” “书法,围棋,古琴,医术,诗词”崤山居士单手轮转佛珠,在红亭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靠在红亭柱子上,发出了惬意的一声感慨,从灵山奔波,的确是有些劳累了,现在终于可以放开仪态地坐下来。 有件物事依靠着,实在是一件很让人觉得舒适的事情。 “这些事情,看起来与星辉无关,实际上却又与星辉有关。” “众生立于星辰之下,沐浴星辉,普天万物,也都沐浴星辉,没有谁更高出一等。这里是人间,如果抛开了这些事情,一味追求星辉修行,修行者便少了一丝人味。”崤山居士微笑道“所以在人间修行,要先学会做人。” “在人间修行,要先学会做人”徐清焰喃喃重复了一句,她困惑道“修行难道不是一件脱离桎梏,逐渐成为神灵的事情吗?” 崤山居士摇了摇头。 他温和而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生而为人。” 这句话有些深奥,有些晦涩。 崤山居士知道徐清焰现在还不明白,但是没有关系,这个女孩,以后迟早会明白的。 他靠着红亭,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恢复了些许,但还是有些累了。 于是他提出了一句很讨巧的想法。 “今日不急,你可以先与我聊聊什么都可以聊,你所疑惑的,所不解的,所经历的。” 崤山居士瞥了一眼女孩,他看到了栓系在女孩脖上的那根红绳,轻柔笑道“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说的,我不会多问。” 崤山居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靠在红亭,吹着晨风。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与人聊天,在灵山修行的岁月里,也是这样,与山石,与草木,万物有灵,灵山上的弟子若是有困惑,都可以找他来解答。 没有想到的是。 徐清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聊的,我没有什么不解的,疑惑的。” “从今日就开始修行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青山府邸疑案 回府的路上,宁奕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天都了。 与丫头不一样,宁奕在天都皇城居住的日子,每天都会有外出,他记得天都城里的每一条街道,大大小小,街道两旁吆喝的商贩,大部分都有固定的场所,执法司的末流分支,管理着这座皇城的大小事宜。 临近剑行侯府邸的街道,那些熟悉的面孔仍然在,只是有一家卖卤制牛肉的小铺子,换了一户铺主,原本生意冷冷清清,现在竟然十分火爆,铺主的目光掠过排队拥挤的人群,迫不及待踮起双脚,高高远眺,望向自己,然而生意实在太好,他的目光被淹没在人头攒动当中。 宁奕挠了挠头。 再往前走去,宁奕看到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这些人吆喝着对自己微笑,打招呼,以前便是这样天都的商贩素来很热情友好。 宁奕一一笑着回应,然后返回府邸。 “近日可有人来府邸拜访?”他来到门口,皱眉问道。 “回小侯爷,您不在的时候,一直无人前来。”麻袍道者恭恭敬敬道“白鹿洞书院的几位大人寄过几封书信,其他的就没有了。” 宁奕嗯了一声,推开府邸。 丫头坐在庭院里,似乎在等宁奕回府。 “我们被人盯上了。” 宁奕一回来,裴烦就站起身子,她认真开口道“我早上去器物阁置办甲胄,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八仙桌上,摊放一堆物事,都是丫头从天都路边买回来的吃食,有些已经拆开。 最显眼的是已经开拆一半的小盒卤牛肉。 “你以前跟我说过,徐记的卤牛肉还不错,汁水很足,横切刀,黑牛肉。”丫头低垂眉眼,她端起餐盒,卤牛肉的汁水并不饱满,顺着纹理竖直切开,“这是竖切的,不好切,但是因为刀很锋利的缘故,所以这些牛肉看起来很是整齐这是黄牛肉,大隋皇城内部官员的特供肉。” “操刀的是一个高手。”宁奕两根手指捻过一片牛肉,缓慢咀嚼,眼前忽然一亮,含糊不清说道“唔黄牛肉竟然比黑牛肉好吃?三司的庖厨手艺这么棒?就是汁水少了一点。” 说到后面,宁奕的神情有些惋惜。 “三司?” 丫头眯起双眼。 “具体还不清楚是哪一位,但是姓宋的正在帮我打听,我们被盯上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宁奕坐下身子,找了个舒适的腰鼓墩子,他一只手端着餐盒,并不顾及自己的吃相,捻着黄牛肉,一片一片塞入自己的口中,毫无仪态可言,“回来的路上,我也发现了唔,这牛肉真好吃。” “三司似乎调动了一些行动人物,在剑行侯府邸附近盯梢,菜场,小巷,店铺,这个时间应该不会维持太长,估计也是从刚刚才开始。”宁奕很快就把餐盒里的黄牛肉吃光,他拿着袖子擦了擦嘴角,微笑道“我从西岭来,无父无母,身世成谜,身边跟着的,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初来乍到,天都里一定会有人对我们俩的身世很感兴趣。” 丫头皱起眉头,她也搬了个腰鼓墩子,“这算是例行排查?他们会不会查出一些不该查的?” “如果没有青山府邸的事情,他们应该都不会查出什么,如果真的要查,也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甚至不会派人来盯梢。”宁奕的语气有些无奈,他没有隐瞒丫头,认真说道“每年来天都的人实在太多了,三司的人也很忙,盯梢这件事情,说明他们觉察到了疑点,一直在调查,但是已经展开了很久,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逼不得已出此计策。” 丫头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 “别害怕,没什么,有我陪着你呢。” 宁奕拍了拍丫头的肩膀,道“这几日我们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宁奕把东厢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徐清焰的事情,也没有隐藏,丫头听到静白身死之后,神情明显也松了一口气,恶有恶报,那个坏尼姑活该如此,只是可惜这件事情没有牵扯出宫内的后续。 “姓宋的需要画一张符,这张符箓,可以让他和大隋公主破开三司的阵法压迫,离开南疆。”宁奕说道“很巧是的三司的桎梏阵法,正好是由应天府的阵法大师所篆刻,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听完之后,丫头细细思忖片刻。 “这件事情麻烦不大,七日之期,时间差不多足够。”裴烦揉了揉眉心,道“只是被三司盯上,让我总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如芒在背。” “一切有我。”宁奕揉了揉丫头脑袋,“放一万个心。” “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放一万个心?” 顾谦来到屋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暴跳如雷的愤怒声音,那根本来要扣下的手指,悬停在屋房门口。 屋里声音的主人,以一根手指,不断点着另外一人的额头,道“情报司第一次把手伸进天都,好不容易从执法司手里抢下这口肥肉,让你去南城摆摊——”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口。 “我、是、让、你、去、赚、钱、的、吗?!” 那声音顿了顿,停歇了一下,似乎是想喘口气。 被点着额头不断挨骂的男人,似乎刚刚想说什么。 “我特么让你去卖牛肉,你把情报司的特供肉拿去了,你这几天卖得起劲啊,你忘了你是去盯梢的吗?”那个咆哮声音更气愤了,“你店铺里挤着几十号人,你盯谁的梢?徐瑾,你盯你祖宗传下来的黄牛肉吗!” 死寂一片。 背靠在门口的顾谦,努力憋笑。 “好。” “很好。” “你很好。”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痛斥,怒骂,徐瑾愁眉苦脸推开情报司府门,看到了在一旁笑得前胸贴后背的顾谦,他忍不住踹了一脚,“我被少司首骂惨了,你还笑我?” 顾谦拍拍屁股站起身子,忍俊不禁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挑眉道“姓徐的,听说这段日子,徐记黄牛肉卖得脱销了,我们俩穿开裆裤长大的,别忘了给我留两块。” 徐瑾忽然面色严肃说道“顾谦,沈灵骂我,没什么,少司首刀子嘴,豆腐心,骂完就完事了。但是调查剑行侯宁奕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妥,天都的按例调查,这几年来没少展开,排除疑点之后,就可以视为通过,我大隋怏怏天下,包罗万众,只要不违律法,谁都可以在天都得到一个崭新的开始。” 顾谦忽然也沉默下来。 “这件事情,一直是由执法司来做,沈灵这一次把‘调查宁奕’的事情揽了下来,据说在入天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查过了,没有问题。”徐瑾眯起双眼,压低双眼“他现在疯了一样调查宁奕,还想方设法把你送入执法司,就不怕招惹贵人?” 顾谦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他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这不是你我可以考虑的,天都水有多深,你徐瑾和我顾谦都不知道沈灵只是一个少司首,他可能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授意,人在天都,身不由己,如果上面执意要查宁奕,那么就算宁奕真的清清白白,也一定能够查出一些端倪。” 徐瑾低垂眉眼,他九岁入天都,十六岁结识沈灵,如今在情报司,已有十一年。 天都居,大不易。 大隋的繁华昌盛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间名利场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是清白的沈灵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直的人,在徐瑾的十一年里,他只见过沈灵这么一个清白到两袖无风的男人。 “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一直有些不祥的预感罢了,罢了。”徐瑾过了许久,轻声说道“沈灵执意要查,那便一起查吧,怏怏大隋,光天化日,还能有谁作妖不成?” 顾谦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 “还有你,顾谦执法司那个姓公孙的,官职虽小,只是一个持令使者,但是背景深厚,恐怕能牵扯到天都皇城里哪位皇亲国戚,你在他身边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徐瑾揉了揉眉心,认真说道“等这件案子结了,一起喝酒去。” “好,一定。” 顾谦笑了笑,他拍了拍徐瑾肩头,推门而入。 屋子内,有风吹过,漫天的纸张,案卷,抛飞,桌案上杂乱无章,泼洒的墨水,掀翻的书卷。 沈灵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 他站在窗口,背对顾谦,神情郁郁。 “徐瑾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沈灵双手扶着栏杆,沙哑说道“等案子办妥了,你们俩都会升官,先当个地方的持令使者,别嫌官小,东西两境随便挑,再过几年,去个安逸地方当少司首了,天都直派的,路已经找好了,成家之前,先帮你们立业。” 顾谦笑了笑,道“徐瑾知道的东西少,他有这些忧虑,是应该的。” “徐瑾这人性子憨,直。”沈灵低垂眉眼,摇了摇头“这件案子背后的关系太多太密,不告诉他,反而更好。” “二殿下要查姓裴的丫头,怀疑青山府邸疑案的阵法大师,就是姓宁的妹妹。”沈灵揉了揉面颊,喃喃道“给宁奕和裴烦监察身份的案底被挖出来重新研究,大司首将这份案底放在我的手里,我发现了很多疑点不仅仅是那个姓裴的。” 顾谦站在沈灵面前,一同眺望远方的窗台。 “公孙越的案卷,被我复刻出来了案卷里面的东西,你肯定想象不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都城内无秘密 沈灵吸了一口气,他坐在桌案前,双手摊开案卷,无比认真地开始阅览。 “公孙越升迁的经历十分古怪,他来到天都,就开始接着大大小小的案件,先是入了执法司,然后成为持令使者副手,不到两年时间,两级连跨,执法司变革,他成了持令使者,手底的权限也相当大,天都的诸多秘阁都向他开启。”顾谦站在沈灵的身边,他缓慢说着自己这段时间来的收获“目前还不知道公孙越的背景,他不断换用新人,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的调查信息被暴露太多他要查的事情,工作量大,一个人难以完成,这就是他需要副手的原因。” 沈灵扫过案卷,这里记载着所有能够记载的,关于宁奕的信息。 “公孙越是哪一边的?” “像是宫里的,又不像是宫里的。”顾谦犹豫了一下,道“宫里做事,不需要这么谨慎,大张旗鼓的查,又快又方便。” 沈灵看完了案卷。 他明白了顾谦所说的“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份案卷里的记载,竟然没有一项是秘辛,全都是日常的活动,起居,更像是用文字把宁奕来到天都之后的生活,都囊括起来。 “你暴露了吗?”沈灵面色严肃,认真问道“执法司那边有没有起疑?” 顾谦摇了摇头,道“执法司持令使者的副手,算是一个不错的官差,但是公孙越的副手是个例外,越低调越好,我做的事情,一般都是案卷整理和调查,归类和总结,没日没夜伏案,是个脑力活,勉强算是半个体力活,如果他怀疑我,我也不会有复刻案卷的机会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还挺欣赏我的?” “废话。”沈灵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按在案卷上,没好气道“你小子在情报司待了十一年,老子一直压着你,不然你早就飞黄腾达了,你可是老子看重的人,现在便宜扔给那个姓公孙的,他能不欣赏你吗?” 顾谦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他笑起来,面颊上洋溢着一种纯良的气质,整个人身上,带着干净和温和的味道,的确很难让人不喜欢。 沈灵深深陷坐在椅子中。 “如果你没有暴露天都皇城里,到底是谁,对宁奕这么上心?” 他沉默许久,然后缓慢抬起头来。 “顾谦,我问你一个问题。” 顾谦抿起嘴唇,心里咔噔一声。 沈灵脑海里,是他在天都摸滚打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情报司少司首位置以来,不断被人告诫的一件事情。 “天都城内无秘密。” 这也是他脑海里最大的一件疑惑,天都城内无秘密,这句话的本意,是盛赞当今陛下之伟大,所有人都仰望着大隋皇帝。 无所不知而又无所不能。 可是真的无所不知,又何必需要情报司之所在呢?真的无所不能,又何必需要执法司之所存呢? 顾谦站在春风里,他觉得沈灵的这个问题,随着春风,渗入了骨子当中。 双手抵在下颌的沈灵,深深坐在椅中,盯着站在窗边的年轻男人,一字一句道“可是,顾谦,你觉得陛下,当真无所不知吗?” 画出宋伊人需要的那一张符,所用的时间并不多。 准备妥当之后,距离七日之期还有两天,宁奕于黄昏之时,通知了道宗的麻袍道者,没过一个时辰,朱砂丫头和“事主本尊”就都来登门拜访。 “脱胎于蜀山后山的小子母阵。”宁奕沏好了茶,把符纸交给宋伊人,说道“可以逾越空间限制,打破壁垒,但是寿命并不长久,越是强大的压制,符纸的使用次数就越少,不过你就只用一次,所以没什么影响。” 宋伊人接过符箓,有些讶异,道“就这么一张小小的符纸,可以带我跨越整个南疆?” “与那些传送玉符不一样,这枚符纸专门针对应天府的大阵。等你去了南疆,挑一个好时机,注入星辉,催动符纸,足够你带上朱砂姑娘,还有那个大隋公主,抵达能够捏碎玉符的地带,再多带一些人也没有问题。”宁奕看着宋伊人,神情严肃道“三司的阵法有一些漏洞,碍于资源的原因无法修补,所以这一次是走巧,你不要耽误,牵一发则动全身,要是被抓回去了,他们修补阵法恐怕就麻烦了。” 宋伊人恍然大悟。 “我前段时间又去了一趟素华宫,跟李白桃约法三章。”他端过茶盏,吹了一口,“离开南疆之后,谁也不抛头露面,我就窝在长白山修行,哪也不去了,她去追她的小白脸,不要把我卖了,只要没人发现,我跟她离开南疆不算是大事,谁愿意待在那山角旮旯?” 宋伊人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道“至于外面怎么认为,我是跟李白桃私奔了还是怎么了,这锅我替那小白脸背了,等以后再看看是何方神圣。” 宁奕笑道“我也挺好奇,能让大隋公主心心念念的是哪位神仙人物,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宋伊人笑了笑,摆了摆手,“不提这档子事,拿到符箓就行” 他微微停顿,目光挪向宁奕身后的裴烦,大有意味道“劳烦两位费心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有几件事情,重要程度不一,说起来时间很长。” 宋伊人喝了一口茶水,忽然神情凝重起来。 “盯梢的人帮你找到了,大隋情报司的少司首沈灵,他麾下有四个持令使者,三十来号人马。” 宁奕默念了“沈灵”的名字。 “情报司大隋皇城内,轮到情报司来调查了吗?”坐在宁奕身旁,原本一直双手捧着茶盏的丫头,有些疑惑,道“平妖司插不上手,按理来说,应该是执法司来负责这件事情才对。” “是。” 宋伊人带着一抹欣赏意味看着裴烦,他轻声而认真说道“这算是例行检查,天都皇城的三司有权利对每一个值得怀疑的大隋子民进行调查,天都对所有人开放,对所有人包容,只要没有触犯大隋律法,私人恩怨,江湖风雨,都不会妨碍你住入皇城,诸多年来,江湖上的多事之徒也都来到天都寻求庇护,事实上,只要通过了三司的调查,大隋律法就会庇护他们。” 宁奕平静说道“我们入皇城,已有一段时间。” “三个月前,执法司已经结下案卷。”宋伊人缓慢叙说着这一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陈懿先生顺手帮了你一个小忙,能够跟随教宗一起进入皇城的人物,能够住进教宗府邸的人物,当然不会被追究。” “现在这份案卷被重启,二皇子似乎想要调查青山府邸的真相,但是执法司已经定案,于是便启用了情报司。”宋伊人有些无奈道“这不算是越俎代庖,三司地位平等,李白鲸要查,执法司也无可奈何。” 裴烦默默垂下眉眼。 “其实这倒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宋伊人停顿片刻,说道“我已经与东境说过了,东境重启案卷的事情很快就会落下来,情报司将无权介入后续调查但是二皇子重启案卷的事情,惊动了宫里,现在要看看这件事情如何进展的,不是东境,而是宫里。” 宁奕默默向后靠去,后背贴在府邸石壁上,徐藏的那盆万年青,叶子随风拂动。 “四座书院在天都皇城,天子脚下。” “应天府是四座书院之首,青山府邸的那一次袭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怕引起有心人注意。”宋伊人看着宁奕,说道“素华宫的娘娘对我说,这件案子,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宫里并不在意,打了青君的那个人是谁。显然,他们并没有要为青君伸张正义的意思他们在意的,究竟是谁,能够躲过天都的通天珠。” 剑行侯府邸内,微微安静了那么一下。 宁奕一字一句说道“天都城内无秘密。” “是的。” 宋伊人重复了一遍“天都城内无秘密,青山府邸是一个例外。” 坐在腰鼓墩子上的宋伊人,学着宁奕的姿态,向后靠去,朱砂丫头一直坐在他的身后,宋伊人很是惬意地靠到了一团温软,发出一声舒适的惊叹。 于是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板栗的宋某人,若无其事向前挺直脊梁,正襟危坐。 他看着宁奕,“不用感谢我我让青山府邸的秘密,不再是一件秘密。” 宁奕和丫头都有些惘然。 干咳一声,宋伊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敲打桌面,“大概是在明天,后天?情报司会撤走对你的调查,不管如何,他们已经没有权限了,宫里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境也会选择放手。” “都说天都城内无秘密,这只是为了称赞,大隋的陛下无所不知。” “问题是,真的有人无所不知吗?那个人真的是陛下吗?” “换一句问法就是谁能没有一些秘密呢?” 宋伊人看着宁奕和丫头,微笑说道“你有,她有,我也有。”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长陵 “第二件事。” “‘长陵’要开启了。” 府邸内,宋伊人捧着茶盏,他说到“长陵”两个字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眼神带着三分凝重,略有惋惜道“如果不是时间太紧迫,其实我也想去‘长陵’看看。” 天都皇城内,有些属于禁区,譬如皇宫深处,譬如某些不轻易开启的“秘境”,说起来玄乎,这些“秘境”,其实与圣山的禁区差不多,有些是因为过于危险,不对外人开放,有些则是因为太过珍贵,大部分时间处于维护状态。 “长陵”是天都皇城内最少开启的秘境,红拂河有大人物看守,是大隋千百年来的立国根本,有气运流淌,根深蒂固,极少会对年轻一辈开放,若是踏入了足够的境界,便可以随意进出“长陵”。 长陵是什么? 是一座山,一座很高的山,被阵法所笼罩,常年雾气,外人不可入内,要出天都皇城,但仍在通天珠覆盖范围之内,与珞珈山一样,毗邻皇城,有最严苛的大隋律法缭绕不止。 “宋天王没有带你去看过?”宁奕有些好奇。 “没有。”宋伊人摇了摇头。 “据说长陵内有造化,机缘,气运,诸多令人眼馋的东西但大隋的规矩便是如此,笼罩‘长陵’的阵法不算如何了得,但是看守长陵的那人,修为极强,无人知道底细,相当神秘,至少是某位曾经赫赫有名的星君,甚至是只差半步涅槃的老古董我爹娘自然可以进,但是带上我,就没有办法。”宋伊人有些无奈道“长陵一开,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宁奕默默攥拳,道“那些圣山的天才都要来了?” “是的。”宋伊人认真说道“龟趺山的不灭灵体,太游山双子,羌山小剑仙,东境圣山的那些天才,据悉已经联袂前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天都皇城,除了他们,据说西境还有位剑湖宫的得意弟子,号称七境无敌无论如何,你要多加小心,星辰榜第一的位子不好坐。” 宁奕点了点头,平静道“好。” 他顿了顿,疑惑道“长陵里有什么,天都皇城里冷寂了大半年,长陵还没开,他们就准备来了?是因为大朝会?” “算是。”宋伊人思忖片刻,道“袁淳先生坐镇莲花阁,卦算大隋气运,逮龙捉鳞,每一次大朝会开启的时间,都不定,无规律可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朝会开启,意味着我大隋国运上升到了,这些年来,各方圣山都有消息,说是大朝会即将开启。” “如今的长陵先开,便算是一种预兆。”宋伊人说道“各方人马纷至沓来,也是情理之中,恐怕除了‘谪仙人’洛长生,还没有谁有资格,瞧不起长陵内的机遇吧?” 宁奕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也未必。” 虽然他还不清楚长陵里面有什么,但是想来丫头是瞧不上的 没有想到,这一次丫头竟然来了一丝兴趣,认真问道“长陵有什么?” 宋伊人低垂眉眼,缓缓道“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以前我问过爹娘,整一座长陵,并非只是一座山头,但是对年轻一辈开启的部分,就只有这么多。” “长陵是一座很高的山,山上坐落着许多石碑,每一座石碑里,都蕴含着一抹‘意’。”宋伊人忽然坐直,三把长短刀横在桌面,他一只手按在刀鞘中端,正襟危坐,认真严肃道“一般来说,涅槃境界的大能,在破境之后,会被邀请去长陵走一趟,并且在长陵的新碑里留下一抹自己的修行意志,长陵山上的诸多石碑,就是历经风雨洗涤,如此而来。” “我听宋雀说,有些顶级的星君,也会被邀请进入长陵,譬如说在感知能力抵达巅峰的千手星君,就可以进入长陵,留下一座石碑,来造福后人。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前辈,在涅槃之前,也有资格踏入长陵,应天府的朱候,其实如今大隋天下的星君,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踏入长陵,不仅仅需要修为了得,还需要胸中有一口‘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宁奕有些疑惑。 “大隋天下,无奇不有,长陵是留给后人参悟的,续借气运,以东境甘露先生韩约的修为来看,肯定有资格踏入长陵,但他如果留了一座碑,篆刻魔道邪术,岂不是在败坏大隋国运?”宋伊人笑了起来,他轻柔道“邪魔外道,难登大雅之堂,当朝局势,容得他在东境当一个山大王,却容不得他来天都,入长陵流芳百世。” 宁奕也笑了。 “不仅仅是不可留碑,连踏入长陵也不可以。”宋伊人一根手指,缓慢叩击刀鞘“按理来说,他不拓碑,是可以允许入内的,参观拜访,观摩一二。” “韩约提前提出过这个请求,但是直接被否了。”宋伊人眯起双眼,喃喃道“从灰界归来的韩约,铁血手段拢和东境,东境诸多圣山,莫敢不从,正是他意气风发之时,已然站在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正值巅峰的韩约拎着灯笼,来长陵拜访守山人,大隋铁律的压制下,提出要与守山人打一个赌,若是赢了,便破开规矩,让他入一次长陵,看看究竟,并不留碑。” “然后呢?”宁奕的神色带着一丝好奇。 “然后韩约输了,输得很彻底,无话可说的那种,听说琉璃盏差点被守山人打碎了。”宋伊人笑了起来,他笑眯眯道“你应该知道的,韩约是人精,绝不会跟明显比自己强出一个层次的人打赌对敌。” 宁奕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韩约已经活成了老妖怪,愿意跟长陵守山人打赌,说明在他的眼中,两人绝对是一个层次的,都是星君顶尖的战力,而且他还有着相当大的胜算想一想,从灰界斩妖而回,纵横东境无敌手,在星君境界必然已经抵达了顶端,又怎会想到,自己会在长陵守山人的手下输得如此彻底? “天都的水,深不可测。”宁奕喃喃开口,他想起了韩约那一次在天都郊区客栈时候的神情,明明是东境第一人,仍然在天都如此谨慎,原来是在长陵吃了一次大亏,长了记性,知道这里蛰藏着真正的高手,不敢太过放肆。 “是的。” 桌对面的阴柔男人,笑着说道“说回正题,连韩约都眼馋长陵里的造化,你想想,是不是天大的机遇?” 宁奕认真点头“的确如此。” “无论是剑修,还是刀修,修行哪一种兵器,都可以找到自己前辈留下来的石碑,那些石碑里面蕴含的‘意’,对修行者而言,有着莫大的好处。”宋伊人平静说道“剑修一境,相当于后境一境,剑修三境,相当于后境九境,若是走单纯极致的剑修,带来的杀力恐怖绝伦,但同时也极难获得进境。” 宁奕和丫头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意思。 显然,剑修之路,刀修之路,那些纯粹的意境之路,每前进一境都万分艰难,但带来的效益却无可比拟,这是大隋天下修行者所公认的。 “长陵内的石碑,所蕴含的意志,都是大隋流传数千数万年来的强者,所留下来的,最纯粹的精神。” “如果能够把心神浸入其中,攫取精髓,那些上古剑修,有些甚至已经抵达剑修十境,对剑道修为的体悟,大有裨益。” 说到这里,宋伊人顿了顿,看着宁奕,道“宁奕,我知道你在白鹿洞书院,与那位剑器近结缘,纵观两千年,剑器近也是最强级别的剑修,他有没有给你留下来一些剑意?” 宁奕有些无奈,惋惜道“并没有这位前辈没有给白鹿洞书院留下一丝一毫的剑气遗藏。” “那的确有些可惜了。”宋伊人的眼里也有惋惜,道“如果剑器近给你留了一缕剑意,你在剑气境界上会更上一层楼。” “这就是那些圣山天才来到天都皇城的原因。” “长陵一开,风雨飘摇。”宋伊人轻声感慨道“虽说长陵届时便会开启,但听说坐镇山脚的看守人性情古怪,想进长陵,也不是那么简单当然,对于你,我,还有那些圣山圣子而言,踏进长陵只是小事一桩。每一次长陵的开启,规矩都不一样,只是这一次,我等不到了。” 宁奕有些动容,道“你要走了?” “时候也不早了。”宋伊人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灰尘,笑道“我离开天都,本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去一趟南疆,把那些烦人的,糟心的事情,全都一刀斩成两断,无牵无挂,才能无欲无求。” 宁奕也站起身子,看宋伊人把三柄长短刀依次悬挂在腰侧。 “我送你一程?” “没什么好送的,天都路短,南疆路长,山水迢迢,早晚会有再见的一天。”宋伊人挑了挑眉,大笑道“宁奕,情报司的监察还没取消,这些日子,好好待在院里。” 宁奕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好。” “我等天都的好消息传到长白山。”宋伊人拍了拍宁奕肩膀,微笑道“修行者岁月漫长,你我注定都要走到很高的地方,到时候并肩一起看山上的风景。” 宋伊人身旁的朱砂,神情动容,外人不了解,但她心里知道,对于自己的少爷而言,这一句话,究竟是何等高的赞扬。 这是笃定了,眼前这个叫宁奕的少年,能够走到最后的那一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结案 宋伊人说的很对。 长陵的开启,那些石碑,意味着天大的机遇。 让诸多圣山圣子都忍不住要来天都一探究竟的机遇。 但是有些人并不需要这样的一场机遇譬如那位谪仙人洛长生,再譬如宁奕的丫头。 裴烦坐在腰鼓墩子上,看着宁奕,一只手反复摸着自己眉心的那枚“大红枣”印记,剑藏的运作之下,她容光焕发,轻声喃喃道“没想到,剑藏竟然如此珍贵。” 长陵的石碑之所以珍贵,是因为里面蕴藏着一抹意。 来自于那些顶级的星君,成功涅槃的大能,千百年来的惊艳剑修,刀修,他们所留下来的一缕心得体会。 那道心得体会,固然珍贵,能够成为卡在瓶颈时候的一缕神光,但是离开长陵,自然就不会有所保存,石碑主人的意志长存碑中,无法带走。 于是风霜呼啸,岁月打马而过,少年来了又去,有人盛开,有人凋落,但长陵永远是那个长陵。 丫头从来没有遇到过瓶颈。 她踏入修行以来,父亲的剑藏陪伴着她,呼吸与吐纳,都是在修行,闭目睁眼,行动静止,无时无刻,这是天大的福分,神赐的宠溺,曾经在西岭之时,周游看走了眼,名震大隋的道宗道种,本以为裴烦只是一个资质中上的人物,算得上天才,却算不上如何天才。 直到徐藏入紫山,把“剑藏”完完全全给了丫头。 裴家的剑道血脉,开始觉醒。 “我似乎可以随时触摸到,父亲留下来的剑意。”裴烦看着宁奕,内心有些愧疚,她喃喃道“宁奕,我是不是应该刻苦修行,这样才对得起他的期望?” 宁奕沉默下来。 他摇了摇头,道“还记得徐藏进入紫山之前,是怎么说的吗?裴旻大人,希望你能够当一个普通人,这道‘剑藏’,会陪伴在你的身旁,一直保护着你,里面的星辉和剑气永不枯竭,如果有一天你想修行,他也不会阻拦。” 宁奕的声音有些沙哑。 剑藏,源自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毫无保留,默默相助。 如果不是长陵,可能裴烦还不会意识到,剑藏的分量,重到了何等地步。 裴旻大人考虑了身前生后事,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丫头。 “裴旻大人希望你,无论如何,以后都能够过得开心。”宁奕低垂眉眼,道“修行也好,当个普通人也好,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丫头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轻声道“宁奕,我明白了。” 天都仍然宁静。 但是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长陵的雾气几近消散。 东境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人物,已经从各自的圣山启程,分别坐着烙刻漆黑莲华的车厢,驾临天都皇城的通天珠范围。 城内的街道,徐记牛肉铺子的生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店铺内撑肘发呆的徐瑾,怔怔看着不远处的剑行侯府邸,这几天来,宁奕和裴烦都没有出门,显然是觉察到了情报司对他们的监察。 日子百无聊赖。 直到这么一句话,传到他的耳中。 “青山府邸的疑案,被破开了。” 重建之后的青山府邸,由天都皇城的莲花阁拨款,阴阳两面都被修补,灵气氤氲程度,虽然不如以前,但是仍然算是一处洞天福地。 府主朱候入了红拂河,按照大隋律法,接受惩戒,新一任的府主位置仍然空悬,整座应天府,元气大伤,上下一派死气沉沉。 书院之争,他们折损了两位星君,两位涅槃大能,这般底蕴,放到天都,的确有资格称得上是四座书院之首,朱候不再,夷吾已死,朝天子老先生被打得支离破碎,圣乐王与剑器近的公平一战当中落败,神魂陨落。 如今的应天府,几乎要跌出四座书院的名列当中。 白鹿洞书院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按照书院规矩,清理了一大批违令之徒后,便不再追究,这似乎也是宫里的意思。 百花齐放,霜杀百草,这两个时代的到来,似乎赶在了一起,诸多圣山雄起,争到最后,赢家永远是少数,应天府并没有笑到最后,但陛下扶了一把,让应天府不要跌破千年以来的下限。 如今府内上下,只有一人,能担得起应天府的重任。 莲青得到的资源,不减反增,应天府的那些老人,在这一场斗争当中尚存的,开了一场会议,将更多的资源都拢和在青君一人身上。 应天府要造出第二个“洛长生”。 想要改变如今应天府的颓态,唯有青君,他若是能够像神仙居的谪仙人那样,迅速击败同一辈的所有敌手,破开十境,那么应天府的未来仍然一片光明。 与以往截然不同。 一年前的应天府,朱候在左,夷吾在右,上有两位涅槃,大世当中,师门背景的基石极其坚固,得了造化,不会被抢,如今香火已经崩塌,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再也慢不得了。 青君坐在龙眼温泉之中,他的手臂上,扭动翻滚着一条条的雏龙,比起上一次与宁奕交手,他身上的气息要更进一步,远观来看,他身旁的泉水雾气,掀起无形热浪,整个人盘坐池中,犹如一尊远古神灵。 他汲取了整座应天府的资源。 而且采取了压境的手段,来使自己的境界能够沉淀下去,变得浑厚。 但是如果有星君级别的修行者观看,便会发现,青君走了一条“拔苗助长”的路子,他太急于求成,将这些资源全都吞入腹中,还没有来得及转发,就被压缩到丹田里。 这些星辉的确是浑厚的助力,但是运用者无法熟悉掌控,就只是一个花架子,目前可以凭借势大来压过对手一头,但是再往后修行,这些积攒下来的无用星辉,不会有丝毫的推动作用,反而会成为最大的阻力。 青君心里清楚自己的弱点。 但是应天府的担子,如今就抗在自己的肩头。 他别无选择。 青君曾经与那位夜访青山府邸的剑修交过手,先到如今,那位剑修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他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宁奕,但绝对是年轻一辈的修行者。 不管是谁,年轻一辈当中,有人能够走到那一步,便已经是给青君敲响了一个警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必须要时刻警醒自己,不可以有丝毫懈怠,否则昔日的那一幕还会上演。 青君的道心,非但没有被击碎,反而在想通之后,变得更加坚固,更加锐意。 这就是所谓的破后而立。 龙眼温泉当中,青君吐出一口浊气,他站起身子,消化着自己刚刚的所悟与所得,披上了一袭黑袍,身上的水汽已经被星辉所蒸发。 时候很巧,就在他做完这一切,青山府邸的门口被人敲响了。 他有些疑惑,看着好几位披着红袍的男人,踏入自己府邸,对着自己揖了一礼,这是一种礼节,那些人的面容上一直木然没有表情。 “执法司的人,到我这里干什么?” 莲青伸出一只手,搭在剑架上,悬挂着四柄长剑的木架,吱呀作响,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莲青,青山府邸的疑案被执法司破了,我等特地来告知你。” 莲青抓了一把黑鞘古剑,向后躺在黄梨木椅上,他饶有兴趣看着执法司的红袍执法者。 “简一。” 红袍执法者语气冰冷,报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青君皱起眉头,他摇了摇头,确认自己的脑海当中,没有这个名字。 简一是青山府邸疑案的凶手? “应天府的建阵,历尽百年,人事变动,当年参与初建的阵法师,一共有七十三位,这一百年来,每一次改动,加在一起的参与者,共有三百二十四位。”红袍执法者顿了顿,道“简一就是当年的初建,以及后续阵法的组织者。” 青君沉默下来。 “青山府邸阵法,在那一夜失效,无法检测侵入者,是因为阵法本身存在致命弊端,因为偷工减料,在与阳气结合之后,恰好能够隔绝通天珠的探查。”红袍执法者缓慢说道“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叫简一的男人,这是他的罪。” 青君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皇城都知道,青山府邸,意味着有一位剑修悄无声息入侵了应天府大阵。 现在的执法司,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那个剑修能够进入应天府,是因为应天府的阵法出了问题,通天珠没有察觉,也是因为这个叫简一的男人宫里并不在意那个剑修是谁? 青君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只要弄清楚了应天府阵法出错的原因,那么宫里谁会在乎,是哪位剑修打伤了自己? 莲青问道“简一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简一已死。” 红袍执法者低垂眉眼,认真说道“于十四天前,因为贪污受贿被处决,他留下来的遗诏里,对自己修改阵法的事实供认不讳,这是他死后被发现的遗章。” 青君看着红袍执法者手中那张被星辉保存起来的猩红纸张。 “所以,你们来的意思是?” 红袍耸了耸肩,悬着红纸,木然道“这件事情即将定案,需要当事人的手印。” 他知道,执法者来到这里的态度,对自己传了这么一句话,意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掀过去了。 这件事情竟然结案的如此之快,想来宫里有人推动了青山府邸疑案的进展。 至于是何方神圣,不可探知。 青君以拇指指印,按在猩红遗章的空白之处。 “过去的,尘归尘,土归土” 他站起身子,道“不送。”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们是陛下的眼 青君站在龙眼温泉边沿,他目送着红袍执法者离开自己府邸。 大门即将合拢之时,有一只手轻轻抵在了木门一面。 于是府邸大门,悬成一条线。 “久闻天都四座书院的大名,一直无缘,听说应天府是四座书院之首,为何如此破旧?” 推开青山府邸大门的,是一个披着龟纹长袍的男人,他的面颊上覆着一张银白色的狰狞面具,看不清楚真正容貌。 长袍被微风吹动,衣摆摇曳。 “我来自东境”银白面具男人微笑道“龟趺山,陵寻。” 青君眯起双眼,再一次将手掌悬停在一旁木质剑架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在下于龟趺山闭关太久,骨头都要生锈,从山里好不容易走出来,跟那三个怪胎一起来了天都,商量着找个地方活动一下,别紧张这里就只有我一个。”陵寻咧了咧嘴角,笑道“长陵要开了,顺路来到天都,特意来见识一下,所谓的书院大君子,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头?” 青君面无表情,一只手掌下压,整座剑器架子瞬间瓦解破碎,木屑四溅,剑架上悬挂着的三把长剑,把他一把攥在掌心。 之前拔出的那柄黑鞘长剑,被他以另外一只手按住剑首,抵在地面。 剑气迸发。 青君将三柄长剑,一柄一柄插在地面,剑鞘入地一半,犹如香火点燃,袅袅剑气如烟溢散,正好在四方之位。 为了避免损坏府邸其他物事,这些剑气包裹两人,将圈子限制在三丈距离中。 他木然开口道“来!” 陵寻的龟纹长袍,被剑气吹拂地向后大摇大摆,他脚步巍然不动,面具下的眸光,由黯淡变得明亮。 “好,很好。” “你说什么?” 沈灵站起身子,他双手按在桌案之上,压抑着自己的气劲没有迸发,不然这张桌子顷刻间就会破碎,但是四周的纸张,卷案,仍然被无形的气机吹拂散乱。 红袍执法者站在沈灵的面前,其中一人面无表情拎着红纸,保持着一段相当巧妙的距离,既可以保证沈灵能够看见红纸上的文字,又可以保证沈灵不会因为过度的愤怒,而做出让他后悔的事情。 “青山府邸的案子已经结束了。”红袍执法者语调木然,道“青君的手印,这是当事人的指印,无论结局如何,已经揭过去了。” “简一,应天府自己的阵法师,你在开什么玩笑?”沈灵抬起头来,目光强硬地与红袍执法者碰撞在一起,他高声道“找一个已经被处决的死刑犯,来当青山府邸疑案的替罪羊?这是大隋律法的公正吗?” 房间里沉寂了一下。 “我们依法行事。”红袍执法者继续开口,道“更何况沈灵大人,想要的公正,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公正吧?” 沈灵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意思?” “执法司已经在调查沈灵大人了,沈灵大人的出身,还有这一次僭越权力的监察,都有颇多疑点,我们怀疑沈灵大人的真正意图。”红袍执法者平静说道“希望我们不会有下一次的再见。” “你们是在威胁我?”沈灵笑了,他忽然不再愤怒,而是觉得有些荒唐,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你们把所有的案卷调出来,你们去找我的上头云洵大人,去情报司的大司首那把我的卷宗全都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奔着大隋律法去,奔着定我的罪去,但凡能找到一点,我把这颗脑袋双手奉上!” 这句话,开始说得很慢,后来越来越快,最后再一次高声喧喝。 这一座独立的情报司府邸,在红袍执法者入内之后,就贴上了隔音符箓,所以这道愤怒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去。 红袍执法者沉默片刻,道“我们会的。” “但若是你们查不到呢?”沈灵忽然把脸凑近,他盯着红袍执法者,恶狠狠道“三司地位平等,你知道你在威胁谁么?老子这些年为大隋立的功,足够离开天都,去当情报司附属的大司首了,知道么?” 红袍执法者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颊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执法司无孔不入,天都大部分的官员,都有或多或少的把柄,但沈灵真的是一个例外。 红袍轻声说道“上面不希望您插手这件事了,流程已经走完,这件案子的功勋会算到您的头上,作为您以后升迁的帮助。” “这件案子的功勋算到我的头上?”沈灵忽然笑了,他看着红袍执法者,像是看着一个白痴,道“这是一桩冤案,简一人已经死了,被你们拉出来再装上偷换阵法的罪名,当了青山府邸的替罪羊。如果有一天案子平反了,这笔账会算到谁的头上?你们自己喜欢随地大小便,还喜欢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你以为这是恩情?” 红袍执法者沉默了。 他收回红纸,开门见山。 “你要查剑行侯宁奕,宫里希望你就此停手。” 这句话,让沈灵也沉默下来。 他咀嚼着这句话里的细微含义,他其实要查的并不是宁奕,而是宁奕身边的那个小丫头,那个姓裴的女孩。 很多年前,天都血夜,裴家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个夜晚,断然不可能有人还活着,但是世事总有例外,万一这个叫裴烦的女孩,就是例外呢?沈灵接手案子到现在,查到的部分很有限,当年的事情已经被密封了,关于裴家,关于裴旻,关于传说中三皇子的那一纸婚约,大多只有一个坊间的传闻,越传越淡,越来越虚无缥缈,做不得真。 他没有证据,但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找到证据。 沈灵深吸一口气,他认真说道“这件事情,是二殿下交付的,我不查宁奕我想去查他身旁的那个女孩。” “二殿下”的名头,并没有吓到红袍执法者。 红袍平静说道“二殿下已经脱身了,天都里的诸多事情,不该好奇的,沈灵大人还是不要好奇的为好,明哲保身这个道理,大人应该比我们更加懂的。宁奕也好,姓裴的女孩也好,沈灵大人以后都不要插手了。” 沈灵一言不发,坐回椅子,他隔着一张桌子,看着那几个面无表情的红袍执法者。 恍如隔世。 “情报司的那些探子,麻烦您遣回。”红袍执法者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公文黄纸,俯下身子,“这件事情的案卷,会有执法司递上。” 沈灵没有握笔,也没有在那张黄纸上签字。 “很明显,这件事情的背后,有许多的大人物意志在角力。” “听说有一位姓宋的贵人,身份背景十分了得,在素华宫里与南境娘娘谈了一场,然后就有了青山府邸疑案的告解。” 沈灵坐在椅子上,他木然而缓慢地吐出一句又一句的话。 “无论是简一还是简二,只要素华宫的娘娘愿意,可以找出简三,简四,甚至简一百。” “但是真正的真相只有一个。” “青山府邸的疑案,重要的地方,不是在于谁破了那个疑案。” “而是在于,我们切切实实怀疑到了姓裴的女孩身上。” “我们需要查到她的案底,但是一片空白。” “最后的那个阵法大师找到了,但是姓裴女孩的案底仍然没有找到。” 微微的停顿。 红袍执法者的神情不再温和,而是冷酷下来。 “沈灵宫里那些大人的会见,是不可探查的。” 这句话其中包杂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那位宋姓贵人与素华宫娘娘的见面,你沈灵凭什么知道? “无所谓,你们尽管去查,看能不能查到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些讯息的?” 沈灵坐直身子,他微笑看着红袍执法者,“别忘了我坐在什么位置。” “情报司,少司首。” “宫里的,宫外的,一株草,一阵风,都有可能是我们情报司的眼。” 红袍执法者沉默片刻,道“沈灵大人,您想说什么?” “天都城内无秘密。” 沈灵注视着红袍执法者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语,他逐渐站起身子。 “这些年,发生了多少冤案,有多少大隋官员贪污受贿,免于执法司的刑罚,前不久的书院案子,有多少人被打入地牢?” “又有多少人来天都上诉,哭冤,被执法司拒于门外?” “陛下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红袍执法者胸膛一阵气塞,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正面回答,只能冷冷回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依大隋律法行事。” “好一个大隋律法,口口声声都是大隋律法,你知道什么是大隋律法吗?” 沈灵盯着红袍执法者,道“天都城内无秘密,就是一个笑话!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陛下只是一个人,他又该如何知道?” “为什么陛下无所不知?” “因为有我们在,我们是他的眼,我们替陛下去看这人间,看这众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徐瑾、顾谦、沈灵 “欺上瞒下,中流砥柱?”沈灵盯着红袍执法者,语气逼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们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之上,是因为陛下的信任,但是你们肆无忌惮享用着这份信任,焉知在他人眼中,已是大隋之蛆虫!看看这天都皇城,现在成了什么破烂模样?” 红袍执法者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他的心底有些震撼,但终归还是平复下来,看着沈灵,那个男人脸上的愤怒还未消退,但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缓慢跌回椅上。 “沈灵大人,就凭你刚刚对执法司的污蔑之语,便会招惹上不该惹的麻烦。”红袍执法者木然开口,看到椅上的男人不屑而厌恶地摆了摆手,一副浑然不在乎的姿态,他淡淡说道“我理解大人心中的愤怒,也为我大隋有如此风骨之人感到庆幸。但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沈灵大人,无论你接受不接受这个结果,都将不会得到三司的任何人手帮助。另外这里是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大人的亲笔信,沈灵大人今日起,可以好好在天都里休息一段时间了。” 红袍执法者说完之后,便不再停留,陆续离开。 沈灵坐在椅子上。 他一只手攥着椅背,单手颤颤巍巍拆开那封信。 大司首云洵,提携自己,提拔后生,对自己恩重如山。 云洵在信中,并没有谈及这件事情,只是让自己好好放松,不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沈灵沉默了很久。 他从来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面对这份局势,觉得有心而无力。 他坐在窗口,身后是天都的穹顶,云海清澈,一片光明。 光芒落在身上,沈灵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他想要站起来,但是身子有些僵了。 他在少司首的位子上坐了很久,现在觉得有些累。 沈灵怔怔坐了一个下午。 光线在桌上缓慢挪移,直到不再明亮,不再刺眼。 屋子里一片死寂。 然后徐瑾推门而入。 徐瑾拉了把椅子,坐在桌对面,他看着沈灵,平静说道“案子破了。” 沈灵轻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弟兄们大部分都被调走了,大部分都选择离开天都,去往偏远地方。”徐瑾靠在椅背上,他端起冷茶,抿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沈灵,挑眉问道“你还在想这件事情?” 沈灵再一次轻轻嗯了一声。 “结案的卷宗我看了,很合理,没问题。”徐瑾低垂眉眼,轻声说道“简一是替罪羊,但是重要的是宫里的态度,上面要你休息一会,应该是要等这段时间的风波过去,不会让你就此埋没的。” 沈灵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不重要,没有人手,我一个人也可以查。” “你一个人查?”徐瑾的神情仍然平静,他的语气却不再平静,“姓沈的,你之前是少司首,你手里有情报司的精锐,你有云洵大人的全力支持,有背后的二殿下给你站台,你当然可以查,你想怎么查都没问题,但是现在呢?你算是什么,你拿什么去查?” 沈灵有些恍惚。 “醒一醒。”徐瑾看着沈灵,认真问道“你要查的,就只是裴姑娘吗?就只是宁侯爷吗?每个人都有秘密,宫里有人不想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情牵扯了多少大人物,连二皇子都撤手了,你觉得你秉持着的,是一腔热血,是为大隋捐躯的豪气?” 沈灵面色茫然,抬头看着徐瑾。 “没有人会认账的。” 徐瑾憋着一口气,他沉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都皇城里的风景仍然好看,但是红拂河里,混进来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陛下六百年来,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执法司也好,情报司也好都应该歇一歇了。” 沈灵被这句话惊醒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 徐瑾低垂眉眼,为了让沈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再一次认真说道“我们是陛下的眼,替陛下去看这人世间,这是陛下的天下可是陛下老了。” “这、是、谁、跟、你、说、的!” 沈灵忽然怒了,重重以手拍案,他盯着徐瑾,简直不敢相信,跟在自己身旁,一直憨厚,老实巴交的徐瑾,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不是谁跟我说的,这是我亲眼所看到的。”徐瑾注视着沈灵,他竟然毫无惧色,不再像之前那样,他缓慢说道“我入了情报司,所受的第一份教诲,就是沈灵你对我说的——‘我们要做陛下的眼’,于是我替陛下,把这个大隋皇城看了十一年,入眼所见,是这座皇城开始走向腐朽,但是大隋王朝永垂不朽,时代的火焰就要燃尽了,陛下老了,他不再出宫,不再传诏,不再出面,这还需要谁对我说吗?沈灵,难道你看不见吗?” “应天府,嵩山书院,岳麓书院,这三座书院的落败,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沈灵忽然留意到徐瑾身上的肩章,徐瑾身上仍然披着三司的长袍,这是情报司的长袍,肩章的星辰,意味着“少司首”的职任。 他更加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要监察这件事情的意志,多次移主,二殿下之所以撤手,是因为有比他更大的人物开了口,陛下想知道姓裴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徐瑾平静说道“但事实上,这只是陛下的心念一动,情报司和执法司携手调查,已经做出了一份完好的调查,即日便会呈交,按照程序,先入太清阁审核,停歇一夜,再递交给宫里。” 沈灵已经不在乎徐瑾所说的后面那些话。 他沉默看着徐瑾,自己最欣赏的两个人之一。 那个无论自己如何痛骂,都不会还口,向来没心没肺的男人,放到天都情报司,绝对是年轻有为,无论是人品还是秉性,都属于上乘之姿。 徐瑾平淡道“你想骂我?我警告你,不该说的可不要说,我现在是情报司少司首,你的府邸里都是我的‘眼’,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会记录在案卷当中。” 沈灵忽然醒悟过来。 他死死盯着徐瑾。 然后一字一顿。 “我错看了你,徐瑾。” 这一句话说得十分用力,沈灵的双手攥在椅背上,已经捏出了木屑的碎片。 他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没有错看你,沈灵。”徐瑾微笑说道“刚刚的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好好休息,也好好想想我说的那些话,希望你能有所改变。” 沈灵不再开口。 屋子里缓慢站起了一道身影。 徐瑾注视着闭目养神的沈灵,淡然道。 “告辞了。” 小巷子里。 没有光线。 “裴烦,本名裴梵,西岭裴家商贾的孤女。” 顾谦借着微弱的星辉,看着这份卷宗,沉默下来,这张卷宗上,详细而又具体的,把姓裴的女孩,所有的身世,都写在了纸上,包括当初那个在西岭郊外因劫货而死的商贾裴家,一家三口,如何死去,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这是伪造的案卷。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 这里没有情报司的眼,也没有执法司的耳,这里十分安全。 徐瑾平静说道“有些事情,不能现在发生,有人在操纵着皇城里上演的戏码,所以会有这么一份卷宗。” 徐瑾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个人不是陛下。” “陛下好奇姓裴的女孩,是什么来历,所以我们只需要做出一份详尽的案卷,得出的结论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那么一切就可以风波无虞。”徐瑾按了按自己的斗笠,咧嘴笑道“告诉你一个很机密的事情,陛下似乎遇到了一些修行上的困难,每天在太灵宫里闭关,有时候会打碎一些物品,这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 顾谦皱了皱眉头。 “我原本以为公孙越是在调查宁奕。”他靠在小巷石壁,“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他要查的是那个姓裴的女孩。那个女孩什么来历?” 徐瑾注视着顾谦,说了四个字“天都血夜。” 顾谦沉默了。 “裴家已经被死光了那时候结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莲花阁的袁淳先生。”顾谦有些无力,他认真说道“那是你我刚入情报司的第一年。” “公孙越与沈灵想的一样,但是他比沈灵聪明,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比沈灵聪明。”徐瑾淡淡道“哪怕裴烦真的就是裴家的遗女裴灵素,也绝不可以在如今这个关头被揭露出来。” 顾谦有些不解,他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徐瑾,竟然有些陌生了。 “暗流汹涌,你不明白。”徐瑾闭上双眼,道“顾谦,情报司多次人手交替,我担心以后的某些不可抗因素,会波及到你所以你的案卷,我接手之后,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不用担心你在执法司会暴露。” 顾谦只觉得惘然。 “有人觉得陛下老了,于是就有了一些不该有的事情。” 徐瑾睁开眼笑了笑,道“回想我当时说的话,还真是好笑呢,光天化日,难道有人敢在皇城作妖?真的有人敢作妖,我们情报司,作为陛下的眼,已经无法传递消息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他拍了拍顾谦肩头,道“案卷通过审核之后,会在太清阁停留一夜,如果沈灵能够听懂我的话,那么今晚他便会带着这些日子的调查结果前来。” 顾谦瞬间明白了徐瑾的意思。 那个男人甩了甩手,回头笑了笑。 “别担心,等案子结了,请你和沈灵喝酒。”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死灰不可复燃 清晨的阳光落在天都皇城的街道上。 薄衫的少年端着一碗油茶,缓慢坐下,木条长凳腿旁,立着一柄栓系黑布条的油纸伞,油纸伞的伞柄,两根狭长的布带随风轻轻飘摇。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 天空澄澈,一碧如洗。 沾染甘露的春草,摇曳身子。 吹拂街道店铺门帘的微风,掀动少年的秀发。 宁奕很享受这种感觉。 空气里弥漫着复苏的春意,还有自由。 昨夜的天都皇城,较之今日,要少了许多东西。 春雨洗涤冬日的寒冷,让整座皇城温暖起来,宁奕的印象中,路边还没有消融的坚冰,堆积的杂草,在今早推开府门的那一刻,都没有了。 焕然一新。 对宁奕而言,不仅仅是这些被洗去了。 他能够坐在早茶铺,就说明三司对他的监察已经取消了,路上那些已经由陌生到熟悉的面孔,重新又隐入了天都的夜里。 三司里,负责监察的那些人,行走在黑暗中,很罕见的有抛头露面的机会。 “热腾腾的包子,新鲜出炉的烧饼,还有卤蛋。” 丫头坐在宁奕的对面,桌上的热气摇曳,女孩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宁奕也笑了。 在被三司监察的日子里,他和丫头就待在院子里,两个人聊天,下棋,喝茶,抄书,以前在西岭庙里,其实他们也是这么过的,只不过那时候没有书籍可看可抄,两个人就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可以窝着。 西岭的菩萨庙,像是蜗牛的壳,虽然不大,但是温暖。 后来走出了西岭,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宁奕来到天都之后,麻烦不断,他终于有了一些可以休闲的时间。 参悟剑意,复盘自己在红山的战斗,默默静修。 他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大隋的黄金时代来了,可是宁奕的心境却十分平静,他见过了一些风景,也走过了一段旅程,以前的宁奕,看书上曾经说,人生的境界有三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到后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最后的第三种境界,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宁奕默默记下了这句话,他看蜀山,看紫山,看应天府的青山,再看红山,发现了一个道理。 山是不是山,并不重要。 山就在那里。 想来对徐藏而言,看哪一座圣山都一样,无非是自己的剑够不够快,能不能劈开拦路的,山也好,水也好,书上的那些道理,圣贤的那些名句,都不够实在,都不如一柄天下无双锋利的剑器来得实在。 宁奕拎起细雪,横过伞身,将其搁在自己膝盖上。 他看着丫头傻乎乎的笑脸,忍不住也笑了。 阳光落在裴烦的面颊上,丫头鬓角的两缕发丝在风中向后拂去,露出干净白皙的面庞来,跟西岭时候不一样,丫头的脸蛋长开了,颇有些“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因为诸多繁琐事宜的原因,她之前一直深居剑行侯府邸,这一点,倒也算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了。 这一次,托宋伊人的福,不知道他是拜托了哪位大菩萨,昨夜之后,三司真正意义上的撤走了监察人员。 宁奕也听说了“青山府邸”一案的告破,他心中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叫做“简一”的阵法师,被巨大的意志看中,于是拿来做了这件疑案的替罪羊,纵观流程,一整桩案子的处理手段,简单粗暴,干净利落。 事情告了一段落。 “可惜徐记铺子,那家铺子似乎是转手卖了,已经不开了。”宁奕单手撑肘,笑眯眯看着桌子对面的丫头,丫头双手抓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呼呼吹着气,轻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说道“那家的牛肉真的很好吃。” “情报司监察这件案子,应该算是一个好差事?”宁奕两根手指捻着汤勺,摇晃搅拌着碗里的油茶,若有所思道“听说情报司平日里行走的地方,十分危险,四境如此,天都也不例外,天都情报司经常需要外出,监察我一个小小的剑行侯,只需要在街道四周布下眼线就好,这件案子结束之后,他们应该会远出天都皇城,有可能奔赴北境,或者四地。” 丫头啃了一半的肉包。 “以前我也想过的,送你到天都之后,看看能不能找一个体面的差事。”宁奕笑了笑,道“我没想过我会踏上修行之路,也没想到我会置身在风波中心,我觉得能够当一个三司的成员,其实是一个很光荣的事情。” 裴烦垂下眼帘,她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能够当一个三司的成员,的确很光荣。” 忽然间,桌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宁奕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干净的笑脸。 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宁奕身旁的那个男人,并没有披戴三司的衣袍,但是眉眼之中,能够看出久居天都的风霜气息。 “宁小侯爷,我就不说我的名字了,因为你一定没有听过。” 男人拉开椅子,很不见外的坐了下来,他看着宁奕,温柔笑道“一直久闻大名,却遗憾从未见过面。” 宁奕静静看着顾谦,这个年轻男人,不得不说,生得这样一副面容,实在让人生不起讨厌的情绪。 他微笑问道“现在三司里每个人都知道我了?” “并不是。” “不仅仅是三司” “准确的说,是天都里每个人都知道。”顾谦将自己的纱帽摘下,轻轻搁在桌上,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小份餐盒,放在桌上,缓慢推到了宁奕的面前。 “小侯爷来到天都之前,就已经是压过珞珈山叶红拂叶先生的星辰榜头榜头名,大隋天下鲜有不知,来到天都之后,书院的风波刚刚过去,又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宁奕’的名字呢?”顾谦说了一句很漂亮的话,但是他的面容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三司里很多人忙于事务,他们哪怕听到洛长生的名字,恐怕也不会多感兴趣。”宁奕看着顾谦,平静说道“你记住我,想必不是因为星辰榜,也不是因为书院吧?” 顾谦微微沉默下来。 “徐记铺子的牛肉,你们是朋友?” 宁奕忽然想到了情报司那个负责监察自己的男人,接手徐记铺子之后,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时间过得很快,宁奕如今已经看不到那张笑脸了。 顾谦不置可否,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宁小侯爷在说什么,也不认识所谓的卖牛肉的朋友。” 宁奕接过餐盒,捻起一片牛肉,细细咀嚼,是熟悉的味道。 他看着顾谦。 这个年轻男人的神情里,带着三分苍白,七分隐含的痛苦,他的瞳孔却十分平静。 顾谦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宁奕,认真说道“宁小侯爷本领通天,在下佩服。” 宁奕沉默片刻,他看着远方的徐记铺子,问道“卖牛肉的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回来了。” 顾谦微微停顿,道“他已经死了。” 死寂。 丫头有些愕然。 早茶铺子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唯独这一桌,却像是忽然静了下来。 宁奕吐出一口气,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顾谦要说的话,揉了揉眉心,很多时候,他不屑于为自己做辩解,但这一次不一样。 “很抱歉” 宁奕看着顾谦“但不是我做的。” 他本以为,监察自己的这件事情,只是一件小事,却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看来昨晚的天都,不仅仅是下了一场雨。 宁奕并不知道,调查的最终案卷,在太清阁经过审核之后,隔夜将会被送往宫里,宫里阅过无事,那么便会撤走监察。 太清阁一夜之后,有两个人死在了那里。 尸体覆白布被抬了出来,跟随沈灵一起的三十余部下,在那一夜之后就宣告瓦解,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清除案底的顾谦。 徐瑾是一个性格严谨的人,太清阁珍藏卷本的地方十分隐蔽,但是情报司有着避开所有眼目的地方,沈灵在天都情报司的少司首位置上坐了接近二十年,可是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在了太清阁。 顾谦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顾谦来到之后,丫头就下了椅子,让出了座位。 她来到了宁奕的身旁,坐了这么一小会,此时她手里捏着的包子已经凉了。 场面安静了那么一小会。 顾谦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宁奕摇了摇头,说道“我做过坏事,但这一件,与我无关。” 丫头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她欲言又止。 宁奕在桌案底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裴烦的膝盖上,示意丫头稍安勿躁。 宁奕不动声色说道“东西你拿走,我们俩就当没有见过面。这件事情,信不信由你。” “没必要,我信不信并不重要,这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顾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好奇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模样,所以今日来见一面。” 说完这一句话后,顾谦站起身子,没有回头。 他其实说了谎。 顾谦并不是专程来看宁奕的,只是想来看看徐瑾的铺子铺子还在,只是姓徐的却永远不在了。 有时候,这一次的离别,就是永别。 顾谦没有忍住,于是就有了后面,他坐到宁奕的对面,他注视着宁奕的眼睛。 他想看一看,这个间接害死徐瑾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后来他逐渐冷静,愈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够理智。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果。 宁奕并没有说谎。 …… …… 行色匆匆的男人,走到小巷子里。 衣袍纷飞,落下,他重新换上新的衣袍,之前覆在脸上的面皮撕下,焚烧。 小巷子里的火光无人看见,照亮一个男人苍白的面孔。 徐瑾死了,沈灵也死了。 他昔日的同袍,伙伴,最好的兄弟,在这条小巷里见面,离别。 说好了一起喝酒 一字一句,一帧一帧,流淌心底。 不知道为什么,顾谦心中有痛苦的情绪涌起,却无法让他觉得悲伤。 年轻男人蹲下身子,注视着火焰缓慢烧尽。 他眼里的那团火,最终只剩下一团灰烬。 还有一些火星,有风吹过,似乎就可以复燃。 但是他一脚踩了上去。 踩灭之后,顾谦振了振衣袖,没有回头。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辈剑修! “别去想那么多。” 宁奕拍了拍丫头的肩膀,“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仍然会有人死去。”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活下去。” 裴烦双手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喝着热的八宝粥,轻轻嗯了一声。 丫头心思多,但从不流露。 宁奕心底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江湖也好,修行也好,此间最杀人的,不仅仅是刀剑。 活下去,其实是一个至简的道理。 裴旻大人留给丫头剑藏,不求其他,只求她平平安安。 若是犹犹豫豫,即便在剑道上天赋异禀,也难以登上最终的殿堂,丫头还是经历得太少。 宁奕放下心思,眯起双眼,这些念头,只不过转瞬即逝,不会影响到他的心境。 两个人坐在街边,就这么在早茶铺子里,消磨了小半个上午的时间。 慢慢悠悠打道回府。 回到剑行侯府邸的时候,却发现门口额外热闹。 平日里,宁奕的府邸没有什么人会往来,在青山府邸的教训之后,应天府叫阵的弟子,早已经收敛了气焰。 此时此刻,门口竟然有好几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身上的衣袍,显然是白鹿洞书院的弟子,其中为首的那一人,正是宁奕的熟人。 背着巨大琴匣的女子,看着宁奕,神情凝重道“宁奕,我已在你府前等了好些时候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幕遮成功涅槃之后,白鹿洞书院水涨船高,已经隐隐有了天都第一府的称号,应天府元气大伤,已无能扛大梁之人。 宁奕曾经与声声慢坐而论道,这位女子的确天资绝佳,有望摘得大道,有她坐镇白鹿洞书院,年轻一辈都要给她三分面子,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为何如今却有些狼狈? 按住心中的疑问,宁奕看着背负巨大琴匣的女子,推开府门,示意外面人耳嘈杂,入府一叙。 剑行侯府邸内,悬挂着隔音符箓,也有丫头的诸多阵法加持,无论是安全性还是隐蔽性,都极为可靠。 始一入府,声声慢就开口说道。 “青君与龟趺山的不灭灵体交手了。”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架,从青山府邸内,打到青山府邸外,两个人滴血为战,公平对决,老一辈的不可插手。”声声慢面色凝重,说道“青君在书院之争结束之后,破开了第八境,已是第九境的修为!” 诸多圣山圣子,一直压抑境界,等待着大朝会的到来,而“长陵”的开启,意味着大隋造化的出世,他们开始不再压抑修行境界。 宁奕在下山之前,小山主千手,瞎子齐锈,三师兄温韬,都对他提到过如今大隋天下的现状,除了那三个年轻一辈的妖孽,一骑绝尘,其他的圣山圣子,大部分将自己的修行境界压制在第八境。 青君就是其中之一。 青君破开第八境的消息,显然是声声慢所没有想到的,她神情严肃道“按白鹿洞书院的估算,青君,沧君,离君,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或者要等到长陵观碑之后,才能够破开第八境,抵达第九境。” 宁奕眯起双眼,神情有些玩味,道“为什么这么估算?因为你自认为高他们一等?” 声声慢沉默片刻,她轻声说道“白鹿洞书院之前一直承载着太多的压力,我别无选择,书院给了我诸多资源,书院之争的结果如果失败了,那么我便会亲自出面,以一己之力,挑战三位大君子,来给白鹿洞争取一线生机。” 宁奕试探问道“你已经第九境了?” 声声慢嗯了一声,道“与青君不一样,我走的这条音道,九境之前的修行速度极快,会在第十境停滞许久。” 宁奕默默记下。 “但是这一战的结果,却让人意外,莲青展露了第九境的修为,并没有打赢龟趺山的不灭灵体陵寻。” 宁奕有些惊讶,他看着声声慢。 “是的。” “但是莲青也没有输。”琴君的声音有些复杂,道“龟趺山的圣子陵寻,似乎有着极其玄妙的手段,莲青的手段无法奈何得了他,但他也无法奈何青君,两个人在青山下打了一架,莲青四把长剑全都打碎,不灭灵体的龟壳也堪堪破碎,谁都没有占到便宜,这一架暴露了莲青诸多手段。” “东境的来客,实力如此之强?”宁奕忽然觉得有些意思,他听宋伊人对自己提到过,龟趺山的不灭灵体,太游山双子,以及羌山的小剑仙东境这几座圣山的来客,都不是等闲之辈,没有想到,刚刚抵达天都,初来乍到,就掀起了波澜。 “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说,龟趺山找上应天府,只是一个偶然,那么顾沧和钟离所遇到的事情,就意味着东境抱着极强的目的前来。”声声慢注视着宁奕的眼睛,道“顾沧和钟离,被太游山双子找上门来,逼不得已,打了一架。” “输了。”宁奕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是的。”声声慢微微停顿,道“他们二人还停留在第八境,这是我所知道的情报并非是沧君和离君的修行资质不如太游山那二人,书院这里的打算,是准备参悟长陵石碑之后,再破境。” “千年书院,铿锵一气。”宁奕颇有些嘲讽意味的开口,道“连破境也要一起?见识了。” 声声慢沉默下来。 “大隋四境,天都坐中,自古以来,书院坐涌天都繁华地界,修行资源最多,天才强者也是层出不穷,如今东境势大,他们找到书院,就是为了证明,年轻一辈,他们比天都更强。”琴君沙哑说道“天都没有防备,若是知道会有此一战,结局不会这样狼狈。” 宁奕笑道“东境的年轻一辈想证明自己比天都更强,证明自己天下第一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叶红拂,不去找曹燃,还有那个神仙居的谪仙人?说白了,柿子捡软的捏,书院落魄,所以被东境踩了一脚。” 声声慢的身后,白鹿洞书院的几位女弟子,面色一阵青红,终究是有些羞愧,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没有被找上门来太游山的两个,龟趺山的一个,还剩下一个羌山的。”宁奕看着声声慢,笑道“没有记错的话,羌山的小剑仙王异,年龄非常小,十三岁还是十四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听说拜进羌山的时候也晚了,所以再是天才,境界也高不到哪里去,找你这么一个第九境的,无疑是自取其辱。” 声声慢面色坦然。 “这几日,有人在白鹿洞书院外徘徊,似乎想下战书,但是最后放弃了。”琴君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波澜不惊,道“无论是谁来找我,他们都不会赢。” 宁奕淡然道“琴君,你是第九境的修行者,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少之又少,但你应该知道,有人修行星辉,也有人修行意境。” “以剑意而论,王异年龄虽然小,但是这说明他积蓄星辉的时间短暂,修行境界不会太高,并不意味着他剑意境界低。”宁奕顿了顿,道“剑气第一境,可以与第七境修行者厮杀,第三境便等同第九境,一境一层天,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绝世天才,鞘中的剑器,此刻已有了二层天,在观碑之后,再破境一层,那么三层剑气,就可以与你一战。” 声声慢看着宁奕,不发一言。 “如果我是羌山小剑仙王异,一定会等长陵观碑结束之后再挑战你。” 宁奕说完这一句话后,看着女子琴君,发现后者脸上涌起了一抹笑意。 “怎么?我说得不对?” 宁奕下意识回想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有些惘然,他发现自己所说的并没有不妥,但为何琴君会笑? “宁奕先生,你说的很对。” “有劳你费心了。”声声慢带着欣赏的意味,看着宁奕,微笑道“但我并不担心,因为就算王异剑气三境,也无法与我匹敌。” 宁奕恍然。 王异有剑气,难道声声慢就没有别的手段? 她先前也说了,自己所修行的,乃是音道,这也是一门极强的意境杀法。 “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要与宁奕先生说这些,也是要提醒一下你,一味追求星辉境界并不是一件好事。”她看着宁奕,诚恳说道“星辉境界高,并不意味着杀力强。” 宁奕细细咀嚼。 他回想着跟随徐藏一起行走的时间。 徐藏每一次出剑,都没有动用太多的星辉,这就是剑气境界的碾压。 能够击杀覆海星君,也不仅仅是“砸剑”那恢弘的破坏力,覆海的修行境界当时已经远远超出徐藏,但是徐藏动用剑气之后,便可以击杀一位大隋天下前十的星君修行者! 这就是杀力。 “水月师叔,托我给你带一座碑石。”声声慢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书院清理剑器近大人的墓陵时候,发现残留的碑石,里面似乎有一些珍贵的东西。” 那是一座巴掌大小的石块,袖珍而又古老。 宁奕接过碑石。 “长陵不时便会开启,书院的弟子会来告知。”声声慢揖了一礼,笑道“此间盛世,怎可少了你?” 宁奕笑着还了一礼。 送走声声慢之后。 府邸里只有宁奕和丫头。 在丫头的注视下,宁奕试着用意念沟通碑石。 忽然之间,他的魂海当中,三柄飞剑震颤。 无形的意念连接,宁奕掌心的碑石缓慢浮起,有神性拖住底座。 碑石龟裂,剑气四溅。 一行小字,逐笔逐画,缓慢绽放。 “我辈剑修,只求剑气,不求星辉朝闻道,夕死可矣!” 第一百八十章 长陵雾开,剑器近醒 朝闻道夕死可矣! 宁奕注视着那块碑石,这块巴掌大的碑石,被白鹿洞书院弟子挖掘出来的时间,想必不长,碑石上停留着新鲜的泥尘气息。 这块碑石之中,蕴藏着浅淡的剑气。 宁奕以魂海沟通剑器近的泥塑石像,将这块碑石中的剑气,摄入心湖之中。 剑器近是两千年来公认杀力最强的大剑仙之一,正值书院鼎盛巅峰之年,以应天府的曹毗为首,书院三位大剑仙在北境叱咤风云,密谋计划,试图毁去剑器近的破境冲关,被他以一己之力全部击杀。 可见其剑气之凌厉,杀力之强盛。 宁奕不知道剑气境界一共有多少层楼,但是剑器近无疑是站在楼顶的那一位。 魂海沟通之后,那块石碑上的字迹,由剑气刻画,以极快的速度风化,流逝。 若是被外人拿到,必然看不到这一行剑气小字。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 以剑器近大人的性格,若是执意要为白鹿洞书院留下一些传承,也不会以如此手段,藏在某处,等待后人的发掘,当年的剑器近,神性凋零太快,那场密谋成功让他就此湮灭于世间,无法给书院留下一点福荫。 这块碑石,其实是剑器近在大洞天里闭关修行之时,随手拿过的一块碑石,这一行字也只是他偶尔所悟,算不上什么大道,即便看见了,也不见得就有多么大的裨益。 真正的精髓,是碑石当中,留下来的那一缕剑气。 剑行侯府邸的院子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悬浮的那块碑石,缓慢落入掌心当中,但宁奕的神情却没有变化,他已经闭上了双眼,任由微风吹过面颊,发丝摇曳,身子纹丝不动,像是一块磐石。 在一旁的丫头,见到了这样的一副景象,默默在宁奕四周悬了一张静心符,一张聚灵符。 顿悟。 这种极其难得的造化,只会出现在天才的身上。 宁奕最近在剑气修行上,遇到了一个瓶颈。 他卡在了第一境上。 而剑器近留下来的这块碑石,里面内蕴的那口剑气,正好沟通了他,让他模糊捕捉到了一丝,朦朦胧胧的破境之意。 “修行者,向死而生。” “身为剑修,若只有星辉,而无剑气,那么修到尽头,只不过一场空。” “修行路上,星辉是身,剑气是魂,两者缺一不可。” 缥缈的声音,在宁奕心湖上响起。 宁奕恍惚惊醒,他发现自己置身云端之上,那尊悬在三柄飞剑上头的剑器近泥塑,似乎褪去了石屑,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大道妙法,徐徐而来。 “若只求剑气,而无星辉,不可点燃命星,剑气修到尽头,也只不过六境,再是天才绝艳,终究有限。” 宁奕有些惘然,这句话点醒了他,醍醐灌顶。 他修行星辉的速度很慢,需要的资源极其庞大,大部分的星辉,都相当于送给了白骨平原,让骨笛在复苏的过程当中更进一步,只有先喂饱了自己体内的那个神性涡流丹田,才能考虑破境这个问题,让宁奕一度非常苦恼,骨笛能够锤炼体魄,带来非常巨大的收益,但是所需要的资源数量,也太过庞大,难以凑齐。 此后的第八境,第九境,又该如何? 声声慢来到院子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让宁奕萌生了一个念头。 羌山小剑仙王异,年龄极小,但是杀力却十分强盛,因为剑气境界高得离谱,同龄的修行者,能够成为剑修,便已经是凤毛麟角,根据天都的线报来看,王异已经是剑修二层天的人物,剑气境界,一境一层天,相差极大。 若是宁奕如今与王异对敌,在不动用神性的前提下,很大可能,会被这个剑气二层天的小剑仙压着打。 若是宁奕也追求极致的剑气呢? 刚刚剑器近的那一句话,就起到了点醒的作用。 剑气境界固然杀力强盛,但是这是一种不均衡的发展,如果宁奕一味追求剑气,抵达第六境,相当于是十境无敌的地步,将不再可能前进。 剑气第七境的条件,必须要点燃命星。 意境秘法与星辉,这两条道路相辅相成,像是一朵攀枝共生的花朵,只修行其一,追求极致,都将会遇到不可逾越的瓶颈。 “那我应该如何去做?” 宁奕站在桥头,他看着云雾那端的剑器近,认真发问。 泥塑石像微笑答道。 “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宁奕有些无奈。 这其实是一句聊胜于无的回答,这一句话,就像是在劝宁奕认命,该如何就如何。 坐在桥头的剑器近,似乎是感应到了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侧头,目光远眺,隔着一层云一层雾,神情微妙,像是在看着外面世界的风景,喃喃道“宁奕,你知道么?长陵存在了很久在我还在修行的时候,长陵便已经存在于皇城当中了。” 宁奕愕然道“前辈,您能够感应到外面的世界?” 剑器近的泥塑石像,在他离开青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反应,镇压着的那三柄飞剑,宁奕曾经在红山对敌韩约,厮杀正酣,逼入绝境之时,试图搬出来当做大杀器,却发现被这尊泥塑石像压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用。 他本以为,这位前辈已经风化,在青山上空与圣乐王的那一战当中燃尽一切,什么都没有留下这难道是一缕神魂? “能够感知,但也只感知了。”剑器近的声音并不掺夹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就像是平静叙述着一件事情。 剑器近淡然道“长陵开了。” 屋外的风气,似乎变得大了一些。 天都城上空的铁律,那张猩红的符箓,在风气掠过之后,变得鲜艳了一两分。 倏忽大风掠过。 吹散了某座极高之山的云雾之气,让它在世人的眼中显露出一角真面目来。 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等候在府邸内的诸多修行者,于此时睁开了双眼,心有所感,望向那座山角云雾遮掩的方位。 黑色莲华的马车,停在天都皇城的各个角落,龟趺山的不灭灵体,太游山的双子,羌山的小剑仙,各路人马,在这一刻,都感应到了天都城内的变化。 就像是多出了什么。 这种变化,与春雨入夜不太相同。 严冬已去,春暖花开。 大风吹走了一层面纱。 坐在小院子里的丫头,看着摆放在院子墙头的万年青,摇摆着长叶,向着那个方向揖礼,像是叩首,也像是示以崇高的敬意。 丫头已经不用踮脚,就可以高举双手,将万年青取下,她抱着绿叶,认真严肃道“你可是徐藏的花,不可以向别人跪拜。” 这句话说完,万年青似乎听懂了什么,丫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了弹长叶,将其重新置放在墙头。 沐浴春风的绿叶,向着院内摇摆示好。 院子里的宁奕,似乎仍然处在顿悟的状态。 “与我当年,已过去了两千载岁月,故人已逝,时代变迁,大隋的皇帝都换了好几位。”剑器近的声音,在心湖里缓慢响着,带着一丝感慨,“当年我所熟知的长陵守山人,如今肯定已阖目长眠。” 宁奕听着剑器近的话,忽然有些复杂的情绪。 两千年,因为神性凋零而失去了意念,如今被宁奕机缘巧合,重新续上了神性。 “剑器近大人,您还有活过来的机会吗?” 宁奕看着剑器近,攥了攥拳头。 剑器近摇了摇头,道“这些太遥远,不可知。我当年并未死去,只是破境之时,神性枯萎,于是剑气封锁肉身,就此渡过了这两千年岁月,若是神性足够或许,我真的有活过来的机会。” 宁奕眼神一亮。 “你无须考虑,我并不想活过来,这样的状态,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剑器近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自嘲笑道“我已一无所有,再醒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宁奕,你最近似乎有了新的造化?我的神魂本来陷入沉睡,但是温养在神性水池上空,竟然得以苏醒。”剑器近审查着宁奕的心湖,白骨平原所幻化的那座小池子,被他看见,那柄靠在水池旁边的“拔罪古剑”,让剑器近眼睛一亮。 他眯起双眼,认真说道“这柄古剑的主人,有天大的来头,实力极强,至少在长生路上,她走得比我要远。” 这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古剑,那位女子天尊,八百年行走人间的寿元,至今在道宗,甚至在大隋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 宁奕斟酌片刻,道“我先前去了一趟北境,于是便有了这些。” 徐清焰在骨笛那一端,为了缓解病痛,正好将无处释放的神性,不断注入池子内,于是就有了这里神性氤氲的洞天福地。 “我沉睡了太久,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熟悉这里的神性,让我觉得非常舒服。”剑器近喃喃道“或许我的身子会重新泥塑,但是一抹神念仍在,红山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 宁奕认真点头,道“我不会打扰前辈休息的。” 他并不知道,在红山坠落之时,若是没有宋伊人在山顶,剑器近便已经准备接手油纸伞,在妖兽兽潮中大开杀戒了。 剑器近笑了笑,并没有说出那时所发生的事情。 时间还有片刻。 剑器近看着宁奕,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可知,长陵最大的造化,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长陵碑下一少年 老铁速度最駃 长陵最大的造化是什么? 宁奕有些惘然。 根据宋伊人所说的,长陵的造化,难道不是山上的石碑? “千年万年,每一代的长陵守山人,都是极强的修行者。”剑器近注视着宁奕,“他们守护着长陵,护山大阵笼罩云雾,将这座造化之地隐去最大的原因,不仅仅是山上的石碑。” “那是?” “大隋的每一任皇帝,在登基之时,需要坐上真龙皇座,启动真龙皇座的那块原始碑石,就在长陵山顶。” 宁奕看着剑器近,久久无语。 “没什么可惊讶的,如果你的修行境界再高一些,这并不算是一个秘密。”剑器近微笑说道“原始碑石里藏着什么,只有皇帝知道长陵的造化,在于那些石碑,每一位进入长陵的大修行者,登高而行,能登得越高,就证明境界越高,留下来的石碑,自然蕴含的意念就越强大。” “对于后辈和晚生而言,即便有守山人替你们承担长陵的压力,也很难走到高的地方。”剑器近看着宁奕,认真说道“如果不出意外,进入长陵的机会只有一次对未来无比自负的极少数人,会放弃长陵观碑的造化,等自己修为足够,再踏入长陵。” “洛长生!” 宁奕暗暗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位神仙居的谪仙人,这两年来像是在假寐,明明高枕无忧,却没有丝毫动静,长陵雾开,仍然不为所动,心里的念头,难道是想等他自己有资格在长陵留碑了,再来天都皇城? “放弃不算一个明智之举,多看看总是好的。”剑器近继续说道“在长陵,有大隋数千年来的各类宗师,剑道,刀道,枪术,棍法,诸般兵器,三千大道。” “在我的那个时代,有人因为太过贪心,自己的精神不够强大,而被石碑上的意志反噬,跌出长陵,神魂遭受重创。有人登上长陵,不断向上,想要登顶,认为越高的石碑,就越是强大,最终抵抗不住长陵诸多宗师的意志,失去意识,一无所获。” 宁奕细细聆听,道“我觉得最高的碑,不一定最好。” “是的。”剑器近轻声道“你为何会如此觉得,说来听听?” “诸多妙法,贵在于精,三千大道,我只取一剑。”宁奕看着剑器近,认真说道“有人的剑快,有人的剑锋利,有人的剑狠,每一位能够在长陵留下碑石的剑道宗师,都不会重复走前人的路,若是一味模仿,就无法超越。” 剑器近面带笑意,赞扬道“说的不错,这就是有人无法踏入长陵的原因,有些天才在年轻时候,抓住机遇踏入长陵观碑,的确获得了修行意境上的巨大裨益,可是百年过去,甚至一生到头,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前人,最终活成了第二位宗师的影子,即便能够成为星君,也无法成功涅槃。” 宁奕若有所思。 这就是大隋天下,星君当中,也只有极少的佼佼者,有资格进长陵拓碑的原因。 蜀山的小山主千手,就是其中一人。 千手师姐的道,的确是开尘推新,把赵蕤先生的星辰巨人,演变出了不一样的妙用,她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的,全新的道路! “别人的道,始终都是别人的,是药三分毒,造化同样如此。” 剑器近认真说道“若是你决意踏入长陵观碑,一定要注意,在你修行境界不够之时,你并没有看过剑气世界的模样,连一窥大概的机会都没有,浩大世界,万千风景,那些宗师所看到的,并不就是正确的。” 宁奕有些明白了。 在他刚刚拎起剑的时候,有人已经可以御剑飞行,有人可以一剑断山,一剑劈河,若是他过早看到了那些大修行者施展剑气的画面,可能会对道心有所损害。 “前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宁奕认真揖礼。 剑器近笑着点了点头。 他作为一个过来人,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宁奕知道,长陵不仅仅是一处造化福地,也有着需要留意的地方。 “所以,你准备如何抉择?” 去长陵,还是不去长陵? 他想看看宁奕的回答。 宁奕并没有直接回答。 站在云雾桥梁上的少年郎,置身心湖上空,神性宛若仙气氤氲,此地犹如天上仙境。 宁奕诚恳说道“剑器近前辈,我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师兄,他乃是百年难见的剑道天才,在修为并没有大成之时,在蜀山后山,看到了一副仙人用剑的画面。” 徐藏见砸剑。 “我想他直到死去,也没有抵达那个境界但他从未因为见过那一剑,而有过丝毫的剑心动摇。”宁奕一字一句,平静说道“因为见过更高更大的世界,所以心中更加向往。” “我辈剑修,只修剑气,不求星辉。” 长陵的雾气散开,一整座恢弘的山体,仍然处在云雾笼罩的地界当中。 原先的守山阵法,等同于是将一整座“长陵”都隐去,抹除痕迹。 即便有误入此间的修行者,在踏入方圆三里之内,也不会发现此地有山。 这本就是皇城附近,最“高”的一座山。 山顶云雾缭绕,淡淡的白色云气,像是仙境上的雾岚,点缀着长陵之巅。 长陵的山脚下,已经聚集了数十位修行者。 东境圣山联盟的黑色莲华,在山脚地下不断聚拢,“绽开”。 披着东境圣山黑莲长袍的修行者,聚在一起,更像是因为某种势力阵营而行走在一起的街头群众,他们真正的领袖还没有到来。 长陵的雾气开了,就意味着长陵已经现于人间,可以入内。 但是却无人入内。 因为有一扇门。 这是一扇燃烧着星火的,长形的门户,像是被人以指尖虚空勾勒而出,就这么悬在长陵山下。 长陵并没有围栏,也没有修葺阻拦入内的墙体。 长陵处处都是门。 但是有这么一扇燃烧着星辉的门户立在这里最先来到此地的东境修行者,面色凝重,他们知道,这就是唯一的门。 长陵的守山人,一切都是未知,神秘,听说那位守山人脾气无常,若是他愿意让你入内,你就算是一个迷路的樵夫,也可以登上长陵,来看一看,若是他不愿意让你入内,你就是东境第一人,南疆十万大山闻之色变的甘露先生,也踏不得寸步。 韩约是一个特殊的人物。 他的心狠手辣,修为通天,在东境和南疆,已经深入人心。 但他踏不进长陵半步,据说连琉璃盏都差点被守山人打碎而且此事事后,锱铢必较的韩约,不仅仅没有记恨在心,而是找机会每年都给长陵送一份厚礼,大隋如今的长陵守山人,不需要更多的战绩,仅仅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其真正实力。 也是因为韩约的原因。 东境的这些修行者们,开始担心会不会厌屋及乌,那位长陵守山人,对整个东境都不待见。 黑色莲华的马车越来越多,但很快,就有其他势力的人物来到长陵脚下。 应天府书院,嵩阳书院,岳麓书院,这三座书院,如今不得不聚拢在一起,来到长陵的,为首人物也并非是三位大君子,而是各自脉系的小君子。 应天府青君与龟趺山的陵寻,算是打了一个平手。 另外的两座书院大君子,则是吃了一个暗亏。 东境的修行者,看着这三座书院的弟子,眼神当中带着一些揶揄意味,圣山之争,往往都是天都占优,如今二皇子势大,东境终于扬眉吐气。 不多时。 来到长陵的人马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不仅仅是圣山的,书院的,还有一些散修,江湖客,都在长陵脚下聚拢。 “这一次的长陵,不知道会开启多久那些年轻一辈的翘楚还没有来。” “长陵是很大的造化,但是来得越早,不代表造化就能拿得越多。书院和圣山的天才,向来自负不可一世,他们若是上来就登场了,岂不就是先输人一等?” 山下的议论声音,陆续嘈杂起来。 那扇星火燃烧的门户,有一些散修,已经去尝试着入内,这似乎是长陵守山人的“恶趣味”,想要进入长陵,通过这扇门户,就要承受住里面的神魂冲击。 如今还没有人成功。 没有后境的,根本无法抵抗。 书院的小君子并没有急着出手,他们还在观望,长陵雾散,但是守山人却没有传出一字一句的声音。 大君子很快就会来。 东境的修行者同样如此。 他们在等待着东境莲华的圣子莅临。 山脚下的声音嘈杂,没有持续太久。 并不是因为哪一座书院,或者哪一位圣山圣子,来到了长陵。 而是因为,有一位眼神尖锐的东境修行者,似乎发现,星火燃烧的门户那一边,雾气逐渐变得淡了一些,可以看清楚,长陵的山下,到底生长了什么。 譬如满地盛开的挺拔霜草。 还有一道模糊的,朦胧的,并不高大的,少年的影子。 “这是什么?” 有一个瞬间,这位东境修行者,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同伴的肩膀。 于是那个疑惑,便传播开来,很快就让嘈杂的声音平静下来。 那个疑惑的声音,第二次传来。 “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越过那扇不可逾越的门户,望向那个少年。 这是一个人。 一个披着白色单薄长衫的少年。 他盘膝坐在长陵山脚下,背对着所有修行者,置所有的嘈杂,喧嚣于脑后。 他的面前,立着一座最矮,最破,最荒芜的碑石。 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境,他却看得怔怔出神。 3`3`小`说`网33xs值得收藏无广告ろろ小說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七境无敌柳十一 那个披着白色薄衫的少年郎,背对所有人,坐在了长陵的山脚下。 这一扇燃烧星辉的门户,还有愈来愈淡的雾气,就像是一道天堑。 将两边数量相差悬殊的比例,勾勒的淋漓尽致。 所有人都在山外。 唯独他一个人,坐在山内,面碑入定。 最先抵达长陵的东境修行者,那几位彼此对望,面面相觑,觉得实在是茫然,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明明是最先来到这里的,别说看到这位白色薄衫的少年郎,也一道白色的鬼影都没有见到。 “长陵山下的碑石,何时多出了这么一块?” 有人喃喃,觉得不可思议。 有资格进入长陵,拓一座碑的,至少也是顶级的星君,他们这种大人物,又怎么会选择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刻在一座残破的碑上,然后就这么插在山下,只要踏入,就能够看到。 “我认识这个人” 忽然间,人群之中,传出了一道惊讶和震撼尽皆有之的声音,发出声音的那个修行者,看着坐在长陵山下的白衫少年郎,觉得背影越看越熟悉,直至与自己脑海中的那道影子,吻合在一起,不会再出现丝毫的差错。 他指着门那边的白衣少年,震惊的神情未曾消退,带着十分笃定的语气,大声说道“他是柳十一!剑湖宫的柳十一!” 东境最先抵达的,那几位惘然而又想不通的修行者,在听到“柳十一”这个名字之后,似乎有些释然的神情。 剑湖宫如今的宫主,名字叫做柳十。 柳十并不是涅槃境界的大能,而是一位极其低调的星君,在外界来看,几乎没有可探查的战绩,但绝不会有人小觑他。 因为在柳十继承剑湖宫衣钵之后,亲自来了一趟天都皇城,陛下与柳十见了一面,谁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在那之后,柳十受邀,入了一趟长陵。 能够进入长陵,便证明了柳十的实力。 柳十一的名字很好记,因为他比剑湖宫的宫主,名字中只多了一个“一”。 这相当于是剑湖宫辈分的延续,也相当于某个位子的既定,只要柳十一这么修行下去,那么西境的剑湖宫,下一任宫主,便就是他的。 那几位因为最先抵达长陵,却没有看到“柳十一”影子,而感到不解的东境修行者,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有些事情的确匪夷所思,但如果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人,那么便说得通了。 柳十一有一个称号。 “七境无敌。” 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好笑。 圣山的圣子,在第八境的,已经吃了大亏。 而柳十一,剑湖宫钦定的下一任宫主继承者,却只有第七境,而且无论其他人修行如何之快,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并不觉得自己的修为境界有何不妥。 因为柳十一,在群星璀璨的时候,刚刚一出山,就以第七境的修为,杀死了一位八境修行者。 柳十一的年龄并不大,如果不是羌山出了一位十四岁的小剑仙王异,那么他应该就是大隋年轻一辈当中,最“年轻”,甚至“年幼”的存在。 在他刚刚出山的时候,以那样的年龄,做出了那样的事情让整个大隋都叹为观止,这只能说明,柳十一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做的事情,自然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现在他坐在山下,看着那座碑。 哪怕那座碑石,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碑石,也一定会有很多人会一探究竟。 “没有后境修为,很难承受住这里的星辉压力。” “意志力不够强大,也无法抵抗。” 长陵山脚底下,过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人试图去闯星辉燃烧的四方门户,而且成功,各方书院圣山势力的年轻大人物,似乎真的准备再等一等,等到压轴,再堪堪登场。 已经有人成功进入。 不出所料,成功进入长陵的修行者,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柳十一的身后,想去看一看那一座碑石。 然后他们失望了。 因为柳十一坐在碑石前的缘故,他们并没有靠得很近。 柳十一的膝前横着一柄雪白的长剑,剑鞘上烙刻着雪纹一般的浪花。 如果这块碑石上,刻着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剑意,或者一些异常珍贵的意境,那么他们一定会凑上去,认真揣摩,哪怕会因此捱上柳十一的一剑鞘。 但是石碑上面,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副很古怪的画,以后境修行者的视力,隔着很远就可以看到。 没有意境。 也没有剑气。 什么都没有。 这块石碑扎根在长陵的最低点,没有长陵意志力的冲刷,空气新鲜,霜草摇曳,生长旺盛,白衣少年柳十一就这么坐在碑石前,如痴如醉,盯着石碑。 门外的世界一片喧嚣。 门内的世界尽是死寂。 踏入长陵的修行者,面色复杂而又古怪,看着这么一个怪胎,坐在石碑面前,消耗着宝贵的时间,他们不明白柳十一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们也不想明白 于是进入长陵的那些修行者,在看了柳十一的观碑之后。 一个又一个的,选择离开柳十一,向着长陵更高处前进。 熙熙攘攘,来去奔走。 只有柳十一一个人,独坐在山下。 “他在做什么?” “那座碑上有什么?” 诸如此类的疑惑,在长陵山脚下传递开来,那些修行者,尤其是不能踏入长陵的,隔着一扇门,就这么看着柳十一,心中有着诸多疑惑,却得不到解答。 这个问题,在数个时辰之后,终于得到了解答。 第一位因为体力不支,而被长陵“驱逐”的修行者,守山人护住了他的神魂,被同门师兄弟扶住,面色苍白,回头看了看门里的白衣少年,神情困顿而又惘然,喃喃说道“柳十一在看一座碑,那座碑上什么都没有。” 这个回答,显然是不能服众的。 于是就有了第二位离开长陵的修行者,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位修行者,明显是找到了自己所想要找的那座碑石,因为神魂强度不够,没有继续向上攀登,选择自己离开长陵,他听到了对于长陵内柳十一所见所闻的提问,认真说道“柳十一真的在看一座什么都没有的碑石,没有意境,也没有剑气,没有任何可以领悟的东西至少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长陵开启,已经有了十个时辰,纯粹是凑个热闹的一些江湖散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大宗门的年轻天才,并没有第一时间急着进入长陵。 长陵的山上,先是星君境界的意志力,然后是涅槃大能的,即便守山人维护阵法,将这些神魂的冲击力,抑制在了很低的水准,也不是后境修行者所能承受的。 因此踏入长陵,在寻找石碑的过程当中,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很可贵。 大宗门的修行者,会使用“弃卒保车”的办法,让修行境界不那么高的弟子,从各个方向探索,然后把自己所探寻出来的路线图,以及石碑的分布,最适合自己宗门的捷径,在离开长陵之后,根据脑海中的记忆,原封不动的勾画出来,确保真正的天才,可以耗费最好的力气,来获得最大的资源。 羌山的“小剑仙”王异,第一个来到长陵山脚下。 他背着及身高的长剑,长发被一根黑色束发带系住,浑身黑衣,带着肃杀气息,来到了燃烧的门户之前。 与那些需要耗费极大心力来通过门户的后境修行者不同。 王异的境界至今无人知晓,有人猜测他甚至没有后境。 黑衣王异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眉心之处。 他动用了一门秘术。 伴随着指尖按压在眉心的刹那,王异的周身,剑气凛然而出,犹如一条细小的黑色雏龙,自袖袍内掠出,笼罩头顶。 越过那扇门户之时,守山人的神魂冲刷而来,他只是微微一蹙眉头,喉咙里发出轻微不可听闻的闷哼声音,一步迈过,就此来到长陵的门内。 门外围观的那些修行者,眼里有感慨和艳羡。 这就是星辰榜上的天才人物。 明珠璀璨,瓦烁无光。 与黑衣王异相比,之前踏入星辉门户的那些修行者,有些神情痛苦,有些饱受折磨,有些直接被抬了出去,不比也罢,一但比较,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在王异踏入长陵之后。 一直背对所有人的柳十一,纹丝不动如磐石,此刻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柳十一竟然把目光从石碑上挪了开来,回头望向了小剑仙王异。 王异在踏入长陵之前,就看到了这位白衣柳十一背对观碑的姿态,他走上前来,看着那块碑石,仅仅是瞥了一眼,确认其中并无剑气与意境,就不再去浪费时间去看。 “一块破碑,一副破画。” 王异微笑道“看这个,有什么用?” 柳十一微微侧首,并没有回答王异的问题。 柳十一说道“听说东境的来客,龟趺山的太游山的,都找了书院的大君子当对手,酣畅淋漓打了一架。而你因为修为太低,远远不及声声慢,所以没敢挑战她。” 王异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他盯着柳十一,眯起双眼道“你什么意思。” 柳十一木然没有表情,他看着王异,平静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想送你一句话。” “要么,在这里,打一场。” “要么,滚得远一点。” 推荐《太平客栈》 推荐莫问江湖的《太平客栈》。 熊猫非常喜欢的一本书。 写得很好,但是很少人看到,就在纵横中文网,这本书今天上架,希望大家能多支持一下订阅。 下面是简介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披荆斩棘,愿开太平。 第一百八十三章 雨落霜草折 长陵脚下。 王异的神情十分难看。 东境与天都书院之间的比拼,的确是只剩下他,还没有与声声慢决出胜负高下。 但柳十一的话,却说得十分直白,其中还夹杂着三分鄙夷的意味你修为太低,远远不及声声慢,故而畏战。 王异一只手向后伸去,握住漆黑长剑剑柄。 狭长的剑器,登时发出清凉的水龙吟啸声音。 柳十一淡然道“我修为只有七境,不占你便宜,但我可以保证,你若是拔剑,不过十个呼吸,你就会被我打出长陵。” 王异紧紧盯着柳十一,他并没有松开剑柄。 “长陵内没有规矩不允许动手,不管结局如何,只要你我在这里动了手,耗损了神念,便没有希望登上山头。”小剑仙木然开口道“我有我的大好前途,何必跟你这个疯子计较?” 柳十一“哦”了一声。 他微笑说道“那就请便吧,你观你的碑,我看我的画。” 王异的面色变幻起来,他眯起双眼,这一次动用了羌山的瞳术,试图从柳十一的那块碑石上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但最终的结果却让他再一次失望了。 那块碑石,普普通通,略显古老,三分龟裂。 其上并没有篆刻古老而又玄妙的纹路,也没有携带大道印记,丝毫剑气的痕迹,有的就只是一副平淡无奇,绘笔直白的版画,那副版画的篆刻普通到了极点,就只是大隋乡下里随处可见的挂壁悬画。 即便观碑的那个人是柳十一,王异也提不出更多的兴趣。 小剑仙冷冷道“柳十一,我记住你了,等我出了长陵,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坐在石碑面前的柳十一,再一次如老僧入定,不再去理会王异,落在他白色衣衫上的草屑,落叶,被风吹拂散去,他就像是一块巍巍老石,所有的目光和心力都放在那块平淡石碑上,唇角挂着一抹陶醉的笑容。 怪胎。 疯子。 王异忽然觉得这个白衣少年,骨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剑湖宫里的剑修,难道都是这样?可是柳十一找了一块毫无意境的石碑,面壁沉思,这又算是哪一出? 听说柳十一第一个抵达长陵,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些个时辰,就只是看这么一个粗莽无奇的石画? 这些问题想不通,王异便不再去想。 他不再伸手按剑,而是冷哼一声,选择绕道而行,远远离开柳十一,按照自己脑海当中最优的观碑路线前进。 很快,长陵进来了第二位圣子。 龟趺山的陵寻,皱着眉头,看着白衣柳十一坐在石碑前,他听说西境剑湖宫的“七境无敌”,坐在长陵山脚已经很久,在踏入“门户”之前,就能看到雾气当中若隐若现的影子,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盯着一副毫无意境的壁画,活像是一个痴呆儿。 陵寻没有说话。 柳十一也根本就没有理睬他。 白衣少年郎就这么坐在山脚,他看着那副壁画,如痴如醉,任由身边走过越来越多的人,都浑然不觉,除了小剑仙王异,其他人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东境的圣子,天才,感受到了横在柳十一膝上的剑器剑意,没有人愿意在登山之前,就与这个“七境无敌”发生冲突,想要在长陵找到自己所钟爱的碑石,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 于是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就一直存在于长陵山下。 柳十一看着石碑,他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他抖了抖肩头,这些灰尘掠起,袅袅如烟一般,伴随着他抖肩的动作,下一瞬间嗤然散开—— 身后已经多了一位女子。 “十一先生,你在看什么?” 背着巨大琴匣的女子,罩着一身白袍,她戴着一张面纱遮掩容貌,仍然可以看出眉眼之间的艳丽风景。 声声慢站在柳十一的身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颇感兴趣,却始终看不明白柳十一为什么一步也不往上走?就只是停留在长陵山脚下,看着这么一副毫无意境的碑画 “我在看一副画。” “这就只是一副很普通的画,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 “这的确只是一副很普通的画,但是只有在长陵能见到。” “好吧”声声慢的神情有些无奈,她蹲下身子,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明白一些,她看着石碑上隔着很近的两个物事,一只黄雀,一只螳螂,并没有多么强大的笔锋,也没有刻画地多么入神,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于是声声慢认真请教道“为什么呢?” 她看不出来有丝毫的不普通之处。 “因为我喜欢。”柳十一的精神停留在石碑上,比起其他人,他更愿意向声声慢解释一二,“我喜欢看它,所以我就坐在这里看着它,无论这块石碑有没有意境,是在山下,还是山腰,还是山顶。” 声声慢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子,认真说道“白鹿洞书院与剑湖宫的关系素来交好,在这里要提醒一下十一先生,长陵的时间并不多了,有很多人已经离开了,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大君子,东境西境该来的,都来了。” 柳十一轻轻嗯了一声。 声声慢忽然说道“十一先生不仅仅是在看画吧?” 柳十一再一次轻轻嗯了一声。 他平静说道“我在等人。” “等谁?” “等一个还没有来的人。” 声声慢沉默下来。 柳十一侧过头来,他的目光在石碑上流转,换了一个方向,看了如此之久,他竟然不觉得疲倦,眼眸里反而透露着一股炯炯的意味“我不知道我在等谁,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出现,是不是真的存在,能不能被我遇见。” 声声慢揉了揉眉心,说道“长陵已经开了好几天,正常的登山观碑,不过十二个时辰,再久一些,神魂也熬不住王异已经离开了长陵,他似乎获得了不小的机缘,现在正在等你走出长陵。诸多人物,该登场的,都已登场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要等的那个人,恐怕不会出现了。” 柳十一闭上双眼。 他淡淡道“再等等,等不到的话,那就算了。” 声声慢看着这个怪人,闭上双眼之后,柳十一就不再说话,看样子也不再准备说话,这时候他不在观碑,更像是在假寐。 琴君背负琴匣,收敛心神,登上长陵山路。 长陵已经开了将近十天。 按照雾气的浓郁程度来看,一整座巍峨大山,原本散得差不多的雾岚,如今再一度层层叠叠拥来,要不了多久,长陵就会闭合。“” 从长陵走出来的圣山圣子,书院大君子,都开始了闭关。 唯独小剑仙王异,还抱着长剑,等在长陵山脚下。 王异的双眼里,并没有丝毫的疲倦,他似乎在长陵里得到了相当不错的造化,以他的宗门底蕴,羌山的那位“谪仙人”师兄,的确能让他领先同辈一大截的距离。 王异在等两个人。 一个是他原本就要挑战的白鹿洞书院大君子声声慢。 另外一个,则是那个坐在山脚下的剑湖宫疯子剑修。 王异盯着那扇星火燃烧的门户。 那道雾气模糊的白衣少年影子,还坐在那块石碑前,看起来像是仙人得道,淡定从容。 “他到底在看什么?” 这个时候,王异真的想不明白。 接近十天,不吃不喝,即便是后境的修行者,至少也会显露出一丝疲态。 但是柳十一没有。 他真的对着一副没有意境的壁画,看了十天十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如果说,那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碑,王异不相信。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天前的消息。 长陵雾散。 星火初燃。 那扇门户刚刚出现的时候,柳十一就已经坐在了里面。 这是为什么? 东境莲华最先抵达的那几位修行者,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于柳十一的修为比自己要高,但这其实并不能解释门就在那里,柳十一却在门里。 王异有些惘然。 山上似乎下起了雨,长陵地界本就多雾,雨丝很快蔓延,席卷滂沱。 抱着剑鞘的王异,蹙着眉头。 地上摇曳的霜草,挺直了脊梁,遥遥指向了一个方向。 小剑仙王异心有所感,回头望向某个方向,在狭长的山道那一头,有个独自前来的黑袍少年,与自己的衣袍并不一样,对方的黑衫紧实,手腕袖口被麻绳扎紧。 雨丝在油纸伞上溅开。 这就是霜草摇曳,俯身倾倒的方向。 长陵的雾气已经很大。 四周的地界已经无人。 撑着油纸伞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在雨水当中燃烧星火的四方门户,星星点点的火焰在雨水当中摇曳,始终不会熄灭。 王异蹙起眉头。 隔着一段距离。 他看着这柄油纸伞,若有所思。 在那柄伞器上,他感应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凛然剑意。 还有哪位“大人物”没有来长陵? 王异在脑海里搜刮,他忽然想到了这柄油纸伞所对应的形象,那个时而无比高调时而极其收敛的人物,竟然是在长陵雾散之后,十天没有现身,而且无人想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陵下的赌剑 寒风吹过,霜草摇曳,撑着油纸伞的宁奕站在了长陵山脚下。 细雨在伞面弹起。 重新落下之后,有些雨珠震散,汇聚成细密的雨丝,流转在油纸伞面,徐徐被风吹成细长的长线,像是帷帘拉长的珠线。 宁奕看着背负长剑的黑衣少年,他认出了这就是东境羌山“鼎鼎有名”的小剑仙王异。 “等人?” 雾气缭绕,王异隔着一小截距离,看不太清伞下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却忽然听到了这么一道声音。 黑衣少年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那柄油纸伞上,他眯起双眼,盯着那柄质地品秩相当不凡的油纸伞,尤其是伞骨内蕴的那一抹雪白,大隋有无数剑器,能称得上好剑的便已经是极为寥寥,名剑更少,能够被如今一辈的剑道天才看上的,凤毛麟角,而宁奕手中的细雪便是一把。 “你不知道我在等谁?” 王异盯着宁奕,他语气不善,东境有“黑色莲华”,二皇子从红山归来之后,就对“黑色莲华”里的年轻人物提了一个醒,千万要小心这个来自蜀山的“小师叔”。 长陵雾散,各路天才观碑已有十天。 天都皇城早已经沸沸扬扬,四座书院的大君子进入长陵,东境的诸位来客,以及各方人马,每一次的入陵和出陵,都会掀起一场风雨。 王异根本就不相信,之前站在天都城风口浪尖处的宁奕,会不知道自己与柳十一之间的冲突。 他抱剑等在长陵,准备等到柳十一出山,与其大战一场,再去挑战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声声慢。 在王异心中,那个白衣疯子柳十一,强则强已,还没有强到琴君的地步,四座书院之中,原本有两位值得他忌惮的人物,一位是应天府的招牌门户青君莲青,另外一位就是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 他在出山之前,四座书院,一直以来,都是应天府占据鳌首,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不温不火,紧随其后,之后便是极其低调,几乎不在世人身前露面争夺造化的白鹿洞书院,东境圣山提前知道书院可能会有所斗争,若是白鹿洞书院年轻一辈的大君子不能够及时站出来,那么这座书院很可能就在这个时代被浪潮所淹没。 所以声声慢的低调,一定是为了掩盖她的真实实力,好在关键时候展露出来。 如今书院之争的结局,出乎意料,青君和琴君的地位,便戏剧性的发生了逆转,白鹿洞书院开始行走世间,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资源和声名,琴君也踏入长陵。 撑着油纸伞的宁奕蹙起眉头。 由于一层黑色伞布遮挡的缘故,王异并没有发现宁奕的这个细微动作。 宁奕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宁奕真的不知道。 这十天,宁奕一直在院子里闭关。 他根本就没有去打听,外界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宁奕根本就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长陵雾散,诸多风雨,宁奕有诸多麻烦缠身,他不愿意首当其冲地涉身其中,最好的选择,就是避开。 宁奕和丫头一起参悟“剑藏”,宁奕的本意,也并非是等待如此之久。 但是当他第一次真正把心神浸入裴旻大人的“剑藏”意境之后剑道一层天的瓶颈,产生了动摇,而且几乎随时可以被冲破。 于是就有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如今的第十天。 剑气二重境! 宁奕的呼吸带着一股轻松的韵律感。 王异眯起双眼,他注意到,宁奕撑开的油纸伞上,那些滑掠而出的雨丝,本不该如此律动,却诡异地像是一条条甩出去的细狭蛇身,摇曳犹如龙尾,在离开伞面之后,仍然围绕着宁奕,直至落地。 这是一种气机的暗合,也是一种剑气境界的运用。 王异的袖袍里有剑气摇曳,他感应到了宁奕呼吸之间蕴藏剑气,却没有想到,这只是宁奕刚刚破境之后的欣喜,随时想要把玩这股“剑藏”气流。 驭剑指杀法门,与呼吸韵律相互扣合,如今的宁奕,只是初得玄妙,仍然不得要领,若是放到裴旻大人的身上,一呼一吸,都暗藏剑气,无须真正律动手指,仅仅凭借一道意念,一口气机,就可以驾驭天地间的任何一样物事,作为“飞剑”,去击穿自己的敌手。 行路之间,一颠一簸,驻足之时,一呼一吸,都是领悟剑气的时机。 长陵脚下的风气掠过,稍稍停顿。 宁奕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平静。 “你继续等。” 撑着油纸伞的宁奕,第一次把目光投向整个长陵,雾气笼罩着山体,幽幽的雨丝像是锁链,细密纵横的掠下,将整座长陵都锁住,这里透露出一股威严而古老的气息,雾气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外来者隔绝开来,唯有一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亘立在雾气之中。 那里就是唯一的入口? 宁奕重新把目光收回,这一次落在挡在燃烧着星火的门户前,那个抱剑面对自己的黑衣少年。 “让一让。” 听到这句话的王异,神情有些古怪,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 嘲笑。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听说你在红山得罪了二殿下。”王异淡然说道“东境莲华里,你的名声不太好,人人得而诛之。” 宁奕微微沉默,然后认真说道“想杀我的人,可以从皇宫排到天都城外面。” “所以呢?”王异挑了挑眉,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剑器之上。 “所以你算是第几?”宁奕揉了揉眉心,他见到这位羌山小剑仙,比起之前的态度,已经放得相当客气,甚至可以算是“彬彬有礼”,看来对方并没有把自己的客气当成一回事,他并非是忌惮王异,只是不想在如今的节骨眼里额外生枝。 “啪嗒”一声。 油纸伞收拢,细雪的伞尖被宁奕抵在地上,他的肩头,雨丝溅开细腻的水花,随着呼吸之间的韵律,开始轻微的律动。 “我对你手上的这把剑,很感兴趣,不若我们就来赌一场。” 王异微笑看着宁奕,说道“听说你在白鹿洞书院里,得到了一场造化,那我们可以效仿两千年前的剑器近,来一场赌剑,那位大剑修年轻之时,与之赌上兵器,便可剑气相争,既可只分胜负,也可决出生死,天都城下,虽说不允许出现生死之争,但你若是有兴趣,我也可以奉陪。” 宁奕木然道“没有兴趣。” “怕死?”王异嗤笑道“我背后的剑,名为‘长气’,你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 宁奕还真的听说过这柄长剑的名字,羌山在谪仙人洛长生出世之前,其实也是相当低调的一座圣山,羌山那时候还没有专门开辟出一座名为“神仙居”的小山头,惊艳人间的,就是当年羌山祖师爷留下来的四柄长剑,悬挂在羌山的四座山头,历来都是星君境界才能摘取。 黑袍少年的身后,那柄剑鞘狭长,几乎有王异一人身高的漆黑长剑,便就是“长气”。 宁奕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的目光,那柄长剑剑气不漏,丝毫不外泄,的确是一柄绝世好剑,不负盛名,羌山真的舍得下血本,让王异背负长气出行,恐怕会引起诸多眼红的目光,看来是对这位年龄颇小的弟子相当放心。 不过也是,羌山有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洛长生坐镇,后起之秀,只要不违反规定,谁敢扼杀锋芒? 上一辈,因为半神扶摇的存在,珞珈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隋第一圣山。 而因为洛长生,有很多大人物认为—— 东境羌山,将会成为第二个珞珈山,甚至伴随着洛长生的修行进境增长,有人认为这位谪仙人的天资,还要在当年的神道剑三人之上,羌山要不了百年,就会凌驾在大隋所有圣山的头顶。 只等洛长生成为东境圣山第一人,甚至是大隋圣山第一人。 王异要拿“长气”,来赌自己的“细雪”? 宁奕面色波澜不惊,看起来不为所动。 身子没有丝毫动静,他的心底却有一抹念头流转。 若是放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或许他真的会跟这个小剑仙赌上一把,他有预感,自己从裴旻大人那所感悟到的剑气二重境,非常之强大,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手,那么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此时,此地,不行。 宁奕抬起头来,他看着雾气当中袅袅磅礴的长陵,心中生起的,不是凡人那般高山仰止的感慨,而是忽然觉得有一些古怪。 这里只有一扇门? 宁奕注意到了那扇门里,似乎盘膝坐着一个背对自己的白衣少年。 他轻轻咦了一声,再一度撑开油纸伞,径直绕过了王异。 小剑仙的面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王异转过身子,盯着那柄油纸伞,面色狰狞,一字一句道。 “宁奕,你竟然不敢和我一战?” 话音落地。 宁奕的身子忽然顿住。 第一百八十五章 羌山长气 宁奕顿住身子,并不是因为他被王异激怒了。 相反。 而是他彻彻底底忽略了王异,融入了周遭的环境之中。 宁奕目不转睛,凝视着长陵里的雾气,山体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而后愈发鲜明,直至纤毫毕现,这个过程中,宁奕没来由的,想起了一些先前在院子里闭关时候,偶尔在脑海中会出现的细碎片段。 长陵的山上,立着大隋无数年以来,诸多宗师人物所留下来的石碑。 想要踏入长陵,就需要承担隐隐的意志压力,这些是长陵大人物经年弥久所留下来的神念,想要让石碑能够永恒流传下去,就需要篆刻足够强大的精神。 于是能够在长陵走得很远的人,都是意志力极强的人。 剑器近对自己说,在长陵几乎无人可以登顶的地方,有着一块原始碑石,那块碑石承载着初代皇帝所留下来的原始碑石,那块原始碑石,是每一位大隋皇帝登基之时,坐上真龙皇族哟不可或缺的重要物事。 那么问题便来了 大隋的皇帝,每一位,每一任,漫长的岁月之中,都有着能够登顶山体的强大意志吗? 在大隋天下的浩瀚历史中,有着譬如初代皇帝这样的开天之光,也有着如今太宗陛下这样的不世枭雄,但是同样有着平庸至极的昏君,残暴无能的暴君,甚至是被迫“登基”的婴儿。 他们全部都能够登上长陵山顶吗? 宁奕的神念,触碰到长陵的雾气,这些雾气的确是一种阻拦,那扇门户里,燃烧着星火,如果从那扇门进去,需要承担守山人的意志洗刷宁奕站在了那扇门前,站住了身子,却没有丝毫迈入其中的意味。 他只是顺延着自己的思路,不断的,继续向下的,探寻下去。 那些“皇帝们”能够登顶 是因为纯正而又强大的血统吗? 不,显然不是的,两千年前的北境狮心王,就是一个反例。 宁奕看着那扇门,陷入了思索之中。 他能够看到一个很孤独的身影,坐在长陵山下,那个人背对着自己,身上积了一层叶子,似乎对着一块石碑,默默静观。 在参悟着什么? 那个人为什么不登山呢? “这柄长气,本来是留给柳十一,没有剑修能够拒绝赌剑之争。”王异盯着宁奕,他的声音回荡在长陵的雨雾之中,“那个疯子在长陵坐了十天,第一个来,看样子也是第一个走,很好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这里,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说完这句话后,王异便倏忽而动。 他并没有直接拔出长气,而是整个人瞬间来到宁奕背后,手掌如刀,一掌劈下。 漫天水气,在宁奕身后汇聚而出。 撑着油纸伞的宁奕,没有回头,轻轻跺脚,地面上的水珠被震得弹跳而起。 手刀划出一道颀长的弧线。 两拨水气被劈得支离破碎,宁奕顺势先前跌去,脚底却粘滞在地面,层层落叶如龙卷一般聚拢而来,围绕着宁奕开阖,那柄油纸伞不再是撑开状态,惨白色的剑锋没有旋出,却有着沛然不可阻挡的剑气。 剑尖抵地。 宁奕微微跃起,屈膝踩住一滴水珠,借着极轻的力度,向前翻身,向一侧掠去。 那滴水珠像是被宁奕的靴尖甩出,继续前掠。 “长气”将那滴水珠一切两半,持着长剑向前俯冲的小剑仙,势如破竹,眼神阴鸷,仅仅盯着宁奕。 两人一前一后,长陵雾气若有感应,剑气所过之处,雾气支离破碎。 宁奕的心力全都放在思索问题之上,面对王异的剑气,他下意识动用了裴旻大人的剑藏。 一呼一吸,暗扣天地。 三千世界,皆为剑藏。 水滴可藏剑,飞花可藏剑,枯木可藏剑,草屑可藏剑。 宁奕身子向后掠去,脚尖不断点地,每一次点地,身子就像是一柄离弦之箭,愈来愈快,漫天的水汽雾气草屑枯木飞花,汇聚而来。 仅仅只有一柄“长气”的王异,忽然觉察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现象。 两人之争,那个收起油纸伞之时后退的蜀山小师叔,无论自己怎么进攻,都绝不还手,关键时刻,一滴水珠一片草屑,都可以挡下自己的一剑,而此消彼长,就如同棋手对弈,漫天雾汽草屑,渐成大势,自己越是攻杀,越是遂了对方的念头。 一前一后的十数个呼吸之中,王异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剑气,宁奕没有拔出细雪,那么他断然不可能全力以赴,可是现在看来,这是在拿自己磨砺剑道?! 王异抬起头来,看到了宁奕的眼神,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一条蔚为壮观的浩大龙头已经凝聚成形,以两道黑衣点睛。 小剑仙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心底猛然警醒。 “他这是要斩大龙!” 脚尖猛然止住。 宁奕抬起一指,指向王异。 长陵逐渐变得浓郁的雾气,在这一指之下,被剑气所引动,疯狂震颤起来—— “嗡”的一声。 宁奕停滞在剑气二重境中,一直若有所悟他发现,自己的剑气二重境,似乎与他人的不太一样,单纯论杀力而言,自己一重境时,可与七境厮杀,二重境的”剑藏“手段,仍然只是懵懵懂懂,但宁奕已经有了一种错觉。 自己已经可以轻松打压八境修行者! 这就是“剑藏”手段的强大吗?宁奕还没有彻底探清这门秘法,他破开七境之后,甚至没有一次深度的去内视自己的身体。 伴随着宁奕的“驭剑指杀”法门,点落在长陵的山脚,无数剑气围绕而来,两道黑衣,瞬间脱离一道,宁奕来到了雾气长龙之外,席卷而来的草屑,枯木,都裹挟着自己一丝一缕,若有若无的剑气。 他眼神之中的明亮,不仅仅是因为他似乎悟到了“驭剑指杀”法门的一丝精髓。 宁奕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看着长陵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目光凝重,脱离雾气范围之后,不再回头,去看自己这一指的结果。 铺天盖地的水珠。 飞花与掠叶。 置身其中的小剑仙王异,犹如陷身泥沼,寸步难以前进,如自己所料,宁奕引着自己不断出剑,积攒剑气,最后屠掉“大龙”,雾气瞬间涌来,那道黑衣脱离自己的视线,瞬间就不知所踪。 王异轻轻提起一口气,他精神紧绷,随时提防在雾气之中,宁奕于自己不可知之地,递出致命的一剑。 “长气”所过之处,水珠被打碎,草屑被切断,飞花绽开,雾气清荡。 剑气有时尽。 令王异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来自西境蜀山的剑修,竟然极其正意凛然的没有出剑偷袭,屠掉大龙之后,就任由自己在剑气世界里施展剑意破开布局。 更令王异没有想到的是,他拎着“长气”,颇有三分狼狈地踏出雾气之时,整座长陵,已经是空空荡荡,没有一道人影。 王异环顾一圈,那扇雾气之中的门户,仍然燃烧着温和的星火,却没有留下宁奕的星辉痕迹他没有从这条路走? 小剑仙有些惘然。 他抬起头,将“长气”插入地面,穹顶的雨珠越下越大,他的面容有三分阴鸷,双手按住十字剑柄,长长吐出一口气。 “羌山长气,是一柄好剑。” 王异陡然警觉,他猛地转过身子,却发现自己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一道白色长袍的“温婉”女子。 竟然连一丝声音也无? 声声慢覆着一层面纱,她的面容无悲也无喜,淡淡的雨丝与雾气,在她的面容上起了一层模糊的光晕,也不知道是在长陵里看到了什么,这位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身上的凌冽之气,隐匿起来,不再外露,而是内敛。 “王异,羌山把这柄剑给你,是希望你能够继承剑统大道,而不是让你丢人现眼。”声声慢看着小剑仙,微笑道“羌山若是知道你拿‘长气’去赌,而且赌输了,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王异听到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了一丝清醒。 他的年龄太小,即便走出羌山,也不被诸多天才认可,于是他离开羌山,抱着长剑四处求敌,看不上境界低,又四处碰壁。 与宁奕交手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宁奕接受了那场赌剑,自己已经输了一大半。 王异冷哼一声,双手按住长剑,瓮声瓮气“用不着你提醒我。” 站在雨汽之中的女子,温和笑道“听说你在等我走出长陵?” 王异轻轻吸了一口气,回想到自己刚刚的那一战,似乎还有些心悸。 “羌山有‘浩然’、‘长气’、‘无字’、‘静书’四柄长剑,白鹿洞书院只有一把‘飞瀑琴’。” 背着古老琴匣的声声慢瞥了一眼稚嫩的黑衣小剑仙,淡然道“若是你没有被宁奕吓破胆,就拿你手中的‘长气’与我赌上一场,我让你十招。” 第一百八十六章 碑上的玄妙 大隋的每一任皇帝,都能够登上长陵的山顶,无论年轻年老,无论修为高低 与皇族血统的浓度也无关。 那么原因是什么? 淡薄的雾气。 真正站在长陵山脚下,而非是被那一层雾气所阻挡,其实这里的可见度并不低,淡淡的雾气缭绕,像是仙境,若隐若现的几丝几缕,缭绕在衣袂之间。 柳十一坐在石碑之前。 他是第一个来到长陵的人。 东境的那几位修行者,的确在长陵雾散之后,第一时间就向着此地赶来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出现之后,柳十一就已经坐在了门内。 膝上横着一柄雪白长剑的少年,坐在石碑之前,已经十天十夜,正如他对声声慢所说的,他不仅仅是在观碑看画。 他在等一个人。 不是从门里走进来的那些人。 他已经快要放弃了,肩头的灰尘,被无形的气机吹拂而起,一圈一圈荡起涟漪,他坐在石碑前,有些惋惜,准备站起身子。 “这幅画很好看。” 远远的从雾气当中,传来了这么一道声音。 柳十一有些讶异,他在听到这句话时,雾气当中还没有人,这句话说完之后,雾气之中,就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雨汽从长陵山顶汇聚,积云极深,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了柳十一的身后,沉重的雨伞,格开了细密的雨丝。 宁奕注视着那座石碑。 石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剑气,也没有丁点意境存在的痕迹,有的,就只是一副黄雀捉虫的篆刻图像,展开翅膀的黄雀,悬停在空中,保持着即将扑来的俯冲姿态,在地上那只弱小的蟑螂,抬起了如刀的双臂,毫无惧意。 有点意思。 “你不是从那扇门进来的?” 坐在石碑前的柳十一轻声开口问道。 “你也不是。” 宁奕很笃定的开口,并没有回答柳十一的问题——那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 他微笑说“长陵从来就不是只有一条路。” 柳十一忽然抬起头,他回头看着宁奕,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那里正好有一扇门立在山前,像是在告诉我,想进来,必须要从那里走。”宁奕笑着认真说道“这是守山人立的规矩?而我从来就不喜欢遵守规矩。所以我想找一找,‘那些人’曾经走过的路。” 那些人。 那些修为不够的,血统不浓的,或者年龄稚嫩,老迈,种种原因,本来不应该走入长陵,最终却登上山顶的人。 这条路 其实并没有多难。 当宁奕放弃了踏入那扇门,走进长陵的雾气中,不知不觉当中,就走入了长陵的山里,似乎并没有遭遇阵法的阻拦,也没有神念的压迫。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守山人的一种放权? 想来,可能是那位不知身处何处的守山人,掌控着长陵的全局,就算有人误打误撞,如果入不了守山人的法眼,也无法入内? “你的运气很好,韩约曾经走入长陵雾气中,然后被守山人打了一顿。”柳十一看着宁奕,他认真说道。 说话的同时,白衣少年打量着宁奕的脸庞,逐渐皱起眉头,心想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或者是在哪里听过对方的名字?他总是觉得,撑着油纸伞的那个人,身上有着一股自己所熟悉的气息。 是那柄剑? 也不仅仅是那柄剑。 忽然之间,柳十一恍然大悟。 “我叫宁奕。”撑着油纸伞的少年,缓慢蹲下身子,伞下的温暖笼罩了两个人,噼啪的雨丝溅起,滴滴哒哒打折霜草的腰身,宁奕盯着那块石碑,轻声说道“我很喜欢这幅画。”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慢触碰着冰冷的石碑,雨水落在碑石上,流淌而下,黄雀和螳螂的简笔画,简单而又直白。 “这只是一幅画。” 柳十一坐在宁奕的身前,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很近,他能感受到宁奕的温度,那股在王异看来极为凛冽的剑意,此刻却并不刺人,将伞下的雨水荡开,他拿着余光瞥向宁奕,说道“并没有剑气,也没有意境你为什么会喜欢这副画?” “我知道,这只是一幅画。”宁奕虚眯起眼,他笑着反问道“喜欢一幅画也需要理由吗?” 柳十一顿了顿,似乎有些哑口无言。 他指了指石碑上的黄雀。 如果说,这只是一座普通的石碑,那么所刻画的画面,也不需要做出过多的解读。 黄雀飞了起来,或者说它本来就在天上。 然后。 它即将吃掉螳螂。 “声声慢刚刚下山。”柳十一指着那只黄雀,轻声道“她上山之前看过这幅画,看不出门道,现在看来,琴君似乎在长陵得到了很不错的造化,下山之后,她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我身旁坐了一会。” “她说她有些喜欢这幅画了。” “我同她说,这真的就只是一幅简单的画,”柳十一笑了笑,道“她对我说,修行者所走的路,是逆着命运的道路,要想得证大道,就要飞到星辰之上,成为那只主宰命运的捕食者那只黄雀。” 宁奕点了点头。 “很有道理。”宁奕顿了顿,道“仔细去看,这只黄雀似乎画的很传神,用了很多的笔锋。” 柳十一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你也一样?” “不我喜欢这个‘东西’。”宁奕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抹在石碑的角落,那只高高举起刀臂的,不起眼的螳螂。 一只卑微的虫子。 “你想说这才是剑修的道么?”柳十一看着宁奕,眼神有些凝重,唇角微微翘起,道“我辈剑修,生而为人,修行剑道,不为成为神祇,只为了有朝一日举起手中之剑,能够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宁奕沉默了。 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缓慢而认真地吐出一句话来。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不是。” 柳十一揉了揉眉心“有何高论?” “这只是一幅画,我看不出逆命,也看不出剑修的道。”宁奕的声音让柳十一也沉默下来“我喜欢简单的东西,那只黄雀画得太复杂了,但是它很简单。” “我喜欢简单,譬如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还有一把剑就可以解决的麻烦。” “所以我喜欢它。”宁奕耸了耸肩,道“就是这么的简单。” 声音落在长陵的雾气与雨汽之中。 宁奕松开了抹在那只螳螂身影上的拇指,他听到了一声压抑很低的笑声。 柳十一笑了起来。 宁奕怔了怔。 宁奕不知道柳十一为什么发笑,于是他问道“你为什么笑?” 柳十一看着宁奕,他认真问道“你应该知道,长陵有很多的造化。” 宁奕说道“这个我知道。” “你是宁奕,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是柳十一。” 宁奕微微停顿,然后点了点头。 “我已经在长陵山脚下坐了十天,做的事情很简单,就只是看这座石碑。”柳十一眼里带着一抹奇异色彩,他轻声说道“很多人问我,我在看什么。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早点登上长陵,拿掉属于我的造化,把时间都耗在这里。他们以为,这块碑石里有很大的造化但其实,并没有。” “柳十曾经拿回剑湖宫一块石碑,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想证明这块石碑里有着不得了的东西,因为那是他从长陵带回来的。” “长陵带回来的?”宁奕有些惊讶,长陵的石碑,绝不可以带出。 他立马就明白过来,微微提高声音道“守山人送给柳十的?” “是的。” 柳十一微笑点头。 “你把它带到了长陵?”宁奕挑了挑眉,指着那块石碑。 柳十一缓慢起身,再一次点头。 “守山人给柳十的那块碑上,什么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柳十一顿了顿,道“没有剑气,没有意境,没有篆刻,空空如也,那样的一块石碑,又有何意义呢?” “我的师父很想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但是他解不出答案。于是这个问题便交给了我。”柳十一看着宁奕,微笑道“于是我来到了这里,长陵,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观碑,而是为了解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柳十会觉得这块石碑里一定有东西呢?因为送给他石碑的那个人,是长陵的守山人吗,是大隋天下最强的星君吗?所以那块石碑就一定有着说不得的秘密吗?” 柳十一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他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不仅仅是快意,而且还带着些许得意。 宁奕似乎有些明白了。 “现在你得到答案了?” “是的,碑石上什么都没有,这一切要取决于在碑石上刻下东西的人。”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道“所以你喜欢这块碑,是因为上面的图案是你刻画的。” 柳十一没有回答。 他忽然一脚踢翻了这块石碑。 而且动用了星辉,这一脚踢得石碑支离破碎。 “不,只有那只虫子是我画的。我师父喜欢复杂而华丽的东西,于是有了那只黄雀。” 柳十一看着宁奕,微笑道“而我跟他不一样,我喜欢简单。”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长陵无人,唯两位剑修 那块石碑被柳十一踢得碎开,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长陵很快就要关了。” 柳十一抬起头来,看着山路,认真说道“我要登顶去看一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衣少年的神情很凝重,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柳十一说的是登顶,而不是登山。 “我知道,皇权贵族所走的那条路,可以不那么艰难的登顶。”柳十一看着雾气中的长陵山体,微笑说道“这并不算是一个秘密,想要在长陵中找到蕴藏意境的石碑,就要顶着神魂压力,一步一步攀登,那条皇权之路,空空荡荡,没有压力,也没有石碑。” 宁奕撑着油纸伞,有些讶异,看着柳十一。 他知道,这些话,柳十一并非是说给自己听,而是说给整座长陵听。 可是长陵一直死寂,雾气横锁。 这句话又有谁能听到? 有一个人一定能听到。 “不灭灵体来到长陵,寻找当年大成灵体的石碑,太游山双子来到长陵,要找阴神阳神的出窍法门,声声慢来到长陵,寻觅初代琴君留下来的飞瀑琴残卷。”柳十一的声音很平稳,“我并非自认高人一等,只是追求不一样,我既不想看剑湖宫历代宫主的残留,也不想看其他大剑修留下来的意境,我只想见一见长陵山顶的风景。” 宁奕眯起双眼。 这句话,就不太像是只对着守山人说了。 “长陵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出去,如果不出意料,外面会有很多人想要挑战我。”柳十一转过身子,面对宁奕,微笑说道“但是他们都不配当我的对手,包括羌山的小剑仙王异。” 柳十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迸发出一种渴望的光彩。 他盯住宁奕,说道“我有我的剑道,所以不方便参观长陵的石碑。当我登顶长陵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破境之时,我会在上面等到长陵雾合的那一刻,如果你愿意登顶,在那之前,我就在长陵山顶,静等一战!” 柳十一的语气之中,带着浓郁的剑气,战意,却没有敌意。 宁奕能够感觉到,柳十一是真的很想与自己交手。 参观长陵石碑,并非是他的本意,而是他的剑道不方便参悟长陵石碑以柳十一冷冰冰的性格,能够好心说出这番话,就是为了让宁奕能够没有芥蒂的在长陵山路上走下去。 对于宁奕而言,能够看到长陵诸多大剑修的剑道,来丰盈自己的意境,其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柳十一最后的话语,意味则更简单。 从正常的道路,登顶长陵,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与修为和造化无关,而是与神念和意志力有关,柳十一在守山人的默允之下,将会走上那条皇权之路,而宁奕如果选择另外一条道路很有可能,无法登顶。 所以柳十一说的是—— 若你愿意登顶,那我静等一战。 长陵的雨势逐渐变大。 宁奕却收起了油纸伞。 他看着柳十一,轻声笑道“我很赞同你的话,在长陵山脚下,我与王异交了一次手,他的确不配当你的对手。” 收起油纸伞的宁奕,认真说道“柳十一,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柳十一笑了。 这是柳十一今天第二次笑。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剑湖宫的同门师兄弟若是看到了,必然会十分讶异,在柳十一幼年,所有人一起在剑湖宫修行练剑的时候,他便一直很严肃,不苟言笑的学习着每一次挥剑和归鞘,脸上看不见喜怒哀乐。 “听说徐藏曾经带你来过一次剑湖宫。” “嗯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柳十一看着宁奕,挑眉道“那时候我在闭关,很遗憾没有见到你的师兄。” 柳十一顿了顿,道“徐藏是我的偶像。” 宁奕叹了口气,道“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很多遍,虽然我一直不敢相信,以那个‘老男人’的行事风格,竟然会收获如此多的拥簇,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大隋天下的剑修后辈,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柳十一想到了曾经为之心折的那个惊艳剑修,再想到自己与那位姓徐的剑仙终究是缘悭一面,瞳孔里的光芒有些暗淡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困惑,道“徐藏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如此死去?” 徐藏死的那一天,大隋天下,没有人相信,这个男人,在前后登上两座圣山山顶,杀死两位星君之后,会选择如此的方式离开人间。 宁奕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可能是活得太如意了,上天也看不下去,所以要给他加一点不如意。” 柳十一沉默了很久。 他揉了揉眉心,让自己从某种黯淡的悲伤情绪当中恢复过来。 “细雪是一把很不错的剑” 他声音略微沙哑的说道“你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主人。外面有很多声音,那些声音很不好听,你不要去介意。” 宁奕在成为继任徐藏之后的蜀山小师叔之后,那些无关的修行者,涉身在风波之外的人物,把对徐藏的愤怒,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原先那种“敢怒不敢言”的情绪,到了宁奕身上,就变成了无端的讽刺,贬低,和排挤。 长陵雾散之后,宁奕的销声匿迹,与各路天才的崭露头角,形成了鲜明对比,让这些声音再一度甚嚣尘上。 有人已经在天都城里,拿着当年徐藏的战绩,对宁奕好生挖苦。 外面沸沸扬扬的消息,只要走出院子,不过步,便可以听见。 宁奕又怎会一点不知? 他笑了笑,浑不在意说道“我从来只把那些话当成放屁,那些讽刺和挖苦我的人,只不过是躲在背地嚼舌头的软脚虾,扭曲事实,仗着大隋铁律,我奈何不了他们,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何必去与他们计较?” 柳十一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寒暄。 柳十一拎起长剑,走向长陵那条波澜不惊的皇权之路。 宁奕则是背负细雪,他没有撑伞,头顶瓢泼大雨,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长陵山下,雾气摇曳,雨汽凝合。 两条道路分岔错开。 长陵已经无人。 只剩下一黑一白,两位年轻剑修。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眠之陵 林立石碑的山路阶梯。 雨滴落下,溅开。 这条路很难走,诸多大人物在这里刻碑,留下意境,透过石碑溢散而出的神念,压迫着外来者,意志不够坚毅的修行者,很难走远。 宁奕收起油纸伞。 风声吹过收拢后的伞面,发出清脆的猎猎响声,细腻的雨水在伞剑上流淌。 大隋千百年来,诸多大师生前,在此地留下碑石。 不撑伞,是对他们的尊重。 “长陵有很多碑石。” 宁奕轻声喃喃。 放眼望去,他眼前的雾气袅袅散开,这里虽然立着一块又一块的碑石,却不像是墓陵那般冷清,一道又一道鲜活的神念,就盘旋在石碑上空,雨雾之中,神念扩散开来,幻化成为一道道的人影。 双手杵剑而立的斗笠剑客。 背着古琴的窈窕女人。 披着沉重甲胄的古代大将。 背负长枪红缨的英俊男人。 雾气之中,宁奕恍惚间见到了诸多前辈,那些肃静的石碑上空,似乎幻化出了曾经来过这里的大隋英杰们,神念穿透碑石,弥散开来,在此地注视自己。 一股无形的威压,就此展开。 宁奕肩头微微一抖,并没有收到多么大的影响。 他看到这些人像,似乎只是一种错觉,丹田里的白骨平原微微震颤,这些幻象便不再复存。 入眼所见的,就是肃静如墓陵一般的石碑。 “长陵长眠之陵。” 宁奕梦呓一般,轻轻开口。 他向着长陵深处走去,外界的威压落在肩头,让他的脚步微微停顿。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运转丹田内的白骨平原,神性在血液之中流淌,因为神念和意志压迫所带来的严寒,便缓慢化解 他径直向前走去,略过了背负古琴的窈窕女子,走向了那位披戴着斗笠的剑客,所留下来的那座石碑。 虽然神念幻化出来的异象已经不再。 但是大道气韵仍然留存。 宁奕蹲下身子,他伸出一只手,缓慢触碰到那座石碑之上。 “嗡——” 石碑上传来一道轻颤。 无形的神念波动,顷刻间冲击在宁奕的心湖之上。 宁奕闷哼一声。 他抬起头来,看到石碑之上,那道披着蓑衣的剑客影像,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并非是双手杵剑,而是单手微微向下压着斗笠边沿,宛若凝聚出了实体,漫天的雨水落在蓑草斗笠之上,顺延着边沿滚下,像是银色的水帘。 穹顶不仅仅大雨连绵。 而且有一道雷霆骤闪而过—— 男人的声音,在石碑之上,一字一句响起。 “吾乃大隋浮萍星君!” 长陵的山脚下,冷清被打破。 羌山的人马,赶来长陵,与白鹿洞书院的修行者对峙而立。 声声慢和王异的对决,不仅仅挑起了羌山和白鹿洞的对峙,四座书院,整个东境,都闻讯而来,长陵雾散,大隋天下,几乎一半的年轻天才,都汇聚来到天都皇城。 长陵山下的声音,沸沸扬扬。 不仅仅是关于声声慢与王异,有人发现,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似乎已经将要关闭,永不停歇的星辉,不再四四方方的边沿沸腾灼烧,而是有了熄灭之势而门那边坐在雾中的白衣少年,也已经没了身影。 柳十一不在了! 有人发现了这个现象。 于是这道消息便自极小的范围内,迅速传了开来。 “柳十一去了哪里?谁看到他出来了?” “长陵里,除了柳十一,应该已经无人,羌山小剑仙一直在等着他,你们看王异身上似乎有轻微的伤势,这是与柳十一打过一场了?柳十一已经出山,王异没有拦住他?” 这些声音,带着不解,带着困惑,带着迷惘。 也带着一丝兴奋。 就在舆论声音即将愈演愈烈的时候。 一道雷霆劈下。 长陵寂静了那么一刹。 紧接着,在那扇星辉燃烧呈现颓态的门户之内,幽幽浮现出了一道圆润狭小的影子。 那是一颗通天珠。 这道通天珠,解答了所有人的困惑。 雷霆将大地渲染地一片惨白,雾气升腾之中,通天珠的影像波散开来。 犹如混沌初开,阴阳生两仪,珠子的影像纠缠在一起,而后如浓墨酝酿一般,徐徐散开。 拎着雪白长剑的白衣少年,面色平静而淡然,步伐稳定而缓慢,一步一步,踏着登上长陵山顶的道路。 柳十一。 珠子的阳面。 另外一面的画面,在雾气和雨丝之中缓慢凝现,有人才恍惚发现,自己一直错过了天都皇城里那个很重要的人。 珠子的阴面,墨水荡漾般浮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那个将油纸伞置放在身前,盘膝坐在石碑前,认真参悟的少年。 宁奕。 青君神情恍惚。 他看着那颗通天珠,身旁的霖君喃喃开口道“长陵要关了,他们怎么还在里面?” 这只是一个疑问。 霖君望向自己的师兄莲青,他的心中,还有更多的疑问。 柳十一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的从容,长陵的神念压制到了哪里? 宁奕是何时来的长陵? “这颗通天珠,意味着守山人的意志。”青君扬起眉头,平静说道“守山人想让我们看一看长陵里面的景象。” 霖君沉默下来。 “长陵是一场造化,每个人都拿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部分。守山人看着花开花谢,据说他是一个很木然的人,极少会对某些事情,产生情绪上的波动。”青君的声音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道“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很喜欢柳十一,也很喜欢宁奕。” “何出此言?”元霖有些不解。 “还记得守山人不让韩约入长陵的事情吗?那不仅仅是因为大隋规矩。”青君瞥了一眼元霖,道“只是因为守山人不喜欢。” “如果他不喜欢,那么韩约不可以入长陵。” “如果他不喜欢柳十一,宁奕,那么长陵也不会等到我们到来,也没有关闭更像是刻意在等待着我们。”青君顿了顿,道“像是,见证者?” “见证者?”元霖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愤,他认真问道“凭什么?就凭守山人喜欢,这么多的天才,就要沦为看众?” 青君温和笑了笑,他的脾性,在青山府邸一战之后,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莲青不以为然摆了摆手,笑道“无所谓的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我想,他们可能是找到了进入长陵的‘第二扇门’。” “师兄,你若是愿意入长陵,也一定可以的。”元霖看着莲青,这几日长陵雾散,青君之前才与不灭灵体打了一场,龟趺山的修行者为陵寻画出了一副完美的登山图,应天府同样如此,但是青君却挥手拒绝了自己同门的好意。 他并没有选择入长陵。 这是一场造化,但并未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一场造化。 青君眯起眼来,仔细观看着柳十一的影像,他有些惊讶,喃喃道“柳十一是要登顶。” “登顶?” 元霖不敢相信,看着自己师兄。 “登顶。” 青君的声音很笃定,道“也仅仅只是登顶。” 元霖有些惘然,身旁的一众应天府弟子,也都有些惘然。 “不观碑,不参悟守山人动用自己的权限,为他放出了一条登顶的道路,来成全他即将突破的剑道。”青君的面色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那是历代以来,唯有皇权才能所行的登顶之路!” 霖君仍是惘然。 他似懂非懂,道“可是,柳十一的剑道,是什么呢?” 青君摇了摇头,笑道“若有机会,我与他交手,那时候便知。”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君的目光望向远方,隔着一小截距离,还有淡淡的雾气,披着黑袍的东境龟趺山修行者,目光不善,盯着自己。 不灭灵体仍然戴着那张银白面具,竖起两根手指在胸前,撑开一道星辉屏障,却放任狂风吹来,长袍摇曳,猎猎作响。 陵寻的目光从青君身上挪开。 两人曾在长陵雾开之前打过一场,没有分出胜负。 青君在这一架之后,心境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陵寻显然不是这样,他登上了长陵,按照师兄弟所画的登山之图,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而归来之后,不灭灵体迫切想要再找一个机会,与莲青决战,彻底的击败这位应天府大君子! 莲青神情平静。 他不去理会龟趺山那些修行者,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通天珠。 “宁奕这是在做什么?” 元霖也注意到了那些龟趺山的修行者,他神情淡然,双手拢袖,袖袍内贴满了符箓,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霖君丝毫不介意让龟趺山见识到自己的手段,王对王,将对将,对于自己大师兄与不灭灵体的对弈,他对前者报以绝对的信任。 如果应天府与龟趺山年轻一辈开战,他必将首当其冲,证明自己的苦修没有白费。 通天珠子里。 长陵的石碑,林立密集。 盘膝坐在石碑前的宁奕,只留给所有人一个孤独的背影。 大雨磅礴,气氛寂静。 在长陵山下,青君等人的眼中,并没有石碑上显化而出的意志,凝聚出来的人形。 长陵路长,山高,一路所行,几乎很少有人会停下。 找一块石碑,坐下,悟道,然后离开。 天才一些的,可以多参悟两三块石碑。 而宁奕刚刚踏入长陵,就盘膝坐下,在自己所找到的第一块剑道石碑处,开始了参悟。 青君面色凝重。 元霖似乎想到了某种很是荒唐的念头。 他喃喃道“他这是要,一日观尽长陵碑?”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日观尽长陵碑(上) 一日之内,走遍长陵,直至登顶。 这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其实在大隋的历史上,并非没有人做到过。 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要没有破开十境,点燃命星即便守山人的意志会笼罩整座长陵,庇护每一个踏入长陵碑道的年轻天才,强行试着登顶的那些人,一定会对自己的神魂造成损伤。 与寻常的肉体上的挫伤不一样。 这种“道伤”,很有可能会对以后的修行之路,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谁也不知道,这种影响会造成什么后果。 诸多圣山的前辈,都告诫自己的弟子,不要意气用事,争夺虚名,去试着在碑道上登顶,落下不可愈合的道伤,反而得不偿失。 曾经试着在长陵登顶的那些年轻天才,的确是声名一时无二的惊艳人物,但是到了命星境界之后,似乎被诸多伤病缠身,最终都没有落下好的下场。 长陵,大隋的长眠之陵。 所以还有一种说法。 每一块碑石的主人,都在其中刻下了蕴藏自己毕生心血的大道意境,但是终究难免会染上一些别人的东西。 譬如说死气。 碑石的主人已经死去千年百年,生前留下来的,立在长陵的道碑,与主人心神相连,风霜洗涤,便会生出死气。 在这里,就像是埋葬大师的另外一片墓陵。 领悟一块石碑,或多或少的,就会沾染上一缕死气,登顶长陵,观遍自己修行意境所有道碑的那些天才,身上所缠绕的死气,更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业力。 得到的越多,以后将要付出的,就越多。 青君看着那片云雾笼罩的山陵,轻声开口。 “这就是我不愿意入陵的原因。” 盘膝坐在石碑之前。 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肩头,溅开水花。 宁奕看着那道瘦削而又缥缈的影子。 “吾乃大隋浮萍星君!” 那道瘦削影子,单手压下斗笠,雨水汇聚,围绕两人颗粒分离,形成方圆三尺之内的水流龙卷,层层叠叠,剑意忽然溢散而出。 宁奕曾经听说过“浮萍星君”,在某个时代,这位星君出自于南疆十万里大山,并没有染上邪异之气,虽然性子有些古怪,孤僻,但从未做过邪魔行径。 这是一位剑道进境极强的散修。 散修能够成为星君,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浮萍”的名字听起来阴柔,但其实剑法倒是刚猛,这位星君在天都书库里留下来的痕迹甚少,唯独单剑奔赴北境斩杀五千年大妖的战绩,算是最惊艳的一笔。 宁奕没有想到,浮萍星君,竟然在长陵留下了一块碑石? 刚刚踏入长陵,就可以看到这块剑道碑石以剑修普遍的性格高傲来说,若是有资格踏入长陵留下自己的一块碑石,断然不可能如此随意的安插在入口之处。 那道缥缈的影子,轻声说道“吾知道你在想什么。” 宁奕抿起嘴唇。 大雨缭绕的瘦高剑客,声音像是雾气中的剑鸣,透过雨水和雷霆。 “吾来至长陵,命已将尽,不能登高,否则绝不会立于此处。”浮萍星君的意志,带着一丝缥缈的悲伤,他注视着宁奕,淡漠道“年轻人,你不用来参悟我的剑碑,此碑与其他石碑不同,尽是死气,长陵的更高处,有剑道大能留下来的意境,你把你所修行的剑道说出来,我为你指一条明路。” 宁奕沉默下来。 浮萍星君来到长陵,已是寿元将尽,没有更多的时日可以弥留,他将这块石碑立在长陵,算是自己的栖居之所,就此燃尽星辉,怪不得天都书库里关于这位剑道星君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 宁奕知道长陵碑石蕴藏死气的说法。 剑器近也曾经对自己说过,长陵有天大的造化,也有相依的劫难。 “我的道,是什么?” 宁奕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 徐藏师兄的剑道,赵蕤先生的剑道,剑器近大人的剑道,裴旻剑圣的剑道,这些惊艳的剑修,每一个人所走的路子,都不一样。 三千大道,哪一条是自己的? 宁奕悟出剑气一重境,是在小雨巷与地府轮转王厮杀,生死之间,所悟出来的剑意。 那条剑气意境,是他跟随徐藏学习,多次游走在生死之间,所获得的收获。 剑气二重境,是与丫头一起观摩剑藏,宁奕的心湖里已经有了三柄飞剑,青山府邸那一战,得到了剑器近的亲自指点,于是他一只脚踏进了“驭剑指杀”的门槛。 闭上双眼。 无数条剑气道路,在宁奕的心湖之中铺展开来。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唯独每一条道路,散发着炽烈的光明。 宁奕轻声说道“我只求我的道。” “向死而生”也好,“驭剑指杀”也好,那些前人所走过的道路,已经展露出了极大的潜力,若是踏上去,只研习其一,走到尽头,一定可以大放光明。 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徐藏走得太早,以至于那时候,宁奕还没有成为剑修。 如果徐藏还在,那么他会告诉宁奕。 现在大可以不必做出选择。 这里的路太多,但是宁奕见过的风景太少。 大雨飘摇。 长陵除了雨声风声,万籁俱静,鸟兽皆寂。 坐在石碑面前的少年,面色似乎有些挣扎。 大雨泥泞,衣衫浸湿。 宁奕面色苍白。 三千大道,该走哪一条,这个问题过早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无法得到解答。 雷霆骤闪,他忽然睁开双眼。 宁奕抬起头来,盯着漂浮在石碑上的蓑衣斗笠剑客。 他一字一句道“请前辈,借我一剑剑意。” 浮萍星君似乎怔了一怔。 “你说什么?” 宁奕艰难吸了一口气,在暴雨中站起身子,道“我不知道我的剑在何方,所以我想看一看把整座长陵里的剑,都看一遍。” 第一百九十章 一日观尽长陵碑(下) 浮萍星君将死之前,入长陵,立碑石。 他的星君真身,于此地长眠。 长陵的碑石,与主人心神相连,主人死后,石碑生出死气。 但是浮萍星君的这一块,死气的浓郁程度,要远远大过其他。 悬浮在石碑上空的瘦削剑客,袖袍间似乎有黑色煞气缭绕,肉眼可见的死气,涡旋在石碑四周,大雨也洗刷不掉。 浮萍星君沙哑道“你要观尽长陵碑?” 宁奕在小院子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 长陵雾散,他为此而来! 星君的声音还在墓陵里回荡。 宁奕却没有再去回答。 他直接用最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了自己的决意。 一只手掌,轻轻抵在浮萍星君的石碑上。 “啪嗒”一声。 冰冷的碑面。 丝丝清凉的剑意,透过掌心,游曳在血液之中,顺延着经络,其间还掺夹着黑色的死煞之气。 宁奕的两鬓,鬓发飞起。 他吸纳了那一缕剑意,来自浮萍星君毕生的心血,不求精,只求一览。 浮萍星君,一声仗剑而行,剑意如大江孤萍,一去无回,正如他这一辈子,从风雨里来,回风雨里去。 无形的神念压迫,透过碑石,作用在心湖之上。 湖水轰隆隆震颤起来。 宁奕的口鼻之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三四个呼吸,宁奕收回了手掌,他微微躬身揖礼,算是以表谢意。 一缕神念在大雨之中凝形的浮萍星君,沉默看着这个面色苍白而又倔强的年轻人。 收起油纸伞,当成拄拐使用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石碑之中,泥泞卷起,水花绽开,宁奕继续向前向上走去。 路漫漫,雨迢迢。 剑修,的确是诸多修行者中,最有傲骨,最特立独行的那一小披人。 能够踏入长陵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一个时代的大师。 除了时日无多的浮萍星君,选择将石碑立在长陵山口,入门之处,其余的剑修,都登上了一段极高的距离。 宁奕默默承受着神念的压力,这些痛苦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很快,他来到第二块石碑。 “剑湖宫,飘雪剑君。” 轻声默念了对方的名讳。 宁奕微微稽首,将细狭的油纸伞尖,重重插入山路泥土,溅起一小蓬泥泞,而后缓慢伸出手掌,贴在石碑之中,参悟第二道剑意。 还未恢复平静的心湖,第二次经受剑修剑意和神念的冲击。 这道剑意,带着凛冬气息,瞬间在心湖上冰封了一层薄薄的雪层,宁奕的眉须发梢之间,都染上了一层雪白。 他的牙关,还有触碰在石碑上的五指,都在轻轻发颤。 但是宁奕的面色仍然平静。 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剑意,可以把寒冷附着在剑意之上侵入骨髓,令人无法动弹。 刚刚踏入剑修世界的宁奕,触碰着石碑,像是甘之若饴的婴儿,他注视着崭新世界的大门,风雨交加,砸在身上,置若罔闻。 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不在乎。 那些透过石碑递入指尖的死气,他也不在乎。 早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做出要进入长陵的选择之时,就想过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能够一个人,静静地看完,大隋长陵里那些剑道大师,所留下来的剑意宝藏。 “阴阳剑君” “大衍星君” 宁奕的黑袍,染上了一层风霜,一层泥泞,被剑意割破了布料,露出了肌肤,再被割破,鲜血斑斑,他浑然不觉,浸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之中。 他的肉身仍然承担着那些苦痛,死气侵入肌肤和骨骼,附着在每一寸的血液里,不可祛除,无法割舍,但是被宁奕旺盛的血气所压过,白骨平原的神性,将宁奕的血液变成了淡淡的金色,那些漆黑的死气,像是一滩死水,瞬间被黄金汪洋淹没。 这是未来的劫。 宁奕选择握住眼前的剑。 精神虽然痛苦,处在高压之中,但是仍然亢奋。 宁奕眼神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他前行的速度,非但没有减慢,反而越来越快。 来到一处石碑,伸出手掌,承受剑意的洗礼,默默咀嚼片刻时间,便继续前往下一处石碑。 这样的动作,重复地多了,竟然隐隐约约,成为了宁奕的一种习惯。 长陵山路上,泥泞不断溅开。 那个少年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当宁奕第一次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极高的山腰,他回头看去,身后密密麻麻的碑石,那些星君境界所下来的剑气石碑,已经全部触碰了一遍。 “大隋一共有七十九位修行剑道的星君,受邀来到长陵这个数字,比我想象中要少一些。”宁奕伸出一只手掌,揉了揉发麻的面颊,头顶的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 他继续前行。 接下来是涅槃境界的剑气石碑。 “应天府曹毗”宁奕似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心湖之中,那柄名为“龙纹”的飞剑,隐约震颤,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生前的神念,那位应天府的大剑修,当年与其余两座书院的同僚联手,合伙偷袭剑器近,结果被剑器近镇压。 连“龙纹”都已经被夺去。 似乎是感应到了“龙纹”的怨念,那块石碑之上,忽然有一道极其狰狞的意念,陡然升起。 “小辈!” 磅礴雨汽之中,宁奕面色煞白,手掌仍然贴着石碑,他抬起头来,看着那道升腾而起的魁梧身影—— 应天府的曹毗,死后一道意念,穿透碑石而出,悬停在雾气之中,面色狰狞道“你也想参悟我的剑意?你也配参悟我的剑意!” 涅槃境界的大能,修行剑道的人物,若是能凭借剑道境界,能与涅槃境界的修行者有一战之力,便算是跻身这等神仙人物之中,要被尊称一声“大剑修”。 或许是曹毗饮恨而亡的缘故,这道石碑上的意念,带着强烈的恨意。 磅礴的神念穿透石碑而出,带着浓郁的死气,奔着宁奕而去。 可见曹毗心境之狭隘。 因为感应到了“龙纹”剑气的缘故,他要宁奕死在此地! 狂风骤雨将至。 一道陌生的,沙哑的声音,在长陵的山道上响起。 “尔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守山人 “尔敢?” 曹毗的神念刚刚透碑而出,长陵的山道,就有一道雷霆闪逝而过。 滂沱大雨。 那位应天府大剑修的神念,忽然之间,如遭雷击,半边衣袂被雷霆打砸而过,劈得如巨木一般炸裂开来,片片破碎四溅,惨叫一声,倒跌而出,在地上滑掠,几乎凝为人形的身躯,被打得几乎要魄散开来。 宁奕瞳孔收缩。 那道沙哑的声音,响彻自长陵山内,无从辨识来处但是其中蕴藏的那股不可抗拒的意念,竟然将涅槃境界曹毗的一道神念,都直接劈散开来—— 守山人! 那位被誉为大隋第一星君的守山人,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长陵的山林,碑石之中,仍然回荡着那道沙哑的声音,难以分辨男女,但是能够听出,那道声音的主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霜。 守山人在长陵守了多久? 宁奕四顾看去,他并没有发现“守山人”的影子,这让他有些遗憾和失落那道声音落地弥散之后,并没有宁奕所期盼的,守山人从雾气之中走来。 “曹毗,我容得下你立一块石碑,为应天府祈求一丝香火。”那道沙哑声音第二次响起,“身死道消,徒留一道神念,浑浑噩噩,莫要忘了,谁才是此地的主人?” 那道倒地的应天府大剑修,半边身子被雷霆劈散,很快有无数雨水倒流汇聚,重新凝聚出一条完整无缺的臂膀,他支撑着双臂站起,剑气萦绕袖袍,双目之间,的确带着一抹浑噩不清的猩红色。 曹毗的神情,逐渐由恍惚变得清醒,他死死盯住宁奕身后的那个方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长陵守山人不过区区星君,也敢大放厥词?” 这位应天府大剑修,忽然抬起双袖。 漫天风雨,呼啸大作。 这一道残余的神念,在主人身死之后,竟然还可以呼风唤雨! 这已经超出了宁奕的认知他松开了触碰曹毗石碑的五指,短暂的接触之中,他看清楚了曹毗的剑道,这位应天府大剑修的剑意,与自己师门的名讳截然相反,走的是一条与浩然正气背道相驰的路子。 并非应天而为。 而是逆天而行。 所用的手段,就是抢,掠。 曹毗一缕神念凝聚人形,面色阴沉,抬起双袖,天地如混沌初开,一片清明浮现头顶之上,长陵石碑的星辉与意境气息,丝丝缕缕围绕他兜旋。 “天下三千造化地,唯有长陵最养魂。”那道沙哑的声音,在宁奕的耳畔响起,与狂风骤雨的剧烈呼啸声音不同,守山人的声音带着一抹温和,轻柔道“在长陵立下碑石的大修行者,可以在冥冥之中为宗门后嗣祈福,也可以为自己留一抹‘福荫’,即便身死道消,道果犹存,造化仍在,这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洞天妙地。” 宁奕恍然大悟。 为宗门后嗣祈福,应该就是所谓的香火绵延,长陵内汇聚了如此多的涅槃境界大能,每一位都在此地留下造化,积少成多,天地大道已经生出感应,“气运之说”玄而又玄,一直有人质疑,可若是放在长陵,那宁奕还真的相信,有“气运”的说法。 至于守山人口中所说的“福荫”,就是养活这一抹神念。 宁奕入眼所见的,每一块碑石之中,都有着可以显化而出的大修行者形象,一开始踏入长陵碑石道之时所看到的“浮萍星君”也好,后面见到的飘雪剑君,诸如此类,大多都是极其友善的前辈,刻录碑石之时,心怀善意,善待每一位踏入长陵的后辈晚生,若是有人前来寻求造化,那么便给予相对应的一份造化。 宁奕终于明白,为何守山人不让韩约入长陵。 以韩约暴戾极端的性格,他若是留下一块石碑,说不定内蕴邪道,能够把误入自己碑石前的修行者,引入歧途,然后硬生生以一道神念炼化成尸,最终纳入东境琉璃盏中,为自己增添寿元与香火。 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如今的曹毗,看样子是蓄意蛰浅神念,久久未有人触碰石碑,故而可以藏匿气机不发。 今日宁奕触碑,引出了曹毗的杀念。 那道抬袖凝聚剑气的大剑修,面色阴寒,盯着宁奕,厉声道“还我‘龙纹’!” 强烈的心神震颤之下。 宁奕心湖内的那柄漆黑飞剑,震颤一下,几乎就要不受控制的飞掠而起。 镇压在心湖上,浑身泥塑的剑器近,拉扯之中,未有丝毫反应。 风雨大作。 曹毗抬起一袖,指向宁奕。 漫天大雨如落珠,坠地弹起之后如飞剑。 激射而来。 宁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下意识拎起细雪,油纸伞面猎猎作响,准备在自己面前撑开。 下一刹那,雾气之中,有一道看不真切的影子,自宁奕面前三丈之处,就这么兀然凝聚而出,抬起有一只手来,轻描淡写拍下。 无数雨珠被拍散,重新坠地,化为噼里啪啦的水珠,最后化为雾气。 守山人站在宁奕身前,他的衣袍在雨汽之中,雾化一般难以捉摸和看透,丝丝缕缕溢散飘掠,徒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道曹毗的神念,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你不过是,区区星君凭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守山人拍散漫天雨水的那一只手,凭空抬起,那道魁梧的应天府大剑修,身子便不受控制前倾,瞬间被拘来,脖颈之处被死死钳住。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守山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他盯着曹毗,浓雾之中的眼神,穿透袅袅雨汽,手上的力度加大三分。 曹毗的神念,发出了痛苦的“嗬嗬”声音,两条袖袍,不断炸响,宛若炒豆子一般,袖袍一炸一碎,截截绽开,漫天飞屑。 守山人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微微回头,轻柔问道。 “宁奕他的道,可需要再看?” 宁奕怔了怔,即便隔得很近,他仍然看不真切守山人的面容,那半张侧脸,笼罩在雾气与雨水之中。 守山人的声音沙哑,却温和的像是一个女人。 他为何要对自己如此的好? 宁奕脑海里迸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连忙摇了摇头,摒弃一切杂念,认真说道“前辈,曹毗的剑道我不需要再看了。” “好。” 守山人听到了宁奕的回答,应了一声。 宁奕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 雾气中的黑袍人,轻轻振腕。 涅槃境界的曹毗,留下来的一道神念,瞬间被震散,连尖啸都来不及发出。 那块立在山路上的石碑。 咔嚓一声,断为两截,然后支离破碎。 第一百九十二章 山脚下的登山人 “道是什么?” “三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脚下的路,就是道。” “这就是道?” “这就是道。但与你所想的,又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白袍男人顿了顿,翻了个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态,侧躺在车厢里,他一只手掀起车帘,临近山脚,微风细雨,他轻声感慨道“天都的春天,比起灵山,要好看很多。” 车厢里面,白袍男人的对面,坐着一个坐姿稍显拘谨的女子,她带着帷帽,皂纱轻轻摇曳,将面容都遮住,低垂眉眼,似乎在思索着刚刚的话语。 过了片刻。 徐清焰轻声问道“那么,道在哪里?” “道无处不在,它可以在东厢园的玉雕里,可以在皇宫的荒草草叶上,可以在车厢的车帘里。”白袍男人眯起双眼,懒洋洋注视着雨丝中若隐若现的山石草木,喃喃道“道就在你自己的心中你想怎么走都可以,重要的,你会不会后悔。” 徐清焰闭上双眼。 “我们要去哪里?” “长陵。” 白袍男人微笑道“下棋,弹琴,医术,书画,这些在东厢园里,都可以学但是这些东西学得再多,不出门走一走,你永远也看不到更大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的道在何方。” 徐清焰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脖颈上栓系的红绳。 崤山居士瞥了一眼,温和道“长陵雾散,天都来了很多‘客人’,都是为此而来。” 徐清焰有些恍然,她似乎明白了自己越是临近长陵,心神越是悸动的原因 “他们跟我一样是为了‘道’吗?” 在东厢园里,跟随崤山居士学习,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徐清焰懵懵懂懂,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崤山居士教会了她许多,现在只剩下修行,这个看起来容貌年轻,但其实已有一百零八高龄的白袍男人,并不让徐清焰试着接触感应上苍的呼吸法门,而是带着女孩,去寻找虚无缥缈的“道”。 “不一样。” “这世上,没有人与你一样。”崤山居士的神情不再那般懒散,他侧过头来,单手撑肘,掌心抵着面颊,认真凝视着女孩,隔着一层面纱,却好像将徐清焰所有的面容都看穿了,“凡人需要先与上天感应,再获得星辉,你不需要,你本就是上天的宠儿星辉对你而言,反而是一种污染。” 徐清焰听不太懂。 她默默看着白袍男人。 崤山居士微笑道“道可道,非常道。这句话在大隋流传了很久,出自于道宗某位了不得的天尊,那位上古大能,的确很有本事,这句话争来争去,有诸多解释我更倾向于,大道若是能够言说,便不是永恒常在之道。” “一知半解,便一知半解,这是一件好事,永远不要试图了解太多。”崤山居士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听不太懂?” 徐清焰认真点头如小鸡啄米。 白袍男人笑了。 “这世上的修行者,总有些人想要另辟蹊径,而且还真的成功了,于是便有了捻火涅槃,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途径,成功者譬如宋雀,捻火之后,成就了千万人所不能成就之果位,但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崤山居士一字一句说道“宋雀的道,已经不是自己的道,而是那位远古菩萨的道,他走得再远,也不是自己的路。” 徐清焰这一次有一丝恍悟,她隐约触摸到了崤山居士的意思。 “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这两座天下,加在一起,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多,做到的却少。”白袍男人轻声道“很多人借风而起,长陵的这些天才,的确聪慧,资质非凡,观碑之后,能够拔地而起,跃出好大一个境界,可眼前的便利,却会成为日后的阻碍。” 徐清焰双手微微攥拳,搁在膝盖,屏息问道“此话怎讲?” “以剑修为例,一境到六境,对应星辉境界后境到十境大圆满的杀力。”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平静说道“年轻的徐藏,当初之所以能够横扫大隋,即便遇上剑气修为比自己还要高的天才,仍然不会动摇,而且能够打赢,便是因为他早早就知道,自己的道在何方,在踏出蜀山之时,就已经凝聚出了‘本命剑心’,这颗剑心之坚固,足以打碎其他未曾凝聚剑心的同阶剑修。” 徐清焰轻声问道“那么宁奕先生呢?” 崤山居士忽然笑了,他看着女孩,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神情。 心思被砍破,即便隔着一层皂纱,徐清焰的面颊也有些禁不住的泛红。 “你家的那位宁奕先生,恐怕还没有抵达这个境界。”崤山居士半边手臂探出窗口,掌心向外摊开,接过一蓬又一蓬的细雨,他轻声喃喃道“你很在乎他,为何不亲自去看看他?” 徐清焰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崤山居士笑道“我带你去长陵山顶,看一样东西,也顺便见识一下那位长陵守山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听说那位守山人,很神秘?” “嗯”白袍男人顿了顿,道“没有人见过守山人的模样,也没有人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如果拿神秘来说,似乎也没有错。” “那位守山人,很强大。”徐清焰记起了韩约曾在此地被守山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的消息,她试探性开口。 崤山居士眉尖挑了挑,道“何止是强大,简直是不可战胜,虽然只是星君,却足以镇压一整座长陵。” “他为什么要守山?” “因为犯了一个错,所以守在这里。” 马车停下,白袍男人两根手指抬起车帘,轻声喃喃道“长陵有很多大修行者留下的碑石,也有很多人死去之后安葬的墓陵。” “守山人守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他在等一个人。” 崤山居士回过神来,看着徐清焰,道“虽然不是现在,但他要等待的那个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女孩默默记下这句话。 “下车吧我带你去登山,很久没有来了,我记得长陵的山景很美。”白袍男人感慨道“等到雨停了,或许你可以见到那位宁奕先生。” 微微停顿。 “一个不一样的,宁奕先生。” 第一百九十三章 柳十一的,极简的剑 “本命剑心” 大雨之中,登着山路的柳十一,拎着那柄雪白长剑,步步缓慢,而又坚定。 长剑名为“燕归巢”,并不算什么顶级的神兵利器,柳十一从剑湖宫自幼修行之时,就没有拿过宗门的上好兵器,他斩杀第八境修行者之时,就是顺手从兵器铺子里,花了自己当时的所有银两,买了这么一把铁剑。 剑湖宫有“锻剑”法门,以星辉锤炼,反复锤砸,宿主与剑器一同修行,所以剑湖宫历任以外的名剑神兵,都是被人以“锻剑”法门锤炼而出。 以柳十一的性格,又怎会看得上那些剑器? 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燕归巢”这柄剑上,只是以星辉不断吹拂剑身,将其锤成剑身上下一片雪白颜色。 柳十一口中不断重复着四个字。 本命剑心。 他不愿在长陵观碑。 不是眼高于顶,瞧不上那些大修行者留下来的神念和意境。 而是他追求的剑道,其实一直都十分明确。 只有两个字。 “简单。” 剑招可以有很多的招式,研习剑法的大师,穷尽一辈子,去分析招式,去看破,然后拆招,于是就有了数之不清的,如浩瀚烟波一般的剑典。 每一种剑招,都有办法拆开,有办法克制。 剑气修行的浪潮之中,总有后辈踩在前人的肩头,把剑招推上更高的一层楼。 但是有一点,是无法超越的。 那就是极致的简单。 柳十一的剑,所追求的,就是极致的简单。 如果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握住剑以后,要杀死一个人,该怎么做? 能让傻子也能轻而易举杀死敌手的剑道—— 才是极简的剑道! 漫漫山道上,柳十一逐渐放空思绪。 他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在剑湖宫里修行的一招一式,一劈一砍,伴随他十多年来的修行,已经烙刻在了骨子里。 他来到长陵前,还不曾确定。 遇到宁奕之后,这颗心变得坚定起来。 柳十一抬起头来,看着满天大雨,颗粒分明,他忽然抬起手臂。 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倏忽切斩而过。 瓢泼大雨被剑光连绵斩断,瞬息撕裂,穹顶有一道雷光劈下,轰隆隆映照柳十一苍白的面颊。 他盯着自己高举剑器的那只手,面容苍白而又愤怒。 雨水被剑气切开。 他递出的那一剑,是师父柳十所教给他的“撩剑式”。 这条山路,没有石碑,也没有大修行者留下来的意境,这是一条极致干净的道路,现在遇到了大雨,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全部都被冲刷殆尽。 柳十一的发梢凝结,雨水在脸颊上肆意纵横,他攥紧握剑的那只手,青筋毕露。 再一次挥剑而出—— 雨水呈现一道半圆弧形的破散。 剑湖宫的“月返”。 柳十一咬牙盯着自己的手指,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嗬嗬”声音,白色衣袍浸透了雨水,沉重而又粘粘,他快速前踏着步伐,一剑又一剑的劈出去,这个白衣少年,看起来像是一条狼狈的疯狗,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没有章法。 他奔走在长陵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他被剑器带着踉跄摔出,数次跌倒,再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上已被锋锐的剑气,切出好几道猩红的血痕! 柳十一似乎觉察到了这抹痛苦,他的神情先是有了一丝惘然。 他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受伤了是被自己的剑气所划伤了。 柳十一的唇角微微拉扯一下。 然后他笑了起来,目光冷冽的笑,一闪而逝的笑,大雨之中,他狂乱挥舞着那一柄“燕归巢”,漫天剑气,劈散雨水,有时也会误伤自己。 他的剑气,出现了误伤自己的情况说明他已经忘记了一些剑招要领。 白衣少年奔跑在长陵的山道上,逆着大雨,追逐着自己心中的“剑道”,看起来像是一个可笑而又可怜的疯子,嘶哑的声音在狂风中瞬息被淹没,柳十一的瞳孔愈发明亮,他忘记了剑湖宫的剑招,从“月返”到“撩剑”,他眼中只有那些砸过来的水珠。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他追求的,极致的,简单,就放在自己的面前! 一剑递出。 那滴水珠被锃亮剑锋一切为二,接着被柳十一的肩头撞碎,这一次白衣少年的身形并不狼狈,而是微微错足,站定身子。 他的声音在雨雾之中冒着热气,喃喃道。 “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这是在问自己。 这一剑是不是出自于剑湖宫? 这一剑是不是出自于自己曾经学到过的某部剑典? 柳十一是一个学剑的天才,他记得自己看过的每一招剑式,他疯狂在脑海里搜刮着这个答案。 没有答案。 这就是他想要的,最好的答案。 通天珠到这里,不再显示画面。 “柳十一的本命剑心,应该快要凝聚出来了。” 青君沉默看着那颗珠子,重新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飞回长陵山脚下的门户内,星火开始了一点一点的熄灭。 “宁奕和柳十一的这一段影像,被放出来他们两个人,应该都有可能凝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剑道’。”这位应天府的大君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恹恹,道“柳十一是一个天才,舍弃了自己之前在剑湖宫修行所学的剑招,来凝聚一颗全新的本命剑心,守山人一定是因为这一点,才会赠给他这桩造化。” “赠给柳十一造化?”元霖有些不解。 “你以为长陵里那条没有神念压迫的路,很好走吗比起立满石碑的那一条,这条道对柳十一而言,或许更难走。”青君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但对其实,那就是柳十一最好的破境地点,足够的安静,足够的安全。” 元霖沉默下来。 应天府的这位小君子,有些不甘心地沙哑道“师兄,我听说柳十一只是七境。” “七境又如何?” 青君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喃喃道“八境又如何,九境又如何?” 元霖一时之间真真无话可说,他知道自己大师兄神情的痛苦之处来自于何,柳十一的天资卓越,已经在长陵眼前的景象之中,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块立在长陵下的石碑,竟然就这么破碎了,透过星火门户去看,还能看到断裂的一小半碑石根基,竟然是被柳十一一脚踢断了。 柳十一是在遇到宁奕之后,才选择登陵的。 如果说,柳十一追求的,是极致简单的剑道。 那么宁奕追求的,则是剑道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简单”。 柳十一所求的,是忘记所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然后递出极简的一剑。 宁奕则是去记住所有,走一遍长陵所有的剑道碑石,看遍三千大道,然后“化繁存简”。 宁奕的影像,在离开星君所立的碑石之后,就不再显化。 柳十一的影像,则是在他递出了那一道无人知其名讳的剑气之后,消弭如烟。 长陵的雾,这一次真的浓了。 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在大雨之中,逐渐熄灭火焰,而后缓慢闭合,最终成为一条狭长的黑线,最终虚弥于无。 “我有些后悔了。” 青君忽然笑了笑,道“若是我入了长陵,我想山上应该会更热闹一些。”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决战长陵之巅 柳十一停住脚步,他的眼前,已经不再是那片狭窄而又逼仄的山道,乱石嶙峋,雨水杂碎,他攥着“燕归巢”,摇摇晃晃,逐渐站定。 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如愿登上了长陵的山顶。 雨势有渐小的趋势。 白衣少年已经不再是白衣少年,柳十一的衣袂,衣襟,都沾染了泥泞。 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他还记得一丝一毫的剑意,剑招,剑湖宫流传下来的剑典,那么就算他的手中,只有一根枯木枝,这些雨水也不会溅到衣上。 这些泥泞的沾染,非但没有使柳十一变得狼狈,在他站定之后,反而显得他更加挺拔,他双手按住“燕归巢”的剑柄,站立不动如石碑。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道”。 他已经走完了自己的“道”。 接下来,他要等一个人上山。 柳十一轻轻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宁奕。” 柳十一知道自己的道在哪里,他要追求极致的简单,选择忘却所有的剑招和剑意,只遵从自己的本心,现在他走到了长陵山顶,那颗本命剑心,已经凝聚出了一个初胚,摇曳在心湖之内,缓慢落定,很快就会诞生出一颗完整的剑心。 此后他所走的剑道,便是一条只属于自己的剑道。 宁奕选择把长陵的石碑都看一遍,这未尝不是另外的一种“剑道”,与自己而言,本质上并没有高低之分。 柳十一在等宁奕登顶。 他的心湖看似平稳下来,实则还是一片紊乱,沸反盈天,内里的每一颗水珠都在震颤,颗粒分明,有着冲霄而起的趋势,剑湖宫的那些剑法剑招剑典,原本已经在长陵山道上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又重新记忆起来。 柳十一长长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的神念保持一丝清明。 那些过往的记忆,被他掷在脑后,只留下一道极致简单的轨迹,那是自己在长陵中挥斩而出的一剑。 他的一只手倒提剑柄,另外一只手握住手腕。 随时可以将插在地上的那柄剑,直接拔出。 雨珠落玉盘,长陵山顶的雾气缭绕。 柳十一默默等待。 他希望宁奕能来。 他知道宁奕能来。 时间缓慢流逝,柳十一巩固着自己所悟到的那一剑,心湖忽然泛起一丝涟漪。 他并没有等多久。 柳十一拔剑而出,一剑斩下。 轰隆一声,雾气应声而散,长陵山顶的另外一面,被这道剑气斩开清明与太平,露出了原先的真面容来,历经沧桑的台阶,有一道模糊的,同样泥泞的黑袍身影,缓慢登阶而来,收起油纸伞,拖曳着细雪剑尖在地上滑掠,不断轻微与台阶碰撞的宁奕,站在了雾气所开的那一条道上。 “那条路很难走。” 柳十一认真说道“我以为你登不上来。” “过程十分艰难。”宁奕咧嘴笑了笑,他的神情有些疲倦,“如果守山人不是那么好心的话,我可能就在涅槃境界的石碑处倒下了。” 宁奕与柳十一并不相同,他的衣袍没有破碎之处,身躯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剑气创伤,但是他的神魂,已经疲倦到了极点,长陵那条立满石碑的古道,矗立着太多大人物曾经留下来的遗藏,守山人的黑袍,悬浮在宁奕的身后,像是一双宽厚的肩膀,更像是一座浑厚的小山头,顶住漫天的风雨和神念。 那就只是一蓬普通的披风,黑袍随风摇曳,发出轻微而又缓慢的猎猎响声,周遭不断雾化,更像是幽游的魂魄聚拢而来。 柳十一笑了笑,道“守山人对你,还真是很招呼呢。” “可能是像我这样不顾死气,去参悟石碑的人,已经很久很没有出现过了。”宁奕揉了揉面颊,笑道“守山人希望我多分担一些长陵的晦气?东境的那些天才,不敢吃这些死气,加在一起都没有我一个人多。” 柳十一的面容逐渐凝重,他认真审视着宁奕,宁奕身上的黑袍,竟然也开始了丝丝缕缕的雾化,袖袍之中摇曳缠绕着一条又一条细小的蛟龙,看起来煞是威武,但其实不然,这些都是死气的凝聚,两座天下都没有除去这些死气的法门。 柳十一正色道“你准备走徐藏的那条道路?” 徐藏的道,向死而生。 碎星跌境,来升剑气。 宁奕摇了摇头,微笑道“徐藏的道,是徐藏的道,我才活了十几年,我还没有活够呢,谁要走他那条一心求死的剑道?” 柳十一沉默下来。 他严肃道“吃了这么多死气,你以后会遇上很大的麻烦。” 宁奕不置可否,平静说道“不吃的话,会有更多。” 油纸伞尖在地面不再拖曳,宁奕也登上了长陵的山顶,黑袍与白袍,站在长陵的山顶上,雾气岚散,微风轻掠。 “我以前没有想过这样的一副画面。” 宁奕轻声感慨道“柳十一,我以前在西岭长大,菩萨庙里无亲无故,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大,有四座境关,有一座天都皇城,有两座天下,修行者可以御剑飞行,可以弹指断山,可以一道剑气,斩断大江大河。” 柳十一默默听着。 柳十一在剑湖宫出生,长大,他跟宁奕唯一的差别,就是生下来就继承了剑湖宫的道统,见过了大隋天下的诸多大修行者。 他想听听,宁奕要说什么。 “西岭里流传着质地粗糙的画册,志异,书籍,里面把这个世界描绘出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如此之大,如此之精彩。”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站在这里,脚下是天都诸多的修行者。”宁奕笑了笑,神情虽然疲倦,眼神里缓慢亮起了光彩,“我们在山上,他们在山下。我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翻到过的一本古籍,里面有一幕场景,很相似。” 宁奕一字一句道“决战长陵之巅。” 第一百九十五章 西门飘雪与白云岛主 柳十一面色有些古怪。 因为那本古籍,他也看到过。 那本古籍不仅仅流传在西岭。 在西境,东境,乃至整个大隋天下,都十分有名。 撰写那本江湖古传的,据说是一位相当了得的大修行者,与如今的北境小烛龙曹燃一样,背负着特殊的传承,似乎是古代的龙族血脉。 来自于西岭荒郊的剑神,复姓西门,与剑湖宫的飘雪剑君同名。 那本古籍之中,绘声绘色描述了,与剑湖宫有着衣襟带水关系的“蓬莱仙岛”,其中的诸多岛屿。 来自于海外蓬莱的白云岛主夜孤城,来到天都,试图谋篡大隋皇座,发动某场不可告人的密谋,最终以失败告终。 最终的结局。 两位极强的大剑修,在长陵山顶打了一架,打得长陵雾散,整个天都好不热闹。 “决战长陵之巅”柳十一念了念,道“有点意思。” 大隋天下,当然没有一位叫做“西门飘雪”的剑客,也没有那位修行“天外飞仙”剑招的白云岛主,更不可能会有人,胆敢在如今这个时代,发动谋朝篡位的丧心病狂之事。 “其实,我一度以为这些都是真的。” 宁奕笑了笑,耸肩道“长陵的山顶,有登基真龙皇座必备的‘原始碑石’,白云岛主想要登上皇位,就必须要登顶长陵,大隋的皇帝并非每一任都像是如今这般强大不可战胜,就算是初代皇帝,也有老去病卒的那一天,政变和谋乱,是历史更迭的必然。” 柳十一静静看着宁奕。 “我一直觉得那位背负着“古龙”声名和血脉的大侠是真的,决战长陵之巅是真的,这座天下里的江湖纷争,都是真的。”宁奕坦然道“我很喜欢那位大修行者写的东西,直到今天亲身登上了长陵,我才知道,决战长陵之巅可能是真的但会在这里选择决战的人,却绝不会是西门飘雪和白云岛主。” 柳十一忽然觉得,自己遇上宁奕之后,有时候忍不住地想要发出笑声。 他微微拉扯唇角,好奇问道“为什么不会是西门飘雪和白云岛主?” “因为长陵的山顶,地方太小,他们俩如果真的要打,应该会选择在皇宫的宫殿顶上,紫禁殿的殿顶。”宁奕无奈说道“如果换我来写,我会把长陵之巅,改成紫禁之巅。” 柳十一忍不住笑了。 他又问道“那么,谁又会选择在长陵之巅打?” “你。” 宁奕顿了顿,微笑道“还有我。” “这地方不大,但是对于两个没有破开十境的人来说,足够了。” 宁奕拎起油纸伞,浑身气机灌入伞中,细雪惨白的剑锋被轻轻旋转而出。 “我观尽了长陵剑碑,那颗本命剑心,只差一丝可以凝聚。”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想来你也是一样?” 柳十一仍然按着“燕归巢”,保持巍然不动。 “我追求简单,你也追求简单,一个是从三千到一,一个是从零到一。”宁奕看着柳十一,轻声笑道“你如果不笑的话,好像确实有些像是西门飘雪。” 柳十一看着宁奕,挑眉道“可你看起来,跟那个要谋朝篡位的白云岛主,一点也不像。” 宁奕笑了笑。 “那是”他拎起细雪,轻声喃喃道“因为我不会输啊。” 长陵之巅的雾气,陡然被切斩而开。 宁奕踏地掠出,那柄油纸伞被他自上而下的抡砸而下,这是徐藏教给他的砸剑,柳十一在这一瞬间拔剑而起,递出了一道刁钻而又诡异的长线。 一蓬剧烈的剑光凭空炸开。 宁奕面无表情,那柄油纸伞被巨大力量震得脱腕而出,却仍然在宁奕的掌控之中,半个呼吸的时间,细雪由左手换到右手,看起来就像是柳十一的剑劲,帮助宁奕完成了一个无比自然的换手动作。 再一次的,砸剑! 柳十一脚底凹陷下去,土石飞溅,这位白衣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他脑海里下意识涌现出了,剑湖宫的无数剑道秘卷,若是他使出自己曾经所学过的剑招,那么宁奕的剑式立马就会瓦解。 但是柳十一并没有。 就像是在长陵山道上,迎着大雨狂奔的那样。 雨势已经不大。 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撞在了一起。 柳十一将自己所有的思绪,全都放空,然后递出由零到一的那一剑,他的脑海里不再有剑谱也不再有套路,每一剑都是全新的一剑。 剑气肆虐,围绕两人游走如龙蛇。 宁奕的眼神熠熠生辉,他的脑海里,翻阅着无数剑气意境,柳十一的剑招简单至了极点,也难缠至了极点,他不断掷去无用的意境,在自己的剑身上,反复淬炼着能够抵抗柳十一剑气的念头。 这是一种剑气意义上的论道。 两颗只差一丝就可以凝聚的本命剑心,在不断的碰撞之中,逐渐地趋向于饱满。 “这是两个很好的年轻人。” 白袍男人站在雾气中,他的身旁,站着戴着帷帽的徐清焰。 崤山居士就这么看着长陵雾气那一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年轻剑修,徐清焰站在雾气中,她看着宁奕的身影,有些担忧。 “不用担心。”崤山居士笑了笑,道“这一架的胜负不重要,也不会有人受伤,你大可以收起那道杀器,这是你活下去的保障。事实上就算宁奕有危险,你也无能为力,站在这里,你可以试着送出一点神性,看看能不能成功?” 徐清焰试着通过白骨平原,去输送神性,却发现以往一定能够成功的桥梁,在此刻竟然毫无反应。 女孩瞳孔微微收缩。 她望向白袍男人,希望得到解释。 崤山居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守山人,不准备出来见一面吗?” 他平静开口,声音在这片雾气之中回荡游掠。 话音刚刚落地。 另外一侧,原本空荡荡的袖袍旁边,凝聚出了一丝一缕的黑气,那个高大而又雾化的守山人影子,就这么走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遁去的一 “宁奕说得有点意思……” “我听说过‘西门飘雪’和‘白云岛主’的故事。”崤山居士笑着说道“那位背负“古龙”血脉传承的大修行者,除了决战长陵之巅,还写了许多其他荡气回肠的故事。” “决战……”守山人站在雾中,喃喃重复道“长陵之巅?” “噢想来你是不知道的。” 崤山居士眯起眼,轻柔把故事说了一遍,最后淡淡道“故事的结局,是一个想要篡位的海外之人,与宿敌最终决战,然后死在长陵。” 守山人似乎笑了。 守山人点评道“有点意思。” “他们两个人的剑,很有灵性。”崤山居士轻声感慨。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宁奕,”他看着那边的雾气,声音很柔“我觉得他很好,但是还不够好。如果到了那时候,能够递出快准狠,像是‘天外飞仙’那样,一击必杀的一剑,就更好了。” 徐清焰看着崤山居士的身旁,那个笼罩在雾气中的守山人影子。 守山人也看着她。 女孩忽然觉得,自己的身边变得极静无比。 崤山居士在袖袍之中,松开掐诀的手印,他已经将徐清焰身旁的声音全部隔绝。 他要与守山人说上几句话。 “长陵要关了,我带她来看一看。”白袍居士笑着说道“她即将踏上修行之路,这将是一个比扶摇还要完美的神性修行者。” 守山人抿起嘴唇,不言也不语。 “我本以为,你虽然身在人间,但看守长陵,已经不是凡俗之人。”崤山居士盯着守山人,想要从那张黑袍下隐藏的雾气中,看出一些什么,他认真说道“但看到了这张脸,你还是动容了。” 守山人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他轻轻嗯了一声。 守山人背在袖袍里的那双手,指尖默默掐住自己掌心,深陷下去。 他平静说道“这是一个很美的人。” 崤山居士微笑道“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守山人摇了摇头,道“她跟珞珈山的扶摇不一样,扶摇的神性,是上苍的馈赠与礼物,而她的神性,则是一份毒药。” “太宗把她交给了我来教导。”崤山居士轻声说道“他只差最后一步了,他需要巨大的神性,还有一个引子,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守山人笑了笑,道“长陵的山顶,也有他需要的东西。” 那块原始碑石,想要驱动真龙皇座,便决不可少此样物事。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一遁去,逍遥天地外,不在五行中。” 崤山居士轻声道“皇族血脉无法成为不朽,太宗六百年来都在寻找‘遁去的一’,他在红山一眼看中了这个女孩,现在悉心培养,等到他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拿去填补那个‘一’。” “他很能忍耐,有大气魄。”守山人沉闷说道“他还在等待果实成熟,那么,还要等多久?” “要不了多久了。”崤山居士随意笑了笑,淡然说道“宋雀和辜伊人,在北境天神高原,看到了他与九灵元圣的那一战。” 那一战,大隋有许多人都在关注。 崤山居士吐出三个字。 “他老了。” 守山人缓慢转头,注视着白袍男人。 “我知道长陵一直很安全,极度的安全,所以我才会说这些话。”崤山居士的目光一直放在雾气之外,他看着外面两位年轻剑修的厮杀,轻声笑道“皇帝的耳目是情报司,双手是执法司,两条臂膀是道宗和佛门,可是现在看来,人老了,身上的部位都不再那么灵光了,他有时候会看不见,有时候会听不到,有时候伸出手也会不听使唤。” “看不见,并不算什么。看错人,才是最大的失败。”守山人淡淡来了这么一句“他不该让你入皇宫的。” 崤山居士怂了怂肩,道“我捻火涅槃已有一百零七年,这件事情极为隐蔽,佛门里无人知道我的前一世转世是何身份,连宋雀也不知道,我想他这不算是看错人更何况。” “他似乎看出来了。” 守山人看着白袍男人。 崤山居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笑着说道“就算是在大隋历史上甄选,那些能够跟佛门远古大菩萨媲美的皇帝,战力冠绝千年,也没有见过如此自负的,刀枪剑戟,明着暗着都向他捅来,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守山人不再言语。 心思复杂。 崤山居士轻叹一口气,解除了隔音印决。 徐清焰的心神,全部放在外面的景象当中。 外面的那一战,打得整座长陵山头,为之震颤,守山人的力量强力镇压着山顶的树木与花草,一道黑袍,一道白袍,互相碰撞在一起然后荡开。 两柄长剑,浩荡剑气。 外面沸腾。 里面安静。 徐清焰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隔音印决解除—— 崤山居士伸出手掌,隔着女孩的帷帽面纱,轻轻一线划过。 一绺头发掉落。 这绺长发被崤山居士伸出手掌接住。 “借你一绺发用用。” 白袍男人微笑看着徐清焰,说道“不久后的一天,你会因此而感谢我的。” “砰”的一声。 像是重锤砸中铁条,发出不堪重负的一道脆响。 柳十一的身子,向后倾倒而去,他一只手持剑柄,另外一只手,双指并拢,自剑锋上一掠而过,擦拭出一蓬清凉的火光,整个人脚底踩踏山石,倒退数步,然后站稳身子,长长吐出一口沉闷气息。 宁奕的这一剑,出自于长陵剑碑当中某位星君的“重剑剑意”,与砸剑略微有些不同,重剑讲究的不是蛮力,而是恰到好处的放大,这一点倒是有“天下行走”上的两道缠缑有些近似,一轻一重,一快一慢,讲究出必中,中必伤。 剑气的对攻,进行了数百次碰撞。长陵的山顶,方圆半里之内,被剑气摧枯拉朽扫开,雾气早已经荡尽。 柳十一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宁奕并不比柳十一好到哪里。 雾气荡开之后,两个人隔着数尺距离。 雨势逐渐变小。 柳十一原本鼓起来的胸膛,缓慢回荡,而后袖袍收拢。 他看着宁奕,认真说道“得罪了。” 宁奕瞳孔收缩。 有一道残影掠出,根本来不及反应。 长陵山顶,漫天寒光骤现。 一道鲜血喷薄而出。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陵新雨后,细雪燕归巢 长陵上空,一道鲜血喷薄而出。 宁奕的肩头,撕开了一条颀长的裂口,深可见骨。 柳十一已经收回了那一剑,猩红的鲜血与剑气齐飞,他目光炯炯,盯着宁奕。 璀璨雪白的霞光,自宁奕的肩头飞涌而出,宛若蝴蝶簇拥,覆盖在伤口之上,鲜血很快止住,结痂。 “神性?” 柳十一认出了这抹霞光的来历,他惊讶到失声出口。 这世上的神性,是极其稀少的物质,哪怕点燃了命星,也难以从星辉之中捕捉到些许的神性,每一缕都是对修行者裨益极大的帮助。 宁奕只不过是一个区区七境的修行者,身上的血液之中,竟然掺夹着神性? 肩头中了一剑,面色苍白的少年,双手扶住油纸伞,站稳脚跟。 霞光笼罩,这些血液中的神性随同鲜血一同喷薄而出,迅速蒸发,笼罩在宁奕头顶。 宁奕的神情,从长陵石碑之中走出,便一直显得疲倦,此刻中了柳十一一剑之后,蹙眉痛苦一瞬,再度睁开双眼,瞬时扫开所有的颓态。 他终于明白,自己破开后境之后,体内那股难以觉察的异样,究竟从何而来。 自己的血液里,原本流淌着磅礴的星辉,而此时此刻,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神性。 神性入髓。 怪不得自己的星辉,比起寻常后境的星辉,要更加强大。 长陵山顶,雾气尽殆,雨势渐停。 宁奕拎起细雪,肩头鲜血已经结痂,痂壳褪落,肌肤恢复至与白玉一般光滑如初。 黑袍已经被柳十一的剑气戳出了好几个破碎的洞口。 柳十一的剑,没有轨迹可寻,也没有规律可找,每一剑都是全新的一剑。 “这就是你的本命剑心吗”宁奕的周身,因为神性的蒸发,而产生了浓郁的白雾,这些雾气与长陵本身的雾气不太一样,更像是一股股热烟,他的面容隐藏在虚无缥缈间,看不清神情,喃喃道“极致简单的剑。” 柳十一忽然听到耳旁有一道炸雷。 他侧过面颊,已经有一抹血光掠过,撕出了一小道狭长的血痕。 柳十一曾经坐观剑湖宫藏书,对大隋剑修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这道剑意夹杂雷霆,呼啸奔腾,声势浩大,却难以躲开,像是大隋许多年前从北境雷池之中走出来的一位涅槃剑修。 柳十一躲开了这一“剑”。 他身后的那颗巨木,却忽然炸开,一整截树干,像是被重锤砸中,几乎要连根拔起,横飞而出。 白衣少年瞳孔收缩。 他看清了“那一剑”,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沾染了剑气的霜草。 剑修有诸多法门,其中被列为最让人忌惮的手段,就是“驭剑指杀”,当初的裴旻大人,身负千万剑器,驭剑指杀,可以以一人之力轻松屠城,在北境多次只身拦截兽潮,妖族天下的好几位涅槃境界大能,一起合力围剿,都被裴旻大人打成重伤。 刚刚那柄沾染了剑气的霜草,脱离了宁奕的周身三尺,疾射悬停,犹如飞剑,分明是“驭剑指杀”的法门! 这是宁奕的剑道? “霜杀百草”柳十一喃喃开口,他回过头来,盯着热烟与雾气之中的宁奕,“这是你在长陵的碑石当中,悟到的本命剑道?” 宁奕在雾气中的面容,蹙了蹙眉。 他的神情有些惘然。 他摇了摇头。 “不” 风雷之音,再度砸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霜草,而是刚刚被草屑砸得倾塌的巨木,那株巨大滚木倏忽而来,毫不讲道理地掠地而行,几次触碰地面便犹如石子打水漂一样加快速度,瞬间抵达柳十一的后心。 柳十一单手持剑,回身一剑砍下,四周木屑迸溅,燕归巢的剑气将这棵巨木劈砍而开,接着漫天木屑原本将要抛飞,忽然之间止住四散趋势,犹如一柄柄袖珍飞剑,调转尖头,对准柳十一,方圆周天三千六,无数飞剑悬停一刹那。 嗡然大响。 漫天木屑再被劈碎。 一剑之力清空周身三尺,还一片无尘之地的柳十一,看着那片雾气之中,忽然窜来了一道黑影。 柳十一一剑劈下! 倒灌山河—— 宁奕的面前,忽然撑开了一道黑幕,细雪伞开,沉闷的阻力,让柳十一喉咙中发出了低声的怒吼,他从未想过,这一剑竟然还能有如此用法。 收伞之后的细雪,去势变得更加迅速,在柳十一的肩头一戳即散,白衣少年的肩头顿时染上一片猩红。 与刚刚柳十一的那一剑如出一辙! 宁奕神采飞扬,他的眉宇之间,不再有困惑和迷惘之色,再戳出第二剑。 天地飘雪。 这一剑被柳十一格挡。 第三剑。 雨停日照。 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 漫天剑气顷刻之间在宁奕的伞尖绽放开来,细雪的惨白剑锋,迸发出一道又一道迅猛的光华,宁奕的胸膛里,那口沉闷已久的郁气,伴随着漫天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剑气疾射,全部倾吐而出! 他的剑道是什么?! 是驭剑指杀吗?是向死而生吗?是飘雪,日照,大雨? 宁奕的瞳孔越来越亮,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长陵的山头,雨势已停,无数剑气的对拼之中,柳十一的身形瞬间被宁奕的剑气淹没,白衣少年硬生生接住了所有的剑气—— 漫天风霜席卷,地上百草枯折,摇曳而起,将两人包裹在内。 飞沙走石。 宁奕递出最后一剑。 长陵之巅,一片寂静。 柳十一的身上,都是血痕,一道又一道细狭的血痕,肩头的那一剑并不深,宁奕没有学到自己的神,只仓促模仿了那一剑的形,但是成功戳穿了自己的血肉,并没有见骨,所以柳十一身上的伤势虽然多,却都不重。 轻微的痛苦,在四处溅开。 柳十一挑起眉尖。 宁奕递出了所有的剑,每一剑都是一道崭新的意境。 柳十一直至最后,都没有看穿宁奕的本命剑心。 柳十一认真问道“你的本命剑道是什么?” 雾气摇曳,一片安静。 “是无矩,无视规矩的无矩。” 宁奕笑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你也知道的,我一直是个不喜欢遵守规矩的人,姑且这么叫着。” 无矩。 寂静之中,多出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柳十一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长陵新雨后,春来冻走,候鸟南飞。 白衣少年的手中,那柄用了许久的“燕归巢”,咔嚓一声,绽开了一道裂纹,而后寸寸破碎。 细雪消融,燕子归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她死了 “你要从另外一条路下山?” 宁奕看着白衣柳十一。 柳十一保持着沉默。 其实,一切已在不言中。 燕归巢已经断成碎片,白衣少年蹲在地上,他捡起一片又一片的剑器碎片,平静放入自己的腰囊之中,语气波澜不惊,还是解释道“长陵山下,有我不想见到的人,还有一堆麻烦的事。” 长陵山下,小剑仙王异还在抱剑等着柳十一。 宁奕蹙眉,认真道“我打坏了你的剑,应该赔你一把。” 柳十一笑道“我如果有一天打碎你的细雪,可不会赔你。” 他捡拾了地上的碎片,以剑湖宫的“锻剑”法门,将星辉输送到怀抱之中,双臂内蕴剑气,这些碎裂的剑器碎片,开始铮铮作响,摇晃而起,犹如沸水里炸开的黄豆。 “剑碎了,人还在。”柳十一淡然道“燕子归巢了,那就随它吧。” 他摊开双臂。 漫天的银光,像是燕子一般矫健掠出,从长陵的山巅呼啸着切开雾气,剑器碎片在空中沸腾燃烧,原本锋锐的边沿,在柳十一收回寄托剑身上的那口意念之后,变得脆弱如薄纸。 “去吧。” 柳十一注视着漫天银光。 燕归巢,其实只是一柄普通铁剑,算不上神兵利器,在柳十一的心念加持和锻剑法门下,才逐渐变得削铁如泥。 白衣少年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对那柄碎裂开来的剑器在说。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万物有灵。 剑器同样如此。 跟随了柳十一数年的雪白长剑,纵然已经破碎成了数十片,此刻仍然发出了悲伤的哀鸣,于云雾之间燃尽所有的铁屑,化为高山落崖里的虚无,就此不再弥留。 “王异要与我赌剑。”宁奕看着柳十一,认真说道“你如果需要,我把羌山的‘长气’拿过来。” “那柄剑配得上我柳十一吗?” 对方只是回了这么一句,不再去看宁奕,从另外一边的山路走去,身子走入雾气之中,他摆了摆手,就要离开。 “我去天都皇城的附近转一转,你院子在哪。” 宁奕看着柳十一,他忽然笑了,道“天都原先的教宗府邸,现在的剑行侯府邸如果你要问路,可以问问路人现在最招人恨的府邸,除了甘露巷,就是我院子了。” 柳十一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怎么觉得,宁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三分炫耀的意味。 “有空来喝茶。”宁奕微笑看着柳十一,道“天都不太平,小心半路被人拦住打得半死。” 柳十一翻了个白眼,记下了这个地址,摆了摆手,走入云雾之中。 宁奕摇头笑了笑,从正面的一条山路下山。 “你家的宁奕先生要离开长陵了,不准备见一面?” “没什么可见的”徐清焰摇了摇头。 “两情若是”崤山居士微笑说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女孩神情古怪看着自己的老师,与白袍男人朝夕相处,学习诸多道法的同时,她越发的发现,这个男人的外貌看上去端庄无比,但是内心却截然不同,灵山的“大知”,给予了诸多权贵解惑和释疑的崤山居士,已经活过一百零八个年月,内心里却似乎住着一个只有二十岁的灵魂,那个灵魂时而有趣,时而悲伤,时而意气风发,时而暮气沉沉。 徐清焰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孩,她能够看出来一些,常人所无法看到的东西,也能够感觉到,那些细微的差别。 她总觉得这副皮囊,与这具灵魂,不是很相称。 “宁奕先生教导我要变得果决一点。”女孩戴着帷帽,隔着一层皂纱,她目送着宁奕离开长陵,顺延着大大小小的碑石途径缓慢走下,平静说道“我此刻去见先生,最多只说三四句话,寒暄一二,停留片刻,再是分离,这一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很好看,你家的宁奕先生,对你真的很好。”崤山居士笑了笑,轻声感慨道“常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很难瞒住大修行者的眼睛。” 徐清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道“这会给宁奕先生带来麻烦?” “何止是麻烦,如果运气不好,就是杀身之祸。”白袍男人瞥了一眼自己身旁面色谨慎的小姑娘,笑道“但是这小子的运气,似乎一直很好。” 说到这里,崤山居士顿了顿,望向身旁的守山人,意有所指道“就连观摩一款石碑,都能惊动长陵守山人,为他破例出手,力保平安。” 守山人淡淡道“曹毗违反了长陵的规矩,我公事公办,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崤山居士笑眯眯道“就当我瞎了,从来没看见那件守山披风吧,巩固道心,清除神念压迫,为了帮宁奕凝聚出‘无矩’的本命剑心,你倒是煞费苦心,牵引着长陵石碑一块一块的迸发气机,他没有走一条弯路,悟出了一条几乎完美的剑道。你守山人如果不出手,他能走过长陵,我是相信,但是能这么顺的悟出‘无矩’?” 守山人轻声道“这是他的造化,该拿到的,一份也不会少。” “那倒是。”崤山居士眯起双眼,打量着守山人,戏谑道“你要是借着披风帮他把那些死气都扛下了,那我现在就可以拿所有的东西跟你赌一场,赌你就是那西岭孤儿的亲生父亲。” 短暂的沉默之后。 “我不是。” 守山人很干脆利落的否认了。 “亲娘?”崤山居士啧啧感慨“你是女的?” “都不是,别试图套话,毫无意义。”守山人言简意赅,他目送着宁奕缓慢离开长陵,神情恍惚,喃喃道“只是有旧。” 有旧…崤山居士挑了挑眉。 “那人怎么还没来?”白袍男人的语气有了一些不耐烦,道“不会是死了吧?” 徐清焰有些惘然,那个人,哪个人? 他们在等人? 亘久如冰山的守山人,却忽然笑了。 “她死了,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从紫山来 因为很多人都赶去长陵的缘故。 天都皇城里并没有往日那么热闹。 一场新雨过后,街道上多了一些出来活动的人影。 一个撑着大红色油纸伞的矮小身影,挤在人群之中,伞面下垂,遮住面容,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一身宽松而又复古的红袍,不像是天都的本地人,更像是不知是何来历的三教九流,趁着大朝会的风头来到天都,来看看热闹。 伞下的影子,目光没有四处打量,所走的路,也步步明确。 她来过这座都城太多次。 若是掀开油纸伞,便会发现,这竟然是一个身高只及成年男子腰部的稚嫩女孩,脸上肌肤像是羊脂一般莹润,黑色长发被红色木髻别住,不然能够垂落至地。 闲庭信步。 来到了一处素日孤僻的小巷。 “是这里。” 她喃喃道。 剑行侯府邸门口的两位麻袍道者,忽然觉得困意上涌,这股困意来得毫无预兆,让他们提不起丝毫的警惕,只觉得自己实在太困太乏,紧接着便不省人事,后背缓慢贴靠在府邸大门,软绵绵向下倒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 丫头刚刚把那盆万年青放在墙头,沐浴新风细雨之后,万年青的枝叶重新起了精神,盈盈泛绿,摇曳着腰身。 裴烦正在打理着院子里的一些琐碎物事,她算是半个勤快人,每日会从剑藏里取剑出来,放放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细细擦拭,然后再谨慎收回眉心。 因为这座教宗府邸不方便聘请佣人,而又空间太大的缘故,宁奕和她的房间,常常落灰蒙尘,大多时候都由丫头整理。 拎着一木桶脏水,来到院子的裴烦,忽然面色凝重。 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剑行侯府的大门紧闭。 但是已经开过了一次。 那个撑着红色油纸伞的人影,就坐在庭院的八仙桌腰鼓座墩,懒洋洋靠着石壁,四面八方的符箓阵法,发出阵阵光彩,被镇压地不可动弹。 “何方神圣?”裴烦细眯双眼,那柄油纸伞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眼熟,又被压得极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天都皇城内,竟然有着能够悄无声息走入自己府邸的人? “宁奕的妹妹裴烦,裴旻的女儿裴灵素,我更喜欢后面的那个名字。”坐在庭院里的那个人,缓慢收伞,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出来。 看到这张比自己还要年幼稚嫩的女童面容,裴烦的眼神有些困惑,她细细去感应,发现对方的身上,竟然有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我曾见过你一次,只当是西岭小子的青梅竹马,那时你还没有取出那么多剑,还没有踏上修行之路。”坐在石墩上的撑伞女童,说话之时老气横秋,沙哑道“我竟然看走了眼,裴旻对你动了很多心思,把你伪装得天衣无缝,怪不得能够躲过大隋三司这么多年来的巡查。” “你是谁?” 裴烦谨慎向后退了半步,背部抵靠着府邸的墙壁,她的身后就是自己藏剑养剑的房间,这里是天都皇城,如果来者真的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接下来难免要爆发一些拳脚之争,乃至于要动用剑藏。 场面安静下来。 收伞的女童并没有回答丫头的问题。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自然而然伸出,就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 于是墙头的那盆万年青,就这么掉了下来,稳稳落入掌心。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她抚摸着这盆青叶,轻声喃喃道“就像是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那桶墩坐在地,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脏水摇曳的木桶,道“你在这间破院子里打扫卫生,你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府邸里的下人?” 裴烦沉默了。 “听说天都皇城很热闹,你不应该只待在这里。” 丫头注视着这个红装女童,实在看不出来历,对方的身上,确确实实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的记性很好,从不出错,与这位红衣女童,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你知道我的两个名字,也一定知道我的两个身份。”裴烦平静说道“我的第二个身份,注定我不可以外出,以免惹出太大的风浪。” “你可以有第三个身份,一个可以让你出去看一看,走一走,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只要自报山门就可以解决的身份。”抚摸着青叶的红装女童,唇角微微翘起。 裴烦觉得有些好笑。 她看着对方,道“譬如?” “譬如我的弟子。” 抚摸着万年青摇曳叶子,犹如抚摸着一只猫咪柔顺毛发,红衣女童缓慢抬起头来,直视着丫头的双眼,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玩笑意味,唇角却带着一抹笑意“我叫楚绡,这个名字已经被世人忘了很久了你可有印象?” 楚绡 丫头努力搜刮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她蹙起眉头。 并没有印象。 “我听说了青山府邸发生的事情,陆圣的符箓之道,可以镇压这五百年来天都所有的天才阵法大师。”楚绡微笑说道“他的符箓,潜入应天府不算什么,但是挂在一座小小的剑行侯府邸,却有些暴殄天物了,当然,保平安是足够的,因为根本无人能够看得出来只是很可惜,它遇到了我。” 红色油纸伞被她轻轻放在脚边,立在墙下。 怀中搂着青叶的楚绡,并没有丝毫动作,只是轻轻抬起一只脚。 缓慢落下。 一阵烟尘。 整座府邸,外面根本听不见丝毫动静,内里却截然不同—— 府邸庭院,忽然之间,天翻地覆,漫天光芒大绽,贴在剑行侯府邸周天的数十上百张符箓,就这么被无形气机拉扯出来,一张一张悬停在红装女童的面前,身后,肩头。 “隔音、悬气、屏息不错。” 红衣女童的神情恬淡,眼瞳里徐徐多了三四分的复杂意味。她一一端详着这些符箓,手指摩挲着崭新的纹路,符箓如有灵性,鱼贯而来,划擦着她的指腹掠过,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经年不见的老熟人。 她眼里有些湿润,一闪而逝,轻声喃喃道“有陆圣的三分模样。” 裴烦忽然放下了警惕,怔怔看着眼前的红装女童。 她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女童低垂眉眼,轻柔笑了笑。 “我从紫山来。” 第二百章 因为你是裴旻的女儿 “紫山的弟子,一代只收一位。” “我的弟子聂红绫,死在了十年前的天都血夜。”说这些话的时候,红衣女童看不出有丝毫喜怒哀乐,她声音很轻说道“徐藏临死之前来到紫山,为的就是一睹她的墓碑。” 楚绡向后微微倾斜,靠在石壁上,一道道符箓,围绕着她的衣袂袖袍缝隙穿插起伏。 “徐藏曾无数次拜访紫山,询问聂红绫的生死,直至最后一刻,亲眼确认死讯,才放下那道执念。” “生死有命,道法无常。我紫山虽然世代钻研生死禁术,却没有令死人复生的逆天之法。”红衣女童面无表情说道“聂红绫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被送至紫山的时候,只余下一角衣袂,神魂灭尽,纵然是我,也无能为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尖轻轻揉搓着万年青的青叶,那盆青叶摇晃一二,像是见到了熟悉的主人。 “这是紫山的‘万年长青’。”楚绡坐直身子,看着裴烦,微笑说道“你应该知道,世上盛传着一种说法紫山山内长眠着曾经的不朽者。这些青叶就伴随着那位不朽者一起沉睡,若是紫山最深处的不朽者有一天醒来,那么漫山青叶变紫叶。这盆青叶是聂红绫从紫山采摘而出,送给徐藏的定情信物,徐藏贴身带着,视若珍宝,可以延缓死气,延续寿元,与紫山神性朝夕相伴,它已有了灵智,若是再有一些机缘,说不定可以以妖身踏上修行之路。” 裴烦的心中微微一颤。 她抿起嘴唇,“紫山尽头,真有不朽者?” 楚绡笑了,道“你若是愿入我紫山,自然便会知晓。” “前辈与陆圣先生有旧?”裴烦看着眼前的红衣女童,看这副稚嫩模样,这个女童拎出来放到天都的街道让看客来猜,猜六岁七岁的都有,身上粉嫩如莲花,能掐出水来,蜀山的真正山主陆圣,则是已经五百年前的传奇人物。 楚绡刚刚指尖摩挲符箓时候流露出来的目光,里面蕴含了很多的意味 “我看起来”红衣女童淡淡道“很年轻?” 岂止是年轻丫头在心底腹诽,楚绡如果有五百年的年龄,放到大隋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老妖怪,还能有如此逆天容貌,说出来谁会相信? 她转念一想,大隋天下的那些涅槃境,都是屈指可数的大能力者,想要常葆容颜,想来也不是难事,这只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 “我现在的模样能够堂而皇之行走在天都皇城里,不用担心被那个姓李的看见,因为这只是一具女童身体,永远停在了六岁半。”楚绡靠着石壁,她懒懒道“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烂好人,却也没坏到与南疆鬼修一样剥食幼婴修行功法的地步,这具身子被我‘看中’之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五行通窍,八面玲珑,大隋境内的流亡饥荒,时有发生,无圣山庇护的地界尤其如此,近年来越发越乱,世道不太平,遍地都是已死和将死之人。” 裴烦怔怔看着面前的红衣女童。 “怎么?不相信?觉得天都地界繁华,所以大隋天下便与流民饥荒战乱无关?”楚绡笑了笑,道“就算是蜀山笼罩的核心地界,也常有土匪劫掠的事情发生,更何况是那些被圣山抛弃的土地和子民?你可知道,大隋的修行界迎来了一个盛世,可是根基却已烂了。” 裴烦默默回想着自己和宁奕,在西岭境外的遭遇,烧杀抢掠,强取豪夺,刀口舔血,大雪将血水掩埋,一夜之后,崭新如昨。 大隋的太多肮脏,被埋在广袤境域的土壤里,光鲜亮丽的表面下,看似仍然坚挺实则已经腐朽空心的骨子里。 楚绡说得没有错。 如果没有周游先生,宁奕和自己甚至无法进入大隋境内,这是为何?太多的流浪者要涌入四境,西岭比境关内还要动荡她回想起昔日入关之时,自己坐在鸟背上俯瞰而下,那条大气磅礴恢弘至极的西境长城,城头下排着密密麻麻的长队——因为饥荒而不得不长途跋涉迁移求生的子民,就像是蝼蚁一般,从高空俯瞰,一眼望不尽。 “裴丫头。”红衣女童缓慢站起身子,淡淡道“紫山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二,生死人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是肉白骨,却不在话下。” 这句话大有深意。 “嗖”的一声。 一道影子轻柔抛来。 裴烦定了定神,她接过那块玉佩,温润之中,缠绕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气息,白玉玉璧之中有着温和的水流,封闭流淌。 “无须急着给我回答,这块玉佩里的东西,你可以琢磨一二。有需要的话,可以试着捏碎它,你我便算是结了善缘,至于紫山,你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楚绡站起身子,她掌心的那盆万年青重新倒退而回,微微落在院子墙头,一张纸符箓疾射而出,张弛有度,悬停在院子的周天四角,荧光微弱,终是敛去声息。 “蓬”的一声,大红色的油纸伞被她撑开。 “前辈。” 裴烦看着楚绡,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是我?” 伞下的面容看不清楚。 “赵蕤有一句谶言,大隋会被一位徐姓之人,点燃燎原之火。”楚绡的声音,缥缈如隔云雾一端,“因为大隋太暗了,需要这一团火,照亮世间光明,但是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些微火星。” “实在没有想到。”裴烦笑了笑,道“前辈竟然是背负大宏愿,希望众生抬头见到光明的那一类人?” “不。” 楚绡摇了摇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燎原之后,空余死灰。” “聂红绫为了徐藏,甘愿死在天都皇城,我不想看到第二次悲剧。”楚绡撑伞推开剑行侯府邸,沙哑说道“你问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裴旻的女儿。” 第二百零一章 我的师兄,真的死了吗 长陵的雨停了。 宁奕顺着山路向下走。 山石未干,氤氲灵气,小道两旁,霜草根根摇曳,缓慢向着宁奕弯下腰身。 宁奕所过之处,长陵的石碑,似乎都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感应。 宁奕观尽了长陵的剑道石碑,如今他的魂海里,多得是那些未曾参悟完全,只得一丝意境初胚的剑意,太乙救苦天尊的那柄拔罪剑,就靠拢在池水边沿,满池池水,神性起伏,一道道剑意如细微浮萍,向下钻去,生底扎根,还未发芽,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孕育成熟。 宁奕倒是不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剑修二字,之所以可以打破所有规矩,那是因为修到最高处,剑气足够锋锐足够强大,宁奕距离那一境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与柳十一的那一战,我还有诸多不足”宁奕一边下山,一边默默回想着自己在长陵上那一战的细节,柳十一和自己都凝聚出了本命剑心,显然都不成熟,柳十一的剑气还可以更精简,而自己对于剑道的运用,也称不上炉火纯青。 沉下心去内视,宁奕能够看见,自己的丹田那口“神池”之中,那道白色气流涡旋,凝聚出了一块细微的晶体。 “有些像是狮心王的神性结晶。”宁奕的神情有些动容,他喃喃道“这就是修行之路的真正开始吗?” 那些涅槃境界的大能,想要踏出最后一步,与永垂不朽的星辰比肩,就需要足够庞大的神性来改造自身,让自己脱离凡身,凝聚出神胎。 而这一步,往往是从一颗“神晶”开始的。 本命剑心的凝聚,直接化为了一颗神晶,水池里那些无处安放的神性,终于找到了寄居之所,徐清焰通过云雾桥梁不断输送到宁奕丹田池子里的神性水滴,一滴一滴融入结晶当中,开始被缓慢的消化和吸收。 “我从破入后境之后,身体就产生了一些变化”宁奕转动手腕,他默默回想着自己被柳十一一剑砍中的情景,鲜血喷洒之后,神性雾化而出,覆盖在自己的血肉上,使其重新再生,鲜血蒸发,白骨生肉,伤口结痂,而且以极快的速度脱落,展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 宁奕身上的黑袍,已经有了多处破碎,他神情有些古怪,看着衣袍上的破洞,其中肩头那一块的新生肌肤,比大多数女子的还要白皙,来到天都之前,宁奕在小霜山上的修行,与修身养性无关,风吹日晒是家常便饭,腰背四处,是均匀的小麦色。 “神性融入到了我的血液中?” 宁奕的眼神微微凝聚,他盯着自己的黑袍破口,神情有些犹豫,然后旋出了细雪惨白的剑锋。 神性融入血液是一件好事,但是由于“神性”这种物质的不稳定性和暴烈趋态,大多数修行者都会在点燃命星之后,才试着将其按进血液里。 宁奕的剑锋对准肩头那块洁白的肌肤。 剑气迸发。 “嗤”的一声,没有动用体魄法门的宁奕,肩头顷刻间喷出一道细狭血液。 这一剑的力度拿捏得很好,毕竟是扎在自己身上宁奕试疼痛于无睹,低头看着伤口。 令他失望的是,如柳十一那样扎中肩头,浮现出神霞的异象,这一次没有出现,宁奕盯了十来个呼吸,疼得微微龇牙。 “看来这些神性,并不像是真正的命星修行者那样,真正与血液融合在一起,能够共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恢复。”宁奕总结出了一点规律,喃喃道“为何我总觉得,每一次突破大境界,白骨平原都会对我的身体进行一次强大的改造” 点燃星火的那一次。 中境,后境。 宁奕攥了攥拳头,自己体内的血液里,蕴含着数量不多的神性,这应该是丹田白骨平原的功劳,把多余的神性输送到血液之中,当自己受了伤时,就会如长陵山顶那样,涌现出大片大片紫霞,将自己伤势快速痊愈。 这是一种在十境之下极其逆天的“天赋”,可惜的是,中间需要间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宁奕无法在一场战斗当中动用两回。 做完这些整理,宁奕又重新内视,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神池的底部。 神性如水,乳白色的池底,生出一缕缕的漆黑之气,犹如海草一般摇曳。 这些漆黑的“死气”,与池面上的“石碑剑意”相互对应。 每观摩一块长陵石碑,宁奕汲取剑意的同时,也会吸收相应的死气。 “我倒是要看看,能有什么劫难。”宁奕浑然不在乎的笑了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前这些死气还算老实,并没有发作。 大隋的一千年来,曾经登上长陵山巅,把自己修行之道的石碑全都看完的天才,没一个有好下场宁奕听说过这件事情,其实他的心底也有些微微犯怵,白骨平原对于这些死气毫无反应,他想试着触动骨笛,将死气吸收,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无用功。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天地最强大的一条规矩,摆在这里,哪怕骨笛可以吸收星辉,转化成为神性,也无法逆转生死。 在太宗皇帝未曾登基的年轻时候,大隋天下曾经有三位天才年轻声名滔天,在当时,四人还未曾点燃命星之时,彼此之间难分伯仲,其中一位是蜀山的陆圣先生,另外一位据说是个神秘不知来历的女子,关于这位神秘女子,从红山归来之后,宁奕一度觉得,就是坐忘之后活出第二世的年轻泉客。 还有一位,是个散修,从南疆走出,倒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称南疆第一山,被誉为“活神仙”。 那位散修曾经徒步登上长陵,不仅仅把自己的“大道”看了一遍,而且还把其他的“道”,譬如剑道,刀道,枪道,甚至旁门左道,三教九流,诸类神仙的法门,都看了一遍。 宁奕仔细回想,自己踏入长陵之后,看到的那座千年墓陵园,其实有不少石碑已经损坏,据说都是那位“活神仙”干的“好事”,因为得到的“意境”不够,毫无顾忌的继续索取,浑然不在乎自己会吸纳多少死气,最后的结局,是把一整块石碑的意境全都抽走,涸泽而渔,被他“看中”的石碑都被连根拔起,意境抽干之后截截化为飞灰。 逆天手段。 长陵本就是寻常天才难以承受的造化地,能够承受着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神念,观摩意境,已经殊为不易,更不要说做到那位“活神仙”一样,硬生生凭借意念,生拉硬拽,把一整块石碑里的意境都抽出来。 然而最终的结局 那位“活神仙”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十境之内全无敌手,甚至在当时的陆圣四人之中,都能够称得上略高一头。 只是后来,没有成就涅槃境界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要说涅槃。 这位站在南疆最高点的散修,连命星都没有点燃,在突破第十境的时候,死在了威力恐怖绝伦的天劫之下,就此殆燃呜呼。 长陵有一块他留下来的石碑,里面什么都无,空空荡荡,只是唯一以十境修为,在长陵留下来碑石的特殊存在,那块碑石放在长陵的山顶,与原始碑石一样,常年被雾气所笼罩,一般人无法看到。 那位南疆散修留下了自己的名讳。 余青水,一个典雅到有些像是江南女子的名字,只可惜并没有得证大道。 这便是他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了。 宁奕忽然止住脚步。 他蹙起眉头,两旁的长陵古木,随风摇曳,还未蒸发的水珠被抖落下来,千丝万缕,垂在青石板上。 整座长陵,由内而外,似乎醒了过来。 雾气的那一端,有一个撑伞影子,缓慢走了出来。 那是一柄大红色的油纸伞,看这个质地和模样,与自己的有九分相似,甚至连那柄油纸伞里的内蕴气息,似乎都有一股熟悉感觉。 撑着大红油纸伞的身影并不高,片片雾气遮掩着那人的面容,看体态,似乎只是一个女童? 擦肩而过的时候,沙哑的声音平淡响起。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句话不是说说玩的,吸了这么多死气宁奕,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步了余青水的后路。”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两人已经擦着身子而过。 宁奕忽然站住身子,他回过头来,认真问道“前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闻言。 那道大红色的撑伞影子也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山路上下,一片寂静,唯有树叶的沙沙声音。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看着那道撑伞的影子,恍然笑了笑。 “猜出来了?” 楚绡没有回头,也笑了笑。 “猜出来了。”宁奕老老实实道“山主大人,晚辈有一个问题。” “我的师兄,真的死了吗?” 第二百零二章 复生之术 “你在蜀山亲眼看到了他的葬礼,这个问题,你比我要清楚。” 紫山山主没有回头,对于这个问题,她似乎回答的兴致并不高。 “人的眼睛是最可靠的东西。蜀山的葬礼,天宫地府诸多圣山全都来了最重要的是,徐藏身上背负着大隋皇族的‘皇血诅咒’。”楚绡淡然道“他杀死了红拂河的护道者,身上的烙印永远无法洗涤,只有死去,才能够让那道印记消散天地之间,” 宁奕自嘲笑了笑,道“问题是,徐藏曾经对我说过,人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所以在揭开棺木的时候,我仍然抱有一份幻想,这个男人没有死,还活着,不然为什么蜀山会闭山一年?” 他鼓起勇气,揖了一礼,认认真真道“我没有勇气去看这个男人死后的模样,但我始终觉得,他那样的人不应该如此死去,如今观摩长陵剑碑,我身上缠绕死气,心里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将来会有劫难落在我的身上,无论结局如何,总不会像是徐藏那样,悄无声息就在紫山坐逝,再无相见之日。” 楚绡缓慢转身,那柄边翼轻薄但宽大的伞面,罩住她的面容,道“你来长陵观尽剑碑,就是为了体验死气到来时候的感觉?” 宁奕咧嘴笑了笑,道“不全是。徐藏走过的路,我想试着走一走,看看他有没有骗我。” 伞下的紫山山主沉默了半晌。 “你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傻子,从来没有人会吸收死气,只为了体验‘死劫’到来时候的感悟,若是无法渡过,那么你就真的死了。” 宁奕等这一句话已经很久。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虔诚问道“那么,若是真的死了有没有死而复生之法?” 楚绡被气得差点笑出声来。 “紫山研究生死禁术可是你把我当什么?救命的活菩萨?就算是灵山的大德,也无法救活一个已死之人。”她下意识挪开伞面,云雾嗤然而散,露出了一张可爱稚嫩的娃娃面颊,因为生气动怒,使得这张粉嫩脸蛋上生出了三四分肃然之气,楚绡没好气道“你是变着法子希望徐藏能够走到你面前给你一剑鞘?” 宁奕看着紫山山主的面颊,一时之间有些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修行“生死禁术”的紫山大能,竟然把自己修成了这副模样,据说楚绡前辈是与蜀山的陆圣先生一个时代的人物,活了快要五百年,竟然只是一副幼嫩的女童面容? 他连忙回过神来,认真说道“无他只是心存好奇,难得见到前辈真人一面,这些问题若是不问,便再也没有机会。更何况,前辈在这个禁忌领域,乃是排在大隋天下第一的位子。” 楚绡冷哼一声,对于宁奕的马屁完全置之不理,听到了少年下意识加重的“前辈真人”四字,她挪回大红油纸伞,伞面下垂,云雾重新归位,将其真面容遮掩。 宁奕见到此幕,讪讪笑了笑。 伞下的女童,犹豫一二,似乎是在想要不要开口。 楚绡的这具身躯,倒并不是她想要示人的心仪所选,之前在徐藏踏入紫山之时,她一度没有出面示人,便是因为功法缘故,最后不得已以一缕神念来到徐藏身后。 紫山常年闭山。 自从聂红绫死后,紫山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楚绡修行的功法能够让她活过第一个五百年,可是传承将断,此番出行,便是趁着大世,好寻觅一个自己看得上的弟子。 因为修行功法出了一些差错,最后出行之时,只能拿这具略显稚嫩的女童姿态行走世间,好在这一行路上,楚绡都没有遇到“不识好歹”的蠢货,能够一路安安静静,以女童形态,一个人来到天都,这柄油纸伞占据了极大的功劳。 宁奕的眼神放在那柄红伞上,他试探性问道“前辈的这柄伞” “蜀山的陆圣先生赠予我的。”楚绡声音极轻地开口,道“陆圣与赵蕤是感情很好的师兄弟,二人昔时,常来紫山玩耍,一柄红伞一柄白伞,都是蜀山品秩极高的宝物,赵蕤后来在北境猎杀大妖,抽其筋骨,与妖族天下的一头巅峰大妖决战,打坏了一柄伞器,这一战打出了‘东岩子’的名声,锻造出细雪之后,陆圣已经不在蜀山,杳无踪迹,便将细雪作为剑骨,长久以来,都是撑伞所用。当年徐藏佩剑下蜀山,腰间挎着一柄长剑,一把油纸伞,世人皆以为那柄长剑才是‘细雪’,徐藏凭借一柄普通长剑杀人无数,以杀气养剑气,打到诸多天才破胆,与星辰榜第三决战的那一天,拔出细雪,一剑斩杀,这一日终为自己正名。” 宁奕听着这些蜀山的陈年旧事,恍恍惚惚,仿若回到了那个年代。 难怪徐藏会把细雪做成那个模样安乐城出行杀马贼的那一夜,徐藏对自己说,这把油纸伞,是一个重要的东西,自己以为细雪很重,可是越往后走,越知道,这样东西的重量,还是被自己低估了。 宁奕吸了一口气。 “这把红伞,本来是我准备留给聂红绫的宝器。”楚绡声音沙哑,“她与徐藏,两人曾经同游大隋天下,细雪红伞,若是没有后面的事情,我应该也不会出这一趟紫山。” “前辈这一次出山是为了寻觅弟子?”宁奕似乎捕捉到了紫山山主话语之中的重点,听这个语气,好像还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前辈已经有了人选?” 楚绡并没有躲避宁奕的问题,而是直接道“有的。” 宁奕低垂眉眼,笑了笑,也不多问,隐晦说道“若是不愿,前辈总不能明抢吧?” 楚绡冷哼一声。 宁奕嬉皮笑脸道“紫山是个好地方,可惜我早早拜入蜀山,不然一定死皮赖脸跟前辈修行生死大道,现在还来得及吗?楚绡前辈,随便教我一点法门,不说把洛长生打得屁滚尿流,能把北境曹燃打一顿就足够了。” “能啊。”红伞下的女童掀起伞面,露出一张含笑面容,目光若有所思围绕宁奕转了一圈,道“想要轻轻松松拾掇曹燃是吧,没问题。” 宁奕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他顺着紫山山主的目光低下头来,觉得浑身一个哆嗦。 “宁奕,你的资质的确不错,想什么时候拜入紫山都可以,只可惜我紫山不收男人,想要拜入我的门下,你可以试着挥刀自宫,若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我现在就来帮你一把。”红衣女童笑得灿烂,抬起一只手,长陵的漫天雾气就此呼啸而来。 “不了不了”宁奕连忙摆手拒绝,他额头已经渗出冷汗,眼前的红衣女童挥了挥手,漫天云雾呼啸而来,呼啸而散,来去匆匆,一个呼吸,便重新回归平静。 收回散去长陵雾气的红衣女童,看着宁奕,平静说道“这世上未必没有能使死人重新活过来的复生之术。” 雾气的一来一回,看似随意,信手而为之,实则内蕴动机。 宁奕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神念已经无法传递而出,这片地域,都被楚绡的天大手段所屏蔽,所有的声音都无法传出。 宁奕抿起嘴唇,他知道,这位紫山山主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是真正触及到那个禁忌领域里面的内容。 “道宗的坐忘,佛门的捻火,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复苏之术。”楚绡平淡说道“佛门的菩萨,道宗的天尊,把自己的毕生修为传递到下一任的有缘人身上,这的确是天大的造化,却不是我紫山所追求的‘死人复苏’。” “你若是见过灵山宋雀,瑶池圣主辜伊人,就会知道,这两位的修为传承自缘故的大能,若是以道果来论,天尊和菩萨的确活了过来,但是前世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只余下零零散散的碎片。”红衣女童的面容波澜不惊,“我紫山被列入大隋圣山,数千年风雨动荡,山门一块青石不曾损坏,靠的就是世上最强的‘生死禁术’!” “前辈死人复苏的法门,在紫山吗?”宁奕满怀希望开口。 “紫山的法门,通向的方向,也不是‘死人复苏’,而是若修行者未死,那么便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足够长久。”楚绡摇了摇头。 红衣女童眯起双眼,打量着宁奕,发现后者的脸上似乎有一抹失望之色闪过,调侃笑道“说了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玩你?” 宁奕摇了摇头,苦笑道“前辈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楚绡淡淡道“十年来,除了千手与徐藏入山,我紫山便再无其他人拜访只有一个例外。” 宁奕惘然抬起头来。 “前不久,那个叫‘吴道子’的人又来了。”楚绡看着宁奕,挑眉道“那个人说,他找到了复生之术的线索。” 第二百零四章 下长陵与见世人 长陵的雾气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轰鸣。 走在下山路上的宁奕,被气浪微微掀起衣袍,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身后,雾气重新合拢,即便动用修为,也看不清山上发生了什么。 “神仙打架长陵要合山了,我要抓紧时间下山。”宁奕摇了摇头,无论是守山人还是楚绡前辈,都是自己目前可望不可及的存在,长陵山上不太平,那些前辈的争斗,与自己无关,还是不要好奇为妙。 临近长陵山下,雾气弥漫愈发浓郁。 “这是在推着我走了。”宁奕苦笑一声,他回头望向自己身后,长陵守山人的意志笼罩着一整座山岭,这些雾气带着若有若无的推力,意思再明确不过。 “山下似乎有喧嚣的声音” 没过多久,宁奕就来到了长陵山下,他站在雾气里,巨大恢弘的山门石柱下,像是一根摇曳的黑色霜草,与浑厚的山体轮廓形成鲜明对比。 身后层层雾气已经合拢,只看得见一片昏暗,其余的全都不可见。 “是书院和东境?” 宁奕吸入一口气,运转心法,让自己的面色重新恢复莹润,这是蜀山的呼吸吐纳法门,刚刚在山顶上与柳十一打了一场,两人之间虽然未动用全力,没有伤及大道筋骨,但待会若是要走出长陵,难免会被有心人看到。 目光穿过雾气,掠过山石,来到了长陵山脚。 “声声慢,你要拿白鹿洞书院的‘飞瀑琴’来跟我赌剑?” “不错,就赌你手上的‘长气’。” 琴君背负双手,她的身前,竖插着一柄厚重琴匣,那柄琴匣蒙着一层黑布,隐约流淌着古老的大道韵律,书院四位大君子,声声慢的身份和行踪最是神秘,一向久居书院深处,向来不出手,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王异的面色有些微寒,他眯起双眼,盯着眼前女子。 东境莲华来到天都,约好每人会选取一位书院大君子,作为自己的对手,龟趺山的不灭灵体选择了青君,太游山的阴神阳神选了钟离顾沧,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也就是声声慢,其实是诸人心中默认的最为“棘手”的存在。 不知深浅。 东境莲华里看似拧成一条线,但其实彼此仍然保有试探之意,谁也不愿意主动去找声声慢试招,这门“美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初出茅庐的小剑仙王异头上。 王异刚刚走出羌山,还不知道人心险恶,自以为一柄“长气”足以纵横捭阖,实则年龄太小,火候还不到位,年轻气盛是个好事,但功夫不到家,就免不了吃亏。 与宁奕的赌剑,已是王异的过激之举,见识到了“蜀山小师叔”的驭剑指杀法门之后,王异的心湖逐渐冷静下来。 他盯着声声慢,自己现在被逼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声声慢要拿飞瀑琴与自己赌“羌山长气”,若是不赌,那么自己在气势上就弱人一头。 若是赌了。 说实话,王异现在看着那黑袍女子,身上气息渊渟岳峙,难测深浅,敢说出让自己十招的话,胸中必然已有九成把握。 先不说真让了自己十招,声声慢能不能扳回劣势。 这十招被琴君扔到台面上,当着四座书院三座圣山,王异难道还真的“不要脸面”,与一位女子比试,先出十招? 王异吐出一口浊气。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参悟自己的剑道,从长陵归来之后,他已经收获颇丰,一度觉得自己有能力与声声慢一战,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书院大君子,若是能够给他一个闭关的时间,这一战的把握会大上很多。 “怎么,不敢了?”声声慢微笑看着小剑仙。 王异冷冷道“十天,十天之后,我与你在此地决战,以长气和飞瀑琴作为赌约,可分胜负,也可分生死。” “啧,好大的戾气。”琴君笑了笑,道“分生死?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分出生死?” 琴匣未动,声声慢只是一只手轻轻搭在蒙琴黑布之上。 王异瞳孔顿时收缩,他双手抬起,大袖飘摇,漫地落叶席地而起,平铺在自己面前,一道浑厚雷音炸响在叶壁之前。 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音节,炸响之后,碎叶瀑散,犹如一只手掌掌印,打穿枯叶,烙在王异的双袖小臂交接之处,打得这位羌山小剑仙向后飘去,双脚仍然粘黏在地,浑身气机被吹拂如沸水,两拨大袖不断飞掠,然后站稳身子,面色已经是一片潮红。 声声慢目光淡然,道“若是要分生死,十天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王异攥紧长剑,长气未曾脱鞘而出,而是剑身藏于鞘中,一剑如棍棒砸下,天地一条长线劈斩—— 白鹿洞书院大君子第二次挥袖。 那道浩浩荡荡劈砍而下的剑气,就这么突兀分成两半,无形音浪席卷声声慢的头顶,笼罩如一只倒扣大碗。 枯叶被剑气卷起。 王异面色寒冷,将“长气”插在面前,溅起一滩飞叶,双袖合十,掌心抵在一起,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合——” 漫天剑气如游鱼。 声声慢头顶的音浪,刹那遭受无数撞击。 剑气绞杀而来,在那位书院大君子的微微跺足之下,寸寸崩成灰烬飞掠开来。 枯叶炸开。 一时之间难以看清场间的景象。 这只是一次短暂交锋,但已经分出了高下。 王异面色惨白,他体内气机被打得一片紊乱,耳旁嗡嗡作响,短暂失去了听力,整个世界一片混乱。 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尘的黑袍琴君,微笑说道“那我就再等你十天。” 这句话动用了神魂法门,直接递入了羌山小剑仙的心湖之中,确保对方能够听到。 于是王异的面色更添三分苍白。 说完这句话后,声声慢的眉尖挑了挑,轻轻“咿”了一声,回头看去。 长陵雾气将散未散,有一道身影走出雾影。 声声慢罕见的笑了。 她的声音落在长陵诸人耳中,惊起了寂静后的一阵喧嚣。 “恭喜宁奕先生,凝出本命剑心!” 第二百零五章 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 宁奕凝聚出了本命剑心! 书院的大君子,青君还算淡然,已经预料到了结局,钟离和顾沧对望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震撼。 那颗通天珠的影像,大家全都看见了,宁奕走入更高的云雾之后,影像便截然消失,谁都不知道宁奕最终有没有完成观尽长陵碑石的“壮举”,现在看来这颗本命剑心的凝聚,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没有观尽长陵碑石,已然不重要了。 东境阵营之中,披着幽幽黑袍,双脚悬浮离地的太游山阴神,声音阴恻恻,“蜀山宁奕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被莲花阁推上了星辰榜第一的位子,这个位子下面还有叶红拂和曹燃,以前坐着的是神仙居洛长生,谁都没有异议,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多厉害的天才。” 同样双脚悬浮,只不过披着白袍,背后篆刻一轮大红炽日的太游山阳神,面无表情道“从长陵出来,不要命一样吸了满身死气,就为了图一个十境之下无敌的称号么,就不怕像五百年前的余青水那样,点燃命星之时,神魂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与两位太游山圣子并肩而立的龟趺山不灭灵体,眯起双眼,若有所思,盯着宁奕的身上,似乎觉察到一股自己似曾相识的气息。 宁奕的身上,有吴道子所赠予的龟甲,那枚龟甲在和尚手里一直派不上用场,需要注入神性,陵寻修行的龟趺山大道妙法,隐隐约约在宁奕身上感应到了一股本源,但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更深的联系。 不灭灵体看着雾气之中环抱油纸伞缓慢走出来的黑袍少年,身上破开了好几个孔洞,衣衫摇曳,面容沾染了些许灰尘,但眼神明亮,他竟然无端生出了一分忌惮意味。 剑气内敛,不露痕迹。 至少在他看来,看不出宁奕的本命剑心,究竟是什么。 “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 宁奕走出雾气,平静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王异的面色一阵青白。 羌山挂着四柄长剑,分别是“长气”,“浩然”,“静书”,“无字”,就出自于羌山老祖宗在山地牌匾上的题字。 在洛长生出世之前,羌山一直以低调著称,其实这位谪仙人也不是喜欢争抢的人物,只不过羌山等了一千年,才盼到了这么一位力压大世的绝代天才,为洛长生单独开辟出一座小洞天“神仙居”,弟子出世行走纷纷扬眉吐气。 王异的声名鹊起,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托了自己大师兄洛长生的福,那位谪仙人的名声委实太大,一言一行都饱受瞩目,而王异刚刚拜入羌山的时候,得了洛长生一句“小剑仙”的夸赞,自此之后,飞上枝头。 对于王异而言,洛长生的存在,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动力,他的年龄还小,尚不懂人情冷暖是非曲折,只知道是洛长生扶了自己一把,哪怕那一句小剑仙只是无心之语,他同样记恩在心。 羌山里最高的那道影子,就是大隋天下年轻一辈最高的影子,如何容许其他人玷污?在自己师兄离开星辰榜后,他便再也不去看这张榜单,登上头榜头名的,无论是叶红拂还是曹燃,他都不在乎了。 可为何偏偏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岭孤儿? 凭什么? 王异盯着宁奕,眼里有血丝凝聚。 “柳十一呢?” 小剑仙沙哑开口,“他人在何处?为何不来见我?!” “柳十一已经离开天都。” 宁奕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心底叹了口气,王异初来乍到,已经树立了诸多敌人,东境阵营看起来铁板一块,但是其他圣山,此时此刻又有谁站在王异的背后? “柳十一是怕了?”王异冷笑一声,他抱着长气,唇角还有一丝鲜血,先前与声声慢的剑气之争,他受了一些轻伤,发丝散乱,看起来颇为狼狈。 长陵山脚下,聚拢了一批人,最中间的抱剑少年,眼神紧紧盯着宁奕,带着一丝愤怒。 “柳十一怕了?” 宁奕忽然笑了,他看着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缓慢问道“你王异的名字,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害怕?你去天神高原狩猎了九百年大妖?你在星辰榜上打赢了圣山圣子?从出山以来,一路上,没少被人吹捧夸赞吧?告诉你,他们只不过是忌惮羌山,以及洛长生的名字罢了。” “羌山剑法,讲究修身养性,虽然未见过你的师兄,但我见过了长陵里诸多的羌山前辈。”宁奕走出雾气,淡淡开口,这一句话不是肺腑之言,却又颇多裨益,他认真对着王异说道“还记得羌山祖训否?争抢之心太重,不是一件好事,你可以回羌山闭关一年,或者找洛长生求道,现在的天都不适合你。” 王异冷冷呸了一声。 “先养浩然之气,再静剑心。”宁奕与声声慢并肩而立,平静说道“十日之后的那一架,若是你不想被打碎道心,就在此地取消。” 琴君看着宁奕,眼里有些讶异。 宁奕的面容一副平静。 “宁奕,你凭什么教我?”王异冷笑一声,道“就凭你凝出一颗本命剑心?我告诉你,你跟我师兄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宁奕并不动怒,而是微笑说道“比起你师兄来,孰强孰弱,尚不可知。但比起你来,绰绰有余。” “你问我凭什么教你?就凭我现在坐在星辰榜第一,你师兄曾经坐着的位子!” 话语落地。 “啊啊啊——” 一声沙哑愤怒的嘶喊,从王异喉咙里响起。 漫天剑气斗射而出。 宁奕挑了挑眉,声声慢侧过半边身子,拦在他的面前,抬起一只手来,羌山“长气”的剑气,在宁奕和声声慢的面前陡然炸开,一时之间,叶屑四散。 “宁奕!我要与你赌剑!就在此地!” 一片寂静,赤着双眼的小剑仙王异,重重将长气插在地上。 声声慢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看着自己身旁的宁奕,面颊上浮现了一抹笑容,走出灰尘之后,脸上重新换上了一副平静淡然的神情。 “那我便替洛长生,好好教育一下你。” 第二百零六章 镇压王异 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面面相觑。 就连琴君声声慢,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十分冷静的小剑仙王异,就这么踩中了老狐狸的圈套,一步一步,最终怒把自己的长气,押在了长陵山脚下,要与宁奕进行一场赌剑。 声声慢回想着宁奕刚刚从雾气之中走出来时候的神情,不温不火,看起来和和气气,其实每一句都戳中王异心火的话语。 这是从下山登场一开始,就奔着羌山那柄“长气”来的? “贱,太贱了” 应天府的书院修行者中,元霖面色复杂看着场中央的两个人,尤其是宁奕从容不迫走到王异面前的身影,认真说道“我要是王异,我也想打他。” “王异已经准备推开与琴君的那一战了,他不是一个笨人,知道自己还差了一些火候。”青君喃喃道“洛长生星辰榜第一” 莲青摇了摇头,道“太年轻了,三言两句就被宁奕挑拨了心弦。” 他回想起自己和宁奕的几次交锋。 这个出自蜀山的“小师叔”,本事不大,但是嘴皮功夫的确够深,从市井下贱底层一步一步爬起来的“卑贱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是能说到对方的心坎上。 青君不愠不怒,淡淡道“长气是把好剑。” 元霖捉摸着自家大师兄的话里带着三四分耐人寻味的意思,抬头看到眼神里又带着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想必在宁奕嘴皮子底下,第一个中招的,不是从羌山初出茅庐的小剑仙王异。 元霖忽然很想笑,觉得自己也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那我便替洛长生,好好教育一下你。” 说完这句话后,宁奕便负手而立,面色淡然,风过鬓角,似乎根本不准备出手。 东境的诸多修行者,书院的弟子,都拭目以待,想要见识一下,这位蜀山小师叔从长陵下山以后,悟到的那颗本命剑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王异拴着发丝的木簪,寸寸炸裂,他挑起凤眸,寒声道“宁奕,无耻狗贼,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师兄并列!” 黑色衣袍陡然被剑气冲满。 宁奕挑起眉尖,笑道“羌山的祖训是养气静观,你去一趟长陵,却参悟杀人的剑法,身上好大的戾气,这要是被你师兄知道了,还不得抓起来在房梁上吊着打?” “住口!” 长气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火花。 王异身上剑意沸腾,这一次与声声慢的交手截然不同,他一震双肩,浑身气机如大湖一般沸腾,此刻心神全都被愤怒填满,将自己的浑身修为尽数展露而出。 羌山自洛长生之后,又找到了一位惊艳的剑道天才,年纪轻轻,被发现带上山的时候,据说伴有异象,头顶三花聚顶,莲华齐绽,若是潜心修行,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成为大器。 此刻王异面色一片严寒,发簪破碎之后,稚嫩咬牙的娃娃脸,被碎乱的发丝所遮掩,他头顶竟然真的浮现三朵莲花,伴有阵阵妙音。 “不是道宗,也不是佛门难道真的是大道之音?”宁奕心底讶然,仍然保持着双手负后的自负姿态,只是心底已经打起了三分谨慎,他听说过有某些资质极佳的修行者,出身之时便伴随异象,譬如周游先生,举手投足暗合天地大道,眼前的小剑仙王异,竟然真的有三朵莲花伴生于头顶。 “杀!” 王异拖着那柄比自己还长的“长气”,瞬间冲了过来。 剑气灌砸而来,宁奕抬起一只袖袍,满地霜草摇曳射出,犹如一柄柄飞剑,自地面连根拔起,向着小剑仙疾射—— “驭剑指杀!” 有人认出了这道法门,低声惊呼。 在剑修的诸多大道当中,驭剑指杀也足以排在最前列,杀力之强毋庸置疑,但是需要消耗操纵者极大的心力,驾驭无数飞剑围绕周身,唯一的弱点,倒是与寻常剑修不一样。 寻常剑修,一柄剑有三尺之长,于是便于周身三尺之内无敌手。 但是修行驭剑指杀,三尺之内,反而是一个致命缺陷。 若是被敌人近身抵达三尺之内,专心驭剑的剑修,架子会直接被打散。 漫天霜草席卷而来。 “又是这招!”王异冷笑一声,他攥紧长气剑柄,微微抖腕,那些如飞剑一般疾射而来的霜草,顷刻之间,还未曾近身,就被弹开。 直至此刻,王异终于可以确认,在长陵与自己两次交手的宁奕,只是一个操纵飞剑修行“驭剑指杀”法门的剑修,弱点很明显,就是三尺之内—— 不远处。 背负双手,默默运转剑意的宁奕,看着那道打定主意之后,向着自己狂奔而来的黑袍影子,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扣下,念出了自己在长陵观碑所得那道剑意的主人名讳。 “羌山大焱剑君——” 声音落下! 那些被弹开的霜草,剑气呼啸,自行燃烧,一根一根蔓延,宛若浇了热油的锁链,瞬息功夫,轰隆隆犹如火海席卷,更像是一条张开巨口择人欲噬的火蛇—— 大焱剑君的剑意? 小剑仙瞳孔微微收缩,他微微停滞,身上被数十根燃烧着火焰的霜草剑气擦着射中,一阵灼烧和滚烫。 只是停顿一刹,王异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始奔跑。 火海降临,逆着火海而去的黑袍王异,更像是古老的神祇,自下而上,拔出长气。 “喝啊——” 斩开火海。 劈开驭剑指杀法门。 长气出鞘的一刹那,整个世界的火焰被劈得破碎开来,宁奕的那道剑意,与王异的剑意碰撞在一起,然后瞬间破碎开来—— 王异的发梢,将要那缕落下的火焰,瞬间被剑气湮灭,整个世界都发出了“嗡”的一声。 冲入了宁奕三尺之内,王异即将递出第二剑—— 他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有一道黑影,就笼罩在自己额首之上,而且愈来愈近,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轰然降临在自己的心湖之上。 原本负手而立的宁奕,此刻抽出了一只手来,做番天印,镇压而下。 犹如高天崩塌。 势不可挡。 第二百零七章 有教无类(第一更) 王异头顶,一抹阴影笼罩而下。 宁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何须动用剑意?我一只手便可镇压你!” 宁奕一身,所学驳杂,有蜀山小山主千手教导的淬体法门,有瞎子齐锈教导的出剑剑招,徐藏的砸剑,裴旻大人的剑藏,以及长陵数之不清的石碑剑意。 火海降临的中心,有一尊星辉凝聚的巨人法相拔地而起,在宁奕身后猛地挣开骨架,滚烫星辉之中掺夹着丝丝缕缕精粹雪白的神性,让这尊“星辰巨人”显得更加威严而恢弘。 一只大手迎面拍下,漫天剑气被掌心拍中,毫无花哨的破碎开来,燃烧四溅。 掌心正中间,对准黑袍王异的头顶。 小剑仙鬓发飞扬,一只手点在眉心之处,三朵莲华迸发璀璨光芒。 那抹光芒转瞬之间,便被盖压而下—— 星辰巨人的手掌犹如陨石一般砸坠而下,地面轰隆隆凹陷,砸出一个方圆巨大的凹坑。 须臾刹那,剑气穿透巨人手掌,将这只手掌撕得破碎开来,无数星辉如游鱼,与剑气缠斗缭绕,天地骤光乍现,紧接着重归黑暗。 宁奕面色淡然,伸出一只手掌缓慢下压。 碎石迸溅,面前方圆三丈,支离破碎,除了那道稚嫩的黑袍身影,王异周身的剑气勉强回拢,形成剑气屏障,罡气砰砰发出脆响,连人带剑都被宁奕攥在“掌心”,三花聚顶的异象还未施展,就戛然而止—— “尔敢!” 王异沙哑的声音响起。 “有何不敢?” 宁奕冷笑一声。 攥拳。 “砰”的一声! 在所有人惊诧和不敢置信的目光当中,王异头顶的三朵莲花,就这么“砰”地炸开了。 修行者周身有诸多窍穴,头顶天灵最是重要,这三朵莲花异象,能让羌山为之动容,便是因为它扎根在王异的天地人三座灵窍之上,能够蕴养道根,再加上王异本身就相当惊艳的剑道天赋,一旦施展“莲花法门”,就如同妖族的大妖施展天赋秘法。 很可惜,宁奕根本就没有给王异这个机会。 他在红山遇到过妖族天下最巅峰的年轻大妖,他看到这三朵莲花的时候,就知道王异准备施展秘术,直接动用最暴力的手段进行镇压。 长陵耳目众多,他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在山上观碑的所得,此番风波平定,还需找一个安静地方闭关,好好消化神池剑意。 “啊——” 王异被那尊巨大的星辉手掌攥住,上半身牢牢钳制,无法动弹,头顶莲花还未凝聚,就被捏得破碎,他唇角溢出漆黑鲜血,面色涨红受到奇耻大辱,嘶声高喝,头顶的三朵莲花,有着再一度浮现而出的趋势。 这一次的莲花花蕊当中,涌现一抹黑气。 宁奕眯起双眼,保持着淡然语气,嘲讽道“我说杀气为何如此之重,原来是二皇子送了你一朵主掌杀伐屠戮的黑莲,好大一门造化,你就不怕因噎废食,本末倒置,坏了羌山千年来的规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奕的话语落下,便是前踏一步,一拳打出。 这一拳毫无花哨,就是纯粹炼体者皮糙肉厚的一拳,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宁奕的这一拳不带怒气,但是拳风呼啸,隐约有着风雷之音混杂。 “宁奕出拳了?”元霖看得心惊胆战,青山府邸的时候,应天府弟子与宁奕进行体魄交锋,发现这位蜀山怪胎,不仅仅是剑气极锐,身上就像是精铁淬炼。 青君面色有些古怪,摇了摇头,道“王异若是早些认输,可以避免这番皮肉之苦。” 远方的声声慢,第一次看到宁奕动用自身体魄,她本以为宁奕是一个走正统路子的剑修,继承徐藏意志之后,在白鹿洞书院的几次论道,让她更加坚信宁奕已经在剑道上走出了不少距离,将来必然会是一位剑道大修行者。 未曾想,竟然还是一位皮糙肉厚的炼体武夫? 红山海底寝宫,封禁星辉之地,宁奕凭借源源不断的神性愈合伤势,甚至敢与十境大妖姜麟对捉厮杀,可见在白骨平原的锻炼之下,宁奕有着多么强悍的身躯。 这一拳打出,迅猛至极,没有玄妙,讲究的就是一力破万法,打在王异的护体罡气上,凭空砸出一张蛛网,紧接着蛛网破碎—— 势不可挡! 王异长啸一声,眉心涌出一滴鲜血。 鲜血之内,内蕴一道极其细狭的剑器,仔细去看,竟然是由剑意凝聚而出,袖珍之至。 鲜血陡然炸开。 “剑气凝形!” 羌山“长气”凝聚而出的剑气,汇聚成一截剑尖,向着宁奕眉心戳去。 冷哼一声,宁奕拳大如钵,对准剑尖砸去。 “铛”的一声! 场间迸发出金铁碰撞的刺耳声音,紧接着那截剑气剑尖截截破碎。 王异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跌入羌山的阵营里,砸倒了好几个首当其冲准备“接驾”的同袍,惊起一阵烟尘。 长陵一片死寂。 星辉剑气,缭绕纠缠,徐徐消散,袅袅升空。 王异面色惨白,被自己年龄稍大但是辈分却低的师弟们扶起,双臂抬起架在两人的肩头,盯着不远处的宁奕。 收回那一拳后,宁奕长身而立,衣袍摇曳,面色淡然,双手捧着一柄细狭长剑,正在仔细端详。 正是王异的“长气”! 他的拳头,流淌着神性与星辉,竟然一副莹润模样,看不出有丝毫受损的痕迹。 “宁奕,你!”十四岁的小剑仙,头顶的三朵莲花,两次被宁奕镇压,此刻心湖早已经沸乱至极,想要凝聚出更多的一丝力量,也不能做到,自己在羌山苦苦修行的那柄本命剑器,被宁奕两根手指抹在剑身之上,轻而易举就断去了联系,如遭雷击,再度喷出一口鲜血来。 面白如纸的王异,盯着宁奕,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愿赌服输。”宁奕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得灿烂,“丢了一把‘长气’不算什么,听说羌山还有三把剑器,等你把‘浩然’、‘静观’、‘无字’都带来,我再与你赌剑,年轻人,失败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再来一次的勇气,愈挫愈勇,屡败屡战,我等你把羌山的宝贝赢回来。” 羌山的修行者各个面带愠色,宁奕见状,毫无惧色,施施然道“怎么,你们也不服气,想来试一试?想要跟我赌剑,你们拿得出第二把‘长气’吗?” 宁奕伸手指了指王异,然后微笑道“想来你们也拿不出来,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只有一点还算凑合,我这个人出了名的慈善,主张‘有教无类’,想找我学一点剑气法门的,拿不出名剑没关系,能掏出一颗千年隋阳珠,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羌山的几位修行者,气得鼻子喷气,这个道貌岸然的蜀山小师叔,就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这种勾当干得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初在蜀山后山的葬礼上,羌山就被狠狠讹诈了一笔。 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笑了起来。 声声慢看着宁奕,觉得这个身影越看越顺眼,忍不住捂唇而笑,周围的几位女弟子互相对望一眼,看出了彼此眼神当中的那抹意味深长。 琴君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背负着重兴白鹿洞书院的重任,院长大人破境之后,师姐每次与宁奕先生见面论道之后,心境都会释然一些,就连心情也会变好。 声声慢忽然看到一道细长影子,被宁奕抛了过来。 她接过那柄长剑,双手捧起,一时之间有些讶然,怔怔看着宁奕。 “书院的水月师叔对我有恩,我手里已有细雪,这柄‘长气’,就先请琴君转交给水月师叔。”宁奕转过身来,微笑说道“羌山洞府两侧高挂的那行字,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据说里面藏着不可多得的剑气大道,之前听说水月先生一直想要亲自观摩,今日便先取来‘长气’,以表心意。” 声声慢看着宁奕,低垂眉眼,缓慢点头。 “赌剑,愿赌服输,我赢了,所以拿走长气,长陵山下这么多人都看着在。”宁奕转过身来,面对羌山阵营,淡然道“若是不服,可以再战,丢一把‘长气’算得了什么?” 元霖看着羌山修行者铁青难看的面色,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奕瞥了一眼应天府的方向,面对羌山人马,微笑说道“应天府的‘龙藻’、‘龟文’、‘白虹’也在我这,你看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元霖的笑容瞬间凝固。 拍了拍身上灰尘的宁奕,看着长陵,目光转过一圈,不仅仅是羌山,还有东境那些“久闻大名”却素未见面的天才。 双脚离地悬浮,披着黑袍的太游山阴神。 同为太游山双子,出行仗势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背后披一副白袍,烙大红日的太游山年轻阳神。 还有那个带着银色面具,气势内敛的不灭灵体。 宁奕微笑问道“还有谁?” 第二百零九章 江枫渔火对愁眠(第三更) 春开料峭,寒意渐散。 长陵的雾气一地瀑散,滚落在地,如龙脊流淌,四周的山谷并不多高,隐约笼罩一层云雾,这段时间行走其内,有三分仙境。 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在前,一男一女吊尾。 将飞瀑琴琴匣卸下来,放到前面任由马车驮运的琴君,此刻身上空空如也,唯独怀中抱着长气,环抱双臂,衣袂随风摇曳,身上带着三月四月的花草清香。 放开了诸多枷锁,她的身上只觉得轻松异常,伸长玉颈,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缓缓吐出。 这是白鹿洞书院修身养性的吐纳法门,苏幕遮先生破开涅槃境界之后,特地传授于她,让她不要背负太多,能放下时则放下,不要太过拘谨,反而碍了大道。 两人缓步而行。 声声慢轻声开口“多谢宁奕先生。” 宁奕摆了摆手,笑道“你谢我?应该是我谢你才对,除了你,还有水月先生和苏幕遮先生,两位先生对我颇为照顾,虽然这段日子未能见面,但是你们对我的心意和帮助,点点滴滴,宁某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前方的车马声音逐渐远去,也不知道是车速本来就快,还是那些“善解人意”的白鹿洞书院弟子,刻意加快了速度,要给身后的两人,创造出一个安静的独处环境。 宁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认真说道“飞瀑琴放在前面,没事吗?” 琴君摇了摇头,咬字很轻,道“无碍的。” 宁奕“哦”了一声,笑着解释道“剑修从来都是剑不离手,我以为你们也是,以前每每看你,都觉得背着巨大琴匣,颇不方便。现在看你” 宁奕与声声慢之间的距离,约莫隔着半个肩头,说不上近,也不算远。他稍微隔远了去看,发现这位书院大君子的身段,竟然比自己印象中要好很多,窈窕有致,甚至可以说尤为动人,尤其是黑色及地长裙下,隔着一层薄纱,能够看到一双若隐若现的莹润长腿。 琴君笑了笑,道“现在看我,如何?” “现在看你,像是一位女子剑修,还是世外高人,忒厉害的那种。” 宁奕笑着开口,说完之后,收回目光,将心神放在那柄羌山长气上,不得不说,琴君若是不背着那柄沉重巨大的古琴,不冷冰冰一张脸,此刻环抱长剑,倒真是一个洒脱自在的剑修高人,颇有三分超然姿态。 “女子剑修?”琴君笑道“忒厉害的那种,你家院子里的那位?” 宁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宁奕先生大可放心,我并没有什么试探之心。”声声慢轻声说道“裴姑娘是个很有灵性的姑娘,院子里的剑气有余,就算她不是‘忒厉害’的那种女子剑修,至少也是个小有所成的那种,愿意帮先生去青山府邸出一口恶气,能够悄无声息给青君一个教训,这等境界,总是比在下要高的。” 这句话里,带着一丝自嘲。 宁奕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去解释。 声声慢忽然笑道“先生忙着回府吗?” 宁奕摇了摇头,道“跟她说的是要去长陵一趟,不一定能赶回家吃晚饭,现在看来,天黑之前,能回府即可,哪怕路上有些事情微微耽误,不要太晚,都可以。” 琴君抬头,望向天色,还未垂暮,不过也所剩不多,于是轻声说道“从长陵顺路回天都,以你我的修为,若是赶得紧,不过小半炷香。” 她微微犹豫。 “前方是自在湖畔,可否请宁奕先生耽误一些时间陪我走一走?” 自在湖畔的冰层已经化开了。 鱼儿游曳在水面下,穿梭在叶面与水流之中。 黄昏光线,将湖畔两个人影子拉得很长。 琴君的声音,缓慢倾吐。 “修行的困索,书院的未来,诸多的苦闷,大抵就是如此。” 路上,她对宁奕吐出一些心事,这些事情倒不算大事,在修行途中,甚至只能算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麻烦。 都是一些琐事,细枝末节,譬如琴君在音道上修行之时,遇到的具体问题和门槛,那些问题如何卡住了她,又如何得不到答案对于宁奕而言,这些问题他根本无从解答,于是只能不发一言的沉闷听着。 白鹿洞书院一路走过来,在剑器近一战为之正名前,声声慢的日子,过得一直很憋屈,而且痛苦,她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身旁都是需要她照拂和照顾的同门师妹。 宁奕有些明白这种感受。 如果让那些师妹们知道,就连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琴君,也有着诸多的细碎苦闷,以及不确定的事情,恐怕她们心中那个凛然一切的不可战胜的形象,就会一夕崩塌。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宁奕无法想象有徐藏办不到的事情。 大隋的子民,一直坚信陛下是无所不能的。 声声慢,放到白鹿洞书院里,就是年轻一辈所有人的仰望对象,所以她理应轻松的做到一切。 但是她做不到。 “世人真的有这种人吗?修行不会遇到屏障,所有的问题都不会难住他,从不会觉得气馁和挫败,从不会失误和犹豫”宁奕默默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的心里竟然浮现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洛长生。 那个未曾谋面的“谪仙人”,似乎就是这么一个人? 连忙甩了甩头。 “宁奕先生,很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 琴君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如果让书院的其他人看到,恐怕无法想象,这是她们眼中那个几乎从不言笑的大师姐。 积郁极深,今日吐出,舒缓了许多。 琴君无法向身旁的人,展示自己柔弱的一面,她也绝不可以向自己的师父去倾诉这些。、 有风吹过。 宁奕看到一张黑色的薄纱,缓慢飞掠而起,带着淡淡的香气,被风吹向了自在湖的方向。 他怔怔看着声声慢的侧脸。 那张面颊倒没有美得倾国倾城,绝世动人,但却恬静淡然,甚至带着三分柔弱。 琴君拿面纱遮住自己容貌,引起了外界的诸多舆论和猜测。 众说纷纭之中,最广为流传,且被所有人接受的说法,是声声慢长得极美,遮掩容貌,是为了低调行事,免得横生诸多事端。 其实她拿一张面纱遮脸,只是为了藏住这张天生小女人的柔软五官,好树立起一副肃杀冰冷的形象。 今日在自在湖,坦诚相见,琴君对宁奕卸下了最后一层神秘面纱。 宁奕恍惚片刻,认真问道。 “还未请教名讳?” 相识如此之久,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被尊为书院四大君子中的“琴君”,朋友之间,喊一声“声声慢”的敕号,却不知道她真正的姓名。 卸下了面纱的琴君,意味深长看了宁奕一眼,来到自在湖畔,波光粼粼,一艘残破草舟无人,停泊在湖中央。 声声慢以指尖为笔,缓慢而认真,一字一字,湖水被音浪挤开。 宁奕喃喃道“江枫渔火对愁眠” 音浪裹挟水气,没入湖面,星辉投石,很快就弥散开来,琴君以指尖写下这一行字,怔怔看了半晌,然后轻声笑道“我与你一样,无父无母,就在自在湖畔这里,被师门捡到,当时襁褓被丢在孤舟上,师父说我冻得浑身打颤,却不哭闹,本以为已经罹遭不幸,长眠人间,没有想到,竟然还活着,而且睁着眼睛,看起来不像是个凡庸,便动了恻隐之心。” 宁奕看着琴君一只手卸下一包布囊,松开系着布囊的红绳,微笑说道“这是弃我不顾的生父母,给我留的唯一一样物事。” 那是一块古旧泛黄的木牌,拴着一片已经干枯的红色枫叶,木牌上的字迹已经斑驳难以辨认,工工整整写着“红叶”二字。 她挥了挥袖袍,星辉散去,湖面上的水纹被打碎,唯独余下三个字,重新组合,缓慢糅在一起。 声、声、慢。 江、眠、枫。 宁奕看着湖泊点点星辉,他眼里倒映着西岭大雪,声声慢的那块木牌,那片红叶,让他想到了一些过往的记忆。 西岭抛飞的大雪。 他并没有遇到苏幕遮这样的先生,于是他在西岭菩萨庙里默默熬过了人生最苦的十年。 琴君轻声感慨说道“宁奕先生,我很佩服你,从西岭走出来,来到天都,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其实需要很大的毅力和勇气。” 宁奕自嘲笑道“还有运气。” 若不是徐藏,宁奕如今仍在西岭,仍在挣扎。 “试过去找他们么?”宁奕望着琴君,“以你如今的地位和力量,可以试着找到他们。” “找到了又如何?”声声慢面色平静,“喜悦,愤怒,悲伤,痛苦?一个人可以有一千张面孔,但总有一些事情,是无论换上哪一张,都不愿去面对的。” “大隋其实一直不太平,我更情愿生我下来的那一对男女,已经死在了大隋的硝烟和动荡里。”她轻声说道“这样我就算找到了他们,面对一块墓碑,便是恨了怨了,最后也会原谅。” 第二百一十章 一剑,两人(第四更) “宁奕先生,你又如何?” 琴君吐出一口浊气,幽幽望向身旁的年轻男人。 宁奕蹲下身子,他面无表情,拔起了一根细白霜草,手指揉搓着狭长草叶腰身,缓慢道“还能如何,喜悦,愤怒,悲伤,痛苦你刚刚说的,我也一样,人非圣贤,孰能无喜无悲?我出身西岭,吃过苦受过难,在遇到徐藏之前,没有人教我道理,我知道东西不能偷,但是不偷我就会饿死,我知道这世上立了条条规矩,明文正律,可要想在西岭活下去,我就只能做破开规矩的那个人。” 江眠枫看着身旁蹲下身子,拿着一根雪白霜草,缓慢在湖泊划圈的少年郎。 “大隋四境其实很乱,如果你出去走一走,就会知道,四境长城外有诸多流民,有人食不果腹,有人易子而食,穷山恶水出刁民,大家都不守规矩,如果你选择去做最规矩的那个人,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在某一年的西岭大雪里,尸骨直至风化,也无人问津。”宁奕看着湖面的黄昏大日垂落,自己的面颊在水里摇曳,被霜草搅碎成一片片的剪影,淡淡道“我从西岭走出来,是因为我必须要走出来。” 他顿了顿。 心里默念。 是啊,必须要走出来。 要送丫头到天都。 声声慢伸出一只手,挽起裙边,缓慢蹲在宁奕的身旁,她好奇问道“必须?” “必须。” 女子的声音很轻,喃喃道“可是这世上,终有些事情不可为。” 宁奕低垂眉眼笑了笑,他想到了一年前跋涉西境大漠的时候,那个男人曾经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值得庆幸的是,时至如今,他的意念仍然坚定未曾动摇。 “没有可为和不可为,只有做到和做不到。” 声声慢听到这句话,神情微怔,默默咀嚼,然后在心底记下。 两人在自在湖畔坐了片刻。 “宁奕先生,这柄‘长气’,我会拿给水月师叔参悟,要不了多久,我会亲自带上它,于剑行侯府邸送还。”江眠枫轻声而认真开口“你拿了王异的长剑,恐怕会惹上一些麻烦。” “麻烦?”宁奕笑道“赌剑赢了,不算麻烦,输了才叫麻烦。” 琴君笑了笑,好心提醒道“天都皇城内虽然明令不准打斗,但是执法和情报二司,目前被两位皇子掌控,大可以坐视不管,放任东境围堵剑行侯府,恐怕先生在天都内很难得到安宁。” “鼠辈而已,无须理会。”宁奕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拎着那根沾了一丝水汽的霜草,缓慢站起身子。 那根霜草之上,水汽缠绕凝结,蹲在湖畔的声声慢,颇有兴趣眯起双眼,注视着宁奕持剑一般持着的那根狭长霜草。 草叶之上,浮现好几道的剑气意境,这些意境出自长陵的大修行者,琴君面容上浮现一抹讶异,她本以为,宁奕从长陵归来,把所有的观碑参悟全都糅成了一颗本命剑心,不曾想,竟然能够看到好几缕不同的剑意,相互缠绕,生生不息。 “这是什么?” 宁奕没有回答声声慢的问题。 所有的声音,在他耳旁,似乎都消失了。 他站在自在湖畔,一点一滴向着那根霜草里注入自己的剑意,星辉。 最后,还有一点点神性。 那根霜草陡然之间,绽放出一道炽烈光华。 声声慢抬起一只手遮在面前,音障在面前三尺倒扣形成。 自在湖前,一剑斩出—— 两拨水气遮天蔽日,被一根霜草斩得支离破碎,中间露出干涸的河床,土石迸溅,犹如神灵持剑一剑斩下。 宁奕的身后,星辰巨人双手持着虚无之剑,保持着奋力斩下的动作,逐渐羽化,化为星星点点的星辉,消弭天地之间。 琴君面色骇然站起身子,看着宁奕。 这是什么神仙剑意? 宁奕面色恍惚,看着眼前的两拨巨大水气重新砸下,自在湖畔的湖面剧烈摇晃之后,缓慢回归平静。 他努力攥紧那根干巴巴的霜草,之前的水珠,已经在草叶上蒸发殆尽,他试着再挥出一剑,连迎面而来的风气都切斩不开。 于是在夕阳霞光中,缓慢而倔强挥舞着一根枯白霜草的少年身影便显得略微有些滑稽。 宁奕喉咙里发出了怅然若失的声音。 这是灵机一动的惊鸿一剑,宛若天赐。 可是创出这一剑的灵感与契机,却从宁奕的指缝当中溜走。 所幸,见到这一剑的人,不仅仅是宁奕,还有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 宁奕把充满期待目光望向了身旁呆滞的女子。 琴君久久未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宁奕,顾不上仪态,轻轻咽了一口唾沫,看到后者那副懊恼又悔恨的事情,恍悟过来这恐怕就是宁奕的心念一动,此时此刻,已经捕捉不到,如流云一般散开。 琴君沉默很久,认真说道“这一剑,值得长陵的那些死气。” 宁奕揉了揉面颊,风轻云淡说道“跌宕起伏,不喜不悲,我已经见过了很多这样的事情” 他顿了顿,盯着自在湖畔的水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可是我仍然很心痛。” 琴君拍了拍宁奕肩头,善意的安慰说道“我家苏幕遮先生教导我的时候,说修行之难,不是能够拿起,而是能够放下,宁奕先生,人生总是这样,大起大落落落落,很无常的,也许还有下一次的顿悟以及错过。” 好一个人生总是这样。 大起大落落落落。 宁奕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霜草,凛冽的杀气在风中消散。 两人在自在湖畔没有过多停留,返回天都皇城之后,声声慢便动身回了白鹿洞书院。 宁奕特意绕了一小截路,走了几家铺子,再回到府邸院子小巷,远远看到府邸空无一人,麻袍道者竟然不在,只留下两个悬挂府墙的大红灯笼。 宁奕轻轻咿了一声。 府邸大门轻轻推开,宁奕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丫头双手撑肘,八仙桌上罩了一个黑色的纱笼。 “那些麻袍道者呢?” “他们今儿太累了,巷子安静,许久都不用他们劳苦站着,就让他们回太清阁啦。”丫头笑眯眯望着宁奕,看样子心情不错。 宁奕合上府门,回过头来。 “热烈庆祝我家‘宁小侯爷’班师回朝,当当当当——” 裴丫头做了个很浮夸的掀开黑色纱罩动作,桌上摆满了丰盛菜肴,揭开的一刹那,丫头的星辉满溢而出。 宁奕同样很浮夸地啊了一声,十分配合地伸出一只手挡住面颊,装作无法直视桌上菜肴齐齐迸发的光芒。 像极了以前在西岭看到的小人画。 两个人对视一眼,捧腹弯腰,哈哈大笑。 前仰后合之后,宁奕随手拎了个腰鼓座墩坐在丫头对面,隔着摆满菜肴的八仙桌,不急着动筷,而是静静端详着丫头的脸蛋。 粉粉嫩嫩,还带着一点婴儿肥。 忽然之间的严肃,让丫头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着宁奕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叠掌放在膝盖上,抿着嘴唇。 宁奕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檀香长条盒子,放在面前晃了晃,眨眼道“碎银做的簪子,玉花,还有一些细碎玩意。” 丫头瞬间眉开眼笑。 伸手想拿。 宁奕举起木盒,身子向后倾斜,笑眯眯道“叫一声哥来听听。” 毫不犹豫的一声—— “哥~” 声音酥软,落入心湖,溅起涟漪。 丫头接过檀香木盒,搂在怀里,爱不释手,舍不得打开,眼睛细细眯成一条月牙。 宁奕环抱双臂,微微向后倾去,靠在院子石壁上,看着丫头的娇嫩脸蛋,恍惚想到了红山海底寝宫飞掠而出的那尊极其惊艳的女子剑仙符箓法相,此时此刻,裴丫头的面容已经有了七八分长开的模样,风姿已有,稚嫩犹存。 姜麟见到丫头长大之后的模样,一时之间心神都被那符箓女子的绝代风华摄去。 宁奕喃喃道“以后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呐。” 这是宁奕来到天都,吃得最香甜的一顿饭,吃完饭后,在裴烦的强烈要求下,在剑藏当中取出了一柄适合踩踏的飞剑,贴上了两张“鸿毛”符箓,御剑而行。 丫头双手环过宁奕的腰身,滚烫侧脸贴在后背衣袍上。 风气吹得她两鬓发丝飞掠。 大月无声。 一剑独行。 她闭上双眼。 “哥” “嗯?” “我不喜欢天都。”丫头的声音很轻,但没有难过和悲伤,她俯瞰着这座古城,柔柔说道“这里的屋楼很好看,人很善,但我不喜欢天都里的规矩,披着金甲的禁卫,鱼龙潜行的三司” “我也不喜欢每日待在府邸里,一个人静静对着黄宣发呆静坐,勾画符箓,篆刻阵法” “我不喜欢你每一次出门,也不喜欢你身上受伤” 丫头说着一件又一件不喜欢的事情。 然后她顿了顿。 “但是我喜欢现在。” 把脸靠得更近了一些。 深深吸了一口气,剑器掠地很高,速度很快,但是并不冷。 很温暖。 因为有宁奕在。 第二百一十一章 缔造剑道 (第五更) 御剑而行回来以后,发现丫头困得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耗尽了心力,脑袋如小鸡啄米,好笑又可爱,宁奕动作轻柔,拦腰把妮子抱回床榻,盖了一层薄被,有些不太放心,在地上打了一个地铺。 这是宁奕在天都皇城里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神魂安逸,万籁俱寂。 神池里的剑意摇曳如草,沉寂在池底的死气未有异常。 沉沉睡去,一夜无事。 鸡鸣,天亮。 宁奕恍恍惚惚醒来,还未睁开,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怀里,多了一个娇弱的身躯,两人同床共榻倒不是没有过,以前在西岭菩萨破庙里只能挤一张床,但都是背靠背的贴身睡,那时候丫头年龄小什么都不懂,但宁奕会主动避嫌,收敛心神。 现在宁奕能够感到,一小团柔软隔着布料,挤着自己的胸膛,丫头大大咧咧地搂着自己,安然沉睡,鼻息轻微。 昨晚发生了什么 没记错的话,自己是把丫头放到床榻上,然后给她盖了一层薄被,自己打的地铺。 怎么就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宁奕面色有些通红。 轻轻的鼻息声音,有节奏的响起。 丫头还在酣睡,看样子的确是困极了,一条手臂、一条大腿挂在宁奕身上,像是一只八爪鱼。 宁奕不动声色拎起粉嫩手臂,缓慢起身,套上黑袍,他默默合上屋门,来到院子里,开始修行蜀山的淬体法门,日出之时,紫气东来,这是修行淬体法门最好的时机。 白骨平原汲取着院子里的丝缕霞光,与星辉一起吞吐呼吸。 宁奕内视自己的心湖魂海,发现自己的那口神池,出乎意料的安静,从长陵下山,神池里的死气扎根集结,隐约有合拢向上侵略的势头。 宁奕也曾经猜想过,这些死气来到自己的神池,应该要开始走一条逐渐侵蚀全身的路线,要先行集结,再缓慢凝合,然后将神池染黑,逐渐揉入骨子里。 现在看来,这些死气似乎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烈”。 宁奕的心绪有些复杂。 他揉了揉眉心,打完一套拳法之后,缓慢站定,怎么也想不明白昨晚自己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揉着惺忪睡眼的丫头,打了个哈欠,身上穿着还是清凉,左右两根纤细的肩带,悬着一条只及大腿的白色纱裙,好在肩头罩了一条麻布披肩。 宁奕出门给丫头买了最喜欢的油茶铺子早点。 他没提昨晚发生的事情,丫头也没有说,似乎是不知道,还是不准备提了? 反正也没有发生什么。 宁奕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清闲之余,就是枯燥的修行。 丫头练字作画刻符修阵,一如既往的勤奋,但是她把那张大青花梨木桌不嫌麻烦的搬到了院子里,好在剑行侯府邸本就够大,只住了宁奕两人,放一张大木桌绰绰有余。 宁奕就坐在院子里修行。 两人沐浴着天都春来之后的罕见阳光,连着几天都是风和日丽,朗朗晴天。 时间变得缓慢而又温暖。 “飘雪剑意剑湖宫的飘雪剑君成名剑意,这缕剑意的杀力不强,但是有着奇效,五行之中,由‘水’演变而成。” “大焱剑意,出自于羌山大焱剑君,炽烈暴躁,阳刚威猛,与飘雪剑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五行之中属‘火’。” 宁奕坐在院子里,一缕神魂浸入丹田。 修行者点燃初境的星火之后,就可以看到自己身躯内的情况,宁奕丹田里的景象,随着他修为的缓慢臻进,逐渐铸造出了一口“水池”,池子边沿靠着那柄太乙救苦天尊的“拔罪古剑”。 这口神池,与心湖还未相连,宁奕的心湖开在神池不远处,隔着一小截距离,云雾桥梁那一端,由徐清焰身躯里源源不断诞生运来的神性,则是如一层雾气,缓慢在神池上面凝结,聚少成多,由气态凝聚成为液态,而后滴砸,一滴一滴坠入池中。 池水荡漾。 宁奕内视着满池剑意,一共有三百一十九道剑气意境,这些剑气意境,每一道都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方向,登上长陵之前的他,未曾见过剑修的世界有多大。 现在的他,见到了。 悬浮在心湖上方,身躯镇压三柄书院飞剑的剑器近,意识似乎苏醒了。 “宁奕让我看看你在长陵的所得。” 那道神念缓慢扫过。 剑器近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道“如此多的剑意?你把长陵都走了一遍。” 宁奕挠了挠头,笑道“是的我带走了长陵的所有剑意。” “这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好事。”剑器近的声音严肃起来,“神池里的那些剑意,贪多嚼不烂,绝不可以试着将每一条剑意都修到尽头,那样很有可能一无所获,白白浪费时间。” 宁奕点了点头。 这个道理,他明白。 “这些剑意根底下蕴藏的死气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后果。”剑器近淡淡说道“既然你做出了这个选择,就要有承担代价的决心。” 宁奕面色凝重,道“前辈,在两千年前,有人试过吸纳如此多的死气吗?” 泥塑石像缓慢摇头,道“这是大忌,十境之下几乎无人尝试,就我所知的那些修行者,真的染上死气,的确都遭遇了大劫。” 剑器近微微停顿,自嘲笑道“不过修行本就逆天而为,劫难也好,不幸也好,到头来无法成就不朽,始终是一抔黄土,沾染上死气的劫难,难道还比我涅槃境界遭受的道伤更难对付?” 泥塑石像细密双眼,喃喃道“看你的样子,死气似乎并没有多么扩散你有镇压他们的手段?” 宁奕咧嘴笑道“可能是我天生命硬。” “前辈,我想把这些剑意糅在一起,不是每条都吃透的那种糅。” 宁奕站在神池旁,他抬起一根手指,池水上的一根“霜草”就这么被拔出水面,根茎通红,燃烧着炽烈火焰,这是羌山大焱剑君的剑意,在神池里扎根,被宁奕拎出之后,草叶震颤,那缕主人残余的意念仍然存在。 “观碑之后,只要我能够压制这缕剑意的残念,便可以为我所用,可以参悟,也可以丢弃。”宁奕注视着那尊泥塑石像,道“这里一共有三百一十九道剑意,实在太多,我花了很大心力,每一道剑意都去触摸了一遍,我发现有一些剑修大能,同时修行了好几道意境。” 他微微提拉手掌,掌心如牵丝连线一般,拽出好几道剑意,神池水波荡漾,这些剑意静静悬浮在宁奕面前,随着少年轻轻摔过去的一个巴掌,开始围绕宁奕旋转,化为一道道模糊的光影。 “一位久远到不知年代的剑道大能,长陵石碑上的名讳都已经模糊,只知道复姓独孤,他修行了九道剑气意境。” 宁奕屈指弹出,围绕他旋转的剑意光幕当中,掠出一团剑意,在剑器近的泥塑石像之前停滞。 这一团剑意,竟然是有九道剑意环抱。 “杀戮剑意为主,再加上风之剑意,枯荣剑意一共九道剑意,竟然融成了一道崭新的,完整的剑意。”宁奕轻声感慨道“不可思议,叹为观止。” 泥塑石像的目光凝视着宁奕。 “还有呢?把你的想法全都说出来。” 剑器近的声音,带着一丝欣赏和赞许。 宁奕认真说道“我在猜想剑修的修行之路,会不会是由残到整,由少及多的路子就像是星辉修行,先点燃星火,然后逐渐弥补身体里的星辉,将诸多窍穴都点燃,开始映照天上星辰,照亮冥冥,踏上不朽的修行。” “剑修先领悟到一抹剑意,然后逐渐填充,修出一整条完整的剑气意境,再开始摸索更大的世界,当诸多剑意合拢在一起的时候,就抵达了涅槃境界。”宁奕看着剑器近,认真问道“前辈是这样的吗?” 一片寂静。 “如果我能鼓掌的话,这里会有掌声。” 剑器近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你的悟性很不错,这就是我们所走的路子但是有一点不一样。” “修行星辉,可以没有剑气。但是修行剑气,不能没有星辉。剑气如魂,星辉是壳。”泥塑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道“我当初应该也去一趟长陵?如果看到了那么多,或许后面也不会走一些弯路。” 他目光回到宁奕身上,道“宁奕你不错,真的很不错。” 剑器近的声音微微停顿,再次在心湖上空响起“所以,你想如何?” 宁奕微微压掌。 刚刚被拔出来的剑意,大珠小珠落玉盘,通通砸回神池之中。 “我想在这些前辈的剑意当中,找到我的‘道’。” 神池上空,还悬浮着五道剑意。 宁奕轻声说道“羌山大焱剑君的‘大焱剑意’,剑湖宫的‘飘雪剑意’,属金的‘玄杀剑意’,属木的‘大衍剑意’,属土的‘黄龙剑意’我一直在想,如果把它们揉在一起,会怎么样?” “五道剑意,对应五行。” 剑器近蹙起眉头,道“它们不是纯粹的金木水火土,如果你想缔造五行,应该提炼出最精髓最极致的剑意。” 宁奕伸出双手,缓慢合拢。 在神念的操纵之下,五道剑意,缓慢挤压,汇融到了一起。 光芒溢散在神池之外。 少年的声音喃喃响起。 “前辈,我看到的那条‘道’不是五行。”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万化 神池上空,那五道狭长的剑意,如草叶一般纠缠。 宁奕屏住呼吸,收敛心神,全心全意操纵那五道剑意,汇拢合并。 “大焱,飘雪,玄杀,大衍,黄龙” 双掌合十。 “合!” 在宁奕的掌控之下,五道剑意发出“啪嗒”一声,碰撞在一起,揉为一道纯粹的乳白色光华。 那道乳白色的光华,极其不稳定。 若是积攒了极其纯粹的火之剑意,水之剑意,土之剑意,木之剑意,金之剑意,此刻应该就会揉出传说中的“五行剑意”。 宁奕刻意选用了这五道剑意雏芽。 在自己的神池当中,没有一道剑意,是真正开始参悟,得到生长的。 宁奕从长陵借过这些剑意,只是单纯的好奇,想要亲自看一看,剑修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如今的剑意合在一起会产生如何的变化? 宁奕很是好奇。 “这五道剑意本就出自五行,因为剑走偏锋的缘故,造就了五位剑道星君,如今被我合流,会不会殊归同途诞生出来的,就是‘五行’?” 剑意雏芽的拎出和糅合,并不算是修行,只能算是一种尝试,宁奕在自己的神池里,试着不耗费代价的,把诸多剑意糅合在一起,看看会产生何等奇妙的变化。 剑器近同样关注着神池上空那道不稳定的新生剑意。 两人的心念,都放在神池之上。 却没有发现,在神池的池水底,浓郁如墨的死气,向下沉浸,并没有浮出神池,更没有浸染池水,而是凝结在一起,悄无声息,缓慢滚动流淌。 骤然的光芒,从那道新生的剑意雏芽上迸发而出。 宁奕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喜色,他伸出一只手来,挡住面颊,劲风吹过,风平浪静之后,那缕糅合了“大焱”、“飘雪”、“玄杀”、“大衍”、“黄龙”的剑意,缓慢悬浮在他的面前。 “不是五行” 剑器近的声音喃喃在神池上空响起。 “这又是什么剑意?”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触碰着那缕剑意,其上传来了一股温润而柔和的意念,原先剑君的意识已经冰雪消融,宁奕是这道剑意的新主人指尖与剑意的触碰之下,他能够感到,这道剑意像是一抹虚无的混沌。 一缕神念扫过,剑器近将意念沉浸在这缕崭新剑意当中。 “我从未见过如此的剑意似乎不在五行中,跳脱了这个世界的框架。” 剑器近喃喃开口。 宁奕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惘然。 五行,金木水火土,构造了这个世界,这缕剑气当中的确不蕴含五行气息,五条道路走到极致之后的融合产物。 “我只觉得”剑器近回想着自己神念与这缕剑意的接触,缓慢说道“它很重,像是一个世界那么沉重。” “我却觉得它很轻。”宁奕笑道“仔细去看,就像是天地初开时候的一缕混沌。” 剑器近的泥塑石片簌簌掉落,他身上的泥浆,在神性的蕴养之下,缓慢脱落,看样子神魂这几日休养的不错。 “这道剑意,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他微笑说道“踏入长陵,能够有此收获,很值得。” 宁奕笑了笑,退出内视状态。 庭院里,原本一直盘膝坐着的黑袍身影,忽然站起身来。 那柄横在膝前的细雪油纸伞,悬浮而起,被宁奕一把抓住。 那缕剑意附加在细雪之上。 宁奕轻描淡写一剑递斩而出。 剑意沸腾,犹如龙脊一般节节传递,到了剑尖,并没有如宁奕所想的那样,如一条巨龙般吞噬眼前的那棵枣树。“” 剑尖之处,像是点了一根残烛,幽幽吹灭。 宁奕眉尖挑了挑。 这是自己的崭新剑意? 坐在青花梨木桌临摹的裴烦,抬起头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奕皱起眉头,坐下身子。 是自己的剑意还不够? 他重新以一抹神念回归神池,拽出自己神池扎根的“浮萍剑意”,二话不说,揉入原始的乳白色剑意之中。 睁眼。 再一度递剑。 这一剑的剑气,有了一丝微弱的提升。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悟,他默默咀嚼着这道原始剑气的意境一旦心神陷入其中,就像是乘风而起,只不过周身一片混沌,浮萍剑意的揉入之中,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微不再一样。 这就像是一个崭新的,剑之世界。 从内视当中退出来。 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剑意居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剑器近前辈,曾经觉得这道剑意很沉。 因为它有着揉入无数其他剑意的可能性。 “天空,大地,风,雪,雨,烈日这的确像是一个世界。”宁奕坐在院子里,他低下头来,看着那柄细雪,喃喃说道“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更多的规矩因为我就是规矩的创定者。” 宁奕的眼神里,那抹光芒越发明亮。 这不正是他所渴求的吗? “我要把神池里的剑意雏芽,都揉到这道原始剑意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宁奕几乎是以一种不眠不休的状态,沉浸在心湖之中,神池池水里扎根的剑意,一缕一缕被他拔起,那道乳白色的原始剑意,不断吸纳其他剑意雏芽,不断壮大自身。 宁奕称这道悬浮在神池上空的剑意,为“万化剑意”。 万化之意,乃是指万事万物,诸多变化,同样蕴含诸多造化。 这道剑意如今只是雏芽,若是附加在细雪的剑身之上宁奕还没有试过威力,但是他可以想象,一道自成世界的剑意,从未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剑器近前辈说它沉。 那么它一定很沉。 至于有多沉,宁奕心里也很想知道。 琴君对他说,那些东境的大修行者若是参悟完了长陵的意境,恐怕会来府邸寻他麻烦。 退出修行状态的宁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性入髓之后,他的呼吸变得绵延,吐气如龙,云雾缭绕。 他内视一番,五脏肺腑,莹莹发光,状态极好。 “很好,我等你们前来。” 宁奕活动筋骨,浑身发出噼里啪啦炒豆子的声音。 夜色已深,丫头休息了。 府邸里安静至极。 宁奕推开自己的房门,动作轻柔,上了床榻,神魂疲倦的缘故,很快就沉沉睡去。 神池池面风平浪静。 神池池底不太平。 死气如墨,浓郁不可化散,凝聚出一条盘踞蛟龙,于黑暗之中,徐徐睁开双眼。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可逆转的死劫 巨大的参天古树。 恍惚而又朦胧的远天战鼓,喧嚣的战火,嘶哑的哭喊。 宁奕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里。 他怔怔站在这片风化的战场上,粗糙砂石掠过脸庞,擦出滚烫的鲜血,痛苦的感觉如此清晰,让他觉得这不是梦境。 残缺的甲胄和枯骨被风沙卷起,砸倒摇摇欲坠挣扎站起的甲士。 冻成冰屑的猩红血骨,突兀碎成齑粉,截截断去。 远方的大日,还没来得及迸射出炽烈的光芒,被一连串铺天盖地如蝗虫般的白色骨片遮掩。 “或许还有救” “救救我们救救你自己” “执剑者你,不能死!” 这个声音,为何听起来那么熟悉。 “执剑者”这三个字的出现,让宁奕的思绪“咔”的一声,就此碎开。 像是被雷霆劈中。 他记起来了。 破开初境的安乐城院子里。 那道声音说的是。 “没有用的拦不住的” “白骨平原也不行的” 巨大的痛苦击中宁奕的心灵。 他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子,额头冷汗潸潸,浑身已经被汗液打湿。 无法言说的悲伤,让宁奕觉得失落而又怅然,他靠在身后的床榻软枕上,眼前一片漆黑,像是一个失明的瞎子,看不见自己眼前是怎样的一个环境。 宁奕默默咀嚼着骨笛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执剑者他在后山接过“白骨平原”的剑骨之后,便再也没有来到过这个诡异的梦境,宁奕一度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场虚幻的,终将破灭的梦而已。 “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心境平复下来。 宁奕眼前的光芒也逐渐恢复,他低下头来,发现被褥里的感觉有些古怪,只有他一个人睡,但空间并不宽阔,反而有些拥挤。 房间里,回荡着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音。 宁奕低下头,轻轻掀开被子,看到了丫头熟睡的小脑袋,枕靠在自己的半条手臂上,额头竟然也渗出了些许汗珠,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消耗了巨大的心力? 修行者很难如此沉睡。 宁奕注意到丫头的脖颈,拴着一块质地如羊脂的白玉玉璧,在黑暗当中,散发着微微的光芒,宁奕伸手轻轻触摸,还带着一丝温热。 他有些惘然,端详着那枚白玉玉璧,发现这块玉石并不是完美无瑕的白玉,里面蕴藏着一缕极其显眼的黑色,像是细狭的墨蛟。 “这是死气?” 宁奕皱起眉头。 他神魂浸入心湖,在神池上空扫视一圈,一无所获,原本悬浮在池水之上的那些死气,清空殆尽。 “那些死气,应该随着剑意的拔出,显出原形才对”宁奕揉了揉眉心,想要询问剑器近前辈,就在刚刚,自己心湖内是否发生了异动。 连续唤了几声“前辈”,均没有得到回应。 然而那尊泥塑石像显然是陷入了沉睡。 宁奕再一次谨慎的以神念探查神池,并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 他默默退出内视。 宁奕神念离开之后,纯白的神池,涌现出一抹墨色。 房里并没有灯火亮起。 就这么从黑夜到白昼。 鸡鸣到正午。 丫头悠悠醒转,缓慢睁开双眼,她听到宁奕疲倦的声音。 “这块玉璧里,是我的死气?” 研究了一整夜白玉玉璧的宁奕,沙哑说道“这是从哪得到的?” 这块玉璧看起来很是普通。 但内里似乎蕴藏着了不起的秘术。 丫头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宁奕的第二个问题。 “是死气我可以让你好过一些。” 宁奕曾经试着用星辉和神性注入玉璧,发现并没有办法驱动玉璧,来使得这块玉璧为自己所用。 “神池里或许还有一些死气,清除不尽应该没什么大碍。”宁奕轻声说道“动用玉璧,一定很累吧?丫头,这块白玉的使用法门,你告诉我就好,无须你亲自操劳。” 裴烦仍是执拗摇头。 宁奕叹了口气。 如今丫头的修行境界,自己已经看不穿,猜不透,动用这块玉璧,需要休息如此之久,期间处于对外界完全的不闻不问状态,可想而知这块白玉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 不管宁奕如何去问,丫头都不肯多说。 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日子。 宁奕无论在哪里,丫头都如影随形跟着。 吃饭,睡觉,修行。 “万化”剑意的修行十分顺利。 但宁奕的修行却不顺利原先可以精神奕奕,连续十天不用休息,如今的宁奕,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停下来睡觉。 一旦沉沉睡去,那个熟悉的梦境便会降临。 枯萎的巨木,撕碎的天幕。 还有沙哑和痛苦的声音,整个世界,无数亡灵呼唤,破碎的沙石飞掠,齐齐回荡着执剑者不要死去的呐喊。 是死气么? 宁奕注意到,丫头那块不知从何的来的白玉玉璧,里面的墨色越来越深,越积越多,先是很浅淡的一条黑线,弯弯曲曲,缠缠绕绕,后来愈发粗壮,现在像是一条小蛇,原本质地极其坚硬莹润的表皮,也炸开了裂纹。 宁奕拜托府邸门口的麻袍道者,去天都的书库,帮自己找一些古籍。 他找到了五百年前的天都史册,诸路天才崛起的那段历史。 记载着年轻皇帝,蜀山陆圣,不知名的第三人,以及南疆余青水的陈年旧事 他翻到了余青水的结局。 “第十境,死于死气侵蚀,于南疆大山羽化,死前身躯浮现黑缕,不可逆转,终无力回天。” 宁奕沉默着继续翻动书页,向前追溯。 上一位登顶长陵的天才。 “第九境,死于死气侵蚀,气血枯竭,浑身篆刻墨色黑缕,如披煞甲,不可逆转。” 指尖已经有些颤抖。 再上一位。 “第七境,死于死气侵蚀浑身黑缕,不可逆转。” “肌肤如刻黑缕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不可逆转,不可逆转。 这是所有人的结局,包括“活神仙”余青水在内,无一例外。 墨色黑缕染身,全都死去。 宁奕抬起头来,温暖阳光落在他的头顶,肩头,身上。 他缓慢掀起袖袍,露出一截手臂。 墨色的黑色纹路,顺延着血管,缓慢浮现,像是刻画在骨子里的丝线。 宁奕疲倦至极,闭上双眼。 他的神魂坠入心湖。 轰隆隆的声音,那个破碎的梦境,被漆黑的煞气撕裂。 第二百一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太清阁门庭清净,闲敲棋子落灯花。 “教宗大人很快会回天都。” “原先府邸不需再去了,教宗大人将那处府邸送给了宁奕先生。” 太清阁的命星强者苏牧,坐在棋秤一端,他的对面,坐着一位气质非凡的年轻男人,肩头纹刻着丝丝缕缕的溢散云气,身上带着若隐若现的高位者气势。 苏牧对着身旁两位请示的麻袍道者摆了摆手,道“就是这样无事了,退下吧。” 两位守候在剑行侯府邸的麻袍道者低下头来,对望一眼,终是摇了摇头,默默退下。 苏牧持黑子,轻声道“云洵大人,虽然我道宗不在剑行侯府设人,但这里终究是天都。” 肩头纹刻云雾的情报司大司首,捻子如花,轻轻按下。 棋秤上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 “天都有天都的规矩。”苏牧并不落子,而是认真说道“陈懿大人就要回天都了,宁奕先生与道宗的关系很好,您应该清楚。” “在这片地界上,你我都只是棋子,黑白分明,就当你帮我一个忙,我也是受人所托。”云洵的声音很轻很柔,“东境的龟趺山,要向剑行侯寻一样丢失已久的圣物,三司封锁教宗旧址的小巷和街道,不算违了规矩。我提前与你说一声,也是避免太清阁插入事端之中。” “东境的背后是二殿下,难道你云洵的背后也是二殿下?”苏牧看着年轻男人,云洵肩头的云雾竟然真的溢散开来,从袖袍开始缠绕,逐渐将全身遮掩。 情报司大司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情报司只负责封锁府邸门前街道巷口,并不负责动手。” 苏牧站起身子,皱眉道“你们还真的准备动手?” 云洵叹了口气,道“此事与我无关,我只是负责与苏牧先生,下一盘棋。” 云雾缭绕,将两人包裹笼罩。 太清阁里,已经寂静无声。 苏牧眯起双眼,他试着伸出一缕神念,发现竟然无法传递而出,刚刚的那两位麻袍道者领命离开,此地不会再有人进入。 他的命令也绝不会有机会再传出。 云洵抬起一只手臂,做了一个“请坐”的姿态,微笑说道“先生诸事繁杂,不若好好享受清闲的日子,此地有酒有茶,只等尘埃落定,云雾散开,你我也算是尽了各自分内的职责。” “好。” “你很好。” 风云汇聚,天都不静,披着黑色麻袍的情报司弩手,背着铁链和木牌,来到了教宗府邸的巷口,默默竖起木牌,以铁链悬停在巷口,背负双手而立。 “止步。” 约莫不到小半柱香的时间,这座府邸便被封锁起来。 平日就没什么人经过这条巷子。 封锁两端之后,淡淡的星辉笼罩,鸟雀无法飞入,雅雀不可出声。 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没有任何人率先得到消息和情报,因为做出行动的正是天都所有情报的来源——情报司。 “情报司申请了一张敕令,封锁巷口两端和主干街道出入的权限,这是大隋律法内允许的事情。”肩头同样篆刻云纹,但是明显比起大司首要简陋许多的麻袍男人,平静开口“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便与情报司无关,即便是大司首出面拦住太清阁,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 戴着一张银白面具的龟趺山圣子陵寻,点了点头。 “究竟是丢了什么东西?”情报司少司首挑起眉头,望着这个年轻男人,道“能让龟趺山欠下殿下一个人情,来封锁教宗府邸,这件事情的后续,可能会让道宗站在二殿下的对立面。” “东西两境,本就势同水火。”陵寻微笑拍了拍身旁情报司少司首的肩头,向着巷子走去,大月高悬,夜色沉寂如水,他缓慢开口道“我闭关之前,曾以一道神念向师门询问,十年前,龟趺山的初代圣主,曾经镇压圣山陵墓的宝贝,不翼而飞,无从寻觅。” 少司首望向那座寂静无声的府邸,喃喃道“你确定在宁奕的身上?” 陵寻挑起眉头,他取出了自己身上的一片残缺龟甲,喃喃道“我身为不灭灵体,在龟趺山遗迹里休息,承载大道气运,始终觉得缺了一点什么,但是唯独遇上宁奕之时,那股缺漏感会强烈的震颤无论是否与那件至宝有关,我都要去看一看。” 情报司少司首蹙起眉头,“你准备如何去看?” “很简单。” 陵寻微笑说道“先以礼相待。” 巷子两端,默默涌入了披着白麻的修行者,麻袍震出丝丝缕缕的星辉,出自于龟趺山,一道又一道的气机相互纵横,穿插,犹如锁链一般碰撞,最终汇聚在宁奕的府邸门前。 无形气机,隐而不发。 龟趺山圣子背负双手,来到宁奕的府邸门前,他试着以一道神念试探,却发现隔着一扇府门,里面竟然深若大海,丝毫不可探测。 陵寻伸出一只手,试着推门。 纹丝不动。 “东境龟趺山,陵寻。” 年轻男人挑了挑眉,深吸一口气道“前来拜访,还请一见。” 沉寂片刻。 府内传来了一道不耐烦的女子声音。 “不见。” 陵寻向后退了两步,微笑说道“我来找蜀山宁奕。” 微微的停顿之后,仍然是那女子的声音。 干脆利落。 只有一个字。 “滚。” 这是裴烦的最后一次回应。 此后无论如何开口,都没有丝毫的答复,那座剑行侯府邸,陷入了死寂之中。 陵寻银白面具下的眼神,多了一丝若有所思,他抬起一只手,身后龟趺山的修行者,一道一道穿插交错的气机,不再平静。 “若是不愿出来,那我便逼你出来。”陵寻掌心翻转,他摸出那块残缺的龟甲,高高掷出,那块龟甲并不坠落,而是悬在府邸门前。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阴冷。 “龟趺山弟子听令结阵!”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死气来袭 悬浮在府邸门前的那枚龟甲,发出了清亮的一声嗡鸣。 龟趺山的修行者披着白麻,踏着细碎而密集的步伐,围绕着教宗府邸,穿梭在小巷街道之中,巷子两壁的空气,发出轻微的爆响。 蹲在屋脊瓦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蹙起眉头。 那枚悬浮龟甲,似乎是龟趺山的某种圣令,类似于阵法的阵眼。 夜色之中。 宁奕的府邸里,忽然亮起了一道炽白的光芒,这道光芒并不刺目,而是一个漂浮悬空摇曳的敕令,上面书写一字。 “静!” 这道炽白光芒亮起之后,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数十道光芒闪烁沸腾。 一张一张符箓飘摇而起,镇压在剑行侯府邸四面八方,这是裴烦丫头刚刚入宿时候布置的阵法,隔绝世外气息,免受杂音困扰,原本极为牢固,前不久被楚绡前辈一把抓下来后,随意安了上去,此刻在龟趺山的阵法打压之下,一张张敕令符箓开始摇晃不稳。 这本就不是用来御敌的防御阵法。 “果然没有猜错府邸里还有阵法,可笑,只是一些残缺破阵罢了。”陵寻伸出一只手,掌心触碰龟甲,将其整个攥入掌心当中,冷笑道“负隅顽抗?都说你是一位阵法大师,现在看来,徒有虚名。” “我倒要看看,你的破烂阵法能撑多久?” 穿梭在巷子里的白麻修行者,血气滚动,自脊背向上蔓延,直射天灵,迸上空中,犹如点燃夜空星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龟壳。 而宁奕的府邸,就坐落在龟壳的正中间。 无形的压力“嗡”然诞生,那盆万年青被逼迫得微微低头。 剑行侯府邸的墙砖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此时此刻的剑行侯府邸,一片死寂。 漫天符箓摇曳而起。 丫头却没有功夫去掷出一张品秩足够高的防御符箓。 她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宁奕的身上。 坐在院子里的少年,缓慢合眸,那条原本抬起的手臂,缓慢垂落,结跏趺坐。 风气掠过。 宁奕袖袍里的黑色,翻滚如墨。 死气的第一次来袭。 丫头面色紧绷,坐在宁奕身后,她口中含着那块白玉,缓慢伸出双手,抵在宁奕后背之处,这些日子,剑行侯府邸一直很是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宁奕询问了两次白玉与死气的关系,她都只是摇头,拒绝回答。 原因很简单。 修行者会有心魔和道障,而“死气”其实与心魔十分相似,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来袭。 死气的蛰浅,极难拔除,而它的来袭则是毫无预兆。 楚绡给了丫头这块白玉,让她好生琢磨,里面蕴藏着紫山对于生死禁术的秘藏如何破除和对抗死气。 要想以外力硬撼死气,要做的一点,就是“不可言说”。 蛰浅在宁奕神池里的死气,并非是一团死物,它糅合了诸位星君和涅槃境界大能的意念,已经初步萌生了混沌的意识。 丫头如果告诉了宁奕,那么或许神池里的死气,也会有所感应。 “生死人的事情,我做不来,但是肉白骨,倒是不在话下。” 当初楚绡看似漫不经心的那番话,现在看来,居然是恰到好处的提点。 那位紫山山主早有了准备。 “丫头,捏碎这块玉,便是与我紫山结了缘。” 再一次来到了那个梦境。 宁奕走在荒芜的战场,他看着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鲜血和骨肉。 漫天的哀嚎。 宁奕的面色很是平静。 他攥着那柄油纸伞,走到了湖泊之前。 蹲下身子,看着湖泊里自己倒映而出的面颊。 漆黑的发丝被风吹动,随风摇曳,像是墨水一样在湖面下方的那一端倒映。 如波澜一般散开。 宁奕面无表情,一剑对着湖泊里的那张面颊刺下。 细雪的剑尖,正中湖面下方那张面颊的眼眶,戳出了一滩湖水。 溅起来的,并不是玲珑剔透的水珠。 而是猩红粘稠的血水! 整座湖泊沸腾起来,天幕倾塌,圣山瓦解,无数的碎石飞掠而来,宁奕长身而起,任由那些石块坠砸在地,穿过自己的身躯,化为粉碎的虚影—— 当所有的一切都崩碎之后。 只余下神池的寂静。 原本纯白如玉的神池,此刻竟然已经被墨黑所沾染,一条巨大的漆黑蛟龙,盘踞在神池上方,玷污了神池的玉砖和池水,唯独太乙救苦天尊的“拔罪古剑”,那一方三尺之内,仍然是一片清明。 宁奕抬起头来,冷冷开口道。 “孽畜,胆敢浮出水面?” 那条墨色通透的漆黑蛟龙,一只眼瞳毫无预兆地被细雪戳中,猩红的鲜血迸洒而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嚎叫,前爪抬起,捂住右眼,另外一只瞳孔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宁奕。 “肌肤筋骨是黑的,可血是红的。”宁奕微笑说道“原来你也会流血?” 那条死气所化的恶蛟,仰天嘶吼,长啸一声。 滔天死气如浪潮一般在神池上方汹涌掀起,汇聚如汪洋大海,伴随着愤怒的龙吟声音,向着宁奕呼啸砸下。 神池下方,少年郎冷哼一声,猛地撑开油纸伞。 神池的池水,此刻尽数被死气浸染,若是自己的这缕神魂染上丝毫,恐怕会直接化为灰烬。 汪洋死气,瞬息淹没。 油纸伞开,三尺之内,死气不得入内,漫天黑水如遇一堵重墙。 宁奕撑伞顶立,身子前倾。 死气侵蚀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他竟然难以找到第二次出剑的机会,一旦松开细雪,就会沾染上这漆黑海水。 院子外。 丫头的额心渗出汗水。 她的心神浸入那块白玉之中。 院子外似乎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轰鸣。 龟趺山的阵法,一次又一次轰击着剑行侯府邸的上空,重压之下,已经有符箓黯淡无光,飘飘坠落及地,燃尽了所有的光华,化为一张废纸。 通过那块白玉,她窥见了宁奕心湖了一角光景。 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影像,逐渐被死气冲刷得模糊不定。 她在犹豫,要不要捏碎那块白玉?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斩蛟与白玉之缘 池水如墨。 蛟血猩红。 撑着细雪油纸伞的宁奕,艰难抵御着死气的冲刷,一角衣袂染上了死气,瞬息之间就化为灰烬,飘化成为虚无。 一颗硕大的龙头,仰天嘶吼,然后以一种迅猛无比的姿态俯冲而来,神池池水震颤分离,片叶分离撑开的鳞片,直立如剑刺,如一片精铁淬炼的漆黑丛林,撞向宁奕的油纸伞。 “砰”的一声。 细雪的伞面,犹如积压了许久的雪层,被重击砸中,抖出一蓬雪白剑意,宁奕被这一击砸得抛飞而出,双脚踩在池水之上,满池浓墨涟漪迸溅,两拨黑潮炸开。 那片“漆黑鳞片丛林”第二次砸来。 又是“砰”的一声。 这股巨大的力量,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宁奕的口鼻溢出鲜血。 长陵观碑时候残余的星君大能,那一股股熟悉的威压糅合在一起,伴随着那条墨蛟龙尾的撞击,轰然落在心湖之上。 “给我破!” 宁奕的瞳孔涌出一抹愤怒,那条龙尾第三次砸来之时,他的神情陡然狰狞起来。 那颗刚刚凝聚而出的本命剑心,高悬神池上空,此刻微微震颤,一缕漆黑死气缭绕在“万化”剑心之外,还未曾侵入。 剑心迸射剑气,那缕黑气瞬息被冲刷殆尽。 剑之世界中,混沌初开,未有规矩,一条条的剑道大能,曾经定下来的“敕令”,仍然只是雏芽,尚未萌发生根,对应神池池水,里面自成空间。 伴随着宁奕的高喝声音,细雪的剑身闪起一道璀璨光华。 蛟尾袭来—— 宁奕猛地收伞,前踏一步,迎着狂风。 细雪自上而下的划开一条长线! 墨蛟的惨嚎声音,响彻神池上空,如山泉一般喷薄而出,那条如玄铁的蛟尾,被细雪一剑劈斩而开,如纸一般脆弱,“刺啦”的撕碎声音之后,就是断尾高高抛起的倏忽声响,由近到远,最终坠落,砸在神池上,墨水溅起,那条断尾仍在高频率的疯狂摇摆,猛砸水面。 剑气已经侵入墨蛟的断尾,一缕一缕的死煞之气犹如灼烧一般升起黑烟,一整条断尾,不过三四个呼吸,就此消弭湮灭。 痛苦的长吼声音之中,墨蛟周身的神池池水再次沸腾起来。 宁奕眼神冰冷,两根手指并拢,滑掠过细雪的惨白剑身,发出铮铮清戾的剑鸣之音。 斩尾之时,三四缕墨黑之气,就缠绕在剑身四周,伴随着宁奕指尖的抹擦,那缕煞气灰飞烟灭。 有一座佛殿大小的漆黑墨蛟,与身形单薄的黑衫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宁奕忽然开始奔跑。 他起步的速度非常之快,脚底迸发出一道惨白的霜意,万化剑心之中,一缕一缕的大道光华垂落加持,如火如风如雪如霜,漆黑神池的底部,炸起数十道通天水柱。 只不过须臾之间,宁奕就来到了那条巨大墨蛟的三尺之内。 那柄细雪插入墨蛟血肉之中,如刀裁纸,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剑器太快太锋锐的缘故,这一次宁奕双手持剑,犹如持冰锥凿下,剑锋切入肌肤,连蛟血都没有溅出。 翻转手腕,宁奕一脚踩在蛟龙肌肤之上,脚底传来的是坚硬如钢铁一般的触感,他的速度太快,快到那条墨蛟根本来不及反应,鳞片甚至都没有炸开。 与神池池水形成一个垂直的角度。 宁奕没有拔剑,而是深吸一口气,拖剑如拖刀。 剑气骤开,孔雀开屏! 将“细雪”拖到面前的宁奕,身后绽放了一块圆形的猩红霞光,一整块血肉被切割开来。 那条墨蛟嘶哑长吼,身子急速掠动,向着神池池水砸去。 一人一蛟,瞬间坠入墨池之中。 宁奕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已经翻身而上,踩踏墨蛟背部,呈现骑乘之势,满池死煞之气迎面倒灌,那条狭长墨蛟以不断翻转身子的方式宣泄痛苦带来的愤怒,想借此把宁奕狠狠甩开。 宁奕极其艰难站起,但太过颠簸,于是被迫弯下身躯,天地倾倒之际,他五指如钩,指尖划擦出火光,最终死死抠住一片墨色鳞片。 那片蛟鳞边沿锋锐至极,不断开阖,与宁奕的肌肤发出金铁交撞的声音。 天地昏暗。 宁奕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炽热的瞳孔,那条蛟龙拧转脖颈,四周的池水震颤,一颗一颗的水珠向着他砸来。 三尺之内,剑气迸发。 将一切死气都震碎,撕裂—— 天地间,唯有一道声音。 “我要,斩蛟!” 宁奕嘶哑的声音被池水淹没。 但是一道炽热的光芒,却在黑暗之中亮起。 细雪插入脊背。 宁奕双手攥住剑柄,身子被池水冲刷得几乎要飞出蛟龙脊背。 狭长的剑光,刺入血肉,直抵白骨,猩红而粘稠的鲜血,刺啦一声,喷薄而出,伴随着蛟龙疯狂甩动身子和向下坠跌的趋势,剑器将一整条蛟龙的身躯,就此切开—— 一左一右,黑烟沸腾,满池灼烧! 痛苦的吼声,极近距离的迸发,轰击在神魂上。 浮萍星君飘雪剑君大焱剑君,诸多剑道大修行者的影像,冲击在宁奕的意念之中。 神池墨水之中,不仅仅有大量粘稠的蛟血。 少年松开持剑的双手,失去了意识。 徐徐向下坠跌。 神池里的死气,将天地都渲染成一片漆黑。 长夜将尽—— 蛟龙的尸骨坠落入池,痛苦挣扎,扭曲不停,最终一点一点化为齑粉。 黑气开始消散。 悬挂在神池上空的“本命剑心”,就像是一轮大日,开始迸发光明,一缕一缕绞杀着残余的死气。 只可惜本命剑心刚刚凝聚,能够发挥的威力有限,很快就黯淡下来。 由死气凝聚的蛟龙,被宁奕斩杀,可是附着在神池池水和石壁上的煞气,却好似跗骨之蛆,仍然未能断绝。 这便是死气的厉害之处。 能够登顶长陵的天才,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的修行者,强如南疆余青水,都无法完全的斩断死气。 死气并非是直接杀死一个人。 而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斩蛟之后,蛟骨犹存,蛟血仍在。 化作死气,死气又该如何去斩? 宁奕的意识已经模糊,长陵那些剑道大能的意识一道一道轰在心湖里,让他的神魂就此坠入神池,如跌深渊他努力睁开双眼,四面八方是冰冷的彻骨的死煞之气,混杂在池水之中,准备侵蚀自己的神念。 细雪剑身就在自己的不远处。 那条蛟龙临死之前的神魂冲击,出乎意料,带着不可抵御的冲击,砸中宁奕。 下坠的少年,衣袂粘稠,身子像是一块玄铁,以他的意志力之强悍,仍然禁不住痛苦的发出了一声闷哼。 要结束了吗 宁奕有些惘然。 神池上空。 忽然大放光明。 一道狭长剑影,从穹顶垂落,大放光明,劈开清明。 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数十道。 上百道。 成千道。 无数道。 剑之宝藏。 神池池水轰然彻开,为万剑让出一条道口。 眼前已经模糊的宁奕,恍恍惚惚看到了红山寝宫底下看到的那道熟悉的女子剑仙身影。 那女子剑仙,面色紧绷,凤眸含煞,踩踏万剑,剿杀死气。 好美啊。 “丫头” 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恍悟。 女子剑仙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沙哑。 “哥。” 他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女子伸来的雪白手臂。 抓住。 攥拢。 再也不松开。 意识浑浑噩噩,将要沉沦下来。 她的手上,似乎捏着一块白玉。 死气缠绕,侵入衣袂,滚滚流淌,宁奕的神魂开始不稳定起来,一阵一阵的模糊,羽化,他的周身,浮现出一丝一缕的黑煞之气。 如刻墨缕。 楚绡前辈种在白玉里的话语,在裴烦脑海里摇曳,一句一句,无比清晰。 “死气缠身并不可怕,若是浮现墨缕,那么便不容耽误。” “捏碎白玉,可救他一命。” “即便以我的修为,要做到此事,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世上因果,有借有还,有根有叶,你应知道捏碎白玉之后,便是与紫山结缘所有的抉择,都在你的手上。” 如何抉择? 丫头的一道意念扫过,面色决然,掌心发出“咔嚓”一声的脆响。 那块白玉,被她就此捏碎。 无须抉择。 女子剑仙的声音,响彻神池。 “请楚绡前辈出手,彻清死气!” 白玉捏碎之后,滚滚光芒,带着一抹紫霞,瞬间迸开,这抹白虹与死气截然相反,带着磅礴的生机,一瞬之间铺展开来。 神池沸腾,由黑转白。 天地倒悬,阴阳逆转。 专门修行生死禁术的紫山山主,留在白玉里的一道意念,横扫四合八荒—— 神池池底,捏碎白玉之处,多了一位撑着大红伞的稚嫩女童。 楚绡一只手掌轻轻拍在宁奕额头,缓慢抬掌,掌心与额头之处多有粘稠丝线,正是一缕一缕的黑煞死气。 女子剑仙深深揖礼。 楚绡不以为然,轻声笑道“要拔除死气,还需要小半柱香,在此期间,神魂不可离体。” 她抬起头来,目光穿透天幕,似乎望向了外界。 “现在可不是一个好时候”紫山山主微笑说道“你们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那个年轻人’不是善茬。” 府邸上空。 漫天符箓飘落。 用以隔音的符纸,有些破碎,有些燃烧殆尽,都失去了效力。 龟趺山的阵法,镇压在府邸上空。 站在府邸门口的陵寻,眼神冰冷。 “阵法已破,你们还能如何?” 穿梭在小巷子里的白色麻袍,停住掠行趋势,开始双手结印。 悬浮在宁奕和裴烦头顶的龟壳,轻微震颤一下,磅礴压力,汇聚而来。 “给我镇压!”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速之客 庭院里。 盘膝坐在地上的少年,忽然蹙起眉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原本波澜不惊的面颊,扭曲一下。 宁奕额头上,顷刻之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疲倦至极,向后倾倒,靠在了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裴烦坐直身子,抬起头来,望着漫天符箓支离破碎。 府邸上空的那片龟甲,发出嗡然鸣动。 她扶住宁奕的肩头,眼神空洞,凝视着府邸上空的龟趺山阵法缓慢向下镇压,却无动于衷。 宁奕的黑色衣袍上,溢出一缕一缕的黑色煞气。 拔除死气。 这个过程,至少还需要半炷香的时辰她还能撑到这个时辰吗? 裴烦的嘴唇有些干裂,她目光瞥向墙头,那盆万年青的青叶,叶子下垂,摇曳,镇压在府邸上空的阵法似乎有些古怪,不仅仅是重压,连四周的温度也变得高了起来。 裴烦抿起嘴唇,她锁住眉头,沉思着这缕火热意味究竟从何而来这是龟趺山的阵法吗? “‘他’要来了。” 楚绡前辈的一道意念,犹有残余,在丫头的脑海里响起。 “他?” 裴烦喃喃道“他他是谁?” 紫山山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笑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你可以有第三个身份,一个可以让你出去看一看,走一走,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只要自报山门就可以解决的身份。” 楚绡风轻云淡道“记得报我的名字,很管用。” 话语落地,悬浮在府邸上空的龟壳,竟然颤动一刹。 丫头抬起头来。 忽然之间,恍然大悟。 太清阁的雾气,掀起了一阵风气。 “苏牧先生无心下棋?” 云洵坐在石凳上,他看着闭目养神的太清阁命星强者,轻声而平缓开口“其实也要不了多久,先生好生休息,教宗府邸那一边的事情,应该快要结束了。” 苏牧挑起眉头,他感应不到外界的气息,也不知道如今的宁奕府邸发生了什么。 “就凭龟趺山的修行者?”苏牧轻轻吸了一口气,缓慢睁开双眼,注视着情报司大司首,一字一句说道“陵寻是东境难得一见的不灭灵体,但出山过早,尚未继承圣山秘法,就算有情报司掠阵,未必就能如何。” 云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情报司不会为陵寻掠阵,圣山之争,私人恩怨,与我三司无关。”云洵那张俊美的脸庞上,写满了平静和漠然,他缓慢说道“在下并不关心这一架的胜负,也不关心东境能不能拿回应有的物品。” 云洵的修为要高出苏牧一头。 他封锁了太清阁的后院,自己的神念可以轻松掠出。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莲花阁,要将蜀山的宁奕,放在星辰榜的第一位?”年轻俊美的情报司大司首,轻声问道“这个问题我想不懂,就像是为何陈懿先生会欣赏宁奕一样,在我看来,这其实很荒唐关于宁奕的情报,我翻阅了不下二十遍,他的确是一个天才,但我看不出他能够占据星辰榜头榜头名的原因。” 苏牧看着云洵,没好气笑道“你是在问我?” “是。” 云洵点了点头,他囚禁着太清阁的话事人,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异常,就像是在与熟悉的老友闲散聊天,诚恳问道“洛长生是当之无愧的‘谪仙人’,就算他离开了十境,还有其他的人譬如珞珈山扶摇的大弟子,或者北境的那位散修。” 苏牧的双手十指,藏在袖袍之下,缓慢而又隐蔽的结着阵法,无声而又无息。 “莲花阁的袁淳先生,认定和赞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苏牧直视着云洵,不卑不亢说道“你刚刚来到情报司的时候,被袁淳先生看中,青云直上,有原因吗?十年前的徐藏刚刚走出蜀山,被所有人看扁,唯独袁淳先生说他有‘剑气长存’之姿,有原因吗?” 云洵低声笑了笑。 这位年轻的情报司大司首,轻声而悲哀地开口“这就是问题所在袁淳先生认同我,我自己也认同我自己。” “袁淳先生认同徐藏,我也认同他,那个骨子里带着永不服输意志的蜀山男人。” “可是我并不认同宁奕,我在他的身上,并没有看到我所欣赏的‘东西’。”云洵淡淡道“原本只是萍水相逢,我和宁奕素未谋面,纵然谈不上欣赏,但总不至于厌恶。可是偏偏我手底下很欣赏的人,因为调查他,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太清阁里。” 苏牧眯起双眼。 “沈灵,顾谦,徐瑾他们是我最欣赏的三个年轻后辈,将来的天都情报司,将会是他们最大的舞台。”云洵微笑看着苏牧,道“先生想必是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名字的。” 苏牧的眼神有些惘然。 他知道“沈灵”,情报司炙手可热的年轻人物,已经坐上了少司首的位子,云洵看起来“极为年轻”,但真实年龄远非表现出来的那样,据说有意将一些重任交给沈灵。 这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至于顾谦和徐瑾 苏牧努力回想着另外两个名字,想了许久,仍是无果。 “情报司的每一个修行者,除非是坐上少司首的位子了,必须要站在光明里,其他的都会隐在黑暗之中,他们的情报,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专门直属的上层知道。” 云洵漠然开口,道“顾谦和徐瑾的档案被沈灵销毁,这三人的命牌都已经破碎。” 苏牧脑海里一道灵光闪逝。 他盯着云洵,认真问道“我记起来了是试图潜入太清阁偷窃卷宗的那两位修行者。” 云洵平静说道“是。” 苏牧说道“试图偷取送往皇宫的卷宗,这是死罪。” 云洵再一次平静说道“是。” “但是,凶手是谁。”情报司大司首漠然说道“我只看到了两具尸体,还有一个人的呢?” 苏牧的神情坠了下去,他摇了摇头。 “当尸体从太清阁抬出来的时候,面部已经焚化,难以辨认面容,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他们死在太清阁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是天亮。”苏牧艰难说道“若是我说,这件事情,与太清阁无关,你会不会相信我?” 云洵面无表情。 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显然不信。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云洵吐出一口气,幽幽说道“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今日我欠了别人一个人情,来太清阁,借走你一个时辰,就算把这道人情丢去我这一趟,也是要来的。” 年轻的情报司大司首,缓慢站起身子。 苏牧的神情寒冷下来,他同样站起身子,咬牙道“云洵,你想要做什么?” “无他,借卷宗一阅。”云洵平静说道“送往皇宫的卷宗,太清阁向来留有备份。我身为情报司大司首,有资格质疑这一份情报的真伪,对于蜀山宁奕的身份我颇感兴趣,想要一探究竟。” 苏牧的身形瞬间横移,拦在了云洵的身前。 “此事不合规矩。”苏牧语气严肃,道“云洵,你身为大隋三司的最高统领,应该知道,若是违了规矩会有何等的处罚与惩戒。” 云洵置若罔闻,他继续向前走去,身子与苏牧碰撞之时,化为一团云雾,走出之后又重新凝做人形。 情报司的年轻大司首走出棋秤范围,后院幽静,一片清冷。 太清阁的大殿之前,需要走过一段小径。 他平静向前走去,穿过高林,雾气散开。 一方石凳。 三道身影。 情报司大司首挑了挑眉,止住了前行的趋势。 三道身影,一道赤裸着上半身,袒露胸膛,一圈一圈缠绕着玄重铁链,臂膀上纹着狰狞交融的漆黑蛟龙,五官狰狞,此刻像是一座小山,蹲在石凳左侧。 周身笼罩在颀长黑袍下,带着黑色斗笠纱帽,纱巾垂落的女子,腰间藏着一柄细长剑鞘,安静无声如阴影,默默站在石凳右侧。 云洵喃喃开口“平妖司大司首,苦策,龙凰” 石凳左右的一男一女,乃是在北境,灰界厮杀多年,在两座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平妖司大司首。 竟然是从北境回来了? 面目狰狞的壮硕汉子,咧了咧嘴,揉了揉面颊,憨厚笑道“嘿嘿,小云云,俺和老师回来了,想俺了没?” 云洵直接无视了这个粗糙汉子。 他的目光望向石凳上那道身影,躬身揖礼,轻柔说道“学生见过先生。” 能够让平妖司两位大司首恭立其侧,而且还担得起云洵一声“老师”的,大隋天下只有一个人。 莲花阁袁淳。 “云洵。” 石凳上的老人,面容五官与久居莲花阁内的那一位,几乎如出一辙,只是皮囊的细微之处,略有不同,似乎是在北地经受了诸多风雨霜雪的吹打,显得黝黑而又沧桑。 这位“袁淳先生”的眉心有一朵紫色莲花。 老人轻柔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北境之火 “云洵。”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 额头烙刻紫色莲花的老先生,语气轻柔。 黑袍摇曳的龙凰缓慢松开按在腰间剑柄的葱玉五指。 这位老人身形纤瘦,紫金道袍宽大,缓慢站起身子,像是一叶浮萍。 但是这句话,却重如千斤。 蹲在老人石凳左边的苦策,抬起头来满面笑意,露出满口灿白牙齿,道“小云云,情报司今夜围堵教宗府邸的事情,老师会替你抹去。” 年轻的情报司大司首沉默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越过了自己的老师,以及三司之中地位身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两位平妖司大司首。 云洵的目光,落向了夜雾之中的太清阁。 自己的老师来到太清阁前,拦在此地。 而且开了金口。 云洵低垂眉眼,咽下那口难咽的怨气,轻声应道“是” 他的目光从两位大司首身上扫过,从北境跟随老师修行归来之后,这两人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浑厚,难测深浅。 云洵犹有三分不甘,咬牙道“老师开口,今日便就此作罢。” 额头紫莲烙印散发淡淡荧光的袁淳先生,听出来此中的复杂意味,摇了摇头。 老先生缓步前行,身子像是一截风絮,紫金道袍摇曳,他来到云洵的身前,轻声说道“不仅仅是今日作罢此后都不要再打着这个主意了。” “老师” 云洵的声音带着一丝挣扎,他凝视着自己平生最尊敬的老人。 “你教我修行的道理,告诉我,修行者要谨守本心。”情报司大司首沙哑说道“云洵不敢忘记修行至今,只为了保护大隋的每一位子民,以及少数的,在乎的人。” “云洵的身边,如今也有重要的人,他们死了我不能视若不见,至少,要查清楚真相。”说完这句话后,俊美男子便看着自己的老师,眼神里带着一抹哀伤。 蹲在石凳旁边的苦策,从地上拔起一根草屑,叼在嘴里,眼神复杂。 龙凰的神情也有些变幻。 云洵声音落地。 太清阁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苍老的声音缓慢响起。 “好。” 袁淳先生的面色带着一丝欣慰。 “云洵。”他温柔说道“你很好,真的很好能够听到这番话,我很高兴,也很开心。” 云洵刚刚踏入天都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孩童。 袁淳看着如今“容貌年轻”的俊美男人,想到自己一手提携云洵,走过的数十年时光,竟然如白驹过隙,恍惚便穿过了指缝隙间。 昔日的稚嫩孩童,已经脱胎换骨,他也有自己所欣赏的人,想要保护的亲人朋友。 “做老师的,能做的事情不多,能教的东西也已经教尽了。”袁淳一只手缓慢向前伸去,搭在了云洵的手掌上,牵起手臂。 云洵微微一怔。 自己的掌心,与老人枯老的手指,发生了触碰,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在掌心勾勒,流淌,然后凝形。 “忘了这件事情。”袁淳面色认真说道“这是一种保护,是一句忠告,也是我最后能够给你的东西了。” 云洵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低下头来,看到星辉勾勒而出的字迹,在风中羽化,消弭。 两个字。 “静等。” 老师是在保护自己 云洵抿起嘴唇,看到袁淳温和的眼神,咬了咬牙,认真说道“老师的话,学生记住了。” 云洵猛地挥袖。 太清阁的雾气就此散去。 要不了多久,情报司的人马也会解除对宁奕府邸的封锁。 至于东境圣山与宁奕之间的私人恩怨,云洵已经不在乎。 既然云洵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老师袁淳,不再追究,选择暂时的忘记,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那么他便不会再去关注此事后续。 至于今夜之后,宁奕的那座府邸会变成什么样子,与他云洵,与他情报司,都没有关系。 苏牧额头密密麻麻都是汗水,他四周的雾气忽然溢散开来,数个呼吸之间,就此散尽。 棋秤的封锁被云洵解除了! 这位道宗太清阁的命星强者,面色难看,向着太清阁的方向疾掠而去。 他很清楚,情报司的大司首要做的,是一件何等违例的事情! 必须要拦住。 然而当他赶到太清阁附近之时,他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副景象。 竹林里,一张石桌,星辉点点,化为黑白二色。 环抱双臂,搂着长剑的黑袍女人,倚靠在竹林里闭目养神,犹如假寐,气息绵延,四面八方的太清阁灵气都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石桌的两端,云雾淡淡缭绕,围绕着云洵和那位老人的衣袂起舞。 两人神情淡然,许久不曾见面,此刻正持子对弈。 老人的身后,立着一座魁梧小山,臂膀上纹刻着狰狞黑蛟的裸衣大汉,攥着金刚钵大小的拳头,小心翼翼给老人捶着后背,形成一副鲜明的对比。 “跟随老师去北境,此行收获如何?” 云洵的目光从棋秤上挪起,望向苦策和龙凰。 “我是榆木脑袋,学了一些妙法,但境界仍然未有寸进,卡在那一步,距离突破,恐怕还遥遥无期,但是龙凰不一样,她是天才,老师说她只差一缕剑气,或许就可以像书院苏幕遮先生那样,斩断桎梏,成为近十年来大隋的第二位女子涅槃境。”苦策伸出一只手,抹了一把汗珠,憨憨笑了笑,道“老师,力度怎么样?” 袁淳微笑道“再大一些。” 站在竹林外的苏牧,眼神有些古怪,他认出了这两人的来历。 苦策,龙凰,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 北境灰界战场的顶级战力,星君里最顶尖和耀眼的存在。 臂膀纹刻黑龙的平妖司大司首玄策,浑身气血若大海一般汪洋肆意,给这位老人捶背,竟然汗流浃背,臂膀上的黑龙纹刻流淌神性光辉,他已经动用了神性法门,落拳看似安静无声,苏牧毫不怀疑,这一拳能直接打死一头巨象,落在自己身上,恐怕会直接把自己打得散架。 这是何等的手段? 藏万斤巨力于绵绵无声。 偏偏落在那位老人的脊背上,真的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连四周的落叶都惊不起,这等恐怖的力道,都被那位老人无形之间化去了。 那位老人等等,那位老人! 苏牧瞳孔收缩,他看到了象征着独一无二地位的紫色莲花。 隔着一截距离,这位太清阁命星强者,声音激动,连忙半跪,行大礼。 “苏牧见过袁淳先生!”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 苏牧站起身子,觉得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莲花阁里的袁淳先生,修行的功法极为长生,借鉴了道宗的无上秘术“一气化三清”,留了一尊常驻天都的本尊,更多的意念,是依据在这朵紫莲的身躯之中,带着苦策和龙凰两个徒弟行走北境历练。 之所以苦策和龙凰,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在大隋天下扬名,让妖族天下忌惮,便是因为他们跟随袁淳先生修行。 被袁淳先生看中便足以证明其强大的潜力。 “先生从北境回天都了?”苏牧的心中,那股震撼尚未消退,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想,怪不得云洵就此放弃了踏入太清阁的念头,解开了对自己的镇压。 袁淳先生的紫莲花分身,三十年都难入一次天都。 苏牧来到太清阁还不足三十年。 “老师此次回来”云洵持子悬停,犹豫不决,轻声开口问道“所为何事?” 袁淳还没来得及开口,苦策便抢先道“老师看中了一个好苗子,只可惜那人不愿意拜师,那小子踩了天大的狗屎运都不知道,偏要当一个散修,你说气人不气人,当老子的师弟很丢人吗?” 云洵瞳孔微微收缩,望向自己的老师。 袁淳没有否认,微笑说道“北境遇见,我出手压制境界,十境之下,苦策和龙凰一起出手都无法压制他。他想来一趟天都,说几句话,完成一个遗憾,我担心他出意外,便陪着一起来了。” 苏牧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是何等的妖孽,苦策和龙凰两位大司首,即便是压低境界,也是顶级星君,竟然无法压制他?几百年不愿意拜入袁淳先生门下,还能够让老先生的紫莲花分身,心甘情愿,千里迢迢,带着两位大司首从北境启程,亲自为其保驾护航? 等等散修北境。 苏牧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鼎鼎有名的身影。 “该不会是他吧” 云洵闭上双眼,神念倾扫而出,瞬间恍悟。 …… …… 宁奕的府邸门前。 龟趺山的诸多修行者,没来由感到了一股火热的燥意,在心湖里沸腾传递。 感应最深刻的,自然是龟趺山的圣子陵寻。 他皱起眉头。 那块由星辉和血气共同铸造的阵法,“嗡”然一声,不再是对着宁奕府邸上空镇压,而是被他攥在掌心,一整块龟壳披挂如甲胄,鳞光闪烁,看起来坚不可摧。 远方的巷子深处,自漆黑之中,吹来一阵热风。 风落之时,巷口便多了一道戴着火红斗笠的男人。 第二百十一九章 烛龙(一) 火红色的长袍,随风扬起。 缓慢落定。 站在巷子里双手结印向着龟趺山阵法灌注星辉和气血的白麻修行者,甚至没有看清那道影子是如何行动的。 一阵热风便已经擦着面颊刮过——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 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已经堵在巷口,看起来像是一座巍峨圣山。 那道背影看起来颇有一些孤独,轮廓的边沿,似乎在轻微的燃烧,飘飞出丝丝缕缕的灰烬。 火红色的斗笠竟然是由纯粹的星辉汇聚而成,附着燃烧着若隐若现的火焰,垂落的面纱同样如此,将男人的面容遮掩起来。 如果有人认识平妖司的大司首龙凰,便会发现,龙凰的斗笠与面纱,与此刻眼前年轻男人的似乎如出一辙。 这根本就不是一件装饰品。 这是袁淳先生的一桩妙法,用以遮掩天机,断截修为。 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的真实面容。 但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来历。 “啊好久没有来天都了啊。” 男人双手搭在后脑,红袍飞扬,世传他是一个极其凶悍的炼体修行者,但真的亲眼见到,看起来并不像是“苦策”那样的彪形大汉,反而是有些内敛,浑身气势沉重如山,但更多的是浩瀚深邃的不可探知感。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耳旁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云洵的神念,带着一句没有感情的命令。 “收队。” 夜色之下,情报司少司首缓慢起身,动作隐蔽而轻柔,除了站在巷口的火红斗笠男人,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男人微微偏转头颅,挪动了很小的一个幅度,面纱下似乎露出了一个含蓄的微笑。 情报司少司首挥了挥手,封锁着巷口的情报司修行者,准备收起锁链,松开对这方天地的钳制。 “等等” 云洵有些苦恼的声音传来,让这位情报司少司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立刻精彩了一些。 “锁住这条巷子,待会的动静,不要传出来。” 他抬起来的那只手,微微下压。 矗立在小巷里的情报司专员,神情有些微惘,紧接着便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 他们不再是背对巷内,而是缓慢转身,面对着东境龟趺山的修行者。 陵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眼前披戴着火红斗笠的年轻男人身上。 “听说天都来了许多有意思的家伙。”年轻男人轻声叹气道“我在北境拼了命的找对手,羌山的闭关不出,珞珈的游历四方,诸多圣山的圣子都在躲着我,现在看来袁淳先生诚不欺我,如今的天都,已经不是之前的天都了。” 面皮上绷着一张银白狰狞面具的不灭灵体,攥拢掌心龟壳,眯起双眼,谨慎道“姓曹的,你什么意思?” “洛长生走了之后,来了一个新的‘星辰榜第一’。”戴着火红斗笠的男人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悬停在斗笠之前,即将触碰之时,皂纱与指尖触碰发出电光。 曹燃的动作微微停滞,带着一丝遗憾的语气说道“抱歉,忘了这个斗笠现在还不能摘不过,现在的确也不是摘斗笠的时候。” 陵寻盯着曹燃,如临大敌。 “我从北境归来,来到天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来看看,那位洛长生之后的‘星辰榜第一’,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真的很好奇,那个叫宁奕的,是不是三头六臂,贬谪仙人?”曹燃笑了笑,目光锁定在东境龟趺山的不灭灵体身上,扫视一圈,啧啧感叹道“没想到,竟然还能碰上龟趺山的这出好戏?没记错的话,你叫陵寻是吧?之前我走访名山大川,诸多圣山的时候,你一直躲着我,现在竟然有胆子不逃,光天化日出现在天都城里了。怎么,就凭你,也想坐上星辰榜第一吗?” 陵寻面具下的脸色,气得涨红,他抬起头来,确定此刻是天都深夜,而不是曹燃所说的“光天化日”,当年曹燃名声正盛,挨个走访圣山山门,号称要打服同辈所有圣子,彼时东境所有圣山,除了羌山的神仙居,其余都退让三尺,唯恐避之不及。 此一时,彼一时。 今非昔比。 他含怒道“姓曹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曹燃笑着哦了一声,戏谑问道“我欺人太甚?我一直当你是只缩头乌龟,又何谈欺人太甚。” “缩头乌龟,今日把头伸出来了,我不仅仅要欺负你,我还要骂你。”曹燃微微偏转头颅,看着陵寻,微笑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修为毫无寸进,真是龟速,就凭你也想修成一只千年王八?” 陵寻攥着这片龟甲,他盯着曹燃,面色难看至极,终究是咽下了这口气。 曹燃啧啧道“真能忍,这么骂你都不生气啊?” 龟趺山圣子咬牙切齿说道“你今日也为宁奕而来?” 曹燃懒洋洋道“碰巧路过。” “这座府邸的阵法刚刚被我打碎,便宜让给你,我不要了。”陵寻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要是有本事,自己去府邸里拿。” 言外之意,你我就此别过。 曹燃听懂了,只是笑了笑,他堵在巷口里的身子仍然纹丝未动,只是稍微变换了一个姿势。 双手搭在脑后,缓慢放下。 “你什么意思?” 陵寻眯起双眼,死死盯着火红斗笠男人。 “没什么意思。”曹燃微笑说道“东境的缩头乌龟,我不仅仅要骂你,我还要打你。” 双手垂下的北境散修,十境之内,连两位平妖司大司首都无法压制的“烛龙”,开始舒展身子,浑身上下,爆发出炒豆子的声音,噼里啪啦,不绝如缕。 “听说东境龟趺山的修行者,都极为耐打?” 曹燃笑了笑,道“不知道你们的龟壳,能不能扛得住我的拳头?” 说完这句话后,曹燃的背后,漆黑的巷子里,涌出了数十道白色麻袍,远远看去,像是孔雀开屏。 陵寻双手合十,将那片龟甲死死抵在掌心。 一尊巨大法阵,在斗笠男人头顶铺展开来—— 第二百二十章 烛龙(二) 一座金灿法阵,嗡然长鸣,镇压而下。 那枚原本悬停在宁奕府邸上空的龟甲,被陵寻攥在掌心,他抬头望向懒洋洋靠在巷口的曹燃,扭腰提胯前踏一步,脚底一张蛛网支离破碎,石屑升腾而起—— 那片古老龟甲自龟趺山圣子掌心,被震飞而出。 来自北境的烛龙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流淌金灿纹路,迸发炽热气息。 漫天流光,汇聚而来! 那片龟甲上迎风暴涨,犹如一座小山。 一人一山,瞬间撞在一起。 “锵”的一声,沉重刺耳。 火红斗笠的面纱瞬间被吹拂而起,露出曹燃的一抹阴冷眸光。 那座金光熠熠的龟趺山秘术阵法,自上而下笼罩着曹燃,锁死他的全身气血。 小山砸来,砸得他双脚险些离地,向后滑掠,后背“迫不得已”撞上巷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影。 烟尘溅起。 龟趺山一拥而上的白麻修行者,在剧烈的光火之中倒飞而出,被曹燃撞中,像是被一柄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的重锤抡中,体魄破碎,麻袍里的肌肤,竟然发出了如甲壳破碎的裂瓷声音,纷纷喷出鲜血,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上小巷上空。 掌心与龟甲摩擦,迸射出阵阵霞光,以肉身之躯不断承受着“龟甲”重压的曹燃,一丝修为都没有倾泻,纯粹是以自己的一身体魄去硬撼龟趺山最得意的法门,手臂探出,掌心前压,整个人被节节冲击力凿打,身子几乎呈现一种仰面姿态,与小巷地面平行,掌心的霞光迸射之中掺杂星辉。 流光迸射。 站在府邸门前的龟趺山不灭灵体,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双手结印,将浑身星辉,源源不断灌入那片龟甲之上。 那座阵法长鸣一声,镇压而来。 一直被小山推着后跌的曹燃,毫无预兆前倾身子,猛地站定。 一拳打出,悍然不惧,与那座金灿阵法硬碰硬的撞在一起。 远方结印的陵寻,瞳孔收缩。 “轰——” 磅礴的炽热火风,在小巷子里炸开,龟趺山的白麻修行者,有些还停留在空中,将要落下,逆着火风的喷薄气息,神霞倒开,一个接一个的抛飞而出。 这一幕景象,缓慢而又荒诞。 一口气机将尽未尽。 时间重新回归正常。 猛地站定的年轻男人唇角上翘,斗笠面纱被劲风吹拂,徐徐落下,重新将面容和气息遮掩。 他从黑烟之中走出,掌心把玩着一片漆黑的龟甲,炽热的风气缭绕着掌心的龟甲,生出惨白的烟雾。 他的手指揉搓着圆润龟甲的表壳,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但是细细把玩之后,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咦”, 曹燃的目光隔着一层古旧面纱,缓慢笑道“我曾经在北境的山泽老林里,遇到过千年修为的老鼋,妖族的那些修行者,千年修行,只不过想求得一个化形的机会,好让自己以人身重新来过。那头老鼋放到大隋,算得上年岁悠久,可是扔到倒悬海底,就只不过是稀松平常。在没有遇到袁淳先生之前,我试着去敲打它的龟壳,发现以我的膂力,竟然奈何不了这头老龟,千年王八万年龟,那玩意就像是一座小山,风吹日晒,雷打不动。” 陵寻眯起双眼,不知道眼前男人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离开大隋,前赴北境再北,只身历练,只不过是为了向这座天下证明,我曹燃,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第一人。”他语气平淡,揉捏着龟甲的那只手,掌心劲气不再温和,而是缓慢用力,道“羌山的,珞珈山的,都会被我所击败。” 陵寻瞳孔收缩,他竟然听到了一丝“咔嚓”破碎的声音。 这是师门赐给他的一件宝物,算不上品秩多高,但是十境之内,绝不可能有力量能够使其损伤丝毫更不用说破坏! 龟趺山最强大的法门,就是体魄和防守。 “我围着北境的那只大鼋,拳脚不断打了一天一夜。”曹燃的语气变得木然,他四周的气息似乎都变了,空气被炽热火风灼地滚烫扭曲,整个人的衣袍都在热浪的吹拂下摇曳飘忽,像是一道随时可能溢散的影子。 “后来我才发现,那头看上去像是死了的老鼋,真的死了,一剑穿透龟甲,破碎神魂。我走遍了整座大山,发现了数十具老鼋的身躯,龟甲仍在,神魂俱灭。”曹燃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隐含的怒气,道“袁淳先生告诉我,那片老鼋林,已经有人来过珞珈山的疯女人赶在我的身前,曾经来过一趟,以剑气灭杀神念,将这里的大妖赶尽杀绝。” “于是我的行为,便变得毫无意义。” “老鼋林被她抢了先,现在这座府邸又被你抢先,你说说我该不该生气,该不该动怒?”曹燃的火红面纱,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声音,燃起了一丝一缕的青红色火苗,缭绕飞掠而出,像是一条一条神采飞扬的火红蛟龙,呼吸吐纳,飞出片刻,便消散湮灭,不留丝毫痕迹。 曹燃平举手臂,缓慢松开紧攥的掌心。 那片龟甲化为簌簌粉末,随风吹散,齑粉成烬。 陵寻的眼前,那道挺拔身影忽然之间消逝,耳旁传来一道破空声音,只不过眨眼须臾,曹燃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一击势大力沉毫无花哨的膝撞,砸在龟趺山不灭灵体的腹部,陵寻双手叠掌堪堪挡住这一击,掌心却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 满头大汗艰难抬起头来的陵寻,嘶哑长喝一声,气冲斗牛,微微抖肩,背部气血澎湃如汪洋大海,凝聚出一副湛蓝色的星辉甲胄。 曹燃眼神漠然。 他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未曾动用十境的一丝一毫星辉,只是以自身的气血和体魄来打压对方,而且重复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 第二记膝撞。 这一次他“稍微”加大了一些力度,而且放任陵寻继续叠掌,他继续一膝砸在对方“好整以暇”的双手掌心。 “砰”的一声,这一记膝撞,砸得东境龟趺山圣子被迫弯下腰来,面色煞白,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覆盖在陵寻浑身四处的甲胄,像是积在千年古树上的雪气,被一击打得震飞破碎,犹如孔雀开屏,翎羽四溅。 曹燃一只手按在陵寻后脑,轻描淡写一掌压下,将一整颗头颅狠狠按下。 地面凹陷,一整条小巷的青石板,发出极其渗人的一声爆碎声响。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听到这声浑厚声响,面色变了变,出于和东境诸多圣山保持的良好关系,他之前不忍心去看这场胜负已分的战斗,以免破坏龟趺山不灭灵体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但又出于自己的好奇,他想看一看,从长陵走出来的陵寻,与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前三甲之间,究竟还有多少差距。 于是屏息凝神。 他本来以为,这场战斗,至少还需要双方交手十个回合,小半炷香。 没有想到,曹燃连同说话,再到出手,一共就只用了二十个呼吸。 其中的说话,占据了十五个呼吸的功夫。 甚至还要更多一些。 真正出手,简单到了极点,两击膝撞,一个压掌,前不久才名满天都的东境龟趺山圣子,便已经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呼吸微弱。 伸手拽着发丝,曹燃蹲在地上,饶有兴趣看着气若游丝的龟趺山圣子。 粘稠的鲜血,自陵寻额心渗出,汇聚,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陵寻瞳孔里的那点光彩,已经逐渐散开,身体上的痛苦算不了什么,他眼神中的色彩,是惘然,是挣扎。 头顶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可没有欺负你,你几境,我就是几境当然,我并没有动用星辉。”曹燃顿了顿,淡淡道“你不必气馁,也不必难过。即便你们整个东境圣山的同辈修行者一起上,只要神仙居的那个怪胎不来,我都不需要动用星辉和秘术。” 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微微笑道“抛开淬体不谈,我的大道意境已经六重天,真正意义上的十境无敌手,戴着袁淳老先生赠我的这张斗笠,只不过是为了压低境界,不要过早离开十境这个层面其实,我倒是很想跟十境圆满的洛长生一战,看看孰强孰弱。” 陵寻面色苍白,神情虽然痛苦,却有明悟之意。 难怪出山之前,师门千叮咛万嘱咐,遇到曹燃和叶红拂,一定要绕道而行,不要对决。 原来他和他们竟然差了如此之多。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打死你,会给我惹上大麻烦。”曹燃一只手压低斗笠,松开拽着陵寻脑袋的那只手,缓慢站起身子,喃喃道“就算袁淳先生愿意为我摆平龟趺山,我也不想欠下这个人情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完成那么两个夙愿。” “你就乖乖趴在这里,等我去拜访那间府邸。”曹燃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那座府邸。 “陵寻,我向你保证,如果那座剑行侯府邸主人,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修行者,那么他的下场,会十分惨淡。” 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喉咙闷哼一声,抬起头来,视线已经模糊。 隐约间,那个披着红袍的男人,已经来到了府邸门口。 曹燃敲了敲门。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烛龙(三) “大司首,这里的情况并不乐观。”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上报。 “陵寻被打趴下了,龟趺山已经被曹燃收拾了,看样子,这位‘北境烛龙’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宁奕的剑行侯府。” 巷子里的空气有些莫名的焦灼。 云洵的声音却不急不缓,轻柔平静。 “随他去吧。” 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少司首的神情有些精彩。 这句话在情报司少司首的脑海里回荡,他总觉得自家大人并不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主,以曹燃目前展露的战力来看,稍微倾泻一些,就能把整间府邸都拆了,云洵大人难道不担心今夜的事情会闹大吗? 少司首的目光望向夜色里。 那个火红色长袍的男人,敲了敲门。 他先前见过这一副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敲门的人换了一个。 东境龟趺山的弟子在府邸外结阵,陵寻亲自敲门,然而府邸里面的宁奕根本就没有回应,做出回答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一次是干净利落的一个“滚”字。 而这一次,让他不敢置信的是,府邸里仍然是那个女子回应。 回应的仍然是一个字。 但不是“滚”。 而是 “进。” 不仅仅是这位蹲在屋上的情报司少司首觉得惊讶,连趴在地上的陵寻,也惊讶到怀疑人生,他脸色惨白,难看至极,盯着那间府邸,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直到剑行侯府邸的青铜门缓慢打开。 陵寻咬紧牙关,额头青筋鼓起。 一丝丝鲜血顺延下颌流淌。 “凭什么” 怒火交织,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 “宁奕,我等着你被曹燃扔出来!” 站在府邸外,背对所有人的曹燃,挑了挑眉,他抬起袖袍,一张隔音符箓敕令飞掠而出,悬停在剑行侯的府邸门外。 然后他踏步而入。 府门合拢。 外人看不清内里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也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府门合拢,庭院里的的星辉汇聚流淌,四散而起,曹燃伸出一只手,那座沉重的腰鼓墩子瞬间飞来,被他按在地上。 火红斗笠的男人,笑眯眯坐在腰鼓墩子上,背靠府邸大门,打量着院子里的情景。 八仙桌的那一边,宁奕的面色仍然苍白,坐在石墩上,正在闭眸养神,双手结印垂落在丹田之处,伴随着呼吸之间,一缕一缕的黑煞之气,源源不断从衣襟之中溢散而出。 庭院里一片死寂。 曹燃踏入院子之后,一步也没有迈出。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曹燃面色有些无奈,他举起双手,笑着问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剑行侯的内院,屋门早已经打开,一道道冷冽的寒光,密密麻麻排列悬停,无数剑器,随风摇曳,剑尖对准此刻保持着最大安全距离的火红斗笠男人。 曹燃的目光,落在宁奕背后的那个女孩身上。 丫头的纱裙被剑气吹拂,她声音平静,波澜不惊。 “你敲门,是客。我开门,是主。客随主便。” 曹燃笑了笑,点头说道“好像是这个理。” 曹燃顿了顿,好奇问道“怎么说,我也算是帮你打趴了府邸门外的不速之客,你就拿这些剑器来招待我?” “比起他们,你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裴烦冷冷说道“东境龟趺山的那些人,我不想让他们进来,他们就进不来。但是你不一样。” “如果你不开门,我也一定会进来。” 曹燃笑了笑,向后靠去,缓慢放下双手,这个动作让丫头的眼神微微凝滞,这个男人却做了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先是枕在脑后,似乎发现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咕哝一声,变为环抱双臂,神情淡然靠在剑行侯府邸内院的青铜古门上,约莫三四个呼吸,整扇青铜门,竟然发出了嗤然的声响,冒出丝丝缕缕的热烟。 “我只是想见一见‘鼎鼎有名’的蜀山宁奕,喝一喝茶,论一论道。”曹燃笑了笑,看着面色苍白久久闭目的黑衫少年,啧啧有声道“很久之前,我就在北境游历。那时候我还没有踏足进入过天都,当时我以为莲花阁的袁淳只不过是一位沽名钓誉之辈,弄出了一张星辰榜,我竟然只排在第三,在我的头顶,有一位洛长生,还有一个疯女人。” “后来我与洛长生交了手,我发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原来之前的我只是井底之蛙,年轻一辈真的有比我更强的妖孽。”曹燃挑了挑眉,道“当时我觉得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大修士,再后来一些,我与叶红拂交了手,我又改变了观念。” “洛长生坐在我的头顶,一时半会,我追不上他,我认了。”曹燃咧嘴笑道“但是叶红拂,她不配。” 裴烦默默听着这些话。 她的神念仍然停留在宁奕的心湖之中,不能有过多的分神。 剑藏里取出来的这部分剑器,能够短暂的威慑住曹燃,已经是意外之喜,这个北境散修喜欢说话的话,大可以说多一点,说久一点。 裴烦需要时间。 “两次交手之后,我觉得袁淳先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算错的时候,譬如把我扔到星辰榜的第三”曹燃淡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应该坐在第二的位子,至少要在叶红拂的头顶。” 世人都说,曹燃是一个心气极高的散修,天赋异禀,而又自负。 他的确有自负的本钱。 “外面的对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在北境老鼋林遇到了紫莲花分神的老先生。”曹燃感慨说道“我发现我错了,袁淳先生无所不知。他把我列在第三,是有原因的,至少在十境之内,我还有诸多不足。” 曹燃后背微微离开青铜门,那扇质地精粹而厚重的古门,已经烫出了一个溶洞,青铜汁水向下蔓延,如同熔岩,伴随着脊背与古门的分离,汁水以极快的速度凝固。 这是何等恐怖的高温? 活生生的一条人形火龙。 丫头眯起双眼。 “当洛长生破开命星,离开星辰榜的那一天,我其实有遗憾,也有欣喜。”曹燃的目光落在闭目的宁奕身上,他笑着说道“遗憾我没有在十境之内完成打败他的壮举,就这么放他晋入命星境界了,欣喜的是,这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位子,终于轮到我来坐了。” 说完这一句话,曹燃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的眼里带上了一抹愤怒。 “这座天下,从哪里冒出来第二个洛长生?” “我已经想好了从北境归来之后,我要做的事情,还有要说的话。但我无法接受,此时此刻,十境之内,还有人坐在我的头顶。于是我问了袁淳先生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让我来这座府邸里瞧一瞧。” 曹燃抬起一只手来,八仙桌上的一盏石杯倏忽掠入掌心,被他五指攥拢,力度控制地极好,石杯表层咔嚓作响,缓缓生出烟气,里面的冷水摇晃一二,顷刻之间沸腾开来。 “宁奕吸纳了长陵所有剑道石碑的死气,我听说了这件事情。”曹燃面无表情说道“五百年前的南疆散修余青水曾经尝试过‘这个壮举’,他要借着死气冲关,来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逆天之事,只可惜余青水失败了。” “我看出来了,他身陷囹圄,你在帮他镇压死气,你们俩是一对亡命鸳鸯。” 丫头置若罔闻。 “他有意思,你更有意思。”曹燃的目光在宁奕和丫头身上扫视一圈,最终忽略了死气溢散的少年,落在丫头身上,眼里带着一抹迫切的欣喜“袁淳先生诚不欺我,这座府邸里果然有我想要的。你叫什么名字?我要与你打一架。” 彻头彻尾的武疯子。 丫头沉默片刻,冷冷道“若是你想公平对决,我乐意奉陪。” 曹燃眯起双眼。 “你也看见了,我需要时间。”丫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思忖,她心底有些忐忑,若此人真的是一个武疯子,为了追求公平的一战,那么,曹燃应该会给一个充裕的时间。 果然,闻言之后,曹燃陷入了沉默,似乎也在考虑。 曹燃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丫头的道理,微笑说道“镇压死气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所以我会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丫头眯起双眼。 “袁淳先生是好人,是善人,但我不是。”曹燃木然说道“我是来打架的,如果这府邸里有第二个洛长生,那么我认了。规矩事先说好,这一盏茶被我的星辉烧尽,我便会出手,不要说我趁人之危。” 丫头的目光汇聚到那盏石杯之上。 曹燃松开双手,石杯稳稳坠地,溅出一两滴滚烫茶水,还没来得及下落,就蒸发溢散。 裴烦脸色一变,以这种速度,别说石杯,就算是一个水桶,也扛不住多少时间。 曹燃盯着地上石杯,心中默念十个数,打算念完就站起身子出手。 他已经等了太久。 迫不及待。 这一刻起,坐立难定,眼神滚烫。 “十一。” 对于曹燃而言,这十个呼吸,已经过了极久,他胸膛郁气憋到极致。 滚滚热气,石杯干枯。 曹燃长身而起,浑身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响,咧嘴笑道“得罪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河万里一剑藏(第一更) 庭院内。 曹燃起身的那一刻,屋房里悬停的无数剑器,铮铮作响。 剑气沸腾,门户大开。 “剑藏”是一门极玄妙的法门,自成世界,另辟蹊径,看上去与寻常剑修所行的驭剑之术似乎相差无几,但其中大有玄妙,全然不同,如今在府邸内悬而不发的诸多剑器,是丫头每日从“剑藏”里取出擦拭的飞剑。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飞剑长鸣—— 庭院内,宁奕面色惨白,鼻息之中,发出痛苦的一声闷哼。双手抵在宁奕后背的裴烦丫头,神情凝重,如今仍然处在“拔除死气”的最后阶段,不可分神,她竭尽全力,也只能动用一丝意念。 神池之内。 失去意识的宁奕,一缕神念所凝人形,悬浮在神池上空,衣袂无风自动,阵阵黑气飘掠而出,缓慢溢散。 捏碎的白玉,正在一丝一丝清剿着死气这些死气侵蚀着宁奕的神池肺腑,难以彻尽,只能靠着紫山的秘术手段来镇压。 手掌轻轻按在“宁奕”额头上的女子剑仙,抬起头来,似乎望到了外面发生的景象。 楚绡前辈的意念已经消散。 女子剑仙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根手指按在眉心,默念一个字。 “去。” “去”字在庭院内炸开—— 一拨飞剑,浩浩荡荡,如一字递斩而出,首尾相连,气机圆润。 剑尖衔接剑柄,一柄接一柄撞碎府邸门前牌匾,夺“框”而出,顷刻之间,木门炸碎,剑势磅礴,杀气凛然,如一条大江披挂而来。 刚刚站起身子的曹燃,瞬间被一条“剑江”当头砸中。 曹燃面无表情,顶着无数飞剑,硬生生向前迈步。 他抬起一只手,拦腰拨开一蓬剑潮,掐住这条衔接成龙的剑气大江,抬脚踩下,一整条剑江被踩得支离破碎,四溅开来,漫天飞剑如星辰高悬,倒转剑尖的,对准这位北境烛龙,瞬间淹没而下。 剑气汇聚笼罩,曹燃双手做了一个“开窗”姿态,然而入眼所见,却不是一片清明。 而是第二拨剑气浪潮。 第二拨剑气毫无预兆的飞掠,迎面砸来,砸得这位北境散修身子踉跄一下,站稳之时,前后左右上下,无数飞剑缭绕涡旋,遮天蔽日,一片昏暗。 “好。” “好一个驭剑指杀。” 曹燃站在剑气世界之中,浩荡剑气刮擦红袍。 年轻男人摇晃一二,立即站稳身形,他的身上炽热气息一开一阖,如老龙吐息,凭空溅起了几朵猩红火花,七八柄试图戳进他周身三尺的剑器,瞬间被火星缭绕,剑身染成一片通红,紧接着撞在他的肩头,腰背,节节化为齑粉。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望着庭院里的一男一女,轻声笑道“藏剑数百,驭剑指杀。就凭这一手,比龟趺山的王八要高出不知道多少。” 丫头眯起双眼,没有答话。 身上火星缭绕的年轻斗笠男人,信手拈了一个法印。 曹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其行居说话的姿态模样,只是一个游历江湖的粗犷汉子。然而此时此刻,这道法印的捏法却极为讲究大拇指按无名指第三节纹,食指弯曲顶大拇指第一节,其余三指握拳。 层层叠叠的剑气之外,坐在庭院腰鼓墩子上的丫头,看到了那道法印,瞳孔微微收缩。 “灵山的大光明咒” 曹燃身在剑气之中,听觉仍然极敏锐,他捏着法印,并不急着动手,而是轻声说道“竟然被你认出来了?的确是灵山的大光明咒。” “灵山法门,从不外传。你是从哪得到的?”裴烦盯着曹燃,一字一句问道。 “自然是光明正大学到的。”斗笠男人笑了笑,道“我曾拜访诸多圣山圣子,大多数圣子害怕被打,关门不出。唯独灵山是一个例外,于是我付出了一些轻微的代价,在灵山跟随崤山居士修行了一段时间,我之前最烦的就是杀力绝伦的剑修,那位大德教了我这一招,这道法印,专破自成世界的剑修指杀法门。不仅仅有‘大光明咒’,还有‘大悲神水印’,‘药师咒’,‘慈式咒’,我会的可多了,你要不要逐个瞧瞧?” 曹燃捏碎法印。 身处黑暗,大放光明。 裴烦的剑气世界,裹挟着曹燃,此刻开始剧烈抖动。 北境烛龙再度结印,右手食指压左手食指,双手交错抱拳,拇指并拢平放在右手食指上。 慈式咒! 伴随着这道咒印的结出,曹燃脚底炸起一张蛛网,一个金灿的梵文字符,嗡然升起,如金色浓墨一般荡漾开来—— 剑器破碎,数百柄高悬天地的长剑,在这道印法的凝结之下,不堪重负,燃成灰烬。 曹燃甩了甩双手,大袖落定。 他缓慢向后坐去,摆了摆袖,坐回石墩,笑眯眯看着庭院那一方的裴烦丫头,轻柔问道“如何?” 剑器已散。 裴烦沉默注视着漫天落下的剑器灰烬,滚烫的飞灰,纷纷扬扬。 自己这一次,动用“剑藏”里的三百柄藏剑,本意是想把这条烛龙困住,结果对方一道法印,直接打碎。 曹燃坐回腰鼓石墩,气息仍然绵延,他的斗笠面纱在热风之中摇曳。 整间庭院,气温都变得炎热起来。 刚刚击碎飞剑,靠的不仅仅是那道“慈氏咒”。 丫头的肩头,落了一片飞剑灰烬,她能够感到其上的余温,望向曹燃的目光里多了三分忌惮这是什么怪物?是身负妖族大妖血脉的修行者吗?竟然有如此天赋秘法? 两人之间,所隔距离,不过三丈。 三丈距离,咫尺便到。 对于曹燃来说,打碎了刚刚的飞剑,他便等同于“重获自由”,两座天下的剑修数量虽然稀少,但是杀力有目共睹,对于修行“驭剑指杀”法门的飞剑剑修,只需要靠拢进入三尺之内,便可以造成极大的打击。 曹燃心里有数,以自己的一身体魄,还有厮杀收单,如果真走近这位女子的周身三尺,只需要一拳,一拳之力,便可以让这个姓裴的丫头香消玉损。 毫不夸张。 对于这个武疯子来说,没有怜香惜玉的说法,若是他出手了,那么便绝不会停手。 曹燃对于对手的最大尊重,就是倾尽全力。 但他并没有选择前进,而是重新坐回腰鼓墩子,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心软了。 如果可以,他早就踏入裴烦丫头的三尺之内,打出那致胜的一拳。 “曹燃,你很不错。” 裴烦的声音在庭院里缓慢响起。 即便到了此时,她的神念仍然没有余力。 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宁奕的心湖之中。 死气的拔除,已经到了收官阶段,只剩下最后的一丝零碎,没有清剿。 曹燃背抵青铜府门,不自觉攥紧双拳,他的六感超凡绝伦,往往能够未卜先知,尤其在厮杀之时,总是能够给他指出一条正确的“明路”。 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开门的念头。 曹燃眯起双眼,环顾四周,面纱摇曳,面纱下的声音喃喃道“阵法?” 一道又一道的光华,在府邸的青铜古门处流淌,地面上落下来的残缺符箓,之前被龟趺山的阵法震散,飘坠落地,有些只剩下余烬,此刻死灰复燃,重新点亮一抹光华。 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 曹燃转头望向裴烦,好笑问道“你觉得,你的阵法能够压制住我?” 裴烦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阵法。” 曹燃皱起眉头。 双手按在宁奕后背之处的裴烦,完成了最后的死气拔除。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头颅微微下垂,手臂上的黑缕终于消弭殆尽,意识陷入了空寂的沉睡之中。 裴烦轻轻将宁奕摆好,让其呈现一个趴在石桌上的舒服姿态。 少年滚烫的面颊贴着桌面,似乎还有着轻微的梦呓。 “阵法是陆圣先生的,据说是方寸之间最强大的镇压法阵。”裴烦站起身子,戏谑问道“对了,陆圣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五百年前的陆圣,蜀山山主陆圣。” 话音未落,曹燃面色陡变,想要站起身子。 巨大压力,陡然降临—— 这一瞬间,曹燃的斗笠支离破碎,化为流火,顷刻之间燃烧殆尽,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只是年轻男人的面色原本白润如玉,此刻却炽热如火,涨得通红,眉宇之间有一股痛苦涌现而出。 一座阵法,在他脚底凝聚而出,他座下的那个石墩,被丫头精心挑选买回来只当个“摆设”的石墩,此刻成了大阵的阵眼,而曹燃就身处阵心之中。 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神念归位,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 曹燃艰难对抗着这座恐怖阵法的威压,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道在高温之下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 一道道的炽烈剑光,在女子背后浮现而出。 “还有你说错了一点。” “这道法门,不是驭剑指杀,也不是藏剑数百。” 剑藏洞天开启。 一道,两道,数百,上千。 密密麻麻,数之不清,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丫头轻声问道“人力有时尽,剑气无穷已。曹燃,尚能打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泰山二字重若千钧(第二更 曹燃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 斗笠燃烧殆尽,意味着他遮掩自己气息的那层禁锢,就此破开—— 袁淳先生赠予他这顶斗笠,一是为了压低境界,游走北境,遇到诸多困厄,他一旦撒开手脚,可能就会破开十境。 点燃命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即便是回到天都,曹燃仍然不准备立即突破。 有这顶斗笠在,他即便放开手脚,也不会超出自己十境的界限。 斗笠破碎,年轻男人的喉咙里立刻有龙吟之音,低沉响起,整间庭院随之一颤,四面八方的阵法镇压之力,硬生生按住曹燃肩头。 曹燃两只瞳孔已成彻底的金灿颜色,长发自发梢起,根根璀璨如流火。 天赋秘法。 这位北境散修的身子微微后仰,胸膛原本凹陷三分,随着这个动作,猛地鼓胀起来,大袖气机圆润盈满,沸腾荡开。 “吼——” 猩红的炽火从喉咙里喷薄而出,曹燃做狮子吼状,双手鼓在面颊两侧,胸膛之内,煌煌龙炎源源不断,在面前燎成一片火海。 传说中的“龙息”,若是由妖族天下的龙族大能施展,据说可以燃烧一切有形和无形,连束缚在身上的业障都可以烧去! 裴烦一步踏出,抬手压下,阵法将两人包裹其中。 山河万里,剑藏一片,随着丫头的压掌动作,一整座剑气世界降临在曹燃头顶。 “嗡——” 施展天赋秘术的曹燃,双拳紧攥,青筋鼓起,赤红色的龙焰连绵成海,汪洋肆意,撞击在剑气壁面上,折返而回,层层叠加,始终不能突破。 “你有灵山的大光明印,能破剑修的剑气。”裴烦的声音缥缈传来“陆圣先生的镇神阵,专门镇压你这种莽夫。你大可以试着拿天赋秘法去冲击剑气,看看能不能凿破。” 话音落地。 曹燃双手交错摆下,不再是鼓起腮帮吹出龙息的姿态,而是长长吸了一口气,海纳百川,漫天龙炎汇聚而来,如一条大江奔涌凝聚,年轻男人鲸吞海吸,不仅仅是肆意燃烧的龙炎,庭院阵法之内,除了此刻重若千钧的腰鼓石墩,其他物事,譬如破碎的石屑,摇晃的老树,都被他吸入腹中。 悬浮在曹燃四面八方的剑器同样受到这沛然吸力的拔取,但只是微微摇晃,便不再倾斜。 曹燃眯起双眼,一脚抬起踩下,一整座腰鼓石墩瞬间炸开,漫天石屑溅射开来,若是没有阵法的阻挡,一片石墩碎片的冲力,就足以崩塌一整座府邸。 “没用的。你不懂阵法,就算你真的曾经入过蜀山,还碰巧研习了陆圣先生的镇神阵,此刻也破不开这道阵法。”丫头的身影,缓慢从炽热的空气那端浮现,她赤裸着双足,脚不沾地,裙纱摇曳,十二柄飞剑环抱在背后,不断轮转,眉心的一抹赤红鲜缕,丝丝溢散,好似天上仙人。 “我总是担心府邸里会有某位难以对付的棘手人物,不顾天都禁令,前来拜访,这座镇神阵,是我如今能够布下的最强阵法,只不过稍微改动,陆圣先生以星辉作为阵法之源,我则是以剑气刻画四方周天。” 曹燃皱起眉头,他听不懂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尝试了自己破阵的诸多法门。 以前行走北境,不是没有碰到过阵法,但是袁淳先生教给自己的最简单办法,就是“一力破万法”,无论遇到何种阵法,一拳下去,龙象之力,再不济动用天赋秘术,总能硬生生轰砸开来。 这座府邸里,他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若是动用最高品秩的秘术,这座镇神阵,应该能够拔掉,但是连同宁奕府邸在内的方圆一里,恐怕都会被他焚成灰烬。 要知道,这里可是天都。 他曹燃可以暴揍东境龟趺山的圣子,就算再加上两座圣山,也不眨一眼睛,可是纵然有天大本事,也不敢在天都肆意妄为,弄出如此动静。 “曹燃,你既然要公平一战,我便与你公平一战。这座镇神阵内,你可以肆意施展手脚。”裴烦顿了顿,挑眉道“那顶斗笠碎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压境的宝物,你不用担心在这里动手会破境,天地隔绝,道法分离,你若是能够打碎这座镇神阵,自然就是我输了。” 曹燃左右晃动一下脖颈,发出咔嚓的脆响。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去按压自己的斗笠,发现那顶斗笠已经碎了,按了一个空,手指顺势滑落,揉了揉眉心。 “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剑修,不应该无名无姓。”曹燃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望向裴烦,好奇问道“自报家门,万一是哪位老不死的爱徒,我怕我待会出手重了,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裴烦平静说道“我用了陆圣先生的镇神阵,我的阵法符箓之道出自于他的手下,所以陆圣先生算是我半个师父。” 曹燃听着这番话,觉得有些悚然,“你别吓我,陆圣失踪了四百多年,你的阵法是他手把手教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条消息会让大隋天下引起轰动。 陆圣失踪四百多年,蜀山一度沉寂,饱受质疑和排挤,不断退让,西境圣山骑在蜀山头顶,做出来不少打压之事,整个大隋都认为,这位蜀山山主已经死了,空留一个位子而已。 若是还活着,别说大隋,连妖族天下都会震惊。 也不怪曹燃会有这个念头这座剑气镇神阵,的确威力非凡。 曹燃扪心自问,能够压住自己的阵法,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圣山门徒,恐怕无人能够做到,小无量山的刀阵和剑阵他前些年就已经领略过了,还差一些火候,就算是十境修士布下的“大衍剑阵”,他也能够以一己之力破开,至于天都的四座书院,就不用说,应天府的阵法,他曹燃当初一拳下去,直接砸碎了好几座。 细细想来,结合一下掌阵者看起来刚过及笄之年的容貌 这座剑气镇神阵,甚是吓人。 关于山主陆圣的问题,丫头摇了摇头。 她坦然说道“阵法是我自学的。” 闻言。 曹燃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更加警惕,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陆圣的阵法,放在蜀山,绝对不算是绝密,虽然不是任人翻阅,但五百年来就这么摆在蜀山,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后辈,像眼前的这位一样,将阵法和剑气糅合,而且修行到了如此惊艳的程度。 曹燃心中其实还有一些惊讶,心想能做到这一点的,绝对是凤毛麟角,此人的资质和悟性,至少在剑道和阵法符箓之上,已是最顶级的那一流。 丫头顿了顿,刚刚要开口,曹燃便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与陆圣只是借书翻阅的师徒,如此看来,你是一个资质超凡的天才,怪不得能够修到如此境界。我在北境行走,孤身一人,至今仍是散修,未与任何势力有所交集,与灵山,与神仙居,还有诸多圣山,都是这种借阅关系,按你这个说法,大隋有名的星君,小半都是我的师父。” 丫头沉默片刻。 曹燃挑眉说道“所以说,你是散修?” 丫头点了点头,道“按你刚刚的说法,是。” “好。很好。非常好。” 曹燃接连说了三个“好”,眉飞色舞,眼神里的那抹炽热,重新点燃,他转了转手腕,迫不及待道“请指教!” 剑气镇神阵中,年轻男人大踏步而行,刚刚走出一步,肩头一沉,抬起头来,一尊巨大掌印,高悬头顶。 曹燃皱起眉头。 不远处,丫头抬起两袖,袖袍缝隙之中,掠出无数纸片符箓,燃烧光华,流水一般围绕两人,向着穹顶汇聚。 “这是什么符箓?”曹燃眯起双眼,喃喃开口。 一张又一张的符箓,符纸色彩和质地都一模一样,源源不断从丫头袖袍之中倾泻,向着头顶汇聚,叠加。 裴烦心平气和,平静说道“泰山。” “泰山”曹燃试着伸出一只手,去拦截那张掠行速度极快的符箓,掌心像是被一块精铁砸中,他微微有些讶异,攥紧符纸,准备摊开,那张符箓便自行焚化,燃烧成灰,截截飞散。 一张又一张,最终贴靠在庭院穹顶的镇神阵上,先是凝聚手掌,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身子,宝冠,莲花座。 一座大佛。 曹燃心神摇曳,他惊叹道“多少张?” 丫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今她两袖空空,这些符箓并不是真的“栖身”在纱裙袖袍之内,而是在“剑藏”之中,此刻掏空了所有积蓄,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才凝出这么一尊大佛。 裴烦做了个压掌动作,压至极低。 那尊大佛轰然坠跌—— 漫天泰山符箓,张张重若千钧,剑行侯极其宽阔的庭院地面,曹燃抬起双手,硬生生抗下这座大佛的莲华宝座,然后瞬间被符箓瀑布淹没。 第三更会稍微晚些,等不及的朋友可以明天早上看,继续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四章 莽夫(第三更) 一整座大佛支离瓦解,自莲花宝座开始,原本被丫头星辉强行凝聚的符箓,“哗”的一声瀑散开来,一片一片的“泰山”从曹燃头顶坠下,瞬息之间,便将这个年轻一辈的北境最强散修淹没。 镇神阵寂静了那么一刹。 裴烦挑起眉头,数量如此庞大且密集的“泰山”符箓,若是真的压到了一个十境之下的修行者,有很大可能直接将其击杀,曹燃硬生生接了这么一下,即便他的体魄异常强悍,恐怕也不会安然无虞吧? 死寂一刹之后,裴烦的瞳孔微微收缩。 泛黄的符箓堆积如山,被埋在其中的曹燃,似乎做了某个动作。 小山山头的几张符箓,震颤一下,本来功效就是用来“镇压”的“泰山”符箓,远远望去,泛黄的想小山,若隐若现,内部涌现出一抹火红。 紧接着便是迅速的蔓延,只不过三四个呼吸,最外沿的符箓便嗤的一声燃烧起来,里面的男人抬起双臂,漫天泰山符箓如劲弩疾射而出,纸屑燃烧,随着曹燃双手攥拳向两边震抖的动作,三尺之内,劈开一片清明。 纷纷扬扬的泰山符箓片片飘落。 与此同时,清亮的龙吟声音自镇神阵上空响起,一条昂首奋爪的泛黄长龙拼凑而成,通体由符箓组成,龙身狭长,环顾四盼,懒洋洋将头颅搁在年轻男人的一边肩头,细狭身子不断燃烧,里面的纸烬已经燃尽,只剩下漆黑的余末,单看瞳孔里的那缕漠然,倒像是一条不伦不类的猩红蟒蛇。 曹燃面色淡然,说道“符箓之道,不过如此。小道尔。”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肩头的龙首,接着扭腰前踏,以一种掷枪姿态,捏着黄龙额首,将其丟掷而出—— 去势极快! 这一幕出乎裴烦意料,她单手拎剑,自上而下一剑劈开,那条火红长龙,由自己的泰山符箓所化,额头撞上剑尖,发出铮然一声金铁交击声音,接着便是一整条符箓身子都被劈开,一左一右向着两边破碎—— 漫天火海,在镇神阵内升起。 丫头定睛去看,曹燃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这位北境散修突兀出现在裴烦背后,他已经欺入三尺之内,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单手攥拳,如平地落雷,一拳捶下。 这一拳足以锤杀龟趺山圣子,想来落在了毫无保护措施的后颈之处,也可以锤杀十境之内的任何一位剑修。 只是在他的拳头即将落在丫头身上之时。 镇神阵的上空,无数道悬浮的剑器,悬而不发,有一道寒光瞬间弹出,磕在了曹燃的小臂之上。 不是拳头,也不是额首,而是小臂。 于是这一拳的动向,便偏转了那么一丝。 曹燃一拳,不受控制的擦过了裴烦身子,砸向了地面。 眼神交接的那一刻,他瞥见了裴烦唇角微微上扬的那一幕。 须臾之间。 一张大红色刻有“止语”的符箓,随着丫头的侧身而过,两人撞肩那一刻,被贴在了曹燃胸口之处。 止语? 张口准备喷出龙息的曹燃,瞳孔收缩,下意识低头,发现了那道打散了自己胸膛气息的大红符箓,这张符箓专门用来对付需要掐诀念咒的道家术法修行者,此时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若不是这张符箓,擦身的那一刻,就足以自己喷出龙炎,极近距离的施展龙息,无论结局如何,至少能毁去这女孩的一张俏脸蛋儿。 他恼怒出手,一把撕扯开来,眼前的纱裙身影好似穿花蝴蝶,噼里啪啦在自己身上贴满了符箓,然后一剑递出—— 曹燃一拳锤砸在地面,另外一只手掌抬起,在自己面颊之前接住这一剑。 那柄长剑剑身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两人角力,瞬间崩开。 裴烦弃剑后掠。 曹燃“缓慢”起身,之所以“缓慢”,是因为脊背上的墨绿色刻有“泥沼”的符箓燃烧星辉,换来了那么一瞬的光景。 裴烦挑眉问道“符箓,小道尔?” 曹燃瞳孔收缩。 贴满脊背的“五雷咒”,轰然一声尽数引爆,足足有二十来张,噼里啪啦的雷霆凭空而起,只可惜此时无雨,镇神阵也屏蔽了外界气息,不然若是赶上了暴风骤雨的气象,又在平原之上,曹燃这具身子,瞬间就会成为天地雷劫的倾泻对象。 曹燃来不及开口,脊背的火红色长袍瞬间就被炸得破碎四溅,血肉模糊,这几乎是道家品秩最高的驱鬼符箓,招来雷劫,肆意打杀鬼修之流,就算十境的甘露先生,在红山大草原上,也被宁奕以“五雷咒”打掉了半条性命。 曹燃的身子被炸得飞出。 极其狼狈的飞向了裴烦的方向。 静心敛息,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的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大红枣的剑藏印记之上。 两人之间,不过两丈。 一柄飞剑,不过三尺。 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仅仅只是两丈。 因为裴烦已经向后退去。 而飞剑也不仅仅只是三尺。 数百上千柄的剑藏剑器,蜂拥而来。 身上贴满了符箓,背部“血肉模糊”的曹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剑藏。 裴烦做到了自己一切能做的。 阵法,符箓,从来就不是小道,三千大道,条条都是大道,阵法和符箓的法门,往往被人忽略和轻视,这两条“旁门左道”,其实才是真正凝聚了修行者的心血和智慧。 若是没有算计和布局,就无法将每一张符箓,每一条阵法,都发挥到极致。 强如曹燃,在十境之内,永远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去击垮一座城池。 但是阵法和符箓师可以。 镇神阵外,一片寂静。 滚烫面颊贴靠着石桌桌面的少年,指尖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退出了镇神阵的裴烦,回到了宁奕的身边。 阵法之内,浩浩荡荡的剑气将曹燃裹挟,接下来就是剑器打杀的过程,这是一个毫无花哨的事情撞碎一柄剑,还有一柄剑,剑藏里的藏剑诸多,但最恐怖的一点,是剑藏本身携带的“恢复功效”,即便是剑碎了,只要伤势不重,重返剑藏,便可以重塑剑身。 当然,这对于剑器的“寿命”有所损伤,即便重塑之后仍然可以继续动用,但如果被反复打碎,次数过多,剑藏也会无法修补。 这就是剑器真正的“死去”了。 裴烦如今的修为境界,能够动用的“剑藏”,只是一小部分,裴旻大人留给自己女儿的遗藏,需要一步一步的去解开,如今涌出来的,都是剑藏内蕴的普通品秩剑器,虽然数目庞大,几乎数之不清,但真正意义上的高品秩飞剑,却寥寥无几。 更强大的“剑藏”,裴烦目前还不能动用。 裴烦揉了揉眉心,坐在宁奕身旁,沉下心神,宁奕的心湖神池,此刻已经是一片太平。 多亏了楚绡前辈的那块白玉 裴烦的心神并没有得到太久的安宁。 镇神阵内的第一拨飞剑“返潮”。 裴烦睁开双眼,蹙起眉头。 入目所见,是一幕离谱到不可思议的景象。 悬浮在镇神阵上空的曹燃,浑身长袍燃烧,火焰沸腾,他发丝倒立,根根赤红,五指生出钩爪,毫无花哨地与剑器对撞,一个人在剑气潮水之中厮杀,体内气血若大江大海,毫无枯竭意味。 “这是要硬生生杀出来?” 裴烦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自从接手“剑藏”,知晓了这门法门的厉害之处,便觉得这是世上第一等的剑修杀法,在青山府邸更是印证了她的这个想法。 的确,裴旻大人的剑藏是世间第一等。 可绝不意味着剑藏可以击败所有的敌人。 若是“剑藏”真的无可匹敌,那么天都的最后一战,裴旻便会将其带上。 怕就怕,淬体到了极致的莽夫。 譬如,曹燃。 就在丫头发怔的片刻。 第二拨飞剑“返潮”,与此同时,第一拨飞剑“重塑”之后,掠向镇神阵。 紧接着,第三拨被打碎的飞剑便退出阵法。 裴烦的面色有些苍白起来。 镇神阵当中的那个男人,此时此刻已然打疯了,剑藏根本压制不住,镇神阵的压力已经被他完全适应。 曹燃身上的符箓燃烧殆尽,脊背火焰缭绕,身躯伤势恢复如初,更胜之前。 愈战愈勇! 漫天剑器被他打碎,有些剑器被他拦腰抓在掌心捏碎,这个疯子,甚至将剑身碎片放入嘴中大口咀嚼,这些飞剑,剑藏无法修补。 裴烦连忙以手指按住眉心,动用剑藏唤回碎裂飞剑。 曹燃冷笑一声,目光顺着飞剑掠回汇聚的方向,锁定了阵外的裴烦。 他落在地面,猛地发力,试着冲击这座镇神阵。 地面绽开一道蛛网。 曹燃肩头撞在镇神阵上,整座法阵都被他的蛮力撞得震颤一二。 何以破阵? 若是一位阵法大师,那么便会按部就班,找阵眼,拔镇阵之物,破开阵法。 但是对于从来只凭借一双拳头行走北境的曹燃而言。 破阵,自始至终都是那一句话。 一力破万法。 任你是固若金汤的锁神阵还是镇神阵,找准一个方向,不断冲击,砸到这座阵法支离破碎即可。 一撞之下,镇神阵摇晃之中,凭空绽开一道裂纹。 曹燃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剑器残渣,目光冷然,他向后退了半步,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铁山靠—— “轰”的第二声,镇神阵已经被打出了肉眼可见的破碎纹路。 府邸之内,声音渐大。 裴烦的眼神有些惘然,看着曹燃,先后经历了诸多击打,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直至此刻,身上仍然完整无暇,一道伤势也没有被自己打出世上怎会有如此怪胎? 曹燃第三次向后退去。 按照这个势头来看,最多两撞,镇神阵就会就此破去。 丫头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已经不再淡定,咬住嘴唇,准备强行解开剑藏的更高一层境界。 一道虚弱的声音,缓慢自石桌传来。 “这人是个莽夫” 丫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她回头看去,宁奕已经站起了身子,面色仍然苍白,但是望向镇神阵内,眼神却熠熠生辉。 “对付连镇神阵都镇不住的莽夫,只有一个办法” 宁奕站在丫头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头,意味深长说道“比他更莽。” 第三更,求月票。今天不会再更了,明天更新会放在晚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镇神 镇神阵外。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宁奕看着镇神阵内的曹燃,面色凝重,认真说道“丫头,比起曹燃,如今我的境界可能还差了一些,此人已经臻至十境巅峰。” 裴烦抿起嘴唇,轻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借我一些剑,越多越好,越重越好。”宁奕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他杵着细雪站立,缓慢合眸,身上荡开一层层的剑气涟漪,等待了片刻,背后传来温软的触感,丫头的脸蛋贴在后背衣衫,眉心的大红色鲜艳欲滴。 宁奕怔了怔。 所幸庭院无人,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姿势,看起来暧昧而又亲昵,不像是兄妹,更像是爱人。 裴烦脸蛋泛起微微酡红,她闭上双眼,将剑藏的那枚印记,紧紧贴靠在宁奕的后背衣衫,双手环抱在腰部,做完这个动作,彼此之间,便似乎融为了一体,连心跳声音都变得一致。 噗通噗通 丫头声音极轻,问道“哥这样,可以吗?” 宁奕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可。” 气机涟漪般荡漾,一颗剑心缓慢沉淀。 当宁奕握住剑的时候,他的世界里,便没有其他的东西。 镇神阵内。 曹燃第三次准备冲击这座大阵,已经向后掠了两步,准备借着反冲劲力,彻底砸碎这座剑行侯府邸阵法。 阵法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声音。 “曹燃!” 曹燃眯起双眼,他抬起头来,停住了准备撞碎这座镇神阵的动作,笑着问道“呦,正主来了?你家小妞刚刚打完,现在准备亲自下阵,来车轮战?” 宁奕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修为境界差得太多,一对一单挑,一个我打不过,十个也打不过,想要耗死你,是痴心妄想。” 曹燃环抱双臂,啧啧感叹道“虽然你只是个刚刚踏入后境的雏儿,但我可不会占你便宜,如果要打,就同境一战,就算是刚刚对上你家丫头,也都一样,不要怪我这身体魄,与生俱来,落地了就这样,打不坏也砸不烂,我没得选。” 宁奕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需要你压低境界。” 曹燃挑起眉头。 “只要在十境之内,镇神阵内,接我一剑。” 宁奕微笑说道“我只有这一剑,赢也是它,输也是它。自身宝物,术法,体魄,天赋,随意使用。” “曹燃你,敢不敢接?” 镇神阵内,曹燃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阵法内外,气氛有些焦灼。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宁奕的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汗珠。 “你应该知道,我有着冲破这座镇神阵的力量。”曹燃平静说道“轻而易举,我出阵之后,一只手就可以镇压你。” 宁奕叹气道“能否出阵,尚不好说。出阵之后,更不好说。” 曹燃微笑说道“总而言之,我可以打死你。” 宁奕望着镇神阵,平静说道“可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打死我。” “是的。” 曹燃站在原地,缓慢松开环抱胸膛的双臂,他看不见,此刻阵法之外的黑袍少年,缓慢睁开了双眼,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座屏蔽天地气机的镇神大阵。 曹燃轻声笑道“我只是好奇一个问题。为什么袁淳先生会把你列在星辰榜的第一位?” 火红色的长袍,随着他下垂双手的姿态,变得圆鼓充盈。 曹燃淡淡道“希望这一剑,能够给我答案。” “袁淳先生,为什么您要把宁奕列在星辰榜的第一位呢?” 这是苏牧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早些时候,他见过踏入天都,横扫诸敌的小烛龙曹燃,那时候宁奕还在西岭籍籍无名,那时候的星辰榜仍是一片混沌,洛长生还未曾大放光明,叶红拂也没有提剑登榜,诸多规矩横在曹燃的面前,他就只有一双拳头,拜访各大圣山的圣子,打得同境修士避让退散。 苏牧后来见了传说中的“蜀山小师叔”,他觉得,这个名叫宁奕的年轻人,好像也不过如此,比起曹燃的初露锋芒,宁奕显得要平淡朴实许多,在红符街递出一剑,在小雨巷杀了一位地府十殿轮转王。 宁奕的确是一个天才。 可是,无论怎么看,初入天都,在红符街递剑的宁奕,配不上星辰榜第一,打死轮转王,在小雨巷掷出头颅的宁奕,仍然配不上星辰榜第一,青山府邸书院之争,红山高原狩猎归来直至如今,他都配不上。 太清阁内的幽林里,眉心烙刻紫色莲花的老人,并没有避讳回答这个问题。 但袁淳先生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老人望着苏牧,问道“在你看来,为什么宁奕,不可以是星辰榜第一呢?” 苏牧怔了怔。 他犹豫片刻,说道“宁奕不如洛长生,也不如扶摇,比不上以往星辰榜第一人的那般惊艳” “但他一直在进步。”袁淳微笑说道“你可以看见,云洵可以看见,远在北境的苦策和龙凰,也可以听到他的消息。” 苏牧犹豫片刻,说道“所有人都在进步。” “长陵雾散,吸引了很多天才,他们都想角逐星辰榜的榜首,对于宁奕坐在那里,他们表示不解,还有愤怒。”苏牧低声说道“先生,由于你的威信和声望,这些质疑和愤怒,并没有流传到台面上,只是私底下暗流涌动。” “与我的声望无关。”袁淳轻柔说道“他们想要,那个位子就摆在天都,剑行侯府,击败宁奕,他们自然就是星辰榜第一,可是他们没有做到,不是吗?” 苏牧有些愕然,他仔细回想,宁奕似乎总是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看不出来有如何天资纵横的一面,而那些圣子无论高调或是低调,都没有在这个西岭少年的身上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有些时候,不是他们不想要,而是他们做不到。如果靠着流言蜚语,就可以击败对手,那么还需要苦修做什么?”蹲在老师身旁的肉山,咧嘴笑道“大隋自莲花阁创立以来,设立‘星辰榜’,每一次的更迭榜单,都是硬碰硬打出来的很多时候,被捧到第一,是一种大不利的杀局,如果一步走错,那么便会坠下深渊,这个叫做宁奕的小子,虽然我与他素未谋面,但我知道,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脆弱’,早就跌下榜首。” 苏牧沉默下来。 “宁奕先生似乎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平淡而又惊艳。”他喃喃说道“袁淳先生,如今宁奕与曹燃一战,您难道也看好宁奕吗?” 苏牧的这句话说出来。 云洵的眼神有些微妙,他望向自己的老师。 苦策哈哈一笑,大大咧咧道“开什么玩笑?我和龙凰两个人,在十境之内,都无法压制曹燃,那个叫宁奕的西岭小子才修行多久?凭什么能打过姓曹的烛龙血裔?” 没有想到 袁淳先生低垂眉眼,陷入沉默。 靠在树木枝干上假寐的黑袍斗笠女子,似乎有些讶异老师的反应。 这是何意? 丫头的双手环绕在宁奕的腰部。 剑藏的剑器,一柄一柄,随着二人的心意,缓慢流淌。 裴烦的心神有些讶异。 虽然她在替宁奕拔除死气之时,进入了宁奕的心湖,看到了那方神池,可是上一次的情况与如今截然不同,拔除死气是一件十分焦灼的事情,她根本无心顾暇其他。 这一次重新进入,她注意到了那颗高悬的本命剑心,那座纯白的神池。 骨笛幻化的白骨平原,一缕一缕抽取着“剑藏”里剑器的剑骨,将这些白色的光辉,挤压,叠加。 这些是剑的重量。 一道又一道。 站在镇神阵外的宁奕,双手攥住细雪,长剑轻颤,惨白的剑尖之上,亮起了一抹勾人心魄的光华。 先是剑尖,再是剑身,再是剑柄。 再是紧攥长剑的双手,再是鼓荡反复的黑袍。 裴烦面色苍白松开双手。 宁奕深吸一口气,猛地掠出,撞入镇神阵中。 细雪自上而下,劈开天地一线! “砸剑!” 这一剑,是徐藏教给宁奕的砸剑。 这一剑上,有山河万里的剑器宝藏,有白骨平原的磅礴神性。 还有一颗高悬的本命剑心! 曹燃瞳孔收缩。 这位北境散修猛地抬起头来,他只看到了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大剑光,瞬间如汪洋一般,将自己淹没其中。 惨白剑光连绵成海,无数的火焰迸发而出,瞬间被湮灭成灰烬。 龙炎破碎。 肌肤如瓷。 风雷之音滚滚而来,一座镇神阵瞬间被磅礴剑气撑得支离破碎,庭院内的石墩尽数炸开,站在阵前的裴烦,双手不断掷出符箓,连绵不止,掷出的那一刻,就被剑气与炽热火光席卷而过,瞬间熄灭——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景象。 冲霄剑气惊起,破开剑行侯府邸,直上九天。 他喃喃道“这他妈的怎么封锁消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谁赞成,谁反对? 一道冲霄剑气,从剑行侯府邸上空掠出。 整座天都,都看到了这道气势磅礴的惨白剑气。 “这道剑气从哪来的?” “剑行侯府,宁奕的剑行侯府?” “他在和谁打架?曹燃!?” 天都深夜被剑气打破宁静。 沸沸扬扬的喧嚣声音之中。 蹲在剑行侯府邸不远处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吴三,顿时头痛,执法司的同阶官员第一时间以星辉铭牌传音,几个相互交好的同僚,在铭牌里骂骂咧咧。 曹燃回天都,而且拜访了宁奕府邸,这件事情,此刻终于纸包不住火的传开。 吴三的耳边,传来了云洵的声音。 “无事,一切有我。” 这像是一颗定心丸。 吴三蹲在屋檐上,像是松了一口气,仍然是愁眉苦脸,他看着那一道剑气之后,便只剩下死寂的剑行侯府,府邸内重新被人布上了阵法,一张张符箓悬挂诸天,重新包裹剑气,让整座府邸归于平静。 “特么的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吴三喃喃自语,目光瞥见了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心里腹诽道“幸好是曹燃来了,稍微教训了一顿,不然真要是被你陵寻踏进了人家府邸里,这个时候,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猪头模样?” 曹燃不用剑。 而那道威势煊赫的剑气,出自于谁的手中,已经不言而喻。 那道剑气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的炽烈红焰,显然曹燃打出了真火。 以曹燃暴打龟趺山圣子的情况来看如果曹燃不来,陵寻执意要踏入剑行侯府,刚刚打碎龟壳的画面,显然会重新上演。 寂静无声的太清阁。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冲霄的剑气。 太清阁的诸人,自然也不例外。 天都夜空,都被那道剑气渲染,一瞬惨白,亮若白昼。 苏牧面色震惊,喃喃道“这是” 苦策有些讶然,回头望着剑行侯府邸的方向,语气里夹杂着不敢置信,道“那个叫宁奕的小子,竟然有如此剑气?” 龙凰眼神里闪过一丝凝重,认真说道“是剑气。里面还有曹燃的龙炎。” 云洵淡定自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幽林里。 苏牧刚刚说出口的话,还在林间回荡。 “袁淳先生,如今宁奕与曹燃一战,您难道看好宁奕?” 苏牧认为,无论如何,宁奕与曹燃一战,最终的胜者,都一定是曹燃。 老人竟然犹豫了难道还有转机? 于是就出现了这道剑气。 苏牧震惊而又失神,道“宁奕能赢曹燃?” 他把目光挪向袁淳先生。 老人摇了摇头。 苏牧有些不太明白,焦急问道。 “先生,这是何意?” 云洵瞥了一眼苏牧,这位太清阁的命星,看起来并不算如何聪明。 云洵问道“曹燃是几境?” 苏牧老老实实答道“十境。” 情报司大司首淡然道“曹燃不仅仅是十境,还是很强的十境,是放到如今的两座天下,都无人可以同境匹敌的强;也是扔到大隋历史里,都足以跻身一流的强。对于宁奕的修行境界,三司和两宗的高层都十分清楚,想必你也知道,刚刚迈入后境,对于诸多圣山圣子来说,都只是中规中矩,距离曹燃,差得更不止一星半点。” “曹燃已经臻至十境巅峰,而宁奕还不到十境,那层境界其中有多少玄妙,你苏牧走过,比任何人都清楚。” “两人之间,如隔云泥。” 云洵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所以老师的意思很简单,这一架,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曹燃胜宁奕负?” 苏牧有些惘然,道“那么今夜之后,星辰榜的第一位,就此易主?” 紫莲花老人没有开口,而是把赞许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得意弟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云洵神情平静,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并不会。” 苏牧站起身子,微微揖礼,表示恭敬,然后正襟危坐,示意自己将洗耳恭听。 “宁奕坐在这个位子,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云洵放下茶盏,两根手指轻轻敲打桌面,道“涉及到星辰榜第一你是不是想问那两个名字?” 苏牧点了点头。 曹燃,叶红拂。 云洵低垂眉眼,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觉得他们俩,谁更应该坐在第一?” 苏牧张了张口,最终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曹燃和叶红拂两人,轮换着坐在第二第三,两人之间真正的名次,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那个时候,洛长生坐在第一位,洛长生真正做到了完全压制二人,直到他离开十境,点燃命星,他都是这座天下年轻一辈,唯一的光芒。 太过夺目。 可是洛长生离开之后呢? 太清阁内,紫莲花老人终于开口。 “曹燃不在第一,是因为他已不能在第一。” 袁淳先生亲自替苏牧解惑,温声道“今夜之后,宁奕仍是第一,曹燃却不是第二。” 苏牧先是微惘,而后恍然大悟。 “这一架,他只是想看一看,坐在星辰榜第一的宁奕,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是不是配得上这个位子。”老先生的目光望向剑行侯府邸,笑了笑,无奈道“曹燃是一个性子倔强的孩子,他一直卯足了劲,想证明我至少有一样东西是错的,宁奕被我放在高位,如果只是徒有虚名,即便得罪蜀山和道宗,他也会强行把宁奕打下来,证明我错了。” 苏牧怔怔道“那么,现在呢?” “现在?” “如果宁奕名不副实,那么就不会有这道打破天都寂静的剑气。” 袁淳轻声笑道“是非曲直,一条道,走到黑。曹燃其实并不在乎‘虚名’,他只在乎自己的道,黑白分明,绝不含糊,他很少看得起某个年轻修行者,越是欣赏,越是想与其打上一架。我看中曹燃的,正是这一点。” “这一点随俺。”苦策笑眯眯接过这句话。 “曹燃可比你聪明多了。”龙凰冷冷瞥过一眼,没好气道“憨子,只知道挨打的憨货。” 府邸一片寂静。 剑气仍然在呼啸。 但镇神阵已破。 保持着下压的细雪,并没有斩中,或者斩碎任何一样物事,而是被一根手指,拨向了一边,斜斜指着地面。 一只滚烫冒着青烟的拳头,就悬停在宁奕的额前。 宁奕面色苍白。 那只拳头缓慢收回,擦过一个女子的发丝,面颊,带动热风缓慢吹拂。 曹燃低头看着梢矮一头的裴烦丫头,微笑说道“原来是紫山楚绡前辈的弟子难怪有如此境界和杀力。” 宁奕倾尽全部的那一剑,被曹燃硬生生打得破碎开来,改变了方向,冲破了镇神阵,击穿剑行侯府邸上方的天都夜空。 而最后关头,两人之间,横横插入了一道娇柔身影。 裴烦双臂摊开,挡在曹燃面前。 热风吹拂面颊。 她缓慢睁开双眼,眼神当中还有一丝不解。 宁奕收起细雪,剑尖抵地,看着曹燃。 “这一剑,不错。”曹燃缓慢向后退了两步,伸出了大拇指,漫天流火纷纷扬扬,汇聚而来,重新凝聚为一顶斗笠,他身上的气息不断跌落再跌落,直至与普通人无两样。 生死未决,但胜负已分。 曹燃笑眯眯说道“虽然只有一剑,但险些逼出了我的压箱底手段,宁奕你也不错。” 看到宁奕还是那副愕然和无措的神情,曹燃环抱双臂,斗笠飞扬,笑骂道“怎么?你以为我真的想要跟你去争星辰榜第一的位子?我真的在乎那个‘虚名’?” 不等宁奕开口。 “咦,好像确实有些在乎。” 曹燃摸了摸下巴,啧啧道“如果没有洛长生,这个位子由我来坐,似乎也并非不可,反正姓叶的那个女人肯定斗不过我。” 宁奕有些明白了。 “你比陵寻强,比东境的圣子强,比西境那些人也强,这个位子,由你来坐,最合适。”曹燃拍了拍宁奕肩头,笑道“袁淳先生没有看错人。” 宁奕怔怔看着曹燃,他回想着自己那一剑被破开的场景,曹燃之前的“竭尽全力”,在一瞬间被打破,这个男人施展出来的真正力量,远远超过自己的预计。 最大的手段,蕴含着神性与剑藏的一剑,被他一只拳头就打碎。 这是何等的境界? 宁奕深吸一口气,道“你呢。” 曹燃笑了笑,道“我?” “我在更高的地方等着你。” 火红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伸出一只手,这一次火红斗笠凝聚,他以掌心微微按压斗笠边沿,遮住面容,转身推开府邸大门,高温直接将古门融化,即便曹燃动作已经十分轻柔,但青铜大门还是被推得差点飞出,触底之后“铛”的一声。 推出了一个凸现出来的掌印。 曹燃踏出府邸,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低下头来,看着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陵寻,淡淡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陵寻面色苍白。 那一剑递出,天都便不再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曹燃来到了天都。 所有人都知道,曹燃来到了宁奕的剑行侯府。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一剑之后的结局,是什么? 带着斗笠的红袍年轻男人,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朗声说道“我,曹燃,要对天都说几句话。” 情报司少司首吴三,已经压不住涌来的修行者,执法司,书院,东境莲华,西境圣山,南疆术士,北境散修,诸多人影,密密麻麻立在屋檐上,此时此刻,看到曹燃身上气机并没有丝毫紊乱,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结局,这些修行者同时还看到了如今重伤躺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对望一眼,神情各异,复杂难言,但彼此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之前在宁奕府邸前,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一副景象。 目光汇聚到唯一的焦点上。 曹燃的声音,响彻长夜。 “星辰榜第一的位子,宁奕来坐谁赞成,谁反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曹燃,今日踏破十境 天都长夜,漫漫无声。 一道剑气打破平静,此刻的剑行侯府,不再安宁。 屋脊上的一道道身影,在大月照耀下,缓慢站起身子,一道道长袍飞舞摇曳。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曹燃的身上。 而曹燃的声音,回荡开来。 “星辰榜第一的位子,宁奕来坐谁赞成,谁反对?” 众所周知。 曹燃从来不会走弯路,也不会说谎话。 吴三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从怀中取出一根霜草,含在嘴里,望向门户大开的剑行侯府,宁奕和裴烦两个人缓慢走了出来,看得出来,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面色苍白。 吴三皱起眉头,咬着草根。 宁奕身为陛下亲自敕封的剑行侯,星辰榜第一,放到年轻一辈,自然修为不俗,可是为何他身旁看起来稚嫩可爱的小姑娘,身上的星辉气息同样极为深厚,以他的眼力,竟然一眼看不出深浅? 裴烦的身上同样有着丝丝缕缕的剑气,她长居剑行侯府,素来低调,这是她第一次在天都众人的面前亮相。 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前来,府邸空中,层层叠叠的驭剑身影,或者是后境修行者,凭借星辉,凌空而立。 “这丫头是宁奕的妹妹?竟然生得如此标致?” 有人看见了裴烦,立刻发现了丫头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与曹燃的那一战,她也参与了?身上的气息还未平定,这又是何方神圣?” 宁奕和裴烦,站在曹燃的身后。 宁奕的神情有些微妙,他望向曹燃,眼神里带着三分感谢,星辰榜第一的头衔,被莲花阁袁淳先生就这么安置在自己头上,这两年来,其实颇有“德不配位”的意味。 因为叶红拂和曹燃还在榜上! 刚刚的那一战,宁奕隐约摸清了曹燃的意思星辰榜只容纳十境天才,这位独来独往的北境散修,已经抵达了破境的边缘,半只脚踏入命星,算不得十境中人。 恐怕当初把自己放在这个位子的时候,曹燃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毕竟他追随的目标,是羌山的谪仙人,洛长生离开星辰榜,他也不会差的太远。 今夜,曹燃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就是要替他扫平诸敌,至少要把那些暗中捣鬼的声音抹去! 果然。 剑行侯府邸门前,有一道阴森声音,以星辉包裹,难辨雌雄,平地炸开。 “宁奕拿下‘星辰榜第一’,我倒是认为实至名归,长陵打赢了羌山小剑仙王异,打得洛长生也不敢出面,东境当了哑巴,这难道还不够么?” 这句话说出来,宁奕面色冷了下来。 赤裸裸的暗讽和挑衅。 不仅仅是宁奕,悬停在剑行侯府邸上空的羌山弟子,脸色立马骤变,神念扫开,却无法揪出这句话的主人。 宁奕皱起眉头。 这句话阴阳怪气,令人作呕,就是为了恶心自己和羌山,声音主人颇有三分手段,把声音揉入星辉,甚至以宁奕的蜀山感知法门,都无法立即查清来源,分明是仗着鬼蜮伎俩,想要把事情闹大。 羌山修行者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白鹿洞书院。 声声慢也来到了府邸门前,她皱起眉头,自己所修的术法乃是琴音大道,要施展这道手法,倒是轻松,羌山王异先前挑衅自己,两宗之间,结下了梁子。 她冷哼一声,也懒得辩驳。 “好,很好。” 一只手压着斗笠的曹燃,忽然抬起头来,望向某个方向,咧嘴笑道“躲在那以为老子看不到你?滚出来挨打!” 曹燃忽然出手,一个巴掌抡圆了打出去,掌心迸发炽热烈焰,隔着数十丈,一道踩着飞剑的瘦高身影,发出一声惨叫,身上溅出火焰,被这一巴掌打得抛飞出去,大部分人的目光甚至都来不及追逐,曹燃猛地收掌,漫天吸力便将此人拘来。 斗笠男人笑眯眯问道“原来是南疆鬼修啊,即便是韩约,来到天都也要低调行事,不惹是非,你竟然敢如此猖狂?” 那道瘦高身影,面孔惨白,眼眶深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被拘了过来,他嘶声道“曹燃!你莫要冤枉好人!此事与我无关!” 浓郁如墨的黑袍,迸发出炽热烈焰,南疆鬼修,除了滚滚天雷,最怕的就是烈火灼心,被曹燃拎着衣襟攥着掌心高高拎起,他脚尖甚至无法沾地,颇为狼狈。 曹燃仍然是一副笑脸,道“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那道鬼修身影,怔了一怔,听到曹燃所说的“遗言”二字,高喝道“曹燃,你敢杀我?韩约先生——” 接着便是痛苦至极的沙哑咆哮,他的体内窜出了炽热龙炎,瞬间化为一团光火,“砰”的炸开。 曹燃甩了甩手。 落在地上的黑袍碎片,在火光之中,缓慢化为灰烬,然后焚至虚无。 “不用感谢我,我替羌山处理了此人。”曹燃面带微笑,望向羌山,又望向东境莲华的几位执权者,道“他临死之前,是否报了‘韩约’的名字,此人与东境莲华有关?” 那几位执权者连忙摇头,撇清关系。 曹燃笑眯眯望向南疆的阵营,道“你们觉得我是误杀?” 一片沉默。 南疆阵营之中,一位黑袍女子木然说道“此人无门无派,无亲无故,与我等无关,惹上了曹公子,自寻死路罢了。” 这也是一种撇清关系的自保,一方水土一方修士,南疆鬼修性子漠然,若是曹燃执意要打杀,就算是亲如兄妹,彼此之间互为血亲,此刻也会撇的干干净净。 对于得罪自己,所以被打死的说法曹燃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白鹿洞书院阵营。 声声慢望着曹燃,眼神里带着十分不可思议。 连她都没有找到此人,曹燃是如何做到的? 场上有不少人,都抱着这种疑惑,更多的人觉得,曹燃只是随手拎了个倒霉蛋杀鸡儆猴。 曹燃看出了声声慢的心思,他懒洋洋拍了拍手,淡然道“怎么揪出来的,我懒得解释,但若是还有不死心的,大可以试试,看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 这句话之后,曹燃环顾一圈。 很好。 羌山阵营里,有一道身影站了出来。 不是小剑仙王异,是一个并不出名的羌山弟子,名字叫周渊,按照辈分来看,与书院的小君子,圣山的准圣子平齐。 周渊深深一揖,道“曹燃,我替神仙居的大师兄向你问好。” 曹燃的神情隐在面纱下,他挑起眉头。 周渊的目光缓慢挪向了曹燃身旁的男女,平静说道“我曾经问过大师兄,对于星辰榜的事情,有何看法。” 宁奕眯起双眼,这件事情,羌山的修行者竟然去了问洛长生? “羌山的小剑仙败给宁奕,没什么可说的,输赢乃兵家常事。”周渊平静说道“对于宁奕先生要坐在第几,神仙居一点也不关心。今日你说他是第一,我等自然会给予尊重。但是,曹燃,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这句话说的很难听,把王异战败的事情,轻描淡写的一笔揭过,还顺势踩了一脚宁奕。 其间不忘捧一下曹燃。 宁奕笑了笑,无所谓。 有人屏息,对于周渊想问的问题,心底大概有了猜测。 今日曹燃宣布宁奕是星辰榜第一那么曹燃又该如何自处? 场上顿寂片刻。 斗笠男人漠然说道“如果只是你想问,那么就可以闭嘴了,因为你还没有资格问我问题,而且对于你想问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 这一句话似曾相识。 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周渊的面色顿时憋得通红。 到了此刻,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刚刚出场,仗着神仙居才有的高人风范,憋足了意气风发,顷刻间消散殆尽。 他本以为,搬出来大师兄的名号,至少曹燃会给他一点面子。 可是曹燃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曹燃微笑道“羌山蠢货,天天在外面拉着洛长生的名号惹是生非,四处招黑,自己是一滩屎,还指望别人给你脸?你信不信,今天就算我替宁奕打你一顿,你家大师兄也不会说什么?” 宁奕竟然出奇的大度,没有丝毫动怒,对着周渊温和笑了笑,道“回去别忘了跟洛长生说,羌山长气还在我手里,欢迎拿着其余三柄来赎。” 周渊面色铁青。 “滚。”曹燃吐出一个字,道“从哪来的回哪去,不然抽你丫的。” 周渊满面悲愤,愤愤不平回到羌山阵营,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下去。 曹燃很满意的抬起头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屋脊上的影子。 小无量山,剑湖宫,羌山,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天宫,地府,南疆,北境 “齐了。” 曹燃低声默念了一句。 他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斗笠男人一振衣袍,气冲斗牛,漫天璀璨火汽从袖袍之中澎湃散开。 龙吟长啸。 “这是我要对大隋说的第二句话。” 曹燃头顶,漫天火气,汇聚而来,一颗星辰,缓慢凝聚,虽未凝实,但已经有了虚影。 “我,曹燃,今日踏破十境!”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三个身份 “我,曹燃,今日踏破十境!” 一句话,石破天惊! 星辰榜上,诸路天才,可归根结底,只有十境之内,才能被莲花阁所纳入榜内。 洛长生离开星辰榜第一,便是因为破开十境,点燃命星! 十境之后,命星分为虚实二境。 破开十境,便来到了虚境,距离真正迈入命星,还有一步。 如今的曹燃头顶,无数火气凝聚,像是一颗巨大的龙瞳,一条猩红长线凝聚,这是一颗璀璨星辰的虚影。 一步破十境,此次踏入虚境行列。 破开十境,点燃命星,拦住了多少天才豪杰?各大圣山都有命星强者,可此事说易做难,破开十境,踏入虚境,并不算难,虚境命星的修行者,在大隋甚至可以说并不少见,可是比起真真正正点燃命星的,比例太过稀少。 破虚之后,才有资格被尊称一声“大修行者”。 漫天星火,在曹燃头顶缭绕,他的斗笠被内里劲气吹拂的乱飞,仍然在极力压制修行境界,凝出以一颗火红星辰的虚影。 曹燃破境之后,宁奕的那道剑气,以及今日的这场“闹剧”便终于理清所有头绪,一切的困惑和不解,都水落石出。 曹燃的第二句话意味着,他将离开星辰榜! 一片喧嚣。 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面色惨白,看着曹燃破境之后,低下头来,两人之间的目光发生碰撞。 曹燃淡然回过头来,对宁奕说道“此人本来要拜你的府,那么便交给你来处理。” 宁奕毫不客气,蹲下身子,从陵寻身上摸出腰囊,抖了抖腰囊物事,随身携带了两三颗千年隋阳珠,这等身家,已经不菲,想来陵寻身为龟趺山圣子,在圣山内还有更多的资源,只不过并没有带出。 “宁奕,你!”陵寻的面颊,苍白至极,怒斥道“不问则拿,是为盗!” 宁奕闻言之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认真问道“那啥这些珠子,你还有吗?” 陵寻气得面色通红“你你你你等我恢复全盛,你我公平对决!” 宁奕翻了个白眼,翻手把珠子收入囊中,懒洋洋道“你又是结阵又是施压,我院子里东西都被压碎了,现在拿点赔偿,不过分吧?” 陵寻咬牙切齿,他体内的气血恢复了一丝,攥了攥拳,望向自己的师门,已经有师弟准备来接他回去。 “山水有相逢!” 今夜是天都万众瞩目的一刻,而他被曹燃打趴在地,还被宁奕顺风打劫,脸已经丢光,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一帮白麻修行者,接回圣子,逃一样的迅速离开了宁奕府邸。 宁奕并没有阻拦。 他感到了一些古怪的眼神。 曹燃破境之前,与宁奕打了一架。 这一架,打出了那道剑气。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诸大圣山齐至宁奕府邸。 曹燃在说他的第三句话前,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目光,这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落在宁奕身上对于这一架的结果,大家心中已有定论,但是更多的一些目光,含着初次见面的好奇,还有困惑,落在了宁奕身旁的姑娘身上。 他们在她的身上,感应到了一缕熟悉的剑意。 刚刚冲破天都长夜的剑气之中,也有她的一份。 那么问题便来了宁奕身旁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是对宁奕早有研究的圣山修行者,便会知道,这个看起来稚嫩无害的年轻女孩,其实是宁奕的“妹妹”,与宁奕一起来到天都,曾经孤苦无依在西岭生活,来到天都之后,便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 裴烦抿起嘴唇,她感受到了这些陌生的目光。 这些目光里,饱含着诸多奇异的神情,有疑惑,有好奇,有质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她也从来不想这样。 “诸位,这是我的妹妹。” 宁奕感受到了身旁丫头的局促不安,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丫头的手,向着所有人介绍身份。 情报司的吴三蹲在屋檐上,他的身旁,此刻密密麻麻,都是同僚,也有执法司的精锐,几位少司首互相对视一眼,看出了眼中的意味深长。 上面对于这位姓裴的姑娘很是重视。 甚至秘密展开了调查的任务。 但仍然没有查出究竟,姓裴的姑娘,查不出是何来历,有何师承,能够查出来的,就是她在宁奕身旁,一直是宁奕的“妹妹”。 裴烦。 吴三其实知道一些算不得秘密的秘密。 譬如自家大司首,今夜忽然决意要去拜访太清阁的原因。 吴三有一个算不得朋友的朋友,名字叫做沈灵,那个拒绝“做人圆润,顺势而下”的男人,据说整个旧部都已经被解散,因为执意要调查不该调查的身份,所以落得如此下场。 吴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灵”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沈灵了,但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与沈灵的永别,是真正意义上的永别。 云洵大人很欣赏沈灵。 于是云洵大人去了一趟太清阁—— 沈灵最后接手的卷宗,就在太清阁内,大司首大人应当会亲自破禁,入阁一观。 如今的道宗麻袍道者还未到来,吴三暗暗猜到了发生之事,云洵大人去找苏牧先生下棋,其实等同于以私人身份,拉扯道宗,不让苏牧干涉今夜天都府邸发生的事情至于现在越演越烈的天都场景,却出乎了吴三的意料。 他看着府邸门前的那个丫头,心想。 让执法司和情报司两大机构都鸡犬不宁一段时日的裴烦,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既见众生,便无法隐藏。 调查裴烦的过程,步步艰难,以至于最后看似“顺利”的完成,其实只是给出了一个“敷衍”的答卷,交付上去。 有人怀疑,裴烦的背后,是大隋某位了不得的涅槃大能。 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极小。 也有人怀疑,裴烦的背后,与十年前某桩不可名说的案子有关吴三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小,十年前的天都血夜收官,他亲自参与,确认了裴家满门皆死,每一具尸体,都由他确认检点,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姓裴的女孩,就说是裴家遗女。 其他人或许会捕风捉影,选择相信。 但是吴三不会相信。 他见过裴家府邸活着的那个小女孩,襁褓里有一枚莲华长令,是珞珈山亲自传下来的师承令牌,裴旻大人给女儿祈福,动用了涅槃秘术,当时吴三初入情报司,却也在场,那是珞珈山最昂贵的秘法,融入血液,珞珈气运常驻,除非死去。 他检尸之时,特地去翻了婴儿襁褓,那枚莲华长令尽是死气,珞珈气运尽数剥离。 婴儿不哭也不闹,由令牌可窥见结局,必死无疑。 只不过 吴三抬起头来,皱起眉头,他回想着刚刚冲霄而起的那道剑气。 确实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似曾相识,又有少许陌生。 他重新把目光挪向那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脑海里那道灵光即将乍现,一道轻柔的声音,缓慢响起。 “我姓裴,单名梵。” 裴梵。 丫头站在宁奕身旁,她神情平静而又漠然,宁奕握着她的手掌,感受到自己的掌心,被女孩的指甲嵌入。 蹲在屋檐上的一位情报司少司首忽然开口。 “裴梵我大隋情报司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今日你既然出府了,那么便解释一下吧。” 吴三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这位同僚。 这不合规矩。 念头刚起,隔着数里,云洵的声音在铭牌里响起。 “让他问。” 吴三乖乖闭了要张开的嘴。 大司首对着这件事情也感兴趣。 蹲在屋上的那位情报司少司首,淡淡问道“裴梵,你出生何处,家在何方,双亲姓名,当年经历何事,跟宁奕相遇?以及那道剑气,从何而来?” 出生西岭商贾裴家,家在西岭小鹿城,父亲名叫裴三,母亲苏氏,因为遇到歹人劫货,全家灭口,只有她幸存逃生,遇到了少年宁奕。 然后两个人相依为命。 这是伪造上去的卷宗内容。 宋伊人托人把丫头崭新的身份送到府邸内,上面的每一个字,裴烦都记得无比清晰。 可是她竟然有些无法说出口。 因为她无法解释那道剑气。 女孩呼吸之间,面色更加苍白,刚刚与曹燃打了一架,脸上血色稀薄,掩盖了这一点。 宁奕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只是默默握紧丫头的手。 裴烦深吸一口气。 她依照记忆,缓慢说完了卷宗上的身份。 情报司的少司首,神情逐渐沉默下来。 很平凡,很普通。 也无可挑剔,找不出丝毫的漏洞。 他看着裴烦,认真问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身世如此平凡,那么那一剑,从哪里来的?” 是的,这是唯一的问题。 裴烦沉默了。 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剑,是哪一剑。 于是他们等待着答案。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答案很简单。” “她的身世根本就不平凡。” “或者说,她的身世,根本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平凡。” 宁奕抿起嘴唇,面色苍白,看着前方。 丫头注视着前方的斗笠男人。 破开十境之后,曹燃望向执法司和情报司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是楚绡的弟子。” 熬夜等待更新的,辛苦啦,这一章写得很慢,改了很多次,现在很满意。大家晚安,真正的新年快乐~明天白天无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对这座天下喊话 吴三的神情很是精彩。 对于宁奕身旁这个女孩的身份,情报司内起了诸多争执,猜测,怀疑。 曾经有人斗胆提出过这位姓裴的女孩,有没有可能,是大隋某位涅槃大能的弟子,住进天都,低调行事,所以身份来历如此神秘,且不容探查。 然而这个荒诞的猜想很快就被否定。 人们往往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看到的裴烦,是西岭的孤女,是宁奕的妹妹,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那道剑气无法解释。 于是曹燃站了出来。 说出了“她是楚绡弟子”这样的一句话。 在场的所有修行者,先是皱起眉头,仔细回想着“楚绡”这么一个听起来熟悉,但其实很是久远的名字。 脑海之中,猛地迸出了一座云雾飘渺,从不出世的圣山。 紫山! 以及紫山那位修行生死禁术的涅槃大能—— 一切都能说通了。 站在府邸门前,宁奕身旁的裴烦,心湖内的白玉碎片,此刻缓慢凝聚出来,她顺从着内心的感应,缓慢伸出手掌,虚握住一样物事。 白玉破碎之后,紫霞在血液里流淌,随着她呼吸溢散的星辉,凝聚成一块令牌。 紫山长令! 那枚令牌浮现的那一刹,沙哑的神念席卷而来,瀑散笼罩整座剑行侯府。 大隋上空的铁律符箓,轻轻摇曳。 紫山山主的声音,在情报司和执法司的少司首耳边炸开,风云变幻,一块块屋脊瓦片被骤风掀起,涅槃大能的面容,携带着磅礴的威压,降临在府邸上空,大部分修行者都睁不开双眼。 “楚绡楚绡!” 太清阁的幽林里,云洵抑制不住眼底的震惊,他喊出紫山山主的名讳,猛地站起身子,但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望向自己的老师,坐在石凳上的紫莲花老人,此刻也是蹙起眉头,些许错愕。 看样子,连老师也不知情 “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楚绡。”袁淳先生轻声喃喃,道“楚绡何时来的天都,何时收的弟子在等待曹燃说出那句话前,我没有想到,竟然还会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恭敬站起身子,在袁淳先生身旁侍奉的苏牧,眉头蹙起,他忽然想到,自己派去看守剑行侯府邸的那两位麻袍道者,貌似对自己提过一件事情某日,二人似乎看到了一位撑着大红油纸伞的姑娘,行踪可疑,向着剑行侯府前来,二人还没来得及阻拦,便困意上涌,一睡不醒,醒后浑浑噩噩,连对方的模样都记不起来。 是长陵山开之时。 那块紫山长令上涌现而出的恐怖威严,只是昙花一现,掀起狂风之后,引起所有人的神情骤变,便凭空消散,无迹可寻。 但是已经足够。 这已经证明了一切。 裴烦捏着那块长令,她能够感应到,其上蕴含着楚绡前辈的一道神念,这枚长令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作用,自己捏碎楚绡所赠的白玉之后,紫山神霞便揉入血液里,这像是一种独特的星辉,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凝聚出这枚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紫山长令! “第三道身份”裴烦喃喃开口。 宁奕看着丫头,与死气厮杀,斩杀墨蛟之后,他即将失去意识,最后关头,正是丫头的神念进入自己心湖,这才能化险为夷。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宁奕并不清楚,但他大概能够猜到,自己是得到了某位真正站在修行界顶峰的大人物相助,才能如此顺利的解除这次死气侵蚀。 世上修行生死禁术的圣山,唯有紫山。 宁奕神情恍恍惚惚,他想到了自己登山之时,遇到了楚绡前辈。 那一句“死气若来,捏碎玉佩!” 他的神情既有明悟,也有释然,楚绡前辈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自己也的确是看中了丫头,想要收入门下。 “这是福,还是祸呢”宁奕摇了摇头,心底喃喃道“至少目前来看,是好的。” 丫头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第三道身份。 紫山长令重新化作点点星辉,消弭此间。 蹲在屋脊上的情报司少司首,神情尴尬,此事竟然惊动了涅槃大人物的意念,屋顶上的瓦片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他深深揖礼,满怀歉意道“裴姑娘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裴烦低垂眉眼,凝视着自己掌心飞扬散开的紫色星辉。 曹燃笑着转过身,“啧,你倒是抢尽了我的风头?” 他曹燃本来是有三句话要说。 这三句话,应该是一句更胜一句,最后一句,石破天惊。 如今宁奕身旁的小姑娘,真正的身份昭现天下,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抢尽了曹燃的风光。 只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 曹燃笑了笑,道“曾经我去紫山拜访,楚绡前辈开山放行,与我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以后若是遇上什么麻烦,你可以报我曹燃的名号。” 裴烦认真揖礼,算是谢过。 小巷的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轰动。 无论是书院,还是圣山,出自北境,还是南疆,都恭恭敬敬让开一条道路。 情报司的修行者,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大司首,搀扶着一位紫色长袍的老人,从小巷那头缓慢走来。 “紫莲花”宁奕看着黑暗之中越行越显的那道苍老身影,额首上的那朵紫色莲花烙印,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他猛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曹燃从北境回来这件事情,是如何做到瞒过所有人的? 那朵紫莲花,象征着大隋独一无二的公平与公正,也是篆刻在莲花阁牌匾上最显眼的烙印,袁淳先生修行一气化三清,其中一具分身,带着两位平妖司大司首当做弟子,行走北境,斩杀大妖,身上所披的,是紫莲花的道袍,额首所印刻的,亦是紫莲花的道纹。 情报司的大司首云洵,神情淡然,肩头笼罩云雾,巍巍然好似天上仙人,仪态端庄,恭恭敬敬搀扶老人,位于左侧。 袁淳先生右手边,一位高挑女子,披着黑纱斗笠,身上一派肃杀之气,正是平妖司大司首龙凰,细观笼罩她面颊的黑纱,会发现这是与曹燃头顶斗笠如出一辙的气息妙法。 地面一阵一阵震颤。 三人背后,一座小山缓慢推进前行。 赤裸上半身,身上捆绑着漆黑沉重锁链的魁梧男人,在黑暗之中吐出幽幽白气,每一次踏步,小巷地面的碎石粒都会被弹得震起。 袁淳座下的另外一位弟子,亦是平妖司大司首的苦策。 那位老人自然抛开不谈,此时此刻,从小巷深处,围着老人走来的三个大修行者,无论哪一位,放到大隋天下,都是跺一跺脚,能够威震八方风云的存在! 龟趺山,太游山,书院,南疆,北境看清了小巷那端的来客之后,御剑而行的修行者,此刻纷纷都选择收起飞剑,落在地上,深深揖礼,以表恭敬。 至此。 所有人都明白了。 为何今夜曹燃能够悄无声息,不引起四方圣山注意的回到天都。 袁淳先生的紫莲花分身,从北境回归天都。 两人选择同时来到天都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以国师大人的意志,要做到按住消息,实在太过容易书院的一些弟子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带微笑的袁淳老先生,重新低下头来,心思复杂。 声声慢揖礼之后,有些想不明白国师大人,为何而来? 袁淳先生走过了小巷,来到了府邸门前。 他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人。 站在原地,有些讷讷不知所措的火红斗笠年轻男人,摸了摸脑袋,私底下尴尬传音道“先生不是说好,给我说三句话的时间吗?只差最后一句话了。” 曹燃见惯了大场面。 但都是一些打生打死的厮杀与争抢。 他走过圣山,打过书院,从北境最险恶的大泽里走过,被千人追杀,万夫所指。 可从未有一刻,他享受着如此多的尊重和揖礼,哪怕那些人发自内心施礼的对象不是自己,是站在自己对面的袁淳先生。 以曹燃的脸皮之厚,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好意思。 袁淳的声音像是一坛老酒,温润醇厚。 “曹燃,我欲收你为徒,你说你有三愿。一是在十境之内,会一会如今的星辰榜第一,看看我是否看错了人,二是踏破这命星之下的十道境界,成就虚境。如今,这两愿,是否了结?” 曹燃有些恍悟。 他恭恭敬敬说道“回先生,此二愿,已是了结。” 袁淳伸出一只手,掌心一抹紫韵流淌。 他微笑说道,“那么,第三愿,是什么?” 不仅仅是曹燃本人看出来了,站在身后的宁奕,裴烦丫头,以及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来到此地的所有修行者,都看出来了。 袁淳先生,在帮曹燃造势。 曹燃抿了抿嘴唇。 袁淳先生认真许诺道“不仅仅是今日来到这里的修行者,也不仅仅是整个天都,而是整座大隋天下,甚至北境再北,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出来,那么所有人,都会听见。” 心性暴戾,天不服地不服的曹燃,此刻缓慢点头,整个人像是洗去了所有的火气与戾气。 斗笠随风轻摇。 曹燃轻声说道“袁淳先生,我要对一个人,喊一句话。” 天地骤清。 “叶红拂,何时回都?我曹燃,等你一战!” 第一百三十章 红拂(第一更) 北境有三大禁地。 一山一水一洞天。 身为三大禁地之一的幽冥洞天,坐落于北境长城外三百里,为远古时期涅槃大能开辟而出的一方战场,与外界封闭,由阵法兜裹,天地灵气蕴养,自成一体,非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不可撕裂屏障入内。 黑暗之中,有一盏明灯。 拎着明灯的,乃是一位身着素白长袍的高挑女子,似乎是大修行者都喜欢披戴斗笠面纱的缘故,白鹿洞书院的院长苏幕遮之前便喜爱戴上一顶漆黑斗笠,紫莲花袁淳身旁的平妖司大司首龙凰亦是。 素白斗笠面纱飞扬。 这其实不仅仅是大隋风俗。 诸多妙法,道宗,灵山,亦或是传自于圣山之中,都有着敛息屏神的术法神通,载体便是一顶斗笠,由道法凝聚而出的斗笠,不一定是实体,譬如曹燃头顶的那顶“流火”,全力施展放开手脚之时,无暇顾及,气机便会撑破斗笠,露出“庐山真面目”,等到收敛气机之时,漫天流火便会重新汇聚而来,星星点点,遮掩面容。 不算是大道,但却是一门颇有良用的秘法。 白纱女子站在幽冥洞天之内,这里是北境古战场,漫天阴魂呼啸,这些魂灵身上裹挟着死煞之气,寻常刀剑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若是掠入人体,根据魂灵生前的修行境界来判定,若是遇到了古战场上罕见的凶灵,即便是大修行者,无法完全化散煞气,也有可能会“大病一场”。 幽冥洞天,越是靠内,魂灵便越是强大,遇到的危险便越大。 北境三大禁地,圣山门内的大修行者,会带着弟子前来试炼,即便有命星境界庇护,一般也不敢走得过远,以免出现意外。 若是遇上了强大的魂灵,师门长辈没有及时出手,很有可能就迷失在这片古战场,再也无法重返大隋土地。 幽冥洞天分九重天,点燃命星之后,一般会止步在第三重,门内未破十境的弟子,即便再是出色,也只被允许在第一重天内试炼修行,以神念对抗煞气,以此凝结自己的意志和魄力。 拎着明灯的高挑女子,信步而行。 她从幽冥洞天第六重天往下而行。 一路上无数魂灵,有重骑踏马而来,撞在明灯光芒范围之内,撞得截截破碎,化为漫天灰烬,如黑烟般破碎绽开。 那盏灯火,长燃不息。 神性扎根,道火长存。 最终,白袍女子停在了第一重洞天与第二重洞天的交接口。 她默默拎着灯火,看着自己的弟子。 黑暗之中,无数魂灵围绕着一位红袍女子,那女子紧紧闭目,俏脸含煞,黑发如瀑,倒散开来,面前悬停着一柄出鞘长剑,如果没有那盏明灯,那么那道银白剑光,便是幽冥洞天内唯一的光明。 女子盘膝而坐,悬浮在空中。 红袍被狂风吹拂,剑气游掠在方圆三尺之内,逐渐扩散,肆意斩杀着幽冥洞天的魂灵,这些战场上的幽魂,处在第一重天的,大多数是披着破碎甲胄的兵卒,面容都被岁月风化,被剑气劈砍,凿开,便如砂砾一般崩塌倾倒—— 扶摇拎着明灯,面纱下的神态,看起来不悲也不喜,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弟子。 叶红拂闭关已有七日。 这七日来,不吃不喝,于幽冥洞天内凝聚煞气,只为了踏破十境,凝出一道心满意足的“星辰虚影”。 叶红拂是一个很倔的人。 她的师父扶摇,是当年星辰榜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压过了周游和徐藏。 可是如今,她的头上,却有一位“谪仙人”,像是当年的师尊,与自己同龄同辈,却镇压所有人,早早点燃命星,飘然潇洒不染尘埃,就这么离开了那张榜单。 如今她要破境,凝聚而出的第一颗“命星”,哪怕只是虚影,也绝不可以输给洛长生。 这就是她执意要来北境,来幽冥洞天的缘故。 她所修行的剑道,秉持一口执念,绝不后退,更不动摇,只需要直直向前去走。 幽冥洞天死煞之气的冲击,可以让她变得更加坚韧。 不成功,便成仁,这条破境之路,叶红拂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她要走一条极致之路。 叶红拂的周身三尺,虚空之中,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 破境预兆。 她绵延已久的一口气机,此刻也快要到了尽头。 红袍女子的面色愈发苍白,剑气飞掠,游走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缝隙,绝对无暇的三尺防御屏障,被一道漆黑煞气冲破,瞬间凝为一具古代兵卒,双手攥紧长刀当头挥下。 扶摇的神情有一丝担忧。 叶红拂忽然睁开双眼,伸手握住那道剑气长光,手腕轻抖。 一剑斩下! 那道黑煞瞬间被劈散开来,化作漫天灰烬,破碎开来。 递出这一剑后—— 叶红拂的头顶,凝出了一颗若隐若现的星辰虚影,漆黑与赤红两相环绕,抱成丹圆,犹如太极。 破境成功。 扶摇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那道凝聚而出的星辰虚影,神情有些恍惚,稍显复杂,似乎有说不出来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幽冥洞天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道缥缈声音。 “叶红拂,何时回都?” 踏入虚境的叶红拂,挑起眉尖,她抬起头来,望向幽冥洞天的穹顶,上面是一片更加深邃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那声音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听起来断断续续,字里行间的气势磅礴,依稀可见。 “我曹燃,等你一战!” 红袍女子吐出一口浊气,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拎灯等待自己的白袍女子,迈出一步,来到扶摇面前,轻轻揖礼,柔声道“多谢师尊护法。” 珞珈山小山主只是摇了摇头,道“无碍。” 扶摇顿了顿,琢磨着刚刚的那句话,认真说道“曹燃的那句话,从天都传来,跨越数千里,这是涅槃境界大能的手段。看样子,应该是莲花阁里的那位,动用了天地同震的秘术,替他传来这一句话。” 这算是什么? 约战? 叶红拂静下心来,笑了笑,她其实与曹燃曾经多次交锋,但可惜的是,都没有分出胜负。 两人的确处于伯仲之间,但若是执意要决出高下,却不至于迟迟没有结局。 这是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把这一战留到后面。 叶红拂与曹燃二人,都在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曹燃曾经与我约过,若是破开十境,那么便约好打一架。”收起长剑的叶红拂,缓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态,道“师尊,我以剑煞踏入虚境,此地对我大有裨益,我想见一见幽冥洞天上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好。”扶摇点了点头,“你如今尚未真正凝聚命星,不可离开灯火笼罩范围,我可以带你登上六重天。其实对我而言,再往上登,并非不可,只不过再带着你,恐怕会惹出难以解决的麻烦。” 叶红拂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在明灯光芒之中。 这里曾是一片古战场,越往深处走,魂灵的煞气便越重,叶红拂神情逐渐凝重,她看着一道一道的铁骑,冲刷凿击在师尊的灯火范围之外,被神性点燃,化为齑粉破碎。 扶摇犹豫着一些话要不要说。 一直走到第六重天。 两人站在深渊之中,前后左右,尽是一片漆黑。 “以剑煞凝聚大道,需要汲取诸多死气这一条道,并不好走。”扶摇看着自己的弟子,轻声说道“第一颗凝聚的命星,乃是本命星辰,如今只是虚影,还来得及反悔。” 叶红拂摇了摇头,道“师尊,这是弟子悟出的道,无须去改。” 扶摇只能无言。 叶红拂知道,自己如今的这条剑道是师尊真正要开口提醒的原因。 扶摇声音苦涩,抬起头来“我有一个朋友,走的也是这条剑道,如今他已经死了。” 叶红拂身子顿了顿,神情沉默。 “十年来,大隋出现了无数那个男人的模仿者,他们学他逆境冲关,学他抛弃星辉,学他只养一口剑气。”雪白斗笠女人,叹了口气,道“以你的剑道资质,无须去学他的。” 叶红拂知道师尊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我” 她沉默下来。 叶红拂成为扶摇弟子,拜入珞珈山,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天都血夜还没有发生,徐藏还是整个大隋最负盛名的天才剑修,他曾经在某次游历中,看到了一位南疆鬼修打杀村庄,炼化生魂修行,惨无人道的暴戾行径,于是拔出长剑,一剑灭杀鬼修。 那一年,叶红拂不到十岁。 她的双亲死在那场劫难之中,整个村庄都灰飞烟灭,只有她幸存下来,递出一剑的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叶红拂被随后赶来的珞珈山修行者救下,发现资质上佳,便带回宗门。 若不是徐藏当年递出了那一剑,她已经凋零在这个世界上。即便得救,活了下来,那一日的梦魇,仍然紧紧缠绕着她,叶红拂在梦境之中,总是会回到最弱小最无助的幼年,面对那位“强大”的南疆鬼修,毫无还手之力。 徐藏那一剑惊艳整个世界的风姿,永远留在了她的心中。 她开始修行剑道。 她开始收集着“徐藏”的每一个消息。 到后来,徐藏愈发没落,愈发被贬低,直至背负天下骂名,隔着东西两境,人生之中仅仅与徐藏见过一次面的叶红拂,心中对于那个男人的信任,却从未动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约架珞珈山(第二更) 扶摇的神情有些复杂。 神道剑三人,盛传她的实力要高出周游和徐藏一头,珞珈山这几年要当天下圣山之主。 周游生性低调。 徐藏更是不在乎虚名的人物。 年轻时候,她凡事都要争一头,抢一头,行事无所顾忌,徐藏曾经戏谑调侃自己是个疯女人,就因为这句话,她追杀徐藏十天十夜,最后无果,不了了之。 徐藏死后的葬礼,周游去了,她却没有去。 不是自恃身份,瞧不起那个男人。 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徐藏的葬礼。 朋友?敌人? 人死如灯灭,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扶摇扪心自问,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个剑修,那个名叫徐藏的男人,的的确确赢得了自己的尊重。 遗憾的是,二人之间,有所交手,却从未分出过真正意义上的胜负。 若是徐藏还活着,知道自己弟子与他之间的陈年旧事,会做如何反应? 扶摇神情有些恍惚,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背后,有一缕缕黑煞凝聚而出,从幽冥洞天第七重天流淌而下。 叶红拂挑起眉头,疾喝道“师尊小心!” 珞珈山小山主蹙起眉头,回过神来。 她转身看去,幽冥洞天第七重天,流淌一面煞气瀑布,瀑布忽然被一道魁梧身影撞开,从第七重天外,走来一位身高数十丈的巨人。 星君境界,只能走到第六重天。 再往后,就是幽冥洞天的禁忌领域,当年的古战场内,据说最巅峰的不朽者曾经在第九重天生死对决,七重天便已经是涅槃境界的恐怖人物。 如今的这尊巨人,看起来似乎已经半只脚踏足禁忌领域。 叶红拂面色苍白,耳旁传来天地破碎的呼啸声音。 巨大的压迫感从头顶砸来。 那巨人撞出瀑布,没有丝毫犹豫,跌跌撞撞奔来,刹那便指,双手持着巨大战斧,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压,一斧斩下—— “铛”的一声! 叶红拂双手遮住面颊,准备抵御随时可能迸溅的巨大气浪,长灯柔光之中,天地却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扶摇神情不变,依然一只手拎着灯盏,另外一只手抬起,五指之间,绽放璀璨苍白的光华,与那道巨斧的锋锐边沿发生碰撞,女子与那煞气巨人之间的体型,完全不成正比,看样子就像是“蚍蜉撼大树”。 扶摇捏住巨斧,掌心发力。 神性风暴迸发而出—— 那柄巨斧轰然一声,绽开一道裂纹,煞气巨人已经有了意识,眼眸瞪大,喉咙里发出不可置信的嗬嗬声响。 扶摇猛地挥手,那柄巨斧被神性冲刷,裂纹瞬间铺开,截截破碎,尽数炸开! 那尊巨大的煞气巨人,被磅礴力量打中,惨嚎一声,身子向后抛飞,瞬间砸入七重天瀑布,砸得漫天幽冥河水倒溅,自下而上,跌回第七重天。 若是有星君如今站在第六重天,定然会看得目瞪口呆。 天地无声。 幽冥洞天,一片死寂。 扶摇拎着灯火,里面的火焰由神性点燃,世上最强大却也最不稳定的物质,在扶摇的掌中,无比乖巧,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修行者点燃命星之后,想要前行,便需要神性。你若是修行‘神性’这一条道路,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帮助。”扶摇低垂眉眼,缓缓道“为师可以带你去另外一处洞天,那里是真正的洞天福地,与北境幽冥洞天不同,此处气息森冷,仅仅只是修行,寿元都会被死气侵蚀,从而大大缩减。” “你也看到了,我的‘神’道,绝不会输给世上的任何一门剑道。” 扶摇看着叶红拂,她平静说道“如何?” 扶摇很喜欢叶红拂。 她喜欢叶红拂藏在心底的那股倔强劲头,喜欢叶红拂身上停留着的那股“疯癫”,与自己当年有那么一些相似,却又不同。 当年的自己,做了一些不问是非黑白的事情。 而叶红拂,更加理智,也更加成熟。 她在叶红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 扶摇试图想让叶红拂换一颗本命星辰,并不是因为她瞧不起徐藏的剑道而是这条剑道,以煞气凝结剑气,一直被认为是不可行的,即便是徐藏本人,最终也落得身死道消。 她喜欢自己的弟子,能走得更顺一些。 再不济,不要走入死胡同。 幽冥洞天六重天内,冥河流淌,师徒二人就站在冥河瀑布之下,扶摇拎灯,辟开一片光明。 叶红拂的声音坚定不移。 “师尊,踏入虚境之后,我的一生,会凝聚三颗命星。” 红袍年轻女子下了莫大的决心,这才咬牙道“我想以这颗本命星辰完成以往的夙愿。这是一件不会后悔的事情,凝聚这颗命星,至少我能够对抗心魔,还有那道梦魇。” 本命星辰,一旦凝聚,便再也不可更改。 即便顺利凝出了三颗星辰,最先凝聚的那颗本命,永远占据最大的主导地位。 灯火摇曳。 扶摇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叶红拂抬起头来,她看着自己师尊,一字一句说道“我会踏出我自己的道,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这是我的道!” 扶摇点了点头。 “天都那边,还请您帮我回一句话。” 叶红拂神情坚毅,她将长剑收回鞘中,此次破境之后,她便已经准备动身返回,即便曹燃不开口约战,她也会开口。 此时正是战意凛然之时。 幽冥洞天,两位女子。 白纱斗笠摇曳,扶摇轻轻将一只手掌搭在叶红拂的头顶。 叶红拂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手掌搭在其头顶的扶摇,目光望向幽冥洞天。 直彻天外。 先前,她一只手便可镇压第七重天的煞气巨人。 此时此刻,扶摇一道神念跨越而去,按照常理揣度,需要涅槃境界才能施展的“天地同震”,被她轻松使出。 天都。 长夜将至,皇城沸腾。 曹燃的那一句话,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既然袁淳先生开口,说会把这一句话带到这座天下的任何一处,那么叶红拂,便一定能够听到。 曹燃哪也没有去,环抱双臂,就在宁奕的府邸门前,等待着回音。 紫莲花老人,极有耐心,就这么站在曹燃的身前,他微微抬着头来,额首的皱纹缓慢铺展,似乎也在等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着那道回音。 蹲在小巷口的巨型壮汉,平妖司大司首苦策,挑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别的不说,老师开口,那两个女人一定能够听到,只不过大家都在等什么?等回信?扶摇这个疯女人,上一次见面还是星君,难道还能够动用‘天地同震’的法门?” 龙凰靠在巷口石壁上,冷冷瞥了一眼苦策,道“瞧不起后辈?上一次见面,扶摇一拳把你打晕的事情,这就忘了?” 苦策挠了挠头,对于龙凰的挖苦,他向来“敢怒不敢言”,这个女人是实打实的实战派,二人跟在老师身后学习多年,他早就心知肚明,就算自己皮糙肉厚,真正打起来,也只有挨打的份,况且扛不扛得住龙凰,如今还是另外一说。 再加上他一贯“好男不跟女斗”的理念 壮汉揉了揉脸,给自己找了一个充足理由,咳嗽一声,避开当年丢人事迹,咕哝道“涅槃大能,举手投足,天地同震,可是扶摇还只是一个星君这娘们能做到?” 小巷里,温和的声音响起。 “珞珈山小山主不是寻常星君。” 云洵同样抬着头,望着小巷上空,做着与老师一样的仰望动作,认真说道“扶摇生下来,身上带着我等一辈子望尘莫及的宝藏——涅槃境界才能动用的‘神性’。珞珈山倾尽全力,花费了巨大代价,才造出了这位‘半神’,这些神性,注定了她一旦踏入涅槃,便可以轻而易举成为最接近不朽的人物。” 珞珈山凭什么自称第一圣山? 羌山神仙居也只能退让一头。 已经成长起来的扶摇,这就是珞珈山成为第一圣山的底气! “在星君境界停留了这一段时间,若是不出意外,那么神性的大门,已经向她敞开。”云洵眯起双眼,缓慢说道“恐怕天地同震,对她而言,并不算难。” 苦策神情愕然,听着这一番解释,竖起了大拇指,啧啧道“小云子,你解释的真好,比某人好多了,至少俺听懂了。” 宁奕的府邸,没有沉寂太久。 抬起头来的袁淳先生,唇角微微上翘。 小巷里抬头仰望的云洵,瞳孔微微收缩。 一道璀璨流光,如神霞倒灌,瞬间从穹顶垂落。 叶红拂的声音,自神性之中荡开。 “曹燃,我身处幽冥洞天,即刻准备动身回都。” “珞珈山开山之日,你我一战!” 环抱双臂,等待已久的曹燃,抬起头来,斗笠流火飞扬。 他朗声道。 “好!珞珈山上,等你来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会带你远走高飞(三更) 珞珈山封山已有一年多。 这些年来,说珞珈山是第一圣山,基本上无可争议,天子脚下,即便没有如今的扶摇出世,珞珈山的第一位子,也是牢牢坐稳。 扶摇与珞珈,与其说前者成就了后者,不如说是后者成全了前者。 除了珞珈山,也没有哪座圣山,能够经得起如此庞大的资源消耗,来捧一位未来尚不可知的天才,哪怕是生来便携带巨大神性的“半神”。 神性是世上最甘美的物质。 神性也是世上最毒的物质。 有人说,珞珈山的封山,是为了“大朝会”的举办。 大隋最盛大的朝会,将会在珞珈山拉开序幕这件事情由东境和西境两位皇子联手操办,莲花阁从中监督,届时整座天下的年轻修行者都会前来。 曹燃和叶红拂的那一战,定在了珞珈山开山之日,也是大朝会开幕之时! 这是一个足以轰动天都,乃至于整座大隋天下的消息。 “此事已了,可有其他心愿?” 袁淳认真看着曹燃。 曹燃摇了摇头,轻声道“已无其他更多心愿,多谢先生。” 老先生笑而不语。 曹燃知道袁淳先生想要说什么,他轻柔说道“从北境一路游历,有先生在我背后撑腰,所以这大隋的诸多圣山,无数宗门,对我觊觎的,心怀歹意的,全都退让三分。这是恩,曹燃记在心里。” 袁淳神情凝重了一些,他轻轻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可愿入我门下?” 这是一句让千万人都垂涎欲滴的邀请。 此刻在宁奕府邸齐聚的诸多圣山修行者,听到这句话,艳羡不已,眼红三分。 这可是大隋国师,袁淳先生啊! 先生的座下,如今就只有四位弟子! 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苦策和龙凰。 情报司的大司首云洵。 这三位都已是星君,而且名次极高,毫无疑问将成为未来大隋最耀眼的存在! 至于第四位那位弟子的身份,更不必多说。 袁淳先生专门留了一朵银白莲花,陪着太子殿下,就在莲花阁内常驻,太子若是有任何疑惑,随时可以进入莲花阁拜访询问。 可愿入我门下? 宁奕听着这一句话,心里都有替曹燃答应下来的冲动。 曹燃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宁奕看了一眼四周左右,看到了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曹燃的面纱挡住了神情,看不到此刻究竟是在犹豫还是在如何,竟然还是那副沉默长立的姿态。 时间一点一滴,变得缓慢起来。 直到曹燃开口。 一只手按下火红斗笠的年轻男人,笑着说道“先生,你我已经有了师徒之实,在接过这顶斗笠的时候。” 袁淳依旧轻柔道“你去灵山观摩佛门手印之时,与崤山居士也有了这种‘师徒之实’,所以,这顶斗笠,并不能算什么。” 这是要师徒之名。 袁淳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如此。 对于他如此尊贵的身份,已经算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屈尊。 仍然没有回应。 曹燃一只手搁在斗笠上,他保持这个静立的动作已经很久。 靠在小巷石壁的龙凰,怀中抱着长剑,细眯起双眼。 蹲在她身旁的苦策叼着草根,压低声音,含怒道“这小子什么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呗,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铛”的一声,龙凰不言也不语,直接赏了苦策脑袋一个剑鞘。 身旁糙汉子捂着脑袋,脑瓜上多了一个红彤彤的剑鞘印子。 他委屈巴巴转过头来。看到龙凰的神情,一时之间,眼神有些想不通的惘然。 龙凰的面纱下,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她看到,曹燃的手指,在微微的发抖。 他在紧张?还是犹豫? 还是痛苦? 一声叹息。 曹燃缓慢抬起手来,他摘下了那顶斗笠,自己身上的气机便不再受到这门秘法的庇护,露出了那张清俊的面庞。 这一声叹息声音响起,不仅仅是袁淳先生,在场的所有人,眼里都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这是要拒绝? “先生,容我先道一声歉”曹燃的神情有些黯然,他苦笑一声,认真说道“我还不能称呼您‘老师’,至少目前来看,我不可以。” 袁淳老先生的眼里,那抹失望一闪而逝。 “为何?”老人的语气仍然柔和,道“可是还有心愿未了?大可以提出来,新仇旧怨,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但不是新仇,也不是旧怨。”曹燃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淡然,他的手指在颤抖,这个细节,不仅仅是龙凰看到了,袁淳先生也看到了。 他有些艰难的开口。 “我想我可以解决。” 曹燃轻轻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蹲下身子,那顶斗笠被他放在地上。 一片哗然。 当众摘去了这顶斗笠,便算是断去了他与袁淳先生之间的关系,他双手合十,一字一句说道“对不住了,曹燃辜负了先生厚望。” 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投了过来。 曹燃自嘲笑道“若是先生真的想收曹燃为弟子,那么等我与叶红拂决战事毕,真正点燃命星之后,再行拜师大礼,那时也不迟。” 袁淳看着地上的那顶斗笠,沉默了很久。 他抬起头来看着曹燃,再一次轻轻说道“曹燃,莲花阁不会第二次收徒,从北境到天都,今夜之后你我便无关系了。” 曹燃抿起嘴唇,他低下头来,看着那顶斗笠。 他笑了笑,干净利落道“先生,大恩难忘。我曹燃一生坦坦荡荡,绝不欠人人情,从北境走来,学到太多,都记在心里,如今心中唯有一愿,便是以散修之身,在珞珈山与叶红拂决一胜负,在此之前,道心不想有丝毫动摇。” 咬了咬牙。 “还请先生,不要再与我联系!” 靠在巷口的龙凰,目光闪烁,仍然是沉默寡言。 “在这叫什么话?这是人话吗?我家先生竟然还成了求着他拜师的对象了?”苦策气不过,两眼瞪得滚圆,怒道“姓曹的这小子忘恩负义,老子把他当师弟,这一路上好生照顾,没想到是只白眼狼!现在倒好,热脸贴了冷屁股,反倒是老子,忙里忙外鞍前马后的,变得里外不是人了?看老子出了天都不痛扁他一顿!” 话音落下—— 一只手掌落在苦策头顶,吓得这位性格暴戾的平妖司大司首,通体生寒,活生生打了个冷战。 没想到,龙凰的掌心竟然带着三分暖意,在苦策头顶揉了揉。 前所未有的温柔 事出反常必有妖,糙汉子立马收声。 他心底默念着别打我别打我,小声咕哝道“俺这不是气不过吗” 龙凰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他既然不愿,那便算了吧。” 宁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仅是宁奕。 身旁的裴烦,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诸位大君子,圣山的修行者,都不敢相信。 真的拒绝了。 而且拒绝的如此决绝,果断,甚至有些“忘恩负义”的意味。 袁淳先生的神情并没有多么愤怒,他眼里有那么一丝失望。 老先生弯下腰,捡起了那顶斗笠,缓慢给曹燃戴上。 整个过程,缓慢而又柔和。 曹燃先是微微的推拒了一下,之后身子僵硬,便没有拒绝。 袁淳先生的声音,饱含着星辉,在他耳旁轻轻荡开。 “你在割开关系。” 微微停顿,再一次响起。 “我知道的……你在割开我们的关系。那个’棘手的问题’,有我在,你何必去担心?” 曹燃怔住了。 袁淳老先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拿着无人可以听闻的声音,温柔说道“曹燃,从北境一路走回来,无论你认不认我当师父,我早已经拿你当弟子。珞珈山那一日,放开手脚,不要在乎外面的人,一切有我。” 老先生松开搭肩的手。 他惊讶的声音在府邸响起。 “啊……这是谁丢的斗笠?” 枯老的手掌,缓慢落在这顶火红色的妙法斗笠之上。 袁淳老先生捡起斗笠,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曹燃头顶,将斗笠戴上。 他当着众人面,一字一句,开口说道“陌生人,记住,这顶斗笠是你自己的,与莲花阁无关,好好戴着,不要弄丢了。” 曹燃呆呆看着紫莲花老人缓慢转身,云洵和龙凰一左一右搀扶,离开这条小巷。 一出好戏,终有尽时。 府邸的来客,不再聚集。 所有人都散开。 天都重归长夜,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曹燃蹲下身子,十指如钩,捂住面颊,划擦而过,带出金铁交接的碰撞声响。 面纱下的神情,无人瞧见,痛苦而又狰狞。 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嗬声,听起来不像是人。 宁奕和裴烦,没有打扰,佯装回了府邸,关上了府门。 两人坐在府邸屋上,起了阵法,默默看着府邸外。 那个高居年轻一辈修行境界前三甲的年轻男人,在无人处,弯腰躬身,痛苦咳嗽,斗笠震颤,他数次想要摘下,最终只是松开又攥紧,从斗笠下拿出的双手,指尖沾染了划破自己面颊的猩红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曹燃跌跌撞撞,渐行渐远,身影没入小巷,最终不见。 丫头的神情有些黯然,道“哥,他刚刚哭了?” 宁奕沉默无言。 丫头又问道“哥,他为什么要拒绝?” 宁奕低垂眉眼,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问道“丫头,如果我是一只大妖,你会不会害怕我,躲着我?” 妖族与人的关系,不可化解,也不可调和。 妖吃人,人杀妖,大隋铁律排在最前面的规矩,就是人与妖不两立。 清稚的声音立刻响起。 “不会的!” 裴烦晃荡着双腿,她说完那句之后,犹豫了很久,然后认真说道。 “我希望你是一只大妖,这样我会带你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丫头看着宁奕,忽然停住晃荡双腿的动作,眼神澄澈,这一次,她没有喊哥,而是直呼其名。 “宁奕,就像是你带我来天都那样。我会带你远走高飞,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白骨如山忘姓氏 约架风波之后,天都重新恢复了平静。 约莫三四天后。 太阳照常升起。 黎明的曙光,照入宁奕府邸的院落,门外响起了沉闷有节奏的敲打声音。 “咚,咚,咚。” 从呼吸吐纳的状态苏醒过来,宁奕这几日醒的极早。 他推开府门,有些讶异。 入眼所见,便是两位披着纯白麻袍的苦行僧,此刻微微躬身,对着自己揖了一礼。 看这副打扮,是灵山的苦修者。 宁奕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一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长物事,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被递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苦修者抬起双臂,端着长物,认真说道“宁奕先生,请收下这件‘礼物’。” 宁奕挑了挑眉,双手接过这样物事,疑惑问道“礼物这是?” “我等并不知道这是何物。”那位苦修者单掌立在胸前,轻柔说道“宁奕先生,这是宫里送来的。” 宁奕接过物事,下意识掂量一二,熟悉的重量,让他一瞬间就明白,布条里面装的是什么。 宁奕神情变得精彩起来。 “宫里?” 他眯起双眼,喃喃自语。 “是受一位姓徐的姑娘嘱托,想必宁奕先生,应该比我们更清楚那位姑娘的身份。”灵山苦修者木然说道“我们只是奉命送出此物,若是先生还有疑惑,可以去宫里亲自找那位徐姑娘询问。” 宁奕微微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无事了,多谢二位。” “先生客气。”苦修者面色平静,淡淡开口,转身离开。 合上府邸大门。 宁奕拆开一层层缠绕包裹的黑色布条,露出里面的那柄厚格长剑。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古铜的剑身,有一些锈迹,红山临行之前,丫头对这柄剑器进行了些许的打磨,单凭剑身篆刻来看,已经看不出十多年前的痕迹。 对这把剑而言,风吹雨打不算什么。 红山高原,兴许是受到了韩约的掌击,“天下行走”的剑身被拍得凹陷下去一块。 其他部位,保存完好。 “落在红山的,被人找回来了?” 丫头正好看见,道“灵山的苦修者找到的?” 天神高原爆发兽潮之后,宋雀和辜伊人两位涅大能,联袂镇压兽潮,三司随后对高原进行了清剿。 所以,红山的后续清理事宜,乃是灵山和道宗一起。 宁奕手指划过,擦出清凉的声音,他摩挲着这柄厚格剑,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的确是自己遗落在红山高原上的那一柄。 如此看来,还真的是被灵山苦修者捡到了。 只是那两位灵山苦修者,口中声称,自己乃是受姓徐的姑娘所托,送还此物。 是徐清焰所托? 宁奕低垂眉眼,默默回想着自己与徐清焰在红山高原上见面的情景。 那时自己已经丢了厚格剑。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宁奕摇了摇头,总而言之,的确是有心了。 宁奕将厚格剑的缠缑重新包裹,随手搭在剑架上,回到修行之中。 死气拔除之后,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炼化神池,自己对于初辟的本命剑心,还有诸多困惑之处。 宁奕闭目盘膝而坐。 他并没有发现,包裹着厚格剑的布条里,夹着一张工整折起的泛黄纸片。 这是一封信。 被他遗忘在角落。 羽箭在空中发出铮铮长鸣。 “噔”的沉闷一声,直击靶心,震出一滩灰尘。 隔着十丈开来,一根发髻束起长发的华服女子,再一度拉开弓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皓腕拧转,捻着箭尾的指尖,绽放出灼目光华。 松手。 箭矢射出,钉入上一箭的箭尾,将一整只木箭都射得支离破碎 这一次是“蓬”的一声! 木靶炸开一团烟尘,被这一箭射塌。 这一箭,放到修行界里,随意捉来一个初境修行者,都拥有如此拉弦力道。 可若是放在一位不通修行的女子身上,便有些不可思议。 女子身旁的懒散声音响起。 “这就是射箭。” 崤山居士站在红色华服的女子身旁,挑眉说道“喏很简单,张弓,搭箭,松弦。” “弓越强大,箭越强大,威力便会越强大。” 崤山居士平静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持弓搭箭的那个人。” 徐清焰默默听着教诲。 “骑马,射箭,狩猎,这些你都已经学了,我们可以去找一处猎场,这句话三天前,我便对你说过了。”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微笑问道“为何你今日总是恍惚,是在惦记着送出去的那封信?” 徐清焰抿起嘴唇,认真说道“居士,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吗?” 崤山居士沉默了片刻。 “是真的。” 白袍男人缓慢说道“宁奕真的丢了一把剑,落在红山高原,被东境捡到了。如果你把那柄剑送还给他,他一定会很开心。” 徐清焰将羽箭一根一根清点,放入箭之中,然后搁放长弓,认真问道“按理来说,那柄剑应该送到了。” 崤山居士揉了揉眉心,道“是啊我已经托人去送了。此事涉及一些人物,可能稍有麻烦,但那柄剑,还有你写给宁奕的信,这几日应该已到了。” 男人无奈说道“这几天,你在东厢以练习弓术为由,拖了好些时日。要去松山猎场,并不远,只在天都城外十余里,要不了多久,白日去,晚上归。” 徐清焰低垂眉眼,说道“我觉得我的弓术还有不足。” 崤山居士啧了一声,望向东厢园内满地的靶子碎片。 徐清焰认真说道“我能去宁奕的府邸吗?” 崤山居士干脆利落道“不能。” 他看着女孩,耸肩道“这是宫内的规矩,在我这里学完弓骑之前,不能外出。” 徐清焰眼神澄澈,看着崤山居士,惘然问道“那他今天会来宫里吗?” “你觉得呢?” 反问。 “我不知道”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 崤山居士揉了揉面颊,有些无奈,他端详着帷帽面纱下的那张好看面容,逐字逐句说道“三天前,曹燃约战叶红拂,将宁奕捧上星辰榜第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奕会变得很忙。”徐清焰有些恍悟,顺着崤山居士的思绪,缓慢说道“他有很多麻烦,他需要刻苦修行” 说到这里,她眼神有些释然,喃喃道“他没什么时间的,那他还是不要来宫里看我了。” 白袍男人叹了口气。 “不不不不仅仅是这样。” “他已经与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徐清焰忽然想起,宁奕曾对自己说过。 她心底咯噔一声,猛地收紧。 宁奕说过,他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只是一只笼中雀,即便如今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仍然如此。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认真说道“这些日子,你看了佛经,读了道卷,看了人间的书籍典藏,你相信缘分吗,相信命运吗?” 徐清焰闭上双眼,认真思索。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若是不信世间的缘,那她对宁奕那种将要溢满的在乎和期盼,从何而来?她记得第一次的初见,记得每一次的怦然心动,记得所有的记忆,历历在目。 还有那半片骨笛叶子。 “自然是信的。”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与宁奕相识的点点滴滴,都是缘分。 “我不相信缘分,也不相信命运。”崤山居士忽然笑了笑,道“那些都是虚无的,可笑的,荒唐的。等你走过足够漫长的岁月,就会明白,唯一值得相信和托付的,就是时间。” 时间? 徐清焰看着自己的老师。 面容年轻清俊的白袍僧人,平静说道“再浓郁的爱,时候到了,有一天都会变成恨。世上没有时间不可以化解的东西,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到最后都会化为飞灰。” “时间是很现实的事情,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得不到解答,那么就交给时间。” 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 女孩从未发现,自己的老师,收起笑容之后,看起来高高在上,像是不通人情的“神灵”,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漠的意味。 门外有人叩门,灵山的苦修者微微推门,示意东西已经送到府邸。 崤山居士拿着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封信已经送到宁奕府邸,我陪你从日出等到日落。” 白袍男人笑了笑,道“若是没有等到,那么便随我去松山猎场夜狩,如何?” 徐清焰咬了咬牙。 她倔强说道“等不到,那也是宁奕太忙,或者没看见那封信。” 她低垂眉眼,道“若是我输了,去猎场狩猎之后,完成弓骑结业,按照规矩,是否可以出宫?” 白袍男人挑了挑眉。 “按规矩来说,是可以的。” 崤山居士笑了笑,道“到了那时候,只要你想,便没人会拦你。”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开始漫长的等待。 从日出,到正午,到日落。 她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那个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白衣客人 一封很简单的信。火然文ena` “宁奕先生,近来可好?” “清焰这些日子,跟随灵山的崤山居士修行学习,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东厢园里备了一些上好茶叶,等先生来尝。” “我听老师说,红山那有一柄遗落之剑,便托人送来,祝你修行大道,一路无阻。” “徐清焰书。” 宁奕一直到两天后才看到这封信。 泛黄的纸页,秀气的字体,信谏被小心翼翼折起,就夹在天下行走的裹剑布上 他缓慢念着信上的字句,有些疑惑。 蜀山的感知功法天下第一。 他当时拆剑之时,竟然没有发现里面还藏了这么一封信?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有些恍惚,难道是自己这几日太过沉溺修行的缘故? 剑心初辟,万化剑道的世界里,一条一条的规矩,正在缓慢沉淀。 在长陵吸纳的那些剑气意境,化为了剑气天地的规则。 宁奕如今的剑道修为,虽与之前一样,停在剑气境界二重天,但真正能够发挥的杀力,却无法以常理来度之。 也正是因此缘故。 他这几日,陷入了一种忘我的参悟境界。 闭关之时,物我两忘,院子外的声音,身处白天或是黑夜,都变得不再重要。 可即便如此,哪怕宁奕没有意识,他依然可以听清院子角落的虫鸣,蟋蟀叫,这已经烙刻在了他的血液里,成为了一种本能。 宁奕皱起眉头,喃喃道“怪事怎会被它逃过感应?” 他的本能没有捕捉到这封信。 宁奕知道有一些专门对抗感应法门的术法,譬如符,阵法,敛神之术,收身符,等等,这封信,自己看来,并没有被人动用术法动用了也没有意义。 宁奕挑了挑眉。 想不通的问题,就不再去想。 宁奕转过头来,啼笑皆非。 丫头在院子不远处修行剑藏,她连忙闭上双眼,装得自己正入忘我之境,一派气象大成,剑气围绕头顶旋转如莲花。 沉心静气,倒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宁奕笑了笑,扬起手上的信谏,试探问道“清焰姑娘邀请我们去东厢这几日你忙着修行剑藏,好不容易有了个光明正大可以出去逛逛的身份,要不要带你去皇宫逛一逛?” 丫头鼓起腮帮子,道“我在研究一门贼恐怖贼恐怖的大杀阵,可没工夫出去闲逛。” 宁奕啧啧感慨“贼恐怖贼恐怖的大杀阵有多恐怖?” 丫头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孩子赌气。 裴烦认认真真说道“能把你打死,恐怖吗?” 宁奕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很是浮夸,“恐怖恐怖,真的恐怖。女侠厉害,女侠威武,别打死我。” 宁奕说完以后,站起身子,端下那盆万年青,有一搭没一搭的揠苗助长拔着长叶,调侃问道“真不去?真不去我可就去了?” 丫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不好好修行,小心出门遇到曹燃这种猛人,半路上被揍一顿。”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莫名的耳熟 宁奕哭笑不得,这叫什么话? “大隋就一个曹燃,能奈我何。”他慢慢悠悠,丝毫不慌,收起那封信,要说出门遇上谁,能把自己拾掇一顿的,年轻一辈的,宁奕还真找不到几个。 是真的不慌,丝毫不慌。 本命剑心开辟之后,宁奕反倒是有些手痒,想找个对手。 宁奕走了两步,来到府邸门前,还没来得及开门。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精彩。 他忽然明白先前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先前在长陵山顶,分别之即,对某人说过的话。 一句是,“有空来喝茶。” 还有一句是。 “天都不太平,小心在半路上被人拦住打个半死。” 喝茶,与被打。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默默拉开府邸大门。 他眯起双眼,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没有想到,柳某人的模样,竟然是如此凄惨。 纤尘不染的白衣,两边肩头,被挑出鲜血,腹部则是被刺了一个窟窿,一片猩红。 伤势很重。 面色苍白的柳十一,站在府邸门前,身子仍然挺拔,眼神仍然明亮。 一只手捂住腹部,一只手悬停在府邸门前,准备敲门。 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渗出,五指指缝已经捂不住。 宁奕心想,自己这算是一语成谶,还算是乌鸦嘴? 看柳十一的样子,随时可能跌倒。 这个念头刚刚在宁奕脑海里闪过。 “啪嗒”一声,门槛一响。 柳十一便跌倒在他的怀里。 “左肩头,右肩头,腹部,被人刺了三剑。” 丫头打开檀香木盒,认真说道“伤口带着阴冷气息,像是南疆鬼修,又不太一样,这几剑应该是奔着致命要害去的,但是被他躲掉了,肩头的伤在背后,一左一右,应该是偷袭腹部的伤是正面的,也是最致命的。” 她从檀香木盒里取出一颗丹药。 蜀山曾经在感业寺医治徐清焰的神性之毒。 千手大人除了修行体魄,也修行炼丹之术,后山里对于丹药和丹炉的典籍,相当全面,山主陆圣当年不仅仅精通符,阵法,对丹药也有所涉猎,奇门异术方面的成就,千年以来几乎无人可以与其比肩。 这颗丹药,是千手赠给宁奕和丫头,下山之前,修行疗伤的必备圣丹。 一共三枚。 一枚是给宁奕的,一枚是给丫头的,一枚是必备的。 大罗金仙也不能生死人,但行走江湖,有一颗金丹在手,在受了重伤之时,却可以续上一条命。 宁奕接过这颗丹药。 “口服,兑水。”丫头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不吃药,可能会死。” 宁奕翻了个白眼,他试着掰开柳十一的嘴,发现柳十一这厮,嘴巴像是被缝了一样,竟然怎么也不肯张开,掐人中,捏腮帮,全都没用。 他细细眯起双眼,神念扫过。 星辉封锁了柳十一的两颊,护住了他浑身上下的两个部位,一个是脑袋,另外一个是丹田。 无形的毒素在蔓延。 一阵阵猩红在体表游走如蛇,掀开衣袍,柳十一的肌肤很白,比很多女人都要白,几乎跟丫头差不多。 宁奕面色凝重,看来不是简单的剑伤,剑器上还淬了能够威胁到后境修行者的毒药。 百般办法试了一遍。 通通失败。 “这小白脸不肯张嘴,怎么办?” 宁奕有些无奈,他把目光投向丫头。 裴烦沉默了。 场间的气氛,处在一种微妙的尴尬。 裴烦缓慢伸出一只手,弹起一根手指,指向了宁奕的嘴唇。 “你是要我嘴对嘴,咬碎了喂给他?” 宁奕瞪大双眼,道“我人生如此意义重大的第一次,怎可如此轻易???” “你不来,难道要我来?”丫头揉了揉眉心,颇为恼怒“剑湖宫的是吧?别的我不知道,这剑毒若是发了,十有就凉了,通知柳十去给他弟子买棺材吧。” 宁奕咬了咬牙,狠下决心。 他一只手握着金丹。 “十一,对不住了。” 半晌之后。 柳十一的面颊无比红润,他躺在床榻上,白衣被血染红了,有些也被剑气撕裂了,被宁奕扯了扔到了院子外,于是他着上半身。 服下了蜀山的金丹之后,他游走在身体肌肤之下的血丝,缓慢消退。 毒素的蔓延之势被止住。 他的星辉开始运转,剑气清剿,将毒气排出体内。 柳十一的体魄远远不如宁奕,换做是宁奕,此刻那些剑伤恐怕已经愈合了。 柳十一的身上,伤口的血势刚刚凝固。 此时此刻,府邸内却异常安静。 裴烦以手扶额,回想着刚刚看到不忍直视的画面,心里替某人感到悲哀。 柳十一此刻,以一种痛苦而又愤怒的眼神,就这么注视着宁奕。 无声。 胜有声。 宁奕的面色还有些微红,回想起自己刚刚不太礼貌的举措,仍然感到不好意思。 还有那么一些羞愧。 柳十一颤颤巍巍,缓慢抬起一只手,搁在自己的面颊上。 “嘶” 痛苦的触感。 面颊发烫。 宁奕咳嗽一声,道“不好意思,为了让你吃药,我也是迫于无奈。” 柳十一的面颊,此刻何止是发烫,简直是滚烫,何止是红润,简直是高涨。 两边面颊高高肿起。 “打了三下,用了一些体魄之力。”宁奕苦口婆心,道“你不肯张口啊,当时情况那叫一个紧急,我不动手,你我可能就阴阳两隔了。” “你打了我三个耳光?”柳十一惘然失神。 宁奕长叹一声。 其实他谎报了。 三个哪里够? 他打了柳十一八个耳光,一下比一下狠,打到第八个,这位七境无敌的面颊,红的要炸开一样,处于昏厥状态,硬生生被打到疼得喊了一声,宁奕才得以顺利把那颗圣丹塞了进去。 “我记住了。”柳十一痛苦的嘶声,面颊高肿,微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看看你,多不小心,说了天都不太平,这就遭殃了,亏我把府邸位置告诉你了,不然你岂不是” 宁奕啧啧感慨,然后故作恍悟的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实在不吉利,于是就此打住。 丫头沉默看着自己身旁的这厮,看出来了有那么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大隋那么多人这么恨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柳十一瞪着宁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奕忽然收敛笑容,认真问道“是谁?” 过了许久,从疼痛之中缓过神来的柳十一,望着屋阁天花木板。 “地府。”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十殿阎王 “离开天都,我找了一处地方修行。x” “修行?” “练剑。” “怎么练?” “天都太吵。一般来说,我喜欢找一个无人的地方。” 柳十一躺在床榻上,肩头的伤口,蒸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这倒不是死气,这缕剑气极毒,入体即化,此刻被金丹药力逼出,升腾如烟。 “很显然,这一次你找到了无人的地方。”宁奕斜斜依靠着藤椅,怀抱双臂,道“于是你撞到鬼了。” 柳十一面无表情。 这个笑话貌似有些冷,宁奕讪讪笑了笑。 “地府有十殿阎王。”柳十一微微转头,望向宁奕,道“你应该知道的吧?” 宁奕点了点头,道“十殿阎王,十个位子就放在那里,象征着杀戮与地位。地府里,一切以实力说话,所以十殿阎王,都是极凶的杀手,我之前在小雨巷杀死了一位。” 地府第十殿,轮转王。 柳十一面色苍白,道“从走出剑湖宫,这几个月来,我与地府第九殿平等王,已经交手过三次。” “三次?”宁奕眯起双眼,道“在长陵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身上有伤。能够交手三次之多,说明他奈何不了你,地府杀手,都是讲究一击不中,立即远遁。可是为何,此次会受此重创?” 三道剑伤,幸好没有命中心脏,丹田,气穴,这类重要地方。 否则柳十一已经是一具尸体。 “两个原因。” “首先,以往只有平等王而这一次,不止一个人。” “其次,也是主要的原因我的剑断了。” 柳十一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就直勾勾的看着宁奕。 某人神情有些微微尴尬,仍然面不红心不跳,故作淡定,一副无奈模样,摊手道“喏喏喏,有句话怎么说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帮你取了羌山长气,你不要,现在怪我咯?” 宁奕挑了挑眉,道“那就意味着你只能乖乖挨打咯?啧啧,没了剑还能逃回来,真是命大啊。” 柳十一注视着宁奕,看在对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他吐出一口气,懒得再去计较。 一位剑修没了剑。 便等于失去了左臂右膀。 柳十一的“燕归巢”,在长陵山巅,被宁奕的“细雪”砍断。 他下山修行,也是寻觅一把合适的剑器。 还没有找到逞心如意的剑,便被地府找上门来。 “我捅了平等王一剑。他也受伤了。”柳十一淡淡开口,道“不过我伤的更重一些。” “你没有剑,拿什么捅的?” 宁奕注意到,柳十一捂住自己腹部的那只手,即便昏厥,仍然紧握,五指攥拳,像是在捏着什么东西。 “我并没有说我没有剑,我只是说,我的剑断了。” 柳十一看着宁奕,他缓慢摊开掌心。 里面躺着一根断成两截的草屑。 摘草为剑。 那把“剑”,的确断了。 草叶细长,应该就是随便拔出来的一根野草,锋锐的边沿,还有残余的剑气,里面沾染着丝丝缕缕的鲜血气息,但不是柳十一的。 是地府第九殿平等王的。 这一剑,真的伤到了对方。 丫头望着柳十一的眼神凝重了三分。 都说剑湖宫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剑道天才,柳十一的剑道不走寻常路,他先前的佩剑“燕归巢”,就只是一柄普通质地,寻常品秩的剑器,没有任何的加持,如果不掺夹剑意,硬碰硬,遇到品秩高的剑器,甚至可能会被一击打碎。 譬如细雪。 如今看来,柳十一所走的剑道,似乎并不在乎手中的剑器品秩是否够高。 能够在十境之下,摘草为剑,刺伤平等王。 已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若是“燕归巢”还在他的手上,那么他或许会让平等王付出更大的代价。 如今是以重伤换轻伤。 燕归巢若在,那么最好的结局是以轻伤换死,再不济,也可以打一个以重伤换重伤。 “我虽然身在天都之外,但这几日的事情,我也有所听闻。”柳十一看着宁奕,目光炯炯,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收了重创的修行者,他认真问道“你与曹燃打了一架?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情况?” 宁奕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柳十一神情凝重,道“我想看一看那一战留下来的痕迹如今我处在破境边缘,只差临门一脚,便可以破开困扰我许久的那道门槛。” “观摩,破境,这些都不是问题。”宁奕望向丫头,后者的眼神,意味很明确,此时的柳十一,还不适合下床行走,更不要说修行。 “等你伤好。” “你的伤势还要一些时日。”宁奕看着柳十一,轻柔说道“安心养伤,这七日,你就在我府邸好好休息即可。” 柳十一看着宁奕,道“你就不准备帮我做一点什么?” 宁奕微笑说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柳十一的嘴唇没有血色,他微微坐起身子,双手捧着茶盏,缓慢说道“地府那帮人,今日来堵我,明天可能就会来堵你,他们不在乎剑湖宫,自然也不会在乎蜀山。”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我与平等王交手,还有一人出场,那人修行不俗。”柳十一闭上双眼,茶水热气在面前升腾,他回忆着那一日的情景,喃喃道“我没看清他的长相,当时一心向天都掠行,一路上无暇顾及,仓促之间,中了平等王的两剑,刺在肩头,这倒没什么大碍。但行进之时,忽然被迎面一剑刺中,险些刺破丹田。” “平等王刺杀我三次,加上这一次,一共是第四次。” 柳十一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平静。 “我想亲手杀死他,想请你出手,帮我拦下另外一个人。” “还有” “宁奕,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出这句话,对柳十一而言并不容易。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摊开掌心,断为两截的草叶失去了星辉和剑气的支撑,湮灭成灰烬,飘飞而出,截截化为虚无。 “借我一把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借剑 柳十一要借一把剑。ena` 说借剑的时候,柳十一的眼睛盯着宁奕的腰间。 细雪。 “想都别想。”宁奕立马心领神会,他按住腰间油纸伞,啧啧道“你还真敢想啊?” 对于剑修而言,剑器就是自己的全部,除了修行驭剑指杀的剑修,篆养数十上百把飞剑,品秩参差不齐,打杀敌人也会打碎自己的剑器,其余修行剑道的剑修,身上一般都只有一把剑。 细雪就是宁奕的命。 别说柳十一来借,就算是皇帝来借,宁奕也不会借出去。 柳十一无奈说道“我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剑。” “我可以去白鹿洞书院把‘长气’拿回来。”宁奕把长气放置在白鹿洞书院,书院的水月先生,似乎正处在破开星君境界的重要关头,糅合诸多剑道法门,他送出长气,本意是希望羌山的法门,能够帮到水月。 柳十一点头道“好。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听说你前几日与曹燃打了一架?” 宁奕并没有否认,道“打了。” 柳十一忽然来了精神,他双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从床头扯了一件白衣,“在哪里打的,就在这个院子里?” 宁奕挑了挑眉,道“看不出来,你的体魄竟然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强。” 柳十一受了三道剑伤,宁奕本来以为,他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能下床行走了。 丫头不冷不热提醒道“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别逞能。” 柳十一的面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神情很是平静,但是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地府杀手的那三剑,尤其是直中腹部的那一剑,究竟有多凌厉,每一下动弹,都让神经受到一次痛苦的牵扯。 “我处在破境之时,只差临门一脚。”柳十一说着这些话,已经掀开了被褥,赤脚踩在地上,推开房门,向着院外望去。 那一战,曹燃打碎了镇神阵。 几个石墩内部篆刻的法阵纹痕,已经被曹燃一拳打得自内而外的爆碎开来。 院子里的墙砖还没有来得及翻新。 零零碎碎的剑意残留,就散落在院子里,墙头,砖瓦,青叶,八仙桌,腰鼓形墩子,处处可见。 柳十一背对宁奕,喃喃道“这一剑,有些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缓慢前行,像是一个行尸走肉,步伐缓慢而又稳定,目光扫过剑痕,还有曹燃的拳意,空气中弥留着符燃烧之后的余烬气息,阵法与神念交织游掠。 柳十一的目光变得柔和,他伸出手指,触碰着石壁上的剑痕。 前几日的那一战,在他脑海里铺展开来。 白衣少年原地坐下,思绪飘远。 “宁奕,这人怕不是一个疯子” 丫头看着柳十一,眼神有些古怪。 “别怕,他就是疯子。” 宁奕出言安慰。 两个人的目光向前望去。 那个白衣少年,此刻坐在自己院子里,独自面对石壁,盘膝而坐的姿态,和长陵初见时候的模样,如出一辙这是一个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剑道的人。 这就是一个疯子。 柳十一找到宁奕的府邸,是因为他只能找到宁奕的府邸。 除了剑,他什么都不懂。 柳十一不懂人心险恶,大隋天下,多得是面对面笑意盈盈,转身背后捅刀子的阴险人物。 他也不懂剑湖宫与蜀山的微妙关系。 裴烦轻轻问道“我们要帮他吗?” 这个问题,让宁奕有些恍惚。 他微微怔了怔。 自己与柳十一只见过一面。 蜀山跟剑湖宫的恩怨才刚刚化解。 甚至都不能说是化解。 如果宁奕回到西境,剑湖宫内还有很多修行者记恨着自己,说不定还会布下阵法来埋伏自己。 剑湖宫的柳十,是一个了不起的修行者,徐藏拜山之时,他愿意付出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生命,还弥补上一任剑湖宫主,在天都血夜时候犯下的错误。 结怨容易,解怨难。 蜀山不会主动迈出那一步,剑湖宫也不会。 而柳十一找到宁奕,与宁奕是蜀山无关,宁奕是散修,是皇族,是权贵,是草民,他都会来到这间府邸因为他孤家寡人,只能找到这间府邸。 如今,要帮柳十一吗? 并没有思考太久,大概只是一个闭眼,一个睁眼,或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 宁奕轻柔说了两个字“要的。” 丫头抬起头来,看着宁奕。 “那枚治病的金丹很贵重,石壁上的道痕很贵重,白鹿洞书院的那柄剑,虽然我打碎了他的剑,但这仍然是一个不情之请。”宁奕认真说道“他之所以说得如此坦然如此浑不在乎不是因为他不懂这个道理。” “他说欠我一个人情。”宁奕笑了笑,说道“在他看来,他欠我的这个人情,足够抵得上这所有的一切了。” 丫头看着宁奕,“人情?” “是的,柳十一的人情。”宁奕眼神深邃,喃喃说道“这的确是一个很贵重的东西至少在我看来,金丹,长气,道痕,都不算什么。” “为什么?”裴烦疑惑问道“柳十一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修行者吗?” “是的,我更愿意说,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疯子。”宁奕看着柳十一坐在石壁下盘膝修行的姿态,感慨说道“徐藏说过,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但所有的人,包括不要命的人,都怕疯子。” 丫头默念着宁奕的这句话。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柳十一的剑,非常简单,没有其他过多的东西。” “只有极致的‘杀死’,这是他的剑意,我几乎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剑意,不带感情的‘杀死’。”宁奕闭上双眼,喃喃道“即便是徐藏,在出剑之时,他的剑意里,或多或少包含着‘愤怒’,‘仇恨’,‘痛苦’这样的情绪,这些情绪会使剑招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但也使剑变得不再纯粹。” “平等王追杀了柳十一四次”宁奕转头望向裴烦,笑着问道“我倒是觉得,那位位居地府第九殿的年轻高手,一直被柳十一当成练剑的靶子。” 丫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柳十一刚刚说要杀死平等王的时候,语气里没有愤怒。 他被平等王刺了两剑。 被刺杀了四次。 竟然连一丝恼火的情绪都没有生出。 极致的平静。 而说出杀死两个字的时候,柳十一的神情,就像是要丢掉一个无用的玩具对他而言,平等王已经无用了,再多的刺杀,都只是累赘,所以他要杀死平等王,来试验如今的剑法是否能让自己满意。 这真的是一个疯子,而且是一个冷静的疯子。 柳十一在院子里观摩曹燃那一战留下来的道痕。 宁奕和丫头一起,动身前往白鹿洞书院。 此行,不仅仅是为了取回羌山长气,也顺便算是出门兜风。 丫头如今是天都数一数二的“名人”,大能者公开台面收下的弟子,与那些圣子又不太一样,大能者很少会出面收徒,即便真的有弟子,也不会如此出现在世人面前。 能踏入涅境的,每一位都是大隋毫无疑问的顶级战力,而且已经走过了漫长岁月,身份特殊,要么是圣山或者书院的老祖,要么是皇族一员,即便是云游散修,也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大能者的徒弟,一般不会参与世俗的争斗,也不会轻易出手。 裴烦是一个例外。 谁都不会想到,宁奕身旁这个久居府邸不出的女孩,竟然会是楚绡的弟子,紫山常年只有楚绡一人,她收了裴烦为弟子,就意味着钦定了紫山的未来主人。 那些大能者弟子在世俗行走的,也有一些例外。 譬如琴君声声慢,身为大能苏幕遮的弟子,她不得不涉身在这大隋风云之中,长陵和大朝会,她都一定会出现。 原因众所周知,苏幕遮收徒之前,只是星君境界。 谁也不知道,她真的可以踏出那一步。 苏幕遮破境之后,白鹿洞书院有涅境界的大能坐镇,底气顿时足了许多,书院扩张,资源同样也扩张。 而宁奕,身为书院之争的关键人物,同时也是白鹿洞书院的恩人。 进入书院,林荫大道,这里禁止御剑飞行,也不可动用术法,来来往往的,全是白鹿洞的女弟子,见到宁奕,都会恭恭敬敬喊上一声小师叔。 宁奕的辈分其实是与徐藏同辈。 如今的这些圣子啊,大君子啊按辈分来说,都比宁奕要低上一头。 一位披着白色长袍的女弟子,声音软糯,揖了一礼,“小师叔又来书院啦?” 这一声小师叔,格外的甜。 这位女弟子有些眼熟 宁奕认出来了,是先前白鹿洞书院在小雨巷为自己解围的小君子。 傅凛。 丫头抱着一把古朴长剑,神情闷闷不乐,一路上所见,书院里,来来往往竟然全是女弟子,而且个个身材窈窕,玲珑可人,一口一个宁奕先生,一口一个小师叔,某人竟然还乐呵呵一个一个回礼。 她鼓起腮帮子,一言不发。 憋足一口气。 就是不说话。 她倒要看看,这厮有没有觉悟。 傅凛眨了眨眼,看着宁奕身旁的姑娘,好奇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宁奕先生的妹妹了?” 傅凛的声音刚刚落下。 “不仅仅是妹妹” 宁奕的回应,让丫头怔住,抬起头来。 宁奕笑着说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见徐藏误终生 白鹿洞书院,诸多君子留下来的脉系传承,各自有洞府,静室。 水月先生是剑器近一脉的传人,剑器近一脉本就低调,修行剑道,行居之处,偏僻而又安宁,书院内有一座小山头。 春来花开,鸟雀长鸣。 宁奕看着在前方背着双手蹦蹦跳跳的丫头。 他抱着裴烦的那柄古朴长剑,神情有些古怪,跟傅凛分别之后,原本闷闷不乐的丫头,忽然就变得活泼起来。 水月先生住在“藏剑山”。 这座小山头,是苏幕遮赠予水月,山头的命名,自然也是她自己取的。 宁奕第一次听到水月的修行之山名为“藏剑山”时,心神被这个名字轻轻触动了一下,藏剑二字,若是拆开,便是一个“藏”字,一个“剑”字。 藏,可以是宝藏的藏,可以是徐藏的藏。 水月喜欢徐藏。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差,当年的大隋,彼此都是一方传承的佼佼者,互相欣赏,已经不仅仅只是朋友。 后来徐藏开始逃亡天涯,与所有的过往全都斩了个干净,不连累蜀山,也不连累白鹿洞书院,为了保全自己曾经的朋友,他断去了与世俗的所有联系。 包括水月。 十年无音讯,不再见面,不再交谈,两人之间的关系,被徐藏一剑斩得干干净净,水月数次走出白鹿洞书院,在江湖上寻觅徐藏的下落,始终未果。 徐藏不想见她。 宁奕默默地想,对于这位耗尽了自己青春年华的白鹿洞书院师叔,徐藏怎会不知道对方的一往情深?有时候,情之一字,拎得起,放不下,背负太多,已经不能再辜负别人。 聂红绫因为徐藏,被圣山围攻而死。 徐藏心中已放不下第二人,作为旧友,他只希望水月能够好好活着,不要受到自己牵连。 藏剑山下。 风云汇聚。 丫头轻声说道“天地星辉的气息,变得紊乱起来了。” 宁奕抬起头来,远远看见藏剑山,就有一种异样感觉。 如今走到山下。 两旁草木摇曳,剑气丝丝缕缕上升,顺延着山路,向着山顶流淌而去,路上不断有霜草拔地而起,随着骤风席卷而上。 一位黑衫女子,轻纱遮面,坐在石阶之上,高高琴匣搁在身下,抬起一臂,就放在琴匣顶端,身子曼妙,黑纱随风摇晃,腰间栓了一个桃木酒壶,袖袍间弥漫着酒气清香。 “宁奕先生。” 琴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醺,朦朦胧胧。 她修行的大道,与琴音有关,此刻半醉半醒,说话声音,直抵神魂。 “我们此行是来找水月先生。”宁奕直接表白来意。 “水月师叔正在闭关,今日冲击星君境界。”琴君胸膛起伏,嫣然一笑“二位,来的真是不巧,恐怕。” 身为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她素来端庄冷静,今日竟然把自己喝了半醉,坐在山路石阶之前,轻声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恐怕要两位等上片刻了。” 宁奕看着声声慢,认真说道“江姑娘,今日模样,实属罕见。” “罕见?我喝醉的样子很罕见吗?”江眠枫低声笑了笑,道“何以消愁,唯有唯有这酒了。” 她一只手卸下桃木酒壶,面纱被星辉震碎,露出那张清秀面容,仰面坐在石阶上,剑气吹动长发,眯起双眼,又喝了一口酒。 看这样子,竟然还有七分颓态。 宁奕想到自己与声声慢的上一次见面,是在自在湖畔,这位大君子邀请自己同行一段距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草草问了两个问题,就此分别。 他拢了拢袖袍,望向藏剑山上,剑气流转,风云聚变,山上的水月,恐怕真的挣开一线,即将破入星君境界。 宁奕看着江眠枫,道“这酒当真能消愁?” 琴君一只手拎着酒壶,壶口向下,已经滴不出酒液,她自嘲笑道“不能,酒只能让人醉倒,无论如何酩酊大醉,总还有醒过来的时候。” 丫头看着江眠枫,觉得这个女子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灰暗的绝望。 究竟是何事,竟然让她颓废至此? “宁奕先生从不喝酒?” “喝的。”宁奕平地坐下,看着琴君,平静说道“从不会醉。” 声声慢笑了笑,道“那是你的酒次。” 她顿了顿,道“宁奕先生,上次在自在湖畔,有幸得见天人一剑,不知今日,可否赐教一二?” 藏剑山顶。 竹楼屋阁,门户大开,剑气倒射,气冲斗牛。 如穹顶一般湛蓝色的道袍,被气劲撑得圆鼓,木髻拴着长发,女子的面容安静而又淡然,双手搭了一个圆,搁放在膝盖前。 她的膝盖上,隔着一把古朴红伞,落了许多灰尘,看样子已经有了很久的年份。 面容无悲也无喜。 水月没有睁眼,轻声喃喃道“你来了啊。” 墨色的影子,在地面流淌,缓慢凝聚,苏幕遮站在水月的背后,这已是涅槃境界大能的手段,破开星君境界,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容不得有丝毫的打扰和出错,苏幕遮来到此地,布下阵法,亲身为水月护法。 苏幕遮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咬牙提醒道“水月,不可有杂念。” 水月的头顶,已经有两颗命星凝聚而出。 第一颗本命星辰,出自于剑器近一脉的修行功法。 第二颗伴生星辰,已经凝聚有十年之久。 她与那个人断去联系,也有十年之久。 第三颗星辰,只有一道虚影,而且此时隐隐约约有破碎的痕迹。 若是命星凝聚失败,轻则道法破碎,终生止步此境。 重则经脉全毁,跌境不止。 更严重的,星辰破碎,就此陨落。 越往上凝聚星辰,便越是困难。 凝聚出三颗星辰,便修得命星境界大圆满,成就星君之位! 水月如今正在凝聚第三颗命星,这本是一个“一气呵成”的事情,可是她却迟迟不愿向前迈进,这些年来,她压抑着自己的修行境界,久久不去尝试破境。 书院之争,她解开了那道桎梏,于是便压不住了。 苏幕遮知道,水月一直有心愿未了,遗憾未解。 但其实在蜀山小霜山下,这些尘缘旧事,已经算是以一种“圆满”的方式,落定了结局。 徐藏已死。 水月闭上双眼,她脑海里回荡的,却是自己与那个男人见面相识的场景。 天都城郊,小雨微凉。 自己初入世俗。 有人问自己需不需要一把纸伞避雨。 那个年轻男人,微微弯腰的那一刻,两人对视,剑眉入鬓,凤眼生威。 风声雨声,都在脑后,那个男人说的所有的话,都被水月忘记了。 只有最后一句话。 “我叫徐藏,藏剑的藏,躲在伞下,躲在我背后。” 水月接过了那柄油纸伞。 徐藏站在了她的面前。 再往前,是来自大隋五湖四海的修行者,也是挑战者。 她本以为这些人是奔着自己来的,白鹿洞书院处在时运最差的时代,府主苏幕遮只是星君境界,被三大书院打压已久,底蕴浅薄,偏偏名声极大,若是可以击败白鹿洞书院剑器近一脉的传承者,便可以名扬四方。 彼时,徐藏还未出名。 那一日后,徐藏便出名了。 一柄铁剑,打杀了同阶所有修行者,直登星辰榜,与扶摇周游齐名。 后来水月才知道,那柄铁剑,就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神兵利器之所以锋利,是因为主人剑气强盛,无可匹敌。 那柄铁剑很普通。 自己接过的那柄油纸伞,却不普通。 那是一把真正的名剑,真名为细雪,是徐藏最重要的东西。 她忘不掉那一日的场景,也忘不掉徐藏。 她拼命修行剑气,一路击败诸多敌手,登上了星辰榜,当年的大隋,诸多天才横出,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把她排在星辰榜第八。 那时候的天都,传得沸沸扬扬,说白鹿洞水月与徐藏很是相配,两人同修剑气,又是星辰榜上赫赫有名的年轻天才。 他们只见过一面。 却有人说,徐藏已和一人私定了终生,那人正是水月。 水月不关心那些谣言,她只关心徐藏的态度。 那时候徐藏并没有否认。 于是她满心欢喜,做了一把与细雪相配的红色油纸伞,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她第二次看到细雪的时候。 她看到了挤在那把油纸伞下的徐藏。 还有他怀中的聂红绫。 那一日后,徐藏和聂红绫神仙眷侣的消息,在天都传开,徐藏承认了自己真正的恋人,是紫山山主的亲传弟子聂红绫。 两人骑马同游,踏遍大隋,斩杀北境大妖,击败诸多强敌。 蜀山的陆圣前辈与赵蕤先生,是交情无二的师兄弟,两人之间的情谊,胜过亲兄弟,留下来两柄长伞,一红一白。 徐藏撑着那柄白伞,聂红绫腰间挂着一把红伞。 一把白伞,一把红伞。 一把“细雪”,一把“瘦烛”。 最是登对,最是般配。 那一日后,水月埋下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那把伞。 原来这一切 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第二百三十八章 道火 藏剑山。 天风汇聚,剑气流转,草木折腰。 屋阁内。 第三颗命星即将凝聚。 水月闭上双眼,往事历历在目,始终无法忘怀。 半只脚已经迈入星君境界,她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破境之时,需要抛去一切。”苏幕遮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道袍女子,认真说道“放下吧,都过去了。” 徐藏的死,对水月的打击很大。 天都血夜之后,聂红绫死在皇城,徐藏出走蜀山,逃亡天下。 水月心里曾经还存着那么一丝痴想,她离开书院,去寻徐藏,想自己一个人,默默竭尽全力,为那个男人做些什么。 后来她放弃了。 徐藏不愿与她见面,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 于是她心灰意冷回到了书院藏剑山。 “徐藏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水月轻轻说道“他与我断去联系,只是不想连累书院。” 苏幕遮只有沉默。 “这些,他不用说,我也懂的。” 水月双手拿起那把红伞,指尖星辉绽放,灰尘被掸去,这把伞已经放了十年,她做出来后,只拿出了一夜,便重新回阁。 “修行者,所修二字,唯长生尔。”苏幕遮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世间诸多事情,百般无奈,都要学会一件一件去放下。水月,你已经开始凝聚命星,如今的第三颗命星,早就该凝出了,被你一直压着。若是失败,今日很可能陨落在此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救不了你。” 水月轻轻笑了笑,道“他已死,我何必活?” 苏幕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水月深吸一口气。 “我放不下。” 她头顶的第三颗命星,摇摇欲坠,有了一丝破裂的纹路。 苏幕遮眼里有一抹痛苦,水月已经开始破境,此刻不易多言,她的身躯化为星辉漫天飞散,整座屋阁里重新归于平静。 水月的竹楼空地前,插着数十柄长短不一的剑器,此刻阵阵作响,拔地而起,悬浮在空中。 宁奕前不久送到藏剑山的“羌山长气”,赫然在列。 不仅仅是山顶的竹楼空地,山前的巨木之中,又一柄古朴青铜剑,破开木身,溅开木屑,飞向水月的方向。 巨石之中,仅仅只有二指宽窄,一拳长短的细狭飞剑,压在石下不知道多少年,忽然破开顽石。 一柄柄长剑短剑,轻剑重剑,藏在这座山头的四处,此刻自四面八方,轰鸣汇聚而来,悬挂在水月的头顶。 隔着一座竹楼,质地简朴的竹楼,此刻摇摇欲坠,竹壁震颤,好几根竹筒忽然绽开,胎藏其中的飞剑带着一抹势不可挡的光华,掠向诸多剑器之中。 剑气长鸣,蔚为壮观。 只差一句,恭迎星君。 闭关在竹楼内的女子,已不复年轻,岁月没能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但她的神情里却带着只有岁月才能留下的落寞。 藏剑山有苏幕遮布下的阵法,万籁俱寂,无人可以听到这里面的一丝一毫声音,无人可以看到这里面的一丝一毫景象。 水月轻声喃喃道“我就要破境了。” 她在对这柄红伞说话。 那柄古朴红伞,被她双手捧了起来,水月的头顶,第三颗命星已经凝聚出了实体。 只是,那是一颗破碎的命星。 历经了十年斑驳,那颗命星始终悬而未凝,水月不愿意破境,谁也无法勉强,她甘愿如此压着这第三颗命星,久久不尝试去跻身星君境界。 对外,她说书院风雨飘摇,容不得冒险的举措。 对内,真正的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徐藏死后,她便再也没有了破境的打算。 第三颗命星凝聚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若是失败了,有可能此生止步这道境界,再无存进,也有可能香消玉陨,永阖人间。 水月想要的,是第二种结局。 “活着真累啊” 她忽然笑了笑,道“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吧?觉得这个地方太无趣啦,还是太想念聂姑娘啦?”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 水月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端着那柄红伞。 她见过瘦烛,也见过聂红绫,瘦烛比自己的伞好看一些,聂姑娘也比自己好看一些。 那一日意外相见之后,她匆匆忙忙,仓皇逃离。 徐藏没有故作视而不见。 徐藏拜访了书院,也拜访了自己的山头。 往事回忆重上心头。 水月记得自己回到书院,哭了一宿。 当她红着双眼,鼓起勇气,来到后山,准备一把火烧掉那柄伞的时候,有一只手接过了那柄伞。 “为什么要苦?明明很好看。” 徐藏当时看着水月,说出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夸伞,还是在夸人。 那个男人,当时来到书院,只是告诉自己,不久之后,就会与聂红绫一同离开这里。 因为这几日天都沸沸扬扬的传言,对水月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觉得很愧疚,于是特地来道一个歉。 两个人坐下来,喝了一盏茶。 盏茶功夫,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水月说了很多话。 分别之时,她鼓起勇气,说出了一句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徐藏先生” 也说出了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捧着红伞的水月,端详着那柄红伞上的纹路。 事到如今,想起过往,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幼稚。 抱着抛开一切的念头,对一个明知没可能的人说出这四个字。 水月心里当然知道这句话会导致什么影响,也知道这句话会造成什么结局。 可是她还是要说啊。 多年以后,回想当时的幼稚,觉得这仍然是一份值得尊敬的认真。 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正是最好的年华。 遇上了那个人。 我喜欢你,跟你喜不喜欢我是无关的呀。 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又不能藏起来,又不能埋在心里,只能说出来了。 哪怕这句话说出之后,连朋友也做不了 哪怕说出去之后会后悔。 可是不说,难道就会好受一些么? 不说会更后悔的。 水月没有想到的是。 徐藏听到这句话后,没有神情上的变化,也没有讶异或者怔神。 徐藏归还了那柄伞,郑重回应了一句话“多谢喜欢。”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的神情很认真。 他自嘲着说道“水月姑娘,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句话,那些人只是为了靠近我,为了我的剑,我的名,为了拉拢我的师父,山门可是你与那些人不一样,你说的很认真,所以我也要很认真的回应一下。” “承蒙错爱。”徐藏笑了笑,道“我自认没有什么优点,不值得姑娘你托付终身,若是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希望你能忘了旧事,把酒言欢。” 水月急切又问“那聂姑娘呢?” 徐藏沉默了很久。 他摇了摇头,道“她不一样。” 水月眼神黯淡下去。 离行之前。 徐藏笑着拍了拍水月肩膀。 “我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那时候的水月,还不知道徐藏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她才知道。 徐藏修行,原来是为了跌境。 或许那个男人,从拎剑的第一天起,便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怎样史无前例的剑道之路。 有死无生,一往无前。 那柄红伞,缓慢燃烧。 水月的星辉,将这把红伞点燃。 她此刻的修为,也正式踏入了短暂的星君境界。 第三颗星辰凝聚而出,自始至终,她心乱如麻,思绪不得安宁。 “就这样吧” 女子笑了笑,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第三颗命星,凝聚出来,便有了破碎的痕迹,要不了多久,便会宣布彻底的破碎。 星君境界失败。 道火点燃了袖袍。 水月平静坐在阁楼里,四面八方高悬的剑气,震颤摇晃,竹楼也被道火点燃。 苏幕遮站在山顶,眼神里的光彩,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无望了” 她喃喃道“竟然如此傻,甘愿放弃这次破境机会” 这位涅槃境大能,咬了咬牙,看着道火从竹楼里蔓延而出,不用去想,水月已经点燃了道火焚身,此次破境失败,她也准备就此离开人间。 苏幕遮无能为力。 即便她出手强行熄灭道火,水月的道心已死。 一个人若是一心向死,又如何拦得住? 悬挂在竹楼四面八方的剑器,伴随水月的修行,走过了数十年的岁月,此刻剑面生出了丝丝缕缕的道火。 竹楼内。 捧着红伞的水月,半跪姿势,目光凝在伞上。 那柄红伞,自伞骨开始融化,道火将红伞收拢的伞面点燃,升起青烟。 那人一心向死而行。 她也行的。 水月闭上双眼,轻柔笑道“如此我不后悔的。” 那柄红伞,缓慢融化,最终尽数化为了虚无。 水月抬起头来,觉得有些恍惚。 虚无缥缈之中。 一声叹息。 红伞的碎片灰烬,在竹楼里四散而掠,凝聚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道熟悉的气息 水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瞳孔收缩。 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红伞燃尽之后象征着死亡与新生交替的道火,围绕着自己,竟然不敢侵入三尺之内。 那个沙哑的声音,在自己心底最深处响起。 “活下去!” 竹楼外,面色苍白,准备转身离开藏剑山的苏幕遮,忽然神情震颤。 她转身看去,竹楼被火焰撑散。 熊熊烈焰,道火四溅。 不像是死去。 更像是新生。 第二百三十九章 飞瀑 剑气掠行上山。 山下,黑袍被风掀起,身子巍巍然坐在石阶上的琴君声声慢,醉眼迷离,琴匣被她轻轻拍打一下。 在她说完“赐教”二字之后,那面琴匣瞬间打开 两人之间,方寸范围,瞬间被音浪冲刷而过,原地撑开一座屏障。 宁奕眯起双眼,一只手伸出,将丫头拦在身后。 宁奕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么便点到为止。” 这里是书院,他与琴君亦是朋友,看琴君半醉半醒的模样,今日一场切磋应当是免不了了,自己出手无妨,万不可伤了情面。 宁奕心里有些疑惑。 声声慢喝的是什么酒? 如她这般境界的修行者,即便是不动用星辉化解酒气,也很难醉成那副模样。 又是因为何事? 竟然让这位大君子,连静心修行也无法做到以酒消愁。 黑袍女子坐在石阶,喝声凌厉“来!” 飞瀑琴匣骤开。 宁奕没有回头,声音柔和,对着丫头认真说道“你看着就好。” 万丈飞流出琴匣,天地昏暗,穹顶如落飞瀑,一条一条,飞流直下,瞬间砸中宁奕肩头,砸得少年郎身躯微微踉跄,肩头左右摇晃一二,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琴音大道,直抵神魂。 宁奕的神池之中,掀起滔天波浪。 他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动摇,更不见痛苦意味。 心湖上空,那颗本命剑心摇晃一二,尘尽光生,照亮一整座神池。 万化剑心加持之下,宁奕的神魂坚不可摧。 江眠枫的眼神愈发明亮,她双手抬起,向下按去。 琴匣转身,一柄古琴侧身滑出 飞瀑! 这柄古琴,便是白鹿洞书院的至宝“飞瀑连珠”,琴首琴尾温润圆笼,历经多年,带着沧桑气息,朱红底漆微微显透于面漆之上,呈栗壳色。 飞瀑古琴,被劲气震起,悬在空中一刹,得以窥见全貌,肩起二徽近三徽间,金徽玉足,蛇腹兼有小流水、牛毛等断纹,长方形龙池、凤沼。池右侧刻“飞瀑连珠”四字。龙池内纳音正中阴刻“皇明宗室云庵道人亲造中和琴”。 云庵道人,琴君一脉的创始人,不知多少年前的大能,与书院和道宗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不仅仅是白鹿洞,据说在道宗内部,也有云庵道人留下来的至宝和传承。 那柄古琴悬在空中。 声声慢双手按在琴弦之上,看似下压,实则悬而不发,指尖并未触及。 她顿了一刹。 然后压弦。 一整座“飞瀑连珠”,瞬间下沉,随着她十指按压的动作,整琴就这么背压在膝盖,琴君的双手十指,化为一道道快得看不清的虚影,轻拢慢捻抹复挑,袖口发出铮鸣,一道一道无形音浪就此飞出,如飞瀑挂泉,每一道音浪呈现弧形递斩而出,都会自飞瀑琴面上带出一蓬音爆,古朴琴身像是溅出了一滩烟尘。 黑袍翻涌,琴君面色木然,斜斜一瞥,眼神凝视着这一曲音杀最中心的少年。 宁奕怀中抱着丫头的那把古朴长剑。 这不是什么名贵之剑,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器,从剑藏之中取出,擦拭干净之后,仍然有着洗不净的风尘气息,由丫头揣抱在怀里,总显得人小剑大,由宁奕抱在怀里,却有一种孤独漠然的漂泊意境。 宁奕松开那柄长剑,任由其自行落地。 在剑鞘刚刚要戳进松软地面的那一刹,宁奕一脚轻轻磕在剑鞘。 面前多出了一道七百二十度的圆弧。 握剑。 震鞘。 那柄剑鞘在漫天音浪之中爆碎开来。 一抹雪白的光华,在宁奕面前绽放。 第二抹,第三抹,前一道璀璨剑光还没有消散,后一道便已经递斩而出,自上而下的绵延,自左向右的横切,半圆弧的递斩,掀地的上挑。 剑气如孔雀开屏。 江眠枫指尖速度更快,她不言也不语,一角衣袂刺啦一声裂开。 宁奕两根手指并拢,在古朴剑身上擦出一蓬火花。 他开始奔跑。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极近,此刻却像是隔着一座大江。 宁奕踏江而行,脚底是滔天巨浪,随时可能会被淹没。 飞瀑倒挂,劈头盖面砸下。 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已经发出了咔嚓的破碎声音。 声声慢的衣袍袖口,被劲风吹拂,不断撕裂,露出了小半截雪白手臂,她的腰间酒壶,忽然之间炸开 宁奕持着那柄古剑,越是奔跑,距离那条大江的尽头越远。 坐在江岸的黑袍女子,抬起头来,与宁奕眼神对撞在一起。 神魂秘法! 宁奕闷哼一声,守住剑心。 大江江面轰然溅起。 藏剑山下,一片寂静。 宁奕浑身惊出了冷汗,他的剑尖擦着琴君的面颊,划出了一道血痕。 声声慢仍然是那副坐在石阶上的姿态。 她的琴匣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那柄沉重而又巨大的飞瀑古琴琴匣,就立在她的右侧。 十根手指,虚按在膝盖上,此刻堪堪按到衣袍。 江眠枫的神情很是平静,眼神里看不出有丝毫的醉意,她平静看着宁奕,道“宁奕先生,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这四个字,在宁奕心湖溅起。 古朴长剑的剑身之上,忽然绽开了一道裂纹。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一张蛛网破碎,那柄古朴长剑,支离破碎,倾塌在琴君的面颊一侧,肩头上方,噼里啪啦掉落在石阶上。 宁奕发觉自己的后背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透了。 他盯着琴君,道“飞瀑连珠没有开匣?” 琴君轻声说道“没有。” 宁奕又道“你也没有喝醉?” 琴君顿了顿,道“宁奕先生希望我喝醉了?” 宁奕神情复杂,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低下头来,看着地上滚动着木屑,是碎开的桃木酒壶? 刚刚自己看到的,是琴君以自身修为凝聚而出的幻境,还是真实发生的? 音之大道,主攻神魂。 自己从什么时候着了琴君的道? 从一开始神魂交抵的时候? 宁奕看着琴君的衣袖,他发现江眠枫的袖口,一如自己刚刚看到的那样,碎开了一道道的裂纹,在自己的剑气冲击之下,小半截袖口毁去,露出了完美无瑕的雪白小臂。 他没有动用“细雪”,琴君也没有动用“飞瀑”。 宁奕声音感慨道“见识了。” 他欲言又止。 若刚刚的那些都是假的,那么什么又是真的? 这句话说不出口。 似乎是看出了宁奕的想法。 声声慢低下头来,以黑纱重新遮掩面容,轻声说道“真亦假时假亦真。这些只不过是小道尔。” 她的话音里带着一抹自嘲。 宁奕看着琴君,发现这位大君子的眼神并不是那么平静。 他认真说道“真到了要喝酒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琴君怔了怔。 两人说话之间。 藏剑山顶。 一道光华冲上云霄。 漫天悬剑,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倒射而下,重新归于山石藏身之处。 劲风吹拂,宁奕抬起一只手,遮住面颊,无数碎石从山顶吹来,噼里啪啦,有些在飞掠过程之中便被剑气和星辉震成了碎屑,但打到衣袍上,仍然会发出清脆的碎响。 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山上。 “水月先生,破境成功了?” 藏剑山上,草木摇晃,持续了数十个呼吸,一道道阵法符悬空而起。 “是师尊在替水月师叔护法。”江眠枫拎起琴匣,她怀中一块玉佩震颤数下,琴君拿起玉佩,扫过一眼,松了一口气,欣喜说道“师叔成功破境了。” 琴君转过身子,看着宁奕和裴烦,认真说道“二位,可随我一同上山。” 一路登山,来到竹楼。 那座竹楼已经被道火点燃,倾塌崩溃,竹楼里的一些典籍,被苏幕遮以涅手段挪移离开,完整保留下来。 竹楼的道火仍在燃烧,其中盘坐着一个道袍女子身影。 水月的双手,似乎捧着一样物事,那样物事已经烧尽,青烟缠绕,最终袅袅散去。 山顶之上,有三颗星辰,幽幽浮现。 “星君之境”宁奕轻声感慨,望向苏幕遮,道“恭喜前辈,也恭喜书院了。” 苏幕遮的神情里带着一丝喜色,她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事只是刚刚,险象环生。” 宁奕望向水月,发现女子的道袍上,有着道火燃烧,这是自内而外的焚烧,此刻缓慢熄灭水月先生已经完成了破境,此刻坐在竹楼中间,道火萌生,焚烧虚无,此刻围绕着女子,已经不再是那副愈演愈烈的姿态,而是逐渐颓靡,看样子很快便会熄灭这些自内而外焚烧的道火,意味着水月的破境,其实是失败了的。 她放弃了凝聚第三颗命星。 但是为何 他在山顶上,隐约之间,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宁奕抿起嘴唇,面色苍白。 他望向丫头,发现裴烦的神情同样如此。 这是徐藏的气息! 第二百四十章 斩自在之剑 未等宁奕开口。x 苏幕遮的声音便幽幽响起。 “是徐藏。” 琴君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惘然,她望向自己的师尊。 “是徐藏救了水月。”她笑着摇了摇头,道“她取出了当年旧物,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那把红伞燃尽之后,世上便不会再有水月她本打算一死了之。” 宁奕看着竹楼火焰中的女子,沐浴着道火,修为境界正在不断的攀升,第三颗星辰的凝聚,不断提升着她的气息,这第三颗星辰,意味着太多的痛苦与挣扎。 “红伞”宁奕看着水月空空如也的双手,明白了那件旧物,即便苏幕遮没有说什么,他心里也大概猜出了当年的旧事,关于水月和徐藏,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后来徐藏出了事情,更多人觉得,这个看起来堂堂正正的剑修,骨子里只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在天都那一夜抛弃了聂红绫和师门,哪里配得上男人二字? 再后来,徐藏开始了漫长的复仇。 对于天都血夜的失踪和杳无音信,他从不解释。 背负了所有的骂名。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那个时候,再把水月和徐藏提到一起,人们只会觉得,徐藏只是一个渣滓,水月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痴心女子,何必再苦苦等待。 “那柄红伞里,有徐藏当年留下来的一道意念。”苏幕遮轻轻开口,道“水月烧伞,折伞,无论如何,他都留了一句话。” “活下去。” 宁奕默念着这一句话。 活下来 徐藏竟然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个男人恐怕想过,水月若是有一天要毁去这把伞,可能是真正的厌恶了自己,被大隋满天下的风声洗耳,这样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如此,便忘了,那道神念,或许也就不会出现。 毁去这把伞,可能有一千个缘由,一万个可能。 可是千万种可能,只有一种,会让这柄红伞里的神念浮现。 将死之时。 徐藏修行的剑道,对于死和生的界限,把握的极为准确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一点。 宁奕幽幽吐出一口气。 他好像有些明白徐藏的用意了。 当年旧事,如风如烟。 形同陌路,亦不重要。 可世上再苦再难,总归要活下去。 他抬起头来,今日水月先生破开命星境界,穹顶无云,一片晴光大好。 道火消弭,自山顶飞起,袅袅破散。 那个劝别人活下来的男人,如今又在哪里? 宁奕抱着羌山长气,和丫头离开了白鹿洞书院。 这一路上,两个人的神情都不轻松。 “宁奕,你说徐藏他真的死了吗?”丫头憋了一口气,终于在路上忍不住开口。 “我我不知道。” 宁奕心乱如麻。 两个人去了自在湖。 宁奕蹲在湖畔,他看着湖泊里自己的剪影,远方传来欢快的鸣叫。 一群野鸭,在湖上拍打翅膀,水波荡漾。 春暖花开,天都有很多人会来自在湖观景。 这是一个新生的季节,万物复苏,霜草抬头。 凡是死去,都有新生,这叫传承,也叫轮回,来到自在湖畔的两个年轻人,此刻就在纠结这个问题。 “小霜山那一天,我没去看那个男人的葬礼。他从紫山‘出来’之后,我默默接受了这个消息,心里没有太多的悲伤我觉得他不会死,我等着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宁奕蹲着沉默了很久,憋出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姓徐的,走过了很多的路,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能够看到他,听到他。” 裴烦轻声说道“因为他真的很出名。” 周游,水月先生,宋伊人,柳十一 这些是宁奕所见过的。 还有未曾见过的,扶摇,以及叶红拂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云卷云舒,轻声喃喃道“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可能是我在小霜山修行累极了的那一天,我躺在床榻上,喊了一声徐藏,但是没有人回应。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一个人的死去,只需要一个眨眼,可能更短。”宁奕自嘲笑了笑,道“从不能接受,到慢慢接受,只是一个念头的流转,我好像并没有觉得如何悲伤毕竟我总是可以见到‘他’,从别人的口中,或者从天都皇城的点点滴滴。” 他顿了顿,感慨道“譬如自在湖心的小自在山。” 丫头顺着宁奕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裴烦神情有些复杂。 自在湖畔很出名,那块小自在山也很出名,是天都诸多的观景点之一,很多修行者都会前来观摩,尤其是那块湖中心的小山,其实就只是一座不大的悬浮石块,被锁链固在湖心。 来的很多都是剑修。 因为那座自在山上,有一行字。 “徐藏到此一游。” 徐藏年轻时候留下来的。 这也是他当初遭人唾骂的一个原因,在自在山刻字的事情,被人拎出来,打上了破坏古物的标签,给徐藏罪加一等。 “其实这事情,徐藏跟我说过。”裴烦低声说道“当初自在湖有人跟他打赌,站在湖泊,隔着一里地,能用剑气刻上字,便算是他赢了。” 宁奕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他挠了挠头,好奇道“谁跟徐藏打的赌?” “自在湖是天都的景观,天都所有的景观都是归皇族所有有权在自在山上刻字的,自然是皇族的人。”丫头叹了口气,道“据说赌了十个耳光,脸被徐藏打肿了,气得要把那块石头沉到湖里。” 宁奕啧啧感慨,道“皇族的人,脸都被打肿了,真是罕见啊出了这种事情,刻字的石头还能立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沉”丫头面色有些复杂,幽幽说道“第二天皇帝来自在湖畔,看到了这块石头,也听到了这件事情,夸了一句徐藏的字写的不错。” 宁奕望着那块石头,没有想到,这块湖心石头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那么很显然,该换到徐藏来沉这块石头了。”宁奕笑了笑,道“他好像一直不喜欢皇帝。” 丫头手指指了指四周的修行者,远方人潮里,有人拔出腰间长剑,远远隔湖递出一剑,剑气划过湖水,切斩水汽,划过数丈,最终消弭,像是打了一个水漂。 宁奕挑了挑眉。 这些人,在试着刻字。 “那天之后,自在湖就封湖了,不准修行者踏湖,也不准备接近那块石头,破旧的渔船,就搁浅在湖边。而这些年来,到湖边试剑的,没有一个成功。”丫头蹲在宁奕身旁,道“很多想要比肩,或者觉得自己能够超越徐藏的剑修,都来过自在湖,试着递出一剑,看看能不能留下一行字。” 宁奕笑了“他们一定觉得很挫败。” 丫头顿了顿,指了指石头,道“喏,崭新如初,十年如此,年年如此。” 宁奕神情认真,夸赞道“怪不得这厮被这么多人吹捧啊这是硬实力,当时他是什么境界?” 丫头古怪说道“后境。” 抱着羌山长气的宁奕,缓慢站起身子。 他将长气立在地面,一只手按在腰间的细雪剑柄之上。 “我曾在无人之时来过一次自在湖”宁奕轻声说道“那时候,剑心未开,递出一剑,惊为天人。” 拜访白鹿洞书院的时候,丫头已经听琴君隐约提到了这件事情。 她看着宁奕,欲言又止。 “你不会是想”丫头瞥见了宁奕单手按住剑柄的动作。 “是的。”宁奕神情如常,平静说道“我想试一试。” 自在湖畔。 一抹光华,从宁奕腰间暴涨开来。 星辉,剑意,神性。 就像是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候一样,宁奕觉得恍惚之间,有一道指引。 他再度劈出了那一剑! 两拨湖水,轰然炸开,剑气如潜伏水底的游龙。 湖畔有人响起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递出这一剑的宁奕。 “砰”的一声。 滔天水汽,溅炸开来。 湖心像是镜像一般模糊,水汽落定之后,那块石头摇晃剧烈,缓慢归于平静。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湖心的自在石。 那块石头完好如初徐藏的字迹未有丝毫动摇,石面同样如此。 自在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拿着看怪物一样的神情看着宁奕。 这一剑,竟然都没能留下痕迹? 裴烦站起身子,低声咳嗽,道“哥,你不用觉得丢人” “徐藏偷偷告诉我,后来他想把这块石头沉下去,于是特地在深更半夜来试了第二次,结果失败了。应该是皇帝在那块石头上设了一个小的禁制。”丫头压低声音,以神念悄悄传音道“徐藏说到这的时候,骂皇帝是老阴” 话音戛然而止。 湖心的那块石头,四周忽然凭空裂开了一道纹路。 咔嚓的第二声。 湖底的玄铁锁链,符浮现而出,镇压湖水之用,此刻在无人看见的水底,被剑气斩断,支离破碎。 在那一剑递出的第十个呼吸。 悬在自在湖上的那块石头,裂为两半,咕咚一声,向下坠沉。 彻底淹没。 裴烦目瞪口呆。 宁奕轻声说道“我想试一试,帮他沉了这块石头。” 他皱起眉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细雪,喃喃道“确实很难,用了我九成的剑气。”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杀你只需一剑 天都皇城,荒郊野外,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古城。ranena` 大隋的红拂河,流淌蔓延,将皇城拢在中心,金甲卫巡逻,沿绕着护城河,偶尔会经过古城城外,这些古城大多破旧,已无人居住,被当做遗迹处理,且无翻新的打算。 大大小小的古城,其中有一座名为“罗刹”。 是夜。 黑云压城城欲摧。 罗刹城头,鬼影幢幢,雷霆闪逝而过,大雨滂沱。 有一道染了血的白衣身影,面色苍白,离开天都皇城,来到这里,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符,大雨不能近身三尺之内。 辟水符。 他站在罗刹城下,一言而不发。 大概数个呼吸过去。 城头上,雷霆劈过,凭空多了一道漆黑长影,看不清容貌。 那道黑影皱着眉头,声音沙哑,念着城下白衣人的名字。 “柳十一?” 平等王的神情晦暗不明。 自己追杀柳十一,从西境到中州,从来都是自己在暗,对方在明,上一次的刺杀,被柳十一逃到了天都皇城,他本以为,还要等待很久,等到柳十一伤势痊愈,自己才有下一次刺杀的机会。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对方找到了。 柳十一只在天都皇城待了三天。 城下那人抬起头来,脸上的面色,白得像是一张纸,披散的长发,看不清具体的眼神,他如今重新站在平等王的面前,所着仍然是那件受伤时候的白衣,肩头被剑气戳穿了两个孔洞,腹部的血迹没有清洗,一片猩红。 伤口已经愈合。 三日能够把伤口愈合,其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站在城头的男人很清楚,那一日的三道剑气,凌厉到了何等程度。 除非有金丹妙药,否则绝不可能在三日内痊愈。 这就是他疏忽大意的原因。 于是造就了如今这副有些荒诞的景象。 柳十一拖着伤病之体,找到了自己的修行之处? 平等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墙,雨丝随着指尖的敲打,不断在他四周溅起水花。 “柳十一,你能找到罗刹城,让我有些意外我本想在这里修行一段时间,等你出城之时,再送你一份大礼。”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望着柳十一,笑道“最坏的打算,是你在天都窝上一年半载,现在看来,倒是我低估了你。” 平等王忽然停住敲打城墙墙头的动作。 他的背后,涌出一团一团的雾气,雾气内里,咕哝咕哝如水珠冒泡,浮起类似于圆形小鼓的诡异物事。 修行者的法器无奇不有,这件宝物,平等王从未让其亮相,即便是先前四次与柳十一交手,他一直未曾动用过“雷音鼓”。 从地府之中走出,平等王向来万分警觉,对于危险,他生来便具备着极强的预知能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十一三日只能养好剑伤,已经是一件极大的反常之事。 他被柳十一找上门来,更是不可思议。 身为杀手,隐匿气机乃是最大的底牌,境界越高的杀手,越难以被感知法门察觉,平等王之所以没有选择潜入天都皇城,便是因为那张无所不在的铁律,会让他觉得无从遁形,再加上某位被人砍掉头颅的同僚他找了天都古城里最偏僻的一座。 竟然被柳十一找到了? 依照平等王对柳十一的了解,这个剑痴子,一心问剑,拿自己的刺杀当做练剑的磨砺,身上除了与剑有关的手段,再无其他任何长处。 飞剑,驭剑,出鞘,归鞘,哪一样与感知有关? 城头男人面色阴鸷,他想不通这个问题 手掌抵在城头,四座雷音鼓缓慢浮起,不再藏匿手段。 如今不再是他刺杀柳十一。 而是柳十一找到了他,要正面一战。 平等王的背后,雾气之中,震响隆隆雷音,恍若隔着一座苍穹,与头顶大雨之中的雷声对应。 四颗小鼓,悬浮在他肩头背后,阴风吹过,雾气流转,时而被吹出鼓身的真面目,婴儿拳头大小的精干鼓身,应该是兽骨雕琢打磨制成,洁白如雪不染一丝尘垢的鼓面上,像是被人以指尖鲜血,勾勒出狭长勾玉。 一面雷音白鼓,刻画三枚猩红勾玉。 “柳十一,你与上次的区别,就只是多了一把剑?” 双手扶在城墙上,身子向前躬去,看样子随时可能会跌下这座罗刹古城的阴森男人,指掌未曾发力,这座摇摇欲坠的古城城头,便有沙石簌簌而下,噼里啪啦顺延着雨水一同砸落在地,在泥坑之中溅起闪电倒影。 这座古城,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在平等王来到罗刹古城之时,便发现城内的屋楼倾塌殆尽,像是被人一剑扫平,看样子并没有历经太久,可能有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曾经在罗刹城内动怒,整座古城祸及池鱼,城墙已经濒临倾倒之危。 阴森男人的眼神凝聚在柳十一的那把剑上。 他看不出来这是一柄什么剑。 柳十一抱着那柄长剑,看样子有一人高。 平等王挑起眉头,剑湖宫的剑疯子,没有朋友,尽是敌人,在长陵还得罪了诸多人马,上一次自己刺杀柳十一之时,对方身上一柄剑都没有。 想到上次之时,平等王按在墙头的十指便愈发大力,捏碎一整块墙砖。 他面色阴沉,左肩上空的那面雷音鼓瞬间冲破雾气,掠向城下的白衣柳十一。 他要速战速决,不像上次那样。 柳十一是他盯了极久的猎物,从西境狩猎到中州,被地府的另外一位殿下看中,地府规矩,猎杀猎物各凭本事,他平等王惹不起“那个人”,只能默默退让,哪怕当日,柳十一真死在了对方手下,也只能自认倒霉。 所幸柳十一那一日没有死。 此次柳十一撞到自己的面前,若是不赶紧动手,到时候,引来那个眼尖鼻灵的棘手家伙,恐怕会白白便宜对方。 不仅如此或许还会有更糟糕的结局。 柳十一逃回天都的那一截路,平等王本可以出手。 但是他没有。 他一路隐匿身形气机,不去与“那位”争抢人头,放弃了最后追杀柳十一的机会,眼睁睁错失了大好时机,只会了将自己的痕迹抹去。 他担心,自己也是“那个人”的猎物! 地府杀手,鲜有“互猎”的情况,若是已经继承了“殿位”,便不可猎杀比自己低位的同袍,这是地府内的规矩,若是有所违背,会付出巨大代价,遭受严厉的惩罚。 可那人是个疯子。 平等王见过那人出手的寥寥几次景象,每一次都是强取豪夺,抢过其他地府杀手的猎物,他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杀死猎物,而是玩弄猎物,最终制造出一副极其残忍的画面。 而被掠夺者,最终也会沦为被玩弄的对象若是逃不过,躲不出他的手掌心,那么道心崩溃,便会引颈自戮。 以自杀告终。 双手大力按在城墙墙头的平等王,后背有冷汗渗出。 被人找上门来的那一刻,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发现是柳十一之后,他反倒舒了一口气。 那座雷音鼓,带着呼啸之音,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细狭的雷霆弧度。 平等王皱起眉头。 空中似乎有一道火花擦过 雷音鼓抛飞而出! 他没有看清空中那道火花是如何擦出,雷音鼓又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柳十一仍然是抱着剑抬头望着自己的模样。 那座雷音鼓已经重新回到了平等王的背后,雾气一拥而上,鼓面发出了“呲呲”的剧烈声响,大量的白烟升腾而起。 洁白兽骨打磨的鼓面,被磕出了一道缺口。 平等王面无表情,道“是剑?” 柳十一平静说道“不是剑,是剑气。” 平等王若有所思。 不是剑,而是剑气刚刚的磕碰,来自于柳十一身旁的无形之气。 城下的死寂之中,传来了柳十一疲倦的声音。 “我与你交手四次了。” 他揉了揉眉心,将那柄长剑重重插下。 “第一次见面,我出了很多剑,可能有三百剑,四百剑或者更多?那时候我没有杀死你,是因为我觉得”柳十一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杀死你,不需要那么多剑。” 平等王冷笑一声,他再度驱动背后的雷音鼓,这一次不再是单个单个掠出,而是四个一起冲出。 第一次见面的刺杀,不像是刺杀,更像是厮杀。 他藏着底牌,柳十一也藏着底牌。 两个人就像是试图摸着对方底细的探子,谁也不肯先使出底牌。 罗刹城头,无形的剑气瞬间迸发而出。 耀眼宛若雷霆。 柳十一的头顶,四座雷音鼓再一度被击得倒飞停滞。 “第二次交手,我只出了十六剑。遁逃。” 大雨之中,白衣少年的声音,没有感情,只有漠然。 “第三次交手,我出了四剑。遁逃。” 平等王的脊背,忽然传来了一丝凉意。 柳十一冷冷说道“第四次交手我没有对你出剑,那时候的我,只差那么一丁点。” “今日我带剑来了。” “杀你,只需要一剑!”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一杀 站在罗刹城头的平等王,面色忽然寒了下去。 他双手抬起压下。 四座雷音鼓骤然飞起,鼓身上纹刻的猩红勾玉,瞬间光芒大绽,带出幽幽大红,一派鲜艳亮丽。 滂沱大雨,雷光骤现。 四座雷鼓高悬城头,镇压柳十一四方。 煌煌雷霆从九天落下,地面凹陷,不断有雷光溅射。 平等王瞳孔收缩。 以他的目力所见,柳十一的方圆三尺之内,被雷霆砸中,似乎有一座无形屏障笼身,竟然只是微微凹陷,便如之前雷鼓那般迸溅出炽烈剑气,将雷霆劈得倒射而回。 一时之间,天地大暗,瞬间又大明。 漫天雷光,被四座小鼓召唤而来,劈在柳十一头顶,这是纯粹的天地之力,几乎无可抵御,尤其是这种大雨天。 双手扶在城墙上的阴森男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柳十一的那张符箓。 辟水符! 滴水不沾身! 雷法无从落在柳十一身上,隔着三尺,便被一道又一道干净利落的剑气打得破碎开来,无数雷霆聚拢而来,此刻砸向柳十一的,并非是宏大雷劫。 据说天地之间有冥冥感应,若是修行鬼术的南疆鬼修,素日里食人心肝,炼尸还魂,行偷天之事,逢上大雨天,被雷霆感应,便会变本加厉,算是勒令其偿还旧债。 但其实并非是天地感应,而是那些鬼修自讨苦吃,南疆所修行的功法,偏向于阴森,见不得光,亦见不得雷霆,无论杀不杀人,只要修行此类功法,就算是个从未染血的阎罗小鬼,也要平白无故招惹雷法,五雷轰顶。 若是此刻站在罗刹城头的不是柳十一,而是南疆的某位七境鬼修,恐怕已经形神俱灭。 然而漫天雷霆,被鼓面上的猩红勾玉召来,最终持续了小半柱香的功夫。 烟雾升腾。 平等王的额头,青筋鼓起,他盯着烟雾之中,那道毫发未伤,甚至连衣袂都没有损失一片的白衣身影,眼神里满是骇然。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柳十一的双手,搭在羌山长气的狭长剑鞘两边,羌山四柄长剑,“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所行之道,是天地之间至正至纯的剑气大道,雷霆不会沾身,光明自然涌来。 剑气劈开雷霆,只不过是一念所动,甚至都没有花费太多心力。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便是此理。 柳十一看着城头平等王,冷笑一声,道“地府中人,竟然还会雷法?” 平等王的额头已经止不住渗出冷汗,他隐约之间,已经猜到了这柄长剑的来历。 地府中人,与南疆鬼修,在世人印象之中,很是类似。 但其实截然不同。 地府中人,从不出现在阳光之下,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可以站在阳光下。 地府是太宗掌中被允许存在的强大势力,他们生活在大隋天下的地底。 他们可以是白日里街坊上的一个猪肉贩子,可以是花店的老板娘,可以是客栈里擦桌端水的小厮在他们出手刺杀之前,他们可以是任何人。 他们可以有一千张面孔。 其中九百九十九张都是假的,只为了掩藏那致命的一剑。 从来没有地府杀手,会与人公正一战,分出胜负,决出生死。 今日的罗刹城,是一个例外。 长气就插在地上。 柳十一没有拔剑。 他双手随意搭在剑柄上。 雷霆劈得他的四周,方圆三尺之外,地面上多出了许多坑洼,大雨砸落,冒着热烟的大小凹坑,溅起泥珠。 平等王看着那柄名为“长气”的羌山名剑。 他也看着柳十一。 他的脑海里有些混乱。 他很清楚,柳十一没有急着出剑,便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于是他用力攥拢双拳,掌心传来掐痛,平等王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在鲜血的刺激下,混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羌山有四柄名剑,“浩然”,“长气”,“静观”,“无字”,据说分别可以免收“风”、“雷”、“水”、“火”的侵蚀。 长气是羌山四剑之一。 长气在王异的手上。 天都的消息很多,但是重要的消息,他都有途径知道前不久,王异赌剑败给了一个人,并且将羌山长气,输给了那个人。 自己栖身在罗刹城,绝不可能会被柳十一察觉拥有着世上最强感知功法的,是蜀山的千手星君。 而那个人 平等王盯着柳十一,疲倦说道“宁奕是你的朋友。” 柳十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平等王缓慢说道“他救好了你的伤,给了你这把剑还顺便指了路。” 这一次柳十一开口说话了。 他缓慢点头,没有否认。 “是的。” 平等王一字一句说道“可是这不公平。” 柳十一挑起眉头。 平等王捋出了今日所有反常的原因,他笑了笑,忽然觉得骨子里的那股精气神,被一瞬间抽走了,他抬起头来,发现大雨太大,他看不清城外的景象,那些摇摇欲坠的古木,被大雨冲刷落在地上飘零的落叶,初春时候挺直腰脊的霜草,地上无数的凹坑,在雷霆闪逝之后,只倒映出一副景象—— 一城,两人。 身为地府第九殿的平等王,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要永远站在阳光下。 杀手与猎物之间的游戏,像是猫捉老鼠,但不同的是,杀手也可能是那只老鼠,当他被对方察觉的时候他便成了那个猎物。 漫天落叶,滂沱大雨。 平等王看不到宁奕。 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柳十一,如果是挑开身份,就这么与你一战我打不过你。” 柳十一道“何止是打不过我,你也跑不过我。” 地府第九殿忽然笑了笑,提了一个问题“柳十一,替你指路的那人在哪里。” 柳十一没有回答他。 “换一个问题,替你指路的是宁奕吗?”平等王再一次开口。 柳十一仍然没有回答。 “有很多东西可以指路,譬如符箓,蕴藏着蜀山感知之力的符箓。”平等王声音低沉下来,他细眯双眼,俯下身子,目光锁在那张“避水符”上,道“他早就找到了我,但若是他亲自来了,我又怎可能找不到他?” 得出了这个答案。 平等王笑了。 他重新向后仰去,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跌下城墙的姿态。 “宁奕根本就没有来。”平等王眯起双眼,他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墙,缓慢说道“你的伤势还没有好,若他真是你的朋友,又怎会让你带伤出城。” 柳十一淡淡说道“若你只有这点手段,那么我一个人足以杀死你。” 平等王叹了口气。 “是啊。” “公平对决,向来不是我们杀手的强项。” 平等王站在城头,微笑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等你吗?” 柳十一皱起眉头。 “因为我知道,你柳十一不仅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心气极高极傲的天才。” 平等王的腔调变得漠然,道“你拿我当磨剑石,拿我精简剑术,我都看在眼里你如果这一次出关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 “我已经试着刺杀你四次,都没有成功。”城墙头上的男人,木然说道“我不会再试第五次我会一直在罗刹城等着你,若是你没有找到我,我便会放出消息,让你来找我。” 整座古城,开始轻微的震颤。 柳十一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抬起头来,从天而落的大雨,似乎在此刻纷纷凝滞,狭长的雨滴,有些将要砸在城头、树干、凹坑,此刻都凝滞一瞬。 只有一瞬。 那座古城里,有“东西”凿地而行。 犹如一条连绵起伏的龙脊。 “咚咚咚——” 平等王高声而笑。 他抬起一手,黑色袖袍截截化为飞灰,猛力攥拢,掌心一抹雷光。 身后古城,雷声扯耳。 漫天的雷音鼓飘摇浮起。 不是一座,也不是四座。 而是数十座,数百座。 这些雷音鼓,由远至近,在远天模糊地犹如虚影,逼赶着某样物事。 两扇破旧的古城城门,瞬间被剑气和黑沙冲塌,倒飞而出。 柳十一瞳孔收缩,他猛地攥拢长气,迎面而来的,却不是雷音召来的弱小雷霆。 罗刹古城的城头,涌出了一道磅礴的黑气,犹如一道席地卷来的黑龙卷,其间裹挟着一抹浑厚剑气! 是南疆鬼修的阴冷邪气,包裹着一道朦胧剑气。 那抹剑气实在太过恢弘,平等王无法驾驭,只能以罗刹古城散落的煞气来包裹,他走访了诸多藏身之处,唯有这座“古城”,初来此地,便发现了两位大修行者激战后的痕迹,这座古城极为封闭,剑气和煞气都未消散。 以雷音鼓驱赶煞气。 以煞气包裹剑气。 罗刹上空,平等王撕心的高喝声音,带着愤怒和宣泄,在雷霆之中响彻—— “柳十一,接我这一杀!” 第二百四十三章 枭九(二合一) 罗刹城头。 古城开始坍塌,一整座历尽了数百年风光岁月不曾有倾倒痕迹的老城,在裴旻出手打压韩约之后,根基已经有了动摇。 平等王以雷音鼓逼迫煞气的“讨巧”手段,将这座古城里残余的煞气,与那道裴旻剑气一同挤压而出。 气势磅礴。 这道剑气若是保留了全盛的八成,不,哪怕只有一半,也足以斩杀十境之内的所有生灵。 只可惜。 以平等王的手段,能够挤出煞气和剑气,已经是极限。 汹涌出城的黑龙卷,没有对准天地间的那一道白衣身影,而是如汪洋大海一般澎湃散开—— 面色苍白的柳十一,瞬间拔出长气,挡在面前。 天地昏暗。 长气的剑身,平铺无数道漆黑条纹。 并非是剑器被砸得开裂,这些漆黑条纹,更像是寒冬时候的霜冻,覆盖剑身,而后瞬间破碎开来。 这是一种保护。 柳十一的面前,那柄被他格在面前的“长气”,像是一个燃烧着幽幽黑焰的烽燧火炬。 漆黑煞气荡开之后,一抹光华流淌,剑身仍然光滑洁白如初,不见丝毫纹痕。 羌山长气,世间名剑! 劈,砍,撩,刺。 这些都没有。 只有格挡。 抬起剑后,柳十一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小山,不动不摇,任由罗刹城怨气冲天,扑杀在他的身上,不能侵入三尺之内。 柳十一的剑,不会做出任何无用的剑招。 他追求极致的简单。 白衣少年眼神冰冷,眸光挑起,剑气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一道沉重的影子向他扑来。 数之不清的雷音鼓,带着鲜血和白骨,在他的剑气屏障上溅开。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音,带着入骨的雷霆脆响,在柳十一耳边炸开! “砰砰砰——” 当剑气屏障破开一瞬之后,罗刹城的煞气抵达了一个至高的巅峰。 一抹寒光,刺破了柳十一的三尺范围,刺入了柳十一的三尺之内。 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 柳十一唯有拿长气去挡。 那柄在王异身上背着极其不协调的单人高长剑,被柳十一单手攥住剑柄,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 仍然是格挡。 一个很简单的格挡。 平等王保持着扑杀的姿势,这个阴森男人的身上,裹挟着的浓浓雾气,在这一刻尽数瀑散开来,像是被一道自内而外引燃的火光,点起了整个身子的昼明! 不是阴煞之气,这些气息,就只是颜色漆黑。 平等王露出了他的面容,这不是一张阴鸷的面孔,在雾气的掩盖之下,柳十一没有想到,这位地府第九殿的脸,生得很端正,很大方,很善良,像是在街上随意都可以见到的那些平凡俗人,拎着菜篮,背着行囊,只看过一眼,就会忘记长相。 像是一张大饼。 这很符合地府杀手的真谛越是不起眼的,越是容易被人忘记的,越是能在这一行走下去,走到更远,活到更久。 这一刻柳十一有些恍惚。 他见过卸下伪装之后的平等王。 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 是许多次。 柳十一的脑海里只记得剑,他不会刻意去记路上遇到的路人,擦肩而过的游客,找自己说过一两句话的修行者,他记不得自己有多少仇家,也记不得自己得罪过多少人。 但是他记得,他见过平等王。 这张朴实无华的脸,或许是一个挑扁担的担夫,或许是一个撑杆的船翁,或许是推着木车卖包子的小贩柳十一见过,又忘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仍然会想起。 这抹熟悉的疏离感,让柳十一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于是长气被震得微微脱手。 于是一道猩红的刀光,从平等王的袖口里滑掠而出—— 平等王的面颊上,没有喜悦也没有痛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忘却了自我的佛陀,他的眉尖微微上挑,那张大饼脸上,点缀着好几颗麻点,他的眼神里只有柳十一的影子。 之前的愤怒,不屑,冷漠,都是伪装的面孔。 在对弈之时,他需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所有的想法。 然后递出致命的一刀。 以前他有一个引路人,教他如何杀人。 如果要杀死身份地位尊贵的权贵,对方早已经有了戒备之心,潜行,暗杀,都没有用看起来像是断绝了杀手刺杀的绝大部分途径,但其实还差得很远。 杀手要做到的,就只有两个字而已。 杀死。 无论以什么途径的杀死。 死于天灾,被雷劈死,被水淹死,被火烧死,被冰冻死。 死于人祸,被辇车压死,被自己喝水呛死。 只要他们接了钱财,收到了雇主的任务,而对方死去无论是以何等的形式死去,这桩任务便宣告了成功。 那时候,平等王还只是一个幼嫩的孩子,他走在江湖与世俗之间,学习了至简的杀手精髓,跟着他的师父,拜入了大隋东境一座“豪绅”府邸,当做幕僚府客,替那位“豪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第一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他的师父在做,他默默看着,学习,第二年,他的师父便不再去做。 他的师父被府主奉为了座上贵宾。 那位府主并非是一个不懂修行之道的俗人,相反,他有实力,而且有野心,靠着数次关键的刺杀,得到了巨大的修行资源,修为境界臻至后境,最终占据了一个小山头,开始试着在东境开宗立派,成为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时候,平等王的师父只是一个中境。 那一日后,府主不再是府主,而是山主。 然而当上了山主,他只活了一天。 他这一年来,给了平等王师父不下十次的刺杀机会,为了试探师徒两个人的效忠程度,他殚精竭虑,下了数不清的圈套。 只因为他当时仍在中境,修行者最害怕的,就是对一切失去掌控,所以他试探,永远提起那一刻警惕的心,曾经无数次,平等王自己生出念头,觉得初境的自己,也可以杀死这位安睡的府主,但是师父都制止了。 于是懵懵懂懂,尚还年幼的平等王,在府邸待了一年,待到他学会了杀人的大部分手法,待到了府邸变成小山,他打心底认为师父带自己来,是为了在这座山头过完下半生。 一觉睡醒。 师父就拎着那位山主的头颅,站在自己面前。 师父告诉自己,不可相信任何人。 师父也告诉自己,若是心思被人猜透了,那么便输了。 他记住了这一句话。 他跟在师父后面又修行了一年,把冰天雪地捡回自己,教自己生存,教自己修行的老杀手,当成自己的父亲来供养,杀死那位山主之后,两人大富大贵起来,他在东境那座山头,修葺了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篆养金丝雀,囤放美酒,珠宝。 三年。 三年后,他的修为超过了老人。 这三年,像是在府邸那一年的重现,看似亲密无间,但无论他如何尽孝,都始终隔着一层隔阂,直到老人得了一场重病,他花光了山头所有的储蓄,卖掉了这一切,背着老人云游四海,寻病求医。 他买了一颗金丹。 那颗金丹,卸下了老人所有的防备。 这一切都是假的,当一个杀手,自然不能奢求有人会对你动了真情,这世上没有一种情感是可信的,老人在演戏。 他也在演。 平等王搁下老人头颅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变得十分轻松,又十分沉重,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浸入其中,真的把老人当成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忘不了老人拎着血淋淋的府主头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他想活下来。 大千世界,阳光是真的,温暖是假的,相互扶持是真的,生死相依是假的。 那一天像是新生,也像是死去。 那天知道,他才知道,他杀死的乃是地府平等王。 他成为了新的平等王。 隐姓埋名的老人,坐在地府平等王的位子上已经有数十年,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中境杀手,以他的真实实力,可以信手抹杀一百个府主。 老人真的在教自己如何杀人。 这三年,自己如果没有骗过老人,那么便会死的很惨。 平等王那一日才明白,自己杀死了老人,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这才只是开始老人杀死了过往的自己,把自己领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开始迷恋这种杀人的感觉,享受着欺骗与玩弄股掌之间的优越感。 他早就计划好了杀死柳十一的整个过程。 他与柳十一见过无数次面,早已经是“老熟人”,他曾经问过柳十一剑道,也与柳十一请教过剑式,两人真正交过手,一起乘过翻越漓江的老船,柳十一自剑湖宫下山之后,他便制造了这场偶遇,他从来都没有换过身份,而且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很可靠的背景,遥远的东境一座七境山头下来的年轻修行者。 这是无论如何都差不出破绽的背景。 为的,就是成为柳十一的“朋友”。 然后杀死柳十一。 当他的刀刺入柳十一额头的时候,他会宣判柳十一的死刑。 然后以一种近乎于玩弄的态度,来告诉柳十一真相。 但是世上总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譬如,他并没有与柳十一成为朋友,他说过话也买过单,但柳十一实在是一个怪胎,直到如今,他也没有得到柳十一的一样馈赠。 柳十一从来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一句话。 而“平等王”选择离开,柳十一似乎也没有丝毫的察觉和遗憾平等王觉得,这世上无奇不有,有自己这样冷血无情的杀手,也不难解释有柳十一这样一心沉醉于剑道的痴子,自己付出了大把的银子和精力,却没有获得柳十一的友谊。 他要在杀死柳十一的时候,加倍的羞辱对方。 悬在柳十一肩头的那抹冷光,并没有插入血肉之中。 甚至,连一朵血花都没有溅出。 再甚至,连一朵风花也没有荡开。 漫天黑龙卷,包裹着平等王和柳十一。 幽幽散开。 烟尘之中。 平等王皱着眉头,他看着自己袖袍之中滑出的那柄短剑,由精铁铸造的短剑,淬了毒的短剑此刻发出了一声“咔嚓”的脆响。 他的目光越过柳十一的肩头。 长气划过了一个弧度。 那柄长气是被自己震开的,飞出了柳十一的手掌,插在大地之上。 那么,柳十一是拿什么挡住自己这一剑的? 他低下头来,看着短剑的剑面,裂纹逐渐增加,一根细狭的草叶,穿透了紧绷的精铁,露出了一截尖角。 “霜草。” 柳十一看着平等王的脸,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诸多情绪,这些不是伪装出来的,是困惑,是不解,是怀疑,是震惊。 “霜草?” 平等王喃喃开口。 “不是一般的霜草,是从那人府邸里拿过来的,算是一把剑,也不算是一把剑。”柳十一看着平等王,平静说道“我在那闭关了三天,我看到了很多东西烛龙的火焰,斩破一切的锐气,数以千万的飞剑,还有一根摇曳的霜草。” “闭关烛龙,飞剑,霜草,你在说什么?”平等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看着柳十一,像是在看两个世界的人。 “境界,异象,修行,道行。”柳十一侧过头来,他看着平等王,看着这张实在熟悉,又实在想不起来的路人面孔,问出了自己疑惑的问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平等王忽然觉得眉心有一点疼痛。 他伸出一只手来,触摸着自己的眉心,什么也没有摸到。 但是那股疼痛却愈发的蔓延。 四面八方,凌厉的剑气,压迫着他,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剑气的主人。 柳十一揉着眉心,说道“在漓江见过你?” 平等王盯着柳十一,他的神情有些微妙。 平等王沙哑说道“你想起来了?” 柳十一盯着这张大饼脸看了好几个呼吸,然后恍然一瞬,喃喃道“我想起来了” “从剑湖宫的山下,到漓江,到中州,到长陵之前” 平等王得意的笑了。 那股疼痛猛地迸发,他伸出一只手,再度摸向自己的眉心,这一次却摸出了一整片手掌心的猩红。 他的视线忽然模糊,身子不受控制,向后踉跄两步。 雷音鼓呼啸而来,在他身后堆叠垒砌,像是一个座椅,让他能够不那么狼狈的跌坐在内。 平等王看着自己掌心的一片殷红,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掌心的东西是什么,眉间的温热便愈发汹涌,越摸越多。 柳十一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是漓江上的船夫?卖包子的推车人?是中州挑扁担的担夫?”白衣少年看着平等王,他这时候有些好奇,“你的伪装手段真的很好,我没有认出来。” 平等王痛苦地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因为回光返照的原因,重新变得明亮清晰起来。 大雨之中,柳十一玩弄着那根霜草,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那根霜草里蕴含着了不得的剑道,他说话的声音渐小,甚至被雷声淹没,夸赞的声音,在平等王耳中听起来,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 “船翁?商贩?担夫?” “不”坐在雷音鼓王座上的男人,痛苦而用力地开口道“我不是” 柳十一抬起头来。 平等王一字一句沙哑说道“我对你说过我的名字的,枭九。” 枭九。 听到这个名字,柳十一的神情一片木然。 对柳十一而言,这只是两个字,或者是拼凑出来的一个词,没有任何的意义,也没有任何对应的景象。 “我叫枭九,从你下了剑湖宫,便向你请教剑招,与你交过手走过招,一起搭船走过漓江,踏过中州,你吃的饭,住的客栈,买的衣服,喝的酒,都是我替你付清了所有的账单和银两。”枭九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他的面颊上都是鲜血,一字一句吼出这句话来,却显得有些虚弱,道“我叫枭九!枭九!” 这句话说出来,他等待着柳十一愕然的神情。 你懂了吗? 之所以我平等王可以每一次都在你最虚弱的时候出现,来刺杀你。 之所以你用的每一招,我都了如指掌。 之所以我了解你柳十一,知道你绝不可能会有朋友。 是因为—— “枭九。”柳十一的神情有些微妙,的确有愕然浮现,但是却让平等王沉默了。 柳十一道“枭九,很不错的名字。” 平等王双手的青筋缓慢消退。 他怔怔看着柳十一,不敢相信对方的反应。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满面鲜血,咬着牙齿,艰难喘气,但咬牙的力度却不再艰难,似乎有一口气已经泄了。 平等王声音艰涩“你不认识我?” 柳十一脑海里的确有那么一道影子。 从自己下山,到练剑,到吃喝住行。 那人就像是一道影子,问过自己一些话,说过一些文字,这些都在他漫长的练剑之中,成为了泡影和虚无,他的心中只有剑,至少在那个时候是这样的,他看到漓江大江,看到山川龙脊,看到天地大势,看到外面的世界,心中所想的,就只有自己的剑。 如何更快一点。 那人说过自己的名字,但是不重要。 那人做的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何必去记下来? 柳十一回答道“现在认识了。” 白衣少年不再拎着那根霜草,指尖微微一掐,霜草被拦腰掐断,就此飞开,他摊开掌心,认真说道“账单,银两,我应该欠了你不少不过你就要死了,下辈子再找我来要债吧。” 平等王怔怔看着柳十一。 他的思绪有些乱。 左肩,刺啦一声,衣袍溅开一道裂口,猩红的鲜血,像是瀑布一般,从细狭的伤口之中喷涌而出。 右肩,大臂,小臂,胸膛。 他就像是一个被刺破了无数个孔洞的气球。 枭九的面色,瞬间苍白到了极点。 他坐在王座之上,身下的雷音鼓,已经有了开始风化的迹象,本命法器,与宿主连同,他身躯里的星辉,伴随着血气一同流逝,滚滚而去,化为猩红的霞光,滚滚浮起,就被雨水打散,飘落。 他眼神之中闪过惘然,望着柳十一,喃喃说道“这这是什么?” 柳十一的身后是那柄长气。 柳十一没有动用那柄长气。 那么这些伤口,是从哪里来的。 柳十一轻声说道“是剑,很简单的一剑,但是又不只是一剑。” 他顿了顿,道“如果我知道我欠你钱,我应该会少刺一些,只在你的眉心上递一剑。” 平等王的身下,最底下的雷音鼓,化为截截飞灰,骨面犹如白沙,再也无法凝聚,他身子猛地一矮,被震得向后跌去。 “怪不得你要刺我肩头两剑我一定欠了你很多银子。” 柳十一的声音,在他耳旁飘掠,变得沉重。 枭九“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后续的声音,便随着雨水一同流淌入耳,变得模糊,听不清楚。 他的整个身子,仰面跌倒,却像是坠入深渊,仍然在不断的下坠,直至温热的血水灌注了一整个凹坑。 平等王的脑海里,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雨水冲刷着他残存的意念。 柳十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问道“只是一根‘霜草’?” 柳十一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他点头道“只是一根霜草。” 平等王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没有听清楚。 于是他艰难道“能杀人吗?” 柳十一沉默了。 他看着枭九这张熟悉的脸,脑海里的景象,回到了初次见面,在剑湖宫下的场景。 他捻着一根草屑,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问他,这是什么。 柳十一说,这是一根草,也是一柄剑。 那人要与自己比试剑招,于是他便拿着这根霜草递出了一剑。 那一剑并没有奔着那人而去,柳十一砍向了一棵树。 树没有倒。 那人看着树,笑着问道“就只是一根霜草” 于是就有了那样的一句话。 “能杀人吗?” 大雨滂沱。 柳十一蹲在地上,没有起身。 他平静说道“能杀人的。” 枭九的瞳孔里,那一抹神采缓慢消弭。 柳十一面色凝重,缓慢说道“我记得你,你的剑法不错,人也不错。” 枭九似乎喘了口气,像是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大雨从天心垂落。 罗刹城塌。 倒在地上的血人,再无声息。 第二百四十四章 罗刹尽头 平等王已死。 罗刹古城,被抽干了支撑基底的那口精气,城墙石块簌簌摇晃,大雨冲刷之后,斗大石块倏忽崩塌落地,一整座古城,在数十个呼吸之间,烟尘来不及飞扬,就被水珠打落,视线一片模糊。 陷为平地。 柳十一蹲在地上,他在袖口捏住的那张“避水符”,散发着稳定的荧光,弹开漫天大雨,水汽氤氲,围绕着白衣少年,那柄插在地上的长气嗡嗡而响。 “刚刚那一剑很不错。” 一道幽幽的声音,在柳十一背后响起。 柳十一蹲在枭九的身前,他缓慢伸出一只手掌,在平等王面前自上而下抹过,死不瞑目的“血人”就此闭上了双眼,气机全无,浑身的筋脉都被剑气挑断,鲜血仍然止不住的潺潺往外流淌。 柳十一做完这个动作,微微侧首,目光瞥向身后。 大雨之中,似乎有一道身影缓慢前来。 黑暗里的雷霆,撕裂夜幕,那道影子扭曲如墨。 来者身上披着宽厚沉重的草蓑,在雨水的溅打下,带出一蓬一蓬的银光,他行路的速度很慢,一步一个水坑。 抬脚,落下。 然后停住。 “如果剑意足够锋锐,那么便可以斩断拦在面前的一切。” “哪怕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根霜草,同样可以切开一切。” 披着沉重蓑衣的男人,缓慢开腔,声音回荡在罗刹城前的空地,整座小天地,连雨声都变得缥缈起来。 “这一剑很精彩,不愧是柳十一。” 他站在了距离柳十一不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很有讲究。 三尺。 再多一点点。 他的面前就是那柄插在地上的长气,剑身还在来回摇曳,倒映着雷霆骤雨和罗刹。 他没有伸手去拔那柄意味着羌山数千年浩然正气的“四名剑”之一,也没有前踏一步,而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地,轻柔开口道“上次见面,是我下手重了,差一点杀了你你的这具身子,比我想象中要脆弱很多,不过你别担心,这一次我会轻一点的。” 柳十一仍然背对蓑衣男人,他缓慢站起身子,松开避水符,肩头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的雨水,顺延白衣哗啦啦流淌。 地府之中,入世的十殿杀手,本尊的真实信息以及动向,全都是未知之数。 但是各个位子上所坐的“地府王爷”,风格与习性,却是被人研究的十分透彻。 “地府第七殿,泰山王。” 柳十一吐出一口气,道“你不喜欢直接杀死猎物,而是喜欢慢慢去捕捉,蹂躏,玩弄致死。” 蓑衣男人抖了抖肩,他看着地上的那具死尸,语气还有些遗憾“我本想将你们两人都揽入掌心,好好把玩一番平等王比我想象中要稍微弱上一些,至于你。” “柳十一,你很不错。” 泰山王毫不掩盖自己眼中的欣赏之意,身处磅礴大雨,他的嘴唇仍然干枯开裂,一根猩红舌头缓慢探出一角,翻滚着舔舐干枯裂口。 他站在那里,给柳十一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像是一座小山,但是却又有所不同,如果说平等王卸去伪装之前,就像是雾里随风可以飘散的影子,那么泰山王更像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邪异的妖物。 像是一条蟒蛇。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有趣,在动手之前,我不介意花上自己宝贵的时间来问一问。”泰山王忽然呵呵呵笑了起来,嗓子里涌动着锐利的物事,他轻柔开口,“你明明可以一剑刺死枭九,为什么要用那么多剑?” 蓑衣如流苏,男人信手指了指柳十一身旁躺在血泊之中的平等王。 柳十一回答了两个字。 “精简。” 泰山王眯起双眼,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他啧啧道“精简精简?” “那根霜草之中,夹杂着不止一道的剑意看起来是一剑,但其实不止一剑,有风,有火,有雷,有规则,你想要把他们都精简成为一剑?”蓑衣男人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喃喃道“一共有三百二十剑,你想让它们合为一剑。” 他望向地上平等王的尸体,如果有人仔细去数,那具尸体掀开衣袍,一共被柳十一的那根霜草切开了三百二十道缺口。 三百二十道缺口,不会多一道,也不会少一道。 每一道都是一道细狭的剑意,所以一共是三百二十道剑意。 那么泰山王说得并没有错。 柳十一在摘捡剑意。 对于泰山王的话语,柳十一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只是木然看着那个蓑衣男人,等待着对方前进踏入自己三尺范围内的那一步。 大约过了三四个呼吸。 泰山王疑惑说道“可是你怎么会有三百二十道剑意?” 柳十一幽幽说道“你可以亲自来试一试,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蓑衣男人笑了,他轻柔说道“可惜你已经没有余力再刺上那样的一剑了,不然我的确想试一试。” 柳十一瞳孔微微收缩。 白衣少年的呼吸仍然平稳,他站在原地,唯一的那把剑,插落在三尺左右距离的土壤,如果他有驭剑法门,一瞬间长气就可以拔地而起。 但是泰山王就站在长气的面前。 雨水顺着蓑衣流淌,节节如同瀑布,泰山王缓慢说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这正是我所不解的明明可以节省很多力气杀死平等王,你却动用了全力,那么现在我来了,你又该如何?” 蓑衣男人忽然笑了,道“不会挣扎的猎物,可不是好猎物啊我可以给你十个呼吸逃跑,或者拿起这把剑,来刺向我。” 他根本就没有数数。 看着无动于衷,拿着一种漠然眼神注视自己的柳十一,泰山王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无趣,他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草蓑斗笠上,冷冷说道“那样,就不怪我不客气了。” 身形瞬间消失。 下一刻,泰山王踏入柳十一的周身三尺之内。 这道魁梧如山的影子,给柳十一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还来不及向后飘掠,头顶已经有一片阴影压下! 泰山王一拳砸出! “轰——” 极狭距离内的爆响,在柳十一面前炸开。 剑气屏障发出了嗡鸣,瞬间绽开一道缺口。 柳十一来不及躲。 他也不准备躲。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他手掌紧紧捏着那张“避水符”,丝丝缕缕的剑气被他控制,这张符箓受到了泰山王那一拳巨大力量的波及,瞬间被震出无数褶皱,几乎要碎裂开来,此刻被他捏在掌心,险些就要捏碎。 柳十一抬起一臂,插在地面的长气瞬间穿梭而来。 长气贯通风雷,劈开大雨,天地之间的雨丝,被切开之后重新合拢。 那道剑气横切一线,拦腰而斩。 泰山王的腰间,溅开一蓬水珠,他的蓑衣被砍得破碎,露出了灿若金铁一般的腰身,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音,这一刻,他向后倒退一步,接着双手按在柳十一的剑气屏障之上,斗笠震出根根碎羽,两人一前一后撞入倾塌的罗刹古城之中。 长气毫无用武之地。 柳十一仅仅是以一道剑意驱动这柄“羌山名剑”,递出了最开头的那一剑,在罗刹城头,雷霆劈闪,那道高高抛起的古剑,在空中划过缓慢而又闪耀的弧线。 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柳十一的后背撞上一根巨大的石柱,瞬间石柱崩塌,他的面色一片涨红,泰山王的手臂已经突破了自己的剑气屏障,五根手指“掐”在自己的脖颈上,中间隔着不过指头粗细的剑气,不断发出金铁碰撞的声音。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石柱,瞬间就被撞碎,柳十一的后背传来剧烈的痛苦,在高速的移动下,能够跟得上泰山王行动的,除了自己的意念,就只有稀薄的剑气,他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拿来护体的剑气。 他看不清斗笠下那张面容里是什么神色。 但是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泰山王起了杀心。 双手试图掐入柳十一脖颈的泰山王,心底咯噔一声,他忽然觉察到自己陷入了某种危机之中,这种危机的由来莫名其妙,但是却令他脊柱炸响。 柳十一已经没有递出第二剑的力量 那股危机感从何而来? 泰山王想不明白。 他从不会去纠结想不明白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在这里直接杀死柳十一。 忽然之间,一道细微的剑气,刺入他的脊背,这道剑气像是一根锋锐的银针,只有细微的疼痛。 他盯着柳十一,看到对方拿着一种平静到近乎漠然,却又带着三分戏谑的眼神,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 第二道细微剑气,从暗处掠来。 蓑衣男人双手拎起柳十一,脚底炸开无数碎石,速度暴涨,他脚尖斗转,猛地换了一个方向,下一瞬间,虚无之处,漫天剑气暴雨梨花爆射而来。 一道蓑衣一道白衣,猛地加速,不断腾转挪移,柳十一的剑气被泰山王抛在身后—— 两人撞入罗刹城的最深处。 一片死寂。 柳十一的剑气,已经快要破碎,支撑不住。 他痛苦咳嗽起来。 地府第七殿冷笑说道“这就是你的最后手段?” 忽然之间,毛骨悚然。 泰山王猛地抬起头来。 大雨停滞,幽光四燃。 不远处的黑暗之中,似乎站起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一个无奈而又好奇的声音,缓慢响起。 “丫头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杀力很强很强的阵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切磋 柳十一掌心的“避水符”忽然破碎。 庞大的阻力,自两人之间撑开—— 蓑衣男人的胸口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他双手向前抓去,抓到了一阵爆破的剑气,整个人被符箓爆开的力量砸得横飞而出,脚底踩在碎石上,踩出了两条不深不浅的沟壑,终于止住身形。 泰山王面无表情。 罗刹古城已经坍塌,四处皆是断壁残垣。 这座古城的尽头,立着一尊巍巍石像,两只狭长蝠翼护拢面颊,生得像是一副玲珑剔透的女子姿态,但脚底三趾青牙黑甲,只有丝毫粘粘在底座,作势欲飞,更像是一只即将破开重重茧壳的蝴蝶。 柳十一被站起来的那道男子身影接住。 那人的声音继续响起。 “阵法布好了吗?” “还差一些,不过已经可以动用了。” 小个子的女子,接过了柳十一袖口里的那张“避水符”,有些惋惜开口,道“导向符,避水咒,震山符,都破碎了,这张符箓如果放到东西境的黑市,能卖出不菲的价值,挺可惜的。” 男子犹豫了一些,问道“我们的符箓不多了能修吗?” 女孩的声音很果断,摇了摇头,道“修不了。” 于是一片沉默。 两人的目光,似乎放到了柳十一的身上。 向来沉默寡言的柳某人,咬牙道“我赔。” “诶诶诶,十一啊,这你就见外了”黑暗中的影子忽然笑了起来,相当熟络的拍了拍柳十一的肩头,板着手指说道“一颗剑湖宫的蓬莱仙丹就可以了,给多我是绝对不会收的。” 柳十一面色复杂看着宁奕。 他对于脸皮厚到惨无人道的这位蜀山薪火传人,已经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宁奕拍了拍柳十一肩膀,压低声音,轻柔说道“收好长气,不要引动剑气。” 柳十一抿起嘴唇,他这才看清楚 四面八方,悬着一张又一张,他似曾相识的熟悉符箓。 在宁奕的府邸里,他经常见到有符箓飞来掠去,都是那位“紫山传人”的杰作,哪怕他处在闭关悟剑的状态,这三日来,他每每感应到那些符箓里蕴含的玄妙之力,心神总是会有所动容。 柳十一从来不觉得,阵法与符箓之道,能够与剑道一较高下。 可是裴烦颠覆了他的想法。 一张又一张的符箓,就悬停在罗刹古城尽头,以那尊即将破开茧壳的“罗刹女”为中心,三百六十周天,每一张符箓,彼此之间似乎都生出了感应。 此刻雨水连点成线,勾勒出一副模糊的轮廓。 像是置身星空之下,每一张符箓,都是一颗黯淡的星辰。 宁奕让他不要引动剑气。 柳十一深吸一口气,将长气抱拢在怀中。 “宁奕我早该猜到的。” 蓑衣轻颤,泰山王伸出一只手,以手背缓慢擦拭唇角,擦出了一抹猩红。 这是鲜血,却不是自己的鲜血,也不是柳十一的鲜血。 泰山王盯着从黑暗之中缓慢走出来的少年郎,目光凝聚在宁奕腰间的那柄油纸伞上。 “能够感应到平等王栖身之所的,这座天下,没有几人。”他的唇角开裂,似乎愈发严重,阴恻恻道“你早就来到了这里,布下这座阵法,引我上钩?” 宁奕看着斗笠下露出一半的面容。 他轻叹一口气,幽幽说道“地府中人,五湖四海,看这位的样子,应该是来自东境了。” 泰山王怔了怔。 “食人心肺,剥其口舌,吞其肝脏。”宁奕一只手按在油纸伞上,缓慢道“九境巅峰,坐在地府第六殿的位子,地府第六殿的名声很大,韩约栽培你应该也花费了不小的力气,体魄和修为都是上乘可惜,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第十境,应该就有资格跻身东境琉璃盏之中的最上层,那个时候,你就不会问出如今的这个问题。” 泰山王蹙起眉头。 “一个不久前发生的无趣故事,对如今的你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你没有必须要知道它的必要。”宁奕微笑说道“你大概只需要知道,你的主子在这里被打了一顿,于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地方实在是个风水宝地,煞气够浓郁,如果我有一天,要给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一个惊喜,那么天都城郊的罗刹城,会是首选。” 说到这里,宁奕环顾一圈,语气有些惋惜,道“可惜,平等王没什么本事,就是会选地方,偏偏选在这里打架,这一架把罗刹城打塌了丫头说的杀力很强的阵法,也只能当做一个残缺品来处置了。” “你什么意思?” 泰山王皱起眉头。 “柳十一来打架,我来处理后事。”宁奕干净利落说道“处理后事的流程大概是埋掉平等王的尸体,还有后续追来的麻烦,比如说你。” 泰山王眯起双眼,他的斗笠开始震颤。 目光越过那座罗刹女古雕,望向悬在自己头顶,将这一方小天地都拢住的漫天符箓。 “这座斗笠挺眼熟的,我前不久刚刚跟一个戴斗笠的家伙打过一场。”宁奕望着泰山王,笑道“如果不是阵法,我恐怕会在一个照面就被打得趴下。” “不过你距离他差得有点远,就算不用阵法,我也能好好教育一下你。”站在泰山王面前的少年,脸上尽是平静和淡定。 宁奕一路走来,已经经历了诸多战斗。 青山府邸,红山高原,长陵山下,再到与曹燃的那一架。 他脑海里,闪过了不下十种的对战策略。 对方是东境出身的鬼修,单单是引雷,就可以分为,直接以雷法符箓轰击,间接以剑气引动穹顶大雨和落雷。 刀剑厮杀,对捉博弈,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站在宁奕不远处的泰山王,面色阴鸷,他的嘴唇两侧,忽然向左右两边裂开,面颊上传来了一阵经脉崩碎的声音,一根根的猩红血丝,像是缝合在嘴唇上的针线,此刻崩离开来,猩红如小蛇,摇曳不止。 他缓慢扬起头来,一张大嘴,喉咙里涌动着浓稠的粘液。 “噗通”一声,一颗光头从他的嘴中迸了出来,落在地上,哒哒哒滚动,围绕着他的脚边,漆黑的粘液落地即散,化为袅袅黑烟。 “噗通”“噗通”“噗通” 连续七八颗头颅,都从他的口中吐出,这个魁梧壮硕的蓑衣男人,原本健硕鼓胀的胸膛,此刻凹陷瘪了下去,连续吐出了这七八颗人头,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干,变成了一个佝偻腰背的老人。 后续落地的八颗,加上先前的一颗,一共九颗,在地上弹跳数下,掀起了淡淡的风气,雨水洗净之后,这几颗光头再次跳起之后,落地之时,发出了沉闷的一身“咚”声,像是敲鼓,紧接着便再无声息,落地之后没有再跳起,像是被地面粘粘。 光溜溜的头颅,忽然睁开双眸。 原本还算是清秀的人面,睁开了九双漆黑的眼眶,里面什么都没有。 泰山王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一只手抬起,搁在笠帽上,缓慢摘起那顶斗笠,掷在地上,还未落地,就被雨丝和狂风吹散,化为飞絮,更像是在雨水之中自行燃起。 他的眼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下巴已经脱臼,断开的猩红血丝,单薄连接着半块下巴,像是牵线木偶,他对着宁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宁奕看着那根猩红如蛇,前端开叉的舌头。 他叹气说道“你们东境是不是都这样?真的忒丑。” 泰山王缓慢抬起双臂,同时抬起头来,凝视穹顶,无数大雨落下,砸入他漆黑空洞的眼眶,溅起丝丝缕缕的魂火。 他像是要拥抱整片罗刹城的夜空。 九颗头颅,开始不安分的震颤起来。 泰山王的身下,漆黑浓郁的血水,流淌了一地,像是踩在一面光滑的镜子上,脚底更像是一潭千年死水。 九颗置放在“潭水”上的头颅,轻微震颤,频率越来越高。 直到一双白色的骨手毫无预兆从“潭水”之中探出,猛地拍下,支撑着九颗头颅其中的一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猩红的血肉从那面镜子里倒流而出,与白骨一同交缠,拼凑出一副完整的躯壳。 九具填补之后,巍峨如小山的身子,就这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远方的柳十一,面色苍白。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术法。 裴烦丫头瞥见柳十一的神情,认真说道“南疆鬼修,无奇不有,习惯就好。” 场间响起了宁奕的鼓掌声音。 零零散散的鼓掌声音,听起来很单薄,中间的间隔很长。 因为鼓掌的那个人很懒。 宁奕象征性拍打了两下手掌。 他看着泰山王,认真说道“好手段啊,九具身体,每一具都是九境巅峰啊,这得杀不少人吧?” 蓑衣男人没有直接回答。 他吐出九颗头颅之后,本尊的境界却一跌再跌,此刻只有八境。 泰山王吐出一口气来,他咧嘴笑了笑,猩红的舌头在外面晃荡,缓慢对着宁奕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招了招。 宁奕笑了。 他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你不动用那九个,我不动用阵法,来打一场?” 宁奕笑眯眯看着泰山王,缓慢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来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诛仙阵 “来啊。x” 宁奕做了个与泰山王一模一样的姿态,只是略微有所不同他先缓慢伸出一臂,攥拢拳头,然后忽然弹出中指。 这是一个很轻蔑的动作。 宁奕笑意盎然,他眼前的那道瘦削身影,倏忽消失,两人之间所隔着的丈余距离,只听见砰砰砰的炸裂声响。 泰山王已经欺身踏入宁奕三尺之内。 宁奕面前出现了一张不含任何感情,没有眼珠的苍白笑脸。眼眶之处,一片空洞虚无。 毛骨悚然。 速度太快。 俯身。 升龙。 一击势大力沉的拳头,打在宁奕猛然向下按压的掌心之处,砸得宁奕向后向上微微抛飞而起。 就在双脚离地刹那。 泰山王面无表情,微微屈膝,准备继续向前不依不饶。 只是一个短暂的停顿 面颊上,忽然传出了一道清脆而又爆裂的响声。 这是一个耳光。 更是一个沉重而又无比大力的巴掌。 快得就像是一道影子,摔在瘦削男人的一边面颊上。 根本来不及反应,刚刚一拳砸得宁奕向上抛弃,准备作势前冲的泰山王,与宁奕的手掌,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姿态就像是他拿自己的面颊,撞在那个大力摔来的耳光上。 眼眶空洞的男人,整个人的身子仍然保持着向前掠行的姿态,头颅却被打得向后翻转,脖颈拧成麻花。 他思绪一片空白。 那只手从哪里来的? 天昏地暗之中,他的面颊被一枚拳头砸中,口鼻被砸得凹陷下去,令人窒息的拳风呼啸而来,接着便是胸膛,腹部,肩头,大臂,以及格挡的小臂 被打得微微滞空的宁奕,松开了始终按压在细雪剑柄上的那只手。 没有人看清宁奕是如何动作的。 空中绽放出一团又一团的烟尘,符悬空封锁罗刹古城尽头的缘故,二人方圆十丈一片死寂,大雨落入宁奕与泰山王之间的距离,顷刻之间便被一团团骤光打散。 低沉的声音响彻 “千手!” 宁奕呼喝而出,竭尽全力,打出了自己在小霜山上跟随师姐修行的杀法,一时之间,拳印轰膛而出,砸出炽烈的咆哮声音,印刻在躲闪不及的泰山王身上,那具向前冲杀而来的瘦削身子,本来经历了东境琉璃盏的洗礼,以及地府秘法的加持,是一具淬若金铁的上好宝器,瞬间就被打出了数十个凹陷,血肉爆发绽开 如同风中飘絮,被打出来的血肉,看似“缓慢”,在被打出躯壳之后,犹如一柄柄利箭箭镞般疾射而出,射在坍塌的断壁残垣上,直接将半丈厚的砖瓦城墙射出孔洞,周围碎屑簌簌坠落,燃烧出腐蚀性极强的烟雾。 这些都是泰山王这具身子的“精血”,鬼修之中,有一大分支流派,就是“血修”,血修修行自身鲜血,每一滴精血都极为重要,最原始的修行方法就是以血养血,顾名思义,杀生取血,淬炼压缩,最终得到本命精血,一点一滴壮大自身。 泰山王的鲜血,仅仅是一小镞射出,便可以射塌城墙,若是打在人身之上,同境的修行者,未有防备,有可能会被直接打成筛子,即便是品秩上好的宝器,也会被血修的精血所玷辱,若是对方是魔道的祖师爷,或者是高出好几个境界的大鬼修,仅仅凭借一道意念,便可以将宿主的宝器夺来,化为己用。 更有甚者,只要还有一滴精血犹存,那么便可以不死,重新找一具躯体,复活过来。 只不过要想修行到那个境界,实在太难,近些年来已经无人做到,太宗皇帝打压鬼修,南疆能走出一个韩约,已经是倾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位甘露先生心甘情愿拜倒在大隋的皇座之下,才换来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久久不敢涅,生怕遭了天谴,更怕熬过了天谴,熬不过天都的一纸诏令。 真正抵达那种一滴精血便可重新复苏的境界,至少是炼化了好几座城池,数十万生灵的大魔头,背负滔天怨气,人人得而诛之。 泰山王的鲜血,抵达如今的“滴血蚀石”境界,必然消耗了大量的血气,不知道有多少生灵因此罹难。 宁奕冷笑一声,看着被自己“千手”秘法打得爆碎的那具身躯,打得飞出了数十丈,跌回了那几座巍峨巨人的扶持之中。 “没少杀人吧?” “泰山王”此刻已经不能算是泰山王。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踏错一步,头颅险些被宁奕拧下来,身躯被打出了数十个孔洞,血气被打散了一大半,此刻摇摇晃晃,重新站起,那颗头颅被他双手拧转幅度,重新摆正,身上的孔洞,飘溢着猩红的血光,丝丝缕缕的精血,射穿了远方砖瓦的血滴,此刻已经飘散如雾,雾气之中如小溪汇聚,倒流弥补伤口,漆黑霞光笼罩肌体,看起来邪异而又圣洁。 只不过三四个呼吸,他便恢复了原先容貌。 泰山王的面色苍白了好几分,想也不用想,被宁奕的“千手”打中之后,即便他有秘术,可以召回一部分损失的精血,但是真正的损失仍然十分惨重,但如果换成是一个正常的修行者,早已经被打成了一滩烂泥,死得不能再死。 他的身躯真的就像是一件宝器,发着淡淡的荧光,凹陷的部分一块一块自行鼓胀,缓慢恢复原先模样。 泰山王浑身上下,更加精瘦,这一次他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盯着宁奕,眼眶之中的血气燃烧,像是一盏猩红的长灯。 “你竟然是一个炼体者?” 沙哑的声音在罗刹古城回响起来。 泰山王看着宁奕,语气低沉,道“世人都说你是继承徐藏意志的天才剑修宁奕,是我小觑你了。” 宁奕面色淡然,他压下呼吸,风轻云淡落在地上,重新恢复了一只手压下细雪剑柄的姿态。 他平静说道“炼体之术,略通一二,不是很懂。” 泰山王呵呵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宁奕看出了此刻泰山王并没有急着发动第二波攻势的心思,那个眼眶空洞的地府阎王,此刻被两具小山一般宏伟的巨人搀扶,呼吸之间,气息逐渐在高涨,先前泰山王想要以第八境与自己一决雌雄,在被千手迎面打了一击之后,他似乎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开始凝聚力量。 宁奕对这一切视若罔闻,他只是保持着一只手搭在细雪剑柄上的动作,看着泰山王,饶有兴趣问道“地府一共十殿阎王,第十名的小轮转王被我杀了,第九名的平等王被柳十一杀了他们二人的修为,真实的杀力,就算叠在一起,恐怕也不及你。” 说到这里,宁奕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在远方缓慢点指,落在泰山王分化而出的小山分身之上,他语气调侃,懒洋洋说道“九具分身,每一具都是九境,足以把小轮转王和平等王捆在一起蹂躏了你根本就不是这个境界的修行者,怎么放到地府,只排在第七?” 泰山王木然说道“自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我排在第七,说明我只能排在第七。” “我听说,地府的大阎罗,已经不在大隋天下,这六百年来,太宗皇帝把一切都握在手中,所有圣山和势力,都需要经过他的允许,但是地府隐隐约约超离了这个范畴。”宁奕笑了笑,道“那位超脱生死的大阎罗,放任着地府开枝散叶,于是就有了十殿阎王,排名第一的秦广王,在三百年前就是大隋第一杀手,跟随大阎罗修行,几乎不出世,排在第二位的楚江王,在灰界之中杀死了两位妖君前面三位地府殿下,都是星君级别的杀手。以此来看,四殿到六殿的这三位,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了。” 宁奕若有所思,喃喃道“地府年轻一辈似乎无人。” 说到这里,他笑着望向泰山王,道“你坐在第七的位子,亦是地府十境之下无敌的位子,为何连曹燃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泰山王嘴角拉扯,冷笑一声道“你说我连曹燃一根头发也比不上?你有何资格,你凭什么?” 宁奕笑意不减。 泰山王汲取了两座小山的精血,重归气血巅峰。 他仰天长啸,双眼之中,血光满溢,几乎要夺眶而出,罗刹上空,风起云涌,一副血云围绕他头顶旋转,蔚为壮观。 “凭什么?” 宁奕攥拢细雪。 之前,他打出“千手”,仍然不曾拔剑。 罗刹城内,没有丝毫剑气。 柳十一收敛了所有的气机。 此刻,细雪微微出鞘了那么一寸。 绽出一抹寒光。 于是天地之间,便多出了那么一缕剑气。 宁奕淡然说道“凭我这一剑,可以打得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泰山王瞳孔收缩。 四面八方的符,开始不再稳定。 那座屹立在罗刹古城尽头的雕塑,咔嚓一声,绽开一座裂纹。 天地之间,一抹亮光闪过。 重归气血巅峰的泰山王,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硬抗,而是拔腿就跑,双手掠过高个子的魁梧小山,摘下一颗又一颗头颅,囫囵吞枣一般塞入自己腹中,咕隆咕隆下咽之后,气血不断暴涨攀升 天地之间,有了第一缕剑气,于是便引动了那一整座阵法。 宁奕的脚下,一片平静,以此为原点。 细雪插入大地。 疾风掠过,瞬间荡开。 漆黑长夜,大雨倒灌。 黑夜一瞬变白昼。 柳十一的瞳孔里一片银白。 远方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 瞬间湮灭成为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柳十一浑身已经湿透,他抬起头来,雨还在下。 城内已经一片死寂。 他疲倦望向身旁的女孩,只问了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阵法?” 女孩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 “小诛仙阵。” 丫头平静看着远方,她的眼里有震撼,也有欣喜,更多的是迅速恢复后的平淡。 她遗憾说道“残缺的,小诛仙阵。”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四十七章 讨生活 “地府的平等王死了。” 公孙越对顾谦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天都红符街的早茶铺子里,他端着一碗油茶,眼神很是平静,但面容看起来异常狰狞。 春雨连绵,天都梅雨季。 顾谦坐在公孙越的对面,他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两只米饺,红枣粥是滚烫的,卤蛋剥了壳,露出红白交割的细腻纹理。 地府的十殿阎王,在天都的执法司里,是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个组织游离在大隋的掌控界限,三位大殿下,都是星君境界的超凡人物,若是踏入了天都地界,自然有对应的大司首监察和盯梢,而从第七殿到第十殿,则是由整个执法司和情报司负责监察。 地府杀手的行踪极为缥缈,几乎无法捕捉,两司需要保证的是,若是有地府中人在天都犯事,要第一时间禀报上级,大隋律法在上,也无人敢在天都挑衅皇权。 “我知道执法司一直负责着对地府的监察,风声出现以来,我司寻找平等王的踪迹已经很久,但是一直无所收获,能够确定的是,他没有踏入天都皇城。”顾谦看着自己的上司,小心谨慎说道:“既然没有踏入天都皇城,那么便与我们执法司无关。” 公孙越嗯了一声,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他死在罗刹古城。” 顾谦眼神微微一亮。 “谁杀的?” 公孙越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着顾谦,自己新换上任的副手,之前跟随自己来清查一些旧事,比起调来自己身旁的那些新人,这个姓顾的年轻人要好上很多,完全不像是一个新人,做事靠谱,聪明利落。 他留下了顾谦。 这个本该被辞退离开的年轻人,现在成为了他的跟班,公孙越并没有再交给顾谦,如何有关于调查剑行侯的任务,而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在执法司里做一些打边角料的任务。 执法司要负责的事情很多。 由外到内,有疏至亲。 顾谦已经赢得了他一部分的信任。 “执法司的那帮废物,找了一个月,别说找到平等王,连一个屁都找不到。”公孙越忽然笑了笑,道:“如果不是罗刹古城崩塌,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让他们再找一个月,也是杳无音信。大隋天都的执法司,内部紊乱,中饱私囊的事情已经不算少见,监察力度大不如前,在换血之前还算可靠,新换上任的那些人物,大多是皇权内部的坐享其成者。” 顾谦摇了摇头,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这个道理,陛下比我们要懂。” 公孙越瞥了一眼顾谦,道:“陛下不是万能的,一个人越是强大,就越是容易忽略一些事情,因为他站得太高,所以他需要执法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你又不是皇权里的那些人,为何总是向着这大隋朝堂说话。” 说到这里。 公孙越戛然而止。 他木然道:“算了,说这些也无用,我也没这个资格说教。” 顾谦有时候看着公孙越,觉得这个男人既冷漠又热情。 公孙越的身上,带着一股隐藏很深的戾 (本章未完,请翻页) 气,他看不惯大隋的诸多现状。 “按照惯例,我本来应该把你辞退。”公孙越喝完一大碗油茶,拿干毛巾擦拭嘴唇,然后取出了黑布,双手绕过脑后,把自己那张被刀器划碎的面颊遮掩起来。 “调查剑行侯府的事情,不是我分内的职责。”他看着顾谦,平静说道:“但是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有些薄弱,所以我需要一个助手。” 顾谦看着公孙越,认真说道:“这件事情已经被撤案了。” 公孙越看着顾谦,不像是看着一个“人”,更像是看着自己熟悉的某样东西。 顾谦的身上,有着一种很罕见的气质。 不是阳光,也不是和善。 而是正直。 公孙越道:“你为什么加入执法司?” 顾谦在离开情报司,来到执法司卧身之前,曾经有一夜彻夜未眠,第二日他就会见到公孙越,为了不露出破绽,他提前在脑海里想过了两个人可能会有的对话。 其中就有这一句。 他认真说道:“为了执法。” 这是一句废话。 却是一句很有用的废话。 公孙越忽然笑了。 当初顾谦在年少时候,遇到沈灵的时候,沈灵问过一个十分类似的问题。 “你为什么加入情报司?” 顾谦很无知的回答道。 “为了情报......我会当陛下的耳朵,替陛下查清楚这天下的风声,雨声,还有读书声” 沈灵当时笑着怒骂道:“还声声入耳是吧?把后面的去掉,不该说的别说,只要说前面四个字就好了。” 为了情报。 顾谦吸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如果真相在幕后,有一天需要我站起来,那么我便会站起来。” 公孙越看着顾谦。 “很好。” 他顿了顿,道:“但是记住一点,需要你站起来的时候,你不需要站起来,你只需要开口说话就可以了。” “这个世界对正直的好人,从来没有什么好报。”公孙越看着顾谦,觉得对方既迂腐又愚蠢,但并不令人讨厌,他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希望你也不要成为一个好人。” 顾谦沉默了。 两个人就坐在早茶铺子的阳光下,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 就这么渡过了寂静无声的半柱香。 半柱香,人来人往。 半柱香后,顾谦知道,自己得到了眼前男人的真正信任。 公孙越语速很快的开口。 “昨夜执法司受到了很大的压力,这一部分压力来自于东境。” “东境琉璃盏的一枚命牌破碎,来头不小,是甘露先生麾下的一位年轻天才,未来有望接任三灾四劫的序列人物。顺着东境命牌的感应,执法司找到了崩塌的罗刹古城,地府的第七殿泰山王被确认死在古城最深处,罗刹女雕塑被崩碎,整座古城被巨大力量压垮打塌。在城外水坑里,发现了平等王枭九的尸体,被人以剑气刺死。” 顾谦瞳孔收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公孙越继续开口,不带丝毫感情,道:“平等王是被柳十一杀死的。” 顾谦眯起双眼,喃喃道:“七境无敌柳十一,他能杀死平等王,还有余力杀死地府第七殿?未来有望接任三灾四劫的修行者,至少也该是接近十境的人物。” 公孙越顿了顿,神情精彩。 “罗刹古城被打垮了,经历了两次冲击,应该是先后爆发了两场战斗,第一次只是击垮了城头,抽走了城内两侧木楼里的精气神,第二次则是爆发在泰山王的头顶,方圆一里,被剑气倒悬碾压呈现粉末状,据说施展全部秘术可以瞬间抵达十境的泰山王,在现场没有找到完整的尸骸,直接被碾成齑粉。” 顾谦心神震撼,这一幕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是仅仅只是听闻,仍然觉得匪夷所思。 “谁做的?” 公孙越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顾谦小心翼翼道:“东境是要把这笔账算到柳十一头上?” 公孙越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道:“差不多,东境这一次有人大发怒火,要执法司配合,后续会有一些大动作,这就是我要跟你说这些消息的原因。” 顾谦抿起嘴唇。 “吃完这顿饭,你就是我公孙越的人。”带着面纱的男人木然开口,道:“这段时间离开天都,远离是非之地,执法司的调度令对我无用,你作为我的副手,同样享有这项权力。” 顾谦一脸愕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去哪?” 他端起红枣粥,大口大口狼吞虎咽。 公孙越平静说道:“去珞珈山。” 顾谦一口粥被呛到,差点吐出来,看着公孙越,确认对方眼神里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珞珈山已经封山了,前段时间的曹叶之战,就约在珞珈山上。”顾谦看着公孙越,很认真说道:“如果我们想当然要进去,很有可能会进不去,如果我们执意要进去,我们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打死。” 公孙越笑了笑,“规矩是针对大多数人的,少数人可以享有特权......譬如说我。” 顾谦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公孙越,眼神里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困惑,语气调侃道:“我一直很好奇......你背后到底是哪座靠山?” 他顿了顿,道:“我问归问,不方便说你别说,如果那位大人物的身份,我知道了要被砍头的话,还是别说为好。” 公孙越摇了摇头,道:“东境要执法司配合,执法司得配合,但是我可以不用配合。” 只有这一句,点到为止。 顾谦眼神里有一丝恍然。 他看着公孙越,笑道:“大人先前说,吃完这顿饭,我就是你的人了?” 顾谦放下碗筷,“大人这是罩着我咯,以前混江湖的啊?” 公孙越没有回答,环抱双臂,神情恍惚。 两三个呼吸的停顿。 公孙越笑笑说道:“混过,混得不好,来天都讨生活。” 顾谦想到了这个男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自嘲说道:“我差不多能懂。”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十二两银 清晨阳光落入剑行侯府邸。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 柳十一坐在院子里。 他看着石壁上的斑驳剑痕,怔怔出神。 “裴姑娘。” 柳十一伸出一只手,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破旧的白色衣衫,染上的那些血迹,经历了风吹日晒,已经斑驳,很难想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件衣服有如此深的执着......柳十一触碰着石壁上的刻痕,目光投入而又凝实,他的脑海里,闪逝着一道又一道的剑气,回掠纵横,交互围绕,最终将那一日的画面重演。 镇神阵镇压曹燃。 在院子里擦拭剑器的裴烦,轻轻嗯了一声。 “在下想问一下,您是如何做到的,把剑气糅合在阵法里。”柳十一的目光很专注,他抬起头来,看着一整面石壁的斑驳剑气,神情认真道:“小诛仙阵,可以直接诛灭地府泰山王......这是凭什么?” 丫头停下手头动作,她看着坐在院子里静思的柳十一。 柳十一很少说话,坐下来就像是一个木头,更像是一个石头......至少宁奕说柳十一像是一块石头,而且每每看到这个面容明明清俊却一脸木然的白衣少年,宁奕总是会加上一个既定的形容词,来修饰石头。 譬如......茅坑里的石头。 柳十一的脾气,又臭又硬。 裴烦捋了捋鬓角发丝,她看着柳十一,不知道这个剑湖宫的圣子是真的决意要修行阵法,还是只是随口问一问。 “院子里的镇神阵,靠的是星辉。” “那天的小诛仙阵,好像不是星辉作为承载。” 柳十一吐出一口气,他背对着裴烦,困惑道:“我感应到了一种更加玄妙的东西......比星辉要更加强大。” “神性。”丫头走到柳十一的身后,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院墙上点落,墙壁簌簌落灰,被她一根手指头戳出了一个很细微很浅淡的小孔洞。 丫头缓慢挪动手臂,在墙壁上刻画着阵法的核心运转图形。 柳十一目不转睛。 丫头的每一次挪动手臂,都很快,没有丝毫犹豫,柳十一默默以双手抵在地面,推动自己,保持着盘坐在地的姿态,屁股蹭着地面,他不愿意站起来,进入了某种思索的状态之中,他就异常的沉溺其中,天塌了地陷了,都不会妨碍到他。 柳十一现在想要做的,就是看清楚裴烦刻画的阵法游走路线。 丫头默默以指尖在石壁上勾勒,她的动作很流畅,流畅到没有一丝停顿,一开始只是一只手,然后开始两只手,左右两条手臂同时伸出,指尖在石壁上刻画,细微的烟尘被衣袖拂去,一副巨大而又精密的绘图,就这么浮现在石壁之上。 柳十一保持着沉思的神情。 裴烦转过身来,让出了观赏的空暇空间,她认真说道:“这个是小诛仙阵的副阵,巽方一角,一共有六十四张符箓作为阵角,可以勾搭出一座简陋的主阵,在罗刹城布置的阵法有缺陷,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只布下了三十二张,威力可不是只减了一半,约莫只能发挥出三成,没有镇阵剑器,又要下跌两成。” 柳十一神情不变。 能看得出来,他在很认真的观摩着这副图。 “你如果想学阵法,应该从符箓刻画入门,我建议从临摹两千年前的阵法大师帖法开始,一祖三宗,山谷道人黄豫章的《山谷词》,后山道人陈师道的《病起帖》,都是很不错的模板。”裴烦看着柳十一,语速放得不快,能够让后者听见每一个字词,道:“古代的阵法大师,很多阵法的核心之处很妙,但已经逐渐被淘汰,蜀山的陆圣先生是这一千年来的阵法集大成者,蜀山的小霜山上有陆圣先生的典籍和阵法精粹心得,如果你想学......” 她顿了顿,道:“我可以教你。” 柳十一的神情有些苍白。 他看着裴烦,像是看着一个怪胎:“你都记得?” 他没有说记得什么,也没有问有什么。 丫头点了点头,道:“我都记得。” 柳十一看了一眼裴烦,又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刻痕。 他忍不住开口道:“宁奕出门要到什么时候?” 裴烦低垂眉眼,淡淡道:“不知道,或许下午,或许晚上。” 柳十一尴尬道:“他去皇宫找那位徐姑娘?” 丫头点了点头。 柳十一又问道:“你不去?” 丫头摇了摇头。 “他是去给徐姑娘治病的。”裴烦道:“徐清焰姑娘在东厢送了一封信,她素来身体不好,得了一种难愈之症,需要宁奕去医治,我治不了,为什么要跟着去。” 柳十一哑口无言。 ...... ...... “清焰姑娘不在东厢?” “宁小侯爷,这几日,徐姑娘都在跟随崤山居士修行学习,白日外出。” 天都皇宫,东厢园外。 灵山的苦修者揖礼道:“我等负责在东厢园看守门户,若是小侯爷想见一见徐姑娘,可以等到太阳落山之时,每日徐姑娘都会在暮时回宫。” 宁奕好奇道:“她跟随崤山居士外出修行?” 灵山苦修者只是简单说了一个字:“是。” 宁奕刚要开口,苦修者就直截了当道:“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徐姑娘亦未曾有所嘱托。” 宁奕笑了笑。 “闲来无事,我等一会。” 他如今无事在身,修行剑心,走上了一条正道,万化剑心已经初辟,闷头苦修的收效十分地低下,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坐在府邸里打坐,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寸进。 宁奕看了一眼东厢,灵山的苦修者,跟随崤山居士,这些人与麻袍道者一样,说了不准进,那么便是不准进,一群犟驴,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他们也不会开门。 宁奕站在东厢园门口,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在这偌大皇宫内逛一逛。 未多时。 远方便传来了一阵脚步激荡的声音。 老宦官的背后跟着金甲禁卫,禁卫脚步沉重,踏出灰尘。 他双手拢袖,青天白日,手里拎着一盏大红灯笼,眉须皆白,嘴唇鲜红,褂袍摇曳,虽是慈眉善目,看起来仍带着三分妖异。 “海公公。”宁奕笑着揖礼,道:“近来如何?” “多谢小侯爷关心,咱家每日不就是这些闲散之事,好久未见宫内熟人了,如今徐姑娘每日跟随居士大人修行,偶尔见到,只是说上一二句。”海公公微笑道:“今日一见,甚是欢喜,可惜时候不许,否则真心想与小侯爷聊上几句。” 宁奕挑了挑眉。 “小侯爷,宫内有大人要见你。” 海公公低垂眉眼,双手左右拍了拍袖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柔笑道:“跟咱家走一趟吧。” 宁奕心底轻轻咦了一声,他面上笑意不减,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道:“那就......有劳海公公带路了。” ...... ...... 后宫很大,杂草横生。 一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宁奕下意识让出了半个肩头的位置,让海公公先行,这位心思玲珑的老宦官,不露痕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宁奕肩膀,两个人并肩而行,谁也不高谁一头。 走了一截,宁奕低下头来,目光微微一凝,瞥见一方石柱,阴影之下,倒是干净,杂草拔得干净,但是有些血迹残余。 老宦官轻轻开口:“宫内的杂草不许拔除,这是规矩。小侯爷眼尖,看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其实是前段时间有个不长眼的‘贱婢’,想讨某位娘娘欢心,深更半夜来这里勤恳劳作,结果被发现了,打了个半死,更凄惨的是第二日白天,就被那位娘娘狠下心逐出宫去了。” “逐出宫去?”宁奕看着海公公,有些困惑道:“都说一入后宫深似海,若是犯了错事,比起被律法严惩致死,逐出宫去,恢复了自由身,难道更加凄惨?” 海公公木然说道:“那位贱婢......出身东境,从东境长城外入宫,逐出宫去,自然会要送回祖籍。大隋四境之外的景象,小侯爷恐怕不太清楚。” 宁奕一阵沉默。 “只能说,宫里虽然严格,但若是不犯事,不起坏心思,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陛下会按月发放‘赏银’,一家子人都可以在天都地界三百里内定居,找一处安稳的地方度日。”老宦官眯起双眼,淡淡道:“其实那个贱婢......心眼不坏,只是触了一些霉头,犯了规矩,谁也保不住她,我只记得那日领她出宫,她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泪流满面求娘娘网开一面,可惜了那副漂亮皮囊,头破血流亦是无人问津。” 宁奕默默收回目光。 “后来呢?” “我把她领出宫去,给了她十二两银子。”海公公顿了顿,道:“这笔银子不少了,够她生活一段时间。” 这的确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平民百姓,能衣食无忧一段时日。 但宁奕还是看着老宦官,再一次问道:“再后来呢?” “她没有要这十二两银子。”海公公道:“她吊死了,第二日就死在了宫外。我对那位娘娘说,既然人已经死了,遣回东境的事情不若就算了,于是那位娘娘发了善心,让她一家人继续生活在天都。” 宁奕没有说话,道:“是哪位。” 海公公摇了摇头,道:“这些琐碎事情,小侯爷听听即可,细枝末节,咱家不方便透露。” 宁奕叹了口气,目光望向东边。 海公公不着痕迹低下头来,自嘲笑道:“那个贱婢倒是好笑,她不要银子,宁愿一死,也不愿回到东境长城外。小侯爷,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四十九章 素华 为什么? 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回到东境长城外。 宁奕看着老宦官,道:“海公公.......我出身西岭,在西境长城外,清白城长大。” 老宦官怔了怔。 宁奕笑道:“这不是一个秘密,我来天都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借着这个机会贬低我,嘲讽我,说我是西岭无父无母的孤儿。” 老宦官只是沉默。 “西境长城外很苦,东境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宁奕最后一眼望向石柱阴影下干净而又殷红的血迹,就像是一抹蚊子血,被拍死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认真说道:“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有多少人感慨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又会多少人嘲讽说这个宫女脆弱不堪,竟然因为此事寻死自尽......明明有十二两银子,明明还可以活下去。” “但其实有时候,希望和绝望,只隔着一线。”宁奕低垂眼帘,笑道:“或许她经历了很多无人知晓的苦难,而走到这一步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讨好宫里的贵人,被逐出宫去,触碰了规矩,即将被遣回东境长城外,重新沦为流民......她若是还活着,一家人都要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若是她死了,至少可以保全亲人。” 海公公望向宁奕,轻声道:“她临死之前,向我求情,别无他愿,只有此求。” 宁奕木然道:“那便是真相了。” 老宦官道:“四境之外,当真如此之恶劣?” 宁奕没有第一时间应答,他看着老人有些质疑的眼神,笑道:“四境我不清楚,一直没有行走大隋,是个遗憾......但是西境之外,比您老想象中还要恶劣上一些。” 海公公抿起嘴唇,道:“原来竟是个可怜人。” ...... ...... 一路再无他言。 小片刻后—— “到了。” 海公公忽然开口。 二人停在了一处别院之前,宁奕的神情有些精彩,这处别院的修葺相当古朴,并没有任何大气磅礴的地方,红墙白砖,不仅仅是古朴,甚至有些古旧。 如果不是那块四四方方字体娟秀的“素华”二字,宁奕根本不敢相信,这里是南疆那位娘娘的栖身之所。 “素华宫?”宁奕喃喃开口,笑道:“怎么像是素华苑,还没东厢来的大气。” 海公公瞥了一眼身后年轻人的困惑眼神,笑着解释道:“是这里没错,素华宫的那位娘娘向来清简,深入浅出,小侯爷进去便知晓了。” 宁奕没有急着进入,他笑道:“虽然猜到了会是这位娘娘,但我还是想请教一下海公公,可知素华宫娘娘找我,所为何事?” 海公公摇了摇头,道:“四方边境,四位娘娘,各有不同,除了皇后娘娘,就属这位最好说话,脾气最为温和,从不打骂下人。小侯爷大可以放心,先前时候素华宫娘娘便想见你一面,念叨已久了。” 宁奕摇了摇头,自嘲道:“听起来,我像是天都的大红人。” 海公公乐了,“小侯爷不是,谁是呢?” ...... ...... 宁奕推开院门,“素华宫”里倒不算是破败,小桥流水,潺潺而过,绿竹兴茂,百草摇曳,院内空地,停着一张小圆青檀桌,一丈距离,搁着一张青竹马扎。 热烟袅袅,红泥小火炉上煨着慢火,紫砂壶的壶口悠悠冒着热气,宫内的贵人不兴喝酒,讲究喝茶,茶叶品级优劣好坏,都有着极为考究的说法。 宁奕一心在修行上,其他方面算是粗人,读得不多,记得也不多,他推开木门之后,一时间有些怔然,院子里的物事摆放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刚刚才有人打理过,但是院内却空无一人。 素华宫终究是素华宫,哪怕门面看起来再简陋,也是一座寝宫。 殿内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妇人声音。 “来者可是宁小侯爷?” 宁奕对着殿门揖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宁奕见过娘娘。” 那人笑了笑,道:“甚好,我还以为......宁奕先生不会赏素华宫这个脸。” 宁奕无奈道:“娘娘说笑了。” 他仍然拘谨站在门口,没有向内前行。 “宁奕先生,何必拘谨?”素华娘娘仍然用了一个敬词,她的声音从殿内飘来,轻柔道:“鄙宫无人,仅你我而已,再无闲杂,本宫不方便挪身。” 宁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向前走去,路过那座小火炉之时,紫砂茶壶呜呜呜震颤起来,他抬头望向不远处。 素华娘娘平静道:“烦请先生拎壶,内有茶盏。” 她顿了顿,道:“青檀桌上挂着白布毛巾,壶烫。” 她又顿了顿,笑道:“忘了宁奕先生是星辰榜的头榜头名,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先生拎壶时候轻柔一些,不要熄了炉子里的火。” 宁奕依话照做,踏入宫内,他立刻嗅到了一股清香,这不是女子身上闻到了便会想入非非的旖旎香气,而是一种清淡大方的药香,闻起来沁人心脾,整个人的头脑都清醒了许多。 一张屏风。 屏风后有模糊朦胧的光影,能够看得出来,是一个盘髻背对宁奕的窈窕女人,只看背影,看不出来是一个妇人,身段玲珑剔透。 “放在茶海上便可。” 素华娘娘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不远处。 一副雕琢着白鹤仙木的茶海,看起来笔力深厚,几近入骨,宁奕将紫砂壶轻轻置放在茶海之上,这是富贵人家才能玩得起的“玩具”,宫里喜欢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是真要静下心来修行茶道,那么用的每一样茶具,茶盘,自然都是最顶级的。 引起宁奕注意的,不是这副恢弘壮阔的仙鹤出云海茶盘,而是那只伸出屏风的雪白素手。 他皱起眉头。 宫内的袖袍,自然垂落都要遮过手腕。 但是这位娘娘伸出了雪白的半截手臂。 他看着屏风里的那道绰约影子,似乎半解罗裳,露出一个摇曳的背影。 宁奕眯起双眼,目光落在屏风外搁在木桌上的针囊,一字型摊开,里面的银针已经被取用地差不多了。 “本宫懂些医术,虽然只是皮毛,也好过一窍不通。” 那位娘娘平静说道:“已经针好了,再等片刻。” 约莫十个呼吸。 宁奕看着屏风里的那道影子,缓慢挪动一边手臂,将褪落下去的衣衫重新拉回,然后屏风缓慢绽开。 宁奕本以为,屏风的那一边,会是一张绝世好看的女子容颜,素华宫娘娘的声音很是温柔,手段又如此玲珑。 但是他没有想到。 两道疤痕,在这位素华宫娘娘的脸上交错纵横,在眉眼之下,交叉裂开,绕过口鼻,只在肌肤上游掠,将这张本来可以说是国色天香的面孔,如瓷器一般割分开来。 纵然眉眼平和。 一眼望去,仍然触目惊心。 犹有三分狰狞。 宁奕注意到,娘娘的手边有一条黑色纱巾。 没有系上。 她竟然毫不忌惮的对自己展露出来? 宁奕连忙低下头来,他本以为自己很好的掩盖了乍见之时的那份错愕,但未曾想到,这一切仍被娘娘看在眼里,她只是一笑置之,道:“既然给你看了,便没有遮掩的意思,这是本宫自己割的。” 宁奕轻声道:“我与娘娘......素未相识,这样是否不妥?” 素华宫主站起身来,以紫砂壶微微在茶海上摇曳,茶水倾斜而出,整座茶海瞬间变了颜色,渲染出一副惊人景象,白鹤所处之处,云雾升腾,一片银白,真真如若置身仙境,腾云驾雾,薄薄一层茶水,让茶海景色跃然而出。 她倒了两盏茶。 宁奕缓慢推回了自己的那一杯,平静道:“我就不喝了。” “行走江湖,知人知面不知心,故而防人之心不可无。”素华宫娘娘伸出一只手,缓慢绕过面纱,笑道:“宁奕先生,你我素未相识,我卸面相见,算是诚意,这一杯茶,若是担心有恙,大可以易杯而喝,给本宫三分薄面。” 说完,她便将自己的那杯推向宁奕。 宁奕有些无奈,只能捧起茶盏,象征性抿了一小口。 素华宫娘娘见状,轻柔笑了笑,以手掀纱,轻轻小啜。 “这是从天都武夷山上摘下来的母树大红袍,母树已有三千五百年高龄,每年的份额都只有些许......”她刚刚开口,宁奕就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认真说道:“娘娘,我想您喊我入宫,不是为了喝茶的吧?” 素华宫娘娘微微一怔。 宁奕开门见山道:“我不懂茶道......但我懂得一些医术。” 妇人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宁奕的目光望向她的一条手臂,刚刚在屏风后面,素华宫娘娘自己给自己施针,一针一针都扎在手臂之中,按理来说,银针驱寒,把湿气逼出体内,只留寸余,但是娘娘如今合上衣袍,手臂上完整如初,不见丝毫褶皱高低起伏。 银针已经尽数没于体内。 “素华宫内没有一人,是因为娘娘信不过任何一人,煮茶,施针,都是如此。” 出身南疆的女人,望着宁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不得不说,黑纱遮面之后,只看露出来的部分,这是一双极其灵动的眉眼,眼眸里蕴着灵气,天生带着三分湿润,令人心生怜惜。 这是一种默认。 宁奕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的道心没有丝毫动摇。 宁奕平静问道:“娘娘信得过我?”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章 东宫 素华宫内,一块屏风。 两人相对而坐。 系上了面纱之后的妇人,眼眸看着宁奕,平静问道:“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你。” 素华宫主看着宁奕,道:“先生信得过我?” 宁奕笑道:“自然来了,便是信得过。” “娘娘所为何事?”话已至此,宁奕便不再打机锋,兜圈子,他直截了当开口。 这大隋后宫划分四块,能够稳住一宫的人物,都不是等闲之辈。 素华宫宫主看着宁奕,淡淡吐出四个字来。 “小子母阵。” 宁奕面色微变,他盯着眼前女子,一言不发。 “此地没有通天珠,亦没有任何手段监察,宁奕先生可以放心。”素华娘娘缓慢开口,一字一句道:“南疆的执法司‘软禁’了我的女儿,素华宫这几年尝尽办法,无可奈何。宋雀的儿子被赐了这桩婚事,发遣南疆,如今能够打破南疆执法司大司首的禁制手段,全靠一张符箓.......这件事情,先生无须去细查是谁泄露,宫里有无数双眼睛,也有无数双耳朵,本宫看起来是孤家寡人,但也不至于一点手段也没有。” 她顿了顿,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先生,哪怕只是无意之间,仍是还了白桃一份自由身。即便这份自由并不长久,总比待在南疆暗无天日要好。” 宁奕闻言之后,神情仍然紧绷。 素华娘娘继续说道:“先生大可放心,此事没有惊动任何一人,执法司还蒙在鼓里,虽然纸包不住火,但终究还是能瞒住一段时间。” 宁奕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一些。 他心底松了一口气。 姓宋的那个家伙,看来已经成功脱身南疆,自己给的那张符箓打碎南疆执法司的禁锢,说起来只是一次“任性”的脱逃,就算被抓住了,应该也不会有如何处惩。 “本宫敬佩先生,精通符箓阵法之道。” 素华娘娘说到这里,犹豫再三,道:“我有白银万两,阳珠无数,荣华富贵。” 向来出手阔绰,言语大气的一宫之主,如今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说出下文。 宁奕轻柔问道:“娘娘可是想从我这里取一张符?” 妇人点了点头。 宁奕摇了摇头,认真凝重道:“符箓,不卖。” 素华宫主眯起双眼。 “我不认识南疆那位公主,也不是为了救她才画下那张符。”宁奕看着素华宫娘娘,道:“宋伊人是我的朋友。” 素华娘娘平静道:“你们是朋友,但那张符箓,却意味着一桩交易。灵山和道宗在宫内无人,姓裴的丫头的卷宗和事迹,都是本宫派人抹去的,若是泄露了,按大隋律法,篡改之事,乃是杀头之罪,所有人都逃不过牵连。”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道:“娘娘还真是一码归一码,算账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宋伊人愿意帮李白桃离开南疆,这是一码,你愿意替他做一件事,这是另外一码,你们二人之间的才叫交易。至于我与宋伊人之间的那张符箓......是交情,不是交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素华宫娘娘若有所思。 她看着宁奕,道:“本宫明白了。” ...... ...... “娘娘身在素华宫,大隋皇城最内部。”宁奕看着素华宫主人,轻声道:“这张小子母阵符箓,就算我给了你,又能如何?几十年就此过去,娘娘驻颜有术,难道到了近日,这才心有不甘,不愿做一只囚在幽笼里的鸟雀,想试着挣扎一二?” 素华娘娘对宁奕的话,只是一笑置之,道:“若是一辈子住在幽笼,其实也并无不妥,我喜欢独处,安安静静,此地甚好。” “怕就怕,此地不再如我所愿。” 她望向宁奕,道:“我毁去了这副容颜,为的就是清净二字,不争不抢,陛下已经十几年没有来过素华宫,偏偏仍然有人惦记着我。” 宁奕看着娘娘,道:“东西两境正在角力,若是娘娘真的一点手段没有,恐怕她们倒不会惦记素华宫。” 丫头的事情,能够通过素华宫来摆平,已经从某种角度,印证了素华娘娘的实力,看似低调,但其实相当深厚。 素华娘娘木然说道:“若是本宫真的一点手段没有,此刻已然死了。那倒的确是不会遭人惦记,谁会惦记一个死人?” 宁奕无声笑了笑。 “在这宫内,既无圣眷,自然要有一些防身手段,我找先生要这一张符,也不为如何,只求平安二字,日后好多一些保护罢了。” 素华娘娘自斟自饮,道:“宁奕先生不愿意把这当做一场交易,这是好事,本宫也不喜欢冰冷的皇宫规矩,辈分礼仪。若是可以,先生有何困难,素华宫可以解决,算是奉上一份友谊,从此教个朋友。” 宁奕听到这番话,不动声色,其实有些动心。 在这大隋天下四万里,有人伸手可以揽住一座境关,比如东境的韩约,西岭的教宗,但是在这天都皇城,龙蛇蛰浅之地,真正能够手眼通天的,少之又少。 若是素华娘娘愿意站在自己身后,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助力。 只是为何对方会找到自己? 宁奕忽然心思一动,旁敲侧击道:“娘娘似乎有病在身?” “是。”素华宫主人没有否认,反而是带着赞赏眼神,望向宁奕,轻声道:“的确与‘这场病’有关,找先生求符,是因为素华宫......” 顿了顿。 “近来不太平。”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掌心向下按压,似乎是触碰了桌面上某个暗藏极深的机关,茶海底下,发出沉闷深厚的一声闷响,白鹤云海就此分开,缓缓分挪,桌面下方浮出一方黑白棋盘,镂空的圆钵金丝棋篓,精心雕琢的黑白棋子。 不仅仅是宁奕跟素华宫主之间间隔的那副棋盘。 素华宫的屋脊上,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细微响声。 游走在屋顶之间的连绵丝线,缓慢游动,泛起银光,宁奕抬起头来,他这才发现,原来整座素华宫殿内,都布满了机关,屋顶上垂落一截木质手臂,由丝线所控,浮掠而来之时摇摇晃晃,拎起紫砂壶茶具后截然变了一副模样,动作僵硬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却四平八稳,缓慢挪动,将茶具隔空置放到了另外一张茶几上。 地上游走着腰鼓座墩大小的木头垛子,看起来像是不倒翁一样滑稽,短手短脚,四四方方,足底安着滚轮,骨碌碌从殿内的阴影角落滚出,滑掠前行,轨迹交错纵横。 屏风被叠起,三四个不倒翁抱着屏风的柱脊,骨碌碌滚来,骨碌碌滚去,紫砂壶所在的那张茶几,被“木头垛子”极为贴心的挪了方位。 事此,约莫三四个呼吸,一切又安静下来。 宁奕看着素华宫娘娘,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娘娘,竟然精通南疆玄关之术。 “宫内不准修行星辉。”她淡淡道:“以前学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先生看过之后,一笑即可。” 宁奕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刚刚的那一幕......看起来只是素华娘娘施展了一些低劣手段,但是玄关之术,需要消耗大量的心力,一心多用,殊为不易,刚刚齐齐登场的那些玄关假人品秩虽低,但是数量相当可观,能在这深宫之内,修行到这个地步,不得不说,素华宫娘娘是一个心机与实力并存的“奇女子”。 素华宫一片寂静。 外面却隐约有沸腾声音。 “宁奕先生,会下棋么?” 娘娘没有抬头,仿佛习以为常,她重新坐了下去。 宁奕若有所思,目光越过院墙,望向远方素华宫外的某个方向。 他摇了摇头,道:“只懂规矩,不会落子。” 素华娘娘淡淡道:“做做样子便可。” 话语落地—— 院墙外的阵阵声响由远至近,有说有笑。 来至素华宫门前,说笑声音缓慢停住。 听起来像是一帮人拥簇,来至素华宫。 片刻之后,有人敲门。 一只手捻起棋子,不缓不慢一枚黑一枚白,在棋盘上一人分饰两角的素华宫娘娘,微微拂袖,宫殿内骨碌碌滚出一个木头墩子,伸出小短手,高高迸起,拉扯一根丝线。 素华宫的朴素古门,缓慢向内打开。 宫外停着一辆轿子,轿上下来了一位贵气逼人的娘娘,侧带风簪钗,七尾凤垂至肩膀流苏,由一位侍女搭手,神情淡然,高高抬着头颅,好似天上仙人,初来人间,目中一切皆无。 她瞥见“素华宫”的院墙,皱起眉头,虽然一语未发,但眼中神色已尽是鄙夷,溢出言表。 这位娘娘就站在素华宫门前,不愿入内。 “本宫听闻素华宫内有人生病,特地煨了一副药。” 小侍女抬着这位娘娘的手臂,原本是低下头来的谨慎神色,到了素华宫,神色竟然也自然了三分。 素华宫内,一片寂静。 站在门外的女人皱起眉头,道:“怎么,不请本宫进去坐一坐?” 宁奕从棋篓里拎起一枚白色棋子。 素华宫主的棋局已经布好。 宁奕叹了口气,轻声道:“来者?” 素华娘娘道:“扰我清净者,正是东宫。” (今天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交情与交易 一步三摇,袅袅娜娜。 东宫宫主在搀扶之下,走入素华宫内。 她蹙起眉头,看到了殿内的那一副棋秤。 “宁奕见过齐娘娘。” 宁奕站起身子,不卑不亢,揖了一礼。 东宫宫主齐虞,唇角上扬,冷笑道:“本宫倒是没有想到,这胸华宫内,还另有乾坤,天都的大红人宁蓄爷,竟然在这里陪赵湫喝茶下棋?” 宁奕双袖垂拢在身旁两侧,拍了拍衣袖,重新坐了下去,也不解释什么,看起来一副置身物外的姿态。 赵湫。 被直呼其名的素华娘娘,神情淡然,看不出有丝毫怒意。 齐虞微笑道:“宁蓄爷,不是来东厢找人,怎么找到素华宫里了?” 宁奕摇了曳,语气幽怨道:“宫里大得很,东厢空空荡荡,没地方坐,除了素华宫,哪里还有人愿意邀请我进去喝一盏茶?” 说到这里,齐虞神情一滞,赵湫会心一笑,轻柔道:“东宫地大,事务繁多,还有心替我煨药,真是劳烦姐姐了。” 东宫宫主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后面的宫女手捧托盘缓慢前来,躬身而下,将瓷盏呈递至素华娘娘面前,再也没有二语。 赵湫看着东宫齐虞。 她嫣然一笑,掀起面纱,端起瓷盏,缓慢饮尽。 递还茶盏。 素华娘娘笑了笑,悠悠吐出一口气来,曳道:“这药有些苦。” “良药苦口,苦尽甘来。”东宫宫主居高临下,身旁侍女捧着玉瓷托盘,缓慢退回她的身边,齐虞漠然注视着赵湫,“好心”提醒道:“春冬交替,此地风寒,心冻着,别落下病根。” 素华娘娘平静道:“有心了。” 一行人就此离开。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门合上。 宁奕听到了院墙外响起的瓷盏砸碎在地的清脆声响。 他的神情有些精彩。 宁奕闷闷道:“黄鼠狼拜年东宫递来的药,就这么喝了?” 赵湫看着宁奕,挑眉道:“不然呢?” 素华娘娘看出了宁奕的心思,她淡然道:“若是不喝,那么便少不了再聊上‘一二句’,来回推脱,那时候就不是这么安静了,吵得很。” 宁奕一时之间竟然无语,想了很久,只能沉默。 心想这位娘娘不仅仅是一个奇人,也是一个怪人,喜欢清静,东宫一大帮人锣鼓喧天来了,递来一碗药,二话不说就喝了。 迎客,送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再加上言词之间干净利落,东宫宫主成心想挑衅,硬是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气得离开素华宫,就摔了瓷盏。 宁奕认真道:“要是这药不干净,怎么办?” 素华娘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伸出一只手,缓慢捋起袖袍,一直捋到肩膀一侧,露出完整的白皙臂膀。 她将手臂轻轻置放在棋秤上。 此刻的手臂,仍然灿白如莲花。赵湫娘娘的另外一只手,大拇指和懈收拢,余下来的三根手指缓慢下压,分别按在“太渊穴”、“大陵穴”、“神门穴”上,似乎未如何用力,但“咻”的轻微声响,一整条手臂,瞬间涌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宁奕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宁奕先生。” 素华娘娘看到宁奕有些怔怔出神,笑道:“我要撤针了,还请帮忙搭把手。” 两人眼神交错,素华娘娘的手臂就搁在宁奕面前,她三根手指所按穴位,微微泛红,娘娘面色轻松道:“不用如何按力,也不需要动用星辉,轻轻按住,堵转液即可。” 宁奕终于反应过来。 赵湫娘娘已经松开了按压手臂上的三根手指。 脑猴的第一反应是男女授受不亲第二反应是,这样算不算是对素华宫娘娘的不敬。 宁奕还是伸出了一只手,他三根手指缩在衣袖里,隔着一层布料,按压在赵湫的三处穴位上。 太渊穴,大陵穴,神门穴。 顷刻之间,手腕淤红。 素华娘娘另外一只手开始撤针。 宁奕终于明白,这位娘娘之前在屏风里所做之事,究竟是为何。 为的便是东宫的这一盏药。 银针入体,纤毫拔出,竟然没有带出一丝鲜血,玲珑剔透,但是却迎风燃起白雾,一根一根像是骤然的火芯,顷刻之间被素华娘娘插入针囊里,这等手段,宁奕闻所未闻,亦是不知出处。 他望向素华娘娘的眼神,带上了三分古怪。 久居幽宫,身负不小本领。 “南疆异术,上不了台面。”赵湫淡淡道:“很多年前,南疆有一处专门修行异书的古老宗门,名为墨宫,后来搬出海外,据说与蓬莱一起隐退,离开这里了,不知道先生是否听说过?” 宁奕挑了挑眉,道:“娘娘的针术,还有机关之术,都是出自墨宫?” “墨宫遗迹已不可寻,但仍留下了一部分传承,像是在大隋天下留下了极其稀薄的一抹香火。家父算是墨宫的传承者之一,幼年时候会教一些奇门异术,当时记下来了,篆刻在本子里,入宫时候闲着无趣,便钻研墨宫术法。”素华娘娘顿了顿,自嘲道:“没有师门,自然算不是正统传人,只能算是蹚水过河,其实也就是闲暇时候消遣时间。再后来我把那本记载墨宫之术的典籍一把火烧了,免得在这宫里落人口柄。” 说话之间,她的另外一只手快如闪电,按在剪之上,一截银针端头便被按出剪,接着便是捻头,拔针,撤针,行云流水。 连点成线,竟然有百余银针,藏于体内。 这些白雾,都是刚刚饮下去的东宫之药,顷刻沸腾,袅袅散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奕真正见识到了这位素华娘娘的心机。 赵湫心平气和道:“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素华宫内无人了,我信不过任何一人,只是其中一点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很好的生活∫猜不透人心,也不想猜人心。墨宫机关的死物,他们不会骗我,也不会瞒我,更不会害我。” 宁奕缓慢松开了按住三聪穴的手腕。 素华娘娘缓慢放下那只大袖。 “先生之前说,不要做交易,而要做交情。” 她幽幽道:“我没什么人情味可言,但我知道一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宁奕神情终于凝重起来。 “宁奕先生这一次入宫,是为了找东厢的徐清焰。”素华娘娘平静说道:“这一件事情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徐清焰跟着灵山大德修行,这是一件好事。”素华娘娘看着宁奕,微笑道:“崤山居士在,便无人敢动她,这宫里的‘风云变幻’,说白了,始终是一群女人在勾心斗角,那些心机和伎俩,牵扯到大修行者,便显得荒唐又可笑。” 宁奕点了点头。 “但崤山居士能保得了一时,能保得了一世吗?徐姑娘只是一个普通人,毒酒,毒茶,这宫里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人心,若是有人存心想害她,要如何才能躲过?”素华娘娘轻柔道:“譬如甘露寺的那个尼姑。” 静白。 宁奕默默攥紧拳头。 “宁奕先生,本宫知道的东西很多,比你想象中要多。”赵湫轻声啜了一口茶水,“这张符,我不急着要,素华愿与先生结一份善缘。” 宁奕陷入沉思。 他下意识雅素华娘娘捧起茶盏,却恍惚发现自己茶盏里的茶水已经空了。 素华娘娘瞥见这一幕,会心一笑。 远方悬在屋脊上的木质手臂,颇通人性,震颤一下,椅晃拎起紫砂壶,续之前被放置到另外一张桌上,那是赵湫精心制作的“煨桌”,叙缓慢在桌下燃烧,始终恒温,使得续内的茶水仍然保持温烫。 壶口缓慢倾斜,茶水倒至八分满。 紫砂壶重新被墨宫手臂拎回煨桌。 “我在天都已经待了半年。”宁奕揉了揉眉心,轻声艰涩道:“纵然迸‘不惹麻烦’的心态,我仍是招惹了许多麻烦,亦给身边人招惹了许多麻烦。” 素华娘娘微微一怔。 宁奕苦笑道:“若是我不招惹东境,或许徐姑娘就不会受到东宫的打压,这是我欠她的。” 赵湫娘娘沉默下来。 “符箓我会晚些时候送到素华宫。” 宁奕站起身来,双手揖礼,认真说道:“若是可以,还请照拂一二。” 素华娘娘同样站起身来,她微微揖礼,此刻如愿要到了符箓,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喜色,轻声道:“那便如此” 宁奕起身要走,大约三四步。 “等等。” 素华宫娘娘看着宁奕,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问题。 “你与那位徐姑娘,是什么关系?” “或者说,你对每个人,都是这般?” 宁奕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他自嘲笑道:“以前觉得是我救了她一命,现在想来,其实也是她救了我一命∫当然不是大善人,哪里能没来由的好心好意去照顾一个人?我跟徐姑娘谈不上什么关系,因为这些关系都不重要何况,这张符箓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却能让她减少一个暗中觊觎的敌人。娘娘,知道这笔交易,对你对我都很划算,不就足够了么?” 手机访问m.读啦 电脑访问.读啦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松山 出了素华宫。 未走多远。 便听到一声轻声的招呼。 “呦小侯爷,这么巧呢?” 宁奕转过身来,不出意外,看到了远方一位宫女,低垂眉眼,搀扶着一位贵人缓慢走来。 东宫娘娘齐虞,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不冷不热道:“本宫在这里闲逛,不曾想,小侯爷在素华宫喝完了茶,又遇上了。” 宁奕这一次倒是没有见到刚刚停在素华宫门前的那帮大仗势,想来这位东宫娘娘,刚刚带着一帮前呼后拥的人马,“气势汹汹”来到素华宫,只是送那一碗药盏。 那么多人齐齐驾到,再加上齐虞本身就俱备的那股贵气逼人的压迫感 那碗药,她不仅要送出去,还要看着赵湫亲自喝下去。 如今阵势散了,她此刻的神情,看起来倒真是在“闲庭信步”,不过宁奕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自己刚刚离开素华宫,就遇见了这位东宫之主。 他拱了拱手,面带笑意回应道:“无巧不成书。” 东宫娘娘挑了挑眉,道:“小侯爷先前说,要在东厢等人,还要等多久?” 宁奕道:“等到徐姑娘回宫,约莫暮时。” 齐虞娘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色,道:“此时尚早,小侯爷说无人愿意邀请你入宫喝一盏茶,赵湫的素华宫请了,我东宫自然也要请。” 宁奕哈哈一笑,道:“娘娘不要为难我了,东宫的茶,我可不敢喝。” 齐虞眯起双眼。 宁奕微笑道:“东宫势大,手眼通天,我不过是一介布衣,何德何能入东宫喝茶?若是娘娘有事一叙,不若就在此地说完,宁某也不打扰您出行雅兴。” 东宫娘娘冷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那位宫女离开,躬下身子的婢女,得令之后,松开搀扶娘娘的动作,低下头来,一步一顿,小心翼翼缓慢离开。 皇宫深处,悬浮着一颗一颗的通天珠,缓慢摇曳,行走,宛若金甲禁卫,这些通天珠由内部的阵法提供星辉和源力,无时无刻不在运转这是比人眼更精密也更持久的宝物,唯有大隋最核心的地域,才能极尽奢侈的大幅度动用这种珠子。 “宁奕,本宫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有一日,会成为天都里炽手可热的‘红人’。” 东宫娘娘看着宁奕,神情里没有鄙夷也没有敌视,她的面相生得太过惊艳,有时候不言不语,看起来便是一副冷艳森严模样,所以宫内一直盛传,这位东宫娘娘的脾气相当不好,动辄打骂下人。 但她此刻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浅淡的欣赏意味。 宁奕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轻柔说道:“‘红人’这个词,在我看来不是一个褒义词,洛长生坐在星辰榜第一位子的时候,没人说洛长生是红人,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事实上星辰榜的榜首,也只是衬托了他的强大。莲花阁制定这张榜单,如果袁淳先生是我的老师,我一定会把自己的名字撤下去毕竟,人红是非多。” “譬如被素华宫拉去喝茶,或者被东宫喊来唠嗑。”宁奕耸了耸肩,笑道:“娘娘如果有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那么便别说了,我与东境的关系素来不好,李白鲸差点在红山高原把我炼了,这件事情他不提我不提,不代表无事发生过。” 东宫娘娘倒是一笑置之,不在乎宁奕刚刚提到的私人恩怨。 “本宫觉得你有些意思。” 齐虞看着宁奕,道:“宁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吾儿以后会坐在什么位置,你心里应该有数。” 宁奕笑了笑,抬起头来,望向那颗通天珠,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那颗珠子,道:“宁某愚钝,不知明白这是何意,娘娘可否说得再清楚一点?” 齐虞被这句话呛住。 她气笑了,道:“宁奕,你与东境的事情,不是没有余地。” 宁奕看着东宫娘娘,讶然道:“娘娘的意思是,如果拿着足够份额的宝物谢罪,就可以化解这段恩怨?” 齐虞只是静静看着宁奕,没有说话。 确认了这句话没有圈套。 片刻之后,她木然道:“那要看是何等份额的宝物,够不够心意。” 宁奕哑然失笑道:“传承千年的古剑,圣山上的门派担当,够不够心意?” 东宫娘娘目光望向宁奕腰间的那柄油纸伞。 蜀山的细雪,由赵蕤先生亲手打造,质地无比坚硬,神鬼皆不可阻挡,是为蜀山的招牌剑器,传承了数百年。 等等宁奕刚刚说的是,传承千年? 齐虞蹙起眉头。 宁奕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娘娘愿意拿着羌山上的另外三柄古剑,‘浩然’,‘静观’,‘无字’,这笔恩怨一笔勾销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个人很大度的,从来不记仇。” 齐虞笑了。 她看着宁奕,道:“宁奕,你很好,你怎么想得比做梦还美?” 宁奕同样笑了笑,道:“娘娘,这句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 他忽然恢复面无表情,道:“东宫与我无关,四个女人一台戏,你们慢慢去唱,何必要牵扯到我,想必齐娘娘手腕再大,也伸不到我的头上,没必要危言耸听。至于你儿子与我的恩怨,当初他设局要杀我这笔账,我会慢慢跟他算,今天把话挑明,没有回转的余地。” 齐娘娘木然道:“宁奕先生好算计,好本事,本宫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确奈何不了你。但本宫听说,东厢里有位生得绝世容貌的徐姓女子,一个女人生得很美,那是本事,生得太美,便是祸事。” 宁奕看着东宫娘娘,神情淡然,一字一句道:“愿看娘娘,有何手段。” 齐虞笑了笑,摇头道:“宁奕先生,您又说笑了,本宫哪里有什么手段?灵山大德跟在徐姑娘身边,没人会蠢到自惹麻烦,只是这宫里之事,风云难测,今日这位徐姑娘对宁先生念念不忘,明日,后日明年,后年,还会如此吗?” 宁奕沉默不语。 “先生不妨看看,今日等到暮时,能否得到那位徐姑娘回宫。” 齐虞忽然笑了一声,轻轻拍手,听闻击掌之声,远方的小婢女踏着碎步低头躬身前来,扶住她的手臂,两人缓慢离开。 宁奕皱起眉头。 他望向东厢方向。 时候已经不早,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时候已经不早。 太阳快要归山。 戴着帷帽的妙龄女子,背负着长弓和箭箙,此刻登上了一座小山山头。 重峦叠嶂,雾气弥漫,看得到缓缓下沉的黄昏阳光,却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这是她在松山猎场修行的最后一日,帷帽女子的身边,躺着一只受伤的獐子,一只小腿被打折,瘫软无力,瑟瑟发抖,伤口血液潺潺流淌。 这只獐子的脖颈悬着一枚红绳,上面有一个铃铛。 今日是她的结业日,居士给她出的考题,是拿回这枚铃铛。 她不愿杀生,这头獐子的速度又奇快无比。 如果不是为了保全这条性命,她也不会追赶至此,迷失方向。 今日是最后一日,她需要独自一人踏入松山,然后再走出松山。 这其实并不难。 哪怕崤山居士不在她的身边,她也不觉得有如何不妥。 因为徐清焰知道,这位灵山大德一定暗中注视着自己。 这里是松山猎场,自己不可能出现意外。 松山是皇族权贵们狩猎玩乐的去处这里不仅仅有獐子,麋鹿,也有一些被大修行者囚困此地的妖兽,这些妖兽就在松山的深处,真正修行境界高深的皇族子弟,自然不会满足于在松山内猎杀一些寻常野兽,就算是遇见了猛虎,没有妖族血脉,再是力大无穷,一箭也足以穿额射死,即便舍弃了弓箭,单单凭借星辉,一掌就可以轻轻松松把吊睛虎拍得骨骼尽碎。 徐清焰先前看过松山的地图,她很清楚,自己所处的地域,就在松山猎场的外围,不远处,连大型的猛兽都不会出没,更不要说妖兽。 徐清焰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卸下那枚栓系在獐子脖颈,因为颤抖而不住发响的铃铛,道:“不用害怕,我不会杀生。” 那头发抖的松山土獐,大耳宽蹄,看到女孩揭开帷帽皂纱,刹那怔住,似乎忘了疼痛,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女孩的清澈目光。 徐清焰在山头上生了一小摊篝火。 她撕开衣袖,尝试着拿灵山那位大德教授给自己的法门,以微弱的神性光辉,祛除这头土獐伤口的血液和伤势效果出奇的好,这头獐子摇摇晃晃,细狭发达的四肢,打颤之中站起,脚步飞快的绕着女孩兜了一圈,明明可以离去,却噗通一声跌倒在徐清焰的怀中。 呦呦鸣叫,在小山头响起。 徐清焰哭笑不得,她揉了揉这头獐子的脑袋,从腰囊里取出了一块罗盘,道:“松山雾大,容易迷了方向,等我查清楚方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面容呆滞,大耳原本垂落,此刻忽然提起的土獐,看着女孩,温驯神情变得难过起来,伸出红色舌头,一遍一遍舔舐小腿伤口,装模作样哀声鸣叫。 成精了。 徐清焰哑然,说话声音轻柔如山间微风,啷当泉水:“我伤了你一箭,算是亏欠若是你不想再待在松山,我便带你回东厢,如何?”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三章 离魅 那头土獐抬起头来,欢快长鸣一声,把头颅靠在女孩柔软的胸口来回蹭揉,煞是欢喜丝毫看不出来,曾经被射了一箭。 小山头,雾影重重。 女孩咯咯的笑声在雾气之中扩散。 太阳已经落山,夜幕降临。 “松山的雾气,应该由‘清心决’破开。”小火堆旁,徐清焰揉着自己眉心,那顶帷帽被她摘下来,随意放在手边,微风吹过,火焰摇曳,她将罗盘置放在膝盖上,轻轻默念着清心诀的口诀论修行,她只是入门,而且动用的力量与所有的修行者都截然不同。 即便是珞珈山的小山主扶摇,也无法做到像徐清焰这般,完完全全,使用神性驱动法门。 若是成功驱动,那么再微小的法门,都可能产生巨大的变化。 即便是“清风术”,如果以神性驱使,成功施展——可能会演变成为大修行者手中的“大龙卷术”! 以神性施展法门,唯一的缺陷,就是消耗过大,除此以外,便是难以成功。 像宁奕那般,拼命像剑身灌输神性的方法,几乎前所未有,递出神性一剑的威力,全凭神性的数量。 这种不讲道理的递剑,不存在失败的情况,最差的结局,就是神性不够导致剑气哑火。 徐清焰闭上双眼,手中罗盘轻轻颤动。 她心中不断默念着“清心诀”的法门。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四周的雾气,开始围绕她游掠。 那只把头颅埋在女孩身旁,几乎恹恹欲睡的傻獐子,忽然警觉抬起头来,嗅了嗅鼻子,似乎是觉察到了四周天地元气的变动,它瞬间清醒过来,由盘卧身子变成四蹄擂地,目光不断环视四周,鼻息不断,像是一匹暴躁的小战马。 徐清焰忽然蹙起眉头。 她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自己的神性成功通过清心诀释放而出,山头的雾气的确被神性驱散,但是似乎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万物有灵,趋吉避凶。 徐清焰蹙起眉头,她下意识一只手握住长弓,另外一手,已经无比顺畅的从箭箙里抽出一只箭镞。 坐在地上,取箭,搭弓,射出。 这个动作,她在东厢里重复了不知多少次。 “嗖——” 利箭破空的声音,划破山头的寂静。 射出这一箭后,徐清焰的耳旁,传来了尖锐的破空声音,借着射出这一箭的反作用力,她整个身子向后倒去,侧身翻滚,刚刚所坐之处,瞬间炸开一个凹坑。 这是什么? 徐清焰抬起头来,面色紧绷,盯着自己箭镞射出的那个方向一团庞大的幽火,初见之时,还在远方只是一道微弱细小的“火光”,下一个瞬间,已经来到了临近山头,正在以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速度向自己掠来。 箭镞之内,蕴藏着丝缕神性,数目不多,因为徐清焰本身能够支配的离体神性,与自己体内的“宝藏”不成正比,她只能动用极为小额的神性。 已经尽数在那一箭中—— 箭镞在距离那团庞大有三四人合抱粗细的幽火之前,高速消融,像是一道燃烧的烟火,“砰”的炸碎,溅开了一道无形屏障。 那团幽火猛然悬停,就在徐清焰对面的小山头上。 已经进入了战斗姿态的女孩,没有忘记捡起自己的帷帽,按在头上,面纱摇曳。 徐清焰眼神冰冷,她盯着远方的那团幽火.看清楚了内里究竟蕴藏着什么神鬼,也明白了自己面前的凹坑从何而来。 凹坑里燃烧着湛蓝色的火焰。 刚刚的那道破风声音,就是从那团幽火内疾射而来,一整团巨大“鬼火”,里面包裹着一道干枯身形,看起来似人非人,头生狭长扭曲犄角,脖颈仰起,口中蓄势酝酿着丝丝缕缕的火焰,凝聚成一小团湛蓝旋涡。 “离魅,生在北方阴寒多雾之地,所在之处,方圆一里,皆会生出雾气,身上永恒燃烧着寒火,若是被火焰缭绕,便会寒意焚身,化为冰雕,支离破碎。”徐清焰低下头来,果然那处凹坑之中,火焰缓慢殆尽,凹坑的表面已经结出铿锵的坚冰。 这是妖。 而且是极其稀少的妖。 徐清焰终于明白了为何此地开始生雾原来是自己追随铃铛至此,一不小心,误入了离魅的领地? 这头大妖,自己不是对手,恐怕想逃也难。 居士还没有出现 徐清焰蹙起眉头,苦苦思索一个问题。 她仍是不明白,松山猎场,领地分明,标注了大妖和猛兽的区域,她可以确信,自己如今所处的地域,绝不会有妖族出没。 这头“离魅”,从何而来? 除非 悬停在小山头上的那团幽火,包裹着干枯“离魅”,头生犄角的火妖,眼神森冷,瞥过一眼远方的人族女孩,确认了这只是一个不通修行的普通人,便挪开了心神,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女孩身后,漆黑阴影里的某个方向。 口中的湛蓝色火焰,燃烧沸腾,熊熊绽放,轰然一声,被他咆哮吐出—— 雾气清扫开来。 以手遮面的徐清焰,眼前一片湛蓝,火焰的冲击擦着她的帷帽,以及一小截衣袍,咔嚓咔嚓的冰屑破碎声音,那截黑衫瞬间就被寒火冲刷殆尽,彻底湮灭,巨大的冲击力度震得她双脚离地,向后飞起。 在这一刹。 徐清焰的身子微微一轻。 有人兜住了她的腰身。 她的耳旁传来了一声烈马嘶鸣。 骏马的鬃毛高高跃起,重新落地之时,马背上多了一个帷帽皂纱摇曳的年轻女孩,兜住女孩腰身的“年轻男人”,披着单薄的轻衫,似乎只是信手而为之,没有丝毫的不礼。 越过了那团严寒的湛蓝色火焰,年轻男人便松开了徐清焰的腰身,另外一只手拎着缰绳,骏马打着炽烈的响鼻,毫不畏惧,抬起头来,昂视着夜空之中的那只“离魅”,战意盎然。 徐清焰有些怔神。 那个男人实在太过引人瞩目。 头发束了一个简单的丸子髻,面色苍白到有些病态,剑眉星目,称得上风神玉树,单薄的轻衫披在身上,微微敞开,他的腰间系着一个酒壶。 这些都不是最引人瞩目的。 年轻男人的身前,蜷缩着一个双手撑肘,神态慵懒的大美人。 红衣女人的神情里,带着一丝懒散,她发丝披散垂落,望向徐清焰的时候,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惊讶,唇中轻轻咿了一声。 如果说,徐清焰的美,是一种身为倾城,却不自知的美。 那么此刻年轻男人怀里的红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便是另外一种美。 是那种美得肆意妄为,不躲不藏,不掩盖一分,也不会显得突兀的那种美。 正是蜜桃成熟采撷时,丰腴又苗条,清澈又妖娆。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见到如此美人,徐清焰微微一怔。 让她更加惊讶的,是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看似病态颓靡,腰间却悬着一柄长剑,一柄狭刀,一柄猎弓,三样武器,都泛黄古旧,看样子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截岁月。 “我引诱离魅至此,按理来说,此地今日应该无人才是。”年轻男人望向徐清焰,皱眉道:“你是何人?” 徐清焰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瞥见炽热光华,急急道:“小心!” 就在此刻,悬在山头的那团幽火,再一次震颤起来。 那个干枯身影,胸膛忽然鼓起,倏的一声,以身撞来—— 像是一道瑰丽流星,划过惊心动魄的曲线。 跨坐在白色骏马上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一只手按在刀柄上,轻柔对着身前女子开口道:“闭上双眼。” 红衣女子乖乖闭上双眼。 一道光华切斩而过—— 徐清焰没有闭眼,她看到了这一幕。 那道撞击而来的鬼火,迎面撞上了年轻男人拔出的那柄狭刀。 离魅修行寒火,十年幽绿,百年湛蓝,千年紫万年红,世上已经没有万年离魅这一说,但是那团炽热幽火之中,通体湛蓝,还带着一丝紫色这是一头接近千年的离魅大妖! 就这么被一刀切为两断! 年轻男人的刀花掠过,他平静至极收刀入鞘。 离魅的火光四射掠开,四周的雾气缓慢消散。 那道干枯身影,生机殆尽之后,就化为了一团火焰,徐徐燃烧,冻为冰雕,然后碎裂开来,咔嚓咔嚓化为一地齑粉。 两根犄角啷当落地。 年轻男人翻身下马,捡起那两根品秩已有千年的犄角,收入囊中。 徐清焰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指了指地上的齑粉,又指了指年轻男人的腰囊。 “离魅犄角,泡酒之用,可以滋养温补身子。”男人看着这个不知容貌的帷帽女子,平静道:“离魅生性多疑,要取下它的犄角,就要在它将死未死之时动手,我射箭引怒,佯装不敌,将其引诱至此,若是知道此地有人我会换一个方向。” 徐清焰只是低声嗯了一声。 “还有问题吗?” 徐清焰摇了摇头。 “很好,轮到我问你了。” 年轻男人扬起眉头,他把腰囊递给坐在马背上的红衣女人,轻柔叮嘱道:“红露,妥善保管,回去以后我给你亲手煨药。” 女人重重嗯了一声,接过腰囊,满心欢喜。 年轻男人转过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四章 白龙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 年轻男人蹙起眉头,看着帷帽下的女孩。 他又瞥见了那头目光哀怨的弱小土獐,摇头道:“罢了,此事已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但还是有些话要提醒你,松山猎场里不仅有一些弱小兽禽,也有从北境长城外抓来的妖灵,就比如刚刚这头离魅,已快要踏入千年行列,三司对松山猎场的把控很严,但只是局限于这些妖灵无法踏出松山,在此地修行,千万要小心谨慎。” 说完,他掷出了一块令牌。 徐清焰下意识伸手接住,这块令牌入手圆润,狭长弧形,上面篆刻着极其精细的纹路,是一条原本卧伏,即将舒展身子的白色长龙。 伏在马背上那位名为“红露”的红衣女子,见到此景,压抑不住惊呼出声。 “殿” 他抬了抬手,示意红露不要出声。 马背上的女人神情古怪。 “这枚令牌给你。”不知身份和来历的年轻男人,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帷帽女孩,虽然未曾见到真实容貌,但这个女孩的确生得窈窕动人,宽大衣袍遮掩身形,仍能看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尤物”。 他脑海里,已经勾勒出对方的大概形象。 有资格踏入松山猎场修行的,哪一个不是皇族权贵? 这个女孩明显没有修为境界,身上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星辉气息。 大隋皇族,对于直系后裔的修行境界,有着严厉的规定和要求。 若是修行资质太差,说明血统不纯,血脉羸弱,很有可能会被逐出直系,一贬再贬。 所以这个女孩,不可能是皇族内部的核心血裔。 一个没有修行境界的普通女孩,来到松山猎场,只为了狩猎一只四处可见的土獐? 年轻男人笑了笑,他倒是认为,这个女孩的确在狩猎,只不过猎物可不是这头傻乎乎的獐子而是未来的荣华富贵,以及背后“大人物”的锦绣前程。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女孩拿到了自己的“白龙令”后,应该是压抑不住欣喜,然后故意找个机会揭下帷帽,一展“庐山真面目”。 只不过他如今身前所拥的这个女子,姿色容貌,放到整个大隋,都是不可多得的绝代佳人。 先前这个帷帽女孩,看到红露之时,神情明显一滞。 他倒要看看,起了“魅惑”自己念头的幕后之人,到底有何手段? 松山的小山头。 短暂的安静之后。 女孩疑惑的声音响起。 “这是什么?” 徐清焰举起这枚篆刻着白色长龙舒展身体的令牌。 目光疑惑,透过帷帽皂纱,望向眼前的年轻男人。 于是小山头由安静,变得一片死寂。 伏在马背上的红露,神情变得愕然,她下意识顺着女孩的目光方向,也望向自家殿下。 年轻男人很明显没有想到这个女孩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注视着帷帽女孩。 很小时候,老师告诉他,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要不得。 一个是不懂装懂,另外一个是懂装不懂。 他从眼前帷帽女孩的动作,举止,以及停顿当中,能够看出来她真的不知道这枚令牌是什么。 年轻男人有些语塞,幽幽道:“这是白龙令。” “噢.” 徐清焰恍然大悟,她以手指隔着一层衣袖,擦拭着白龙令牌上凝结出来的薄薄雾气。 这就是不懂装懂了。 年轻男人挑起眉头道:“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徐清焰认真想了片刻,夸赞道:“白龙令很好看。” 这句真心的夸赞,让年轻男人更加语塞,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递出这枚令牌,说出这些话。 这些所作所为,已经给出了足够多的“提示”然而这个女孩并没有如自己所料的那样,揭开面纱,让自己一睹“芳容”。 这就是“懂装不懂”了。 年轻男人看着这个哈着热气拿衣袖来回擦拭令牌的帷帽女孩,出于自身高位的气度,他忍住了自己伸手把那枚白龙令拿回来的冲动。 “我还有一些问题。”徐清焰把这枚令牌擦拭干净之后,看着束丸子髻的男人,“这枚白龙令,又是什么?有什么用?你为什么要给我?” 这一下,是彻底的无话可说了。 年轻男人笑了,道:“就当这是一个好看的装饰品,我送给你这枚令牌,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噢” 这一次徐清焰是真的明白了。 她擦干净那枚令牌,递了出去,平静说道:“那还给你。” 年轻男人侧过头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堂堂大隋太子,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 竟然有人不要? 竟然有人敢不要? 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出手来接。 在接过这枚令牌的一刹,与这个女孩有了短暂一瞬的肌肤接触。 瞳孔收缩,指尖像是触了电。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像是微风拂过心坎,哪怕只有一瞬,仍然温暖如春。 像是快要渴死的鱼喝到了水,像是病痛煎熬的人尝下了药。 男人细细咀嚼着这种滋味他眼里带着一股复杂情绪,这股情绪在他抬起头来之后,便掩盖的极好,连白马马背上的红露,也没有看出丝毫端倪。 年轻男人面色凝重,看着帷帽女孩,后者已经蹲在地上,吹熄了篝火,牵着那头獐子,拍了拍身上灰尘,准备下山。 徐清焰先是走到红露身旁,认真而又生硬地夸奖说道:“姐姐生得好看。” 红衣女子微微一怔,接着捂唇而笑,并没有矫揉做作,笑得眼泪快要出来了。 徐清焰来到年轻男人身前,认真说道:“老师告诉我,不能随便揭面纱。先生也告诉我,不要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所以这枚令牌真的很好看,但是我不能要。” “老师,先生?谁?”年轻男人听到这席话,挠了挠头,他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道:“陌生人,我?” 徐清焰对于前面的问题,还在思考,对于后面的问题,毋庸置疑的点了点头。 丸子头的男人看到帷帽女孩煞有其事的点头,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 徐清焰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人解释“老师”和“先生”最终她只能如此开口。 “老师是我觉得很厉害的人,先生是我很喜欢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牵了牵那头獐子。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她认真揖了一礼。 是宫里常见的礼仪。 看起来似鹿非鹿,似驴非驴的土獐,噗噗扬起大屁股墩子,绕着年轻男人身旁的白色大骏马转了一圈,蹄子蹬了蹬地,刨出了一些泥土,趾高气昂离开。 年轻男人没有挽留。 直到这个帷帽女孩离开,他的神情仍是那副古怪模样。 红露趴在马背上,笑着说道:“殿下,这小姑娘真是有趣,看刚刚的仪态,似乎是出自宫里?” 太子无奈笑了笑。 他摇头道:“是本殿想得太多了过几日,本殿倒是要去宫里打听一下,这个帷帽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徐清焰离开松山。 崤山居士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马车已经备好。 白袍居士看起来笑意盎然,打趣道:“怎么还牵了一头活蹦乱跳的獐子,这是准备烤着吃还是炖着吃?” 那头土獐子极通人性,听到这句话,惊得一跳,两耳立起。 徐清焰无奈道:“老师别吓唬它了,喏,这是铃铛。” 她从怀中取出了铃铛。 这一次松山猎场的结业修行,就是要取回这枚铃铛。 “不错。” 崤山居士接过铃铛,若有所指道:“就是这一趟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 徐清焰自然知道这头老狐狸就躲在暗处,一路上什么都看见,闷闷道:“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 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忽然开口:“那位是大隋的贵人,很大的贵人。” 徐清焰扬起脸来,看着灵山大德,道:“我知道啊。” “白龙殿下,大隋太子。”女孩忽然笑了,道:“我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登上马车,催促前面的马夫快点驱车。 一同登车的崤山居士不免有些语塞,他看着徐清焰,无奈道:“要知道,这位太子常年流连于青楼红馆,即便是大隋最高层的那些大人物,想见太子一面,都相当困难” 徐清焰摘了帷帽,换了一层面纱,轻薄了许多,呼吸也轻松了许多。 她看着崤山居士,认真说道:“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崤山居士声音一滞。 “按规矩来说,松山猎场结业之后,我就可以外出了,是不是?” 崤山居士无奈道:“按规矩来说,是这样的” 掀开一角车帘,把脑袋搁在车厢门框,随车厢震动一同颠簸,双手垫在下巴的女孩,忽然傻傻笑了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儿,轻柔道:“我想快点回天都,去见宁奕先生。”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五章 缘见 剑行侯府邸里。 两道身影,仍然安静。 停下在纸上勾画的动作,丫头抬起头来,星辉摇曳的油灯灯芯,距离干枯只差一截,她伸出一条手臂,两根手指轻轻拈过,将那团灯芯连同火焰拈在手上,自身剑藏星辉的注入,让这团微弱的火苗大放光明。 不远处,对着石壁枯坐的白衣少年。 恍然惊醒。 他醒过来的那一刻,下意识伸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柳十一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 他看着那副石壁上裴烦刻画出来的“小诛仙阵”副阵,什么六十四符箓,什么镇压巽方,这些词句,竟然一个一个跳入脑海,化为难缠的象形符箓,一时之间,自己陷入天人交战,神魂恹恹欲睡这是他第一次面壁睡着。 匪夷所思。 柳十一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 “你睡醒了?”丫头捻火来到他的身边,道:“是这面石壁上的小诛仙阵副阵一角领悟完了?还是放弃了?” 柳十一神情古怪,看着丫头,一字一句道:“在我四岁那年,拎起剑后,面壁三天三夜,自此在剑道上一骑绝尘,从未有过疲乏我本以为,是资质过人的原因,所以面壁再久,苦修再久,亦不会觉得困顿。今日我终于明白那些愚钝之人的感受了。” 裴烦啼笑皆非,看着柳十一。 白衣少年的眉眼十分认真。 “在下深知阵法大道不易,日后还是专心剑道。” 这一句话盖棺定论。 柳十一咳嗽一声,默默用这一句话,带过了自己在阵法和符箓之道天赋不够的尴尬事实。 这其实也很正常 三千大道,哪里有人条条大道都能走通,哪里有人每个方向都是天才? 他缓慢站起身子,揉了揉眉心道:“裴姑娘,你今日画了一整日的符箓?” 裴烦嗯了一声。 一句“你难道不会觉得累么”,硬生生被柳十一憋回嘴里,回想起剑湖宫修行的时候,也曾有同门这么问过他。 他闭关在剑湖宫的寒山石壁,一坐就是七八日,每每出关之时,还是精神抖擞。 柳十一看着满墙石壁的符箓纹路,越看越是感慨,越看越是沉默,看来看去,只觉得这些符箓的确深奥玄妙,恨也只能恨自己,真真不是符箓阵法的这块料别说是眼前这座“小诛仙阵”了,就算是一座湮灭涅槃大能的“大诛仙阵”,放在自己面前,他根本就看不懂。 “整日画符,想来不太轻松。”柳十一看着裴烦。 裴烦轻声道:“也就这几日了。” 白衣柳十一“嗯?”了一声,他看着丫头,后者捻着一团火焰,一缕一缕的剑气从掌心火花之中飞掠而出,擦拭墙壁,将石壁上的痕迹全都抹平涂去,飞屑在空中燃烧,被风气带上剑行侯府邸的上空,然后湮灭溢散。 “宁奕与我,在天都静修已久,树挪死,人挪活,这里太闷了,总是要出去走一走的。” 丫头擦干净石壁上的痕迹以后,重新回到了桌案上,轻声道:“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说完之后,丫头重新续上了一根油灯灯芯,火光燃烧,星辉游掠在剑行侯府邸内,府邸撑起了一座圆形碰撞,内里亮若白昼。 柳十一回头看着裴烦,道:“喂” 他本来还有一些话想说,宁奕这厮还没归府。 丫头又继续伏案读书。 柳十一欲言又止,只能作罢。 他重新回过头来,站在空白的石壁面前。 “咿” 这面石壁上,曹燃的道痕,宁奕的剑气,丫头的符箓刻纹,原先糅合在一起,极为复杂,如今倒是被擦了个干净,什么都看不出来。 简单到一片空白。 柳十一目光放空,没来由的,心底竟然生出一丝顿悟。 掌心抵石壁。 这面石壁原先涂满了各种各样的纹痕,导致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如今空空如也,像是一片大雪盖过。 反倒更容易看见。 柳十一喃喃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距离某道难以言说的剑境瓶颈,突破只差一线。 柳十一的身上,一直配着那块剑湖宫宫主亲传弟子敕令。 那枚敕令轻轻跳动,传递着一条一条的讯息。 东宫那位娘娘说的不错。 宁奕等到暮时,也没有等到徐清焰回宫。 他对东厢院门前的两位灵山苦修者留了几句话,大意是自己来过了,等了一些时候,回去了,勿挂勿念。 其实找徐姑娘也没什么事情。 过段时日,可能会离开天都。 在这之前,也算是正式告一个短暂离别。 宁奕心想,如果能够跟随灵山大德修行,其实对徐清焰来说,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自己只要看到徐姑娘安好,那么一切便好了。 沿着回去的路,宁奕双手环抱脑后,他走到一半,似乎心有所感。 骨笛叶子轻轻摇曳。 他望向皇城外的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松山的方向?宁奕并不知道但是他顺应着心中的念头,向着骨笛叶子摇曳指引走去。 马车颠簸。 正在赶回天都的路上。 徐清焰怀中抱着那头大的碍事的獐子,崤山居士喜欢喊这头獐子叫“蠢驴”,一来二去,这头獐子敢怒不敢言,两眼瞪得滚圆,不断以鼻嗤之,一人一獐,来来回回,往复不断。 “很久以前,灵山上住着一头蠢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崤山居士叹气开口,道:“我每天都会喊他一声蠢驴。” “噗!” 土獐拿鼻孔对准灵山白袍,喷了一口气。 崤山居士看着獐子,微笑道:“但他跟你不一样,他会开口说话,所以我喊他蠢驴,他总能骂回来,而不是只能像你这样憋屈的拿鼻孔喷气,你便是喷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土獐这一次只是两眼瞪得滚圆。 “好好修行,万物有灵,如果你能开口说话,你就会知道骂回来也没有用。”灵山白袍感慨说道:“因为他打不过我,所以我每次喊他一声蠢驴,他骂回来,我便会。” “铛”的一声。 沉闷而又有力。 土獐怔怔抬起头来,努力想看清自己的脑袋头顶,那里迅速鼓起了一个大包。 灵山白袍收回了悬停在土獐头顶的那个脑瓜崩,轻柔说道:“我便会给他一下。” “蠢驴,疼不疼?” 崤山居士笑眯眯问道。 土獐两眼已经有泪花闪烁。 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徐清焰看着这一幕,只是沉默无语,这几日她已经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老师,这位灵山大德,到底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她一度怀疑,传闻中灵山所有的生灵,都会向他请教问题这一点是不是有些谣传。 比如事情的真相,是他对着灵山的飞虫鸟兽唠嗑,若是不愿意听,就会把对方捉过来。 这位灵山白袍,真的很 车厢里。 崤山居士的腰侧,似乎有一样很小的物事震颤了一二。 他轻轻咦了一声,从腰囊里取出了一面小铜镜,然后有些可惜道:“一个不好的消息” 灵山白袍把这面铜镜递给徐清焰。 镜子里倒映出东厢门前苦修者的木然面孔。 “宁奕先生一大早来了,等到暮时,没有等到您,于是便离开了。” 这的确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徐清焰恼火的哎呀一声,气得在车厢里跺了一脚。 身子颠簸的蠢驴,目光惘然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主人恼火起来。 崤山居士看着女孩,觉得这个姓徐的姑娘着实可爱,比自己灵山待了一百多年看到的花花草草,男男女女都要可爱。 徐清焰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老师。 已经学会无声的暗示了? 灵山白袍不为所动,打趣道:“怎么,要我帮忙?” 说话之间,他的神念无声无息铺展开来。 徐清焰认真道:“要追。” 崤山居士笑道:“相见是缘,缘分到了,自然会见。” 徐清焰蹙起眉头。 崤山居士不以为然,伸出一只手来,把“蠢驴”抱起来,揽到自己怀里,还没有捋毛,下意识给了傻獐子一个脑瓜崩。 “咚”的一声。 打懵了。 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獐子泫然欲泣,开始后悔从松山认主离开。 “对不起,打顺手了,以后慢慢改。”灵山白袍笑眯眯对着傻獐子开口道:“仔细看看,你跟那头蠢驴长得不一样欸,真是罕见啊你还要更蠢一些。” 马车颠簸,从松山离开,快要到天都皇城。 徐清焰的胸口,那半片骨笛叶子,似乎震颤起来。 女孩似乎预想到了什么。 她的眼神里,有一抹光彩亮起。 崤山居士揉捏着蠢驴的脑袋,手指一点一点,把那个肿起来的大包按下去。 他轻描淡写说道:“缘分的意思呢就是不需要去追赶,只需要顺其自然,该见的总会见到。” 徐清焰掀开车帘,马车的速度缓慢降低。 远方天都皇城的城门缓慢倾开。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绕在脑后。 车帘飞扬,探出来的女孩脑袋,与少年目光对视一瞬。 人流来往,目光愕然,看着这一幕。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如喝茶去 灵山的马车,缓慢离开。 初月正升的天都皇城街道上,拥挤人流中,多了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 “宁奕先生清焰最近在跟随居士修行,很忙很忙。” 帷帽被微风吹得摇曳。 徐清焰声音很低,她透过皂纱,打量着宁奕的神情。 “那封信那封信你看了吗?” 宁奕不知道女孩为什么如此紧张。 他想到了那封躲过自己感知能力的古怪的信,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也很忙,所以今日来看看你。” 徐清焰小小松了一口气。 她记得以前在古籍上看到了那样的一番话。 人的所有关系就是交互的。 友情,求情爱情,都是这样,这世上存在着一杆无形的天平,你放上去一样,别人放上去一样,就有了羁绊和关系。 这座无形的秤砣,衡量着来与往,去与回,岁月光阴蹉跎,人间百般付出和回报。 古籍上说,最怕的就是默默付出,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徐清焰不怕这个。 她只怕,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一座天平,放上去了,就杳无音信了,石沉大海了,这世上的距离有时很近,有时很远。 近的时候远在天涯也近在咫尺,远的时候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徐清焰笑着说道:“先生愿意来看我便是好事。” 街道上人流来往,两个人默默前行,没有一个去向。 像是浮萍。 宁奕看着徐清焰,她身上的衣衫有些破旧,衣袖有焚烧的痕迹,他轻声问道:“在松山遇到了麻烦?” 徐清焰抬起头来,笑盈盈道:“遇到了一只离魅。” 离魅一族,生性属火,却是极寒。 怪不得她身上衣袖,被火焰焚烧,却留有冰渣痕迹。 “说好了,你要来找我喝茶,今日我从松山修行回来,可以出宫啦,我请你去喝茶。” 宁奕被前面女孩拉了拉袖口,身不由己前行,他没有挣脱,顺其自然,笑了笑道:“要回东厢喝茶吗?” “才不嘞!” 徐清焰回眸一笑,眨了眨眼,道:“天都很多很多茶馆的。” 春风茶舍。 “如沐春风”四个字,悬挂在茶舍门前。 古朴的四方亭,一个个雅间隔开,装饰得古色古香,颇有氛围,垂拢着好几个小型的红灯笼,微熏拂槛,茶香袅袅。 茶与酒,雅与俗,其实本质并无高低贵贱,只不过好事之人喜欢评判,各有所好,在天都皇城,大隋律法之下,刀剑不得出鞘,喝酒可以,动粗不行所以若是一定要给这座古城在雅与俗之间推拒定夺,那么最终的结果,一定不是俗。 喝茶是一件雅事,在茶舍里喝茶是一件大雅之事。 就像是打架是一件“俗事”,在专门打架的擂台上打架是一件“大俗之事”。 很多事情,不需要专门找一处地点,譬如喝茶。 只要有水有茶叶,那么便可以喝茶,在自家的府邸里,在小摊的阳光下。 所以专程来到茶舍的人大部分都不是只为了喝茶而来。 喝茶比喝酒清净。 所以来茶舍喝茶的,大多是图一个清净。 清净二字,值不值钱,要看放在何处,如果放在偏僻老林,比如南疆十万里大山的某处山疙瘩,那就是分文不值;但如果放在大隋中州,皇城天都,那便是千金难求。 清净之地,方便办事。 推开春风茶舍的屋门,宁奕便瞥见了好几处角落,雅间帘子起伏之间,显露而出的一角官袍,三司的成员,大隋的血液和骨干,似乎都有着“喝茶”的癖好。 能够在天都这片万金之地开起一座茶舍的,想来也不是一个寻常人。 两人随便找了一处隔间坐下。 一方青色八角木桌,做工精致,用料考究,青翠欲滴。 宁奕不懂茶道,也不懂繁琐礼节,他刚刚才在素华宫里见到了那张“白鹤出云海”的茶海,这里只是供天都子民消遣的茶舍,自然无法像素华娘娘赵湫那样,极尽奢华的堆砌物件。 但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丫头前些日子外出选购,带回来几张桌子,置放在剑行侯府邸庭院里,专门用来喝茶,当时心疼万分,说天都皇城的物价太昂贵,舍不得腰囊里的银子,那些都是普通木质,寻常货色。 之所以要出去采购一批木具回来是因为与曹燃的那一架打完,府邸里的物事损坏了一大片,尤其是木质家具,几乎被曹燃的劲力和宁奕的剑气隔着镇神阵全都击垮成为碎片。 宁奕先前府邸里的物事,是为教宗陈懿置办,都是顶级的紫檀木青檀木,真正放出去拍卖,即便不加上木具主人的显赫身份,也能卖出一笔不菲的银子。 全都毁了这件事情,想来教宗不会如何追究,但宁奕和丫头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面,麻烦道宗的麻袍道者帮自己搞定这些琐事。 修行者也要脚踏实地,行走世俗,也要喝水吃饭睡床板,所以买卖之事,终究难免,兜里用的不是隋阳珠,而是银两和金叶。 宁奕身上有一笔皇宫的赏银当时宁奕象征性的收下了,还特别阔气地给了白鹿洞书院拨款了一大部分,留了千两银子自己备用。 让宁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千两银子,竟然连陈懿的一张茶桌都买不起,放到素华宫内,恐怕连那张茶海的零头,都不够数。 两人坐在隔间里,徐清焰摘下了那顶帷帽。 再次见到这位少女的“面容”,哪怕宁奕先前已经见过了无数次他还是要忍不住惊叹。 实在太美了。 小小隔间里,万籁俱寂。 落针可闻。 徐清焰正要开口之时。 隔间的布帘被小厮拉开,按理来递送茶单的打杂小厮,看到了隔间里所坐的一男一女,尤其是与摘下了帷帽的那个年轻少女,对视了那么一刹,一刹之后,怔怔出神,手上托盘掉落在地,瓷盏摔得四分五裂。 热气袅袅。 惊为天人。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七章 神会得的病 怔怔出神的小厮,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他眼睛还是挪不开那个坐在茶几对面的年轻少女。 徐清焰皱起眉头,连忙摘起帷帽,重新遮掩容貌。 直至此刻,那个小厮才恍惚回过神来,口中连连喊着对不住,低下头来一片一片捡拾着地上碎裂茶盏,即便被瓷盏碎片割破了手,亦未曾察觉。 垫在茶水杯下的茶单,已经被浸湿。 整个托盘都摔得稀碎。 春风茶舍的掌柜,是一个瘦高中年男人,看起来仙风道骨,披着宽袖黑白大袍,在柜台忙着招待,刚刚送走两位三司大人,看见这一幕,先是皱起眉头,轻声呵斥了两句小厮办事不力,然后便抬起一只手缓慢掀开布帘,侧了半个身子,双手揖礼,面色温和道:“抱歉了二位此地很快会收拾好,待会便换一副新的茶单。” 入目所见,是正襟危坐的两位年轻男女,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容颜。 宁奕轻轻拱手,笑道:“茶单就不必了,老板上最便宜的便可。” 帷帽女子皱眉道:“我请你喝茶,喝最便宜的干什么?” 说完,帷帽女子抬起头来,认真更正道:“要最贵的。” 春风茶舍掌柜的,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他保持着双手拢袖揖礼的动作,并没有急着应下,而是将目光投向男女之间,这种相互争夺的事情,他见的多了,最好的处理办法不是偏向于某方,更不是尽心尽力去推荐自己认为值当的茶水只需要等待片刻。 果然。 三四个呼吸之后,宁奕笑着摆手道:“听你的听你的,你最厉害,富贵人家。” 帷帽女子嘻嘻一笑。 掌柜的轻声道:“本舍茶水都不贵,算是平价,如果二位真要贵的,那便是太平猴魁了。” 徐清焰佯装老江湖,老气横秋道:“上最贵的便是了。” 宁奕哑然失笑,在掌柜合帘之前,轻柔说道:“在这之前,不要再有人进来了,上茶之时,麻烦敲两三下门。” 春风茶舍仙风道骨的掌柜,把这些话都收入耳中,笑着略微拱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合帘离去。 小厮跟在掌柜身后,神情恍惚,缓慢回过神来,面色通红。 “跟我身后做事,要学会几点。”瘦高男人缓慢教训道:“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好奇的别好奇。” 其实这些道理,小厮是懂的。 这茶舍里,来来往往,都是天都里的大人物,据说三司的大司首,也曾经来春风茶舍喝过茶。 天都里那么多茶舍,三司里真正能够坐上持令使者的,喜好喝茶,一般都有那么固定的几家茶舍,那些茶舍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权力的背影投射。 春风茶舍,如沐春风,这几个字,也不是随便写写,当摆设的。 茶舍当然不会拒绝客人。 经常有人来春风茶舍里坐下,然后看了一眼茶单,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开。 至于掌柜的口中,所谓“平价”二字只是说说而已。 茶舍里给三司大人物提供廉价甚至免费的茶水,绝对隐蔽的独处环境,情报司和执法司无法监察到的地方,正是只有情报司和执法司独处的地方。 至于那些真正慕名而来的“江湖人物”,有头有脸有银两,自然可以把茶当水喝,说到底银两只是世俗之物罢了,若是徒有盛名,却囊中空空,想着只凭一个名字就蹭顿茶水的,上面那位大老板有所吩咐,对于这种人,茶舍可不会那么好心。 “我跟随老师修行,学习了很多东西琴棋书画,不算是样样精通,但是已经初窥门径。”重新摘下了帷帽的女孩,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东厢很大,东西很多,老师开始教授我‘修行’。” “修行?”宁奕皱起眉头。 “是的就像是这样。”徐清焰伸出一只手来,她的掌心之处,有稀薄的神性流淌,四周的空气,肉眼可见的汇聚在掌心上空,形成一个涡旋。 她轻轻握拳,涡旋消散。 “射箭之时,把神性蕴藏在箭尖,然后在接触的那一刹炸开,可以造成很大的杀伤。”徐清焰看着宁奕,双手托腮,满眼期待,道:“我现在能释放神性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很微薄,但这总归是好的。” 宁奕的面色却并不好看。 徐清焰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惘然道:“怎么了?” “手腕给我。” 宁奕揉了揉眉心。 他曾经在感业寺里,以感知法门,深入徐清焰的身体里,那些神性的衍生,与徐清焰本身的使用有关,若是不曾动用,那么神性便会缓慢衍生,若是加速动用,那么神性便会一步一步提升速度。 果然。 指尖接触到徐清焰的手腕,宁奕立马能够察觉到,徐清焰的丹田里,那些神性拥堵在一起,比起上次见面时候,来得还要壮阔,已经不是一滴一滴,而是连成一片细小湖泊。 这些神性,藏在徐清焰身体里,已经超过了骨笛叶子“自行汲取”的上限,女孩释放出来的神性只有些许,但是积累的却是一个天文数字。 若是这些神性,有一日不再安分了。 后果难以想象。 崤山居士教导徐清焰使用神性法门,毫无疑问,这就是造成如今局面的“源头”。 徐清焰注意到了宁奕的紧张神情。 “不要紧,交给我。”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取出了那半片骨笛叶子,认真说道:“徐姑娘,把那半片骨笛叶子给我。” 徐清焰红着面颊,一只手绕过脖颈,扯出了红绳。 宁奕知道了徐清焰为何脸红那半片叶子,就安放在胸口位置,此刻取出,还带着微微的香气,宁奕心无旁骛,将两片叶子合二为一。 “要不了多久的,很快就好,应该不会疼。” 宁奕看着徐清焰,望向门口,道:“茶来之前,我会把这些神性抽到我的神池里。” 徐清焰的神性紊乱,外人无法在不伤害到她的情况抽出神性。 但是宁奕可以。 骨笛合并之后,宁奕的心湖里,那条神桥瞬间搭上,两人似乎再也没有任何距离。 神性潺潺而流,流入神池。 徐清焰单手撑着下巴,怔怔出神,就这么看着宁奕。 她忽然笑了笑,自嘲问道:“宁奕,你说,我这是什么病啊?是人会得的病吗?” 宁奕沉默不语。 他从女孩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痛苦意味。 他摇了摇头,道:“这是神性导致的所以当然不是人会得的病。” “这是神会得的病,但是人可以治。” 宁奕看着徐清焰,笃定道:“比如说我。”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小舍故事多 第二百五十八章小舍故事多(一) 茶叶在瓷盏里舒展身子。 热气袅袅。 雅间里一片安静。 “记住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驭使‘神性法门’,这样会加快神性繁衍。”宁奕收回搭在徐清焰手腕上的五根手指,他重新将骨笛叶子撕成两片,想了片刻,自己保留了较小的那一片,另外一片放入徐清焰掌心,叮嘱道:“如果我不在,每日记得把神性注入其中,缓解其痛,以免积少成多,引发重疾。” 徐清焰一只手撑在下巴,痴痴看着宁奕,帷帽搁置在桌边,眼神空空,唇角微翘。 看样子,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耳边风罢了。 宁奕一只手敲了敲桌案,看到女孩恍惚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于是他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两遍。 “记住了?”宁奕叹了口气。 “记住了。”徐清焰正襟危坐,认真点头。 “别嫌我烦,有些话可以不说,但生死大事,不可怠慢。”宁奕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道:“徐姑娘,我就要离开天都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 先是短暂的沉静。 “啊?” 徐清焰有些愕然,看着宁奕,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揉了揉脸蛋,道:“先生要离开天都?” “嗯”宁奕点了点头,他要离开天都的事情,并没有跟其他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私底下跟丫头说过,道宗和白鹿洞书院都不知晓。 他今日来找徐清焰,其实是想道一个别。 来到天都,是为了帮丫头完成旧愿,裴旻大人的衣冠冢尚在珞珈山,但如今珞珈仍在封山之中,不得入内,想必叶红拂回都之前,此地都不会开山。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徐清焰说的。 宁奕吹了口气。 他一只手端着瓷盏,热气缓慢摇曳,在两人之间升起一道烟障,模糊之间,对面那个女子的面容像是镜花水月,看不真切。 宁奕缓慢说道:“离开蜀山,来到天都,本意只是寻求破开后境的契机。红山一战,破釜沉舟,已算是解了心障。大隋朝会,圣子云集,是是非非实在太多,留在这里,并非我意。” 这句话也是宁奕内心的真实写照。 几日闭关静思,反复自问。 宁奕想了很多事情。 “噢”徐清焰轻轻应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她一只手轻轻在胸口拍了拍,心想先生只要不是因为厌恶自己而离开天都就好。 她轻柔问道:“先生遇到修行上的瓶颈了?”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算是,也不全是。” 徐清焰双手捧着茶盏,一副乖乖聆听的姿态。 宁奕低眉看着茶水倒影里的自己,道:“初来天都,事事不知,世事不解,徐藏曾经教过我的一些道理,只知其字,不知其意。如今想想,实在幼稚。” “裴旻前辈说,高调做人,低调做事。” “赵蕤先生说,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他重复着徐藏曾经对自己说的话,笑道:“徐藏年少之时,得两位前辈的精髓” “高调做人,高调做事?”徐清焰回想着徐藏留在大隋历史上的种种浓墨重彩,下意识喃喃。 “是的。” 宁奕点了点头,道:“高调做人,高调做事。如果一个人很喜欢徐藏,那么他会学着徐藏,去修行剑道。” 宁奕意味深长看着了一眼徐清焰,道:“自在湖有一块自在石,我更愿意喊它‘规矩石’,那里拥满了人,曾经满是死寂,如今人声鼎沸。徐藏死后,他的追随者才开始涌现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人们总是这样,在永远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把逝去的视为最可贵的,却学不会好好珍惜眼前的。” 徐清焰不知道宁奕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个,但她知道,姓徐的小师叔影响了大隋十年来的修行格局,剑修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 “学着徐藏去拎剑踏上修行之路,并没有什么不对。” “然而徐藏只有一个,那些学着他拎起剑来的人,自以为学会了那份高调,就学到了骨肉,其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他顿了顿,道:“包括我。” 这一句话,宛若雷音。 让徐清焰微微一怔。 她没有想到,宁奕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很小的时候,我的生活没有光。”宁奕淡淡开口,道:“没有光,当然就不存在影子,师兄救了我之后,我听到的是他,看到的也是他,拎起剑想到的是他,放下剑想到的也是他。眼里耳里都是他,久而久之,我成为的,自然就是第二个‘他’。” 徐清焰抿起嘴唇。 “我在长陵观碑之时,迫切想要找到一条本命剑道。一条只属于我的,我自己的剑道。”宁奕自嘲笑了笑,道:“就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身上,不知不觉,已经烙刻了太多关于‘他’的痕迹。我从西岭走出来,师兄是那道照亮我生活的光,我却成为了他的影子。” 这些话,宁奕对徐清焰说,也是第一次对其他人说。 这些话,他是没有对丫头说过的。 徐清焰轻声道:“或许你的徐藏师兄在年轻时候,也是某个人的影子?” 宁奕怔了怔。 他笑道:“或许吧。” 宁奕想到了徐藏教导自己时候的场面。 徐藏对自己说,那些学着他高调的人,都死了。 那个男人笑着说出“低调做人,低调做事”这八个字的时候,算不算是褪去了曾经的旧皮囊?宁奕后来才知道,没有人见过徐藏的这一面,这是徐藏温和而又平静的的一面,从未在世人展现出来,他放下了手中的剑,学会了将“杀心”细细包裹起来。 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学会如此? 宁奕看着女孩,轻轻说道:“大隋很大,我应该去看一看。” 徐清焰打趣道:“我本以为先生会留在天都,败尽英雄豪杰。” “留在天都是皇帝做的事情。”宁奕笑了,缓慢道:“败尽英雄豪杰是江湖大侠要做的事情。” “星辰榜第一,不算是江湖大侠?”女孩将下巴轻轻搁在桌案上,一口气一口气吹着额前的碎发,抬起眼帘。 “星辰榜第一的名头,听起来很有气势。”宁奕调侃道:“但我一直觉得,莲花阁的袁淳先生,起的榜单名字实在太难听,天上星辰何其多,我连一颗也不曾有,何谈登上星辰榜?” 徐清焰心头微微一震。 她喃喃道:“先生是想看看上面的风景?” 宁奕连忙摆手,道:“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也知道,我修行比其他人艰难,离开天都,只是想出去走一走,顺便弄清楚几个问题,埋在心里很久了。” 徐清焰明白了。 她欲言又止。 茶舍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重重的踹门声音。 “砰!” 茶舍的木门横飞出去,在空中碎为木块,四分五裂,重重摔在地上,支离破碎滑掠而出。 宁奕挑起眉头,他伸出一只手来,掀开雅间不远处的布帘,瞥见了茶舍门口的景象。 大红灯笼摇曳,映照来者,浑身弥漫一层淡淡红光。 月光鳞鳞,如披风雪。 沉闷的声音,如风雷般,在茶舍内炸开—— “执法司例行公事!” 那人身高九尺,身形壮硕,宽若小山,头上悬着一顶斗笠,遮掩面容气息,腰间悬挂着执法司特有的长令,金光闪烁,刻有“持令”二字,春风茶舍门框较之都显得极其狭窄,微微前行,也不避让,就这么以双肩撑破门框,向前踏出一脚,落地之时,一脚踏碎茶舍门槛,踩得木屑横飞,再次抬脚,地上已有了一张痕迹不浅的蛛网。 小厮哪里见过这等仗势,早已躲在茶舍柜台之后。 掌柜的面色已是一片严寒。 瘦高掌柜,原本只是躺在逍遥椅上闭目养神,此刻以一只手掌按在柜台之处,缓慢起身,语气冰冷道:“阁下可知此城是天都?此地是春风茶舍?” 斗笠小山笑了笑。 他环视一圈,春风茶舍里,此时此刻坐着的,都是大隋朝廷的“三司官员”,其中不乏有当红人物,如今都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同为执法司的同僚,更是不解,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 那个斗笠人,只是区区一位“持令使者”,竟然敢如此行事? 难道此人不知道春风茶舍的背后是谁吗? 持令使者温声细语开口道:“我不仅知道这里是天都,我还知道春风茶舍背后的老板是执法司少司首郁欢。天都执法司和情报司,各有大司首一位,少司首九位,诸位大人能够在此地,便是仰仗了如今执法司内墨守大司首以下第一人郁欢大人的庇护。” 说完这句话,他缓慢从腰间取出一张敕令,淡淡道:“在下执法司持令使者庞山,今日奉令来此地,取郁欢大人的人头。” 敕令之上,金光闪闪。 杀意沸腾。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舍故事多 春风茶舍雅间之内。 说完这一句话,这位执法司的持令使者便直接迈开脚步,整座狭小茶舍之内,轰隆震颤,悬挂在茶亭楼台处的几个红色灯笼,被气机震颤,直接碎裂开来。 灯火四溅,滚滚坠地,惊起一片火海。 只是这片火海并没有直接蔓延成为火灾,而是坠地之后,在地上来回弹跳,一条一条凝成火蛇,向着那位持令使者掠去,悬停在三尺之外,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悬而不动。 闹出了如此大事,茶舍内也只是安静了那么一瞬,到了此刻,气氛竟然有些缓和,甚至连坐在茶舍隔间里的几位执法司情报司官员,都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离火之术。” 庞姓持令使者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小道尔。郁欢大人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免得耽误大家时间,我好送大人上路。” “宁奕,外面怎么了?” 徐清焰皱起眉头,她本来只是随意选了一个茶馆,不曾想,竟然会横生事端。 宁奕收回那只拨开布帘的手,坐回身子,轻声道:“不关咱们的事情,执法司内部的蝇营狗苟,细枝末节。” 外面隐约有吵闹沸腾的声音。 看样子,庞姓持令使者不是孤身前来,执法司的金甲卫士恐怕已经包围了这座小茶馆。 这副场景,宁奕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执法司内部的构造他不了解,但是他曾经在小雨巷见过一次少司首倒台,天都一共九位执法司少司首,这个位子人人觊觎,想要坐上去,却绝非易事。 宁奕听说,如今朝野动荡,“莫须有”罪名时而常有,党派之争逐渐兴起,宫内无暇顾及,若是被人抓住了口柄,春风吹过,人去楼空,金甲抓住便是打入地牢,多半是熬不到第二日的“支援”,被发现时,已是一具尸体,先斩后奏。 能坐在天都执法司少司首的位子,而且能戴上“大司首下第一人”的名号。 那个叫“郁欢”的男人,绝非等闲之辈。 “三司内斗,看戏就好。”宁奕屁股没有挪动,双手搬动,挪了挪椅子,不再是背对布帘,而是与徐清焰肩并肩保持水平,翘起二郎腿,环抱双臂,椅子一半悬空,来回轻微摇晃。 他一副懒洋洋姿态,道:“金甲卫士奉命行事,这个庞姓男人拿着的敕令是真的,就是捕杀少司首郁欢的诏谕恐怕是假的。三司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可不是随随便便一纸诏令就能打杀的,少说要来一位同等地位的少司首。不过我确实是小觑了这家茶舍。” 宁奕环顾一圈,看着这家茶舍雅间的典雅氛围,感慨道:“我本以为这顶了天,是某位与皇族内部有所联系的‘商贾子弟’所开的茶馆,没想到居然是执法司少司首所开,难怪来来往往,没有庸俗之辈,身上都带着一股古板的死气,一股在天都官场里泡久的死鱼味道。” 徐清焰被这个比喻逗笑了,她咳嗽一声,忽然严肃问道:“郁欢名列执法司少司首,怎么会有这么一出?” 宁奕挑眉道:“正常规矩,先除名,再打入地牢,再严刑审问,少了哪一步都有问题。这个姓庞的拎着一张敕令,二话不说就要郁欢的人头,想来罪状也是列不出来的,这一出就有悖常理。” 徐清焰陷入沉思。 “执法司九位大司首,郁欢位列第一,他的修为境界,却据说是最低的那个。”宁奕眯起双眼,喃喃道:“这世上有一些莽夫,总想着以力破巧,成了就是血赚。不成,大不了贱命一条,丢了便是。” 徐清焰有些明白了。 她看着宁奕,仍然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郁欢的修行境界我不知道,手段应该是驭火之术,但是这个庞姓持令使者,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九境巅峰。”宁奕面无表情,道:“而且他是炼体之人,近身厮杀,贴身三尺之内,郁大人若是没有什么防身手段,一拳就会被打成肉泥。” 徐清焰听得一个哆嗦。 “我就是好奇一点”宁奕微微犹豫,道:“敕令不可能伪造,能让庞山如此肆意妄为的,背后另有主使,到底是何方神圣,行事如此大胆。” 念及至此,宁奕眼神里已有三分明悟神色。 不外乎两位。 东境西境。 上一次的青山府邸事件,导致执法司和情报司,内部已经开始了站队,些微的风声传来,据说身为少司首第一人的郁欢,并没有选择任何一方此次惹祸上身,多半便是因此。 想通了这些,宁奕便再无疑惑。 打定主意,他神念放出,闭目养神。 看一出好戏。 火蛇缭绕,落在茶舍木地板上,竟然没有将木板点燃,而是围绕庞姓持令使者,上半身悬停,嘶嘶吐着蛇信。 茶舍最深处,布帘被一位红袍男人掀开。 郁欢坐在木质轮椅之上,被两位婢女扶住后背把手,缓缓推出。 红袍男人的神情一片木然,他的面容常年阴鸷,郁郁寡欢。 “庞山?”郁欢坐在轮椅上,他的抬起头来,额前皱纹叠起,灰白头发被木髻穿过,扎成一个丸子形状,这位执法司的少司首,年龄的确有些老了,但应该没有到不能下地走路的地步,只是大红袍下的双腿,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看起来干枯宛若两截木柴,看来受过相当严重的伤,才导致如此。 “本座昨日才看的天都执法司名单,并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他坐在轮椅上,声音平静,徐徐道:“你今日刚入的我司,就来奉命杀我了?” 庞姓持令使者轻声笑了笑,道:“的确是今日入司,匆匆忙忙奉命前来,太多规矩,在下不懂,也不需要懂,只要负责动手便可。其中原因,不多赘述,大人心底有数,怨也怨不了别人。” 果然是站队的事情 郁欢大人心底轻声叹了口气。 他望向庞山,木然道:“今日之后,你要被诛九族的。” 斗笠男人摇了摇头,露出满口灿烂白齿,道:“大人竟担心在下?” 说完之后,一脚踩下。 四条火蛇,镇压四方,瞬间炸散开来,这一次,不再是刚刚的那副怡然模样,整座茶舍瞬间被点燃,布帘之上,竹楼屋脊,四处火焰缭绕。 火焰嗤然燃烧,这一下引起了惊慌。 立马有人不安分起来。 达到了预期所想的氛围,庞姓持令使者心满意足环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轻轻戳了戳隔间,似乎是在数一二三四.片刻之后,庞山微笑道:“各位大人来捧场,庞某感激不尽,诸位都是官场老狐狸,想必从在下踏足此地之时,便知道此行为何。春风茶舍之内,太多‘大人’犹豫不决,如今是时候做出一些决定了。” 庞姓持令使者搬了一张木凳原地坐下,顺手从桌台上拿起一盏茶水,轻柔说道:“喝茶是大雅之事庞某是个出身南疆的粗人,不懂茶道,只知道打打杀杀。也多亏郁欢大人刚刚提醒,过了今日,在下就要被诛九族,这才猛地想起来,在下生前无亲,身后无人,别说九族,连亲生父母都已经埋在土里腐烂,没什么好挂牵的,若是一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不过是以命偿还罢了。” 这句话算是提醒。 其中的“出身南疆”这四个字,被庞姓持令使者咬文嚼字,念的极重。 远方走廊尽头的郁欢,与庞姓持令使者形成一条直线。 郁欢背靠石壁,轻柔笑道:“庞先生的亲生父母,难道不是东境韩约?” 庞姓持令使者眯起双眼。 他掌中的瓷盏瞬间破碎。 庞山猛地站起身子,一巴掌拍在柜台之上,整座木质柜台瞬间崩塌,躲在里面的小厮抱头痛哭,不敢去看。 郁欢面无表情说道:“诸位大可放心,今日之后,春风依然在,欢迎各位来喝茶,郁某先前对诸位承诺的,也都依然有效。” 即便有郁欢的这句话,茶舍之中,仍然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在下祖籍东境拂柳山庞先生,今日只是碰巧在这里喝茶,无碍吧?” 说话之人,是一个羸弱书生,他揭开帘子,不顾内里同僚愕然的神情,站了出来。 庞山笑了笑,道:“周先生,出了门,便有东境莲华的马车迎接,今日便是我东境的座上贵宾。” 姓周的书生,有些犹豫,望向轮椅上的少司首郁欢。 郁欢挑了挑眉,好笑道:“周大人好骨气,算是我错看了你。” 书生揖了一礼,拿着极低的声音,轻轻道:“天大地大,保命最大,我周听潮上有老,下有小,郁大人不要怪罪。” 郁欢不置可否。 书生小心翼翼迈步前行,顺利离开春风茶舍。 一直提着一口气,生怕哪里会射出暗箭,将这位周先生刺穿后心的庞山,此刻松了一口气,望向郁欢,打趣道:“我还以为郁大人会来一出釜底抽薪。” 郁欢木然说道:“那倒不至于。” 庞山望向茶舍四周,有些失望,道:“就没有其他的明哲之辈了?” 沉默半晌。 他叹了口气道:“那诸位的人头,我庞某就笑纳了。”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章 小舍故事多( 庞姓持令使者说完这句话后,一巴掌砸下,整座柜台瞬间破碎,四个小厮的头颅,犹如歪瓜裂枣,“砰”的一声碎开。 他的目光慢悠悠投向了那位掌柜。 嘶哑的一声怒吼—— 庞山再一次落掌。 血水四溅。 茶舍里恢复了一片死寂。 走廊尽头,扶在轮椅背后的两位婢女,面色苍白。 她们只不过是这座茶舍雇来的下人,在这场风云争斗之中,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事已至此,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也无能为力。 她们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家主人。 郁欢的神情有些痛苦,他缓慢闭上双眼。 四周的火焰,染上了一丝血腥味道。 宁奕想的不错,郁欢他能够坐上执法司大司首的位子,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等“悲剧”,那场“横祸”,他的这双腿便不会断,修行境界也不会一跌再跌。 他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把这个姓庞的九境炼体武夫镇压。 可是如今,他只能在春风茶舍里,由两个婢女推着轮椅来行走因为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这些年来,由于身体不便,行走艰难,郁欢已经很少插手朝政琐事。 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外面人认为他不站队。 是因为他只站自己认为“对”的那一队。 郁欢面无表情道:“东境,会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 他扶住轮椅手把,示意两位婢女退后。 双腿摇摇晃晃,终究是艰难站起身来。 紧紧缠绕在小腿上的绷带,瞬间渗出一大片鲜红。 春风茶舍内,火焰燃烧。 一片通红。 “郁欢大人,世人敬你,是因你在北境征战之时,曾经带回了一颗妖君头颅,仅仅凭借这等功勋,便可以坐上天都少司首的位子。”庞姓持令使者看着眼前灰白头发的男人,笑道:“如今时不待人,此一时彼一时,英雄暮年,何必挣扎?” 他环顾一圈,笑眯眯道:“其实我倒是想看看,您如此坚持,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难道还能比东境琉璃盏的那位更大?” 郁欢神情漠然。 庞山蹲下身子,拎起一片碎裂瓷盏,在手中掂量把玩一二。 下一瞬间,他的眼神陡然森严。 那片碎瓷片在他掌心消失。 空中迸发出一道炽烈的轰鸣,那道碎瓷片滑过音爆之音,擦着郁欢的面颊绽放出一朵血花。 灰白长发的“老人”,重新跌回木椅之上,神情有些颓态。 郁欢的双腿,缠绕着的白色绷带,已经是一片猩红。 好在站起身子的那一瞬,他不顾“那位大人”的叮嘱,坚决念完了自己的印法咒语。 春风茶舍之中,四处有火焰缭绕,此刻不再蔓延。 灰白鬓发摇曳垂落。 扎着丸子头的那根发髻,咔嚓一声断裂,郁欢积攒很久的长发瀑散垂落在肩头两侧,显得他极其狼狈,双手却叠在一起,眼神里迸发出一道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 “结!” 茶舍内布置已久的阵法,此刻开启。 “嗡——” 清澈一声。 庞姓持令使者皱起眉头,“嗖”“嗖”“嗖”“嗖”的四道破空声音,屋脊四角射来四道火焰锁链,来势汹涌,匪夷所思,瞬间缠住他的手腕脚腕,他试着向前踏出一步,脚步高高抬起,猛地踏下,悬在离地一尺,极为“缓慢”的凝滞,无法前进。 四道火焰锁链,瞬间将他的四肢捆缚锁起。 庞山皱起眉头,喝声道:“给我破!” 双手猛地交叉,试图凭借瞬间的爆发力度,挣开火焰锁链。 “哐当”的碰撞声音,火舌交叠,轰然一声,他的衣袂四周开始燃烧起来,炼体者的肌肤极为坚韧,即便如此,此刻也开始泛得猩红,尤其是被火焰锁链贴身铐住的手腕和脚腕,嗤然冒着白烟。 庞山的斗笠瞬间炸开。 他的眼神里带着猩红的愤怒。 四根锁链,连带着一整座茶舍老屋,都被绷得极直。 屋脊上空,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屋板分离声音。 这是何等的巨力? 郁欢眯起双眼,他的心神全都放在那座阵法之上,此刻锁住这个庞姓持令使者,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东境派来的修士,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蛮力,这具身躯之中,恐怕蛰浅一龙一象之力。 “难道是巨灵宗的修行者?” 灰白长发的老人,发丝枯槁,遮住面容,他的神情相当憔悴,只不过对抗三四个呼吸,他便觉得耗尽浑身心力,从未有过如此艰难的对决。 若是年轻十岁,即便断去双腿,想必也能轻松锁住此人。 拳怕少壮。 奈何老矣。 “宁奕” 雅间里的温度缓慢上升,有些高了。 火焰焚烧,门前的布帘已经被烧了起来。 徐清焰雪白的肌肤,泛得通红,她手中攥着帷帽,掌心尽是汗水,咬牙道:“有人死了。” 对于徐清焰来说,刚刚的那一幕,毫无疑问是震撼的。 杀人犹如吃饭喝水。 她无法相信,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所以她望向宁奕。 宁奕闭着双眼,他没有释放出自己的星辉,也没有遮掩血腥气息,他没有试着去隐瞒徐清焰,也没有说谎话去解释。 宁奕平静说道:“你觉得杀人比喝水还简单,很难想象。” 徐清焰艰涩开口,只觉得自己浑身难受,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嗯” “我之所以还在这里‘看戏’,是因为我不得不‘看戏’。”宁奕叹了口气,道:“本以为这场火烧不到我身上,都说郁欢大人在跌境,未曾想跌得如此厉害,连一位九境炼体武夫都搞不定,怪不得只能隐退在幕后当一家茶馆主人,搞些地下情报的交接而这个姓庞的,偏偏是从南疆走出来的杀胚,跟着东境琉璃盏背后打杀掳掠,把这一套带到了天都,明明敕令上只想拿郁欢的人头,他却非要多拿几颗,好回去邀功领赏。” 宁奕郁闷道:“郁欢不想站队,老子也不想站队。” 徐清焰抿唇道:“这个姓庞的,是东境的心腹?” “心腹这个词不恰当,死士差不多。”宁奕瞥了眼脸蛋通红的徐姑娘,发觉这个时候,徐姑娘的面色过于通红的缘故,看上去竟然像是带上了三分娇羞,煞是可人,他压下心猿意马,故作无事的解释道:“郁欢说的不错,今日之后,事成事不成,庞山都要被诛九族,东境应该只是想拿一位死士的命,来杀鸡儆猴,提一个醒。” “先生与东境有仇。”徐清焰小声提醒道。 宁奕顿了顿,无奈道:“是啊我杀了庞山,当然可以。但我杀了庞山,等同于帮了郁欢。” 徐清焰有些惘然。 “郁欢不站队,谁知道他背后是不是有了队?”这正是宁奕苦恼的地方,他无奈道:“郁先生要是西境座上贵宾,我帮他杀了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徐清焰恍然大悟。 她认真点头道:“你可千万不要帮我哥,我们躲着看戏就好。” 宁奕苦笑道:“这戏哪有这么好看的?” 徐清焰不明所以。 宁奕一只手按在腰间油纸伞上,另外一只手,轻轻拿起帷帽,盖在徐清焰头顶,替她把皂纱整理好,然后拉起香软小手,搭建神桥。 神性流淌,在剑鞘里滚滚如雷,去势逐渐沸腾。 宁奕轻声道:“待会如果要出鞘了,我会捏住你的手,你就闭上双眼。”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我,别人的话不要回应。” 徐清焰点了点头,默默在心底背诵两遍,道:“好。记下了。” 做完这一切,宁奕抬起头来。 空气的血腥味,已经传到了仅仅一帘之隔的雅间里,茶水杯具不安分的在桌面跳动震颤。 整间屋楼都在震颤。 走廊尽头的郁欢,神念已经竭尽全力。 他快要镇压不住了。 四根火焰锁链,绷得极直,锁在春风茶舍中间的庞山,仍然在不断加力。 危急关头。 郁欢的一道神念,穿梭在茶舍之中,寻求自己的同僚,来助一份力。 今日在茶舍喝茶的,大多都是朝野新人,很多都是文官,甚至没有修为,遇到此事,只能坐以待毙。 譬如刚刚的“周听潮”就是其中之一。 寻来寻去,竟然无一人可用! 郁欢几近气郁。 匆忙之间,他忽然眉尖一挑,神念来回“敲门”,竟然发现了自己的茶舍之中,还有一位“陌生客人”。 他的神念穿梭而至,却被剑气抵在门外,看来对方的意念相当强大,至少不弱于自己。 郁欢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连忙以神念焦急传音道:“先生,既然来此茶舍喝茶,此时何不出手?” 一片死寂,没有回音。 郁欢咬牙道:“先生可是不愿得罪东境?” 那座雅间之内,神念似乎有些动容。 看来正是此意。 灰白长发的执法司少司首,不愿错过这位“神秘高手”的相助,沙哑道:“先生若是今日帮忙,郁某保证先生此生都不会后悔。” 宁奕一只手按住油纸伞,眯起双眼,沙哑传音道:“哦?”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一章 滴水诛心 “先生若是愿意出手相助,郁某可以保证,先生的身份不会泄露,今日出手之事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郁欢沉声道:“茶舍的幕后大老板也会将先生奉为座上贵宾。” 宁奕笑了笑。 对于郁欢说的这些,前面部分的承诺,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郁欢保证自己出手之事不会泄露,这句话其实藏着一些悬机。 到了如今这个时刻,郁欢仍然没有夸下海口泛泛而谈,如果这位“郁大人”张口就来,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承诺,宁奕根本就不会考虑出手这种可能性。 他只是保证今日宁奕出手之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却没有保证,东境会放弃对此事的追查。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如今的大隋四境,东境的确是独占鳌头,李白鲸的手掌伸得最远,身旁有一位甘露先生辅佐其侧,行事风格逐渐趋于“丧心病狂”。 譬如今日,竟然派出一位死士,拿着敕令“光明正大”来取执法司第一少司首人头。 这等疯狂之事,都能够做得出来。 自己若真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此时此刻出手搭救,坏了东境好事,不被查到还好,万一被查出来,就算是隔着千里万里,以东境那股誓不罢休的气势,当事人已无可能在天都定居,唯有在四境不断漂泊,一旦被捉到,要被抽筋扒皮,吊到琉璃盏里点天灯。 谁愿意招惹东境? 宁奕对郁欢前面的承诺丝毫不感兴趣。 他更在意的,是这位郁大人背后的神秘人物。 “你口中,茶舍的幕后大老板。” 宁奕一只手按着油纸伞伞柄,淡淡传音。 “那位大老板是谁?” 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天都之中,三司内斗,隐约分成两个大派系,台面上,郁欢不愿意站队,但如今局势在此,不愿意站队之人,背后哪里来的助力?东或者西,哪里都不站,横竖等同于一个“死”字。 没有人会自寻死路。 现在看来,郁欢大人已经快到了死路尽头。 若这位郁大人是西境阵营的棋子,宁奕可不会出面当这个大善人,西境念着宁奕一声好,郁大人摇身一变,到时候找到机会,要摘自己头颅的时候,兴许手段会温和一些,留一具全尸,东境可不会记“这份人情”。 坐在轮椅上,灰白长发,逐渐变得一片雪白的郁欢,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了操纵屋楼内四根火焰锁链的牵扯之中,庞山的身躯不断膨胀,撑破衣物,布条熊熊燃烧,锁链啷当碰撞,发出铮铮怒响,其间已经有破碎痕迹,掺杂着咔嚓咔嚓不堪重负的声音。 老人的神情变得苍白起来。 他目光死死盯着最前方的庞山,宁奕的声音飘入耳中,他的神情满是为难,最终眼神无奈,摇头道:“郁某背后之人,不可说。” 宁奕挑起眉头,笑道:“郁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这个郁欢大人,死到临头,倒是气节深厚,请人帮忙,却不愿意说出背后靠山,谁知道这位执法司少司首背后虚虚实实,到底藏着何方神圣,退一万步,要是空手套白狼,郁欢背后根本无人,到头来把账单全抹到宁奕头上,东境的怒火一股脑就倾下来了。 宁奕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做什么? 他可没傻到那个地步。 宁奕一只手作势松开油纸伞伞柄,无奈摇头道:“郁大人若是不肯说,那只有恕在下拒绝‘好意’了。” 郁欢声音沙哑,艰涩道:“先生与西境有无仇怨?” 问到了点子上。 宁奕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缓缓道:“东西两境,都有恩怨。” 郁欢点头道:“好,既然先生愿意坦诚相见,那么郁某也可以放心说实话了.郁某背后,并无东西二字。” 郁欢说他背后,与东西无关。 宁奕微微思索,笑道:“郁大人,舍内火势汹涌,外面可瞧不清发生了什么,今日你若是骗了我,那么全舍上下,都要被这位‘庞使者’杀得干净。” 郁欢听出了雅间里那位年轻人的语意。 那人的潜在意思是,庞山就算死了,他也有办法杀死自己。 宁奕叹气道:“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灰白长发老人,心力俱竭,碍于规矩,思忖再三,终究是无奈摇头道:“先生,这是不可说的。” 听到这句。 宁奕重新按回油纸伞,不再言语。 郁欢有些绝望,他的两截干枯小腿,已经是一片猩红,绷带一条一条崩开,整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一股无形火焰在燃烧,支撑至今,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那位体魄修行到极点的庞姓持令使者,从南疆十万里大山走出,的确是巨灵宗的子弟,而且是天赋异禀,极其卓越的那一类,身上经受过无数淬炼打磨,别说是如今郁欢的这等不入流火焰灼烧,就算是再加上一个品秩,只要没有抵达命星境界的“星辰真火”,他都可以承受。 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皮糙肉厚。 两人所做之事,也很简单,角力二字。 郁欢太老,若是单论一瞬之间的爆发,他尚有一线生机。 如今陷入僵持角力,气机此消彼长,他的鼻孔溢出鲜血,蜿蜿蜒蜒宛若两条小蛇,很快就遍布满面,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哐当”一声爆裂碎响。 庞山单手扯下一条锁链,像是擒蛇三寸一般,将其一整条庞大火焰身躯掼在地上,地板与锁链一同被砸得支离破碎,绽开两蓬炽烈流火,接着庞姓使者一脚踩出,整座茶舍轰隆震颤,这位九境武夫的体魄,经过巨灵宗的淬炼,比起寻常炼体者要强大许多,身子前倾,接着巨大惯性,其余的三根锁链瞬间绷直破碎,噼里啪啦溅射开来,沸沸扬扬的火雨射入屋舍雅间之中,那些没有选择离开的年轻文官,有些头顶墙壁直接被锁链碎块砸出一个凹坑,有些衣袍被火焰沾染,惊得高声喝出,畏畏缩缩躲在角落,手忙脚乱褪下衣物,匆忙拍打。 走廊尽头的那座轮椅,双腿猩红的老人,已是满面鲜血。 郁欢瘫坐在椅上,眼帘低垂,气机几乎竭尽,奄奄一息。 沸乱之中,庞山环视一圈,他木然开口,“按理来说,此刻应该再给诸位一个选择逃命的机会,愿意入东境者,可以与那位周听潮先生一样,出此木门,大富大贵。” 他顿了顿,道:“可惜在下是个粗人,出身卑劣,从小在打杀里生活,从不会有人给在下第二个机会,所以今日的茶舍里,所有人都要死。” 这句话说完,庞山向前迈步,他并没有急着先杀那位瘫坐在轮椅上的灰白长发老人,而是选择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间雅舍,看也不看,一拳砸出,布帘瞬间破碎。 滚滚气浪。 蔓延而出。 瘫坐在走廊尽头轮椅上的郁欢老人,痛苦的沉闷咳嗽一声,他已无再多力气去支撑自己结下术法,阻拦这个无法无天的东境狂徒,此刻缓慢抬起眼来,却发现满室寂静。 气浪喧嚣。 布帘燃烧,露出一个门户形状。 庞山的一拳,并没有将雅间内的两人直接轰杀成渣。 一张泛黄符箓,摇曳在空中,镇住了一方布帘,这一拳砸碎布帘,却没有砸碎这张符箓。 阵法符箓之道?此人是异士? 庞姓持令使者心头百念交集,不过一刹,他眯起双眼,微笑问道:“阁下还有心情喝茶?” 滚滚烟雾。 他看不清内里两个人的具体容貌。 但是能够看清楚一个大概的轮廓。 戴着帷帽的女子,一只手局促不安放在膝盖上,纱巾摇曳,另外一只手则是放在“年轻人”的掌心。 坐姿轻松的宁奕,笑意浅淡,空出来的那只手没有放在剑柄上,而是端着瓷盏,轻轻吹了口气,道:“为何没有?” “既然阁下有如此雅兴。”庞山面无表情道:“等会送你上路,记得找阎王多要两杯。” 宁奕笑着应了一个“好”字。 没有人看清他的手掌如何动作,那盏瓷器瞬间消失,下一刻,庞山的面前绽开了一道血雾,壮硕男人的左眼之处,那枚瓷盏猛地炸开,只是稀薄的“神性”力量,钻入眼眶之中! 这是徐清焰先前所说的“神性法门”,宁奕把玩瓷盏,若有所悟,此刻甩手掷出,没想到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神性出窍,滴水诛心。 一声痛苦至极的嚎叫。 整座屋楼,地动天摇。 “我要撕了你!” 庞山一只手捂住左眼,鲜血从掌缝里潺潺流下,另外一只手,变拳为掌,一巴掌狠狠攥拢符箓。 本来品秩便不高的“泰山”,瞬间破碎开来。 捏碎符箓之后,一掌按下! 遮天蔽日的阴影,如番天印般,刹那笼罩下来,落在宁奕头顶—— 宁奕眼神骤冷。 他没有单手按剑,便是因为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显眼。 直到此刻,他掷出茶盏的那只手,顺势下落,此刻终于“缓慢”落在了腰间。 庞山仅存的那只右眼,瞳孔收缩。 他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也看清了那个人的腰间。 那是一柄伞。 也是一柄剑。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二章 出鞘杀人 掷出茶盏,五根手指顺势下落。 无比顺畅,也无比自然的,就这么落在了油纸伞的伞柄上。 细雪发出了按耐不住的长鸣。 从宁奕动了杀意的那一刻起,心湖已不平静,汲取了徐清焰多日积累之后的神池神性,满池沸腾,在细雪剑身上来回流淌,滚滚如雷。 只是这滚滚雷声,之前藏在鞘中。 宁奕按住徐清焰的手。 帷帽落定,徐清焰闭眼。 接着便是—— 拔剑。 雷声宣泄而出! 茶舍之内,瞬间亮若白昼。 瘫坐在走廊尽头的灰白长发老人郁欢,像是肉眼见到了一道雷霆,根本来不及以手遮面,剑气冲刷而来,老人沙哑的声音被淹没在剑气浪潮里,他后脑重重磕在墙壁之上,人仰椅翻,双眼泪水不受控制落下,连点成线。 几位书生的眼前一片银白,睁眼闭眼都是这般,耳旁也是一片“嗡嗡”之音。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缓慢”的时间之中——爆裂的风声,席卷而来。 一道庞大的身子,瞬间抛飞而出,嵌入茶舍的石壁之中。 狂风骤停。 郁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缓慢恢复了平静 艰难之中,老人爬起身子,挣扎着一点一点挪回椅子上,因为修为境界高深的缘故,他的目力恢复得最快,两旁的婢女,呆呆站在原地,泪水涟涟,乃是毫无预兆以肉眼“接下了”剑气的缘故。 刚刚的那一剑,真真如雷霆降世。 庞山的气机早已断绝,身子骨被剑气拧得不成人样,骨肉尚未分离,这一剑递出,像是劈开老树的斧头,将其神魂瞬间撼地破碎开来。 东境琉璃盏里,据说有一道极其玄妙的术法,可以令人“死而复生”,韩约麾下的“有志之士”,甘愿赴死,甚至悍不畏死,便是因此缘故,无论受了多大的伤势,只要甘露先生愿意救治,那么在琉璃盏里,都可以找到一具完好无缺的身体,将其神魂重新放入身躯之中。 身如灯盏魂如芯。 重燃魂火。 道果不熄。 如今的“庞山”,死得不能再死,别说了甘露先生出手,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不可能有办法救治。 七魂六魄尽数劈散。 浑身上下只余剑气。 而递出这一剑的始作俑者,此刻坐在椅上,保持着一只手端茶轻啜的姿态。 剑已归鞘。 宁奕的茶盏已碎,递完那一剑,为了保持“从容不迫”的气度,遮掩自己的“口干舌燥”,他拿起了手边还留下来的唯一一盏瓷盏。 入口嗯,很甜,很香,这茶怎么一点也不苦? 宁奕沉默了一刹,想明白了原因。 这是徐姑娘喝过的。 他缓缓扭头,看到了忍俊不禁的一幕,此时此刻,徐清焰还十分听话的闭着双眼,神情担忧,与宁奕五指交扣,掌心相抵,渗出汗来,想来是相当紧张。 宁奕轻轻松了一口气,动作缓慢,伸出将茶放回桌上。 幸好没有看见。 风气在雅间里游掠,吹动徐姑娘的鬓角,帷帽面纱随之一同摇曳。 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女孩紧张的声音轻轻传来。 “宁奕先生,我可以睁眼了吗?” “再等等!” 宁奕手忙脚乱,轻轻将茶盏放在桌案上,然后拍了拍落在自己身上衣袍的灰尘,轻咳道:“可以了。” 徐清焰缓缓睁眼。 明眸善睐,波光摇曳。 即便隔着一层面纱。 依然令人心神荡漾。 宁奕心底轻叹一声,徐清焰啊徐清焰,祸水啊祸水。 这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面容,没有之一。 他松开了女孩搭在自己掌心的那只手,轻声道:“已经杀了,对面的场面有些血腥,还是不要多看为妙。” 徐清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掌心出了很多的汗。 宁奕本以为是因为害怕,恐惧,厌恶。 但其实并不是。 徐清焰吐出一口气,胸膛不断起伏,她两只手端起自己的茶盏,瓷杯的表面还残留着宁奕的温度,所以摸起来暖暖的,此刻的茶舍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女孩大脑也有些空白,下意识屈起双膝,蹲在椅上,环抱双臂,一口一口抿着茶水。 她努力让自己笑得很轻松,压低声音道:“先生刚刚的那一剑,用了我的‘神性’?” 宁奕以眼神示意徐姑娘,雅间内的声音不会传出,大可以放开声音说话。 他无奈点头道:“是。” 徐清焰的神情里,竟然多出了三分欢愉,她吐出郁气,轻快道:“那先生今日出剑杀人,也有清焰帮忙出的一份力了?” 宁奕眼神古怪,他点头道:“若无神性,不可能如此轻松击杀所以,真要按功劳来算,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徐清焰低眉笑道:“清焰不要功劳的先生做事,清焰帮到些许就好,如今心里,甚是欢喜。” 春风茶舍,一片寂静。 郁欢的御火之术,炸得舍内一片通红,大红灯笼内外皆燃,火势越缭越大。 但是宁奕的“一剑风雷”递出之后,整座茶舍,先明后暗。 所有火焰,齐齐熄灭。 像是有神灵站在高山之巅,一口长气吹灭大火,如今的茶舍四壁,还滚动着阴恻恻的寒风,吹人入骨,凉至骨髓。 茶舍的石壁,凹坑之中,仍然不断有雷霆的噼里啪啦声音。 细密的雷霆弧光,在“庞山”的身躯上炸响,游走。 其实这一剑,宁奕也只是随心递出,他的本命剑心,如今还处在摸索阶段,风雷之意滚滚裹挟在这一剑上,纯属是个巧合,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或许会变成单纯的某道剑意,类似于冰冻或者火焰灼烧,全都是靠天收的运气万一递出的剑意,是庞山所不惧怕的某道领域,那么宁奕蓄势已久的一剑递出,很有可能凿不死这位“巨灵宗武夫”,后面的事情,还有一些麻烦。 郁欢有些不敢相信。 以那道神念的年轻程度,很有可能是如今四境的年轻一辈,诸多圣山圣子也不过是九境,最难缠的战斗,公认是与炼体修行者肉身厮杀,动辄要打上数百个回合,对方皮糙肉厚,往往要陷入气机角力之争,譬如刚刚的自己一旦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炼体修士一拳砸死。 那个“年轻人”的修为尚不可知。 一剑凿死那个庞姓持令使者,这件事情,越看越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风雷剑意? 这是何方神圣? 郁欢拱了拱手,对着雅间方向,面色郑重,一字一句沙哑道:“先生,多谢!” 宁奕没有回应。 他只是淡淡道:“今日之事,与我无关,郁大人切记。” 郁欢笑道:“自然记得” 说到一半,老人的神情便变得有些古怪。 茶舍的门口,倾开了一线光芒,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 吱呀的破碎木门,庞山入内之后,不忘贴上一张东境的“屏气符”,外界看不见内里发生什么,如今那张符箓被人撕下又贴上。 来者是两人,一男一女,男人手中拎着两样物事。 一盏是他最喜欢的红灯笼。 另外一样,被他放下,骨碌碌在地上滚动,路上碰到了一些冥火犹存的木柴,忽然一下死灰复燃,火光喧嚣一刹,接着湮灭成灰烬。 那是一颗人头。 年轻男人轻柔说道:“先生在我茶舍里喝茶,这就急着要走了?” 宁奕眯起双眼。 他一道神念探出,竟然无法探测对方深浅。 那人叹气说道:“还没来得及感谢先生出手搭救。” 宁奕平静道:“大老板?” 听其声音,不是西境的那位,应该也与西境无关。 “算不上大老板,只是天都城下一介草民,喜欢喝喝酒,泡泡茶,手里有些闲钱,于是开了一家茶馆,一座酒楼。” 年轻男人一步一步踢着人头,语调轻松,缓慢前进。 他停下脚步。 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茶舍走廊。 安静无声。 人头面目惘然,显然是主人被割头之时,尚未反应过来。 周听潮。 扎着丸子头的年轻男人,由红衣女子搂着手臂臂弯,停在雅间布帘前。 两人并没有入内。 隔着一条布帘。 年轻男人轻轻“咦”了一声,他笑着望向帷帽女孩,轻柔说道:“竟如此巧” 恍然大悟,年轻男人啧啧道:“这位就是你很喜欢的先生了?” 徐清焰先是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春风茶舍的大老板,竟然会是自己在松山遇到的太子殿下。 现在想来,倒是合情合理。 当太子说出“很喜欢的先生”之后,徐清焰面色通红,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世传,太子荒淫无度,终日放浪形骸于烟花之地,是一位无能之辈。 眼前的年轻男人,扎着丸子头,因常年酒色,面容苍白,身子骨里深深透着一股懒散和疲怠。 的确像是如此。 但宁奕与太子对视。 太子的眼神里,漫不经心的目光下。 藏着一把刀。 他揖了一礼,轻柔称赞道:“宁奕先生刚刚那一剑,当真气势磅礴,不输当年徐藏前辈。”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太子白蛟 “太子殿下” 郁欢挣扎着双手扶动轮椅把手,缓慢行来。 扎着丸子头的年轻男人,将灯笼交放至身旁女子“红露”的手上,轻轻走了过去,扶起老人作势就要跪下的身子,托撰臂,眼神坚定,声音轻柔道:“郁大人受苦了,与今日之事有关之人,本殿绝不会放过!” 郁欢一只手捂嘴唇,指缝里伸出鲜血,经此一战,身心俱疲,估计寿元都要折损不少,此时此刻,老人双腿枯干如柴,不断打颤,捆绑腥腿骨的雪白纱布绷带已是一片猩红淋漓,惨不忍睹。 郁欢缓慢坐回轮椅上,身子骨都轻了三分。 看见老人的憔悴神色,太子的眼神凌厉三分,他瞥向嵌入石壁的“庞山”,缓慢深吸一口气,合论帘,再睁开时,眼里的怒意被极好的掩藏下来。 太子的身材其实很是高大,肩头披着长袍的缘故,灯火里曳不断,他的身形有些瘦削,看起来空有骨架,弱不禁风。 郁欢乃是大隋有巩臣,早就想要隐退,若不是自己的授意,老人也不会坐在执法司少司首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多年,如今的天都风云聚变,少司首的位子人人觊觎,他一把年龄坐在此职,其实不妥。 太子轻声道:“郁大人今日之后,就在我莲花楼里修身养息,做些以前想做,却无法去做的事情吧。” 郁欢曳道:“殿下,微臣赴汤蹈火,再所” “当不得,当不得。”太子面色凝重,摆了摆手,示意老人不要再说,眼神扫过,两位婢女连忙蹲下身子,替郁大人细细清理伤口,包扎伤势。 做完这些,太子转过身子,先是瞥了一眼门外,确认了那张符箓尚存,春风茶舍外的人物如今越聚越多,只不过有那张“屏气”符在,外面人也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太子拎了一张椅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了宁奕对面。 倒是没有丝毫架子。 他揉了揉脸,换上一副笑脸,轻声说道:“我从松山狩猎而回,听闻茶舍有变,赶来之时,已经晚了,若不是宁奕先生出手,恐怕今日白蛟要留下终生遗憾。” 宁奕曳说道:“郁欢大人始终不肯自报家门,宁某非是不愿出手,而是不敢出手。” “宁奕先生得罪了东西二境,事事谨慎,是这么个道理,此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得你。”太子李白蛟苦笑一声,道:“但郁老先生就是这个性格,这座茶舍的建立之初,本殿并不想暴露自己东家身份,便叮嘱了一番,今日生死大难,这等新如何能看得比生死更重?” 说到这里,太子的眼神有三分黯淡。 宁奕神情平静。 “郁老先生,在本殿年轻时候,曾经出手搭救,付出了两条腿的代价,从此之后不能走路,无法下地,修为境界一跌再跌。”李白蛟神情黯然,柔声道:“今日更是险些丧去了性命,本殿对他不住。” “这几年来,茶舍由郁欢执手,本以为天都执法司第一少司首的名头,能让这座茶舍免受算计,没想到”太子摇了曳,再不言语。 宁奕笑了笑,直言道:“殿下恐怕想不到,正是因为天都执法司第一少司首的名头,才让这座茶舍遭了祸事吧?” 在他心中,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善茬。 越是看起来温良无害,越是深藏不露,这偌大天都里,哪一个是大善人? 太子流连花坊?沉溺酒色? 在府邸门前亲眼见过了袁淳先生紫莲花分身的宁奕,可不相信太子是这么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老先生的手段,连曹燃这等北境猛人都被“感化”落泪,还无诽好一国太子吗? 坠地便是天都皇太子的李白蛟,就算是块顽石,耳濡目染数十年,再是愚钝,也能被“点石成金”。 藏拙。 毫无疑问的藏拙。 这座茶舍里来往的都是三司文官,雅间内的气氛极好,交接情报,应当是天都数一数二的情被接所,贯通了执法司和情报司两大司属,这位太子看起来“纯良温和”,口中说着不要别人为他卖命,郁欢刚刚“死到临头”,也不愿泄露丝毫机密,可见其笼罩人心的手段。 一座茶舍,一间酒楼,若是不出意外,这两座消遣地,都暗藏玄机。 此人不容酗。 心思转念闪过之后,宁奕端起茶盏,轻声道:“太子殿下,春风茶舍的事情,外面恐怕不好解决吧?” 徐清焰脸色微红。 先生于不经意间,拿起了自己的茶盏。 会喝吗? 宁奕抿了一口,察觉到淡淡的甜味之后,立马明白自己又拿顺手了装作无事的拈着茶盏杯底,苦茶不苦,别有三分风味。 “茶舍会暂闭一段时间,至于后续,其他事情,宁奕先生大可放心。”太子呵呵笑道:“只要先生不自己说出来,那么东境便不会查到先生头上。” 宁奕无所谓笑道:“没什么好怕的,东境不找我,我还要找东境的。” 太子意味深长说道:“若是宁先生何时想喝酒,可以来莲花楼找我。” 这是在抛橄榄枝了。 宁奕顺势放下茶盏,微微拱手,哈哈笑道:“记下了,有空一定叨扰。” 太子笑着说道:“这位是?” 看到宁奕真的喝了自己的茶水的徐清焰,面色通红,心思飞出云霄之外,此刻怔怔出神,忽然回过魂来。 她声音极轻极小道:“东厢徐清焰。” 太子恍然大悟,他听说过这位“徐姑娘”的复杂故事,春风茶舍内不仅仅有执法司和情报司两司的文官出入,其实还汇聚三教九流,数之不清的复杂人等,情报之交互,庞大而又有序,他的手中,握着整座天都最核心的情报。 其中分为两类,一类是已然功成名就的大人物,另外一类,则是将要崭露头角的年轻人。 西境的三皇子李白麟,麾下先生“徐清客”,在青山府邸大雨夜之中站了出来,涌入了太子的眼里视线,这位徐清客先生的出身相当诡异,查不到父母和祖籍,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联系的那种,但是他唯独有一个妹妹。 如今的东厢徐清焰。 徐清焰被篆养在西境的金丝笼里,据说生得国色天香,莲花阁内有“好事之人”,把天下绝色列了一个排名:自己的婢女红露,就排在前十之中,位列第六。 至于能够列入前五的,无一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跟随袁淳先生学习卦象之术的“好事者”,曾经告诉自己,那位徐清客先生的妹妹,若是在天都众人面前展露面容,将会毫无悬念的在榜上排在榜首之位。 李白蛟眯起双眼,他向来对莲花阁的占卜之术不做怀疑,可如今他倒真的生出了三分好奇,眼前那嫩的出水的帷帽女子,摘下那层面纱,真的比自己的贴身婢女更好看? 他忽然向后仰了仰身子,端详着宁奕和徐清焰。 一个是曹燃离开星辰榜后,目前没有争议的年轻一辈第一人。 另外一个则是“好事者”口中,未来的天下第一美人。 听起来很般配。 但李白蛟越看越觉得,他们俩不般配。 东厢徐清焰,如今宗宫内,跟随崤山居士修行 他的情报里没有提到,徐清焰与宁奕何时有了如此亲密的关系,他倒是知道这位“徐姑娘”曾经在蜀山山下感业寺暂住过一段时间,但宁奕生在西岭,想来也不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李白蛟若有所思,这位徐姑娘在狩猎日,红山兽潮爆发,被自己的父皇带回宫内,离开了西境的束缚,念及至此,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笼中雀喜欢一个人,是很简单很单纯的。 谁带她离开笼子,她就会喜欢谁。 外面的世界很大,她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是她最为依赖的。 太子笑了笑,故作无意道:“今日茶舍生变,扰了二位雅兴,实在抱歉。宁先生,这位徐姑娘是你的?” 这句话暗藏玄机。 先前松山一见,这个“徐姑娘”明显是个纯直之人,口中藏不装,字里行间对那位“先生”的喜欢,几乎满溢而出。 他倒是想看看真相如何。 站在李白蛟身后的红露,眼神里有轻微叹息神色,知晓殿下是按照惯性,对徐姑娘起了一些“好奇心思”。 最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太子问出这一句话后。 宁奕没来得及开口。 徐清焰双手捧着茶盏,满脸通红,憋着一口气说道:“徐姑娘就是徐姑娘,宁先生就是宁先生,什么你的我的,非礼勿问,非礼勿问!” 宁奕忍俊不禁。 太子心底无奈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子,不动声色道:“徐姑娘,宁先生,此地诸事繁多,本殿就不打扰了,好心提醒,从茶舍后门离开,被有心人看到了,难免满城风雨。”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四章 喜欢二字, 两人离开茶舍,绕开人流,宁奕为求保险,动用了一张藏匿气机的符箓,好在一切倒是十分顺利,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喝茶雅兴被打搅了,宁奕问了一下徐清焰的意思。 他的本意是天色不早,送对方回宫,今日便算是了结了。 但这位徐姑娘看起来并不想早些回宫,提出要去自在湖走一圈。 宁奕有些无奈,怎么这几位都喜欢去自在湖? 绕湖走了两圈,倒是出奇的安静。 两人一言未发。 宁奕其实心底知道,这位徐姑娘对自己,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的。 他又不是木头。 徐清焰在感业寺见到了自己,见到了阳光。 其实他与李白蛟想的一样。 笼中雀,不见光,自己是开笼之人。 但开笼之人又如何?他与徐姑娘,始终不是一个世界,昨日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也不会是,这种疏离感,宁奕并不知道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对方生得太过美丽?美丽的不像是人间凡俗。 更像是不可亵渎的神灵。 “宁奕先生,觉得我生得好看吗?” 走着走着,徐清焰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没有摘下帷帽,便是因为怕引起轰动。 宁奕想也没有想,不假思索道:“好看。” 这是无可置疑的答案。 宁奕顿了顿,道:“为什么会问这个?” 徐清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跟宁奕走在一起,她总是太在乎对方的想法,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冷了场,就怨自己说错了话,提到了不应该提的事情。 可是在春风茶舍里,太子的那个问题,总是萦绕在耳畔。 徐姑娘是宁先生的什么人? 她也想知道答案。 话已出口,徐清焰其实有些后悔,但时至如今,只能继续说下去。 她幽幽道:“其实我并不喜欢这张脸蛋。” 宁奕哭笑不得,无奈道:“人间祸水,不外如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前些时候,我跟着居士修行,居士告诉我,世间一草一木,尽皆有灵。”徐清焰看着宁奕,帷帽下的皂纱,被风轻轻吹动,她认真说道:“有灵之物,都会喜欢上我这张脸,于是我蹲下身子,草叶摇曳,拥簇欢呼,这是一种喜欢,我伸出手来,兽灵温驯,贴掌亲吻,这也是一种喜欢。如果真的是这样,其实我也会很喜欢我自己。” 说着说着,那股藏在心底的念头,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有时候,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动物。 有三样东西是藏不住的,喜欢就是其中的一样。 说到这里,徐清焰顿了顿。 她直视着宁奕,脑海里满是从红山回来那一日的画面宁奕昏迷,她在院子里等候许久,就要奉令回宫,却没有得到宁奕醒来。 她曾经鼓起勇气,想对宁奕说出那几个字来。 我喜欢你。 如果说,不想离开,不想别离,就意味着喜欢。 那么这就是喜欢。 徐清焰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生成这副模样,若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么其他的喜欢,又有何意义呢?” 这一句话,已是她能够说出口的极限了。 没想到。 宁奕只是轻描淡写道:“男女之间的喜欢,与另外一人长得什么样,并无太大关联。” 徐清焰怔了怔。 宁奕瞥了一眼女孩帷帽面纱,平静说道:“况且徐姑娘如此好看,只论容貌,没有人会不喜欢。” 徐清焰欲言又止。 “宁某一心修行,只愿在大道上早日登顶。”宁奕拢了拢袖,声音极轻道:“一心修行剑道,并无其他念头。” 徐清焰笑颜灿烂问道:“先生练剑为何?” 宁奕沉默片刻,道:“恩怨太多,世事难了,放不下,唯有剑器够快,才能斩断。” 徐清焰继续笑着问道:“难道一点动心也无?” 这句话来得突然。 却没有得到回答。 “徐姑娘,时候不早了。” 宁奕叹气道:“我送你回去。” 帷帽女孩仍然保持着笑容,只是再也不说话,皂纱垂落,她的脸上,笑意一点一点敛去,两行清泪徐徐落下,被风吹干。 她眼里满是恍惚。 浑浑噩噩。 一路走到皇宫宫内,灵山两位苦修者拎着灯笼站在东厢府邸门口,徐清焰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先生,送到这里,就可以啦” 徐清焰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宁奕,挤出了笑容,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今天很开心 今天跟宁奕先生一起喝茶,还去湖边走了一圈。 她应该很开心的,她盼着这一天很久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开心呢? 女孩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不再去想。 徐清焰学着宁奕的姿态,揖了一礼。 江湖上的分别礼。 她声音沙哑道:“愿下次再见之时,先生能如愿以偿,修行剑道,早日登顶。” 宁奕沉默良久,他同样一礼。 宁奕轻声道:“愿下次再见之时,徐姑娘身体康复,免受病痛。” 转身。 离开。 天都大月,“女子”身影,“先生”脚步,两者距离,越拉越远。 徐清焰就站在东厢门口,怔怔看着宁奕远去,一动不动,宛若木雕。 “宁奕,你这么做,真的好吗?” 心湖里,泛起了一道久违的声音。 剑器近前辈从沉睡当中醒来,他坐在心湖上空,看着帷帽女孩一只手攥着胸口的骨笛叶子,想来那个小姑娘,如今没有把骨笛扯下来,是因为心里仍是依依不舍,把这当成唯一的眷恋。 徐清焰的身影,在风中站定,衣袍摇曳。 实在惜人。 “前辈您应该知道。”宁奕面无表情,在心湖里回应道:“我身上背着太多东西,哪里有功夫去关注儿女情长?至于徐姑娘她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无用的时间,比起给她一场空欢喜,我更愿意如今就做个了断。” “徐姑娘救了我一命,我欠了她太多,这是恩情,不是其他的情。”宁奕低垂眼帘,一字一句,缓慢细数,道:“她的神性之苦,我会倾尽全力救治。西境、宫里,无论哪一方,若是要为难她,我都会出剑相助。可我不愿因为这份恩情,欠的更多。” 世间人情总是这样,分不清楚,解不干净,就像是打了一个死结,随着时间推移,越陷越深,越欠越多。 “拎剑是一个自在事,我不愿不自在。”宁奕只能叹气一声。 “拎剑是一个自在事。”剑器近重复宁奕的话,轻轻说道:“你现在自在吗?” “世间多的是不自在。”宁奕平静说道:“我的剑够快,才有自在二字。” 剑器近罕见的嘲笑道:“对人可以,对己不行,这个道理说不通的。你心底明明对她有喜欢二字,却不愿意说出口,藏着掖着有什么好处?” 宁奕乖乖闭上了嘴。 他沉默走出皇宫。 再沉默走回院子。 柳十一刚刚从顿悟之境中醒来,他愕然看着满面肃静之气的宁奕,发觉后者的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杀气,还有血腥气息。 “杀了个东境死士。”宁奕平静开口,算是解释。 柳十一指了指那边的饭桌。 八仙桌那边。 丫头抬起头来,温着茶,热着饭,她一直在等宁奕回来。 时候已经不早,此刻都算不上是晚饭。 只能算是夜宵。 宁奕坐在桌边,二话不说,端起碗筷,大口大口吃饭。 吃到一半。 宁奕忽然问道:“我现在浑身不自在,怎么办?” 丫头淡淡道:“徐姑娘对你表白了?” 盘膝坐在庭院里,看似闭关修行领悟剑意的柳十一,此刻竖起耳朵,认真偷听。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没有直接说,但是差不多。” 裴烦神情不变,她夹了一筷子醋溜包菜,漫不经心道:“看你这样子,是拒绝了?” 宁奕嗯了一声。 他盯着自己已经空了的瓷碗,木然道:“我拒绝了。” “我说我一心修行剑道。”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丫头,认真说了一大串:“徐姑娘人很好看,什么都好,但我总觉得差了一些,不是好坏优劣的那种差,而是对与不对的那种差。我觉得这是不对的,无法接受的,错误的。我只觉得自己接受了会很不自在,却没有想到拒绝了也会很不自在。” 裴烦听不太懂,但她记得徐清焰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若是不愿离开,就是喜欢。 当时听起来,多动人啊。 可是后来再去想。 裴烦却觉得徐清焰说得不对,不全对。 喜欢很简单,可又没有那么简单。 喜欢一个人,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哪有三言两语就能说出来的,至少她裴烦三言两语说不出来。 “说完了吗?”裴烦看着宁奕。 宁奕点了点头。 丫头站起身子道:“记得刷碗。” 回府,关门,贴符箓,一气呵成。 宁奕沉默下来。 柳十一站起身子,他拍了拍宁奕肩头,幽幽道:“喜欢二字,缠缠绕绕,把无数英雄好汉难倒宁兄好气魄,以后必定是剑道大才!” (今天是二月最后一天,这几日状态回暖,正在攒稿子,提前求一下三月的双倍月票,约莫在三月十五日,大额的打赏可以留到十五号,到时候会爆发~)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五章 蓬莱客 宁奕听着柳十一这句话。 一阵无语。 这叫什么话 “十一,听说你最近剑境有所领悟,上次在长陵之后,我一直有些问题”宁奕不怀好意站起身子,他一只手按在油纸伞上,剑气已经在剑骨里回荡游掠。 春风茶舍,自在湖畔,让宁奕现在心里有些憋屈。 他巴不得找一个“对手”好好过上两招,以泄胸中郁气而柳十一,就是最好的一个选择对象。 柳十一可不傻。 他哪里看不出宁奕的意图? 白衣少年翻了个白眼道:“不跟你打,长气还给你,等我找到合适的剑器,养好了伤,到时候再做切磋!” 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宁奕接过长气,听到柳十一郑重说道:“你在罗刹城帮了我一次,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宁奕松开细雪,将这柄一人高的长气,以布条栓好,叹了口气,道:“什么恩不恩的,别说那些给我一颗‘蓬莱仙丹’就好。” 说到后面半句,图穷匕见。 剑湖宫内最宝贵的物事,就是所谓的蓬莱仙丹。 当初徐藏杀死苏苦,本以为这位新晋命星大修行者,腰囊里会有一颗“蓬莱仙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颗仙丹的珍贵程度,在剑湖宫内,几乎是位列前三甲,除了镇宫的“大雪”剑器,就是这颗仙丹。 除了柳十,剑湖宫的其他大修行者,都没有一尝蓬莱仙丹的机会。 其实宁奕的一整句话,都是玩笑话。 他知道蓬莱仙丹在剑湖宫里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即便柳十一是未来剑湖宫的接班人,但如今无论如何,都拿不到这颗丹药。 所以只是说说而已。 但没有想到。 柳十一面色凝重道:“好,一颗蓬莱仙丹。” 宁奕挑了挑眉,讶然道:“柳老板怎么这么大方?” 柳十一摆了摆手,道:“一颗蓬莱仙丹,剑湖宫又不是拿不出来,我找我师父要,我的一条命,比起这颗丹药,还是要重许多的。” 宁奕啧啧道:“仙丹就免了,说说而已,等你以后坐上宫主位子了,手头宽裕,记得给我捎一点真金白银。” 柳十一一笑置之。 从顿悟之中醒来,他的六感逐渐放大,此刻感应到了自己的腰囊之中,那块剑湖宫传讯令,先前有过数次震动,如今归于平静。 是什么讯息? 柳十一蹙起眉头,取出那枚传讯令。 剑湖宫的那枚传讯令,巴掌大小,方方正正,其间穿插整整齐齐十个圆润孔洞,像是剑器凿穿,玉瓷之色,看起来脆弱不堪,其实质地相当坚韧,绝不会轻易碎裂。 这是剑湖宫宫主与亲传弟子之间的传讯令。 十个孔洞,便是这个传讯令延续下来的第十代。 柳十,给柳十一。 柳十一有些疑惑他出山以来,师父便没有给他发过一条讯令。 这块玉瓷的传讯手段,极其逆天,可以无视空间,即便有数十座大阵笼罩,依然可以瞬息抵达,这是柳十一最重要的保命之物。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动用。 出山以来,便老老实实躺在腰囊的最深处。 当初在天都城外被重伤,柳十一半条命都要被平等王和泰山王打散,即便如此,他都没有动用这个传讯令,若是宁奕府邸未开,或者是情况再糟糕一些,或许他才会动用这枚令牌。 柳十一从来都是这种人,极少向人开口,承下人情。 至于这种性格跟谁学的自然不必多说。 这就是柳十一疑惑的原因,师父绝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给自己传讯。 果然。 取出传讯令之后,宁奕注意到,柳十一的神情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怎么了?” 宁奕小心翼翼问道。 柳十一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句话。 “剑湖宫有变” 顿了顿。 第二条讯令,与第一条隔了一段时间。 “勿回。” 这就是传讯令上所言的。 宁奕有些惊讶,柳十作为剑湖宫的宫主,能让这位宫主都说有变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剑湖宫的长夜不太平。 本是春暖花开之季。 圣山山脚底下,野草冻出了冰霜,摇曳不起身子,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极冷的气息。 天寒地冻。 剑湖宫圣山山底,一道宽大的黑袍,摇曳在模糊的风雪里,他的身后,跟着两位“年轻人”,一道白袍,一道灰袍,通过身形能够看出来,一位是正值芳华年龄的女子,另外一个则是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男一女,跟在风雪摇曳的黑袍里,缓慢登山。 剑湖宫上一次有“不速之客”登山,时间距离间隔也不算远。 那个男人叫徐藏。 一整座圣山悬浮在洪来湖上空,有无数精妙的阵法托着山体,山下洪来城的子民,平日里的愿力供奉着剑湖宫的悬空与修行。 因为愧疚的原因,上一次徐藏拜山,柳十并没有启动护山大阵。 否则徐藏恐怕需要像杀上小无量山那样,先动用细雪,砍碎剑湖宫的护山大阵,才能得以登顶。 而今日的“不速之客”,只有三人。 站在圣山山顶的柳十,放下手中的十孔玉瓷,他刚刚以神念传递了一道消息 剑湖宫有变! 收回传讯令,柳十注视着山下的三位来客。 那年轻的一男一女,修行境界他能够看出,不过是十境修为,年龄倒是年轻的让人有些惊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苗子,大隋天下里,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够栽培出如此好的两位弟子? 柳十沉声道:“阁下是何方神圣?” 让柳十看不透的,是为首的那道黑色大袍,风雪凝聚,扶摇而上,那人登山的压力,传递过来,竟然让人有些窒息如此修为,实在匪夷所思。 登山的那道黑色大袍,并没有回应柳十。 柳十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一人。 这正是诡异的地方,他以神念召集剑湖宫大修行者,却发现,宫内的几位长老,竟然都没有回应,而剑湖宫弟子,长夜之中,洞府之外,沉睡不醒。 一整座圣山,皆是死寂! 柳十的面容不再客气,他冷冷道:“请三位止步。” 这句话的时候,黑袍仍在山中央。 而这句话说完,速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摇身,已出现在了十丈之外,如此飘忽闪掠,画面切割,像是凭空无端出现一般。 柳十单掌压下。 剑湖宫大阵开启! “轰隆隆——” 洪来湖的湖水翻彻,无数水滴滚开,摇曳沸腾,整座大湖,山体都隐约下陷,湖心炸开,让出一片虚无之地,湖水围绕着圣山形成一道屏障,一道又一道的阵法亮起。 阵开—— 然而不断闪掠登山的三道身影,没有受到丝毫的作用。 一道又一道的阵法剑光,从虚无之中刺出,绕开了这三道登山身影,重归虚无之中。 阵法并没有检测到敌人。 柳十瞳孔收缩。 这是为何? “柳十。” 下一刹那,风雪大作。 那道黑袍瞬间来到了山顶,与柳十之间的距离,几乎面贴面。 黑袍直呼着柳十的名字,仿佛他们曾经很熟,在哪里见过,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联系和感情。 “剑湖宫的阵法不会攻击我,因为我本就是这里的人,殊归同源。”黑袍微笑道:“许久不见,你比我想象中要弱上许多,这还是当年一起修行练剑的柳十吗?” “是你” 柳十的神情有些恍然。 他面容冷然道:“既然选择离开,何必再回来?” 那两位十境弟子,还在“缓慢”登山,双脚离地悬浮,在闪掠之间,约莫三四个呼吸,来到了黑袍的身后。 黑袍轻柔说道:“本来我长居西海,在蓬莱安静修行,但听说师父死了,你成了剑湖宫的新任宫主在下便想给师兄送一份礼物。” 他捋了捋黑袍下的发丝,已经生出了冰渣,咔嚓咔嚓碎裂。 风雪骤冷。 黑袍木然说道:“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不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剑湖宫内,人心不稳,似乎对师兄你这位新宫主,有着颇大的怨念啊。” 柳十木然转过身子。 他的身后,圣山山顶,先前那几位无论如何以神念传递,都无法沟通的剑湖宫长老,此刻都显出了身形。 “柳十你竟然为了向人赔罪,杀宫内的大修行者,实在好笑,竟然如此胆小。”黑袍笑道:“那个叫徐藏的男人很了不起?若换做是我,便一剑削了他的头颅。” 柳十没有理睬黑袍,他注视着三位剑湖宫长老,平静道:“宫内一共九位大修行者,我亲自杀了三位,剩下的六位,有三位外出执行任务,正好就剩下你们三位,所以就有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对我不满?”柳十淡淡道:“你们可知,这是谋逆大罪?” 三位剑湖宫长老木然不语,他们的手中,执掌着整座圣山弟子的传令符箓,柳十的神念被屏蔽在外,也是设计之中的一环。 “想来师弟你早就来了大隋,今天局势的搭建,也不是一个巧合。”柳十收回袖中所藏的那只手,木然道:“你此行为何?” 黑袍笑了笑,没有否认。 他抖了抖袖袍,眉眼轻柔道:“师兄,你的徒弟在哪里?” 柳十笑了。 他的袖袍里,第二道讯令传递出去。 剑湖宫圣山上,黑袍踏前一步,柳十同样踏前一步,整座洪来湖,磅礴水柱冲霄而起。 第二道讯令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勿回。”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善人宁奕 柳十一彻夜未眠。 传讯令没有第三次发来消息。 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 他盘膝坐在剑行侯府邸的树下,一直坐到天明,日出东方,鸡鸣天都,白衣少年的面容有些苍白,一半是因为伤势的缘故,一半是因为心境不太平。 宁奕按照惯例推开屋门修行,看到柳十一仍然像是一块磐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运转千手师姐的炼体法门,不疾不徐打了一套拳。 再去看。 柳十一还是像块石头。 吐纳,呼吸,修行。 参悟剑心。 做完这些,已经有了一个时辰。 柳十一终于开口了,他望着宁奕,认真道:“我要离开天都,回剑湖宫。” “说得很好听。”宁奕睁开双眼,微笑道:“你身负重伤,怎么回?” 柳十一的伤,并没有完全愈合。 罗刹城杀死泰山王之后,东境表面上没有反应,但是内地里已经开始了清算好在宁奕的小诛仙阵从来没有暴露在世人面前,一时半会无从追查,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但是平等王的死,被东境认为与柳十一有所牵连。 如今柳十一没有在天都露面。 他躲在宁奕的院子里,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如果柳十一贸然露面,那么东境的力量便会倾泻到这位七境无敌的头上,“七境无敌”的头衔有什么用?甘露先生的麾下,多得是悍不畏死的十境修士。 宁奕向来信奉的道理是做坏事不留名。 他当然可以护送柳十一。 但他可不想离开天都的时候,带上柳十一这么一个“伤病人士”,被东境一路追撵。 丫头推开屋门,宁奕走过去,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她蹙眉看着柳十一,道:“待在这里好好养伤,如果剑伤不愈,再遭遇重创,很可能会限制修为境界的上限。换而言之你会止步十境,柳十一,你不会想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吧?” 柳十一沉默很久,认真道:“我担心师父出事。” 宁奕叹了口气,“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柳十是为数不多,以星君修为踏入长陵的大修行者,就算剑湖宫有变,他又能出什么事?” 院子里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生在剑湖宫,长在剑湖宫,离开剑湖宫下山修行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三样东西。” 柳十一轻声说道:“一件白衣,一把长剑,一块玉瓷。都是师父给我的。” 宁奕看着柳十一,这厮的身上,还穿着染血的白衫他倒是没看出来,柳十一还是个如此念旧的人。 “白衣脏了,可以再换。”柳十一缓慢抬起头来,他直视着宁奕,道:“燕归巢被你打碎了,也没什么。” 说话之间,白衣少年缓慢拎起那块玉瓷。 宁奕这才注意到,那枚十孔玉瓷,此刻竟然从内里龟裂开来。 “这块玉瓷,不仅可以传讯,更是我师父的‘命牌’。”柳十一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没有感情,可是他拎着玉瓷的那只手,却在轻轻颤抖。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眼神黯然道:“剑湖宫有变,我的师父可能遭遇了不幸。” 宁奕无奈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师父一共传了七个字,敢情你就看见前面五个?最后的‘勿回’当耳边风了?” 柳十一木然如石,只是低眉在心中默默盘算。 “宁奕。” 柳十一忽然开口,“我是不是被东境盯上了?你是在担心罗刹城的事情?” 宁奕眯起双眼。 “我只需要推开这扇府门,站在天都所有人的面前,他们就会明白。”柳十一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以我如今的伤势,能够勉强杀死平等王,已是不易。杀死泰山王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自然是这扇府门后的宁奕。 宁奕不在乎东境的仇怨,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到柳十一这句话,他情不自禁气笑了。 宁奕笑意不减,夸赞道:“柳十一啊柳十一,你这木头脑袋什么时候开窍的?现在都学会威胁别人了?” 柳十一望向宁奕,“抱歉” 他顿了顿,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柳十一在心底估算了自己的伤势,裴姑娘说的不错,自己因为伤势原因,近几日最好静养,至于想要独自离开天都,回到剑湖宫,就是一个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道:“送我离开中州,抵达西境边缘,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 宁奕冷哼一声,怀抱双臂。 他转过头来,望着丫头,道:“我们剩下的符箓,能平安离开中州吗?” “最重要的小子母阵,现在送到了素华宫娘娘的手里。”丫头耸了耸肩,“重新刻画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出发的话如果是三个人,消耗的符箓之力会大大增加,不出意外,那离开中州应该没问题,只不过需要大量的‘源力’。” 柳十一皱眉道:“‘源力’是什么星辉吗?” 宁奕没好气道:“星辉?你自己想想中州地域有多大,换成星辉,催动符箓,不断破碎空间,把我们仨送出中州地界的星辉,能榨干一位星君修行者。” 中州地界,三十六城,即便是跨越最近的直线,也的确需要这么多的星辉做支撑。 更何况,哪里有人出行全靠符箓的? 柳十一听说,大隋皇族里有一种传送玉牌,捏碎之后可以定点传送,在两处空间内完成交互但是可惜的是,“小子母阵”才被送出去,而且小子母阵的挪移空间有限,更多的是注重对强大空间束缚的撕裂,持有小子母阵,意味着近乎绝对的自由。 除非是天都皇城里,消耗庞大星辉源力的传送大阵,可以隔着一座北境,将修行者送到倒悬海那头。 否则长途跋涉,都只能靠着源力一点一点进行“挪移”。 按宁奕所说,榨干一位星君修行者的星辉断然是拿不出来的。 柳十一听到宁奕开口,道:“有一种源力,比星辉要强大,强大.很多。” 听到这里,他讶然抬起头来。 宁奕站起身子,把那柄“长气”掷出,柳十一只能接住。 “其实你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 算不‘威胁’我,我也会带你离开天都。”宁奕看着柳十一,道:“教宗就在回天都的路上,要不了几天,道宗马车就会入城,西岭巨头的名号谁都惹不起,我搭着顺风车来,搭着顺风车走,东境也好,地府也罢,离开天都以后,谁都找不到我。” 柳十一端详“长气”,神情犹豫。 这是羌山名剑,品秩极高,比他的燕归巢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如今他身上没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物事,能有如此剑器,便已算是极大的幸事了。 “怪不了你,是我自己造的孽。”宁奕轻叹一声,道:“如果在长陵,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打碎你的那柄破剑,让你背着燕归巢,哪凉快待哪去,不欠你人情,今天也不会来的那么多破事,对不对?” 柳十一吐出一口气来。 他将“长气”栓在自己背后,随后长身而起,深深一礼。 “谢!” “离开天都,宜早不宜迟。”宁奕感慨道:“有剑七境无敌,没剑寸步难行。柳十一,现在你有剑了,但是没我,你还是寸步难行啊。” 柳十一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宁奕笑骂道:“就当我做了一回大善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你一程咯。” 太清阁。 小院子里,摆着一张棋盘,苏牧单手撑着面颊,棋盘上的棋子未曾动过,膝上搁着一张摊开的棋谱古籍,随风哗啦啦翻动书页。 那一日与情报司大司首云洵交手之后,苏牧开始潜心研究棋道。 他喃喃自语道:“前些日子就听说教宗大人要来一趟天都,也不知道确切时候是何时。” 话语落地—— “嗒嗒嗒,嗒嗒嗒。” 庭院外,传来麻袍道者的急切敲门声音。 万事不急,万事太平,他平时便告诫那些麻袍道者,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太清阁内做事,都要气定神闲,不要因为慌乱而丢了道宗的颜面。 为何如今的敲门声音,仍是带着三分慌乱? “进。” 苏牧微微皱眉,语调平静。 麻袍道者推开木门,声音便传来。 “苏牧大人,前不久的罗刹城,泰山王和平等王身死” “此事我知道。”未等麻袍道者说完,苏牧便开口,面色仍然漫不经心,他一只手按住随风来回翻动的书页,淡然道:“泰山王是东境三灾四劫的接班人,甘露把账记在了柳十一身上。” 麻袍道者躬身,道:“是” 苏牧平静道:“这等事情,何必大惊小怪?” 麻袍道者低下头来,“东境地底,下发了一条追杀令。” “追杀柳十一和宁奕先生。” “宁奕?”苏牧合上棋谱,站起身子,皱眉道:“宁奕竟与此事有关” 他记得,宁奕住在教宗大人的府邸里。 “宁奕何在?” “这正是卑职要说的宁奕先生此时已离开了天都,只留下了这封信。”麻袍道者双手奉上一封信,道:“这封信,宁奕要交给教宗大人!”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七章 破空(求票 柳十一没有想到,几句话说完之后,宁奕和裴烦,就真的准备动身了。 并没有什么太多收拾的物事。 宁奕和裴烦来到天都,除了那盆万年青,并没有带“身外之物”。 二人在西岭的时候就没有“积蓄”一说,去哪到哪,也都是说走就走。 在宁奕和裴烦的“二人世界”里,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已不需要言语,唯有默契二字可以形容,譬如近日要离开天都,就是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送柳十一去中州边界,也只是顺势而为。 临行之前,宁奕给白鹿洞书院和太清阁各自留了一封信,算作告别,除此以外,并无其他挂牵。 做完这些。 丫头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张朱红色的褶皱符箓,交付给宁奕。 柳十一眼神有一丝讶异。 他知道,二人之中,精通符箓之道的,不是宁奕,而是裴烦裴姑娘,按理来说,催动符箓的,也应该是裴姑娘才对。 “这张符箓名为‘破空符’,皇城内部,不好施展,动静比较大,等到出城之后,我便会催动。”宁奕掷了一顶斗笠,一身叠好的崭新白衣,没好气道:“如果不想光天化日穿着一身血衣,还没出城就被东境人马盯上,最好换上这套衣物,衣襟内有‘藏气符’,可以隐匿修为境界,这顶斗笠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比不了曹燃头上的那个,但是可以遮掩面容和剑气,中州太大,平日都不要摘,以免惹是生非。” 宁奕并没有向柳十一解释,此行不骑马的缘故。 柳十一戴上斗笠,皱眉道:“你早就准备好了?” 宁奕木然道:“说出来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实我是一个大善人,最喜欢雪中送炭。” 柳十一一阵沉默。 半柱香后。 三人离开皇城。 三人的装束有些奇怪,柳十一戴着一顶竹笠,雪白霜竹做胎骨,附上一层层银白葵丝编制而成,看起来价格不菲,再加上一身轻飘飘的白衣,简直就是贵族翩翩公子,背后拴着那柄“长气”,长气特地换了一身古旧的大黑布包裹,仍然点缀出三分仙气。 丫头则是穿着一身青衣,没什么讲究,将“天下剑行”厚格剑系在背后,怀中抱着青叶,步伐飞快。 宁奕腰间油纸伞被布条拴起来,细雪盛名的缘故,天都许多剑客都喜欢在腰间别一把纸伞,伞骨藏剑,所以也不算多么引人瞩目。 三人都带着笠帽,行走起来风尘仆仆,等到了皇城城外的树林里,柳十一才明白,宁奕口中“破空符”施展起来,那所谓的“动静比较大”,是什么意思。 三人站定,丫头先谨慎在四周贴了几张静音符。 她解释道:“小子母阵可以悄无声息离开,是交换了空间,包裹着两处空间,进行斗转星移,破空符不太一样,则是暴力撕开空间,推动前进,这道符箓需要巨大的星辉力量做支撑,一般用于炼体者进行挪移。” 说话之间,宁奕张开双臂,丫头则是抱着那盆青叶,贴靠在宁奕怀里。 柳十一眼里有些惘然。 静音符已经布下。 宁奕掌心捏着“破空符”,一只手放在丫头的后心之处,确保护住了裴烦。 深吸一口气,运转白骨平原,掌心瞬间凝聚风雷。 神性滚滚而出。 柳十一瞳孔收缩。 下一刹那,林中轰的一声炸响,静音符箓的遮掩下,最为猛烈的第一声爆响,听起来只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沉闷的一声闷雷,围绕三人周遭的七八颗老树,瞬间向外拔地而出,疾射四散,木屑纷纷扬扬坠地,静音符箓被撕开—— 冲击的余波在老林里回荡,冲刷。 眼前是一片漆黑,庞大的冲击力砸在柳十一的身躯上,他从来没有进行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挪移”,一柄重锤砸中后背,砸得他踉跄飞出,再跌出之时,眼前昏天黑地,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柳十一面色苍白,这种极度的异样感,让他无法适应。 再睁开双眼,已是一处小坡,尘土飞扬。 他终于明白,这张“破空符箓”,为什么只有炼体者可以使用了。 太暴力了。 这等冲击力,恐怕也只有炼体者可以安然无事的承受。 掌心捏符,首当其冲承受大部分冲击的宁奕,面色只是稍微苍白些许,眼里竟然连一丝痛苦神情也没有浮现。 这是何等强悍的体魄? 看到丫头躲在宁奕的怀里,柳十一的神情十分古怪。 他有些想不明白,宁奕刚刚催动破空符箓,靠的是什么力量?那股力量萌生而出的一刹,就被柳十一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在长陵对决之时,曾经逼出过宁奕的“神霞”,他知道修行者修到最后,便要积淀神性,突破凡人的桎梏。 可是他不敢相信,宁奕的身上,竟然带着如此庞大的神性? 神性出窍,驭使符箓! 柳十一刚刚缓过破空符箓的冲击劲头。 四面八方,一片死寂。 在这片死寂之中,柳十一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如芒在背。 丫头神情平静,木然道:“再破。” 第二张符箓已经被她取出,放入宁奕掌心。 柳十一瞳孔收缩,这是何意? 磅礴的神性,从掌心滚滚涌出,汇聚而来,第二张“破空”符箓的冲击力,再度降临,砸在柳十一的后背,三人以此展开了挪移。 原先站立的小土坡,直接被崩掉了半个山头。 尘埃飞扬。 这一次的落脚点,仍然是小土坡,而且放眼望去,远方是一片荒芜。 柳十一面色苍白,双手扶膝,上一次的破空,让他有了一些经验,在撕裂空间之时,于后心凝聚出剑元,来抵抗狂暴的“破空”之力,大大降低了符箓作用下来的狂暴力量。 风沙卷起,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犹存。 丫头取出了第三张符箓,平静道:“再破。” 宁奕皱眉道:“还在追?是因为我们,还是因为柳十一?” 丫头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从天都出来就开始调动人手了,这一次东境的背后有高人。” 裴烦的这句话,让柳十一明白了“如芒在背”的感觉,从何而来。 之所以不骑马,是因为他们一出城就被盯上了。 “破空符”的催动,极其耗费“源力”,而且体魄不强的修行者,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力量。 第三张符箓,瞬间炸开。 土坡之上,三人瞬息消失。 丫头的声音,在虚空里响起。 “再破。” 继续破空。 第四张“破空”符箓。 “再破。” “再破。” 一骑绝尘。 直到连续动用了十三张“破空”符箓之后,丫头的声音才停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柳十一双手撑在地上,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 笠帽上沾满沙粒尘埃的白衣少年面色惨白,下山以来,即便是被“泰山王”迎着小腹捅了一剑,只差一丝命丧黄泉,他也没有远远像如今这般如此难堪。 宁奕松开护住丫头的那只手,面色稍有苍白,以他的体魄,亦是有些抗不太住,可见“破空”符箓力道之强悍,但裴烦面色红润,其实就算没有宁奕,她一人催动这种霸道符箓,也不会有毫发损伤。 裴旻大人的剑藏就在眉心安处,只需要一道神念,便会有无数剑器贴身缭绕,绝不会受到丝毫冲击。 但如此之举,增加了自身重量,能够传递而出的距离,也就大大降低。 三人停在了一处山水瀑布前,柳十一蹲在小溪旁边干呕,天旋地转。 柳十一幽幽道:“下次能不能抱住我?” 宁奕翻了个白眼,“想得美,你要是长得像东厢徐姑娘一样好看,还差不多。” 柳十一指了指宁奕,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说不出来。 宁奕回头去看,已经掠出了约莫百里,这等速度,神仙难追,只是破空符箓后劲太足,自己浑身上下仍然微微一动,骨骼便噼里啪啦作响,隐约作疼。 他吐出一口气,并没有放松,问道:“甩掉了吗?” 裴烦神情凝重,道:“还不能确定,应该是甩掉了。” 宁奕皱眉道:“怎么找到我们的?” 裴烦沉默片刻,“可能是特殊的追踪之术,我不清楚,三教九流太多,如果真是符箓高人,涉及到我所不通的方面,也只能慢慢细查,按理来说,我们三人,临行之前,换了一身新衣,又有藏匿气息的符箓当做遮掩,就算有高人坐镇,也不会如此快的追来。” 宁奕揉了揉眉心,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察觉的。 丫头无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都皇城外。 尘埃飞扬,一道身影被“破空”符箓包裹的磅礴力量逼出。 只是并无狼狈景象。 这道身影,单看黄沙之中的轮廓,便可知晓,其体魄必然极为强悍。 “鬼先生,为何追不上?” 壮硕如塔的汉子,肩头坐着一个瘦小孩童,此刻他皱眉望着肩头的幼嫩孩童,声音沙哑,眼神困惑。 孩童眼神木然,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去看自己掌心的罗盘。 自己的法门,仅仅在百里之内,能够有所感应,此刻罗盘指针兜兜转转,已经消失了对象。 对方已经掠出了百里之外。 他幽幽道:“同样是‘破空’符箓,你我二人不应该被对方抛下,就算有些许落后,也不应该被甩开百里真是见了鬼了。” “此地已不在皇城庇护地界,若是找到姓宁的,我一拳就可将其轰杀成渣。”壮硕如塔的男人,沉声道:“要不请先生降灵?” 孩童一巴掌拍在壮汉的脑门上,打得壮汉一个踉跄,再抬掌时,竟然打出了一个凹陷,只不过这个凹陷缓慢恢复。 壮汉委屈道:“这一趟弄丢了,回琉璃盏又要遭受责罚。” “不会弄丢。”孩童木然道:“有那样印记在,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一样可以找到,先生给了我们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去找。” 罗盘上的指针兜兜转转,时灵时不灵,指向了一个模糊方向。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八章 山水瀑布阳 中州地界,富饶繁华,三十六城围绕天都坐落。 山水瀑布,修行者在离开天都皇城之后,就可以驭剑而行,只不过真正有驭剑能力的,也都是中境及以上的修行者。 中境的“驭剑”,其实也算不上“驭剑”,挺多只能算是踏剑。 除却少数圣山的子弟,譬如西境的小无量山,从修行之时就可以习练驭剑法门,其他流派,尤其是散修,自己悟出来的“驭剑”,并没有实战价值,而且因为体内星辉流淌轨迹的缘故,寻常中境修行者,驭剑而行,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便会精疲力竭。 “驭剑”二字,其实只是剑修的入门。 剑意初悟之后,踏入剑修门槛,本身杀力就等同于七境修士,其实也算是超脱了“中境”门槛,此时心意与剑器沟通,一把飞剑,站立其上,心念一动,便可以御风而行。 宁奕,丫头,柳十一三人,离开天都之后,并没有选择“驭剑”。 虽然摆脱了身后的追兵,但是冥冥之中,仍然有一股压迫。 驭剑速度虽快,但太过张扬,容易招惹是非。 “要去往西境边关,离开中州,中间有九座大隋古城,就算取最短的直线,也要一周时间。”三人掠行在古木老林之中,阳光透过间隙斑驳洒下,落在丫头的额前,碎发飞扬,她轻柔道:“上次乘坐教宗大人的白木马车,身旁侍从,好几位都是阵法大师,不断刻画法阵加速,八天便从小霜山抵达了大隋皇都,当时想来,并不觉得有如何遥远,现在再看,八日的赶路,那几位符箓大师不断交接上阵,恐怕是心力俱疲,回到天都至少要休整半个月的时间。” 耳旁山水瀑布,啷当作响。 三人没有驭剑,也没有驱马,就只是以双腿奔跑,身子压得极低。 “东境的‘高人’,应该有着某种独特的法门,如今临近一段距离,便可以迅速找到我们的存在。”裴烦眯起双眼,她怀中抱着那盆青叶,叶片随着掠行上下颠簸,而不断摇头晃脑,“这个距离应该在一百里左右,我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现在应该甩开了如果被他们追上来,‘金铃符’便会警示。” 柳十一的面容,已经不再那么难看,他蹲在瀑布下好好洗了一把脸,那张贵气不足稚嫩有余的脸蛋,洗尽风尘之后,显得柔和了许多,虽然他号称七境无敌,沉默寡言,听起来像是那种冷血无情的剑修,但只观长相,倒是生得颇为俊秀,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柳十一听到裴烦的话,下意识抬起手掌,袖口滑出那张“金铃符”来,其实就是一张简单的白色符箓,雪白崭新,四四方方,狭长形状,边沿刻着一圈金线。 “金铃符?”柳十一提起眉尖,道:“这张符箓有什么用法和讲究?” “没什么用法,这张符箓甚至算不上正统符箓。”裴烦双指钳着那张金铃符,在自己面前摇了摇,星辉催动之下,符身金线滚烫闪烁,发出清脆如铃铛般的响声,“我猜穷追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舍的,应该是东境麾下见不得人的鬼修,鬼修平日里掩藏再深,一旦起动杀心杀念,那么身躯里的阴煞之气,便会掩藏不住的倾泻,道宗的敕鬼大道理,有金线符,专门克制鬼修,打中身躯,可以逼出七魂六魄,修为高深者,催动符箓,可以直接将其打散,我做不出金线符,稍微感动一下,于是就有了这张金铃符。” 她嘻嘻一笑,道:“方圆三丈,留一抹星辉在符里,可以‘趋吉避凶’。” “三丈?”柳十一郁闷道:“遇上了东境剑修,驭剑出鞘,三丈之内,符箓还没有响,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丫头耸了耸肩,“那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咯。” 宁奕无奈道:“哪有事事平安的道理,一张金铃符,别说只能预测三丈之内的阴煞之气,就算再缩一缩,只有三尺,你要还是不要?不要你现在就给我,我给万年青贴上。” 柳十一怒道:“当然要,不要是憨子。” 青叶摇晃脑袋,好像是在嘲笑某人。 这盆青叶,出自紫山,先是楚绡前辈的麾下之物,后来跟随徐藏,如今再到宁奕的身边,被丫头贴身照料着,兜兜转转,世间灵气,吃了不少,似乎真的有了一些灵智。 “不过有一点需要说一下。”裴烦收回金铃符,忽然想到了某件事情,轻柔说道:“这张金铃符,镶嵌的一圈金线,与羌山的‘浩然正气’有某种巧合之处,所以不仅仅可以检测鬼修的阴煞之气,只要不是正统的星辉,其余的都会触发金铃。” 宁奕咦了一声,“除了鬼修的阴煞之气,还有其他修行者不修星辉?” 丫头言简意赅道:“你把这张金铃符带到北境那边,妖族天下,只要走三步,这张符箓能炸开花。” 柳十一听到这句话,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宁奕也乐了,道:“妖族的气息也能检测?” 丫头点了点头,道:“金铃符不是什么高级符箓,只不过金线与阴气相冲,只要有类似气息出现,那么金铃便会触发,但如果真的是烛龙这种大妖,哪怕只是雏龙,稍微展露一角,恐怕整张符箓还没有来得及预警,就会直接烧掉。” 宁奕恍然大悟。 柳十一顿了顿,好奇道:“大隋天下还有妖族?” “有。” 宁奕回答了柳十一,他先是言简意赅说了一个“有”字,此刻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西岭菩萨庙那一夜的场景。 那头八境蜘蛛大妖,屠杀了天宫和道宗两拨人马,大多是中境左右的修行者。 这种属于未化形的妖族,化形之事,宁奕也不太了解,这是妖族内部的修行造化,化形并不意味着修为强弱,北境的万年巨擘,也有以原始形态示人的。 当初宁奕在红山海底寝宫,与妖族天下年轻一辈前三甲的“姜麟”交手,封禁星辉之地,宁奕险些打出姜麟的真身。 由此可见,妖族若是展露真身,杀力应该会更上一层楼。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隋地界,有妖族栖居,不过大多是在四境之外。”丫头接过这句话,看着柳十一,她在剑行侯府里看了诸多书籍,几乎是一个人形的天都书库。 柳十一疑惑道:“从灰界进来的?” 丫头摇了摇头,道:“地方很多,也不一定是外来者。” 她缓慢说道:“一草一木,尽皆有灵,若是修行功夫到了,自然就萌生出了灵智,南疆专门有一宗门,修行‘驭灵’法门,麾下修行者,以唤灵开始修行,其功法大成者,往往膝下有数以万计的妖兽,虽然灵智不高,但已然可以成为‘妖’。” “这就是大隋的平妖司遍布天下,每一座城池都有驻扎的原因平妖司三字听起来很是狭窄无用,但若它只在与妖族争斗时才能派上用场,那么自然只有北境灰界战场才会配备。”裴烦轻柔说道:“大隋四地,近年来都有妖灵出现,有些伤人掠夺,被平妖司找到,就地打散魂魄,有些则是抹去灵智,跟随平妖司使者身后修行。” 柳十一是一个剑痴,他下山以来,第一次知道这些。 裴烦说什么,他都默默记着。 “大隋的妖灵,大多在四境之外。” “东西南北,四条长城,游民想要入内都极为困难,更匡论妖族。”裴烦顿了顿,木然道:“其实四条长城的设定,就是为了防止有化形妖族混淆视听妖族天下的高位者,不会以身试法,万一来到大隋,被平妖司抓到,天大手段也逃不出这四万里境地,直接击碎魂魄,但每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妖族死士穿越倒悬海,数量稀少,难以杜绝。他们来大隋,与无人之处‘启灵’,这算是一种传承。毕竟四境长城之外,相当混乱,西岭只有一座道宗,东土也只有一座灵山,不像是大隋境内有诸多圣山坐镇,还有平妖司巡守。所以妖族启灵往往在境外,不过也都是一些小妖,成不了体统。” 一口气说了这些。 裴烦顿了顿,道:“前面就是阳平城,阳平城内,稍作休整。” 三人掠出了老林。 阳平城,中州三十六城之一。 若论繁华程度,阳平排不进中州前列,但是城内另有一番风景,有山有水有瀑布,大隋天都的红拂河,一条分支流淌经过,阳平城四平八稳,高处俯瞰,被一条水线割开,就是这条长河切割。 一城分为两半,弯弯曲曲,看起来倒有些像是阴阳八卦。 三道身影,接近阳平城门之时,便减缓了速度。 入城之时,压低斗笠,三柄剑器均有黑布包裹,加上刻意低调的打扮。 宁奕腰间的那柄油纸伞,裴烦背后的厚格剑,以及柳十一背负的“长气”,都没有成为进城时候的阻碍。 阳平城内,比起中州大城,稍显不如,但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人声鼎沸,煞是热闹,三人缓慢入城。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六十九章 此间山河 阳平建筑,屋楼风格,偏向于古旧二字,鳞次栉比,倒是极有秩序,工工整整,但是左右环顾,两旁木楼,都不算高,约莫最高的,也就只有五层楼。 对于客栈酒楼而言,五层楼实在不算高。 天都的酒楼,几大出名之处,一如“摘星楼”,再譬如“剑阁”,取自某位大剑修口中“峥嵘而崔嵬”之意的剑阁,修建极为磅礴大气,足足有三十六层,六角檐角,檐下各自悬挂一把剑器,一共二百一十六柄,每年更换,品秩都不算低,由下往上去看,像是观摩一座剑气嶙峋冲霄的高塔。 阳平古城,处处可见飘摇的古朴大红旗,布料褪色,边沿泛白,迎风招展。 迎面的一排店铺,连续几家,都只有二层楼高,旗杆锃亮光滑,一盏一盏的灯笼随风摇曳,旗帜上刻着相差不多的几个大字。 柳十一挨个挨个念道:“永兴,志成,正兴,光兴” 再定睛看去,每家门口都立着一两个青壮男人,穿着一身简陋马甲,身上肌肉线条呼之欲出,靠在门前,闭目养神。 丫头淡然道:“这是镖局,回头离开阳平,可能会找他们买下几匹好马。” “镖局是什么?”柳十一疑惑道:“离开阳平之后我们要驱马吗?不驾驭飞剑?”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十一压低了声音,他皱着眉头,闷闷道:“若是驱马,不知道还要多久” 他戴着一顶宽大的竹骨斗笠,身上白衣的风尘,已被星辉气息吹拂干净,加上修行剑道的缘故,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柳十一都像是出自大世家的公子哥。 只不过因为剑伤的缘故,柳十一行走之间,时而咳嗽,下意识以掌背遮掩,身上缭绕三分病态之气。 至于宁奕,一身黑袍,沉默寡言,被柳十一的光鲜亮丽压了下去,加之腰间油纸伞的缘故乍一看,像是个给公子哥撑伞的小厮。 裴烦丫头戴着斗笠,身高不高,捧着青叶,看起来像是侍女或者丫鬟。 三人走在路上,活脱脱一对公子哥外出,携带侍女小厮的组合。 引起回头率倒是不低。 但其实恰恰相反。 柳十一是一个剑心纯粹的剑修,放到剑湖宫上,他是柳十的亲传弟子,放到大隋天下的世俗红尘里,他什么都不是如果硬要说什么。 他只能是一个白痴。 但宁奕不同。 这是宁奕第一次离开天都,以“自由人”的身份外出,以前在小霜山上看到大隋天下的风俗人情,一直未曾亲眼目睹。 宁奕耐心说道:“镖局就是江湖行镖的地方,大隋天下,大大小小,有重要的东西,都可以委托镖局行镖,送到某处地点。” 柳十一皱起眉头,望向门口的青壮男人,道:“他们是?” 一位靠在志成镖局牌匾下闭目养神的男人,似乎是感应到了某道目光,他睁开双眼,看到街道上的公子小厮侍女三人组,咧嘴露出灿烂白齿,对着柳十一抱拳一笑。 宁奕淡淡道:“人家是镖局的镖师,靠本事吃饭的,行走在外,需要几个能打的镇场子。” 柳十一不能理解,道:“可是他们为何没有修为?” 宁奕看着柳十一。 这厮真的是一个白痴。 “你以为修行如此简单吗?”宁奕一只手按下斗笠,翻了个白眼,道:“大隋天下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还用靠走镖维持生活?如果说阳平城内有二十万平民百姓,那修行者绝不会超过一千,且大多都是城主府和三司的巡守人员,一整座城,如果没有猜错,都没有超过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存在。” 柳十一恍然的“噢”了一声 他一只手伸进斗笠,扶正位置,尴尬道:“我听说凡俗间有驿站这种东西,若是出行,交付押金,在驿站租马,到下一个地方还马便可。” 宁奕认真看着柳十一,他看着这位赤子之心,浑身上下一片琉璃的家伙,确定对方不是会随身携带银两的人物,从剑湖宫下山,能够顺利抵达天都,已经是一个奇迹。 他不由好奇道:“你是怎么来的?” 柳十一讷讷道:“先乘船,渡过漓江,再租马,来到中州,还马之后,一路步行。” 他连忙补充道:“这一路上,我柳十一可没有欠人银两。” “没欠银两?上一个为你付马钱的人是谁?”宁奕看着柳十一,神情古怪。 柳十一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摇头黯然道:“是一个叫枭九的人,已经死了。” 宁奕拍了拍柳十一肩膀,解释道:“之所以不从驿站租马,是因为这一路上需要赶很长的路,比你下山时候的行程要紧凑很多,驿站的马匹禁受不住这么大的负荷,速度又不够快,镖局的烈马虽然性子暴躁,但适合长途跋涉,说白了就是耐用。” 柳十一犹豫片刻,问道:“宁奕你以前走江湖的?” 宁奕摇头道:“屁嘞,来到大隋,就去过俩地方,一个小霜山闭关,一个天都皇城修行,第一次走出来,才发觉外面空气都比皇都清净。” 丫头一只手环抱青叶,指了指阳平最高的那一点。 “或许是‘它’的原因。”裴烦认真说道:“红拂河流经阳平,分出一条,倒流在阳平山,一面悬泉一面瀑布,倒流而上,飞漱其下。” 阳平屋楼不高,能够看见最高之物,是在城中的那座“阳平山”。 时候已晚,薄暮凉意,阵阵吹拂。 远方瀑布水汽弥漫,氤氲朦胧。 柳十一轻声感慨道:“日升日落,月起月沉,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跟剑湖宫的大瀑布山远观起来,还差了一些气势,但意境有的一拼。” 柳十一自嘲笑道:“我以前坐在瀑布下观壁之时,竟忽略了这等景色。” 宁奕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柳十一,道:“徐藏以前跌境逃亡之时,从东境逃到西境,再从西境逃到东境,虽是逃亡,但其实也是游历大隋,行走江湖。他告诉我,不可一味闭关,修行者驭剑而行,还需要脚踏实地,不妨亲自将这大隋天下,徒步丈量一番,看看此间山河,倒映在眼里的,与自己心中的,是否一样。”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章 十二年洞天( 三人找了一间客栈,一人开了一间客房,就此安顿下来。 此地是阳平,中州地界,三十六城,除却城主府外,三司均有驻守,不必担心夜半敲门之诡异琐事,大可以一觉睡到天明,安然无虞。 推开槛窗,裴烦抱着那盆青叶,背靠窗棂,一半身子在内,在外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神情恬淡看着头顶大月。 阳平地势较高,城内一座小山,水流倒悬而上,飞瀑而下。 这间客栈虽低,但仍能窥见明月姣姣,洁白光华。 内心一片平和。 修行之时,最讲究心境二字,心境平和之人,即便遇到修行门槛,也不会轻易生出心魔,万事切忌急躁。 裴烦若有所思。 她来到阳平,心中便有一股熟悉的念头被压抑下来,直到此刻,她决定不再压抑那股念头。 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袖袍里滑出一张雪白符箓,四周边角烙刻一圈金线。 金铃符。 来到阳平之后,背后的那股无形压迫,便少了许多。 这张金铃符,本意是想等到东境的那两位鬼修出场再用,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裴烦收回金铃符,一只手掌轻轻按在窗台,翻身而出,身形落在街道里,抱着万年青,落地之后,先是环顾一圈。 阳平的大红灯笼在檐角下一只一只飘摇,随风飘荡,已是春来花开之季,暖风吹过,街上还有小贩叫卖。 确认了方向。 三步五步,少女的脚步轻快,万年青的长叶来回摇曳。 丫头的身形穿过大街小巷。 去往阳平山瀑布。 潺潺水流,从红拂河分开,自成一“溪”,滚滚流淌,似乎是因为某种不可控的吸引力,倒流上山,颠倒之后,飞瀑冲下。 放在阳平,是世间一道奇景。 有人说,是因为阳平山底星辉汇聚,于是产生了水流飞天的“奇迹”,与北境妖族倒悬海的天幕上空有异曲同工之妙。 站近了仔细去看,的确有些玄妙。 丫头抱着青叶,像是抱着一只懒猫,站在山下,瀑布声大少女影小,青衣的衣角被溅起的水屑打湿。 裴烦看着山水瀑布。 阳平瀑布,方圆一里之外,是为观景点,设有长亭,走廊。 一里之内,是为禁区。 城主府的解释是,平民百姓,容易溺水。 三司设了几道阵法屏障,违者将会被当场捉拿,一里左右观景已足够,故而无人违反此条规矩。 丫头如今所站之处,已是一里之内。 几乎面贴面,站在瀑布之下。 以她的手段,阵法自然无法拦住,悄无声息,便已入内。 站在山下,细细观来—— 柳十一说的不错。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心中的那股冥冥感应,愈发强烈。 丫头一只手挪出,轻轻按在眉心,剑藏所在之处。 少女站在瀑布前,阳平瀑布,飞流四溅,她轻声言道:“开!” 瀑布骤开,一道剑气递斩而过,一整条水龙被拦腰截断,轰隆隆的水流被堵在山顶,这道异象并没有持续多久,瀑布水开,紧接着便重新合拢,看起来就像是一次异样的堵塞,湍流冲碎了某块大石,于是紧接着便恢复了平静。 山水瀑布前,少女和青叶的身影消失无踪。 宁奕的房内。 盘膝而坐的宁奕,正在静静吐纳着星辉。 一呼一吸,内蕴节奏,大道深藏,便在其中。 所有的修行者,哪怕是炼体者,也都免不了“吐纳”和“入静”。 在吐纳过程当中,有几点忌讳,其中最大的忌讳,就是一心二用,分出一部分心神。 随着吐纳的深入,往往修行者的心力会不受控制的专一,浸入一种“假寐”状态,更有甚者,可以做到“灵魂出窍”,遨游太虚,其实剑修之路,驾驭飞剑,千里之外斩杀敌手,便是有此玄妙,剑修假寐之时,魂力与本命飞剑沟通,于是一缕神魂催动剑器,掠行千里,割下对方的大好头颅。 神魂将离未离。 宁奕忽然睁开双眼,声音骤寒。 “丫头的气息消失了!” 他猛地清醒过来即便在吐纳修行,处于“半假寐”的状态,他仍然寄托了一缕心念在丫头身上。 在自己的感知当中,裴烦忽然间消失在了这阳平城中。 宁奕站起身子,披上黑袍,他推开木窗,脑海里的画面缓慢浮现,自家丫头的气息一直在自己的感应范围之内,先前离开了客栈,本以为她只是要逛一逛这阳平城,只要不离开感应,便无大碍,金铃符亦未曾响动,所以宁奕并没有放在心上。 宁奕拎起油纸伞,从窗口飞掠而出,一路上踩砖踏瓦,身子压得极低,避开了三司的巡守,这样的速度最快也最稳妥。 沿着自己脑海里的气息,顺延着丫头的轨迹。 未等宁奕有所发现。 剑器近极其善解人意的提示声音,便在心湖里响起。 二字足矣。 (本章未完,请翻页) “瀑布。” 剑器近前辈如今复苏,神念离体,这位剑道涅槃的大能,比起自己的神念要高深太多,哪怕只剩一缕,感知力也要强上不知道多少。 宁奕默念了一个“谢”字。 当下再不犹豫,向着阳平瀑布方向掠去。 瀑布掀开,内里昏暗。 丫头一只手抱着青叶,另外一只手并拢食指和无名指,轻轻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 指尖燃起袅袅火焰。 身后是阳平瀑布的磅礴水帘,前方是一片幽黑,隐约有阴风吹过。 裴烦指尖火焰,迎风而涨,光芒大盛,撑开三尺之内的一片光明。 洞内阴风吹过,似是有人轻轻抚摸着脖颈,又在耳旁吹风,丫头面无表情,修行剑藏之后,她体内的剑气一片炽热,尽是纯罡,妖魔鬼怪之邪物,不靠身则已,一旦靠近周身三尺,被剑气劈砍砸中,顷刻之间便会被炽烈剑气撑得爆体而亡。 瀑布内,洞天里,悬着一张飘摇的符箓。 内有六字。 “外人不得踏足。” 裴烦低眉笑了笑,看着这张符箓,她的神情里有一些古怪,没有犹豫,两根手指燃着火焰,轻轻握拳,便将这缕火焰粘附在掌心,接着松开手掌向上一托,那团洁白如莲花的幽浮圣火,便自行悬在丫头的肩头。 她一只手摘下符箓,并没有直接丢弃,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珍而重之放入自己的腰囊里。 符箓已破,洞天内阴风大盛,吹得那团莲火摇摇欲坠,几度就要崩溃。 裴烦踏入洞天内,阳平瀑布的水声已经抛在耳后,此地更像是一处墓冢,脚底发出咔嚓一声,低头一看,竟是一具枯骨的小腿,此身的主人也不知死去多久,身子都已经风化,被丫头一脚踩中,所踩之处的腿骨,化为截截飞灰。 裴烦蹲下身子,端详着这具枯骨。 枯骨背靠石壁,肩骨被水滴石穿地砸出了一个孔洞,身子歪歪斜斜,抱剑而坐,头骨下垂,靠在剑柄上,整具身子已经不堪岁月重压,随时可能化为齑粉,但怀中的古剑只是结了蛛网,生了锈迹,看样子还能使用。 裴烦放下青叶,一只手从枯骨主人的怀中,轻轻抽走古剑,枯骨主人的头颅没了支撑,咔嚓一声掉落,摔碎。 烟尘之中,裴烦一只手握鞘,另外一只手缓慢拔出古剑。 “锵”的一声—— 清凉剑光在幽暗洞天内亮起,看起来并没有经受岁月侵蚀,但拔剑出鞘的那一刻,剑身寸寸破碎,最终彻底出鞘之后,剑光犹在,一整柄剑身,却已经断为无数碎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终究抵不过岁月侵蚀。 裴烦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这柄剑重新插回剑鞘里,靠在石壁一侧。 放剑的时候,她看到了枯骨身旁,地上,有一块古旧的令牌。 上面刻着斑驳字迹。 “北。” 她继续向前走去,不出意料,看到了不止一具的枯骨。 都是一模一样的姿势,靠壁而坐,抱剑枯死。 再接近,地上便多了一些死相凄惨的尸体,虽是枯骨,但身子各处均有击打痕迹。 洞天之内,忽然传来了一道沙哑声音。 “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裴烦挑起眉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些人,都是‘剑奴’。”那道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缓慢开口,“阳平在中州只是一个小城,这座瀑布很少有人掀帘入内,即便有人踏足,看到那张符箓,出于敬畏,也会选择离开,至于不管不顾入内的最后就都变成了剑奴。” 那人笑道:“剑奴都被我抽干了剑气,身上连一件衣物都不会留下,化为我的口粮。三司囚压我至此,这几年来已经懒得管我反正我走不出这座瀑布。” 光芒逐渐散开。 照清了那人的模样。 蓬头垢面的枯瘦男人,身上披着一件布衣,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利剑,肩胛骨和琵琶骨被打穿,精铁锁链贯穿之后,绷得极直,另外一端,钉在瀑布石壁之内。 “天都执法司大司首,亲自布下这道枷锁。”枯瘦男人微笑道:“他们想让我受尽世间孤独,活生生饿死,却没有想到我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活了下来。我在此地待了十二年,不长不短,我还可以再活十二年。” 只需要看一眼,便会给人一种直觉。 此人极度危险。 裴烦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远方抱剑而坐的枯骨,问道:“那些人也是剑奴?” 地上的人,死相凄惨。 靠在石壁的人,走得安详。 枯瘦男人没有回答,木然道:“他们被我吸干了剑气,自然也算是剑奴。” 裴烦没有前进,也没有退后。 她知道“剑奴”是什么,在某种走向异途的剑修法门里,与南疆鬼修炼活人为干尸的术法大抵相同,剑修一道心念,与驾驭飞剑相同,驭使活人,被心念驱使的便为“剑奴”,剑气会侵蚀身子主干,将原本主人的神魂击碎,若是剑修心念抽离,那么这具身子便会失去血肉,原本空荡荡只剩剑气和白骨,剑气走后,那么便只剩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白骨。 这遍地白骨,便是因此缘故。 被囚压在这座洞天里,这个枯瘦男人想要活命,只能依靠这种手段剑气抽离时候带出来的血肉,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口粮”,这等修为,不可估测,绝对是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能够让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亲自出手镇压,很有可能是某位“赫赫有名”的星君。 只是剑奴这等手段,实在邪异,一般剑修的剑心,都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修行剑奴之术,便等同于剑心蒙尘,即便有得证大道的时日,也无法免除雷击之劫。 裴烦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问了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枯瘦男人怔了怔。 他笑了。 他笑起来很缓慢,明明并不是歇斯底里的那种笑,听起来却有一些歇斯底里的意味被锁在这座洞天里十二年,没有星辉和神性,没有光芒,他早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所以他笑起来很吃力。 看到捧着青叶的少女,肩头还悬挂着一缕光火,来到自己的面前,竟然不慌不忙。 这实在是一副很荒谬的场景。 “你很好奇我的身世?”枯瘦男人微笑道:“小小后境修士,等你被我吃下肚子,自然就知道了。” 话音落地。 琵琶骨被打穿,修为尽失的枯瘦男人,忽然胸口干瘪,猛地张开双唇—— 洞天阴风长起! 这便是刚刚洞外寒风吹拂的缘故! 一呼一吸,剑气满盈。 裴烦的青衣瞬间鼓满,那盆青叶狂乱摇曳。 昏天黑地之中—— 一道剑光递斩而出! 枯瘦男人瞳孔收缩,漫天阴风,被这道剑光戳散。 这一剑,风雷呼啸,神性溢满,携带着万钧之势,砸中他的肩头,枯瘦男人前倾之势,瞬间受阻,一刹便被打得嵌入石壁。 洞天之内,丫头身旁,多了一道黑袍身影。 宁奕的呼吸声音还有三分急促,他紧紧盯着那个危险影子,紧张道:“没事吧?” 裴烦看着宁奕,心头一暖,语气却有些哭笑不得:“你跟来做什么?” 宁奕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道嵌入石壁之中的枯瘦身影,他一剑递出,看似威势煊赫,但心底知道,此剑虽然蕴藏神性,却绝不可能就此灭杀对方。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角色。 宁奕掠入洞天之内,一路上所见枯骨,心中便有所猜测,亲眼看到那道枯瘦身影的时候,便明白了一切。 “你竟然修行剑奴之术”宁奕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剑身之上,擦出炽烈雷霆,木然道:“看来是南疆鬼修之流了。” 指尖滚滚神性,流淌而出。 “慢。” 裴烦伸出一只手,拦在了宁奕面前。 宁奕皱起眉头,眼神当中有一抹不解。 她甩出那枚从抱剑枯骨身旁看到的古老令牌。 那枚古老令牌,上书篆刻着斑驳的古字。 其余的看不清了,只剩下一个“北”字 但如果尽数写全。 其实是—— “北境大将军麾下!” 那枚令牌在空中抛出了一个曲线,坠入了枯瘦男人的面前,古令坠地,溅起一滩烟尘。 丫头轻声念道:“北境大将军麾下。” 嵌入石壁的枯瘦男人,没有作声,只是在烟尘里皱起眉头。 宁奕的那一剑,凿入肩头,实在出乎意料。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裴烦吸引,万万没有想到,还有第三人。 其实也怪不得枯瘦男人,剑器近的神念复苏,此地的异样都照在眼里,一道意念敛去宁奕,也只是随心而为,就算枯瘦男人真的分出一部分心神,也不见得就能提前发现这一剑。 他看着古朴令牌落地,木然道:“你想说什么?” 裴烦神情缓和,从腰囊里取出了那张自己小心翼翼摘下的符箓。 “外人不得入内。”她轻声道:“封你在此地的是执法司大司首,这张敕令符箓却不是他写的,而是你写的” 丫头目光里带着一份复杂,看着靠在石壁上的枯骨,道:“被囚压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你一个,还有北境将军府的兵卒你写了这张警告符箓,让这些兵卒贴在洞天外,以免外人踏足此地。” 琵琶骨血肉模糊,锁链上空,不断有雷霆炸响,符箓小字一行行密密麻麻浮现。 枯瘦男人的动作,被大司首墨守的铁索钳制,一旦试图迈步,符箓便会触发。 他的眼神里有痛苦挣扎,抬起头来,沙哑道:“你你是谁?” 裴烦一只手按在眉心。 剑藏气息,不再掩藏。 一整座洞天之内,光芒骤彻。 万里山河,剑气流淌,滚滚而来,如大江大河,流入枯瘦男人眉心。 这股熟悉的感觉,他怎会忘记? 枯瘦男人已然忘记了锁链穿骨的苦痛,怔怔而立,泪流满面。 女孩一字一句,缓慢说道:“家父,北境大将军,裴旻。” (明天会有一个大章,求票)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一章 斩开一线光 洞天之内。 裴烦把青叶交给宁奕,上前查看贯穿枯瘦男人的精铁锁链。 这道锁链的材质不可知,外人不可触摸,由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亲自在锁链上纹刻符箓,大隋天下执法司,诸位大司首,镇守天都的墨守,修行境界最是高深,符箓之道浩瀚如海,即便是丫头,也只能看出一二,不敢轻易尝试破解。 当年天都血夜之后,裴旻的旧部遭受清洗。 裴旻麾下的三位星君,驻守在北境的“沉渊君”临阵倒戈,天都血夜之后,接管北境大将军府,另外两位星君,则是再无踪迹。 被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镇压于此的,是三位星君之一的“胤君”。 “不要试了没有用的。” “将军死后我与墨守在阳平瀑布一战。”胤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三十二人,被镇压在此地,永世见不得天日。战败之后,我一心求死,锁住神魂,再无扭转气机即便解开枷锁,我也不会得到自由。” 听完这些话,裴烦的神情黯然下来。 她站在枯瘦男人身前,回头望向宁奕。 宁奕在心湖里问道:“前辈,可有解开枷锁的办法?” 剑器近坐在心湖上空,他摇了摇头,道:“与枷锁无关,他先前也说了,天都执法司大司首的枷锁只是锁住了一具肉身,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除非是炼体者,否则抛却肉身仍然可以存活,此人的神魂只剩一缕,十二年吊着一口气,就算真的解开枷锁,迎来的也不是自由,而是永恒的解脱。” 宁奕抱着青叶,望向裴烦,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 裴烦抿了抿嘴唇,刚刚想说什么,胤君便缓缓开口,“小主,我们曾见过一面的幼时你在将军府,我与沉渊,寒山,为你守岁,我们三人,一人送了你一柄剑器,可还记得?” 丫头摇了摇头,菩萨庙之前的事情,在之前的连夜高烧里,变为了梦魇,燃成了一团灰烬,几乎难以窥见,况且那时候太小,怎么去想,都只是一团模糊。 将军府灭门之前,的确有熟客常来。 胤君声音黯然,道:“都是一些小事,记不得就算了。” 他望向宁奕,轻声道:“这位是?” “他叫宁奕。”裴烦道:“徐藏前辈带我离开天都之后,血战三天三夜,是宁奕救了我,在西岭一起生活。” 胤君微笑道:“那柄剑叫什么名字?” 宁奕平静道:“细雪。” 胤君眼神骤然亮了三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他望着宁奕腰间的油纸伞,眼神里带着三分忌惮,讶然道:“徐藏的‘细雪’?难怪刚刚的那一剑有如此威力你是徐藏的传人?” 宁奕摇了摇头,并不否认。 他环抱双臂,将青叶放在地上,目光自上而下掠过,看着锁在瀑布洞天下的胤君。 两条锁链延伸极长,除非是星君级别的大修行者全力出手,否则无法从外面劈断。 至于从内挣脱,更无可能。 胤君想要离开这里,的确没有希望。 场面安静了那么一小会。 枯瘦男人顿了顿,犹豫道:“徐藏如今何在,是否跟你们一行?” 丫头声音苦涩,摇头道:“长阖人间。” 胤君怔了怔。 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先是怔怔看着自家小主,然后看着宁奕,确认了后者脸上的沉重,没有半丝作假的成分。 胤君喃喃道:“徐藏死了徐藏也会死么?” 物是人非。 人去楼空。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胤君抬起头来,看着裴烦,认真道:“小主这些年来,我做了一件错事,想要恳请你的原谅。” 说这句话的时候,枯瘦男人的神情柔和起来,他的双肩被穿透,披头散发,看起来极为狼狈,此刻笑了笑,自嘲道:“我修行了‘剑奴’之术,我对不起将军,也对不起‘胤君’的一世声名。” 他本不想活了,锁在阳平瀑布内,就这么无人问津的死去。 但是生死相随的弟兄们,把剑气抽窍而出,递入他的体内。 替他保住最后一口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剑气出窍,血肉消融,靠坐在石壁上,就这么化为一具一具枯骨。 十二年的岁月,对修行者而言并不算长,但是锁在这里,一分一秒,度日如年。 万分煎熬。 这些被注入自己体内的剑气,不断发酵,成为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源力,胤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直到他见到了第一个闯入瀑布内的修行者。 他忘了那一日的场景,但是他还记得“大快朵颐”的喜悦,那种虚无之中带来的快感。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腹里的饱胀感,唇边的鲜血,还有地上的骸骨,都在告诉他,自己到底做了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裴烦沉默下来。 她已经猜到。 胤君要忏悔的,便是这件错事。 枯瘦男人缓慢说道:“这些年来,我反复告诉自己,北境的胤君已死了,现在留在这里的,就只是一具空壳,我忘记了我吃掉了多少活人血肉,杀死了多少剑奴。” 他抬起头来,看着裴烦,喃喃道:“我时有疯癫,时有忘我,修行剑奴之术后,我与南疆的那些疯子,并无区别于是我在自己清醒之时,贴了那张符箓,告诫外人不要入内。” “我做了一件错事,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我是罪人,小主胤君乃是罪人” 枯瘦男人的神情痛苦起来。 他看着裴烦,沙哑道:“小主小主裴” 说话之间,枯瘦男人的神情有所变幻。 他肩头抽搐着,贯穿着两肩血肉的锁链,忽然哗啦啦震颤起来,大司首墨守的烙印,一字一字以极高的频率往外蹦着,噼里啪啦的雷霆流淌而下,汇聚在“胤君”的面孔上,整座漆黑洞天里,丫头肩头的莲花火焰,瞬间熄灭。 雷霆光华乍现—— 胤君抬起头来,惨白光芒下,映照出那张半是痛哭半是癫笑的面颊来。 “小主,我真的太饿了!” 鲜血淋漓,一口对准丫头的脖颈咬下。 裴烦的神情变幻,来不及后掠。 一口咬下,去不是血肉绽开的声音,也没有鲜血迸溅的血腥画面—— “咔嚓”一声。 牙齿咬到锋锐剑锋的声音。 细雪的剑锋翻转,胤君的牙齿竟然分毫不让,硬生生咬在剑锋上,银光乱窜,这个枯瘦男人的眼神阴鸷下来,试图咬碎赵蕤先生铸造的剑器。 宁奕一只手护住丫头,身子后掠,眼神冰冷,猛地抽剑—— “刺啦”一声! 几颗牙齿被剑气崩出,滚滚鲜血抛洒。 枯瘦男人嘶吼着向前踏出一步,轰隆隆的锁链交撞声音,两根锁链瞬间绷直,拽拉着他的双肩,猛地向后勒住,那一步悬而未落,整座瀑布洞天都在轰鸣。 执法司大司首的镇压之术,在两条漆黑锁链上绽放璀璨光华,节节传递,紧接着在胤君的肩头两边,炸开两蓬血肉。 这位北境将军府下的星君大修行者,竟然要尝试着断去自己的双肩,挣脱束缚! 这可惜肩头血肉虽然炸碎,墨守刻画的阵纹余威犹存,无数符箓小字,围绕着胤君旋转,在感应到了这股挣扎念头的刹那,瞬间组在一起,镇压而下。 愤怒的嘶吼,沙哑的怒喝,以及一道寂静无声的“嗖嗖”声音。 像是穿梭在黑夜里的烟火。 胤君的瞳孔里,有一抹寒芒疾射而来。 然后炸开! 宁奕身子飘摇如浮萍,仗剑而入,一剑递出。 漫天神性劈波而来! 煌煌神威不可阻挡—— 轰然一声。 洞天震颤,山壁几近倾塌,烟尘之中,一道身影重重抛飞而出。 不是别人,正是宁奕。 裴烦脚尖点地,掠行而出,双臂接过宁奕,瞬间身子一沉,两个人踉跄后退,不断卸力,仍是狼狈撞在石壁之上,撞出一张蛛网裂痕。 烟雾里,胤君的瞳孔,散发着淡淡的猩红光芒。 执法司大司首的符箓,不断对他施加着责罚,符箓阵纹缭绕不绝,一枚一枚如红枣莲花,掠出之时迎风而涨,化作一道烙印,打入肌肤,嵌入血肉,升腾阵阵白烟。 胤君面色如常。 诸般痛苦,都视若无睹。 一个男人,若是可以忍受世间最极致的黑暗和孤独,那么这些痛苦,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阵纹的轰鸣,以及低沉的呼吸声音,在洞天里可以清晰听闻。 死寂之中。 传来了剑器嗡嗡的震颤响声。 背靠石壁而坐的枯骨,似乎若有感应地知晓了什么,头颅骨轻微转动,望向了胤君的方向,下一刹,怀中搂抱的那些古剑,一柄一柄,挣脱怀抱,升上空中。 古剑脱离怀抱,那些枯骨失去了支撑,头颅坍塌,摔在地上,如烟扑散。 整座洞天里,剑气长鸣。 枯瘦男人轻柔道:“人生苦多,不如解脱。小主,将军已死,您又何必独活?胤君送您一程,黄泉地下好相见如何?” 裴烦看着胤君,喃喃道:“你这个疯子” 胤君只是一笑置之。 任凭锁链缠绕,雷光劈打,他丝毫不觉疼痛。 瞳孔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感情。 宁奕擦干净唇角,默默向着细雪的剑身里注入神性。 四面八方,剑器悬空。 这片镇守之地,悬满了尸骨,历来闯入此地的人,都没有善终。 阴风阵阵,雷霆呼啸,胤君微笑看着宁奕和裴烦,道:“看到‘细雪’的时候,我本还担心,徐藏就跟在你们身后,如果徐藏还活着,那么想杀死你们,就要趁早动手。现在倒是没这个顾虑了。” 他身上的破烂麻衣,被阴风吹起。 腹部的麻布,被吹得掀起,露出了一个干瘪的小腹,疤痕数不清有几许之多,看起来极为阴森可怖,然而麻布吹起之后,腹部上最先显露的不是血肉。 而是一颗一颗的眼珠子,瞪大了双眼,滴溜溜转向宁奕和裴烦。 “每杀一位剑奴,我都会取下他们的双眼,见证着我在这座洞天里煎熬的岁月或许我真的有脱离此地的那一天?”胤君轻轻开口道:“我已经饿极了,如果要逼我动手,你们俩的死相可能会很难看。不如过来给我咬上一口,我留下你们的双眼,一起在这肮脏的世上活着,好过痛苦的死去,对不对?” 裴烦的眼神,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失望。 一片冰冷。 胤君入魔了。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入魔,如果让他挣脱此地的枷锁,离开这座洞天,那么将会成为一尊相当可怕的大魔头,放到南疆,可以开宗立派的那一种。 宁奕的心湖也不平静。 剑器近前辈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幕,他轻声感慨着开口道:“人心善恶,一念之间,没有想到吧?你们想帮他脱困,他却一心要吃了你们。” 宁奕平静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不会了。” 剑器近笑道:“哪来的那么多下次?现在你们俩就要死啦。” 这句话在心湖落下。 四面八方的剑气,骤然而起。 这股剑气的强大,完全是一种境界上的碾压,不讲道理的压迫过来,使得宁奕细雪剑身里的剑意都无法顺畅流淌。 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压制。 剑气席卷而起,如龙卷一般,山石摇曳。 两人置身于风暴的最中央。 被锁在洞天之下的胤君,微笑问道:“二位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手段?” 剑气中心,气息都几近凝固。 难以呼吸。 宁奕攥拢细雪,神情阴沉,准备竭尽全力递出一剑。 丫头的小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宁奕怔了怔。 他看到裴烦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就像是在西岭时候的那样,那股眼神里的意味,宁奕再清楚不过。 宁奕松开了攥剑的那只手。 裴烦一只手,轻轻按在眉心的大红枣印记上。 两人的三尺之内,凭空生出了第一抹剑气。 接着便是第二抹,第三抹,这一道道剑气,毫无来源,从丫头的眉心掠出,悬停在三尺之内,像是一条截取抽来的河流,汇聚在一起,顿时汹涌澎湃,大江大河波澜壮阔,隐约沸腾。 此时仍在蓄势。 被锁链囚压的入魔胤君,神情已有不对。 他皱起眉头,一抹神念催动,一柄古剑疾射而出,奔着裴烦的眉心掠去—— 丫头闭上双眼,眉心大红之色顷刻渲染开来。 剑气平铺三尺之内,那柄射来的古剑,剑尖撞在剑气屏障上,瞬间支离破碎,整截剑身撞成了虚无,灰飞烟灭。 不仅仅剑身化为飞灰,就连剑器鞘中,胤君蕴含的剑意,都在撞上的那一瞬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冰雪消融。 “这是什么?” 入魔的胤君,眼神顿时变了。 裴灵素只是后境剑修,凭什么能抵抗自己星君境界的剑气! 这是凭什么?! 枯瘦男人的面色阴沉下来,当下不再犹豫,猛地压掌。 漫天剑器,瞬间狂舞而下! 噼里啪啦的剑器爆鸣,在宁奕和丫头的头顶绽放开来,剑器破碎的刹那,像是古老的艺术品,得到了最终的解脱——尘归尘,土归土,一蓬蓬的烟雾,柔和地回到了这座洞天的怀抱当中,至于其中蕴藏着的星君杀念,则是在“剑藏”屏障的碰撞当中,全然崩溃,支离瓦解,所到之处,未有鲜血,溅出一片一片的红雾。 丫头闭上了双眼。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却不曾觉得寒冷。 始终温暖,四季如春。 眼前似乎有一道红色的影子。 她心湖里泛起一幕一幕的画面,那道红色的影子,与眉心的那枚大红枣印记,一模一样,带给自己温暖。 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容,对自己笑,逗自己玩。 自己幼年时候,奶声奶气的声音,缓慢荡漾开来。 “爹。” 剑器破碎,古鞘飞灰,杀念荡漾,红雾弥漫。 宁奕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座洞天里,看到这副景象。 红雾之中,缓慢凝聚出一尊衣衫古朴的中年男人。 看不清面容。 也无法探知身上的气息。 红衫中年男人出现的那一刹,整座洞天都摇曳起来,地动天摇。 胤君不敢置信,面色苍白。 他尖声惊骇道:“裴旻!你还没死,怎么可能!” 裴旻! 裴旻! 宁奕心湖里掀起滔天大浪。 剑器近的声音木然传来:“不是本尊,人死如灯灭,只是一抹神念犹存,庇护丫头而已。用一次少一次。” 听到这句话,宁奕的神情才稍稍平缓。 他看着身旁的女孩,丫头闭着双眼,泪水潸潸而下,一只手按在眉心,红光摇曳,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 胤君的声音刚刚落下,漫天飞剑,再也不受控制,直接崩碎开来。 裴旻大人的身形,一般羽化,看不真切,悬浮在两人的面前。 他只是一道残念,牵挂着丫头,放不下,于是便不曾消散。 裴旻大人留下剑藏,要庇佑自己的女儿一生平安。 他便将自己的一缕剑意,寄托其中。 此时此刻,显化而出。 红衫男人的目光,望着锁在洞天里的枯瘦身形,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 “胤柔。” 裴旻直呼胤君名字,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威严,更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他很是惋惜的说了四个字。 “你入魔了。” 胤柔,你入魔了。 这句话落在心里,倒有些好笑。 枯瘦男人笑出声来,他的额心升起一阵阵黑雾,看到红衫男人的出现,神情并没有紧张,反倒有三分释然。 胤君盯着自己生前最为敬重的“将军”,三四个呼吸之后,便发现这只不过是一道残影。 于是一整张脸逐渐被黑气腐蚀的胤君,一字一句嘲笑道:“我若不入魔,早就死了,大将军,我不想死,可你能救我吗?” “北境大将军府,天都血夜之后被清洗,我胤柔做错了什么?要被镇压在这阳平洞天里,永世见不得天日?我这些兄弟们又做错了什么?”胤君的声音,字字诛心,他盯着那袭红衫,缓慢道:“我有的选吗?” 黑气在胤君的身上蔓延,这些年来,他吞噬的血肉,成为让他活下去的源力,苟延残喘,与其说是困在这座瀑布里,不如说是躲在这座瀑布里。 这一字字,落在裴旻心间。 红衫男人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轻声道:“如果我还活着,你不会被镇压在这座阳平瀑布下。” 胤君眯起双眼。 裴旻缓慢道:“我会把你镇压在北境将军府地底,让你一条生魂也不得吞噬。” 这句话说出来,红衫男人便一步踏出,来到了胤君面前。 煞气自胤君额头滚出,在裴旻抬掌的那一刻,尽数崩碎殆尽。 一掌拍在胤君额头之处。 滔天黑煞,翻滚如云海。 声嘶力竭的惨嚎声音,可见其痛。 当初在罗刹城,裴旻丟掷一柄伞器,作为“惩戒”,直接毁去韩约最钟爱的一具肉身。 如今的这一掌,只重不轻。 裴旻一只手掌掌心抵压在胤君额头,木然道:“胤柔,你入魔已不是一天两天,北境大将军府被封,与你被镇压在阳平又有何关联?你想拿这句话来蒙蔽真相,让我心怀愧疚?” 胤君喉咙不断翻滚,竟然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盯上你已经很久,碍于我的声名,他们迟迟不敢动手。”裴旻眼神冰冷,道:“我本想慢慢感化你现在看来,断无可能,若是再来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以免祸害苍生。” “刺啦”的一声,像是魂魄与肉体的割裂,经受不住剧烈的痛苦,就此分离开来—— 脱离出窍的魂魄,化为缠缠绕绕的影子,烙刻在石壁之上。 胤君的面容,一半晦暗,一半光明。 宁奕心头一震! 他盯住胤君,神池之中的半片骨笛,在心湖之中,迸发出一声尖啸。 山呼海啸! 天幕撕裂! 海水倒灌! 巨木枯竭! 一幕一幕的场景,碎片般塞入脑海,宁奕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捂住额头,吃力抬起头来,盯着石壁内缓慢掠出的那道“影子”。 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蜀山的后山。 那根本就不是“人”。 神池池水里的神性,自行凝聚而出,波涛汹涌,注入剑骨。 裴旻大人盯住枯瘦男人,寒声道:“果然你根本就不是‘胤君’。” 那道影子在石壁上,声音渗人的笑了起来。 “裴旻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那道扭曲的影子,在石壁的火光里,择光而噬,愈发壮大起来,片刻之后,它高高盘踞了一整面洞天石壁,漠然道:“可是你已死了,一缕残魂,如何‘杀死’我?” 红衫中年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止一次地遇到过你或者说,你们。”裴旻眯起双眼,皱眉道:“不止是在大隋天下,妖族天下也有你们的影子。我本以为这只是妖族的某种独特手段,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如果我本尊仍在,一缕剑气便可灭杀你。” 那道影子笑得愈发肆无忌惮,道:“如今安在否?” 裴旻站在影子下。 他抬起头来,眼前是无边的黑,这抹黑暗若是不断蔓延,总有一天能吞掉所有的光。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盯上的,不是“胤君”,而是这个东西。 噼里啪啦的雷霆,从锁链的符箓上传来,一整条锁链,囚压着这道影子,只可惜即便是天都执法司大司首,也不具备杀死“它”的能力。 只能囚压于此。 那道影子,占据了一整面石壁之后,便不再满足于此,而是分出一缕浓墨般的影子,凝聚出一柄狭长的漆黑小剑,三四个呼吸,便有七八十柄剑器,凝聚而出。 剑尖对准三人。 裴旻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面色凝重说道:“少年,借我一把剑。” 他要借一把剑。 一把足以斩杀这道影子的剑。 而在此地,于此时,只有一个少年。 也只有一把出鞘的剑。 半跪在地的宁奕,听到了这句话,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他的发丝已经被汗珠打湿,衣衫前后浸透,骨笛的呼唤,不断在神池里溅起。 但是这些,都不是使宁奕摄去心神的东西。 让宁奕真正震惊的,是裴旻的下一句话。 他缓慢道:“借我。执剑者的剑。” 宁奕腰间的“细雪”,准确的说,是“细雪”里内蕴的那根剑骨,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震颤的幅度更加狂烈。 裴烦伸出了一只手。 做了一个握剑的动作。 宁奕递出了那把剑。 于是下一瞬间,细雪便出现在了徐藏的剑道师父手上。 裴旻大人,大隋天下当之无愧的剑圣。 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剑修之一。 宁奕没有看清裴旻是如何出剑的。 悬在黑暗之中的飞剑瞬间疾射而来,如三百座力大势沉的劲弩同时松弦。 空气之中,擦出炽烈的光火。 一道极致惊艳的弧线—— 细雪的惨白剑光,斜着劈开,轻描淡写地斩出了一道半圆! 砰砰砰的破碎声音在同一时刻炸响。 不仅仅是掠来的飞剑。 一整座石壁的影子。 连同一整座石壁。 都轰然震颤一下。 宁奕面色苍白,他怔怔看着这一幕。 世间本是黑的。 裴旻大人的这一剑,斩开了一线光明。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二章 米粒之辈, 阳平城。 瀑布洞天。 一片极致的黑暗,那道盘踞在石壁上的影子,“刺啦”一声被撕开。 这一剑落下的声音,像是斩在了布帛上,丝绸破裂,剑上的光明如大火一般蔓延开来,顷刻之间整座石壁,光明大放! 胤君的额头上,一缕黑气缠绕掠出,直奔裴旻而来。 裴旻大人面色如常,他递出这一剑后,便再无动作。 没有递出第二剑的念头。 红衫中年男人的周身三尺,燃起了丝丝缕缕的光火,那一缕黑气迎风暴涨,像是一片沉重的大海,“砰”然撞在了裴旻的面前,瞬间便被燃烧成为虚无! “哗哗”的火焰流淌,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水流萦绕。 阳平瀑布,重归寂静。 裴旻大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自责,看着眼前被沉重锁链困缚四肢的枯瘦男人,轻轻说道:“胤柔,领你回将军府时,看重你剑道资质,万里挑一,我教你世上最强大的剑法,却忘了教你如何做人你如今沦落至此,有我不教之错。” 这句话落地。 胤君的面色变得哀求而又痛苦。 他喉咙哽咽,泪流满面道:“将军杀了我。” 裴旻眼神晦涩难明,复杂至极。 胤柔的哀求面容只持续了一句话的时间,他身躯长颤,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依然带上了一丝阴沉,咬牙嘶声道:“裴旻你忍心杀死你的徒弟么?” 裴旻摇了摇头,道:“我的徒弟,做了错事,作为师父,不应该逃避,应该一起承担:这座瀑布洞天里死去的亡魂,还有为了镇压他付出的执法司性命,我都无法补偿唯一能做的,就是递出这一剑。” “这一剑,不是要杀胤柔——” “而是要杀你!” “胤柔做了如此多的错事,不知道有多少桩,是受你驱使!” 裴旻面无表情,说了一个“其罪当诛”,当下拎起细雪,自上而下,递出了第二剑。 又是清脆的“刺啦”一声,胤君的额头,绽现了一道猩红的血线。 他整个人都一怔,剑气掠过,石屑斗射,胤君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黑气,都开始了溃散 “胤柔”额首的阴煞,在裴旻大人的一剑之后,被压缩到了一个极其狭小的地方,疯狂疾射,不断碰壁,无法摆脱。 他状若疯魔,挣扎双臂,身子前倾,四周锁链不断迸发出雷霆符箓,镇压而下。 雷霆滚滚迸射光芒—— 宁奕扶着丫头,注视着这灼目的一幅景象,他面色苍白,丫头还沉浸在“剑藏”的景象里,如今仍是神魂出窍的痴态。 光芒之中,裴旻注视着自己的弟子。 也注视着那缕逐渐减小的黑气。 他喃喃自语,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注定不会得到回答。 裴旻大人的所言,亦是宁奕也想知道的问题他在蜀山后山遇到的“那道影子”,难以杀死,无法探寻来历,绝不是人类,现在看来也不是妖族。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 骨笛诞生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对抗“影子”。 裴旻大人知道“持剑者”,却不知道“影子”到底是什么 裴旻乃是整座大隋的巅峰者,连他也不清楚对方是何来历,足以说明“影子”的背后,藏着惊天的秘密。 附身在胤君额头的黑气,被裴旻大人的剑气,一丝一缕的剿杀。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细雪”。 不是赵蕤先生的细雪,而是有剑骨加持的细雪。 宁奕的神性丹田里,一颗颗悬停的神性水滴,欢呼雀跃,不再平静。 那缕黑气,迅速燃烧,三四个呼吸之后,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丝灰烬。 “胤君”缓慢抬起头来,望向宁奕。 “新一任的持剑者出现了。很好,非常好” 影子的声音,在焚烧和灼热之中迅速湮灭。 被执法司大司首特殊阵法镇压的枯瘦男人,闷哼一声,膝盖一软,身子下坠,锁链上的符箓,不再一个一个往外跳蹦,就只是两条巨大而坚不可摧的铁链而已,将他拉扯绷直。 胤柔苦涩的声音,恢复了本我。 他看着裴旻,看着自己昔日曾无限向往的将军,看着把自己领回府邸,教自己修行剑术的老师。 胤柔环顾一圈,惘然看去,这一地上,铺满了枯骨,有些是误入此地的无辜者,有些是自己昔年的伙伴,同袍破碎的古剑,脱鞘的碎片,头颅的齑粉还在飘摇。 这些都是他所作所为。 胤柔望着裴旻,眼里是无尽的忏悔:“弟子知错所有的后果,愿一力承担。” 红衫男人,将那柄“细雪”原路抛回。 宁奕双手捧过“细雪”,身子踉跄一下,怔怔看着裴旻。 “生前身后事,过去的,就过去吧。”裴旻看着自己的弟子,沙哑道:“胤柔,受锁此地,你的此生已到尽头,千万句话说不尽其实是为师对不起你,若是能早日拔除‘那样东西’,又何至于此?” 胤君低声笑了笑,眼里满是自嘲。 “一缕神魂将尽,你就寂灭在此,也算是个圆满结局了。” 裴旻叹了一口气。 胤柔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宁奕,轻声道:“这位是徐藏的传人?” 他处在半梦半醒之中,“黑煞”拔除之前的记忆,仍然在脑海里翻滚,不曾忘记。 宁奕收回细雪,点了点头。 “将军胤柔生长在将军府,自认为能做您的接班人。”枯瘦男人苦涩道:“徐藏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您不再把胤柔挂在口边,处处称赞的都是徐藏,他踏上修行路后,一切都来的太顺利,总有一天,他会超越我。” “胤柔承认,曾有过嫉妒,您给他的太多现在看来,胤柔的确不值得将军您如此费心教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黯然,“徐藏死了,我本该高兴的,可是如今,却高兴不起来。” 胤君看着宁奕,喃喃道:“将死之时,一缕剑气,算是我的歉意。” 宁奕看着锁链下的枯瘦男人。 胤君轻轻道:“修行剑奴之术,我已入邪道,三教九流这些年来都有修行,困索此地,若是有朝一日出山,那么我必是大隋赫赫有名的魔头。” 他目光落在丫头背后的那柄厚格剑。 “一缕黑煞,手段高超,缠绕剑柄缠缑。宁奕,这柄厚格剑被人做了手脚,恐怕有东境鬼修一直在追赶你们二人吧?” 这句话话音落下。 宁奕心头一颤。 这柄厚格剑,乃是徐清焰托人在红山找来,接剑之后,他和丫头都检查过剑身,没有损坏,亦没有手脚。 但他想到了那封古怪的“信”,信身曾躲过了自己的气机感知。 当时自己已觉察不对。 可是境界不够,便难以揪出根源。 “你曾与韩约有过交手?”胤君眯起双眼,望着宁奕,他的一缕神念,缭绕在厚格剑的缠缑之上,片刻之后一缕隐藏极深的黑煞,便被连根拔起! 的确! 宁奕在红山高原,与韩约的十境分身进行厮杀,当时驭剑指杀,厚格剑便是在那时遗落在红山高原上。 宁奕伸出一只手,“锵然”拔出厚格剑,眼神冰冷,他盯着“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万万没有想到,东境竟然是在此做了手脚。 怪都怪自己太大意。 这件事情,应当与宫内的徐清焰无关,徐姑娘只是托人寻剑,于是被东境的“有心人”顺手端上。 “这是压邪术法,鬼修专门掩盖自己阴煞气息的法门,算不上多高深,但是极其偏门,若是不曾见过,那么绝不会发现。”胤君淡然道:“连同着一整把剑,都带着压邪术法,会让人下意识忽略此剑,若是寄剑人的包裹里,藏着某样威力奇大的杀伐符箓,恐怕你就着道了。” 胤君的话,提醒了宁奕此事想来,倒是有三分后怕。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胤君凝视着这把厚格剑,眼神复杂,他轻轻笑道:“师尊,是您的剑呐不觉恍然,白驹过隙。” 他记得师尊接过这把剑的场面。 那时候的将军府里,沉渊君和千觞君还在,自己坐在树头,年幼的徐藏在一板一眼的练剑,裴灵素小妮子扎着羊角辫,拎着一根糖葫芦,满院子跑。 那时候的岁月安静而又沉郁。 如今 将军府已没了。 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现在想来,若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自己的结局,似乎也不算太差。 胤柔喃喃道:“师尊,对不起。” 一声长叹。 裴旻的神念,已经开始了消散。 红衫男人在递出那一剑后,身躯便不受控制的飘散。 胤君轻轻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且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话音落下,他的眼神变得锋锐起来。 胤柔盯着缠缑之上的黑煞,那一缕黑气,溯本追源,瞬间找到了“主人”。 被锁死在瀑布洞天下的枯瘦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捻着那缕飘来的黑气,嘲讽笑道:“米粒之辈,也放光华?” (今日身体仍是不适,写了很久,只到这了。ps2:女朋友也重感冒了(不是我传染的),希望大家保重身体,远离感冒…)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魔头 阳平城外一百里。 一片荒芜。 大漠孤月。 飞沙走石,隐约显现两道身影轮廓,一道壮硕巨大,巍巍如塔,脚步踏出,沙石四溅,另外一道稚嫩如童,坐在大个子肩头,双脚悬空,来回晃荡,低头看着掌心。 孩童掌心是一座嵌入骨骼里的罗盘。 两人的神情相当悠闲。 行走在这片大漠,虽说仍是天都地界,但离开了皇城周遭,没有了通天珠的监察,两人的鬼修气机又在“压邪”术法下极其隐蔽的藏匿起来,这一路上,可谓罕见的“坦坦荡荡”。 两旁地势渐高,已有拔地而起的山峡,大块大块荒芜的壁岩,寸草不生。 看到远方的峡口。 孩童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峡口那边的方向,轻声道:“在阳平城。” 壮汉嘿嘿笑道:“阳平城,那不算远,掠过这座峡谷,天亮就能到。” 鬼先生眯起双眼,望着峡口,面无表情道:“先生对我说,大隋不太平,除了东境,处处有劫匪流寇之徒,没想到连天都也不例外。”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笑话,但确是实话。 东境有南疆大魔头韩约坐镇,却无流寇抢掠,因为鬼修的手段比流寇更加凶猛,韩约对于鬼修取人性命修行术法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出身南疆,但站在了大隋的东境执掌者层面,鬼修的伎俩终归上不了台面。 但东境流寇,不受莲华保护,前些年,有着一连十几座山寨被一位鬼修全部打杀殆尽,炼了招魂幡的事情发生,韩约坐视不管,甚至还说了一个好字。 以恶制恶,以邪压邪。 那些江湖武夫,哪里比得过一只脚迈入修行门槛的鬼道修士? 壮汉憨憨道:“东境太平,全靠甘露先生一手扶持。” “那是自然离了东境,一连走了好些地方,所见所闻,都有些不堪入目。”鬼先生漠然道:“虽是鬼修,仍觉肮脏。赶路匆忙,无暇出手,不然我倒是要好好‘疼爱’一下那些‘亡命之徒’。” 说这句话的时候,孩童的目光望向峡口上方。 沙尘的尽头。 此刻隐约显露了几道瘦削的身影。 “除了皇城,天都其余三十五城,镖局的生意都相当兴隆,这年头大富之家,若是出行不带镖师,要么低声下气财不露白走完一程,要么横死在了半路上。”鬼先生微笑道:“镖局有些厉害的家伙,据说大镖局真有十境修士坐镇,你说说,都到了十境,还图凡俗那些银两作甚?” 壮汉摇头道:“十境很厉害吗,遇到我们俩,随便一个出手,还不是一个巴掌可以拍成神魂俱灭?” 鬼先生笑着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壳上,再次拍得壮汉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倾去,险些栽倒在沙地里,猛地摇晃一二,迅速站稳,也不恼火,只是沉默向前踏步。 两人距离那道峡谷越来越近。 雾气弥漫。 沙尘笼罩。 站在山峡顶上的人影,一道一道涌现出来。 有十数道。 孩童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视若无睹。 他轻描淡写道:“十境是一个大鸿沟,有强有弱,有人停在十境门槛,终生迈不出去,这类人数之不清。凝聚命星的实在太少可即便是点燃了命星,也不见得就完胜某些凤毛麟角的十境。” 壮汉挠了挠头,他的体魄之强悍,实在罕见,鬼先生的巴掌,即便没有动用全力,落在寻常十境修行者的身上,也足以打碎体魄了。 壮汉试探性说了两个名字。 “曹燃?叶红拂?” 孩童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道:“这是先生特地叮嘱,不可小觑的两个年轻人,虽然你我身为四劫,但遇到这类人物,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被格杀。叶红拂的背后是珞珈山的倾力栽培,她的师尊是神女扶摇,单单凭这一点,八百里外我们就要绕路走。曹燃出身北境,自称是散修,但这一路南下,据说袁淳先生的紫莲花分身和平妖司两位大司首都跟着护道,背景和实力,两人旗鼓相当,谁也不输谁。” 壮汉皱眉道:“我们要追杀的叫‘宁奕’,如果没有记错,他现在位列星辰榜第一,上一个坐在这位子上的,名字叫‘洛长生’。” 说到“洛长生”这三个字,壮汉的瞳孔深处,都蒙上了三分阴翳。 此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宁奕有洛长生的一半,我们就可以放弃追杀了。”鬼先生幽幽笑道:“哪里还能如此悠闲?就算是十境的洛长生,也不是我们俩现在能够追杀的。” 他顿了顿,淡然道:“先生告诉我,宁奕如今修行境界只有七境,诸多圣子,大多都在九境,他能坐在星辰榜第一,足见其妖孽程度,恐怕剑道境界出奇的高,所以袁淳先生才如此看好他。蜀山小师叔,身份尊贵,想必底牌也不少,可硬实力差得太多,若是被我们俩近身,直接以术法瞬杀便是。” 这句话倒是不假。 差的太多,再多的底牌,都没有用。 壮汉苦闷道:“听说桃花姐上次在罗刹城吃了一个亏,回琉璃盏重塑身躯的时候,受了先生不轻的责罚具体吃了什么亏,却一个字不肯说。” 鬼先生瞥了一眼壮汉,道:“先生让我们来杀宁奕,还记得先生的要求吗?” 壮汉沉声道:“不可心急,慢火温炖。” 孩童幽幽道:“还有一句。” 壮汉抓耳挠腮,说不出来,于是坐在肩头的孩童,替他答道:“若是濒死,切不可与东境扯上联系。” 壮汉恍然大悟,终于想起。 “我想,宁奕的背后有某位高人,先生只是想借我们俩的这具身躯,试探一下那位高人。”鬼先生微笑道:“桃花曾经吃过那位高人的亏,能让先生如此小心翼翼的,你觉得在这大隋立,还有几人?” 能让韩约安心吃瘪的,有几人? 星君境界,唯有守山人。 剩下的 只能是涅槃。 壮汉立马打起了精神。 他皱起眉头,走到了大漠的尽头。 前方是一片并不宽阔的道口。 像是被人一刀劈开。 那一刀一定很长,否则山峡上,不可能站立如此多的人。 望着峡口山岩,上方汇聚而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影,孩童轻声叹道:“不管先生忌惮的是谁,总不可能是这些三流货色。” “继续赶路,还是?”壮汉面带犹豫之色。 “等我片刻。”孩童的唇角微微上翘,他看着峡口上方影影绰绰的匪徒,巨大的滚石已经在峡口就绪这些人,他在东境已许久不曾见。 壮汉闭上双眼,环抱双臂,认真道:“等你三十呼吸。” 鬼先生伸手拍了拍壮汉肩头,缓慢立起身子,轻柔道:“别急,别急待我饱餐一顿,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上路。” 舒展身子。 头顶有滚石坠落。 鬼先生站在壮汉的肩头,面色带着一抹笑意,耳旁飞石炸开,两人同时被滚石砸中,巨大的石块,“撞”在壮汉身上,还没有接触分毫,便瞬间破碎开来,碎石四溅。 山下上方,嗖嗖嗖的弩箭射下! 一道瘦小身影掠出,一脚踩在射来的弩箭箭身之上,逆着漫天飞箭,犹如一道漆黑闪电,脚尖不断点掠,整个人借着反射之力,瞬间来到了山峡平顶。 “一二三四一共三十九人。” 落在山峡平顶,鬼先生侧过头颅,耳旁刮擦出一蓬热风,铁剑擦着耳垂插入地面,挂出一连串的火星,瘦小的孩童身影顺势欺入了持剑之人的怀中。 简简单单的伸手探掌。 一个掏心窝子的动作。 攥拢五指,便真的将一人的心窝子都掏了出来,一颗硕大心脏,还在砰砰作响,下一刹那便被雪白细嫩的孩童五指直接捏碎。 鬼先生满面笑意,眼神陶醉,一只手覆盖在自己面前,大口咀嚼着此人的心肝,全然无视了此刻平顶山上众人的骇然目光。 吃完心肝,还不算晚,他一只手捅穿前胸后背,缓慢挪移,小臂上鲜血淋漓,再度挪出,大快朵颐的以舌尖“擦拭”臂弯,如尝仙物,神情酣畅淋漓至极。 阳平城外一百里,大漠尽头的这座山峡,像是被刀劈开。 所以这座山峡的名字,就叫刀劈峡。 而这窝流寇的老寨,就叫刀劈寨。 此时此刻,刀劈寨的悍匪,目睹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满是震撼。 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他们也吃过入肉。 但他们哪里见过这一幕? 这个童子,看起来不过是七八岁的稚嫩模样,为何竟然如此的丧心病狂? “鬼修鬼修!” 有人喊出了第一句,人群之中,终于想到了这个童子的真正身份。 这句话的话音落地,一直在擦拭着自己小臂的“鬼先生”,正好把一整条手臂舔得干干净净,孩童满面笑意抬起头来,不见如何动作。 瞬间消失在山顶之上。 下一刹那,人群之中,猛地炸开一朵血花! 孩童出现之处,毫无预兆,但是出手倒是简单而又直接。 一只手掏出心肝脾肺肾,大口吞下,速度太快的缘故,连咀嚼也来不及。 鬼修之术,丧心病狂! 可见东境当初为何无人敢拦山为王。 若是被鬼修遇到了,死相凄惨还不算晚,有些鬼修修行招魂之术,剥离肉身,留下魂魄,世世代代不得超生,只能沦为怨灵。 孩童掠行在人群之中,他伸出双臂,只管奔跑,所过之处,双臂直接将人拦腰击穿,打成两半。 他眼光忽然一亮,高高跃起。 人群之中,有一人明显不俗,异于常人,修行境界竟有中境。 一寨之主。 鬼先生跃起之后,直接落在寨主的头顶,像是一只蜘蛛,四肢抱住男人的头颅,欢喜一笑,滴溜溜以指尖敲击一圈天灵盖,速度极快,然后“噗”的一声拔出扔掉那一块头皮,俯下头来,啃食着开颅之后的美味。 人间甘露。 有些人“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神情没有波动,也没有发出声音。 胸膛都被揭开。 五脏肺腑,流了一地。 一片死寂。 唯有寨主不断的惨嚎,在山顶响起,逐渐变得虚弱。 很快便全都寂灭。 山顶的屠戮并没有持续太久。 人已杀光。 饱餐一顿,虽说此次行程悠闲,但也不能耽误了正事。 鬼先生兜兜转转,取了一些心肝,要带给在峡口下方乖乖听话,等着自己回来的某位壮汉,毕竟自己按捺不住杀念,在天都地界开了无端的杀戒,此事若是让先生知道了,又要教育自己。 估计又要说自己,在外地行事,不够谨慎。 纵身一跃。 稳稳落地。 沙尘之中,抱着一大堆心肝脾肺的孩童,松开双臂,噼里啪啦的脏器掉落一地。 壮汉睁开双眼,并没有去看地上的“食物”,而是皱起眉头,看着远方的一道模糊黑影。 山峡的那一端,起了很大的风沙。 孩童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道模糊的身影。 “高人。”壮汉木然道:“很高的高人,但也是一个死人。” 鬼先生眯起双眼,他盯着那团风沙,看不真切,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一团浓郁的死煞之气。 比死人身上的死气还浓郁。 那道模糊的身影,在风沙里,越行越近。 隐约可见,他两根手指,捻着一缕黑气。 鬼先生低下头来,不敢相信,掌心血肉之中,罗盘指针,疯狂打摆,指向前方。 先生在厚格剑上安插的那道“压邪”术法,竟然被识破了? 而且还循迹找到了这里? 对方是何方神圣? 模糊身影,缓慢捻动两根手指,压邪的黑气,灰飞烟灭。 他掌心的罗盘,忽然之间,指针破碎,啪嗒一下,整只手掌瞬间炸开,化为一团黑雾。 鬼先生面色阴鸷,冷冷道:“阁下是何方高人,还请出来见一面?” 风沙里的那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只是沉默。 三四个呼吸过去,场面仍是僵持。 度日如年。 壮汉不再等待,他猛地跺脚,两旁山岩,猛地炸开,伴随着他双手合十的姿态,一同向着风沙拢和而去! 一出手,便是必杀之术! 鬼先生同样竭尽全力,他长喝一声,变戏法一般,从右眼里扯出一根长杆,迎风而涨,化为一面大旗,挥舞之间,天昏地暗。 阴魂掠行。 峡谷鬼哭狼嚎。 风沙里兜转的那道身影,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胤君的身形有些瘦削,像是回到了二十岁风华正茂的模样,一脸的英气和温和,腰间有一把虚无的剑。 他握住了那柄虚无的剑器。 胤君轻声道:“听说二人的背后,是一位大魔头。” 他笑了笑,道:“很巧,我也是一位大魔头。” 下一瞬间。 一道漆黑长光,乍现又逝。 两颗人头落地。 风沙狂掠。 一切重归寂静。 (今天也只有一章)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四章 买马 瀑布洞天内。 此时此刻,已然安静如初。 瀑布水流的冲刷之音,潺潺而下,隔着山壁,都可以清晰听闻。 胤君的身子,向下垂落,双臂被锁链吊住。 身子骨的重量,像是轻了那么一些。 魂魄已散。 整座洞天深处的枯骨,齑粉,灰烬,随着一阵不知出处的微风缭绕而起,纷纷扬扬,掠出了洞天。 裴旻大人的神念也消散了。 原地怔怔而立的丫头,此刻终于缓慢睁开双眼。 小妮子眼眶通红,单手握拳,拳背轻轻揉了揉眼窝。 宁奕蹲下身子,取出腰囊里的绣布,替裴烦丫头擦拭面颊,轻柔道:“看到什么了?” “爹,娘,院子”丫头的声音带着一些苦涩,摇头道:“很温暖的童年,但是那些都过去了。” 宁奕低垂眉眼,擦干面颊之后,站起身子,揉了揉裴烦脑袋,轻声道:“裴旻大人,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丫头重重嗯了一声。 经历了一些波折,阳平瀑布断流一次,山岩震颤。 三司察觉了一丝异常,来到瀑布山下,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 就此散开。 长夜已尽。 阳平城的瀑布,迎来了一缕曙光。 客栈内。 柳十一抱剑睁开双眼,屋门被轻柔推开,两人已经行李收拾妥当地站在了门口。 柳十一揉了揉眉心,疑惑道:“为何在下觉得,昨晚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望向宁奕和丫头。 宁奕淡然道:“要是我跟你说,阳平城瀑布下,压着一尊星君境界的大魔头,昨晚被我和丫头合力除掉了,你信不信?” 柳十一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汝何不上天乎?” 宁奕一笑置之。 他顿了顿,道:“不过来自背后的那股压迫感,已荡然无存” 话说一半,柳十一望着宁奕,眼里有些不敢置信。 宁奕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你的嗅觉倒是敏锐。阴魂不散的东境鬼修已经死啦,彻彻底底,灰飞烟灭,不知道运气好不好,魂魄还留了几许,能否回自家主子的琉璃盏里重铸。” 柳十一没有问宁奕是如何做到的。 他无比认真地夸了两个字。 “厉害。” 在柳十一的世界里,很少会如此称赞一个人。 他在罗刹城见识了那座小诛仙阵后,便意识到宁奕和丫头的组合,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很多。 他当然不相信阳平瀑布下有一尊什么星君大魔头。 就算真的有,也绝不可能会被宁奕和丫头两位后境修士诛杀。 世间没有这等道理。 只不过东境烙刻的追杀压力没了,那缕压迫感,阴魂不散地追了许久,一夜之间陡然消散,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柳十一可不会相信,有哪位‘好心人’路见不平,正好遇上追赶自己一行人的鬼修,然后顺手拔掉。 压力轻了许多。 至少不用再担心身后的追兵。 路上轻松一些,慢一些,自己的伤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势,在渡漓江返回西境的时候,就可以恢复差不多了。 “何样之马当称良驹?” “” “好马四蹄修长,前蹄圆,后蹄略成尖形,臀肌结实,后肢比前肢有力。”宁奕双手绕在脑后,面对着沉默无言的柳十一,还有听着饶有兴趣的裴烦丫头,两人一步一步前进,他一步一步倒退而行,保持着相等距离,走在阳平城街道上,此时街上还无甚人流,空空荡荡。 “与驽马相比,良马脖子较长,鼻孔较大,那样说明肺气绵长,双目炯炯有神,耳小而尖立。”宁奕说到这里,精神饱满,笑意怡然道:“丫头不知道吧?” 裴烦笑道:“修行者都是驭剑飞行,谁会关心甄别良驹的事宜宁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柳十一也甚是纳闷。 明明饱读诗书的是裴烦丫头,怎么离了天都,却好像宁奕更熟练一些。 双手虚搭在脑后,看起来像是某位贵公子书童的“少年郎”,笑眯眯道:“以前在西岭,谁想过修行啊?当时就想攒钱买匹好马,快马加鞭把你送到大隋天都,好摆脱这个累赘。” 裴烦鼓起腮帮子,环抱双臂,没好气道:“你现在银子可多了,拿去买马,给我快马加鞭,看看能不能摆脱?” 柳十一努力憋笑。 宁奕谄媚笑道:“再快的马,哪里能跟裴大小姐的飞剑比呢?” 三人一路向着阳平城外走去。 一路上走过了几个镖局,从门口往内掠去一眼,大清晨,蒙蒙亮,镖局里的镖师已经扎着裤腰,在府邸内的空场子站桩走马,一套一套练拳。 这套拳法,宁奕也见过的,千手大人教授自己的那套杀法,糅合了诸多凡俗间的体魄打压之术,虽说小小阳平城,没什么修行者,但难免有些凤毛麟角的人物,能将一身体魄臻至化境,真正把炼体之术锤炼到极致的,都是有大毅力的人物。 放在修行界,想要炼体,就需要诸多天材地宝,灌注一身。 宁奕的体魄之所以强悍,是因为身体里有一口源源不断的神池。 神池的神性,胜过一切的天材地宝。 那些药物,从肌肤刺入,由外而内不断锤炼,炼体者需要承担极大的痛苦,有些难以忍受,有些则是超过了自身负荷,爆体而亡。 而宁奕的神性,则是自内而外,一次次的鞭捶,随着境界的攀升,神池神性的注入越来越多,这具身躯流淌在骨子里的“神霞”,便越来越多。 柳十一在长陵与宁奕比剑,在受伤之时,宁奕体内的神霞滚滚而出,愈合身躯,这种情况在目前的境界还极其罕见。 宁奕曾经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时时刻刻有神霞护道,哪怕受了濒死重伤,亦可以在顷刻之间蒸腾神霞,重铸体魄。 真到了那等境界,似乎与所谓的不朽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了。 镖局的马棚里拴着骏马,看起来都是一副高大壮硕的模样,柳十一估计宁奕这厮的兜里揣着不少“金叶子”,只要不是镖局急用的马,都可以出手买下来。 镖局辛辛苦苦走一趟镖才能赚到的银子,遇上有钱主,卖几匹马就能赚到,自然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柳十一脑海里推演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谱,不知不觉,走了好一会。 这一路走过来,竟没做丝毫停留。 快要走到阳平城尽头。 他疑惑道:“都看不上?” 柳十一的这句话,只得到了一个回应。 “悟你的剑去。” 柳十一乖乖继续悟剑去了,对他而言,在阳平城,在天都城,在剑湖宫,在漓江船头,都没有区别他能够随时随地进入悟剑的状态。 这个剑痴,自然不会明白。 凡事都要挑挑拣拣,看完一遍再做最后打算的宁奕,对于“买马”的这件事情,有一种异常的执着。 在西岭,境外,有一句不知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古话。 “马是男人的第二个妻子。” 正如柳十一猜测的那样,宁奕的腰囊里有很多银子。 宁奕修行之后,就很少用到银子。 而现在他可以用到了。 他要买三匹最好的马。 裴烦丫头记得,小时候,半睡半醒的某个夜晚,迷迷糊糊听到过某人,站起身子,在庙里碎碎念着,于菩萨像前小心翼翼点了一小截香火,然后迅速掐灭。 许了一个愿。 能攒很多很多的钱,买一匹很好很好的良驹。 然后就送裴丫头回家。 二人一骑走天涯。 裴灵素神情恍惚。 那时腰间无剑,胯下无马。 如今腰间有世间最锋利的“细雪”。 那时无家。 如今 丫头轻声在心底默念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宁奕停在了一座镖局门前。 泛黄的古旧牌匾。 阳平城入城的第一家镖局,也是原路离城的最后一家。 他停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走到了尽头,而是因为恰好走到了尽头。 他也看中了自己想要看中的马。 大旗飘摇。 上书四个大字。 “志成镖局”,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实在有些烂大街了,这一路上的镖局,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原因名字都是一般俗气,如果让某位饱读诗书的儒客来开,可能会起个诸如“龙门”的惊艳名字。 就像是诸多名如“河洛”,“悦来”这样听起来还算悦耳的客栈名字,多半是由“精打细算”的掌柜来起,这类多是读过书的秀才,如果让某位不懂书墨道理的武夫来起,很有可能就会起一个类似“同福”这样的通俗之名。 剑痴柳十一,瞳孔里的光彩缓慢聚焦。 他看到了一副很难理解的场景。 宁奕盯着某匹既不高大,也不壮硕,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瘦驴的赤红色小马驹,眼神炯炯,神情凝重。 “十一,你觉得这匹马如何?” 这匹马,真的很难看。 柳十一沉默了。 他观察着宁奕,确保对方好像很喜欢。 于是他望向宁奕的时候,眼里神色变得真挚起来。 柳十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认同对方的喜欢。 他认真道:“我觉得很好。” 宁奕点了点头,道:“好,既然你喜欢,那我就买给你。”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五章 西出玉门( 柳十一满脸黑线,抬起头来看着笑眯眯的宁奕,要不是自己身上带着伤,恨不得一剑鞘就砸过去 这匹马忒难看了。 那头赤红色的小马驹,在马厩里瞪着铜铃大眼,咀嚼着草叶,似乎颇通人性,听懂了宁奕的话,抬起头来,相当抗拒地两只前蹄擂地,身子向后缩退。 “这位兄弟,这马怎么卖?” 宁奕真的上了前去,拉了一位镖师套近乎。 志成镖局的府邸门前,正好走出了一位年轻镖师,披着一身白褂,额前锃光瓦亮,脑后梳着一条长辫,节节扎起,如蝎子尾,这身打扮很是罕见,与其他镖局不同。 但整个人的面容倒是和善,浓眉大眼,年纪轻轻,却留着八字胡。 那人看清了宁奕的容貌,看到了这“贵公子”、“青衣侍女”、“黑衫背伞小厮”的组合。 他抱了抱拳,遗憾道:“这位客人,镖局的马是禁卖的” 宁奕笑眯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 年轻镖师眼里的色彩立马就变了,“哪匹?” 宁奕指了指马厩里最瘦小的那匹红驹,又指了指面色苍白的柳十一,咳嗽数声,低低耳语道:“那个我家公子体弱多病,你看他面色苍白,驾驭不了烈马。” 年轻镖师踮起脚来,看到那匹红驹之后,神情恍然大悟,他怪怪看了一眼那位白衣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越看越觉得,这位白衣公子哥,虽然背着一人高的长剑,的确气色不好,有些发虚 这位镖师的来头显然不小,接过银票之后神情自若,揣入白褂衣襟内侧,紧接着挥手招来一位账房先生,交代三两句,镖局的小厮送了马绳,便把那匹红驹牵到了柳十一的面前。 柳十一的面色本来就很白。 现在气得更加发白。 “好,好,好。”柳十一连着说了三声好,他看着宁奕,“你很好。” 丫头笑得春光灿烂。 万年青“花枝招展”。 宁奕做完这些,笑意不减,道:“我还需要买两匹马。”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布囊,立马有十七八片金叶子,目光望向马厩的时候,变得沉凝了一些,郑重道:“要那两匹。” 两匹一看就明显是烈等马种的高大马驹,黑背红鬃,比周遭其他的马匹都要高出一头,桀骜不驯,马蹄烦躁不安踏着地面,溅起阵阵烟尘。 这位年轻镖师的眼里,带上了一些惊讶。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收装满金叶子的小布囊,而是伸出一只手,不露痕迹将其推回,道:“公子有钱,但这两匹马不是镖局的,恕不能买卖交易。” 他压低声音道:“这两匹马,是客人牵来的,性子极烈,一路上不肯配合,马厩栏杆被踢碎了三四块,就算这笔银两能买,恐怕也不是公子能降服的。” 这两匹马,哪里是马? 简直是大爷。 刚刚牵来的时候,闹腾地整座府邸鸡犬不宁。 一整夜都没睡好。 现在稍微安顿了一些,他巴不得那几位客人赶紧把它们牵走。 宁奕一笑置之,将金叶子囊袋掷到对方怀中。 他三两步走到马厩旁边,看了眼来回摇晃,被踢碎的木栏杆,一只手伸出来,道:“听说你性子还挺烈?” 这句话说出来,那匹黑背红鬃的大马,低声嘶吼,吼声还没有出喉,宁奕一只手便轻柔按在了额首,整匹黑马悚然抖了抖毛发,吼声到了嘴边,出口竟然变成了轻声的柔嘶。 怀中搂着金叶子的镖师,像是见到了鬼。 这还是昨晚那匹踢碎了木栏杆还踢碎马厩小厮布裆的烈马吗? 现在的气场怎么比那匹小红驹还弱? 一片怔然之间。 “洪先生,何时出发?”府邸那边,一道陌生女子声音传来。 说话之人,披着一件极低调的黑色斗篷,身材不高,但是斗篷之下,能看出其腰身纤细,年龄不大,身旁跟着三个同样穿着打扮的“年轻人”,清一色的黑色斗笠斗篷,遮掩容貌。 这副打扮,放到奇人异士辈出的江湖上,倒是处处可见。 那黑色斗篷女子,手中捧着一块沉铁铸造的四方小盒,外面裹着一方黑布。 捧着四方小盒出现的黑色斗篷女子,刚刚出现在视线当中。 宁奕的袖袍里,那张金线符箓,瞬间就亮了起来。 不仅仅是宁奕,柳十一,裴烦丫头,身上带着的那张金线符,都起了反应。 阴煞之气若不是东境鬼修中人,便是大隋妖物。 三人面色淡然,看不出有丝毫异常,柳十一一只手轻轻抖袖,熄灭符箓,丫头神念抚平金线符褶皱,宁奕则是一只手隔着袖子捋过,将金线光芒碾灭,顺势做了个搭袖动作,微笑道:“这几位是?” 说话之间,目光一掠而过。 蜀山的感知法门,将这一行四人斗笠下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都是女子。 而且不是什么东境鬼修中人,体内连修为也无,腰间斗篷里倒是藏着一柄短匕,没有出手切磋,也不知是不是炼体中人,但四人加在一起,也没有给宁奕带来丝毫压迫。 应该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了。 那即将登门而出的斗篷女子,皱起眉头,不明何意。 被喊一声“洪先生”的镖师,怀中还抱着金叶子布囊,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拱手道:“家父志成镖局总镖头洪志,在下洪尘。这四位,是南下行商的贵客,在阳平托一趟镖要去西边。” 西边? 宁奕捕捉到这两个字,看到柳十一和丫头的神情与自己一样。 倒是有些巧。 这边话音渐弱,洪尘转过头来,指了指马厩三人,拎起那袋金叶子,无奈道:“这几位要买你们的马” 那位斗篷女子,抱着四四方方的铁盒,一只手拿黑布盖拢,抚平。 她轻声道:“先生贵姓?” 宁奕摆了摆手,微笑道:“免贵姓宁,天都升斗小民。” 天都,姓宁。 女子皱了皱眉,隐约想到了某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后摇了摇头,这几日的劳累和厮杀太过难捱,她一时之间已没了更多力气去想无关之事。 行走在外,事到如今,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自己一行人与他人起冲突。 女子声音沙哑,干脆利落道:“宁先生,买卖二字,你情我愿,是这个理,没错的吧?” 宁奕点了点头。 女子也点了点头。 很好,双方达成共识。 她疲倦道:“宁先生愿买,我不愿卖,这就与价钱无关了,恕不奉陪。” 那袋金叶子被她高高抛回。 宁奕接过金叶子,笑了笑,轻声温和道:“当真不卖?” 他有些惋惜道:“四位来时带了四匹马,走的时候,可不一定全都能带走。” “阁下什么意思?”抱着铁盒的女子身后,立马有另外一人冷冷开口。 话音刚落,就被伸手拦住。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歧义。 但宁奕.其实并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 只是惋惜。 那两匹烈马,她们带不走。 怀抱黑布铁盒的女子,站在三人身前,前前后后说话做事,显然此人就是其中的“领袖”,修行者的江湖泛泛而谈,但是世俗江湖险恶,宁奕在西岭领教过一二以这一行四人的实力,的确要请镖局出手,才能保住自己平安。 很大可能,她们就是一介女流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怀揣着一些手段,顶了天,就是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 这等人物,如何能驾驭这等烈马? 宁奕淡然道:“这两匹良驹的先前主人,恐怕死在了阳平城外,四位姑娘若是不在乎银两我出一个更高的‘价钱’。” 那斗篷女子,眯起双眼,看着在马厩内栏,不断以头颅蹭着那位“宁姓持伞小厮”的红鬃马,就算是使者大人这匹黑背红鬃马,也没有如此亲昵。 这才多短的功夫? 这位宁先生,身上带着一柄油纸伞眼光毒辣,他说的一点没错,这两匹上好的良驹,自己一行人根本带不走,就是一个累赘,只能寄放在阳平城,等待日后再来取回。 可若是出了意外命都没了,哪里还有取回的时候? 她眯起双眼道:“我不需要银两,金叶,银票。” 宁奕微笑道:“与这些都无关。” 他望向裴烦,柳十一,看到这两位都对自己点了点头。 宁奕温和道:“你要去哪里。” 身后那三位女子看着宁奕,觉得这个陌生人古怪而又危险,还是远离为妙,已经有人在拉扯斗篷女子的袖口。 为首女子的眼里,却缓慢亮起了一些光芒。 姓宁,天都。 值不值得自己赌一把? 她咬牙道:“玉门。” 她又鼓起勇气道:“我该如何相信宁先生?” 宁奕一只手按在油纸伞上,轻轻弹指。 鞘内一颤,无人可见。 崩碎一根耳边秀发。 斗篷女子耳边尽是嗡嗡嗡的乱颤之音。 宁奕微笑道:“你们不要银两,西出玉门,正好顺路,我送你们一程。” 女子深深一揖,躬身道:“这两匹马,送给宁先生了!”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六章 西出玉门( 玉门关,位于西境与中州地界交接处。 西出玉门,一条长线,走的就是最近,最直的那条线路。 宁奕和丫头各自骑一匹黑背红鬃马,阳平城门走出,清风吹过,眯起双眼,鬓发飞扬,跨马踏地两三步,鬃毛与衣袂齐飞,煞是威风凛凛。 意气风发。 身后四位黑袍麻布斗篷的女子,两两坐在一匹马上,见此一幕,看得神情一滞,“神仙眷侣”两个字,在脑海里浮现,挥抹不去。 这等音容风采,看起来哪里还有丝毫“撑伞小厮”和“青衣侍女”的样子,倒是珠联璧合,绝配一对,简直就是行走江湖的两位“年轻大侠”。 的确有三两分风采,但算不上卓然。 两人在一起并肩的风采,此时此刻,夺人眼帘,但大多来自于那位“青衣姑娘”。 裴烦拿星辉法门抹了面颊,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招人注目,留了六七分神韵,仍是十分好看,身段带着一股玲珑剔透,冰雪聪明。 至于宁奕身上的“势” 正义凛然倒是谈不上,宁奕血液里流淌的,就不是名门正派的作风,师从赫赫有名的西境蜀山东岩子赵蕤,可教他拎剑的是“大恶人”徐藏,所以他兜马转了两圈,目光扫了一眼身下,环抱黑铁盒子的斗篷女子便机敏的发现,这位蜀山小师叔望向外人的眼神,总是多变,嬉笑怒骂,但瞳孔深处的色彩却万年不变—— 平静里带着三分木然。 满不在乎,没有感情。 除了望向他身旁的那个青衣姑娘。 那位青衣姑娘,估计是姓宁的很重要的人。 传闻天都那位姓宁的,得了徐藏真传,想必一路走到星辰榜第一,前前后后杀了许多人。 现在一见,她深信不疑。 这就是一种某一刹那,不经意间,释放出来的“势”。 四位斗篷女子,先前上马之前,做过了自己介绍,为首的那位姓苏,叫闫绣春,其余三位,放不太开身段,面对外人万分不适,压低斗笠满面冰霜,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语速太快,宁奕也没什么去记,只记得四人分别对应春夏秋冬。 众人都已经翻身上马。 其中最显眼的不是宁奕和丫头。 而是柳十一。 那匹瘦小而羸弱的红驹,脊背颠簸,瞪着柳十一,不愿意让其坐上自己的后背。 剑痴手段温和地忙活了半天,发现这匹红驹热衷于跟自己玩这种“游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于是一只手掌搭在红驹头盖骨,俯身缓慢耳语,“不听话就把你炖了,大不了花钱再买一只。” 剑气透掌游走,在体内掠行一圈,缓慢收回掌心。 柳十一微笑看着红驹。 那匹红驹两眼泪汪汪。 柳十一翻身而上,坐在红驹背上,也不说话,双手搂抱着“长气”,就此进入了悟剑思索之中。 耳边传来整整齐齐,高呼的一声。 “合吾——” 志成镖局,三四辆镖车,不算宁奕三人,十来号人马,就这么出发了。 天都地界,说太平也不太平,说不太平也太平。 归根结底,还是钱财二字,求而不得,不如去抢。 大隋律法庇佑之下,四境之内,三司所过之处,倒是一片安稳。 怕就怕,有些地界,过于偏僻,三司手短,强龙不压地头蛇,商贾运输货物之时,需要一个安全的保障。 于是就有了“镖行”。 镖字拆开,左金右票。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行镖之时,喊一声“合吾”,意味着“和和气气和平共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中州地界的镖行能把生意做大,背后有金主在做着支撑,三司所设立的驿站,客栈,都会给大镖局相应的优待和好处,志成镖局的名声不大,但低调做人,实力不俗。 宁奕驱马与洪尘并肩,先前在阳平城,闫绣春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请动了这位总镖头儿子押镖,押送的东西,自然就是她时时刻刻都搂在怀中的铁盒。 对自己的到来,这位“洪姓大师”明显不快,但宁奕表示自己只是一路同行,并不会是抢占生意,而且把那袋金叶子塞到了洪尘怀中,双方半推半拒,洪尘接下,并且承诺会保证宁奕三人到玉门关前的平安。 宁奕笑着拱手言谢。 他之前站在镖局门前,出手按伞弹鞘的动作做得极为隐蔽,除了闫绣春,整座镖局出行队伍,上上下下,都不知道,这位黑衫少年,其实是一个“颇有三分修为”的修行者。 此刻押镖出行。 宁奕来到洪尘身边,笑着问道:“洪镖师,贵局生意近来如何?” 洪尘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尚可。” 路途迢迢,宁奕第一次来大隋世俗行走,镖局镖师,虽不一定吃百家米长大,但一位真正成熟的镖师,一定走过了数百个不同的地方,大隋天下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版图宏大,风土人情,世俗道理,刻在书籍里,天都书库到处都是。 纸上得来终觉浅。 想要学到些什么,就不能高高在上,而是要把身子俯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宁奕从西岭最低处走出,他从未觉得自己何时高贵过,如今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从阳平西出,听说要经过不少城镇,大大小小,五天四夜,趁机请教一二,套套近乎,开开眼界。 宁奕在清白城生活的时候,最讨厌也最厌恶的人,不是那些御剑飞行的修行者,那些修行者,对他而言,是天上的“仙人”,不食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知世间冷暖温饱,自己距离太远,连门槛都摸不到,索性也不会去讨厌和嫉妒,心底倒是有三分羡慕。 他讨厌的是清白城里的权贵。 最讨厌的是清白城里的年轻权贵。 因为宁奕能够看见那些年轻人纸迷金醉的样子,大把大把银两抛出去,西岭城外尸骨未寒,城内烟火升宵,载歌载舞,这样的场景,两相对比,前者根本不忍去看,但在西岭地界,比比皆是。 烟花倒比白骨白。 所以宁奕最不希望自己成为的,就是这一类人,如今他踏上了修行路,就算没有剑行侯的受封,世俗间的钱财也已是身外之物。 宁奕并没有忘记本心,而是不断提醒自己。 当自己有力量了,不做滥好人,更不做只顾自己享乐,却将濒死者拒之门外的冷漠之人。 宁奕借着刚刚那句话,打开了话题,问了洪尘一些天都地界的近况,中州的城池治安非常稳固,一些偏僻地段没有三司庇护,但是城内子民倒是可以安然无虞生活,不用担心被拒之门外,一场大雪之后便埋骨地底。 洪尘看着宁奕,眼神有些疑惑,皱眉道:“宁公子不是本地人?” 宁奕摇头道:“西岭出身。” 西岭出身? 洪尘看着宁奕,实在没有想到,这位出手阔绰的黑衫“公子哥”,竟然出自大隋最荒凉穷困的西岭?看姓宁的小子,却不像是西岭的那些土包子,西岭那边的土财主,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甘愿在西岭荒城买酒买醉买美人买春宵,也不愿意买西境长城一张通行证,有些老死在西岭,有些则是家族生根扎地,不断汲取荒瘠土壤的生命力,来“壮大”自己。 西岭的那些年轻权贵,放到天都根本都排不上号。 就算放到阳平,也都没什么可比性。 洪尘看着宁奕,道:“你出身西岭,为何要来内境,不在那边享福,跑过来走江湖?” “世界那么大,我只是想看一看,前不久看了天都,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跨越西境长城?”宁奕笑道:“天都比宁某想象中要好很多有山有水有镖局,百姓安居乐业,幸福安康。” 洪尘笑了笑。 他伸出一只手来,中指拇指微微摩挲。 “有山有水有镖局,不假。”洪尘淡然道:“但百姓安居乐业,那得有这个。” 银两。 钱财。 洪尘的这句话说得倒是实在。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就算你是盖世大侠,就算你有绝世才华,又有何用? 寸步难行。 一句谚语,老俗话了,银两不是万能的,没有银两是万万不能的。 话糙理不糙。 宁奕笑了笑,不置可否,“洪镖师的父亲,名叫洪志,这个名字我可听说过,赫赫有名的大隋镖行‘元老’了,一双铁掌,看试手,补天裂。仅仅是你父亲‘洪志’的名字,就可以让你这辈子生活无虞,坐拥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为什么要出来走镖?” 洪尘淡然道:“做一件事情,需要很多理由吗?” 他看着宁奕,道:“在下没什么故事,宁先生,让你失望了,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我父亲再有声名和钱财,那也是他的,与我无关。” “之所以来押镖,是因为我喜欢这种生活。” 洪尘顿了顿,道:“江湖,沉浮,生,或者死。”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七章 西出玉门( “我父亲是一方有名的镖师。”洪尘与宁奕骑马同行,缓慢道:“他希望我能拜入天都书院学府,修行星辉,成为修行者。可惜我资质太差,无法突破初境,教授我修行之术的老师告诉我,这座天下的星辉灵气,在天才的眼中,就像是星辰大海一样广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破开初境并不难。” 洪尘笑了笑:“虽说在下的资质,乃是下下之等。但每天站拳桩,练靠山,不觉疲乏,津津有味,于是转修炼体之术,二十三年来,家父耗费了快一半家底的资源,为我铸造一副小金刚体魄,如今自认可以与中境巅峰修行者对弈,不落下风。” 宁奕眼神里有些讶异,二十余岁的中境巅峰修行者,放到书院里,也算是青年才俊,洪尘的体魄的确不俗,但是炼体术法,烧的是家底,若背后没有圣山支持,很难跻身十境,更不要说后面的另类证道,点燃命星。 洪尘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三分自傲。 他顿了顿,道:“还未请教宁兄来历?” 宁奕笑着摆了摆手,“升斗小民,升斗小民。” 洪尘也不打算多问。 宁奕笑着问道:“洪兄弟可知道这铁盒里装的是什么?” 洪尘摇了摇头。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闫绣春,皱眉道:“按镖局行镖的规矩,绣春姑娘怀中的那个铁盒,应该由我们镖局代为保管,最为安全。但她始终不肯,那便没有办法。阳平城方圆百里,我都了如指掌,这里最凶的一伙贼寇,在东边刀劈峡,贼首的境界在中境左右,应该不及我,我们此行一路西去,双方谁也碰不到谁,送到玉门关,路上不会有意外,就算有我备了很多银两上下打点。” 宁奕笑着说道:“洪兄弟,人中龙凤,未来可期。” 洪尘呵呵一笑,坦然受之。 宁奕不再言语,缓慢减缓速度。 丫头的传音在宁奕耳边响起:“你准备陪他们‘玩’多久?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 青衣姑娘怀中抱着万年青,一只手指了指柳十一。 抱剑坐在红驹上的白衣剑痴,闭着双眼,身子颠簸,并不催促宁奕和丫头。 如今剑湖宫发生了什么,尚不可知。 柳十一在等具体的消息传出他默默以神念传递训令,命牌的那一边,毫无意外的没有音讯,杳无声息。 宁奕来到丫头身边,面色郑重道:“镖局就是普通的镖局,但那四个人不是普通人。” 丫头面色处之淡然,瞳孔深处的神情难以捉摸。 “金线符的异变,你也觉察到了。那四人是什么身份?” 宁奕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目光不露痕迹从斜后方掠了一眼,那四个披着斗篷沉默寡言的女子,一路上未曾与自己说过一句话。 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宁奕闭上双眼,场景重现:显然是按男子身材定做的宽大的衣袍,腰间随着马背颠簸露出的玉佩,长靴的花纹,袖口开边的工艺,斗笠边沿的黑线缝钉 宁奕缓缓睁眼,幽幽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她们是平妖司的人。” 丫头抬起头来,眼里带着一丝困惑:“平妖司?” 宁奕微微一笑,道:“你看好了。” 策马调转方向,对丫头比了一个放轻松的手势。 “多谢绣春姑娘赠马。” 春夏秋冬,两两分开,闫绣春坐在后面,双手抱着那个铁盒,她侧过头颅,半边面颊靠在前面女子的后背,看到了宁奕那张缓慢“落后”直至与自己平齐的面颊。 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出行在外,与人交谈,言多必失。 这是“师父”教她的道理,她一直谨记在心。 “但平妖司持令使者的马,随意赠了,绣春姑娘回去以后,难道就不怕受到‘责罚’?”宁奕忽然开口。 闫绣春瞳孔收缩,像是一只狸猫般极快抬起头来,面色紧绷。 不仅仅是闫绣春,其余三人顿时警觉起来,盯着宁奕。 “不必紧张。” “我听某位在平妖司就吏的朋友说过,中州地界平妖司的小队,六人编制,两位持令使者,带四个平妖司‘修士’。”宁奕不疾不徐,缓慢开口:“一只刚刚成立的平妖司小队,奉令执行任务,但由于一场意外,两位持令使者身死道消,这只小队的编制,便只剩下四个没什么力量的菜鸟修行者严格说来,你们算是修行者吗,星辉出窍能做到吗?” 闫绣春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看着宁奕,坦诚道:“宁先生很聪明。我们连初境的修为都没有,匡论是星辉出窍。” 宁奕开门见山问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闫绣春幽幽道:“我们的任务,乃是护送它抵达玉门关。” 铁盒。 宁奕一直好奇的,便是这个铁盒。 终于说到了重点。 她一只手轻轻隔着黑布敲击铁盒,道:“宁先生既然对平妖司如此了解,那么必然知道大隋天下,其实是有所谓的‘大妖’栖居,只不过有长城阻拦,妖族的数量在境内十分稀少。平妖司的日常任务,便是寻着照妖镜,一处一处奔波,对那些尚在萌芽期的妖物做出应有的‘处理’。” “但我们四人,刚刚进入平妖司,收到的任务却并非如此。”闫绣春缓慢说道:“西行,前往玉门关。玉门关大漠地底,镇封大妖九尾天狐的阵法,有了一些松动,铁盒里所装的,便是加固阵法的必备之物,天狐血。” “这个任务其实并不算难,只是加固阵法而已。对于大隋内部的人来说,也不算秘密,妖族天下曾经战败在北境,俘虏的战败者,有些成为了大隋红拂河的死士,有些则是不愿屈服,被选择性分割开来,镇压在各座境关之下,由就近的平妖司来看守。” 宁奕眯起双眼,他竟然不知这等消息 “玉门关地底的九尾天狐,乃是千年前被镇压的妖君,名叫伽罗。千年岁月,人类早已经风化,就是再惊艳的人族大修行者,也不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避免死亡。但展露妖族本尊真身的大妖,却可以熬过去。”闫绣春担忧道:“镇封之阵里的环境很是恶劣,妖君伽罗受尽折磨,或许已经死在了阵里,但阵法每年都需要加固,在都此时,我等奉令带‘天狐血’,那座阵法当年铸造,是平妖司大修行者剥离伽罗皮囊,以血肉刻画阵纹,后来便把伽罗皮囊悬挂,以秘术篆养,每年都可以衍生出新鲜血液,以此来加固阵法。” 原来如此。 对于天狐血,宁奕从未听闻,但是剥皮养血的手段这其实算是一种邪异之术,平妖司镇压伽罗的事情,算是一件秘辛,在天都平妖司的卷轴里,是不对外公布的。 闫绣春口中所说的,大隋的许多境关之下,都有着平妖司的阵法。 镇压着当年妖族天下战败之后不肯妥协的妖君级大修行者。 大隋的那些皇族,打得倒是好算盘。 与温韬师兄一起习练寻龙经的宁奕,曾经在山上看到过大隋天下的一角沙盘,开国皇帝构造的版图,设立的境关,每一座都像是一处龙脉卡点。 气运流淌,滚滚不绝。 就像是镇压九尾天狐伽罗那样,把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抓来,镇压在境关地底,一位星君的修行之力,已经不算薄弱,可以反哺天地,逼得妖君展露本命真身,可以活出漫长的岁月而在这漫长的岁月当中,被镇压在阵法里的大妖,会不断吸纳天地星辉灵气,然后反馈给整座境关。 以壮国运。 平妖司的这等手段。 神仙手段啊。 宁奕心有感慨。 “路上遇到了歹人,带着我们四个的大师父二师父,已经死了。”闫绣春的神情黯淡,她沙哑说道:“玉门任务的时间已然不够,容不得拖沓,我们四人修为不够,妖君伽罗的事情机密程度太高,以我们的身份,就算是去阳平城找司里的持令使者,也只会被扣留盘查。” 宁奕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宁先生,绣春一心只想平安抵达玉门。”女子抱着铁盒,目光黯然无光,她轻轻说道:“把这天狐血洒下,完成大师父的心愿,也算是完成了此行任务。若是遇不到先生您,我便把那两匹马栓在阳平,也没什么好挂牵的,至于事后平妖司的处罚” 她苦笑一声,摇头道:“那也由不得我了,绣春只能尽力而为。” 宁奕叹了口气。 他没有安慰什么。 他只是轻轻说道:“世道不易,愿你我都平安。” 阳平城外,风沙渐起。 远方关卡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类似于“劈刀峡”的峡口,两拨山石渐高,拔地而起。 风沙之中,也有人影显露而出。 抱剑而坐的柳十一,缓慢睁开了双眼。 全程听得见宁奕和闫绣春对话的丫头,也揉了揉面颊,面无表情望着关卡上方。 宁奕仰面,眯起双眼,“只是世事,从来不遂人愿。”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八章 留下来侍寝 闫绣春眼神微寒。 她望着远方的峡口,风沙吹过,黑袍摇曳,她下意识抱紧怀中的铁盒。 宁奕微笑道:“只是不长眼的马贼,如果不出意外,镖局就能摆平。” 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洪尘看见了远方“五道口”山峡上方的人影,顾名思义,就是天都西行五条道口,都在此道山峡汇聚,又叫五道峡,能叫此名,可见其地势之重要,在此地拥山为王的“人物”,也足见其背景实力强大。 洪尘面色并不慌张。 镖局的镖师们有一句口头禅,叫“三分保平安”。所谓的“三分保平安”,就是: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 他志成镖局在阳平城小有名气,行走在外,和和气气,拦路的这些人物,说得好听叫土地主,说得难听就是土匪,遇到这些“山大王”出来“摆宴”,客人一般交出钱财,便可保证性命无虞。 众人临近之时,山上的弩箭已经摆正对准。 峡口正中央,摆着一张太师椅,披着白绒大袍的中年瘦削男人,一只手撑颊而眠,半睡半醒,五根手指镶金戴玉,穿满了各色戒指环扣,身旁两位婢女摇扇,两边站着高矮胖瘦各自不一的江湖人物。 “晚辈洪尘,家父洪志。与朋友途经此地,见过峡主,这里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洪尘摆了摆手,示意身后车马停下。 宁奕和闫绣春勒马而停,闫绣春听不清洪尘那边在说什么,宁奕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位仰面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面容淡然,保持着那副神仙姿态,连一丝挪动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摆了摆手。 他身旁一位炼体境界相当不俗的壮硕汉子,上前两步,接过洪尘抛来的银袋。 拦在峡口中央的栅栏,倒刺,并没有被土匪中人捋开。 那个壮硕汉子重新归位。 洪尘皱起眉头,道:“寨主嫌这些银两少了不成?” 太师椅上的男人,膝前搁着一柄羽扇,此刻拎起羽扇,轻轻扇动一二,枯黄发丝被微风吹拂摇曳,他慢声细语,缓缓开口道:“你这趟行镖,押的是何物事。” 闫绣春抱紧怀中铁盒。 洪尘面无表情,木然道:“寨主,这恐怕不合规矩。” 寨主笑了笑。 “规矩?” 他的声音温柔地像是一阵春风。 “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洪尘扫视一眼,道:“我可以再加一百两银子。” 寨主摇了摇头,道:“近来阳平城,走出来的富商极多,能托动你志成镖局走镖的,不是寻常货色,我不要多,只要五分之一,货交到我手上,便可从此峡走人。” 坐在马背上的宁奕,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位寨主的身上,气息隐藏极深,据洪尘所说,这些拥山而立的山大王,最多也只是中境修为,没有正统门派,很难抵达后境......这一点宁奕并不否认,当初的西境金钱帮,卷入了两位皇子的争夺角力,帮主也不过堪堪中境而已。 而如今的这位寨主,却给宁奕带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位寨主要么是从圣山上走下来的“名门正派”,要么就是偷学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势力的功法,表面看上去只有中境,但真正爆发起来,说不定还有什么手段。 洪尘沉声道:“俗话说得好,行走在外靠朋友,寨主大人想要货物,无非是为了钱财二字,这里拿货,倒手卖掉,黑市里的价钱还不好说,不如我再加一点银两,保证比这货物的五分之一利润要高,中州托镖,一行货物价值二千两,已是不菲。我这里先前给了一百两,再给您三百两,一共四百两银子,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轻摇羽扇的瘦削男人,仍然闭着双眼,听完这一席话,默默停下扇扇动作。 他微笑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轻轻招揽。 意思再明显不过。 拿来。 但却没有丝毫口头上的保障与承诺。 洪尘一只手取出银囊,悬在空中,这一次长记性了,并没有直接抛出,而是面向太师椅上躺着的寨主,轻声道:“家父炼体有成,距离踏入后境只差一线,常常教育我,做人要知足常乐,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句话说完,他行事干净利落,也不拖沓,将这枚银袋抛出。 太师椅上的寨主,接过银袋。 前前后后,一共四百两。 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开路费了。 瘦削男人伸手举起两个银袋,袋口向下,银子哗啦啦流淌落下,下了一小阵雨,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倒是颇有些视银两为粪土的意味。 这一幕引来了丫头的不屑,她坐在马背上,瘪了瘪嘴,默默看着这位马贼寨主故弄玄虚。 太师椅上的男人,倾倒完银囊里的银子,微笑道:“你看,我在乎这些银子吗?” 洪尘的面色,缓慢阴沉下来。 这不符合道上的规矩。 而显然,五道峡的这些人,也不准备按照规矩来。 这是遇上了极少数的意外情况了。 他自报家门,连身后的父亲,都没有让对方有丝毫忌惮?这阳平城方圆五十里,人人都会给她姓洪的三分薄面。 寨主轻声叹气道:“世上炼体者那么多,数都数不清,背后没个门派的,一大把年龄岁数,要如何踏入后境......洪志这条老狗,逢人便说自己距离后境一线之隔,这句话说来听听就好,说了有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了,你怎地当真了?” 声音落地。 年轻的洪姓镖师,面色极寒,一只手缓慢伸向脑后,捋着自己的蝎子辫:“你再说一遍?” 躺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微笑道:“你想听什么?洪志这条老狗,洪狗?” “放肆!” 刹那之间。 一道白褂,便是如疾电一般掠出,两人之间隔着十丈,洪尘单手撑在马背上,瞬间翻身下马,踏地而来,脚尖轻点地面,身子却势大力沉地撞来。 太师椅上的寨主,一只手拎着羽扇,面无表情。 左边身旁,那位魁梧大汉一步踏出,与年轻的洪尘瞬间撞在一起。 气劲对撞,两人各自后退一步,洪尘脚底绽开一张蛛网,只是轻颤,便再度掠来。 白褂狂舞,洪尘探出一袖,拇指外展弯曲,其余四指并拢,如鹰爪一般! 而那位被撞开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魁梧大汉,还未停稳身子,双臂堪堪一格。 一道金铁碰撞的刺耳声音。 双臂的血肉,被洪尘的“鹰爪”抓住,洪尘嘴唇微抿,长啸一声,如鹰击长空,指甲猛地探出,扣出一蓬血肉,鲜血淋漓之中,白褂顺势欺身而上,一击膝撞顶在魁梧大汉的小腹之中。 洪尘瞳孔收缩。 自己的鹰爪,若是扣住树木,一抓之下,大树的主干都要被抓得爆碎开来,化为漫天木屑。 此刻抓住此人,竟然只是抠破了表皮的一层肌肤! 一击膝撞,足以砸碎一块淬铁的指厚钢板。 此刻砸中对方,竟然身子都未曾弯曲!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魁梧大汉腹部的气劲迸发,洪尘的膝盖,犹如被万千绵针扎中,瞬间剧烈的刺痛,潮水一般涌来,他面色一变,来不及抽身,耳旁已有呼啸之音,钵盆大的巴掌,掀起的劲风,令他如坠冰窖。 洪尘凭借着自己极快的反应,抬其一臂,但这一掌的力劲之大,匪夷所思—— 自己的一臂被巨力硬灌着砸中自己的脑袋。 隔着一臂一掌,他甚至听见了骨骼的破碎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 生死搏斗,容不得有丝毫差错。 这是致命的空白。 魁梧大汉俯身一拳递出,砸得洪尘弯腰咳出一大口鲜血,接着便是起身抬肘,身子下坠。 看似无比“温柔”地磕在其后背之上。 这一磕之下,心肝都要破碎。 渗人的骨骼破碎声音。 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魁梧大汉面无表情,一只手臂被“鹰爪”扣烂,鲜血淋漓,看起来凄惨无比。 他按住洪尘的头颅,将其拎了起来,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一般。 四肢软绵无力,双脚离地。 洪尘的身子还完好,看不出哪里受了伤。 但其实已是奄奄一息,看样子是不活了。 闫绣春面色苍白,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就是如此短暂的交手,自己花了大价钱聘请的头号镖师,就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五道峡不太平,我破境之前,诸多人马都曾觊觎此地。”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缓缓道:“今日摆下这道关卡,就是为了告诉诸位,今日之后,这里便只有一位主人。” 他看着远方的志成镖局,目光一个一个掠过。 他看见了抱剑的“贵公子”柳十一。 然后看见了青衣裴烦。 太师椅上自称刚刚“破境”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他目光反复停留,眼里甚是欢喜,而后伸出一只干枯之手,轻轻点指青衣。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感慨道:“可惜不会打扮,不然会是个祸水,留下来侍寝吧。” 这句话说得没有丝毫波澜。 像是一种宠幸。 一种恩赐。 他却没有看到女孩如释重负的神情。 丫头歪着脑袋,注视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人群之中。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她留下来侍寝,谁给我暖床?”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杀人如年少 “她留下来侍寝,谁给我暖床?” 烟尘之中,极其缓慢地推出了一个高大轮廓。 骑乘在马背上的黑衫少年,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油纸伞上,黑背红鬃马站定在灰尘之中,神采飞扬轮廓鲜明。 站定之后,风沙骤然消散。 躺在太师椅上的瘦削男人,忍不住微微起身,肩头的白氅绒毛,沾染了一些尘粒。 这是何方人物? 看清了对方只是一个少年之后。 羽扇的扇柄被五道峡寨主“铁九”轻轻握拢,神情阴晴不定。 这道峡口,龙盘虎踞,争夺者如过江之卿,各展神通,这些年来争个不停。 他修行炼体之术,十几年来沉沉浮浮,历尽坎坷,如今终于破开了那道千难万难的屏障,五道峡的昔日“霸主”,如今都拜倒在他的麾下,成为左臂右膀。 一位炼体后境,放到中州地界,或许算不得什么,中州有四座书院,一座珞珈,天都皇城内高手云集,后境掷进去,掀不起丝毫波澜。 但这里是阳平城外。 今日是他当地头蛇的第一天,哪里会那么走运,遇到所谓的过江龙? 看着眼前的少年,看不出有丝毫的星辉修行痕迹。 要么,对方是一个不曾修行的人物。 要么,对方的境界高的没边,或是有一门极强的隐匿气机法门。 念及至此,铁九双手扶住椅背,缓慢站起。 显然,后者几乎没可能。 这才多大?比自己炼体后境还强横,难不成是星辰榜上前十的妖孽人物? 铁九面无表情,掸了掸身上灰尘。 他望着骑在黑马上的少年郎,风沙骤散之后,宁奕的位置真的很高,即便他站起身子,也只能仰望。 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以一种俯视的态度,开口发令。 铁九这一次不再指向裴烦丫头,而是指向披着斗篷的闫绣春。 “她生的不错,所以她也要留下来。” 瘦削男人目光扫视一圈,两袖波澜起伏,摇曳不定,内里犹如翻滚龙骨,气机已经蓄势已久,只等一朝宣泄而出。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杀念。 声音沙哑。 “除了这两个,其他的......都杀了吧。” 声音落地。 那个拎着“洪尘”头颅的魁梧大汉,瞬间攥拢手掌,掌心溅开一滩血水,身子快速踏步,抬臂一扫,一整节镖局车厢都被砸得凹陷下去,横飞出去。 瘦削男人身旁的一字型高矮胖瘦人物,瞬间掠行消失。 风气散开。 柳十一面无表情,坐在瘦马之上,看着自己耳旁溅开的刀剑之音。 裴烦丫头索性闭上双眼。 闫绣春胯下的马匹受到了惊吓,四足擂地,疯狂颠簸,她搂抱着铁盒,惊声尖叫,缩起身子,一抹寒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 闫绣春的一缕鬓发被切斩而断。 下一刹那,持刀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劈出第二刀,保持着面色狰狞的姿态,整个人身子被一切两断,一道惨白剑光从后心挑出,自下而上剖开一道亮光—— 宁奕动了。 他没有动用丝毫的星辉。 少年一只手按着细雪,目光极快的环顾一圈,瞬间冷冽下来。 他看清了所有动手杀戮的人。 紧接着下一刹那,宁奕整个人消失在马背之上,像是横推出去的炮弹一般,擦出一大蓬火花与烟尘,快速踏步,身子压低,迎着漫天风声,穿梭在无数虚影之中,风驰电掣里,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的,那道惨白的剑光,在一个呼吸之后,于整座峡谷之内,连绵成一道道的月牙弯曲形状。 所有的喧嚣刹那而止。 一道极其清脆的声响。 收剑“铿锵”一声! 这一道收剑的声音,像是信号,更像是某种石破天惊的预兆。 掠出的马贼众人,身子僵硬一刹,保持着原有的惯性,被剑气切割的那一部分继续向前冲去,只是在向前滑掠的过程之中分离开来—— 这些人的修行境界,有些已踏入中境,譬如一拳一掌打死“洪尘”的那个彪形大汉,更多的只是初境,欺负未曾修行的人物绰绰有余。 但在宁奕的剑下,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草叶一般易折。 出剑,斩断。 没有停留和阻碍。 宁奕停下脚步的那一刻,风声掀动衣摆,他已来到了五道峡寨主的面前三尺之内。 两人对视。 他没有再前进。 瘦削男人的两旁,两位婢女面色苍白,各自举着一柄巨大圆形摇扇,扇柄狭长,怔怔而立,不知道这个黑衫少年郎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瞬间来到她们面前的。 而铁九则是面色惘然。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些瘙痒。 轻轻一摸。 便是剧烈的疼痛。 “噗”的一声,眉心正中央,就此绽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鲜血像是压抑不住的瀑布,从那个极其狭窄的洞口内喷薄而出。 连绵不绝。 这是细雪剑尖“轻戳一下”的结果。 这是收剑前的最后一下。 就像是徐藏点死小无量山山主的那一剑。 一分威力。 却有七八分的神韵。 宁奕刚刚的出剑杀人,利落至极,但却没有动用星辉。 他记下来了徐藏登小无量山时候,所递出的每一剑。 那个男人出剑很慢,便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让自己学会。 于是宁奕刚刚的出剑,便是按照徐藏出剑的轨迹,一模一样的复刻。 很快。 很锋利。 很实用。 这是剑道最极致,也是最简单的道理。 杀人。 场上的风气,吹动宁奕的黑衫。 他收剑而立,油纸伞别在腰间,一如既往的安静和祥和,看不出曾经出鞘杀人的凌厉模样。 杀人的那一刹那,他像极了当年的徐藏。 收剑之后。 他就是宁奕,也只是宁奕。 ...... ...... 宁奕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刚刚杀人之时,身上未溅到丝毫的血液,剑是凉的。 持剑的掌心却是温的。 他的心境不是很平静。 此时此景,让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在安乐城杀马贼,那时候的自己,跟随在徐藏身后,每一次递剑都很努力,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够杀死对方。 如今他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在面对之前的敌人,宁奕再也不需要竭尽全力。 他每一次出剑,都可以抹去一条性命。 到了如今的这个程度。 宁奕的心里,终于有一个问题开始盘旋...... 徐藏当初告诉自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个道理,是对是错?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因为一旦放过了,被自己放过的人,不会心怀感激,反而会更加憎恨自己,于是更加拼命的修行,终有一天,自己还需要再花费更大的力气,去“杀死”对方第二次......这是徐藏告诉宁奕的。 那时候宁奕记下来了。 他必须要十分努力,才能保证自己在安乐城外的每一次冲杀里,杀死敌人。 活下来。 所以他一直谨记着徐藏的话。 他每一次出剑都竭尽全力,抱着杀死对方的必杀信念。 可到了今天,这一句话,还适用吗? 宁奕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无辜者”。 ...... ...... “哐当”的物事坠地声音。 是扇子坠地的声音。 眉心开了一条猩红瀑布的瘦削男人,手中的羽扇啷当落地。 铁九缓慢跪在地上,已无了一丝一毫的气机。 这只是一把扇子。 一共有三把。 还有两把。 那两位持扇的婢女,手中已无任何一物,她们噗通一声跪倒,嘴唇发乌,看着宁奕,眼神一片空洞,只余下无尽的绝望。 在这种绝望下,她们说不出一句话。 她们如今还活着......可是与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 收剑而立的宁奕,重新翻身上马,低头看着两位婢女,木然开口道:“如果你们选择缄口沉默,保证不把今日的事情传出去,那么你们还可以重新做人。” 这一句话,让两位婢女愣住了。 不仅仅是两位婢女。 闭上双眼的裴烦丫头睁开了双眼。 她望着远方策马缓慢前行的宁奕,眼神深处的意味有些复杂。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宁奕在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徐藏的杀人教育,像是一枚钉子,钉入了他的脑海里。 能够得到徐藏的教导,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以徐藏的声名,地位,实力,教导的剑术,一定是大隋最强大最无敌的剑术。 事实上的确如此。 生死搏杀之中。 徐藏告诫宁奕,杀戮之时,不要放过任何一条“活”的性命。 这就是徐藏的“道”。 如果今日,把宁奕换做徐藏,那么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活着留下来,那两位摇扇的婢女......也不例外。 抱着铁盒,从余悸之中脱离出来的闫绣春,一只手按在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她策马而前,追上宁奕,眼神里满是不理解。 闫绣春现在真的相信了,眼前的这位,就是自己脑海里所猜想的那位天都“宁先生”,蜀山杀胚徐藏的师弟......可是宁先生,为何会有这样一份不应该有的“仁慈之心”? 这不符合外界的传言。 柳十一坐在小红驹上,露过之时,低头看着那两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婢女,默默传音道:“需要我补一剑吗?” 丫头摇了摇头。 她面色郑重道:“我尊重他的选择。”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章 清风徐来 杀人过峡。 一路风沙。 此后便是再不经过城池,一路西去,直至玉门关。宁奕给了闫绣春八张“鸿毛”符箓,绑在马腿上,可以大大加快行进速度,比不上道宗的加速阵法。 踏马而行,这一行,就是三天两夜,不曾休息。 宁奕,裴烦,柳十一,三人身上都多了许多灰尘,但是面色倒无变化,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这样速度的赶路,实在算不了什么,心神都耗费不了多少,路上的闲杂时间,还可以用来参悟意境。 但另外四个披着斗篷的平妖司女子就不同了,她们的身子骨本就羸弱,没有开始修行,只能算是普通人,这三天两夜,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渡过,在马匹小腿上贴绑了鸿毛符箓之后,那青衣姑娘也不知道又施展了什么手段,胯下马儿竟然越跑越酣,不知疲倦,她们若是累了,只管俯身便可休息。 闫绣春面色苍白,两天来,水囊里的水再三节省,如今也难逃干涸,她仰面拎起一个干瘪水囊,挤不出一滴水来。 闫绣春把目光投向宁奕。 宁奕感应到了这股目光,从入静状态当中“醒来”。 他修行到后境,已不能算是“凡夫俗子”,与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自然是比不了,但是行走大漠,他吞吸吐纳,星辉之中所掺杂的水灵气,会被吞入腹中,大漠环境固然干燥,但还不至于一丝水灵气也压榨不出来。 身后的那四个“女子”,已渴得受不了了。 抬起头来,此刻已是黄昏,大日酡红在地平线外缓慢下坠。 也是时候休息片刻了。 他驾驭黑背红鬃,神念放出,寻找水源。 十多个呼吸之后。 宁奕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某个方向。 “不远处有水源......此地可以稍作休整。” ...... ...... 很快便到了宁奕神念探查之处。 临近玉门,大漠之中,罕见开出了一处泉眼。 周遭都是荒芜,唯独这里有一片绿色。 灌木丛生,俯瞰而下,倒像是一片极狭窄的绿洲。 拴马之后,那四位姑娘所坐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那处泉眼,闫绣春怀中抱着铁盒,来到泉眼边沿,蹲下身子,再也顾不得仪态,搂着铁盒,一只手掬起大捧大捧的泉水,喝了两口之后,掌心混着泉水,擦去脸颊上的泥巴。 宁奕眯起双眼,环抱双臂,靠在树上。 他拴好了黑背红鬃。 闫绣春卸下了自己的黑袍,露出了自己的脸蛋。 这算是宁奕第一次见到这位平妖司女子的真面目,生得相当好看,年龄不大,但是眉眼动人,有七分清纯,三分妩媚,身上的气质,除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魅惑之外,更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四目相对。 闫绣春羞涩一笑,她柔声道:“宁公子,我们长途奔波,身上染了太多脏垢,可否......” 宁奕立马会意,他摆了摆手,认真道:“我不会以神念探查。” 闫绣春眨眼道:“我们自有手段。” 她从袖口扯出一条长巾,栓挂在树木两端,迎风摇曳,数息之后化为一座屏风。 这长巾里竟然蕴藏了一些不知来历的“旁门左道”,宁奕没有试着去以神念触碰,但他微微偏转头颅,好奇瞥了一眼。 单凭目力,竟然无法穿透那道屏风,可见这道“宝器”其实是下了功夫的。 或许有探查星辉和感应的手段。 若是宁奕以神念触碰,被闫绣春察觉,那就尴尬了。 丫头栓好马,靠了过来,她目光望着那座屏风,光明正大。 看不穿。 裴烦摇了摇头,道:“这件屏风有些意思,我一缕神念竟然会被阻挡。” 这件屏风果然可以挡住神念。 这就是闫绣春口中的“自有手段”? 裴烦丫头皱起眉头,缓缓道:“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金线符起了反应,我还以为这是一只逃过大隋平妖司耳目的精怪小妖。” 宁奕笑了笑,若有所思道:“金线符会对妖气产生反应,至于闫绣春路上说的,你应该也听到了......那个铁盒里镇压的是‘伽罗’的天狐血,她们急着去玉门锁妖,应该不会有假。” 丫头面色犹豫,终究还是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柳十一拴好红驹。 那匹宁奕特地为他挑选的红驹,不得不说,竟然不是凡俗之物,红驹被志成镖局捡到,出于善念不忍丢弃,但太过瘦小,脾气又劣,向来只是篆养在马厩里,吃些余下的口粮,勉强养活。 这两日来,红驹不需要鸿毛符箓,也可以追上黑背红鬃。 柳十一背着那柄长气,靠在宁奕身旁,目光望着那座屏风,木然道:“送她们到玉门,还需要多久。” 宁奕看着剑痴柳十一,他这两日看似悟剑,实则心湖沸乱,身上的气机已不如之前那般平静。 “柳十还有传讯吗?” 剑痴摇了摇头。 “宁奕......”柳十一默默攥拳,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着宁奕,认真道:“我的修为已恢复大半。” “剑湖宫发生的事情,不仅仅对你很重要,其实对我,对千手师姐,对蜀山......同样重要。”宁奕认真道:“柳十是剑湖宫温和派的执掌者,蜀山在外面树敌无数,剑湖宫正是少数的盟友,如果柳十出了意外......那么对蜀山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柳十一蹙起眉头。 他腾出一只手,摸出那枚玉佩。 “很久之前,柳十曾经跟我说......剑湖宫的镇宫之宝,乃是两把剑。” 靠在树上的柳十一,单手摩挲着玉佩,陷入回忆之中。 “一把名为‘长生’,一把名为‘大雪’。之所以叫这两个名字,取意乃是源自于剑湖宫的两位开山祖师爷。” 他轻轻震肩,那柄长气从肩头滑落,插入地面,剑气内敛于身,不出鞘,于鞘内兜转,缭绕不觉。 “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柳十一木然看着插在自己面前的那柄羌山名剑,羌山老祖铸造了这四把名剑,说是排名没有先后,但谁都知道,以“浩然”和“无字”杀力最大,“长气”和“静观”稍逊一筹,很多时候,一个宗门的名剑,并列而立,真正的杀伐之力,从剑名便可以窥见。 剑湖宫的两柄镇宫之剑。 一把“长生”,一把“大雪”,剑名上看,长生的杀气显然不足。 但让宁奕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整个西境,乃至于整个大隋,都没有人听说过,剑湖宫还有一把“长生”。 剑湖宫从来就只有一柄镇宫之剑。 大雪! 柳十一说到这里,微微停顿。 “裴姑娘是否听说过海外‘蓬莱’?” 裴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知其名,不知其详细。 “东海之外,据说有一仙宗,名为‘蓬莱’,不参与俗世争夺,宗内弟子,以修行丹道养生为主,追求长生大道,不通打杀之道。”柳十一缓缓开口:“整个西境都有传闻,我剑湖宫与海外蓬莱有关。” 话音至此,宁奕和丫头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 剑湖宫最出名的丹药,就是蓬莱仙丹,据说药效极其强大,出自于东海之外。 “剑湖宫初辟之时,两位祖师爷的理念不同。” “一位祖师爷,主修杀伐,在大隋天下篆养一柄剑器,斩杀诸敌,开辟山门,在那个时代,几乎是斩遍诸雄,败尽敌手,独孤求败。”柳十一眯起双眼,不带感情,缓慢道:“另外一位祖师爷,则是执掌丹道,修筑阵法,在剑湖宫上开辟了一整座完整的山门大阵,得以长久庇护弟子。” “开山的两位祖师爷,乃是亲兄弟,他们在各自道路上的修行天赋之高,即便数千年过去,仍然可以窥见。”柳十一说到这里,神情凝重,“剑湖宫是西境圣山,不惧任何敌手!” “一把长生,一把大雪......”宁奕顺从着柳十一的思路,喃喃道:“对应的,就是这两位祖师爷的本命法剑?” 柳十一缓缓点头。 宁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注视着柳十一的双眼。 “再后来......那位炼丹祖师爷,离开了剑湖宫,去了东海。”宁奕沙哑说道:“于是,就有了蓬莱?” 柳十一再一次缓慢点头。 “这些是柳十跟我说的。” 剑痴眯起双眼,“世人口中所说的海外蓬莱......是真实存在的。蓬莱与我剑湖宫,也的确有着千丝万缕,撇不清的关系。” “两位初代宫主,一位心怀大宏愿,要接济苍生,炼出真正长生不老丹,远赴海外仙岛,另外一位则是修行极致破坏的剑意,走到了寂灭尽头,镇宫的长生与大雪,便来源于此。” 他一字一句,念出八个字来。 “天下长生,四季大雪。” 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 “柳十之所以要告诉我这个......” 剑痴笑了笑。 “是因为他有一个师弟,用柳十的话来说,非常强大但可惜误入歧途的师弟,因为种种原因,被上一任宫主逐出了剑湖宫。” 宁奕皱起眉头,柳十一单指轻轻敲击剑鞘。 “柳十的师弟徐来,清风徐来的徐来,在被逐出宫时,还窃走了镇宫的‘长生’,离开大隋,远遁海外蓬莱。” “窃剑之事,柳十心慈手软,没有拦住。因为此事,他被罚在大瀑布山下闭关十年,直到宫主死在天都血夜,剑湖宫的宫主之位,再无人可以接任,他才从大瀑布山下走出。” 说到这里,柳十一抬起头来。 他忽然捏紧玉佩。 剑痴语气带着一抹复杂。 “柳十收我为徒的时候,曾告诉我,他会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他告诉我......那个叫徐来的师弟,真的很强大,徐来一定会从海外回到剑湖宫,带着那柄长生,也带着蓬莱的得意门徒。” “而我,将作为剑湖宫大雪的执掌者,与徐来的弟子一战......真正意义上的,击败蓬莱!”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杀柳 “柳十,我的师兄......” “旷别已久。” 徐来面色悲悯,看着面前狼狈的湛蓝道袍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替他细细擦去额首的血渍。 柳十没有抬头。 他的身上,带着斑斑血迹,道袍破碎,肩头被枷锁贯穿,燃烧着苍白的火焰,被点燃的道火,在体内蔓延。 这是剑湖宫的囚押之地,名叫“大雪洞天”,四周都是极寒的严冰。 大雪洞天是一处星辉封禁之地。 整座剑湖宫上下,唯有这里,才能真正锁住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 虚弱的声音,在洞天里响起。 带着三分戏谑。 还有七分自嘲。 “徐来......我本以为,你下山会有诸多收获。” “可是没有想到,你不仅丢掉了修行者的尊严,连当初的那份自傲都不要了。” 柳十缓缓抬头,道:“我可以接受公平一战的对决,但不能接受现在这样的结局。” 徐来皱起眉头。 他平静道:“我从来就不曾丢掉过什么。离开剑湖宫后的徐来,与离开剑湖宫前的徐来,并没有差别,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你我的确值得公平一战,剑意对决......以此了却当年的一切恩怨。”徐来替师兄擦拭血迹,他声音回荡在这座大雪洞天内,道:“剑湖宫的大长老元拂荫,似乎对你怨念很深,我也没有想到,那一夜,他会直接对你出手。” 徐来登山的那一日,两人剑器交撞。 在全神贯注的那一刻,柳十的背后,忽然撞来了一道身影。 剑湖宫的大长老元拂荫,手持一柄利剑,贯穿了柳十的左肩,气机牵引之下,直接引动了剑湖宫宫主体内的残余剑气,结束了这场师兄弟的争斗。 柳十被镇压在大雪洞天,已有数日。 他注视着徐来,一字一句道:“你回到这里,是为了夺权?” “我说过,我从未改变,对于‘权力’,我视若粪土。” 徐来笑了笑,他一只手抚摸着极寒的锁链,大雪洞天里专门用来镇压大修行者的链条,被他手指拂过,指尖与铁索一沾即分,瞬间结上了一层冰渣,旋即又哗啦啦碎裂一地。 徐来轻柔道:“师兄,我真想解开你的枷锁啊,就在这里,就在现在......与你分出当年没有分出的胜负。” 柳十也笑了笑,他虚弱道:“公平一战......就在这里?” 这里是星辉封禁之地。 柳十的气血都被大雪洞天所镇压。 他体内的道火也被点燃,若是一直这么燃烧,很有可能就此湮灭。 若是解开枷锁。 如何能与全盛之姿的徐来交战? 黑袍摇曳的年轻男人,在西海蓬莱修行已久,蓬莱的长处便是炼丹,这些年来,他不知吃下了多少丹药,容颜一如当年离开剑湖宫时候的模样,一副清稚,看起来就像是刚刚长大的青年,身上并没有带上多少岁月的气息。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 清风徐来,吹走他经历的岁月与时光留下的痕迹。徐来与柳十的岁数相差不大,后者的身上,散发着历尽尘世的“看透”,而前者则像是一个刚刚踏足世俗的“少年”。 少年意气。 徐来在西海修行,不问世事,回到大隋,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来有一个与他同姓的天才剑修,名叫徐藏。 因为不了解,也因为他身上篆在骨子里的少年狂意。 所以他无法理解柳十的所作所为。 “柳十,整座剑湖宫上下,都对你怨念很大。” 徐来寒声道:“那个叫‘徐藏’的男人,是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他凭什么可以让你杀死三位宫内的命星大修行者,你不觉得这是屈辱?” 徐来从西海归来,听到大长老元拂荫对自己提到剑湖宫所发生的这件事情,觉得非常之不可理解。 被自己当成毕生对手的“柳十”,怎会甘心受此屈辱? “这不是屈辱。” 柳十木然开口。 “你没有见过徐藏,也无法想象他的剑道有多强大。” 他顿了顿,道:“天都血夜,师父参与了围剿裴旻的行动,从大瀑布山下走出,徐藏的师姐,蜀山小山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主千手星君,又多次助我,给了守山人一封举荐信,我得以踏入长陵参悟剑道,于公于私,剑湖宫都亏欠蜀山,亏欠徐藏。” 徐来沉默下来。 “师父死在了天都血夜里。”柳十看着徐来,道:“你不为夺权,那么便是为了剑湖宫的‘大雪’而来。” 徐来没有否认。 他沙哑道:“等到元拂荫把‘大雪’交付给我,我便会放你离开这座洞天,届时我会给你一颗蓬莱仙丹,你我公平一战,不留遗憾。” “把我锁在这里,你觉得他们能找到‘大雪’的栖身之所?” 柳十轻笑道:“你当年窃走长生,我看在眼里,并未阻拦,师父罚我在大瀑布山下静坐十年,不准外出。我只愿你平平安安离开剑湖,江湖闯荡之后,能够知道自己当年的‘错’。现在看来,我高估了你。” 徐来面无表情,冷冷开口。 “剑湖宫要弟子压境练剑,一年出鞘,十年来练。对我而言,吐纳之间,修行如吃饭喝水,我只需要吃丹悟道,便可以练出世上最快的剑。人人心中有一把剑,这就是我的剑,难道与师父不同,这便是错了么?” 柳十低垂眉眼,摇了摇头。 “我的两位弟子,跟随我修行剑道。我听说大隋天下有几个厉害天才,我的弟子,就算拿去与曹燃叶红拂相争,也不会落入下风。”徐来平静道:“你我的剑道理解不同,孰对孰错,再如何争论都没有用......便让后辈来证明吧。” 柳十眯起双眼。 他回想起徐来登山那一日,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山脚下,那一白一灰两道跟随徐来左右的长袍,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的气息十分古怪,第一眼看去,就不像是大隋天下的修行者,衣袍里翻涌着的,满是海外归来的“仙气”。 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而徐来的两位弟子,年龄并不大,修行境界却高得吓人。 徐来说的并没有错,他的两位弟子,修行境界之高,恐怕真的与曹燃和叶红拂相争。 柳十知道徐来总有一天会回来。 柳十收下了一位非常喜爱的弟子,要不了多久,自己弟子的剑道会迅速成长,七境无敌,会慢慢变成八境无敌,九境无敌,十境无敌。 柳十一是一个大隋罕见的剑痴。 这是一块美玉。 柳十对柳十一的打造,非常缓慢,也非常用心,他不让柳十一吃丹药破境,也不让他刻意去加快修行的进度。 他教导柳十一,要随时进入“悟剑”的状态。 万物皆可为剑。 这就是剑湖宫那位手持“大雪”的初代宫主,所传授下来的“修行”法门。 压境而修。 柳十当初闭关坐在大瀑布山下十年。 走出之时,厚积薄发。 他看着自己的师弟...... 师弟是一个很得意的人。 也是一个天资很高的人。 两人的师父,提出要“压境而修”,柳十选择了默默聆听,徐来选择了反抗。 师弟走上了蓬莱的那条修行道路,把所有的心力放在参悟剑道上,与自己不同的是,吃丹修行,星辉境界一日千里。 大道三千,没有对错。 柳十有些恍惚,他凭什么说自己的师弟就是错的呢? 现在......他被锁在这里,师弟站在自己面前。 徐来的眉眼里没有丝毫得意。 目前来看,自己更像是一个失败者。 ....... ....... 大雪洞天内。 徐来看着柳十,他并不觉得被这些锁链穿透肩头,自己的师兄就会被困住,剑湖宫内斗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当初的一个旧愿。 徐来轻声道:“你的弟子,叫柳十一,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柳十盯住师弟,声音沙哑道:“我不会让他回来的,十一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以后未必不是。” 徐来伸出一只手来,袖袍尽头,悬挂着那枚开了十个孔的瓷牌。 瓷牌轻轻摇曳。 剑湖宫的传讯手段,他了如指掌。 想通过这枚瓷牌找到一个人,更是轻易。 徐来微笑道:“你传讯让柳十一离开,但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在距离剑湖宫越来越近,已经快要离开中州地界了,真是师徒情坚,感人至深。” “不管柳十一会不会回到剑湖宫......结局都不会变。” “我已让‘朝露’离开剑湖宫了。”徐来收回瓷牌,贴近面颊,缓缓道:“朝露会找到柳十一,在剑湖宫外决出胜负,师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剑道,真的不如我。” 徐来离开了这里。 离开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大雪洞天,锁链发出“咔嚓”的一声破碎声音。 两条巨大锁链,如岩蛇拽直,此刻忽然裂开一道裂纹。 柳十的身上,道火顺延锁链燃烧,熊熊不熄。 裂纹并没有继续蔓延。 风雪覆盖,掩埋而下,锁链的纹痕重新愈合。 洞天再次打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黑袍徐来。 而是满头白发苍髯的大长老元拂荫。 大长老来到柳十面前,他抬头木然看了一眼摇曳狂颤的锁链。 “初代祖师爷设下的大雪洞天,封禁之地,无论多强的星君,都无法挣脱此地。”大长老缓缓道:“柳宫主可以放弃了,留些力气,上路的时候自在一些。” 老人袖袍里滑出两张惨白符箓,他轻柔问道:“我再问一次,‘大雪’在哪里?” 柳十面无表情。 大长老默默等了十个呼吸。 没有回答。 他动作缓慢,将两张符箓捻住,轻轻按下,对准柳十的肩头两边,一左一右,两张惨白的符箓,上面似乎书写了某种古怪的纹路,按压之下,发出骨骼消融的渗人声响。 柳十抬起头来,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牙齿打颤。 极致的风雪寒意,揉进了肩头骨子里。 大长老将两张符箓,隔着一层湛蓝色道袍,按入了柳十的肩头血肉里,那两张符箓,就像是天地之间的大雪,在肩头血液里迸发,柳十的道火便是因此而燃,若是不燃烧道火,他整具身躯,都会在这里被冻为冰渣。 这一幕,是徐来不曾看见,也无法想象的。 大长老面无表情,对于这一套的动作,他已熟悉至极。 每日他都会来到大雪洞天,来看望剑湖宫这位被判定为“有罪”的宫主柳十。 他来了以后,只问一个问题。 那柄镇宫之宝,“大雪”在哪里? 柳十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 没有回答。 柳十只是保持着最简单的沉默,不说任何一个字。 “风雪”符箓按入双肩,他仍然不为所动,不曾喊过一个疼字,做的动作只有一个。 抬起头来,双目放空。 就像是怔怔出神。 所有的痛苦都汇聚到双肩,肩头的伤口很快裂开,血液还没有流淌而出,就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寒,迅速凝结成为冰屑。 大长老将两张符箓按入骨子里,木然道:“交出大雪,可以换柳十一一条性命。” 柳十眯起双眼。 “柳十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大长老木然道:“他能做什么?能为剑湖宫做什么?” “徐来的两位弟子,朝露和杜康,任何一位拎出来,放到大隋,都是石破天惊的天才人物。”大长老说话之间,语气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大:“徐来从西海归来,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剑道,他的修行方向,才是剑湖宫的未来所在!” “大隋天下的天才,什么曹燃,什么叶红拂,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凭什么我剑湖宫就比不上他人?羌山的谪仙人,北境的烛龙,珞珈的神女,他们三人抛开不提,各大圣山的圣子都在九境......柳十一是什么境界?七境无敌?七境!七境!!这是何等的笑话,荒唐!!” 元拂荫死死盯住柳十,道:“你把大雪剑交给我,我带领剑湖宫走向辉煌。” 柳十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大长老。 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徐来是个幼稚的人,他要麾下弟子与柳十一分出胜负,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终结。”元拂荫幽幽道:“但他不知道,如今的剑湖宫,已不会允许柳十一活着回来。” “在朝露离开之前,我已经派人离开西境。” “柳十一会死在中州。”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二章 暗宗谍报 接下来的路程。 风沙仍然很大,道途仍然坎坷。 但闫绣春的心境逐渐放平。 马背颠簸。 身子逐渐适应,变得平稳。 她怀中搂着寄存“天狐血”的黑盒,回头看去,黑袍边沿被风吹动,一路奔波,此时的身后,只有无边的,莽莽的黄沙。 那位“宁先生”的符箓确实很厉害。 名为“鸿毛”的符箓,绑在马腿上,大大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身后的“追兵”早就被甩开了,刚刚从阳平城离开的那几天,她时而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被追上,到时候又免不了见血,一场血腥场景,以及诸多麻烦。 不远处就是玉门。 可以料想到,接下来的这一截路程,不会再有动荡。 一行七人,宁奕三人在前,她们四个在后。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这副景象并不罕见,中州的商队要西行外出,必然会经过玉门关。 “吁——” 黑背红鬃高高扬起前蹄,鬃发摇曳。 宁奕勒马而停,在风沙里回头摆了摆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客栈,示意到了终点。 这里已经是中州和西境地界的交接口。 “宁先生,此地已是玉门,如今平安抵达,这两匹马便送给您。” 闫绣春翻身下马,她抱着黑盒,眯起双眼,风沙很大,她诚恳道:“小小心意,先生收下便是。” “在下虽然眼拙,但也能看出来,宁先生身上背负要事......”闫绣春目光瞥过一眼青衣女子,还有柳十一,她抱着呈放天狐血的铁盒,微微欠身揖礼,抬起头来,认真道:“不如就此别过?” 宁奕笑着问道:“闫姑娘接下来准备如何加固阵法?” 闫绣春一怔。 “两位师父先前教过我的,把天狐血取出之后,涂抹在玉门关囚阵。”闫绣春揉了揉面颊,神情复杂,轻声道:“具体地点,还有操作,属于平妖司机密,不可透露......宁先生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宁奕本就只是随意一问。闫绣春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平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祝闫姑娘一路顺风。” 闫绣春重新翻身上马。 两拨人马,就此分开。 宁奕找了一间客栈,开了一件足够大的客房。 外面风沙滚滚,推开木窗,还可以看见,闫绣春一行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两个问题。” 柳十一靠在窗口,收回远眺目光,道:“送她们一程,只是为了两匹马?玉门关底镇压的那头天狐大妖,你不感兴趣?” 他顿了顿,道:“或者只是一个问题......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宁奕蹲在丫头身旁。 丫头擦拭着万年青长叶上的灰渍。 “从碰面之时,金线符响的那一刻起......”裴烦凝视着万年青的长叶,几近周折,绿叶打颤,风沙洗礼,仍然坚挺,站起身子,她说出了后半句话:“这些问题就存在了。” 要做什么。 要去哪里。 “柳十一,你知道‘情报’二字,意味着什么吗?” ...... ...... 情报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它可以是一阵风,可以是一场雨,可以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句话,一封信。 它可以是一切。 而捕捉情报的人,在大隋天下,网罗最多,最大的,就是天都的情报司。 情报司的持令使者遍布整座大隋。 除了情报司......每座圣山都会设下情报机构。 而蜀山的“情报司”,名叫暗宗。 暗宗三二七号。 三二七号在三日前收到了一道“敕令”,他接受了一项跋涉极远的任务,蜀山暗宗的修行者,比起天都情报司,差了一个等级,但是在西境之内的影响力更胜一筹。 三二七号的身上,背负着两道密令。 要送给同一个人。 “剑湖宫的异变,平妖司在玉门下的镇压部署计划。” 这两道密令的传递,并非只是通过卷轴,而是通过口谕和卷轴的结合......因为对于这两件情报的机密程度,甄别到了很高的品级,不可通过单一手段来传递,三二七号是蜀山暗宗当中最值得信过的人物,十年来风雨无阻的完成每一次情报传递。 蜀山的千手大人亲自向他授意。 三二七号并不知道自己待会将会见到谁,他从西境安乐城招提寺出发,马不停蹄,赶赴中州地界玉门关,路上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有资格与千手大人通过密令传音,寻求情报帮助的。 不在蜀山山上修行的...... 一个清秀的少年形象,在三二七号的脑海里缓慢浮现。 密令里约好了见面的时辰与地点,他如愿在三日之内赶到了玉门关。 轻敲三下,重击一下,重复三次。 “进门。” 三二七号的神情有些释然。 熟悉的声音啊。 他推开屋门,果然见到了那个曾在招提寺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你......你是?” 宁奕脑海里有些印象。 三二七号善意提醒道:“大隋太子宿醉青楼之我见......” 宁奕脑海里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 这个胖子,当初在安乐城,自己和丫头陪在徐藏身旁,一同去招提寺取情报的时候,负责交接情报的,就是这位三二七号。 “苏福?”他试探性念出这个名字。 “得嘞,小师叔,是我。”胖子喜笑颜开。 宁奕挠了挠头,道:“大隋太子宿醉青楼之我见......这个又是什么?是你写的?” 记性极好的裴烦面色尴尬,小声提醒道:“是暗宗楼阁里堆叠的情报篆文,还有一本三皇子情史......当时我们翻过。” 记忆断断续续。 想起来了。 当初从暗宗楼阁里走过,招提寺地底......藏着的那些泛黄案卷。 苏福合上门,“见笑见笑,裴姑娘记性真好,这两卷都出自于鄙人之手。” 天都皇城内,都说太子李白蛟是一个昏庸无能之辈。 但是在春风茶馆见面之后,宁奕愈发相信,大隋李室的三位龙子,都不是等闲之辈。 太子藏得尤其深。 而太子的真面目,如今还潜在大隋地底,三司两朝,诸多大人物,都没有改变先前的看法,逐渐将这位太子边缘化,遗忘化。 现在想来,那卷招提寺的案卷,提出的见地,竟然一针见血。 宁奕对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位三二七号,不免有些刮目相看。 胖子进门之后,也不客气,搬了个板凳,坐在屋内,背靠木门,叹气道:“我说小师叔,从西境没日没夜赶过来,可累死我了......您动用了蜀山品级最高的密令,一般用来传递危乎存亡的情报密令。” 他取出卷轴,递交而出。 宁奕分出一卷,交给裴烦,再分出一卷,掷给柳十一。 三人低头眯起双眼。 阅卷。 “密令内容,分为卷轴和口谕,重要的地方在这里。”苏福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侧,“三位大人看完卷轴,我再作补充。” 说罢。 胖子瞥了一眼靠在窗口吹着风沙的柳十一,笑道:“这位是剑湖宫的柳公子吧?” 柳十一皱起眉头,看看宁奕,之前的交谈,让他放下了那颗提起的剑心,确定了这位是蜀山探子,并没有什么危险。 他面色缓和,点了点头。 苏福乐了,道:“柳公子......您还活着呐?” 柳十一皱起眉头。 宁奕忍俊不禁抬起头来。 眼前的胖子,说这句话,并没有让人生出多少反感。 宁奕反而莫名觉得耳熟......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 ...... 两件事情,蜀山的暗宗都尽全力的做了调查。 卷轴上说了一个大概。 三人交换了卷轴。 看完卷轴之后,房间里一片安静。 宁奕和裴烦看完卷轴之后,不约而同望向柳十一。 白衣剑痴默默收好卷轴,看不出眼里有丝毫的神情波动。 “蓬莱剑修徐来从西海回到大隋,挑战柳十。” “之后剑湖宫宫主柳十便是失去联系,再无下落。” “如今大长老元拂荫执掌大权,整座剑湖宫,连同洪来城,都受他掌控,虽是尚未宣布新任宫主......但。” “柳十一已被逐出剑湖宫,列为剑湖罪人,罪名是叛离宗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柳十一神情不变,将卷轴收入自己腰囊。 “玉门的确镇压了一头大妖,妖君伽罗,于两千三百一十二年前被北境捕捉而回,平妖司大司首亲自看守,镇压在玉门。” “每年都会有平妖司人马,以天狐血来加固阵法......以防阵法出错,妖君的身躯镇压之处,若是封印松动,妖元迸发,星辉紊乱,方圆数里都会受到影响,轻则沦为星辉封禁之地,若是情况严重,被镇压的妖君复苏一缕意识,只需挣脱平妖司的第一重枷锁,就可以做到隔着一层阵法,将生灵直接吞噬,榨干。” 苏福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宁奕,裴烦,柳十一。 宁奕是蜀山小师叔,第一次动用密令。 千手大人相当重视......亲自去查了这一件事情。 于是就有了三二七号的这一趟东行。 来到中州地界。 只为了亲口传递一句话。 苏福一字一句,认真开口。 “平妖司今年的玉门之行,发生了意外,六人小队,尽数死在了阳平城外。加固阵法的天狐血不知去向,凶手尚不可知。” (今晚还有更新,求一下双倍月票。)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三章 摘取天上命 玉门风沙起。 闫绣春揭开遮面的黑袍。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怀中的黑盒震颤起来,“伽罗”的天狐血,似乎是接近阵法封印之地,变得愈发不安起来。 “闫绣春”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面对宁奕时候的楚楚可怜。 “天都。宁奕。” 她一字一字念出声音。 脑海里倒映出这几日相处时候的光景。 五道峡的时候,那位“宁先生”曾有过一次出手,摧枯拉朽击杀了一众中境和初境修行者,一剑递出,洞穿一位炼体后境修士的眉心。 动作快如闪电。 这些动作全然没有避讳自己。 看不出底细。 “若真的是天都的那个宁奕,一路同行,不是幸事,而是一件祸事。” 她的身旁,一位斗篷女子心有余悸开口。 “听闻那个姓宁的,是徐藏的师弟,杀人手段定然残暴酷戾,若是被他盯上,我们这一行......恐怕凶多吉少。”斗篷女子自顾自缓缓道:“姐姐,拿到天狐血......真的能救出被玉门镇压的伽罗大人吗?” “闫绣春”摇了摇头。 这本就是她的化名。 她们四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大隋天下的平妖司,要荡平的,就是这种开启灵魄之后,靠着诸多鬼蜮伎俩行走在人间的妖族精魅。 “宁奕的身上,似乎有某种符箓......可以堪破妖气。”闫绣春皱起眉头,回忆初见之时的场景,犹豫道:“实在不清楚,他有没有看出我们四人的身份。” 好在自己临时编出了一个“落难”的平妖司使者形象。 而她怀中所抱着的,确确实实是妖君伽罗的“天狐血”。 只不过这道“天狐血”,不仅仅是加固玉门关阵法封印的物事,也是解开玉门封印的“钥匙”,她们为了今日,已经准备良久。 杀死执行任务的平妖司小组。 抢走了“天狐血”。 来到玉门之后,她们还需要一样东西。 “人血”,越纯阳的越好,越年轻越强壮的越好,以她们的修为,弄不到十境炼体修士的血液,就算是偷袭恐怕也不可能得逞......所以“闫绣春”花了大价钱,在阳平城雇佣了一只镖局车队,如果不出意外,洪姓镖师送她们来到玉门,就会被榨干鲜血,汇入容器当中。 闫绣春抱着黑盒,她低下头来,沉声开口。 “妖族天下的大人,曾经许诺过,若是能够放出妖君伽罗,那么就会把我等接到北境倒悬海下,再也不用在大隋天下提心吊胆的生活!” 这句话,正是鼓舞着其他三人前进的动力。 闫绣春抿起嘴唇,望向远方。 不远处就是玉门埋藏镇压阵法的所在。 她并不擅长战斗,春夏秋冬,看起来是四位共生的姐妹,其实并非如此。她的确被其余三人喊一声“姐姐”,只不过没有血缘关系,另外三个倒是同源的树妖,初开灵智不久,天赋血脉不算低乘,打起来能与人族的中境巅峰修行者涡旋一二,三人联手,不顾性命,甚至可以拖住后境片刻。 只是这座天下,行走在外,不全是靠实力。 其余三人自知不会说话,一开口就露馅,此行从头到尾,都是“闫绣春”交涉。 “快了......” “就快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闫绣春的嘴唇有些干涸,她搂着天狐血罐,眯起双眼,现在还缺一样物事。 人血...... 哪里有人血? 黄沙掠过,阵雾弥漫。 远方传来驼铃。 ...... ...... 半个时辰之后。 四道黑袍飘忽落定,不再掠行。 黑袍的边沿,带着星星点点溅开的红色。 褪去了斗篷的女子,蹲在地上,她一只手涂抹着嫣红的鲜血,在自己嘴唇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她并不喜欢见血......但是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一整只商队,大约有二三十人,倒在了黄沙地里,鲜血被放出,婴儿的声音在风沙里逐渐熄灭。 玉门的空气干燥。 闫绣春望着自己身旁的“树妖”,对方面颊上开裂出数道纹痕,看起来相当渗人,拿着鲜血擦拭裂口,逐渐变得恢复如初。 之前在泉眼修行之时,她曾经施展屏气之术,让这三头树妖能够在泉水放开了吸收水分......寻常人在大漠里跋涉,若是两天两夜没有喝水,哪里会想着要去洗澡? 这三头树妖,修行本就不到家,若是再不浸泡水源,恐怕会跌破相来,直接暴露原型。 “藏匿气机”的法门是她教授的,这种法门,可以让这三头树妖化形成人,而且不被发现......闫绣春对树妖三人说,这道术法是妖族天下大修行者传下来的秘术,三人深信不疑,这一路行走,连天都的宁奕都骗过,可见这门术法的确高深。 闫绣春站起身子,承装伽罗血的黑盒,吸噬了足够多的人族精血,这一行商队里没什么高手,运送的就只是一些不值钱的丝绸和锦绣,护队的几位武夫,身躯远远不够,但是勉强凑合,抓了三四位童子,当做祭品。 伽罗血盒开始震颤。 妖血与人血相冲,若是糅合,那便看双方谁的血液更加强大......是妖血吞噬人血,还是人血吸纳妖血。 这些性命,就当是奉献给妖君伽罗的祭品。 沉寂的天狐血,焕发了一些活力。 隔着一层铁罐皮面,闫绣春能够感受到不断的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 风沙擦过面颊。 抱着铁盒的女子,在烟尘当中缓慢前行,赤足踏地,她卸开黑袍斗篷之后,露出了一身红色轻纱,看起来别有异域风情。 妖气释放。 玉门关的地底,发出沉闷的一声叩击。 古老的阵法,在等待着伽罗血液的注入,到来者只需要指尖沾染天狐血,把两千年来的阵法纹路,顺延流淌痕迹,重新刻画一遍——那么这座囚牢,便会一年复一年的加固下去。 闫绣春走到阵法中心,那里有一个凹陷口,不大也不小,正好可以放置黑盒。 她蹲下身子,嘴唇因为涂抹了人族鲜血的缘故,尤为猩红。 三头树妖站在阵法外,风沙缭绕,她们紧张地看着远方。 玉门最荒芜最偏僻的大漠沙丘。 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镇压着一头星君境界的大妖。 只是两千年过去,大隋王朝的主人都更换了好几个座椅,纵然妖族的寿命漫长没有边沿,可阵法下的那头天狐......是否还有一息尚存? 谁也不知道。 对于三头树妖来说,她们生长在大隋,别无选择,大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平妖司遍布三万六千里的境地,若是被发现,那么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们想离开大隋。 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要释放“伽罗”,她们甘愿当一枚棋子。 只要能够得到如愿以偿的结局。 可她们不知道......这只是无数谎言当中的一个。 根本就没有什么闫绣春口中的“妖族天下大修行者”,给出过一丝一毫的许诺。 蹲在黄沙地中的女子。 背后轻纱摇曳,钻出了一条猩红的长尾,绒毛拂动。 “闫绣春”轻声喃喃道:“父上......让您久等了......” 黄沙倏忽飞溅。 三头化形树妖,瞳孔收缩,伸出一只手来,挡在面前,漫天溅开的黄沙犹如冰雹,砸在手上噼里啪啦,化形之后的“手臂”被凿得千疮百孔。 比起痛苦来得更加震撼的。 是玉门关黑夜上空的那抹巨大影子。 九条颀长的妖狐尾巴,从黄沙地底舒展开来。 方圆十里,顷刻之间,妖力倾倒,星辉倒吸,以“闫绣春”为圆心,天翻地覆。 彻彻底底的,沦为星辉封禁之地! ...... ...... 玉门客栈。 情报的交接完成之后,苏福就离开了这里。 准确的说,蜀山暗宗的三二七号,作为蜀山最值得信赖的情报使者,本身没有强大的修为作为保障。 他身上背负的任务,就是快速完成情报对接,在确认自己已经交代了一切之后,这个灵活的胖子不做停留,迅速离开。 有一个词叫“趋吉避凶”。 很显然,三二七号完美诠释了这个词。 在他离去之后的半柱香,玉门客栈的寂静被一道巨响打破。 客栈大门被人一剑劈碎。 整座客栈都震颤起来。 怒吼声,刀剑出鞘声,涌现而出,接着便是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被掷出的抛砸声音。 以及一抹极快极轻,隐藏在刀光剑影当中,细密几乎不可听闻的剑气声音。 客栈厅堂。 一位披着白色麻袍的“年轻男人”,至少面容看上去十分年轻,与当初为三皇子鞍前马后的剑湖宫苏苦,竟然有六七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他与苏苦不同之处,在于他身上的气机更加内敛。 客栈躺满了尸体。 从他踢碎客栈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人拔刀冲来。 从他自下而上划出第一剑,直接将前冲而来的那人切成两半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停住了前冲的趋势。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白色麻袍男人手持一柄青锋,如入无人之境,身子轻飘飘如一根羽毛,前后折掠,游走之间,剑刃擦过,溅出一蓬又一蓬的鲜血。 从他开始杀戮。 到杀戮结束。 花了大概十个呼吸。 死了大概三十个人。 实在太快。 店内的小厮,睁大了双眼,面色苍白如纸,身子抖得像是筛子。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弑杀如此不讲道理......又如此耀眼的人。 白色麻袍男人的背后。 有一颗璀璨的星辰。 摘取天上命星一颗,照亮人间三分光明。 这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漠黄沙, 白色麻袍在风气当中微微掀起。 而后缓慢落定。 单手持剑的白袍男人,背后的那颗命星缓慢分离,化作星星点点的星辉元气,荡散开来。 他站在客栈门口,身上衣袍没有沾染分毫尘埃。 男人面容平静至极,目不斜视,缓慢走过,脚边那些躺在地上挂在桌边的尸体,看起来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往上走。 整座客栈的动静,已经震动了所有二层楼的住客。 白衣男人一步一步踏上木质台阶,店内小厮环抱双臂,背靠客栈石壁,仰面看着白衣男人的衣摆,隔着一层台阶,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肩头,满面苍白,一言不发。 二层楼沸腾起来。 一位黑袍住客,腰佩虎头环形刀,龙须虎髯,体型彪悍,推门而出,入目所见,便是那一位仪态翩翩的白衣公子。 他皱起眉头。 客栈沸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下面的场景,被踏着阶梯上行的白衣男人挡住,推开屋门,整个二层楼的走廊,都飘荡着一股逐渐浓郁的血腥味道。 黑袍汉子龙行虎步,三两步来到白衣公子的身旁。 他一只手推出,就要落在对方肩头。 白衣男人的肩头,隔着一尺,轻轻震颤,须臾刹那之间,两人已擦肩而过。 黑袍汉子看清楚了客栈下面发生的景象。 流血漂橹。 “哐当!” 抱膝坐在柜台的店内伙计,看着一颗硕大头颅跳脱而出,砸落在地,就正正砸在自己面前,溅得他满面鲜血。 那颗黑袍汉子的人头,面色带着一分惘然,铜铃大眼,瞪着自己。 小厮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 ...... 白袍年轻男人行走在客栈二层楼的走廊。 他的袖袍里,滑出一张符箓。 剑湖宫大长老元拂荫,以秘术篆养的寻踪符箓,此行能够从西境一路找到中州玉门关,都是仰仗这门符箓的千里追踪。 走廊两旁,剑气冲刷而过,木门破碎。 男人的面容始终平静,平静得像是大雪天覆霜的湖水。 剑气之中,蕴藏着杀念,他在玉门大开杀戒,此事有悖大隋律法,若是被执法司找到,到时候要惹上诸多麻烦。 他距离客栈二层楼走廊的尽头越来越近。 那股逐渐升腾的杀念,便越发按捺不住。 从西境剑湖宫走出,大长老交代他,要杀死柳十的剑痴弟子......这并不是引起他杀意的主要源头。 柳十失势,剑痴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倒霉蛋,天赋再高,未来上限再高,遇上自己,只不过是一剑了结的事情。 找到柳十一,杀死柳十一。 白袍男人来到了二层楼走廊的尽头。 隔着一扇木门。 符箓的感应愈发强烈。 他一只手按住剑柄。 杀意摇晃,随时可以倾泻而出。 苏漆面无表情盯着那扇木门。 门后不只是柳十一那个剑痴。 还有如今在天都,整座大隋都赫赫有名的宁姓少年。 他要杀死的,也不只是柳十一。 当初杀死自己弟弟,让整座剑湖宫大失颜面的那个男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徐藏已死。 这笔旧账,要算在下一人的头上。 如今蜀山的新任小师叔。 “宁奕!” 剑气出鞘,如水银泻地,一整扇木门,顷刻之间被冲刷破碎,整间屋楼,如遇疾风骤雨,瞬间摧枯拉朽地被斩切开来,一整座客栈支离破碎,疾劲的狂风从白衣男人的剑鞘内嗤然掠出,化作一道巨大的剑气龙卷。 那颗雪白的命星凝聚而出,犹如一盏照亮天地昏暗的炽热明灯。 剑气风暴之中,苏漆眯起双眼,最后一间屋楼里,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木门破碎之后紧接着就迸溅出猩红的鲜血,剑气撞碎木门,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被撞破的木窗。 苏漆站在自身的剑气风暴之中,整座客栈化为漫天的木屑,他轻轻跳起。 剑湖宫白袍命星大修行者的腰间,左右两侧,各自悬挂一柄佩剑,左边是出鞘杀人剑,名为“纤雨”,通体纤细,像是一根铁钎,戳人眉目,斩切四肢,都极为方便,星辉凝聚之后,纤雨出鞘便不再纤细绵柔,而是气势磅礴。 一整座客栈,都拔地而起。 右边则是一柄寻常可见的木剑,木剑无鞘,被一根黄绳栓系,简简单单,没有装饰,剑身上也没有烙刻什么阵法纹痕,连剑锋也无。 那柄挂在腰侧右边的寻常木剑,如同灵性一般,自行挣脱黄绳束缚,向下坠落,砸地之后轻轻弹起,剑身调整角度,剑面平行于地面,被苏漆双足踩中,微微下坠,很快便恢复了平稳。 一人一剑,悬挂空中。 苏漆踩在木剑上,面无表情远眺。 大漠黄沙,隐约可见三道身影,藏匿其中,已经遁去数里。 “逃得倒快......”苏漆低下头来,他一只手松开剑柄,纤雨在空中划出两圈完美的弧线,咔哒一声重新归鞘。 这位剑湖宫的命星大修行者,并没有急着去追掠而出,而是一只手把玩着那张大长老赠给自己的符箓,他有些想不明白,这张符箓千里追踪都不曾出错,明明捕捉到了剑痴的踪迹,刚刚为何会有所失误? 三人赶在自己前来之前已经逃离。 这算是“未卜先知”? 苏漆再次远眺,黄沙地里,除了白衣柳十一,黑袍宁奕,还有一位青衣姑娘,三人驭剑而行,化作三道飞虹,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根本就不可能是后境剑修所能施展而出的赶路速度。 除非有符箓加持。 苏漆恍然大悟。 他望向那位青衣小姑娘,喃喃道:“有一位精通符箓阵法的修士,怪不得能够提前破开此局。” 踩在木剑上的剑湖宫大剑修,再不犹豫,竖起两根手指,立在胸前,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白色长虹,拔地而起,剑势磅礴,掀起两拨黄沙浪潮,远远看去,像是一尾游掠在沙地里的黑鱼。 黄沙飞扬,沙粒在耳旁掠过。 御剑而行,剑气将拦在面前的一切都切斩碎开。 柳十一面色阴沉,他回过头来,看到了那道起势磅礴,不断接近的白色剑光,先前只是一抹细小不可见的微末影子,如今每个呼吸,那抹影子都更大一些。 剑气声音轰隆隆,如雷霆乍现。 “是剑湖宫的执法长老苏漆,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柳十一面色不善,缓慢道:“他的弟弟苏苦......死在了徐藏手里,后来我师父对于此事的处理,你们也是知道的。” 宁奕回头看去。 那抹剑光之前所在,一整座客栈,都被剑气劈砍破碎。 隔着数里地,都能够感受到“苏漆”的怒意。 显然,这股滔天的愤怒,是奔着自己来的。 柳十一说到“苏苦”这个名字的时候,宁奕就明白了......那位剑湖宫的大修行者,是一位记仇的主,如今要把新仇旧恨一起算。 杀柳十一。 顺便杀了自己。 “好大的戾气。”宁奕眼神冰冷,道:“大修行者滥杀无辜,这是抓准了我们一定会在客栈?” “千里追踪,符箓之道。”青衣裴烦踩在“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的剑身上,厚格剑的掠行,比起宁奕和柳十一,都要快上一筹,她有意压低飞掠速度,沉声道:“柳十一的命牌留在剑湖宫,只需要捻取一抹气息,便可以追踪到方位。” 她回过头来,顿了顿,道:“就算我以敛神收功效的气符箓来做遮掩,也不过是抵抗片刻,徒劳无功,无法断绝联系和追踪。” 三人掠行在黄沙地里。 宁奕目光望向远方。 从客栈掠出,不是仓皇逃窜。 他们如今的方向,顺延着“闫绣春”一行四人的离开方向。 玉门关妖君伽罗的阵法。 宁奕轻吸一口气,沉声道:“不需要断绝追踪......让他追。” 丫头犹豫片刻,道:“按照这个速度来看,就算有符箓加持,我们也比不上‘苏漆’的驭剑之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她有一句话犹豫片刻,没有开口。 若是只有她一人,算上符箓加持,剑藏迸发......即便是命星境界的苏漆,一时半会也无法追上自己。 但是带上三人,恐怕就有些悬了。 宁奕回过头来,他看着那道不断逼近的白色剑光,轻声念道:“剑湖宫......苏苦的哥哥......” 御剑而行,脚底的细雪,迸发出轻微的震颤。 剑骨神池之内,丝丝缕缕的神性被剥离而出。 黑袍大袖翻滚如浪。 宁奕从袖里取出一枚“五雷咒”,在神性的灌输之下,五雷咒的符箓不再是湛蓝色,而是缓慢燃起一抹暗金色,不过片刻,整张符箓,湛蓝色全都燃尽,顷刻之间化为熊熊燃烧的暗金色火焰。 五雷咒已不是纸张,彻底扭曲焚化。 大漠黄沙地,穹顶漆黑,乌云召来。 御剑而行的苏漆,皱起眉头,他抬起头来,看到头顶乌云在数个呼吸之内压得极低,那股压迫感,逼迫他降低飞剑的高度。 雷光隐约。 前方的黑袍少年,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容,神情。 宁奕面容平静。 少年郎踩在细雪剑身上,注视着掌心燃烧的暗金色五雷咒符箓。 他轻轻甩开符箓。 火焰焚化,嗤然飘散。 穹顶之上,落雷轰鸣。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五章 黄沙深处有 当一张寻常的符箓,不再以“星辉”作为驱动。 而是换做“神性”。 那么这张符箓,会迸发出匪夷所思的威力,即便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微风符箓,在神性充足的情况下,都可能会进阶成为足以掀翻屋楼的龙卷符箓。 五雷咒,道宗雷法的精髓所在,炼制成为符箓,即便是不曾修行道宗心法的外人,也可以催动雷法,击杀鬼修邪异之物。 而宁奕在某种意义上,其实算是道宗入门子弟,周游在跨越西境长城之时,曾传授他一卷“紫玄心经”,前三境的修行功法,以道宗的心法最为扎实,底蕴深厚。 红山草原拿五雷咒劈散一具韩约分身。 如今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宁奕抖散符箓。 五雷咒熊熊燃烧,白骨平原内的神池,掠出一道道的神霞,从剑骨内剥离而出的精粹神性流淌在符箓纹痕之上,裴烦刻画的五雷咒,仿照道宗的符箓图纸制作,所用的材料诸多,驳杂难寻,真正做出来的“五雷咒”,肯定不如道宗正品那般讲究,所以符纸能够承担的星辉也并不算多深厚。 此刻神性一点即燃。 脚踩一柄木剑的剑湖宫年轻长老苏漆,瞳孔收缩,他掠行在大漠黄沙地,四周的空气本来干燥至极,此刻竟然凭空多了三分暴烈的破空声音,他不断压低身子高度,发梢耳旁,忽然乍现一道金灿色的雷霆电弧,瞬间掠过,炸得一小缕发丝飞开,在空中化为焦炭。 苏漆贴地而行。 他抬起头来,盯着踩着油纸伞驭剑,不断抛洒金灿符箓的黑袍少年。 那个从蜀山走出来的宁姓少年,果然与自己所想一模一样,他身上带着大量的符箓......苏漆知晓符箓之道,不算精通,但勉强算是半个行家。 他脑海里掠过数十张符箓,都是呼风唤雨引雷所用,可是从未见过如此金灿颜色的符箓,那燃烧的符箓纸张,一看就绝非凡品,看起来像是道宗的“五雷咒”,可“五雷咒”哪里会有金灿色的? 连招来的电弧,都是纯金颜色。 若自己是修行鬼修之术的南疆邪异修士,电弧诞生的那一刻,天地灵气就会锁定自己,鬼修无所遁形,如若不出意外,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就是一场盛大无比的雷劫! 苏漆抬起头来,长发飞扬。 此地的灵气里,不再干燥,而是生出了一抹雷意,穹顶压低的黑云,云气翻涌如山,是有积雨酝酿,云层里电弧涌现,翻滚如老龙腹部。 砸中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那个少年不断对着自己空中的符箓,到底是什么? 看样子是超强版的雷咒......他疯了么! 那个姓宁的难道不知道,在此地引雷,雷法可不会长眼,落雷无情,真的引来了雷灾,谁就敢说自己一定不会被劈中? 苏漆对上了宁奕的眼神。 剑湖宫大剑修,看到了那个少年瞳孔深处的平静。 苏漆低声咬牙笑道:“你在赌?赌我不敢继续追下去?” 这道声音,与剑气一同掠出,宁奕身旁的青衣姑娘,毫无预兆抬起一只手来,掌心倏忽掠来一柄漆黑铁剑,自上而下切割递斩。 虚空之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苏漆的剑气与那柄漆黑铁剑碰撞在一起。 丫头低声闷哼。 那柄铁剑被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剑气直接切开。 苏漆的声音,在三人耳旁滚滚如雷,回荡开来。 宁奕并不言语。 细雪向上攀升。 他站在细雪剑身上,不再去看前方,而是彻底转过身来,两只大袖飘摇,面对那位白衣鼓荡反复不停的剑湖白衣大剑修。 宁奕两只大袖按下,声音在这方圆一里的黄沙内掀起浪潮。 只有一字—— “来!” 苏漆脚底猛地一踩木剑,身子下坠,随着宁奕两只大袖按下的动作,漫天金灿符箓燃烧后的碎片灰烬,支离破碎,冥冥之中如有牵引,瞬间下沉,犹如箭镞一般凿入黄沙地内,入地之后,像是射入大海,速度减缓,但仍然往下钻凿。 五雷咒! 穹顶阴云,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息之间,穹顶倾盆大雨伴随无数道金灿雷霆,闪耀在玉门关的大漠上空。 这里已经有许久未曾下雨。 磅礴大雨之中,雷霆炸响,滚烫的沙粒被砸得爆碎飞起。 贴地飞行的剑湖宫白衣大剑修,身子几乎贴到了沙地地底,木剑剑尖如一骑凿入千军万马之中,无数沙粒浪潮被剑气分开。 白色衣袍鼓荡而起。 苏漆身子如一根轻羽,左脚在前,脚尖向右,身子重心下压,上半身前倾压得极低,膝盖弯曲,一只手竖起在唇前,剑气切斩黄沙如割草,另外一只手背负在后,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桃木剑”,通体焕发青芒。 命星境界的一口剑气,篆养磅礴的星辰光辉,此刻包裹在脚底飞剑之上。 这道青芒包裹着苏漆,无数金灿落雷砸落,连绵成一片海洋。 剑湖宫大剑修,距离宁奕越来越近。 连绵雷光之中,两人的面色俱是被映照成苍白一片。 两人的头顶,一道金灿雷光落下—— “疾!” 苏漆面色阴沉,抬手一指,指尖剑气缭绕,在这一指之下,那道本该落在两人中间的金灿雷霆,被这一缕剑气戳得偏斜,顿阻一下,硬生生改了方向,奔着宁奕而去。 你既然喜欢引雷,那我倒是要看看,真的引雷上身,你该如何走脱? 那道金灿雷光疾射而去。 宁奕的面色仍然平静。 雷光不偏不倚奔着面门而去。 射入周身三丈的那一刹,宁奕一只手微微发力。 油纸伞伞尖轻坠。 握住伞柄。 双脚踩入黄沙地上。 开伞。 “蓬”的一声,细雪撑开伞面,犹如孔雀开屏,少年郎双脚踩在炽热滚烫的黄沙地上,脚底犹如生根,倒着滑掠而出,身后堆积黄沙如山。 瞬息之间,那道金灿雷霆便砸中撑开后的细雪伞面。 隔着一层“油纸”......宁奕能够清晰地看见,被丫头细心贴伏在伞内的各色各样符箓,在这一刹那,齐齐绽放光芒,“鸿毛”,“泰山”,“屏气”,“御雷”,“不灭”,这些符箓服服帖帖在细雪的伞柄剑骨上熨烫一圈,此刻赤橙黄绿青蓝紫,无数光华涌现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而出。 一人一雷,停顿刹那。 孔雀开屏,那道雷光击入伞面,不断汇聚,不断蓄势—— 紧接着。 宁奕被巨大力量震得抛飞而出,身子在空中扭转平稳,收拢伞面,踩住细雪,以更快的速度逃离雷海。 而那道疾射而来,本该凿穿油纸伞以及伞后少年郎身躯的金灿雷霆,在伞面上兜转一圈,安然无虞,无功而返,此刻势大力沉地调转方向,奔着那位白衣如雪的剑湖宫大修士而去。 苏漆面色苍白。 神性所驭使的五雷咒,召来的雷霆,去势之快,匪夷所思。 苏漆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这等驭雷手段! 金灿雷霆结结实实砸中这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苏漆脚底的木剑哐当一声,本来是如游鱼一般的切割沙地飞掠前行,不染尘埃,此刻严重失衡,剑尖戳进黄沙地中。 因果接踵而来,无数雷霆奔向苏漆—— 那颗本该高悬九天的雪白命星,在十数道雷霆的劈砸之下,被逼迫而出,剑气贴身缭绕,黄沙地内滑出一道颀长痕迹。 再度掠出的时候。 白衣大剑修的一边衣袍都被雷光凿穿,劈得灰飞烟灭,露出半截鲜血淋漓的小臂,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恢复能力极快,星辉如游鱼一般追掠而来,苏漆那条小臂在数个呼吸之内就完整如初,白玉般无暇,看起来比女人的肌肤还要细腻。 这位面容带着三分阴柔的剑湖宫大剑修,掠出黄沙地后,极为狼狈,他脚底的木剑乃是本命法剑之一,此刻被雷霆劈得木剑剑身破损一半,受创严重,天地规矩,势不可挡,再强的修行者,也难以正面抵抗雷劫,这是基本的道理。 苏漆若是不起杀心,不尝试引雷法门,把这金灿雷霆引向宁奕,只是安安心心潜行地底,那么这玉门黄沙阵地,方圆一里的雷霆,再是密集一倍,都不可能劈中他的身形。 推门送火,引火烧身。 只能说,一啄一饮,已由天定。 苏漆的本命木剑在雷劫当中经受一波洗礼,受到了不轻的损伤。 那根束发的发髻却毫发无损。 他一只手按在脑后,五指攥拢发簪。 世人都以为,他剑湖宫苏漆,修有两柄本命剑器,一左一右,一柄杀人一柄赶路。 其实不然。 他又三柄本命剑器。 最锋锐的那一柄,不是悬挂在左侧的“纤雨”。 而是那根藏在发丝里的木簪。 在被雷霆劈中之后,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眼见短时间内无法追上,苏漆的心中......生出了一抹念头。 他要拔簪! 隔着一里地,递出自己命星境界竭尽全力的一剑。 苏漆眸子猩红,反复深呼吸之后,硬生生止住了这道疯狂念头。 这一剑递出,必然能重创对方,但能不能杀死宁奕和柳十一,还不好说。 他松开握住发髻的那只手。 木剑激射而出,全身修为鼓荡,白衣大剑修苏漆,追着宁奕一行三人,掠入漫天激荡的黄沙深处。 黄沙深处再深处,阵雾之中。 九条滔天大尾,遮天蔽月,由沙粒凝聚,缓慢升腾。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六章 紫莲花(上 天都皇城莲花阁。 象征着北境和平的“紫色莲花”,悬浮在楼阁上空,漫卷黄宣,随微风轻摇。 老人单掌伸出,掌心向上,轻轻托着那朵紫莲花。 行走在莲花阁的藏书楼里,黑暗被照破,紫莲花犹如一盏明灯。 跟随在袁淳先生身后的,是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 一身黑纱的龙凰,身材高挑,身段玲珑,斗笠皂纱随风摇曳,她一只手伸出,轻轻触碰着藏书楼里的藏卷,被她触碰过的书卷,自行脱离木架,悬浮在空中。 另外一位平妖司大司首苦策,老老实实坐在藏书阁底楼的木质腰鼓墩子上,双手按在膝盖处,抬起头来,环形的藏书楼,此刻悬浮在空中的书卷,数以千百来计。 袁淳先生拎灯而行,已经走到了藏书楼极高的地方,老先生目不斜视,身后书卷如洪水滔天,在龙凰的星辉操纵之下,平稳流淌,汇聚如溪流,在藏书楼中央镂空部位悬停之后,紫莲花的光华流淌其中。 清风翻书,有若银河。 袁淳先生一只手托花如拎灯,另外一只手缩在袖内,掌心光华内敛不露,掌中沟壑纵横如棋盘,紫莲花的溢光掠入袖中,如一枚枚棋子叩落入盘,发出清脆而又微弱的一声声“啪嗒”声响。 行步藏书楼,袖内卦天机。 龙凰跟在老师身后,她保持着抬出一臂,触碰藏书楼书卷的姿态,不断以星辉抽出书卷,掷到空中。 “紫莲花”相当于是老师的“眼”。 光芒所在,便等同于老师在看。 这些被抽出来掷出去的书卷,老师都已经过目。 她刚刚瞥了一眼,这些书卷里,有天都近日来的大小琐事,北境的战事汇报,南疆的平蛊斗争,东西两境的角力,以及西海的“传闻”......家事国事天下事,老师以紫莲花推演天都格局的时候,会用到方圆千里的三司密卷。 但至于再远的......龙凰不清楚,老师为何会关心南疆蛊事,西海传闻。 听说西海蓬莱的某位“大人物”来到了大隋。 西海的蓬莱仙岛,几乎游离在大隋天下之外,与北境的战事也无关,因为有涅槃境界大修士坐镇的原因,西海蓬莱的禁制十分强大,妖族天下并没有急着去侵蚀这块“仙土”,这些年来,西海与大隋的关系并不差。 老师的紫莲花分身回到天都之后,便收到了那位大人物的“约见”。 黑纱蒙面的女子,神情捉摸不定,能有资格约见老师的,整个西海蓬莱,就只有那么一位......蓬莱岛主的修行境界,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确无疑,那位岛主早就抵达了涅槃,而且据说他的涅槃,比世人所想象的“涅槃”,还要更加玄妙一些。 老师曾对自己说过,西海的修行者,不容小觑,他们的普遍境界比大隋要高出一截。 由于“蓬莱”初代祖师爷的缘故......西海修行者的修行之路,在某种意义上,会变得更加轻易。 在藏书楼漫步登阶的袁淳先生,走到了“楼梯”的尽头。 藏书楼的穹顶并不封顶,上面篆刻了一座袁淳先生亲手刻画的阵法,白日里光芒垂落,整座藏书楼的环面犹如被大日瀑布冲刷,熠熠生辉。 此刻夜深,藏书楼的上空,可以看见星空繁星点缀。 还有一**月。 这实在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景象......繁星与大月并存。 袁淳先生走到了藏书楼的第十层。 已无楼梯。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上面还有书籍。 老先生站在尽头,身下是抬头望着自己的魁梧大汉苦策,隐约能够听见风声呼啸,从这里坠落,便与从一座酒楼楼顶跳下无甚区别。 他一步踏出。 脚底一朵紫莲花浮现而出,顺势接住老人踏步的身形,莲花微微下坠一二,随着老者的踏步,脚底莲华不断浮现。 步步生莲。 跟在袁淳老师身后的龙凰,“有幸”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待遇。 两人一前一后。 老先生紫色道袍随风摇曳,越往上走,藏卷便越来越少,越接近书楼楼顶的封顶大阵,罡风变得愈发凌厉,十层之上的藏书,设有禁制,跟在身后的龙凰,默默收回那只缓慢抽取书卷的右手。 袁淳先生忽然开口。 “西海的徐来,回到了剑湖宫。” 龙凰眯起双眼。 她听过这个名字,在很久之前,剑湖宫的老宫主还没有阖世之前,西境的洪来城上空,走出了两位年轻天才。 一位叫柳十。 另外一位叫做徐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个名字按理来说,应该是温文尔雅的剑中君子,或者是负笈游学的读书士人,但可惜都不是,徐来和柳十二人,当时在争夺剑湖宫的少宫主之位,也在争夺那柄还未被雪藏的“大雪”。 如火如荼,最终的结局,以徐来离开剑湖宫告终。 “剑湖其实有两柄剑,一柄叫做‘大雪’,在过去的数个时代,剑湖宫的历任宫主,都会拎起大雪剑。”袁淳先生笑了笑,道:“但其实还有一把。” “还有一把?” 龙凰有些疑惑。 她身为平妖司大司首,对于大隋诸多圣山的情报和资料,自问了解程度,可以排进整座天下的前列......圣山的底蕴,这些年来基本上不会有所变动,沉淀了几千年的至宝,每座圣山也就那几件,屈指可数。 剑湖宫的“大雪”之强悍,几乎可以列入天下神兵利器的前三甲。 东岩子赵蕤先生,当初以白色油纸伞铸造“细雪”,便是以“大雪”为原型,本来只是想铸造出一柄“大雪”的简易版,不求能够媲美大雪剑,但求二者对撞,能够不输即可。 “‘大雪’在天都血夜一战亮相。”袁淳先生的额首,那朵紫色莲花,一亮一暗,他声音沙哑道:“裴旻在天都血夜之时,曾得弟子徐藏赠剑,北境大将军并未收剑,以双拳十指,以及自身肺腑篆养的剑气,迎战十大圣山的山主。” 袁淳站定身子。 “剑湖大雪,被裴旻三个弹指击碎,老宫主被裴旻的‘驭剑指杀’当场格杀。” 龙凰听着这句话,浑身汗毛立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勾勒出“裴旻”无敌的恐怖形象。 剑湖宫的老宫主,她曾经在北境见过,手持大雪剑,镇压五千年妖君,身上连灰尘都没有染上......那柄大雪剑的恐怖,她也历历在目。 竟然被裴旻三个弹指叩碎了? 袁淳叹气道:“并非是完胜,裴旻也受了大雪剑气的暗伤,那个男人就算处在全盛之姿,面对十大圣山的围攻,也不可能安然无虞,更何况......他的对手,本来就不是十山的山主。” 龙凰心底默念着当初天都血夜参与围攻的势力。 “剑湖宫,小无量山,羌山,龟趺山,太游山,昆仑山,灵山,大雷音寺,天宫,地府......”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如今的这些圣山,山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主都换了人。” 袁淳先生轻轻嗯了一声,道:“小无量山的山主侥幸活了下来,十年后被裴旻的弟子徐藏,一剑斩杀。” 龙凰面色有些发白。 这是何等恐怖的战力? 裴旻在迎战十大山的山主之后,真正的对手......是陛下! “若是裴旻还在,如今的灰界战场,将会是另外一副局面。”袁淳先生轻柔说道:“全盛时期的裴旻,在北境曾经有过一人镇压三位妖族涅槃的战绩,若北境真的有‘神’,那他便是北境唯一的‘神’。” 如今的北境战事...... 流血漂橹,死去不知多少生灵,妖族天下的天才辈出,诸多黄金血脉涌现,大隋天下的盛世要稍微晚上一头。 可若是当初的北境大将军在...... 念及至此,龙凰眼神黯然,轻轻道:“陛下为何要杀他。” 话音落地。 袁淳先生的紫莲花轻轻一颤。 龙凰的声音,被星辉揉碎,漫天飘散。 老先生摇了摇头,道:“原因太多。”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藏书楼的穹顶。 头顶是一轮皎洁的大月。 漫天繁星摇曳,闪烁。 龙凰屏住呼吸,如今真正登顶,她才发现,先生最宝贵的藏书楼,穹顶的明月与星辰,竟然是一座巨大的阵法。 袁淳先生轻柔说道:“藏书楼的楼顶有一座阵法,知道叫什么吗?” 龙凰摇了摇头。 她跟随老师的紫莲花分身,向来漂泊在北境,修行杀妖之术,老师为平定北境战事付出了莫大的心血,从来未曾带自己真正回到天都,来这座藏书楼,仔细看一看。 先生看着那尊近在咫尺的巨大明月,本来是背负双手,此刻缓缓伸出一只手来。 “我与陛下一同长大,伴他读书,随他变老,如今陛下走到了六百年,这里不是陛下的尽头.....却是我的尽头了。” 龙凰怔了怔。 她瞳孔收缩,不敢相信老师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老师的寿元,已经快到尽头了吗? “我是一个读死书,认死理的人。”袁淳神情复杂,那只手隔着一整座苍穹,握住了明月。 合掌。 月收。 “龙凰,不久后的将来,你会多一位师弟,你和苦策要好好待他,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他。”老人低下头来,看着地上盘膝而坐,傻傻对着自己憨笑的糙汉子。 他伸出一只手,手掌粗糙,将那轮瘦小后,便弯曲犹如一柄钥匙的“斜月”,放入龙凰掌心。 “我毕生的道理很简单,都在这柄钥匙上......”袁淳先生另外一只手轻轻覆住女子掌心。 大司首龙凰,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柄钥匙。 她看清了钥匙上的字。 所以她的神情才会如此的慌乱,如此的惊讶。 她根本无法想象,传说中的“钥匙”就在藏书楼的穹顶。 她更不敢相信,老师会把这柄钥匙托付给自己。 “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谁也不要告诉,云洵不要,苦策也不要。” 龙凰攥紧掌心的“斜月”,重重点了点头。 袁淳深吸一口气:“若有一天......” 他顿了顿。 声音沙哑。 “若有一天,我没有能力守住它,那么就请你,接替我的遗愿。” (本章完)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八十七章 紫莲花(下 两人走下藏书楼的时候,紫莲花仍然一路追随。 一步一坠,莲花光华照亮整座书楼。 真正脚踏实地,落在十层台阶之时,龙凰下意识抬起头来,她看见了惊奇的一幕......自己掌心的那轮斜月犹在,书楼穹顶的大月,竟然并没有消失,只是光芒稍稍黯淡,仔细去看,会发现那轮大月缺了一个极其狭小弯曲的缺口。 如果把钥匙插进去,那么正好得见圆满。 她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将斜月收好,拴了一根红绳,藏在自己胸口。 龙凰轻吸一口气。 这是老师托付给自己最重要的物事。 她会把这样东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走下书楼。 袁淳先生接着刚刚的话语继续,只不过这一次,紫莲花并没有把二人的声音都揉碎。 所以坐在书楼底部,昏昏欲睡的苦策,耳边能够听到些许模糊的字眼。 “先前跟你说到......剑湖宫有两把剑。”袁淳轻声道:“一把名叫大雪,另外一把......叫做‘长生’。” 龙凰默默记下“长生”二字。 “这两把剑,来自于剑湖宫的两位初代大剑修。”袁淳先生语调平静,将剑湖宫两柄镇宫之宝的来历,说了一遍。 说话之间,老先生轻轻拂袖,七八卷书简横空飞来。 龙凰记性极好,她伸出一只手,五指翻动书卷,目光自上而下的掠过......剑湖宫的过往历史,都被莲花阁的书楼童子记载下来,刻录成卷。 剑湖与蓬莱,大隋与西海......还有大雪和长生。 “书卷里记载的很全,但也不全。这两把剑其实是双生剑,因为当初的开山始祖,那两位其实是一对双胞胎,所以剑湖和蓬莱的剑修,所修行的法门都是出自一辙,驭剑手段,剑气意境等等......除了有一点不同。”袁淳先生不缓不慢,轻柔道:“剑湖主张压境而修,蓬莱则是推境而行。前者篆养剑气,精打细磨,百炼成钢;后者吞丹修行,境界奇高,一骑绝尘。” 龙凰有些恍然。 怪不得先生说西海的修士,境界会高出一筹。 “大雪与长生,之所以是双生剑,而且前者威震天下后者默默无闻,是因为......一把当做剑身,一把当做剑鞘,大雪剑锋锐无双,但没有长生,出鞘之后能够发挥出的剑气威力,便要大大降低一个折扣。”老人缓慢道:“剑湖宫老宫主,在天都血夜参战之前,其实与裴旻有过交手......当初裴旻带着少年徐藏登诸多圣山,与圣山山主交手切磋,点到为止。” “彼时的剑湖宫老宫主,以大雪剑交手,十招之内不落下风,裴旻夸赞大雪剑气举世无双,锋锐难寻敌手。” 袁淳顿了顿,道:“天都血夜的那一日,剑湖宫老宫主带来了那柄举世无双的‘大雪’,却没有带来‘长生’。” 龙凰屏息聆听。 “大雪的剑鞘‘长生’,被他最得意的弟子徐来窃走了,而亲眼目睹徐来窃剑,不曾做出反抗的柳十,被老宫主压在大瀑布山下。” “整整十年。” 老先生苦笑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没有想到,大雪剑失去剑鞘之后,竟然会变得如此脆弱......裴旻三个弹指就叩碎了剑器,格杀了老宫主。关于那一战,有许多人是怀着必杀之心前来的,也有一些人身不由己,不得不来。裴旻对于其中一些仇怨不深的,并没有准备下死手,若是那一日的剑湖宫主,有着大雪和长生,能够自保一二,或许下场不会如此惨淡,至少不会当场饮恨。” 龙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问道:“我听说如今的剑湖宫并不太平,柳十被镇压在大雪洞天,那位蓬莱的大人物来到大隋,是想讨回‘大雪’?” 袁淳缓慢摇了摇头。 “几乎无人知道,大雪剑碎在了天都血夜。”老先生喃喃道:“蓬莱的那位......与我乃是故旧,来一趟天都叙一叙旧,其实无甚不妥。他站在世俗之上,哪里会看中那样的一柄俗剑?真正比起辈分,剑湖宫的老宫主也差了他许多。” 龙凰有些明悟了。 就像是裴旻的最终一战。 没有接受徐藏的赠剑,仅仅凭借双拳十指,驭剑指杀法门,来迎战诸路雄主,此等的气魄,常人没有,但正是走到涅槃境界巅峰的大人物所具备的。 那位蓬莱岛主活了许久,与老师都是很久的故识。 恐怕这一趟来到大隋,也只是想看一看事情的结局,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轻易不会出手,更不会在乎俗世的牵扯......只要不动摇蓬莱和剑湖的根基,他都不会出面。 看样子,那位重回大隋的“清风徐来”,都不知道蓬莱岛主也离开了西海。 “蓬莱和剑湖分隔两地,因为剑湖宫压境修行的缘故......很久没有出现一位足够承剑的大人物了。”袁淳道:“蓬莱的岛主活了很久,他还可以活很久,大雪和长生对他而言都不重要,这世上如果真的有一位逍遥散仙,那么......想来就是他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袁淳有些无奈,老人揉了揉眉心,道:“他来天都,就此事......跟我打了一个赌。” 龙凰那张寒若冰霜的面颊上,罕见地浮现一抹好奇神色,眨了眨眼,道:“您与蓬莱那位......立了什么赌约?” 袁淳无奈道:“他说,蓬莱的长生,和剑湖的大雪合二为一之后,会是世上最锋锐的剑器,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裴旻,能够弹指击碎,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柄剑,能够与其锋芒相媲美。” 龙凰蹙起好看的眉头,喃喃道:“这个赌,该怎么证明孰对孰错?” 老人笑了一声,像是一个孩子赢得了糖果,狡黠笑道:“看着就好,他会输给我一颗赤金品秩的蓬莱仙丹。” 龙凰唇角浮现一抹笑容,她倒是没有见过,老师竟然还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两人一步一步踏下台阶。 龙凰忽然开口问道:“老师,为何您最近格外留心‘南疆’?” 袁淳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人轻轻咳嗽一下:“要保密噢。” 龙凰忍俊不禁,按捺好奇心,小鸡啄米一样轻轻点头。 “宋雀儿子被指派去了南疆,他带着李白桃......逃婚了,不过不是私奔。”老人一本正经道:“宋雀儿子带着小侍女去灵山闭关过小日子了,李白桃去追‘小白脸’了。” 她看着老人慈祥的褶皱侧脸,疑惑道:“大隋公主离开了南疆?怎么做到的?” 南疆执法司的囚压阵法,相当牢固。 “天时地利人和。”老人感慨道:“南疆的‘雀笼’被人打破了,魔头遍地走,蛊乱四起,执法司现在忙着镇压魔头,无暇顾及这些......谁会想到,宋雀儿子的身上,还藏着能够打破执法司镇压空间法阵的手段?” 至于宋雀儿子宋伊人,到底是如何凿开的执法司法阵。 袁淳先生其实也不知道...... 龙凰忽然又道:“等等,老师您刚才是不是说......大隋公主去追小白脸了?” 小白脸? 小白脸是谁? 袁淳先生眨了眨眼,狡猾道:“这个......不可说,不可说。” 老先生再度一挥袖。 哗啦啦的书简推回漫天书阁当中。 龙凰的面前,多出了一张摊开的,泛黄的竹简。 她细细看去,竹简上刻着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狐妖。 龙凰平静道:“妖君伽罗,镇压在大隋中州玉门关。” 袁淳先生面带赞许的点了点头。 “先生,这是何意?” 龙凰捧着竹简,她记得大隋地界每一座镇压大妖的境关......天狐伽罗,被镇压在中州玉门关下,每年的此时,都有一队平妖司的修士,带着天狐血去加固阵法。 袁淳先生给自己这卷竹简......是玉门出了意外? 龙凰念及至此,有些动容。 老人轻声道:“平妖司的六人小队,死在了阳平城外,现在去往玉门伽罗封印的,是四只精怪小妖。” “先生......龙凰这就动身,前往玉门镇压伽罗,灭杀妖物!”女子神情森寒,攥拢竹简,已然准备掠出书楼,以她的速度,全力施展,赶往玉门也要不了多久。 这些年来,竟然还有“妖物”敢打着释放平妖司境关法阵的念头,背后难道有妖族天下的妖修主使? 袁淳老先生一只手轻轻按在龙凰肩头。 他摇了摇头。 龙凰蹙起眉头。 “三只树妖,千年扎根,方才开启灵智。虽说是妖,但毕竟生长在大隋天下......我教你的,难道全都忘了?”袁淳盯住龙凰。 女子面容柔和起来,她低声道:“老师教的,龙凰字字在心,哪里敢忘......身为平妖司大司首,平妖二字,并非是一味的打杀。” 袁淳点了点头。 龙凰抬起头来,道:“可是玉门底下,镇压着的,是一位天狐妖君......若是放出来,方圆十里,恐怕都会罹受劫难。” 袁淳轻声道:“不会的。” 老先生走下台阶,“两千年前,伽罗被囚压在玉门关下,天都平妖司扒其皮,炼其血,年年加固封印,血液渗透大漠黄沙,方圆十里,一片殷红。” “有一株短穗柳,干涸濒死,承蒙其血,侥幸得生。” 龙凰眼神闪烁。 她轻声道:“这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袁淳神情复杂,摇了摇头,道:“有始无终,有悲无喜,有缘无分。” …… …… (今日修改一处笔误,第二百八十三章闫绣春在玉门解封阵法之时,对天狐的称呼由“父上”改为“伽罗”) 第二百八十八章 阿春 “请问,什么叫活着?” “万物有灵,生死莫测。能睁开眼,能说话,就是活着。” “像我这样的......也叫做活着吗?” “......当然。” 声音顿了顿,懒散道:“你本该死了的,如果没有我的血,你早就死了。” ...... ...... 很久之前的玉门大漠,黄沙漫天,龙卷中央,一株摇摇欲坠的短穗柳,沙尘鞭打柳条,荆枝破碎,根茎向着地底蔓延。 席地掠行的沙粒,蒙上一层淡淡的猩红颜色。 地底的根茎交错纵横。 一直向下蔓延。 地底的尽头,像是瓜熟蒂落,短穗柳的根茎盘旋缠卧,形成了一个猩红的茧。 这是她拥有灵智的第三天。 混沌之中,她记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在这片大漠上扎根,因为环境太过恶劣的缘故,此地方圆十里的生灵尽数夭折。 唯独她活了下来。 她缓慢睁开“双眼”,感应着那道声音对自己所说的“活着”,她看见了猩红的光火,在眼帘的余光里摇曳;看见了漆黑的长夜,在世界的尽头交叠;看见了黑暗当中的轮廓,狭长的瞳孔,并不凌厉的眼神,还有后续的柔顺语气......她意识到,那就是回答自己问题的“人”。 “你‘启灵’了。” 那道声音听起来并不糙耳,与外面永不停歇的风沙声音不同,这道声音听起来像是温柔的风,吹拂在自己的面颊上。 整个身子都暖暖的。 “一株短穗柳,能够在玉门活下来......不得不说,你很幸运,得到了我的鲜血浇灌。”那声音缓缓开口,道:“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出去走走,如果不出意外,外面埋在大漠黄沙下的生灵,它们的骸骨本该风化,但如今却像是大雪冰层下的完整活物,永远锁死在大漠地底,不断下坠。” “除你以外,未有启灵者,全都死在了平妖司的阵杀之下。”那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道:“它们或许还有灵,但永远停在了上个冬天。只有你......阿春,活到了春天。” “阿春?” 她惘然伸出“双手”,枯槁的柳枝交错化形,掌心还带着三分龟裂,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像是记忆当中听过的“人类”女子,这道声音听起来很是曼妙。 “阿春是你的名字,我觉得很好听。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你出生的季节。”那声音带着三分得意,道:“你会在这里渡过第一个春天,也会渡过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你成为一位完整启灵的妖,或许你有机会离开这里。” 女子捕捉着脑海里的字词。 阿春,名字,万物复苏...... 萌生灵智之后,尚未启灵的记忆在脑海里滚动,她的脑海逐渐变得清澈,不再懵懂。 阿春,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吗? 象征着万物复苏的话......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错呢。 她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了自己眼前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东西”。 那是一头庞大而又魁梧的妖。 是狐妖。 但是,他的身上......没有皮。 ...... ...... 九条毛绒绒的大尾,搭建了一个完美的囚牢,将红茧和狐身护在一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没有等到时机破茧而出的化形小妖阿春,像是一颗长生果,就结在红茧上,她已经生出了双手和双脚,看上去与寻常的人类女子并无两样......但是她有一条尾巴。 那条尾巴连在红茧里。 她的神智逐渐从混沌当中苏醒,像是一颗真正萌芽的种子,扎根到地底开始生长。 这个过程,叫做“启灵”。 开启了初时的灵智,便等同于开始了漫长的修行,智慧是岁月赐给妖族的礼物,妖族的“启灵”需要很长的过程,他们化形之后,会变得越来越聪明。 阿春大部分时间处在沉睡,偶尔会跟那道温和的声音说上几句。 那只被大狐的名字叫做“伽罗”。 伽罗告诉自己,“启灵”需要很久的时间,当她不再觉得困乏,不再觉得浑噩,那就是完成了启灵。 这一次阿春醒来之时,脑海里不再有半丝的懒怠。 一片清明。 她看着“花枝招展”,蓬松柔软,将四周遮掩严严实实的大尾。 大尾的末梢,像是穹顶点了天灯,散发着淡淡的火光。 那便是自己睁开眼所看到的猩红火光。 她记得伽罗跟自己说的。 那猩红火光,乃是狐火......是天狐修为境界的象征。 每生出一条大尾,就意味着境界拔高一层。 一共有九条大尾,再之后,就是点燃一朵尾梢的“狐火”,一朵一朵。 九尾九火,是天狐所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 而伽罗有九条尾巴,五朵狐火。 ...... ...... 阿春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熟睡中的“伽罗”头颅。 扁平狭长的狐狸头颅,颈骨之后,就只剩下一具干枯的骨架......除了九条大尾,其余的皮毛,全都被“人族”所扒掉。 扒掉伽罗皮肉的,是一个叫做“平妖司”的组织,专门铲平妖族,扒掉他的皮,是为了年复一年的加固阵法,直至把伽罗镇死在玉门地底。 阿春启灵之后,仍然有许多的不懂。 她只记得自己脑海里,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所“看到”的景象。 长袍飞扬的人,在这片大地上耕种,自己启灵之前,就在大漠里漂泊,随风而起,随风而停。 短穗柳是人亲手栽下的。 地上飞奔的猫狗,兽灵,都是人类篆养的。 人类是一切的主宰吗? 伽罗是狐狸,狐狸也是兽灵......但伽罗与那些兽灵不同,阿春看到那九条大尾,即便伽罗从未对自己萌生恶意,但只需要一个对视,她便会觉得眉心如撕裂一般疼痛。 她默默地想......若是万物有灵者皆为妖。 那么伽罗一定是一头很厉害的大妖。 是了。 他是九尾五火的天狐。 可是......天狐为什么就要被镇压在这里? 这个问题,她想不明白,于是她决定问一问。 ...... ...... “为什么平妖司要镇妖?” 一直都是阖目休息的伽罗,听到了阿春时隔很久之后发出的疑惑声音。 他懒洋洋睁开双眼,收敛了目中的压迫。 那双猩红的竖瞳里,带着一丝鎏金般的璀璨,阿春看着这只竖瞳,像是看到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一轮炽烈的大日。 并不灼烫。 只觉得温暖。 伽罗重复了一遍阿春的问题。 “为什么,平妖司,要镇妖?” 他轻声道:“这是一个很难用几句话就解释清楚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但是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他顿了顿,道:“你似乎完成了彻底的‘启灵’......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你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阿春低下头来,看着自己不再干枯的手掌,白嫩如玉,晶莹剔透,掌心流淌着淡淡的血液,像是冰层下的玫瑰。 是伽罗的血不断浇灌的原因吗? 阿春抿起嘴唇。 她看着那颗眯着狭长眼眸对自己微笑的狐狸头颅,觉得血液流淌之间,带上了一抹温暖。 她认真道:“我还有很多问题,还请一一指教。” 伽罗笑着说道:“我如今失去了所有,现在唯有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漫长的时间。” ...... ...... 玉门黄沙,地表有一株短穗柳。 黄沙地底,有一枚红茧。 茧壳里生出了一位好看而又懵懂无知的女子。 她汲取着黄沙地里的天狐血,背后的茧壳脱落,妖族漫长的寿命,对她而言,才刚刚开始......她陪在那颗硕大的天狐头颅旁。 她提出了无数的问题。 伽罗给出了所有的回答。 这世上有两座天下,妖族与人类,被倒悬天幕的海洋分割开来,势不两立。 没有原因。 就像是冰与火不能共存。 这就是伽罗被囚压在大隋天下的玉门地底,并且被剥去皮肉的原因。 阿春不知道皮肉尽失,只余骨骼,究竟是何等的痛苦。 她只知道。 自己的脊背在地表,经受风沙摧打,灵魂的痛苦,这已是一种非人的煎熬。 她虽然体内流淌着伽罗的血,却无法感同身受。 阿春困惑问道:“我听说,人有七情六欲,会觉得痛苦,快乐,愤怒,喜悦......妖也会有吗?” 伽罗道:“会有的。” 他看着阿春,“妖会觉得痛苦,会觉得愤怒。你看见我这副模样,会觉得憎恨......外面的人类吗?” 狐狸怔住了。 “啪嗒”一声。 水珠溅开,袅袅化散。 阿春的面颊上,一侧犹有滑落的泪痕。 她一只手搭在伽罗的额首,目光停留在嶙峋的妖骨上。 “当然有憎恨。”她轻轻道:“但比憎恨更多的,应该叫做......悲伤?” 那滴泪珠,落在自己的眉心。 天狐自嘲笑了笑。 一条毛绒绒的大尾,擦拭着阿春面颊上的泪痕。 他声音温醇如酒。 “不要憎恨。” “也不要悲伤。” “岁月漫长,憎恨和悲伤是最无用的东西。你能够启灵,体内流着我的血,以后要去人间走一趟......替我看一看外面的太阳。” 女子没有回答。 她轻轻拥抱着妖狐。 九条大尾合拢。 阿春在心底默念。 “会出去的......看一看外面的太阳。” “我们,一起。”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踏平玉门 驳杂的记忆,被风沙吹散。 “伽罗......我来了......让你久等了......”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风沙里溢散开来。 那株化形的短穗柳,在大隋天下行走了许多年,熬过了不知多少春夏秋冬,终于熬到了今天。 阵法已散。 沙地上空,九条硕大的妖尾,铺展开来。 伽罗残留的神念,几乎无人驭使,便冲上沙地云霄,遮天蔽月。 一声戾鸣—— “是谁?!” 闫绣春猛地站起身子,大袍在风中摇摆不定。 她盯住自己来时的方向。 妖君伽罗的法阵,已经被她逆着纹路,破解开来,方圆十里的星辉,都在逆噬。 此地,彻底沦为星辉封禁之地! 黄沙席卷,天地昏沉。 可远方竟然还有一抹剑光飞掠而来。 那抹剑光愈来愈大,赫然是三道自己熟悉的身影。 前不久才在玉门分别,怎想到又见面了......那青衣姑娘脚底的飞剑,迎风而涨,身后挂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一路随厚格剑颠簸不绝,青衣姑娘一只手按在眉心,在星辉封禁之地,硬生生挤出了磅礴的星辉,驭使飞剑赶路! 这是什么手段? 闫绣春面色阴沉,自己一行人假扮平妖司运送天狐血的身份,一路上掩盖地极好,这是被识破了?那位天都宁先生骨子里难道装的是一腔斩妖除魔的卫道士鲜血,即便闯入星辉封禁之地,也要试着一剑灭杀自己? 闫绣春双手在袖内攥拳,指间摩挲,掌心沙粒簌簌下滑。 她以一缕神念,穿梭在玉门破碎的阵法里,尝试去寻找“伽罗”的栖身之所。 这些年来,伽罗的鲜血浸透在地底,被平妖司的大阵锁住,如今阵法破碎,地底翻开,猩红的血沙翻涌而上,方圆数里,被阵起的红雾阻拦视线。 闫绣春眯起双眼。 驭使飞剑而来的三人,显然是刻意而为之......宁奕的目光透过血色的沙粒,与自己平静对视。 眼神之中,并没有杀念。 慌乱之中,带着镇定。 抱着一人高长剑的白衣少年,则是闭着双眼,身子随剑身颠簸而摇曳不止,神情宛若入定之老僧,处之淡然。 三人身上的衣袍,都带有三分狼狈,尤其是那位天都“宁先生”,衣袖之间有雷霆隐约作响,闫绣春抬头远眺,远方的沙地上空,阴云压城,疾风骤雨,而且似乎有蔓延至此地的趋势......这是引来雷劫了? 他们三人,在被谁追赶? 闫绣春抿起嘴唇,脑海里刚刚生出这抹念头,立即就看见,踩在飞剑上的青衣姑娘,面无表情,一只手从袖袍里滑出符箓。 这一幕引起了她极大的警惕。 从阳平到玉门,她见识了宁奕出手,但从未见过另外两人,抱剑的白衣公子哥,到哪里都是一副入定修行的剑痴模样,至于那位与宁奕并肩同行的青衣姑娘......闫绣春瞥见一角对方袖袍里悬挂的符箓,各色各样,形式不一。 是极其稀少的制符师,而且是相当天才相当强大的那一种。 单单凭借路上赠给闫绣春四人的“鸿毛”符箓,便可以推测而出这一点。 闫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绣春化形之后,行走大隋,为了防身,在东西两境,乃至中州地界,诸多城池里,买过品秩不一的无数符箓,漫长的岁月里也试过去研究制作符箓。但那位青衣姑娘的符箓,单单是观摩纹路,便觉得思路迥异,异于常人,越看越觉得惊艳无比。 玉门大漠已有许久不曾降雨。 远方的雷劫与骤雨,恐怕就是符箓所引起。 闫绣春很担心这位青衣姑娘从袖袍里取出某张“毁天灭地”的符箓,直接将玉门的妖气打散,将自己的心血劈碎。 但不曾想到,青衣姑娘取出一枚符箓之后,扔给了踩在飞剑后面的“宁先生”。 宁奕冲进这片星辉封禁之地,连忙回头去看一样。 苏漆的身形越来越近。 他接过丫头的符箓,满袖鼓荡,神性灌输其中。 是一张“避水符”。 浩瀚雷光,金灿熠熠,追随而来,避水符被宁奕灌输神性之后,犹如敕令一般掷出,化作一道疾光,射向穹顶! 除却妖族天下某些天赋极其强悍的大妖,一般妖修,尤其是在大隋天下靠着吸噬人血为生,凝结隋阴珠的妖修,相当畏惧雷劫。 那张“避水符”,犹如一枚令牌,射入云层之前,就已经粉碎化为齑粉,但是去势不减,像是一道浩瀚剑气,切斩阴云,将雷雨劈开,磅礴大雨绕地而行,两瓢红雨,如龙卷一般卷起,被神性灌输后的避水符劈开。 站在沙地里的闫绣春有些发怔。 她本以为宁奕是来搅局,破坏伽罗的复苏......可现在,似乎并非如此? 避水符让足以劈散此地的雷劫绕路而行。 天地之间的灵气变得狂暴,星辉以一种更大的速度,向着闫绣春的脚底涌去。 天地逆噬,星辉封禁,若是被雷劫劈中,顷刻之间,就会被劈得破碎开来。 宁奕的声音,在闫绣春耳旁响起。 “闫姑娘,并无恶意,借宝地一用。” 站在天地龙卷中心的闫绣春,在书院落地之后,紧接着便看见,踩在厚格剑上的青衣姑娘,甩了一下大袍,滑出第二张符箓,符纸漆黑,犹如长夜,她并没有将其像上一张“避水符”那样交付给宁奕,而是自己一只手在眉心抹过,迅速点指穿透黑符,一抹红芒闪逝,那张符箓迸发光焰,三人之间的影子就此湮灭。 再无踪迹。 这是敛神符?还是更高品秩的敛身符? 闫绣春瞳孔收缩,她目力所及,扫荡了整片大漠,竟然都无法揪出他们三人的踪迹。 在符箓的效力之下,三人竟然如凭空蒸发一般,就此杳无音迹。 简直荒唐! 闫绣春的神念,来到了玉门的地底,她的脚底微微凹陷,黄沙流淌,玉门阵法破碎,囚压妖君伽罗的囚牢破开了一角,无数黄沙如瀑布一般倒灌而下。 “伽罗”仍在沉眠之中。 但它积蓄已久的磅礴妖力,浸透黄沙,沙粒缭绕而上,在袖袍间隙欢呼雀跃如游鱼。 阵法破碎。 它们重见天日! 双脚流沙凹陷的闫姑娘,并没有随沙石一同向下流淌,而是双脚踩在虚空之上,并没有任何动作,就此凭空浮了起来。 她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伽罗的神念,给了自己反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九条硕大的沙尾,随着她缓慢升空的漂浮动作,变得愈发狰狞,就悬挂在她的背后。 她本是一株瘦弱不堪的短穗柳。 九尾天狐把血液送给了她。 于是她启灵了,来到了这人间。 今日,她要开启平妖司大阵,将伽罗放出! 双袖缓慢抬起,体内气机如水涨船高,节节攀升的“闫姑娘”,眼神变得漠然起来,她借着妖君伽罗的残余妖力,在进行最后一步“唤醒”之前,要把此地蛰浅的三人揪出来。 站在黄沙地边沿,斗篷摇曳的三位树妖女子,衣袍被狂风掀动,只留下一根系在脖颈处的纤绳,她们怔怔看着远方浮空而起的那道身影,破碎平妖司大阵的场面,在万千黄沙飞涌的夜空下,显得蔚为壮观。 三人的心境波澜起伏。 妖君伽罗就要被释放而出......单单是此地悬浮而起的血珠,就给了她们极大的压迫,裸露在衣袍外的雪白小臂,很快“绽现”出了原型,一截截干枯的纹痕在小臂上浮现,蔓延,她们本就是树妖,道行不够,多日赶路,一路上干旱至极,与天都宁先生三人同行,提心吊胆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此时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以原型示人。 大漠黄沙,天翻地覆。 一片沸乱。 忽然传来了一道极轻的破空声音。 那道破空声音,轻的就像是一颗石子,擦着空气。 但是带出了炽烈的火光。 一柄木剑,撞入星辉封禁之地! 踩在木剑上的白袍男人,面色阴沉,眼神冰冷,只一眼就看清了此地的境况。 男人双脚落在黄沙地上,脚底的那柄木剑去势不减,速度极快,直接撞在三位女子当中,反应最快,准备转身一探究竟的斗篷女子身上。 一声凄惨至极的嘶嚎,那位黑色斗篷女子,双手干枯如老树开裂,抓住穿透自己前胸后背的那柄木剑,胸膛燃烧炽热青烟,她被那柄木剑带着一同滑掠在大漠黄沙当中,身子几乎折断,双脚踩出两道颀长的沟壑。 一路上木屑横飞。 不是来自于木剑,而是来自于逼现出原型真身的女子树妖。 最终木剑与地面渐行渐近,斜斜刺入黄沙。 被钉死的黑色斗篷女子,已经只剩半具尸骨,双手无力垂落,身子化为飞沙簌簌飘散,只余下一件飘摇的孤零零黑袍。 苏漆面无表情,抬起头来。 “此地还有妖孽作祟?”他冷笑一声,单手竖起,那柄木剑拔地而起,瞬间回到他的身前,悬停列阵,缓缓缭绕。 这位剑湖宫大剑修眯起双眼,此地星辉封禁,想来是这几头小妖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放出玉门灌下镇封的妖君,引起了星辉逆噬的现象。 宁奕三人,就藏在此地,仗着自己星辉不得动用,应该借用了某种藏匿气机的法门,躲藏起来……可笑的缓兵之计,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 先诛三妖,破开封禁。 以刚刚那头小妖的修行境界来看,诛妖之时,只是顺手而为之,耗不了多少剑气。 苏漆面无表情。 他拔出自己腰间的“纤雨”,高高掷出。 “不识好歹,大隋天下,精魅竟敢出没,我剑湖宫苏漆今日便替平妖司,降魔除妖,踏平玉门!”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你要杀他,我就杀你 那柄掷出的“纤雨”,悬停在空中。 苏漆有三把剑。 除了别在脑后的那柄发簪,藏得极深。 其余两柄,都佩戴在身上。 一柄用来“杀人”,一柄用来赶路。 刚刚顺势飞出的那柄木剑,直接撞碎一头树妖的妖身,将其钉死在大漠黄沙里,那柄飞剑其实只是用来赶路,但真正掠出,威力惊人。 三头树妖,本身境界只有中境,比起后境还要差上一个大台阶。 修行之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更何况,后境之上还有第十境,第十境之后才是点燃星辰的命星境界。 别说只有这三头中境树妖。 就算苏漆此刻踏入了一整座妖林,被数以百计的树妖围攻,仅仅凭借一柄木剑,他也可以把所有的拦路妖物,轻松屠戮干净。 黄沙大漠。 两只树妖尖声长啸,亲眼目睹了同胞的身死,她们惊慌转过头来,盯着这位人族的大修行者。 那柄悬挂在黄沙高空当中的“纤雨”,由于星辉束缚的缘故,剑气挣扎,并不能第一时间落下,苏漆单手掐诀,面无表情向前踏步。 他的对面,两位黑袍女子的身躯倏忽膨胀,枯木从衣袍里涨开,袖口破碎,布条撕裂,其中一位抬起掌心,原本雪白如玉瓷的女子手掌,此刻浮现干枯龟裂条纹,掌心缓慢裂口,一整条手臂内的妖气连绵不绝,递送而出。 裂口之处,嗖嗖嗖射出三柄木箭。 苏漆冷笑一声,并没有动用“纤雨”,而是一步踏出,瞬间来到了那位树妖女子的面前,三柄木箭已然临身,却在他周身三尺之处砰砰砰炸开,漫天木屑来不及横飞,就被一只大袖砸中,兜揽之后,向着一旁甩开。 噼里啪啦的木屑爆响之音。 白衣大剑修一袖拍出,拍碎木箭碎屑,顺势来到这位树妖女子的面前,拂袖而出的那只手,正正好落在玉颈之处。 苏漆掐住对方脖颈,将其提起。 那头树妖展露真身也只曾显露一半身形,上半身仍然是窈窕女子,娇躯玲珑起伏,面色涨成一片青红。 “大人......饶......” 声音没有说话。 苏漆神情漠然,拎着这位“正值芳龄”的美人,已没了耐心。 杀念瞬动。 磅礴的命星境剑气,在掌心迸发而出。 被苏漆拎起身子的黑袍女子,上半身瞬间炸开,当场殒命。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苏漆捏爆了“她”的脖颈,整颗头颅爆碎,却并没有血水迸溅,反而是炸出了漫天的木屑,随黄沙地的沙尘一同呜咽。 呦呦鬼哭,妖灵陨落。 那柄悬挂在空中的“纤雨”,剑身震颤,高悬如一轮皎月,仍在蓄力。 此地封禁星辉,苏漆便释放自身浩瀚剑气,在沙尘当中游掠,千百次打磨锤炼,最终缓缓注入这柄“神鬼辟易”的细长剑锋之中。 徒手捏碎了一头树妖之后。 苏漆白袍摇曳,缓缓扭头。 他木然向着黄沙中心的方向望去。 一道黑色如疾电的身影,拼了命一般,向着玉门阵法的阵眼掠去。 白衣大剑修神情自若,再度前踏一步,身子前倾,肩头微坠。 那最后一位仓皇逃命的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妖女子,面相凄苦,回头瞥见了一道快到模糊的白衣身影,紧接着在一个呼吸之内便被苏漆追上,这位大剑修不曾出手和出剑,只是以肩头撞去,女子的半具身子便被撞得支离破碎,另外半边身子重重摔飞在沙地之上。 剑湖宫的修行者不修行肉身,苏漆也不例外,只不过修成命星,体魄在星辉的锤炼之下,要高出十境太多,就算他撤开周身三尺的剑气,也足以撞碎这头十境以下的小小妖灵。 女子横飞而出,在半空当中,便被苏漆的剑气包裹,漫天剑气如细雨,更如看不见的蝗虫,顷刻之间就将那黑袍女子蚕食干净,妖气尚未荡开,就被吞去。 一整件残破的宽大黑袍,连一滴血水都没有染上,干燥地像是风里的微絮,随风落地,来不及飘荡一二,就被沙尘掩盖。 ...... ...... 风沙烟尘,阴影之中。 宁奕三人,神情凝重,他们栖身在风沙的最深处,将剑湖宫苏漆的杀人场景,尽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 方圆十里,不得太平。 柳十一皱起眉头,“伽罗的血液,在逆流,这是在馈赠力量?” 黄沙龙卷,席地而起。 伽罗脱阵的声势浩大,超过了宁奕三人的预想,一缕一缕的妖气从地底渗出,正如柳十一所说的那样,此时此刻,竟然都汇聚到了“闫绣春”的身上,不过数十个呼吸的功夫,那女人身上的妖气,已经有了冲破十境的趋势。 那头天狐,这些年来,到底是积蓄了多少修为? 毫不夸张的说......整座玉门的气运,都靠这头大妖在周转。 怀抱铁盒的红纱女子,在汲取了妖君伽罗的天狐血后,眼眸里的神情变得凌厉三分。 修行境界突飞猛涨之后,她的六感和灵觉,攀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闫绣春”缓慢扭头,神情平静,望向了某个极其隐蔽的方向。 宁奕心头咯噔一下。 两相对视。 “她看见我们了......”他喃喃开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闫绣春”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缓慢收回眼神,将目光投向远方,剑湖宫白衣大剑修所在的那个方向。 宁奕神情复杂,刚刚的那个对视,意味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抱着天狐血的女子,缓慢站起身子,摇摇晃晃。 风沙大作。 她向着一袭白衣的方向走去。 ...... ...... 诛妖收剑,如喝水呼吸般轻松。 做完这一切。 苏漆揉了揉眉心。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那柄高挂在头顶上空的“纤雨”,剑身内敛的光华,此刻开始一点一点渗透而出。 皎皎明月。 四周的沙尘,一缕一缕向外鼓荡。 苏漆伸手握住纤雨。 剑气迸发! 漫天的剑气,清开了一条颀长的沟壑,苏漆站在沟壑尽头,整座大漠的方圆十里,都是他的剑气。 剑气是他的眼。 剑气是他的耳。 可他看不见宁奕,也听不到宁奕。 苏漆蹙起眉头。 他的头顶,缓慢涌来了一片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影。 玉门的长夜,大月被沙尘遮掩。 沙地之内,有一条狭长物事,缓慢从地底掀起,像是巨象抬头,沙粒簌簌摇落。 那是一条巨大的妖狐狐尾。 准确的说......不止是一条。 而是九条。 站在剑气中心的剑湖宫白衣大剑修,面色苍白看着遮天蔽月的九条巨大沙尾,将自己笼罩在中心,犹如一座囚牢。 他脑海里想到了剑湖宫藏卷里提到的秘事。 玉门境关,地底镇压妖君伽罗。 苏漆喃喃道:“九尾天狐......” 九条大尾,并没有真的遮天蔽月,而是留了一道缝隙,月华自穹顶垂落。 照在一位悬浮空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肩头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怀里抱着漆黑的铁盒,黑色斗篷随风摇曳一二之后,便飞掠而起,掠出穹顶。 她赤裸双足,乌发雪肤,骨肉匀停,霞姿月韵,飘若仙人。 人间绝色,不外如是。 女子身上的红纱,殷红如血,带着三分妖异,清纯而又妩媚。 白衣大剑修面色阴沉,他见众生如草木,面前女子看起来绝艳动人,但本质上与刚刚自己所斩杀的三位并无区别。 她再是惊艳,也是一头妖! “命星境的大修士。” 红纱女子缓慢睁开双眼,她眼神里一片空灵。 “你我无怨亦无仇,何必死斗?” “闫绣春”轻柔开口,道:“你若是转身离开,诛妖之时,我可以既往不咎。” “妖女......装神弄鬼,你以为我会惧怕你?不过区区一只小妖,得了妖君一些馈赠罢了。”苏漆面无表情,两只手指并拢,在剑锋上划过,擦出一连串的爆响。 苏漆竖起两根手指,剑气流淌蔓延。 他漠然道:“我若是想要诛你,信不信都不需动剑,两根手指足矣?” 闫绣春对此置若罔闻。 苏漆目光游掠一圈,沉声道:“刚刚掠入此地的那三人呢?” 剑湖宫的这位大剑修,先厉声严色,言语之间尽是打压,说到这里,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 苏漆挑了挑眉,缓缓开口:“若是你把他们三人交出来,你我就此别过,妖君的事情,苏某可以不管。” 他两根手指重新擦回剑尖,噼里啪啦的雷光汇聚在剑锋,刚刚掠出雷地,他留了个心眼,汲取了一些雷灵气,此刻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雷光噼啪作响。 栖身风沙深处的青衣裴烦,听到苏漆的这句话,神情凝重,随时准备驭行“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若是“闫绣春”与苏漆达成共识,那么她便会立即动用父亲裴旻的剑气,掠出此地,继续逃命。 可,万万没有想到。 红纱女子声音轻灵,道:“你要找的,可是天都的宁奕先生?” 苏漆点了点头。 他目光望向风沙尽头,由于符箓缘故,他放眼望去,尽是莽莽。 看不见宁奕的人影。 “闫绣春”幽幽道:“你要杀他?” 苏漆再一次点头。 这一次,“闫绣春”也点了点头。 “很好。” 她轻声道:“你要杀他,我就杀你。”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伽罗现身 这道声音落下的刹那。 苏漆的脊椎后背,瞬间汗毛立起,命星境界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女人所言非虚! 巨大的危险感在背后升起......此地不可久留! 黄沙地底。 一道极其深沉的呼喊声音,带着沙哑和疲倦。 “阿春......” 这道声音的浑厚,穿透神魂,藏在风沙深处的宁奕三人,被这道声音毫无保留的砸中心湖,面色俱是苍白。 这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以神念传递声音! 而且是极其强横的那种妖君! 三人的神情都微微扭曲。 带着一抹痛苦。 宁奕的白骨平原镇守神池,神魂异常强大,堪堪抵住。 裴烦眉心剑藏光芒闪逝,剑藏的功效相当逆天,外来的入侵神念,几乎无法攻破裴旻留下来的屏障,所以伽罗的这道声音,只是让其眉间微蹙,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前两人都有御守神魂的法门和手段。 唯独柳十一没有。 于是白衣剑痴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他唇角溢出鲜血,以掌背擦拭。 幸好柳十一的伤势几近痊愈,否则这道雷音坠入心湖,很有可能新伤旧伤一同复发。 “阿春......” 这道声音,是在呼唤“闫绣春”吗? 果不其然。 红纱女子听到这道声音,神情动容。 而苏漆则是面色剧变。 他置身黄沙地中,扭头看去,看到了一颗硕大的妖狐头颅,由纯粹的沙尘凝聚,就悬浮在此刻自己的面前,此刻巨大的竖瞳对准自己额首,妖狐狭长的牙齿,呼吸吐纳之间,炽热的滚烫沙尘,几乎要掀翻苏漆。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是......妖君伽罗? 竟然真的脱困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平妖司在玉门镇锁“伽罗”两千年之久,这头大妖,早该陨落了才是......这些年来的加固阵法,就连平妖司的内部执法人员,都觉得这只是一种形式。 玉门关内的阵法里,早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动静。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平妖司的大司首亲自来到玉门,揭开阵法,看一看伽罗是否被镇死,若是已死,那么天都的结案报告上,便会确认死讯。 谁能想到,伽罗当年在玉门大漠,以自身的鲜血,启灵了一株短穗柳。 那株短穗柳,多年以后,化形成人,行走在大隋天下,销声匿迹,只为了等待着一个解开玉门封印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今天。 星辉逆噬,妖君脱困,一念之间,沙尘凝形......这等外放星辉的手段,的确是妖君境界大修行者的手笔。 苏漆的额头,尽是冷汗。 妖君脱困,这是足以惊动平妖司大司首的事情......若真的是“伽罗”脱困,那么凭借自己命星境界的修行,根本无法阻拦妖君。 唯有平妖司的大司首出面,才能摆平。 天都皇城的袁淳先生,卦算天下,难道漏掉了玉门关的这位妖君么? 苏漆伸出一只手,悬停在自己的发簪上。 伽罗沙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人类,奉劝你,不要试图‘拔剑’。” 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苏漆的那只手,停在发簪上。 他面色难看。 风沙涣散,九条巨大的沙尾摇曳,将此地彻底包裹起来。 一道模糊的人形,由风沙凝聚,在阿春身旁,缓慢站起身来。 苏漆艰难转过身子,他盯着那道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对方面容,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 他嘶哑道:“前......前辈。” 苏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他一只手悬在发簪上,深吸一口气,道:“在下苏漆,来自西境圣山剑湖宫。” 伽罗笑道:“我知道剑湖宫......剑湖宫的‘大雪’很有名。但当年持剑的涅槃境老宫主,想来已经死了。” 两千年过去了。 的确已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 苏漆神情僵硬,看着那个极度危险的瘦削身影。 在沙尘里凝聚身形的长袍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身旁阿春的秀发,红纱女子的眼眶里已经湿润。 她轻轻道:“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是你教给我的。” 伽罗点了点头。 “若无天都宁先生,那么我无法顺利解阵。”阿春低垂眉眼,轻声道:“这是一恩,我要报答。” 天狐轻轻嗯了一声,道:“的确是一个恩情,我们要报答。” 如何报答? 刚刚阿春已经说了。 伽罗目光望着前方的白衣“大剑修”。 先前扬言要出手诛妖的苏漆,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站在原地,黄沙拍打白袍衣衫,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打湿。 苏漆咽下一口口水,艰涩道:“前辈一定要动手打杀?在下虽然修行境界不够,但真正厮杀,说不定还有变数。更何况,在下的背后,乃是西境剑湖宫。”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妖君脱困并非小事。 若是在此地厮杀争斗,浪费了脱困离开的大好时机,等到平妖司的大司首前来,妖君伽罗的境界再高,也不可能敌得过北境无敌的龙凰或者苦策。 紫莲花袁淳先生膝下的两位弟子,位列北境平妖司之首,实力之强,足以重新镇压一遍大隋地底的所有妖君。 更何况,他苏漆出自剑湖宫。一位妖君,在大隋脱困,当务之急,无非是隐姓埋名偷渡回到妖族天下,一路上要面临平妖司的彻查和皇城的通缉,这本就是一件逆天之事,几乎无法完成,若再与剑湖宫结怨......便断绝了从西境离开的路线。 难上再加难。 苏漆的话语落地之后,黄沙地一片寂静。 妖君伽罗轻柔笑了笑。 他幽幽道:“杀你会有变数?当今平妖司的大司首很厉害?” 这句话带着三分戏谑。 苏漆的瞳孔猛地收缩。 伽罗的衣袍,本就由风沙凝聚,此刻在风沙里摇摆,露出他的一双脚来,竟然是赤裸裸的骨架,看不见有丝毫的血肉,干枯的骨骼,被沙粒拍打,发出咯哒咯哒的渗人声音。 他的背后,升腾幽幽的火光。 苏漆盯着伽罗。 风沙当中裹紧大袍的那道瘦削身影,眸子里燃烧着猩红的火焰,背后则是浮现一团又一团的狐火。 天狐一族的修行,一百年生出一条尾。 九尾之后,便是千年大妖,等同于人族的命星境界大修行者。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而伽罗被镇压在玉门地底的时候,则是道行足足有五千年的妖君! 九尾之后,便修行狐火。 一朵狐火,代表着一千年的修行境界。 此刻的瘦削男人,肩头悬浮着七朵暗红色的狐火! 七千年大妖! 苏漆看清了男人肩头狐火的轮廓,也数清楚了狐火的数量,觉得头晕目眩。 七朵狐火......竟然有七朵狐火。 七千年的修行境界。 若是能够从大隋走脱,重回妖族天下,毫无疑问,可以占据一方土地,成为一位妖王。 他一阵失神,嘴唇干裂,难怪“伽罗”刚刚的言语之间,对自己的“殊死一搏”,满是不屑。 这等境界的恐怖妖君,别说自己拼了命与其争斗,就算自己是剑湖宫大长老这等境界的星君,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当今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若只来一位......真的能镇压“伽罗”么? 苏漆咬了咬牙,道:“前辈,无意叨扰!晚辈这就离开!” 他转过身来,再也没了拔簪出剑的念头,然而风沙流转,那道瘦削身影,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苏漆面色惨白。 妖君伽罗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苏漆,道:“我可以不杀你。你也可以从这里活着离开。但我要你.....” 话音戛然而止。 伽罗没有再开口。 伽罗的眸子里,那团燃烧着的红火,缓慢向下挪动。 他将目光挪向了苏漆的袖袍里。 那是一只手。 袖袍此刻,还残余着噼里啪啦的雷灵气,在苏漆的两根手指指尖流淌。 苏漆踉跄一二,他记得刚刚自己对那位“阿春”姑娘所说的......若是自己想要诛妖,只需要凭借这两根手指,便足以诛杀对方。 妖君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自己砍断两根手指? 苏漆面无血色。 然而伽罗只是木然道:“给你十个呼吸。” 白衣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风沙里那道虽是瘦削,但亲眼目睹,如山厚重的妖君身影。 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苏漆低下头来。 自己的两根手指,不受控制的抬起。 纤雨出鞘。 鲜血喷薄。 两根手指被剑气切开,高高抛起。 断指落在黄沙地上,瞬间就被滚烫的沙尘所掩埋。 伽罗嗤笑了一声,像是嘲讽。 苏漆已顾不得这些,他的耳旁是一片嗡嗡之音,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 凝聚伽罗身形的沙尘瞬间散开,前方为他让出了一条坦荡大路。 于是披头散发的剑湖宫大剑修,衣冠不整,像是一条疯狗般冲了出去。 剑湖宫白衣不染血的大剑修,眸子里一片猩红,缺了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死死攥拳,鲜血从断缺处涌出,另外一只手隔着袖袍,掌心握拢拳头。 白衣浸出鲜红。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狼狈。 身子收缩,踩在木剑上。 恨意滔天,压过了痛苦。 苏漆嘴唇惨白,声音沙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念着一个名字。 “宁奕......宁奕......宁奕!”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小妖(一) 我是一只妖。 一只叫阿春的妖。 一只在玉门地底活了上百年的妖。 一只小妖。 ...... ...... 玉门是一片大漠,风沙喧嚣,烟尘起伏,有人有马蹄有刀剑,有江湖,有厮杀。 玉门地底没有这些。 玉门地底,只有我,还有伽罗。 我是一株短穗柳,伽罗是一只天狐。 ...... ...... 启灵之初,我什么都不知道。 伽罗对我说,外面山河,有花开花谢,无数风光。 他说大隋的南疆,有十万里的大山,遍地开满了山茶花,姹紫嫣红。 太阳会从东海上空升起,夜暮之时,沉入西海尽头。 这座天下的三万六千里,若不曾修行,便是穷尽一辈子,都无法徒步看完此间的风景。 他还说。 大隋的北境,有一片浩瀚的悬空大海。 大海的尽头......那里有另外一座崭新的天下。 那里才是妖的故乡。 我不知道“故乡”这个词的意思,伽罗告诉我,故乡就是家,就是出生和安眠的地方。 我是一株短穗柳,出生在大隋的玉门,启灵在大隋的玉门。 于是我问伽罗,玉门算不算是故乡? 伽罗对我说,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大隋,会在更好的地方落脚,妖的寿命太长,我可以离开这里,去往北方尽头的大海。 玉门风沙太大,人类的心思太脏。 那个时候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觉得有伽罗在的地方,就是故乡。 他陪着我出生。 我会陪着他长眠。 至于外面世界的那些美景,那些风光,那片北方尽头的大海。 我不羡慕。 玉门的风沙很大,但是玉门有伽罗,所以风沙便不大了。 我本以为,玉门地底的岁月,会缓慢流淌,直至我生命的尽头,伽罗的狐火会点燃黑暗,驱除寒冷。 但是我错了。 当平妖司的修行者,带着一罐滚烫的天狐血,来到玉门大漠的时候。 我听到了当今大隋天下主人的敕令。 那罐滚烫的天狐血,泼洒在黄沙烟尘里,我想起了自己启灵时候的画面......平妖司扒了伽罗的皮,篆养妖血,自我启灵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来过,今日为何会来此地? 鲜血向下浸透。 我能够感受到血液里那股熟悉的意味。 伽罗的鲜血,并没有带来温暖。 通彻如明灯的狐火,在穹顶鲜血的滴落之下,变得摇曳明灭,一阵一阵摇晃。 险些熄灭。 天都皇城的修行者,间隔百年之后,重新开始加固阵法。 为了救出伽罗,我离开玉门。 后来我才知道,大隋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新登基的皇帝,击溃了北方大海的妖族,就算我修行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妖,想要回到伽罗口中的“故乡”,也不太可能了。 大隋的境关之下,关押着寿命悠久的妖君,伽罗只是其中之一。 新任的皇帝登基之后,平妖司便开始重新对玉门施加封印。 每一次天狐血的泼洒,对伽罗来说,都是一种焦灼灵魂的痛苦,我体内流淌着他的鲜血,我本该留下来,与他一同分享痛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是我没有。 我必须要离开玉门。 我离开玉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了一捧黄土,装在囊包里,挂在胸前。 伽罗跟我说,他送了我一样礼物,等下一次相见,我就会知道那是什么。 别离时候,我挥袖告别,伽罗的声音萦绕在耳,他问我是否还记得,启灵那一日的景象。 我说我当然记得。 启灵那一日,我问了伽罗很多问题。 伽罗不厌其烦。 我记得伽罗说过一句话。 他说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现在唯有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漫长的时间。 那么......另外一样是什么? 临别时候,我问伽罗这个问题,伽罗没有回答。 大隋有一句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走出玉门的时候,已是孤零零一人。 伽罗在玉门地底长眠等待,我在大漠孤独前行。 我与他渐行渐远。 远方有塞外悠扬的歌声。 驼铃摇晃,唱歌的那人,躺在玉门关的地平线上,摇摇晃晃。 影子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千里迢迢。 良夜遥遥。 黄沙大漠,有狐轻笑。 胭脂水粉,江南歌谣。 山可穷尽,海不枯凋。 此去经年,灯火曳摇。 只是不知。 再相见时,君可认识? 离开玉门,为了伽罗口中的下次相见。 也为了我想要的......再不分离。 ...... ...... 我听说妖族天下,有一只万年大鼋,从寻常的妖灵,修行成为灞都城的主人,施展真身的时候,法相通天彻地,坚不可摧,一缕神念,可以掠行在云海之上,游走在九天之间。 那只大鼋用了一万年。 我还听说。 北境倒悬海的尽头,有天赋异禀的金翅大鹏鸟,与登基前的年轻皇帝交手,难分伯仲,谁也奈何不了谁;有号令四海天下共尊的泉,本该陨落在岁月长河里,谣传已重新活了过来;有单掌摧山断河威风凛凛的斗战圣猿,有驾驭风雷吞吐山河的麒麟大妖,有镇压北境火域的上古烛龙。 我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任何一个。 要救出伽罗,似乎也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可我只是一株短穗柳。 我从来没有听说,北境的那一边,妖族天下之内,有一株草木,可以修行成为一方霸主。 即便是那位素传“资质平平”的那位老人,登上灞都城头的时候......也修行了一万年。 我等不了一万年。 我想过窃走天都皇城的天狐皮,可我来到中州的时候,知道了有一样叫做“通天珠”的东西,在皇帝的膝盖下,他可以看清任何一位子民的面容。 我只是一介小妖,踏入了皇城,便等同于送死。 我一路修行,一路行走。 我在西岭的道观内,被道宗的麻袍道者揪出了妖身,险些打散了魂魄。 我在东土的菩萨庙,被灵山苦修者斩去了百年道行。 我被中州剑修砍碎了一半的妖身。 我把玉门的那捧黄沙装在囊包里,小心翼翼挂在胸口,从玉门离开之后,我越走越远,心头的重量,也越来越轻。 时间会拿起一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东西。 即便再放下来,重量也会变得不一样。 我终于知道了造化弄人的意思,一个人,越是把一样东西看得宝贵,越是珍而重之的保管,越是无法留存。 囊包可以抵得住玉门沙子的坠滑,却抵不住时间的风化。 西岭的道观,东土的菩萨庙,中州的山水瀑布......每一次历经死劫,劫后余生,那枚悬挂在我胸口的囊包,似乎都会变得轻一些。 黄沙簌簌,不闻其音,不见其形。 我行走在大隋天下,所见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类修行者,西岭道观险些打散我魂魄的道士,后来老死在了那座道观里,灵山斩我道行的苦修者,坐化之后烧成灰烬,中州坏我妖身的剑修,死在了与其他剑修的争斗当中。 他们对我如此,我并不怨他们,扪心自问,若是换一个位置相处,我可能会做得比他们还要狠毒,人妖殊途,生死由命,这是大隋的道理,因果注定,本该如此。 怪只怪我境界卑微。 可天意弄人。 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他们一生故事的尽头。 当囊包里的黄沙落尽,回头看去,我离开玉门已不知多少年,我本以为我很快就会回到那片初生之地,可没有想到,每走一步,离终点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我开始明白伽罗对我说的道理。 也终于明白了,原来他送给我的那样礼物,名字叫“智慧”。 妖族的寿命比人类的漫长许多。 我走过大隋南北,看到了一代代人,花开花谢,生老病死,白骨枯槁,最终别离。 伽罗对我说,不要悲伤,也不要憎恨,这是最无用的东西。 人的一切痛苦,来自于喜悦,以及喜悦破碎之后的悲伤。 任何人都能够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过什么叫做嫉妒。 因爱生恨,因恨生爱,轮回漫长,岁月短暂。 要想变得强大,就要学会忘掉这些情感。 忘记悲伤,就要忘记喜悦。 忘记憎恨,就要忘记喜欢。 我在西境的荒郊,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道士,道行很浅,押送着三只刚刚启灵的树妖,要回到宗门。 可笑那个小道士懵懂无知,身上带着人类不该有的天真,未曾见过世间的复杂与曲折,所以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 他若是喜欢诗书文卷,我便会吟诗作词,他若是喜欢乐理音曲,我便会琴瑟吹箫。 这世上没有一个懵懂无知的男子,会讨厌一个既好看又温柔,样样精通,投其所好的年轻姑娘。 他没有看出我的身份,师门赠送的三清铃在打斗当中损坏,金线符也毁去了,于是连忙救下了“受伤”的我。 我提出了要他顺路送我一程。 他没有拒绝。 路上的时间很短,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眨眼。 要分别的时候,他却跟我说,这一路上的时间,漫长而又忐忑。 我知道,这便是他动了心。 这叫“喜欢”。 喜欢到深处,我要什么,他都会给。 最后,我要走了他的一颗真心。 而他给了我。 ...... ......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发现有一样东西,比刀剑还要锋利。 那个东西,叫做人心。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小妖(二) 有一个词,叫做“杀人诛心”。 我觉得这个词不太妥当。 杀人,诛心。 应该倒过来。 诛心杀人。 先诛心,再杀人。 我修行了百年之久,境界仍然低微,但所幸启灵之后,还算聪颖,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手段,是先得到他的心。 捏碎了心,人自然就死了。 我从西岭小道士的手上,救出了三头树妖,教她们化形,教她们做“人”,可惜她们天性愚笨,不会开口,也不会人模人样说话,一开口就结巴,启灵程度甚是愚钝,更不用说,学会我教她们的那些手段,只知道缓慢修行。 我告诉她们,大隋的尽头,有一座浩瀚的海洋。 那里是所有妖的故乡。 说她们笨,她们也不笨,她们知道“故乡”的含义,也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座天下寸步难行,平妖司和道宗都想缉拿妖灵,启灵之后,想要安稳太平,就只能逃离这座天下。 她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学会。 就是学不会“骗人”。 在西岭,我救了她们,所以她们义无反顾的相信我。 说到北境倒悬海的时候,我看见她们眼中的光芒,于是我告诉她们,在遥远的妖族天下,有着振翅可以切割万丈海水的鲲鹏,张口可以吞下半颗太阳的金乌,拥有着永恒漫长数十万年的建木。 在大隋的玉门地底,妖君伽罗被关押之地,若是我们可以放出玉门地底的天狐,那么北境倒悬海的那一边,便会有大人物亲自出手接引。 把我们接回故乡。 杀死小道士的时候,我并没有对他说过任何一句假话。 我真的会琴棋书画,鼓瑟吹笙。 我并不喜欢他...... 以及,我真的想要看看他的心。 所以,对三头树妖说的话......是我第一次说谎。 ....... ....... 如果说,对于那个小道士,我用了“伪装”。 那么对于这三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妖族同胞。 我用了“欺骗”。 妖族天下根本就不会在意小妖。 也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大人物”,能够跨越那位太宗皇帝修筑的北境长城......我口中的那些古老妖族,体内流淌着炽热的初代血脉,它们早就湮灭在岁月长潮里,就像是“泉”,曾经辉煌过一时,此后再也没了音讯。 更何况,人族边疆的北方,还有一个叫做“裴旻”的男人。 那人站在北境长城城头,一人便抵过千万,所向披靡,煌煌若天神下凡,妖族天下,无一人可以阻挡。 我说的这些话,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换做任何一人,都不会相信。 但偏偏她们相信了。 ...... ...... 我的名字叫阿春,伽罗告诉我,万物复苏的季节就叫做“春”。 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的一生,四季如春。 我给那三头树妖取了名字,补全了四个季节。 一路行路。 大隋四境,唯独北境没有去过。 我带着她们,去了一趟北境,路上颠簸,行得很慢,但是运气很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北境长城修筑得很长,隔着很远,就能看见列阵在墙头的无数阵法,悬挂犹如真龙身躯般连绵不绝的飞剑。 远远望去,金钟倒扣,一派恢弘。 那里是北境长城,亦是平妖司的根基所在,存在着比“金线符”强大一千倍一万倍的感应圣物,就悬挂在长城穹顶,若是贸然前进,只消片刻,就会被神霞照拂,冰雪消融,就算是千年大妖,恐怕也抵不过一息功夫。 我带着她们,绕路而行,走了一条最远最偏僻的小道,为了能够窥见倒悬海的一角,敛去全部气息,与没有修为的常人一样,徒步走了好几个月。 最终登上了一座荒山,山上的风景极好。 在这座山上,竟然能够远远看见远方的星辰大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片浩瀚大海。 夜幕倒垂。 大隋的星辰在我头顶闪烁。 倒悬海是妖族的穹顶。 这世上的生灵修行,只不过为了凝聚一颗命星,人与妖,都是如此......当长夜来临,天上繁星倒映,熠熠生辉。 倒悬海的海水相隔,本该永不相见的两座天下,所有的修行者抬起头来,所看到的,却并没有任何差别。 星辰千万,仍是星辰千万,不会多一颗,不会少一颗。 永远数不清,也永远找不尽。 我躺在荒山山头。 心想不知道伽罗点燃的那颗星辰,此刻躲在这座天幕的哪一处角落? 伽罗......伽罗...... 伽罗还好吗? 我有些惘然。 杀死小道士后,我时常会想,“喜欢”到底有没有错? 我得不出答案。 杀死一个人,我本该心如止水。 事实上,刚刚杀死他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如何。 可时间越久,我越是后悔。 我不该如此。 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那个“小道士”,只是我漫长生命当中的一个过。 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 可再仔细去想,我与伽罗......似乎也是一样,我只是一株短穗柳,伽罗是一位妖君,我现在才缓缓明白,妖君这两个字的分量。 在伽罗漫长的岁月里,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荒山的山顶,篆养了一池清水,水里是罕见的紫色莲花。 山池池旁,建着一座简陋木屋,屋里住着一位老人。 我虽是小妖,可也是妖。 我要杀人,杀一位老人,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翻掌的事。 那老人似乎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座荒山上,打理着满池紫莲,怡然自得。 不知为何,我生不起丝毫的杀心。 所以当那老人摘了一朵紫莲,来到我的身旁,问我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我下意识便开口回答了他。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容易回答的问题。 从离开玉门的那一天起。 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件事情。 带伽罗离开。 我在想什么?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去破开玉门的阵法。 心心念念。 如痴如魔。 以往的时候,我的修行境界不够,如今身边有了帮手,就算再遇到当年的麻袍道者,灵山苦修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者,或者是中州的那个剑修,也绝不会再像上次那般狼狈。 平妖司烙刻在玉门的阵法,相当机密,我尝试过窃取阵法图纸,以失败告终。 我学习了阵法,符箓,但是难窥大道。 我在这世上已经行走了数十年,上百年,碌碌无为,距离我的目标,遥遥无期。 我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双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眼睛。 慈祥,柔和,温暖,无须抗拒。 我猛地想到了大隋天下的传闻。 代表着北境极致武力的,是一个叫“裴旻”的名字。 象征着北境太平的,则是“紫莲花”。 我恍然失神,不知不觉间,一字一字,把我这百年来的经历,见闻,都说了出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清水。 紫色莲花漫天飞舞。 犹如萤火扑朔,不见凋零。 荒山的山顶,被我带来的三头树妖,双手撑地,目光投向远方,身心沉浸在遥远的北境倒悬海,像是迷失在了梦乡里,神情呆滞。 这是何等的术法? 我说完了一切,怔怔看着老人。 紫色莲花的背后,据说乃是大隋的国师袁淳先生...... 老人安安静静听我说完。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说伽罗他给了你一样礼物,是什么?” 那样礼物...... 我怔了怔。 老人问我,伽罗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我低垂眉眼,轻声道:“是智慧。” 从一株短穗柳,启灵到现在,我学会了太多,看到了太多,这些本不该属于一株未开灵智的短穗柳。 我一直坚信,这就是伽罗给我的礼物。 智慧。 虽说与传说中的“袁淳先生”相比,只是凡俗的智慧......我偷偷看了一眼老人。 老先生并没有嘲笑我,而是神情平静如常。 他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张褶皱的黄纸,缓慢抚平。 摊开之后,黄纸的正面,图案复杂,工整有序。 是玉门的阵法。 背面,则是破解之法。 我接过黄纸,手指发颤,不敢置信,梦寐以求的玉门阵法图录,就这么得到了。 我看着与自己并肩的老先生,山顶飞扬的莲花,光华破碎,随风而散,丝丝缕缕涌来。 相见至今,他竟然没有出手打杀我,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念。 老先生温润如玉,柔声道:“拿好。” 我攥拢图纸,深深揖礼。 “先生,我杀过人。”咬了咬牙,我于心有愧,把西岭的事情说了出来。 老先生不为所动。 “生死之事,因果来定。你杀过人,可你也被人险些打散过魂魄,也经历过妖身破裂之痛......今日,我给你这张图纸,并不意味着我会帮你,你可能会死在北境,中州,明天,或者明年,从这里离开,你我便再也不会见面。”老先生注视着我,“妖君伽罗给你的礼物,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如果知道了结局,可能会很痛苦,你确定还要去尝试吗?” 我怔了怔,心底咯噔一声。 老先生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远方的星辰大海。 “若是你愿意离开大隋,我可以出手,送你去往妖族天下。”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小妖(三) “若是你愿意离开大隋,我可以出手,送你去往妖族天下。” 这是袁淳先生的承诺。 袁淳先生是北境地位最高的大人物。 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我顺着袁淳先生手指的方向,望向北方。 人族北境的尽头,是一片沉浮的大海,星辰在穹顶洒落的光辉,流淌不熄。 那里是妖族的天下。 伽罗曾对我说,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大隋,会在更好的地方落脚,妖的寿命很长,我可以离开玉门,去往北方尽头的大海。 我花了上百年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这里。 我亲眼看见了皇帝在北境修筑的恢弘长城,阻拦在海天一线之间,以我的修为和道行,此生无望翻越那堵高墙。 袁淳先生对我说的这句话,让我生出了一刹那的恍惚。 伽罗对我说,忘记憎恨和悲伤。 若是我忘记憎恨,我便不会再去追寻一切痛苦的源头......玉门,风沙,还有那只为我启灵喂我妖血,此刻仍被平妖司囚压在地底的天狐......在不久之后,这一切都会被我忘去,都会随风飘散。 若是我忘记悲伤,那么我只需要对这位老先生点点头。 那么我便会回到妖的“故乡”...... 只是,那里真的是我的故乡吗? 我只是一只小妖,生在玉门,伽罗给了我血,启了我灵,我要带他离开。 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故乡。 这百年来的时光,指缝间走过,虽有修行,仍然卑微,在老先生的面前,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 妖的寿命很长,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已经忘了伽罗的模样。 我曾经走过山河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记得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面颊,可如今唯独忘了出生时候睁开双眼看到的那张笑脸。 人有七情六欲,妖也有。 若伽罗告诉我,要忘记这些,那么他能做到吗? 我翻过尘世间的古籍,知道有一个词叫喜欢,叫动心,叫相思,我之所以能在西岭杀死那个小道士......就是因为他动了心。 动了心的人,往往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 譬如我要带妖君逃离玉门大漠。 袁淳先生没有笑话我,他给了我平妖司的玉门阵法图纸,也给我指出了归去的道路。 老先生说,伽罗给我的礼物不是“智慧”。 若是知道了结局,我会悲伤吗? 我的心里其实已经想过了最坏的结局......爱一个人,得不到爱,这个结局很悲伤吗?那个道士死的时候并不悲伤,他剖开肺腑挖出心脏,将一身道行散去的时候,脸上犹挂着春风满面的笑容。 无论结局是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悲伤。 ...... ......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需要原因,不需要理由。 就像是那一夜,我站在荒山山顶,脑海里思绪驳杂,最终收回了望向倒悬海的目光。 我对袁淳先生摇了摇头。 这是拒绝的意思。 袁淳先生再次开口:“过了今夜,你要想离开大隋,唯有一种可能,从裴旻镇守的北境长城......闯出去。” 那就是不可能离开咯? 我笑了笑,仍是摇了摇头。 老先生沉默片刻,道:“就算妖君伽罗修出了九尾九火,也不可能是裴旻的对手......哪怕你救出他,也不可能离开大隋的。” 我轻声道:“先生,我知道的。” 老先生这一次沉默了很久,他是大隋的国师,世上无事不通,无卦不解,但这一次......他似乎遇到了不能明白的事情。 我拒绝了他,这的确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就连现在的我,都无法理解之前的我。 但拒绝一个人...... 真的就是一件不需要原因和理由的事情。 袁淳先生注视着我,认真问道:“你只是一介小妖......以你的修为,能解开玉门阵法吗?” 我平静道:“妖的寿命很长。” 我已经尝试了百年。 我还有很长的时间。 离开小荒山的时候,袁淳先生送了我一句话。 “阳平城外正东四十里,小瀑布泉,每年三月十五,平妖司押送天狐血乙字队,会从那里经过。” 我拒绝了袁淳先生送我回故乡的好意。 但我无法拒绝这一句话。 春夏秋冬,四季长春,紫莲花在小荒山山顶飞扬,离开北境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见那位老先生。 时间,地点,人物。 以及我所需要的“天狐血”。 全都齐了。 ...... ......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阳平城有一座山水瀑布,四周都是阳平水源篆养的良景,我曾来到过这里,不止一次。 小瀑布泉,我等来了押送天狐血的平妖司队伍。 袁淳先生告诉了我平妖司西行队伍的必经之处。 我知道平妖司的每位平妖师,身上都会带着寻觅妖迹的金线符,不仅如此,诸多法宝,手段,一只小队的人数是六个人。 这一只队伍的两位持令使者,修行境界已然臻至后境,单单凭借双拳四手,就足够把我们四只小妖全部打杀。 这只是一个开始。 金线符的堪破距离,被我一点一点试探出来,缓慢压近。 他们的速度很快,我的境界太低。 但我有的是时间。 第一年,我摸清楚了金线符的极限堪破距离。 第二年,我学会了如何压抑妖气不被平妖司修行者发现。 第三年,我知道平妖司的队伍,原来是有轮转的......之前的那两位持令使者,换上了两位新的修行者,境界仍然是后境,但看起来并没有之前那两位如此强大。 第四年,大隋的国运似乎有了一些变动,平妖司的六人队伍里,镇压天狐血的修行者变得弱小起来,两位已有修为的平妖师,带着刚刚入行的新人......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前往玉门的队伍,越弱越好。 是大隋境关下关押的大妖太多了么?天狐血只有两位后境来看管? 也正是那一年,北境长城的裴旻站在了此间天下的最高点,一己之力,镇压了三位妖族天下的老祖宗,立下了旷世奇功。 那位裴姓大将军的风采,未曾亲眼目睹,但仅仅凭借裴旻二字,只闻其名,已经让人觉得浪潮扑面。 我行到何处,都能听到世人对他的赞誉,阳平瀑布,玉门大漠,都说陛下要重重赏他。 我默默勾勒和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善着解开玉门大阵的计划,在大隋当一只销声匿迹的小妖,在年复一年的追随和耐心等待当中,我了解平妖司的部署,人员的变动,也见证了整座王朝的盛兴......还有剧变。 我上一次听到裴旻名字的时候,依稀记得,是栈酒馆里,大隋人人皆知,陛下要重赏大将军。 这一次听到裴旻名字的时候,裴家已经破灭了,北境大将军府更迭了主人。 叛国,弑君,大逆不道......诸如此类的词语,听起来让我这个局外妖,觉得有些荒唐,一个镇压只身北境数十年的大将军,竟然沦落到了此种地步,竟与那击碎我妖身的中州剑修一样,人生的结局,像极了一个笑话,更像是一场闹剧。 谁都猜不到自己人生的结局是什么。 我并没有关心后续,这场战事对我的唯一形象,是阳平城的瀑布被不知名的原因封锁起来,我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坐在阳平城瀑布上,晃荡双脚看大月升起。 平妖司入驻了阳平,但很快......北境的战事吃紧,妖族天下发动了反攻,导致大隋本土原本盛极一时,让我提心吊胆不敢安稳度日的平妖司修行者,极短的时间内,数量大大减少,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都被调离,去往北境,奔赴战场降妖除魔。 好事。 对我而言,这亦是好事。 我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 十几年来的时间,漫长而又短暂,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裴旻大将军身死道消之后,他唯一的弟子接过了重任,就像是当年裴旻的名声席卷大隋四境一般,我曾在此间四处,都听到了“徐藏”的名字。 就像是人类挂在口边的“薪火相传”。 当初提到“裴旻”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是敬畏。 极其少数的人,似乎有一些隐约的惧怕。 而如今裴旻死了......我并不认为他的徒弟,姓徐的男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提到“徐藏”的那些人,全都是愤怒,憎恨,厌恶。 但让我觉得好奇的是。 那些人似乎比起“裴旻”,更加惧怕“徐藏”。 ...... ...... 世上有很多遗憾的事情。 譬如人的寿命很短,妖的寿命很长,我见过了很多人的出生,还有死去。 但有一些人的死,总让我觉得很可惜。 比如一个曾经被我听腻了的名字。 裴旻。 再比如一个刚刚盛行,没有多久,就熄灭了的名字。 徐藏。 在闲下来的时候,我总是会搜集各种各样的情报。 我的这副容貌很美,所以我有了大隋天下俗世间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些对我而言无用的银票,似乎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物事,许多东西都是这样,你越是想得到,越是得不到,当你视之为理所应当或者满不在乎的无用物事之后,你要得到它,似乎就没那么难。 银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但太多人放不下,所以他们越是求,越是求不得。 可惜他们活得太短,看不透彻,不如我看得开,自然也就不如我拿得多。 我拿着许多银子,买了许多的情报。 徐藏死了之后,我听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宁奕。” 这个名字开始在天都皇城崭露头角。 大隋的黄金盛世里,似乎有着好些个拥有无限潜力的名字......但即便是被世人赞誉的谪仙人“洛长生”,也没有给我当初徐藏和裴旻的感觉。 这个叫“宁奕”的少年,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开始花重金,把他的所有情报都买下来......因为直觉告诉我,这将会是我漫长生命当中,继“裴旻”、“徐藏”之后,听到的第三个无比闪耀的人类名字。 有些情报,花钱可以买到。 有些情报,花钱去买,会被抓住坐牢。 我待在阳平城十几年,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去亲自捕捉花钱买不到的情报。 每年的三月十五。 跟随在平妖司的队伍身后,一点一点搜刮消息,总结情报。 观察,归纳。 等待,再等待。 打探消息,收集情报,这似乎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做得无比谨慎,所以无比缓慢。 不知不觉间,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帝,似乎已不再年轻,我再也没有听过他与北方那头金翅大鹏鸟交手的消息了。 天都皇城,那个男人正在过六百年的大寿,普天同庆。 这个王朝,随着皇帝的苍老,似乎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敏锐。 最后一年的探风。 这些年来,我慢慢发现一件事情......天都三司之一的平妖司,逐渐懈怠懒散下来,他们不再更换计划,不再变动人事,每一年的妖血护送者,都是两位持令使者,再加上四位刚刚入司的新人。 至此。 我确信,我已通晓了平妖司的所有讯息。 那条有关玉门大漠的行程,事事巨细,都被我烙在了脑海里......这意味着,一切终于可以开始了。 我没有那些大修士推演和卦算的修行境界,只能一遍一遍,在黄宣上列着所有的可能。 世事皆有吉与凶。 但这一次不一样,此行只须成,不须败。 若是截取平妖司天狐血的事情败露,那将意味着......我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毁于一旦。 恍然回首,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救伽罗出来。 这件事情给我带来的鼓励,已经慢慢泯灭,逐渐变成了一个习惯。 我习惯了这样生活。 那个遥在远方的目标,方向,此刻变得像是一盏微渺的灯火。 我忽然很想念伽罗的声音。 在离开阳平城的前一天,我对着穹顶星辰许愿,希望在今夜之后,我与伽罗的再次重逢,能够不负如此多年的煎熬与等待。 ...... ...... 三月十五,阳平城外,小瀑布泉。 我带着夏秋冬三人,早早布下了阵法。 然后在子夜时分,等到了那押送天狐血的六人小队。 与第一次在这里等人的时候一样。 下起了大雨。 所以视线有些模糊。 当我远远看去,看清了那六人的轮廓,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两位持令使者,骑着两匹我从未见过的骏马,我这些年来,记下了前往玉门的平妖司队伍的一切细节,从佩刀的质地和款式,再到胯下马匹的鬃毛和耐力。 十几年来的重复观察,就是为了罗列一切的可能性。 与之前总结的一样,六人,两位持令使者,四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刚刚入司的新人。 但那两位持令使者,强大到......从看见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此刻想要离开,都成了妄想。 那两位跨坐在马背上的持令使者,缓慢勒绳而定,他们袖袍里滑出一张我从未见过的金灿符箓,缓慢举起,隔着极远的距离,透过小瀑布泉,与我相望。 平妖司教导新人的方式有很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场教他们如何杀妖。 大雨磅礴。 我本以为今夜会是一场苦战。 剑气斩开雨帘,两位九境的平妖司持令使者联手,锁妖链从袖袍里滑出,将我捆住,我无法挣扎,也无法动弹。 大雨里,我看见了一位那位平妖司的持令使者,怀中系着的那个铁盒。 那便是我为之追寻无数年的天狐血。 有了它,我就可以逆着阵法纹路,去破开玉门大漠的囚牢。 它现在与我就隔着三尺。 三尺,是我伸出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 也是一柄剑的距离。 我没有闭眼,而是沉默注视着一切。 那柄剑抵在我的下颌,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剑锋上,弹出那位持令使者披着宽大黑袍站在风雨里的影像。 那位持令使者,缓慢讲解着如何杀妖。 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呼啸,远去,对我而言,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结束了...... 话语说完之后,微微的停顿。 紧接着我听到了剑切割风雨的声音。 剑锋由扁平变为竖切,将垂直落下的雨滴劈砍破碎。 沿着脖颈一路下滑,来到了我的胸前。 那里是人和妖的心脏,一剑递进去,无论是谁,都都会死。 我是妖,是一株以生命力顽强而著称的短穗柳。 但这一剑下去,我仍然会死。 剑气迸发—— 我看见。 挂在胸前的囊包,被这一剑的剑气迸碎。 思绪游离,飘忽天外。 我怔怔地想,离开玉门关,走了上百年,囊包里早已经空无一物,离别时候所装的沙子,早已被我洒在了大隋的四境各处。 为何这一剑撕开了囊包。 还有沙粒飞出。 而且愈涌愈多,瞬息之间,犹如一片沙海。 我低下头来,平妖司的那柄剑贯穿了我的胸膛,剑柄还停留在胸口摇晃......破碎的囊包,空空荡荡,涌出无数沙粒的,不是囊包,而是我的胸口。 痛苦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就被一股熟悉的温暖覆盖。 漫天沙海,一声狐啸! 我怔怔看着头顶,那由从我瘦小身躯里飞涌而出的沙海,摧枯拉朽之势,击碎了两位平妖司九境修行者的头颅,在大雨之中,掀起了一片猩红血雾,最终缓缓在我面前凝形,汇聚成为一颗狭长的妖狐头颅。 我曾于昨日许愿。 想与伽罗重逢。 那柄飞剑,一寸一寸,被磅礴的妖力,挤压着离开胸口,竟然没有鲜血流出...... 在西境被麻袍道者险些打散魂魄的时候,我觉得痛不欲生,在灵山被斩道行的时候,我几乎跌出人形,在中州被剑修斩去一半妖身,我只剩下上半具躯壳,昏迷了十天十夜。 这些痛苦,惨烈到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唯独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 我却不觉得痛。 我恍惚想到了袁淳老先生对我说的......伽罗送我的礼物。 不是“智慧”。 他送我的礼物,是一条崭新的生命,是我以一介卑微妖身,行走在大隋天下,步步艰难的最后保障。 一条命。 当我真的要死的时候,在与伽罗临行之前,从玉门关带走的那捧沙子,便会化为那头我熟悉的妖狐,赋予我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逆天的术法么? 那头妖狐,拿着半边侧脸,亲昵蹭了一下我的面庞。 我看着满天沙粒,从空中落下。 接过了落下来的,盛有天狐血的黑盒。 我不明白......袁淳先生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最好的结局,玉门地底的那头大妖,并非像是大隋这世间的人类一样,他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 我为什么要悲伤?为什么要痛苦? 我现在只觉得我自己像是一个被岁月愚弄的傻瓜。 我行走在这尘世间,学习着观摩着人间的道理,看清风翻书,字里行间,为人处世,听教书先生,字字句句。 我活了上百年,学习着这尘世间的细碎琐事。 学着如何做人。 最终我学会了,欺骗,冷漠,怀疑。 我忘了憎恨,因为我忘了喜欢的滋味。 也忘了悲伤,因为我许久不曾快乐过了。 当那柄剑插入胸膛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忘了我是一头妖。 妖的寿命很长,但也会死。 而我的这条命,是伽罗给的。 我只是一株短穗柳。 所有的景象在脑海里翻覆,从漂泊到启灵,到地底的时光。 我想起了捧起那捧沙子时候曾经立下的誓言。 想起了大漠尽头越来越远的影子。 想起了那首沧桑的古谣。 千里迢迢。 良夜遥遥。 黄沙大漠,有狐轻笑。 胭脂水粉,江南歌谣。 山可穷尽,海不枯凋。 此去经年,灯火曳摇。 只是不知。 再相见时,君可认识? …… …… 走在世间已有百年,我一直以为,我的记性很好,重要的事情,我会牢牢记住。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我错了。 我只记得我要去玉门解开封印。 却忘了为什么。 …… …… 我是一只小妖。 一株短穗柳。 我已去看过伽罗口中那片北方尽头的星辰大海。 那里是所有妖的故乡。 却不是我的故乡。 行走人间百年,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今日在阳平大雨里,想起来了。 我去解开玉门封印,只是因为我想回到伽罗的身旁。 为了下一次的相见,再不分离。 伽罗教我忘掉憎恨和悲伤,我以为我做到了。 其实我只是忘掉了喜欢和快乐。 跟他在一起,很快乐。 这种感情,就叫做喜欢。 我,记起来了。 (这一章的酝酿花了很久,也写了很久,很久…...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黄沙百散,灯花百结 漫天黄沙。 红纱翻飞,女子站在龙卷中央。 甚是喧嚣。 阿春扬起脖颈,闭上双眼。 此时此刻,心境一片安宁,她脑海里流淌着的画面......是百年来走过的山山水水,看过的花开花落。 她走过了多少坎坷,才走到这一步? 天都路途迢迢,她知道平妖司内部有着可以传讯千里的手段,大大小小的城池内,每一位持令使者,都留有命牌,自己在阳平城外小瀑布泉所杀的那两位使者,那一只镇压玉门的小队.......消息瞒不了多久。 包括自己在内.......春夏秋冬,在小瀑布泉的那一战,都受了不轻的伤势。 阿春蹲下身子,那道瘦削的身形,看不清真实面容,衣袍猎猎作响,身子站定,边缘轮廓由黄沙填聚,如流水一般潺潺流淌,这是妖君境界的大手段,以神念凝聚身躯。 “伽罗”就这么平静注视着她。 距离解开最终的阵法,只有最后一步。 阿春抬头望向远方。 远方的沙地,缓缓走出了三道身影。 青衣姑娘单手拎着那柄厚格剑,“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被她向上轻轻掷出,掷出上浮的过程当中,剑身划出好几个滚圆,在风沙的摩挲当中逐渐变得轻盈而又苗条。 在伽罗脱身形成涡旋的封禁之地,裴旻大人的星辉剑气仍然通行无阻,丝丝缕缕的剑气从厚格剑剑身脱离而出,像是一条条游鱼掠入丫头的眉心。 因为失去了剑气加持,厚格剑变得轻盈许多。 在所有剑气被收回之后,青衣姑娘一根手指轻轻按在眉心,长呼一口清气,掠行数十里,被那位命星追杀,耗费了相当大的心力,动用了剑藏不少的力量,此刻从黄沙地中走出,她浑身的衣袖都在散发璀璨金光,威势甚是逼人,看起来相当威风凛凛。 剑气收敛之后,那柄厚格剑锵然一声下滑,贴入剑鞘之中,几张散发淡淡荧光的缠缑,一呼一吸,逐渐变得平缓,而后熄灭光芒。 丫头重新变回了那个丫头。 三人之中,白衣少年柳十一在左,青衣姑娘裴烦在右,两人看起来相当抢眼,倒是站在中间的宁奕,看起来一身黑袍,面颊上带着一些粘粘的黄沙,略微有些平平无奇。 宁奕面色复杂,看着那位“阿春”姑娘。 闫绣春目光在柳十一的“长气”上扫过,掠过丫头那柄锵然入鞘的厚格剑,最终停在了宁奕腰侧的油纸伞上。 她早就听说了“宁奕”的名字。 不仅仅只是听说。 她还花了许多的银子,了解清楚这位“宁先生”的诸多事情,整个大隋,想来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如此去做。 吸引她的,不是蜀山徐藏后人这个名头。 而是一种妖的直觉。 就像她选择出手帮助宁奕,逐走那位剑湖宫命星大剑修一样。 在尘世里走了数百年,她的心境早已不是朴实无华的“报恩”,“报仇”几个字那么简单,伽罗告诉她的那些道理,早早就在玉门的风沙之外,被人类世界的法则泯灭了。 阿春知道,那位白衣少年怀中抱着的一人高长剑,是举世罕见的宝剑,若是追溯剑器主人的来历,或许会牵扯到大隋多少年前的星君修行者,或者更高层次的人物。 那位青衣姑娘的厚格剑也绝非凡品。 可那两柄剑,都不是能够让她动容的剑。 真正让她觉得惘然不知深浅,畏惧而又尊敬的......是宁奕腰间简单悬挂着的那柄油纸伞。 细雪。 他们向着这里“逃命”,只是看重了伽罗阵法破碎时候的星辉逆噬。 阿春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若是没有了十境之上的星辉,那位剑湖宫的大剑修,追入此地,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肉身体魄,能够扛得住突如其来的“细雪”一剑吗? 她就这么惘然注视着宁奕。 那位面容只能算是稍有清秀的少年,松开了搭在油纸伞柄上的那只手。 宁奕的境界很低,比起命星,简直天差地别。 但是阿春却在那柄油纸伞里,看到了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法言喻的磅礴力量,那是超越了规则和秩序的沉重。 剑湖宫那位大剑修的身躯,承受不住。 红纱女子揉了揉眉心。 她轻声道:“宁先生送我到天都的恩情,阿春已经报答。” 宁奕看着那道凝聚身形,在逼走剑湖宫苏漆之后,便再不开口的“伽罗”,那具身躯看似蕴含着磅礴的力量,一朵一朵的狐火缭绕,但风沙越大,这具身躯越是缥缈不定,就像是随时可能被吹散的微絮。 他轻声叹道:“闫姑娘真的是报恩?” 阿春望向宁奕身旁的青衣姑娘,笑道:“人妖殊途,裴姑娘既然精通符箓之道,又身怀诸多宝物,想必袖中必备金线符吧?” 裴烦还没来得及开口,白衣剑痴柳十一便轻轻振袖,那张在袖内便不断震颤,提醒此地妖气甚是浓郁的金色符箓,便化作一抹金光,插入大地,溅起一蓬黄沙。 不是金线符,是金铃符,但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春眉眼柔和,平静道:“既然如此,那么从阳平城相遇的那一刻起,大家彼此都已心知肚明,这一路行走至此,其实本就是一场交易。宁先生,我不欠你什么的。” 宁奕道:“闫姑娘,距离解开阵法,还有最后一步。” 阿春木然道:“宁先生,我为你驱逐追杀你的人族剑修,现在一片太平。终于轮到您来斩妖除魔了吗?” 宁奕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妖君伽罗,与两千三百一十二年前,被镇压在大隋玉门关地底。”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 他报出了确切的年份。 两千三百一十二年前。 站在宁奕身旁的柳十一,只是略想这个数字,就觉得无比的遥长,心生感慨,妖族的寿命,竟然不公平的漫长至此,大隋的家国天下,已然换了一副模样……可为何,宁奕对于玉门的天狐,知晓地如此清楚? 他忽然有些恍悟,抿起嘴唇,望着宁奕。 “彼时,北境狮心王,打赢了面对妖族天下进攻的漫长战役。”宁奕平静道:“在天神高原的冲杀当中,两座天下都经受了相当大的打击,作为战败方的妖君,伽罗被狮心王囚压在玉门关,以此赎回自己当初造下的杀孽。剥离伽罗的天狐皮,是因为他曾将两位人族命星剥皮刮肚,挂在天神高原的战旗上,最终斩首示众。” 阿春眯起双眼,不做言语。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宁奕说道:“我想闫姑娘一定见了伽罗的惨状,却不知其缘由......世人都说狮心王是大隋史上最残酷的暴君,可他迎战妖族,亦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家园,若是大隋战败,这样的情况,自然会在倒悬海底重新上演。” 阿春平静道:“两千年前的事情,宁先生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大隋镇压境关地底的大妖,不仅仅是为了巩固国运,锁妖之事,其实是在北境狮心王回天都登基时候的决策,那位狮心王在北境征战多年,目睹了太多同袍的死去,于是那些被俘虏的大妖,当年犯下何等的罪,镇入地底的时候,就要做出何等的偿,这是狮心王执掌铁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 宁奕开口的时候,他的神池里,水纹流淌,不再平静。 那颗许久未曾有所动静的狮心王结晶,在神池里缓慢融化了一部分。 对于妖君伽罗,这颗神性结晶,竟然有了些许触动。 狮心王的记忆,混杂着冰雪消融的神性结晶,在宁奕脑海里流淌。 他站在黄沙飞卷之中,脑海里是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登上城墙墙头,将手中的大旗插入城头,远眺天下的场景。 狮心王的记忆里,混杂着相当强烈的情绪。 愤怒,痛苦,尽皆有之…... 宁奕神情复杂,缓缓道:“这些大妖,一旦镇压便再也不做释放的考虑,于是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大隋境关怨气冲天,妖气难平,狮心王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阿春蹙起眉头。 “在加固阵法的时候,平妖司的大司首,会在加固阵法的大妖血液里,以符箓和阵纹,让被困索的大妖,逐渐忘却自己的经历。” “这是南疆御兽宗呈上的手段.....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对于那些大妖而言,忘却了自己的来历,自然也会忘却憎恶,忘却仇恨。” 宁奕说到这里,声音带着一些遗憾,道:“阿春姑娘,你的修行和道行来看,与伽罗相伴的岁月里,玉门的怨气已经不再激荡,此地在两千年前,相当不太平,过路的修行者,时常会受怨念蛊惑,大大出手,当年狮心王的决策,给自己的子民也带来了损伤,对于战争......犯下来的罪过,终究无法完全偿还,付出再多的鲜血作为补偿,都不如选择遗忘和原谅。” 到了这里,狮心王结晶里的情绪,不再是愤怒,而是一切痛苦平定之后的释然和镇定。 显然,这不是那位北境之王的初衷。 他想让这些大妖世世代代承受痛苦。 但...... 那位世人盛传残暴无度的暴君狮心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仁慈的手段,去解决这段历史。 …… …… 裴烦看着宁奕,她没有想过,宁奕对于两千年前狮心王的历史,竟然如此了解......是那颗青山府邸盗来的神性结晶的缘故吗? 宁奕顿了顿,道:“怨气消散之后,玉门已变成了一片大漠,因为受到伽罗鲜血侵蚀的缘故,再也不会生长植物,落地生根的生灵,无法生存,总是夭折,因太过脆弱,承受不了伽罗怨念而死......被困在此地的天狐,最大的折磨,不是被剥离皮肉,而是承受着永无天日的孤独和黑暗。若你是草木启灵,那你便是伽罗不再暴戾之后,所诞生的第一株妖灵,也是他完成赎罪之后的光明解脱。” 阿春的面色,有些惘然。 伽罗告诉她,要学会忘记,忘却“憎恨”,忘却“悲伤”...... 是这个原因吗? 伽罗告诉自己,北方尽头的那片大海,沉睡着星辰和日月,他把人间描绘得如此美好...... 也是这个原因吗? 红纱女子目光望向那具身躯,轻声道:“伽罗......是这样吗?” 没有回应。 她的声音在大漠里游荡。 一缕一缕,被风吹散。 那具瘦削的黄沙身躯,已不如刚刚凝聚出来时候的那般灵动,此刻就像是一个木怔的沙桩,杵在原地。 红纱女子的声音有些慌乱,“伽......伽罗?” 她伸出一只手,还没有触碰到那具瘦削身躯的面颊,一块沙瓷便咔嚓一声脱离,那具身躯深邃瞳孔里的狐火,迅速黯淡,七朵幽幽的光华,脱离身躯,向着地底钻去。 红纱女子抿起嘴唇,面无血色。 她的面前,那具一缕神念凝聚而出的“伽罗”身躯,终于支撑不住,破碎开来......其实藏在这具身子深处的神念,从头到尾,始终都是微渺至极的一小缕,像是狂风骤雨当中灯盏的一缕灯芯,随时可能会被吹熄,随时可能自己燃尽。 因为“伽罗”的凶名,以及那七朵狐火带来的威慑......剑湖宫的大剑修苏漆,直接被吓破了胆,断指求生。 而如今,那缕灯芯,熄灭了。 那盏灯火,摇曳一二。 黄沙百散,灯花百结。 红纱女子怔怔看着眼前这始料未及的一幕。 平妖司的阵法破开,沙地凹陷,阿春的脚底,无数流沙坍塌。 她低下头来,看见了封印解开之后的场面。 黄沙坍塌的洞穴深处,被月华照亮—— 寿命悠久的那只天狐,在阵法破开之后,没有迎着狂风飞涌而出。 一片寂静。 那头面带微笑的狐狸,静静卧在黄沙地底,九条毛尾,收拢着垂落。 抬头望月。 簌簌的沙粒,在四处边沿,如瀑布一般滚淌而下。 阿春双目通红,盯着那副孤零零的骨架。 与自己分别时候的姿态一模一样。 那头天狐,已不在了。 宁奕,裴烦,柳十一,脚底的黄沙流淌极快,犹如大江湍流,汇聚掠向地底。 大月无声。 四处寂静。 玉门大漠里,传来了一声悲恸的长啸。 (今天只有一章)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飞过沧海 天狐一族,修行艰难。 一百年凝聚一尾,九条妖尾之后,成就千年妖身。 此后漫长岁月,一千年生一朵狐火。 七朵狐火,七千岁。 平妖司法阵地底,那头名叫“伽罗”的天狐,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骨架。 红纱女子扑了下去。 黄沙席卷。 她俯在那头天狐的头颅上,手指摩挲着天狐的额首,巨大的骨骼,发出了轻微而又连绵的震颤。 伽罗保持着抬首望月的姿态,眼神里一片漆黑,七朵幽幽的狐火,围绕着死去主人的身躯......它们是伽罗毕生凝聚而出的心血。 法阵开启之后,黄沙簌簌而下,空气涌入地底,天狐的骨骼,发出了清脆的咔嚓破碎声音,从颈椎尾骨开始,一路风化,破碎,下跌。 红纱女子坠落及地,只抱住了一蓬尘土。 阿春脑海里,是那天在北境小荒山上,紫莲花纷飞的场景。 老先生对自己说。 “若是知道了结局,可能会很痛苦,你确定还要去尝试吗?” 结局......结局...... 原来小瀑布泉不是结局。 这里才是。 女子眼眸通红,血丝浮现,她神情惨白,跌跌撞撞以双膝跪行在黄沙之中。 妖狐的身躯支离破碎,漫天的风沙与尘屑之中,那七朵摇曳不定的狐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低沉的声音响起。 “阿春......你回来了啊......” 天狐的骨骼,破碎成烬,被风卷起。 伽罗生前的神念在狐火里摇曳起伏,七朵狐火,溢散开来。 黄沙之中,缓慢睁开了两双狭长的眼眸。 那头妖狐的面容,带着三分疲倦,这缕神魂不知在黄沙地底封存了多久。 他轻声笑道:“又见面啦。” 红纱女子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在胸前,扯出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囊包,被平妖司持令使者一剑砍破了之后,缝缝补补,此刻被风拽走,顷刻之间向着远天掠去。 伽罗说,等下次相见,她就会知道,那样礼物是什么...... 不仅仅是智慧。 也不仅仅是小瀑布泉下,重新活过来的“命”。 空空落落的声音,在风沙里流转。 “很开心能再一次见到你......但无法与你一起......离开玉门......” 天狐的声音,断断续续。 时大时小。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一朵狐火破碎开来。 妖身若死,狐火必散。 伽罗被囚压在玉门地底,不知以何等手段,留下来这样的一句话,他失去了皮囊,失去了血液,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七朵火焰,作为灵魂的载体。 一字一句。 “在这里......我给你留了最后的礼物......” 风沙之中,那道先前站在黄沙地上睥睨诸生的枯瘦身影,仗着最后的火焰,凝聚出妖君的身躯来,瘦削身影缓慢蹲下身子,轻轻拥抱红纱女子,面颊抵着面颊,贴面之处,不断有沙尘散开。 “我记得,在星辰大海的那一边,是所有妖灵的故乡......我在启灵之前,便出生在海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那一边......” “出生和长眠之地......可惜我无法......无法再回去了......” 那道枯瘦身影,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他惘然抬头,看着站在沙尘瀑布尽头的“黑袍少年”,笑道:“狮心王......你身上的气息......果然成功登上了大隋的真龙皇座么?” 青衣裴烦神情复杂。 柳十一眼神里带着一丝沉默,望向宁奕。 声音明显沙哑了三分的宁奕,居高临下,袖袍在大风里翻涌,平静说了三个字。 “俱往矣。” 神池里的那块神性结晶,消融了一小部分,化冻之后的神性,在神池里缭绕涡旋,是宁奕这几个月来的凝聚成果总和,那位北境狮心王的精粹,底蕴之深厚,骇人听闻。 如今白骨平原里的神池,神性被挤压到了极点,滚滚池水之上,霞光四射,急需宁奕破开一境,以此扩大神池。 此等磅礴神性,若是可以尽数灌注到剑骨上,那么出鞘剑气......会造成何等的杀力,宁奕已经无法想象。 当时天都入府拜访的曹燃,放到今日,再硬接这一剑......结局很有可能会截然不同。 狮心王的修行境界,比起那位妖君伽罗,要高出太多。 伽罗被囚压在地底两千年,此刻尸骨风化之后,魂灵只有说几句话的空暇。 那具正在逐渐化为飞回,截截抛洒的骸骨里,并没有留下类似“神性结晶”这样的遗物。 狮心王则是不同。 消融化冻之后的神性结晶,里面蕴含着那位王者生前留下来的意志,情绪,此刻触景生情,借着宁奕身躯,昙花再现。 站在沙地边沿,脚底不断流沙滚落的黑袍少年郎,背负双手,身上已然散发出沧桑的岁月感。 他看着地底那具瘦削身形,道:“伽罗......你寿元已尽,只留下一缕残魄。沦落至此,难道要执意送这只小妖离开大隋?” 以面贴面,跪坐在漫天黄沙里,与伽罗妖君相拥的红纱女子,闻言之后,身躯一震。 她不敢置信望着伽罗。 离开大隋......这是什么意思? 妖君轻揽着怀中女子,掌心轻轻拍了拍肩头,以温和眼神,示意无事。 他缓慢抬头,目光注视着“宁奕”,柔声道:“我要给她一个真正的故乡。” 声音老成的黑袍少年摇了摇头,断然道:“大隋有北境长城,那是天堑,你做不到。” “我的确做不到。” 伽罗笑了笑,他低垂眉眼,拿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在阿春的眉心抹过。 在阿春惘然而又错愕的眼神当中,那即将破碎的七朵狐火,一朵接着一朵,掠入她的眉心之中,像是玉瓷一般触之即碎,她的额首陆陆续续,前后不一的绽开了七朵妖艳而又明媚的火光......这是七千年妖君积攒至此的全部力量。 狮心王说的不错,大隋有北境长城,那是一道不可攻克的天堑。 从狮心王打赢与妖族天下的那场战争开始,漫长的两千年来,大隋的北境长城,都有一位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来镇守,最开始是狮心王本尊,二十年前的北境长城镇守者是剑圣裴旻,如今......则是裴旻的大弟子“沉渊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算妖君伽罗,如今以全盛的姿态,展露出九尾天狐的本尊真身,七千年的修为和道行,站在北境长城的城头。 历任的镇守者,无论是哪一位,都可以将他重新镇压。 然而......他的魂魄都已散了,距离他彻底地魂飞魄散,已要不了多久。 他离不开大隋了。 而他要送走的这位女子,妖身不是天狐。 而是一株短穗柳。 大漠里最顽强,最孤独的生灵。 阿春怔怔看着伽罗的指尖,点落在自己的眉心,那件红纱被风吹散,黄沙阵起,坐在黄沙里的女子,裸露着白如羊脂的肌肤,她的身躯,一点一点随着风沙飘起,边沿不再是苦苦凝聚而出的人形,破碎的柳絮,轻柔的枝条,都化作金灿的柔光,飞扬开来。 她的妖身,一点一点倒退而回...... 女子赤裸的身子,在风沙当中羽化,逐渐变得透明,她眉心的那抹红芒,则是愈发明亮,愈发醒目。 那是一颗随风飘扬的种子。 是她来到玉门时候,还未曾启灵,未曾生长,未曾扎根时候的模样。 是她生命最原始的模样。 一只天狐,越不过北境浩袤漫长的长城天堑。 但一颗种子,却可以翻越无边无际的大海。 “阿春,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风沙之中,妖君伽罗柔声而笑:“我把所有的修为都给了你,飞往北方的那片大海吧......北境长城拦不住你的......那里是我的故乡,是所有妖的故乡......不会再有人类去猎杀妖灵......不会再有血腥......不会再有憎恨和悲伤......” 眉清目秀的女子,面容变得模糊,神情变得急切,她急急向前扑去,已抱不住飞沙。 阿春低下头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四肢,一点一点消弭,风化。 妖君的力量,将她重新化为一颗种子,此刻虚弥的人形,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彻底飞散。 阿春的人形,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于站立的过程当中,寸寸化为飞灰。 那颗稚嫩的种子,寄存了妖君的意念,被风吹起。 风沙太大,顷刻间就失去了踪迹。 幽幽的沙尘呜咽。 妖君站起身来,他平静看着“狮心王”,道:“我还留了最后一点余力,若是你执意出手阻拦,那么我会不计代价,殊死一搏。” “黑袍宁奕”轻轻笑了起来,道:“荒唐......你已‘死’了,还如何与本王殊死一搏?” 妖君面无表情。 “狮心王”最后的神念,淡然开口道:“若真的化为一颗卑微的种子,那固然可以飞过沧海......问题是,她真的想去海的那一边吗?” 妖君怔了怔。 他抬起头来。 远方的黄沙里。 一颗种子,随风颠簸,去而复返。 落在了玉门大漠,沉入了黄沙之中。 狮心王的神念就此消散。 宁奕神情复杂,看着那位距离消散也不久矣的妖君。 妖君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他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千里迢迢,良夜遥遥 那颗随风颠簸的种子,去而复返。 重新落回了玉门大漠。 妖君轻叹一声,眼神变得晦涩而又复杂,他的面前,那颗沉入黄沙的短穗柳,迅速生根,发芽,在天狐血的灌输之下,发生了异变,枝干变得粗壮,高大,柳条扶摇而上,逆着黄沙飞舞。 磅礴黄沙,凝聚出阿春的模样来。 她看着伽罗,一字一句说道:“我哪也不去。” 就在这里。 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眠。 在这里启灵,在这里......与你一同死去。 妖君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他头一次露出了解脱一般的神情......这次他望向站在自己头顶上方的黑袍身影,眼中真实所看见的,不再是千年之前的那头年轻狮子,而是一个面容稍显疲倦的少年郎。 妖君细声道:“狮心王......已经走了么?” 宁奕对着妖君点了点头。 妖君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面前那个固执的女子虚影,笑道:“你可想清楚了,真的不去北方尽头的大海......执意要留在这里 ?” 阿春扑进他的怀里,闭上双眼。 “我去看过北方的大海了......那里,不是我的故乡。” 北方倒悬海底,不是故乡。 玉门大漠才是。 她早已选好了自己的结局,有伽罗的地方,安然长眠。 伽罗神情恍惚。 两人相拥而立,站在地穴当中,月光垂落,地表的流沙洞口,越来越狭窄。 两人的身形,一点一点飞散。 宁奕三人,踩在流沙地的边沿,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直至流沙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填平。 那株承受伽罗强大妖血,生长速度极其迅猛的“妖柳”,被潺潺流沙所掩埋,最终露出一角青灿枝节,几乎很难看见。 一片喧嚣,重归寂静。 柳十一将长气重重插入地底,双手按在十字剑柄处,轻轻道:“大隋时常有人瞧不起妖,却不知......有些时候,那些人尚不如妖灵。” 三人缓慢转身,就要离开。 黄沙震颤。 青衣裴烦蹙起眉头,她袖袍里的金线符,剧烈震颤。 妖气大盛。 那接受了妖君伽罗七朵狐火馈赠的短穗柳,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继续生长,三人脚底的黄沙一片沸腾,金灿枝条滚滚而出。 先前被柳十一掷出的那片符箓,半截符箓身子在沙地之下,瞬间被滚烫的妖气包裹,侵蚀之下,直接升起青烟,袅袅燃烧,最终燃成虚弥,化为乌有。 宁奕神情微变,他转身向后退了一步,手指按在细雪剑柄之上。 下一刹那,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玉门大漠的黄沙地表,有一株大树破土而出。 这株大树,生出如细柔狐火一般摇曳的枝条,看起来像是穹顶的圣洁月华,在黑暗之中,尤为灼目,煌煌不可直视。 树下,坐着一位妙龄少女,怀中搂抱着一只昏昏欲睡的小狐狸。 一人一狐的身形,此刻被月光笼罩,像是灯火一般模糊,看起来颇不真切。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阿春抱着睁不开双眸的小狐狸,缓慢站起身子,她的面容并没有丝毫的戾气,一片平和,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阿春轻轻揖了一礼。 “宁先生......多谢了。” 柳十一和裴烦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惘然。他们有些不明白......这株短穗柳,刚刚对着宁奕揖礼。 而且道了谢。 为何道谢? 宁奕摇了摇头,同样揖礼,轻声道:“我受不起这一礼,姑娘要谢,不如去谢谢那位狮心王......是他出手把妖君的北风打散,抓回种子......” 丫头神情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妖君出手,要送那颗种子一路北行,离开大隋。 这并非是阿春姑娘的本愿。 那株短穗柳,如今汲取了妖君的妖力,已不再是小妖,她抱着那只懵懂无知的小狐,仍是深深揖礼,并没有抬头。 那头小狐狸,看起来娇俏可爱,但并未是实物,身上的毛发每时每刻都在燃烧,像是由某种神秘的力量,将其凝聚而出。 宁奕顿了顿,无奈道:“姑娘真的不必谢我......伽罗留下来的狐火,若是平空散去,实在太过可惜,于是我用了一些残余的力量,将它凝聚成这只狐狸......此狐不是活物,如今刚刚启了灵,阿春姑娘要留在玉门,此地百年无人,常是孤独,有它相伴,想来会好上一些。” 阿春怀中的那只小狐狸,是伽罗即将飞散的狐火凝聚而成。 那狐火已丧尽了一切修为和积蓄,只是幽幽的火焰而已。 散开之后,便化为天地间的虚无,被风吹走,或湮灭在大漠里。 但这是伽罗留给自己的唯一的遗物了。 宁奕看在眼里,默默以神念,送出了自己神池当中的“神性”,狮心王的结晶消融了一部分,溢出的神性无从安顿,于是让其自行溢散,不如送出去。 这些神性的送出,正好帮助伽罗的狐火,凝聚出这么一具玲珑身子。 这一切......其实也是在狮心王的默许下完成。 或许在那位王者看来,多出来的神性,能给自己当年的对手,一个如此“善终”,也算是一种相当圆满的结局了。 宁奕轻声道:“不打扰了,我们还忙着赶路。” 阿春摇了摇头。 “宁先生......” 她轻柔道:“那位剑湖宫的大剑修,若是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以他的修为,你们会被追上。” 宁奕沉默下来。 丫头若有所思,她一只手轻轻倒握住厚格剑的剑柄,几张缠缑,在玉门的追逐战中火力全开,符箓消耗地相当巨大......那株短穗柳说的不错,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境界高出自己三人太多,真正追赶起来,要不了多久。 自己凭借剑藏,还能稍微斡旋一二。 但长久以往,她也不敢托大,就算能抵达西境,恐怕路上也是危机横生,驭剑而行,总会招惹一些是非。 “宁先生......或许,阿春可以帮到你们。” 抱着小狐狸的女子,轻轻开口道:“不知先生三人,要去哪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宁奕略微沉吟,道:“西境,漓江。” 柳十一的神情凝重起来。 “漓江......”女子将那只小狐狸,轻轻托起,放在自己肩头,此刻已经安然入眠的小狐狸,毛发不再燃烧,而是缓慢落定,像是一只奶猫,鼻息浅淡,头颅偏转,在秀发里轻轻嗅了嗅,异常的安静。 做完这一切,阿春闭上双眼。 她的眉心,那抹殷红颜色,缓慢亮了起来,与丫头的“剑藏”不太一样,眉心散发淡淡荧光的时候,更像是鲜血真实溢了出来。 整座玉门大漠,妖君伽罗昔年鲜血曾经流淌过的大地,沙粒都轻轻震颤。 远方的栈,牵马的人群,此刻都惘然望向玉门大漠的中心。 月华以树下的女子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淡淡的涡旋。 伽罗积攒了许多年的力量,本来是想送她离开玉门,一路北行,直到掠过北境长城,翻越倒悬海,落在妖族天下的土壤里......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何等磅礴的力量。 虽然要送出的,就只是一颗种子。 但是路途迢迢。 如今,这股力量,被阿春重新调动而出。 玉门距离漓江,并没有那么遥远。 这股力量,足够支撑着送出宁奕三人。 她望向前方,认真说道:“宁先生,还请收敛修为,不要抵抗。” 肩头的小狐狸,恍然惊醒。 它轻轻舔了舔唇角,眉眼惺忪。 月华的中央。 宁奕眼神诚挚,揖了一礼,裴烦同样如此,柳十一神情郑重,学着两人做了相同的动作。 三人都收敛了修为。 妖君的残余力量,随着大漠的风儿吹过,掀动黄沙和金灿的树叶,与月光一起,包裹了三人。 如沐春风。 空间徐徐燃烧。 小狐狸呀呀叫了几声,它本身其实只是一团火焰,但启灵之后,灵智极高,看着对面三人的动作,福至心灵,学着宁奕三人的动作,直立起来,学着人形,两只前爪抱在一起,轻轻鞠了一躬。 阿春微笑道:“若有缘......宁先生,裴姑娘,柳公子,期待下次的见面。” 宁奕动容,认真道:“会有的。” 柳十一神情凝重,道:“愿姑娘妖身,四季长春。” 丫头挥了挥手。 阿春看在眼里,同样笑着与宁奕三人挥了挥手。 春风拂过大漠黄沙。 三人的身形,被妖君力量包裹着消失在此地。 玉门大漠,那株燃烧着的金灿枝条,在风中消弭。 女子搂着怀中咿咿呀呀的小狐狸,身形一点一点被风吹散。 风沙里,破土而出的大树,缓慢下沉,沙粒坠落。 地平线外。 日出东方。 驼铃响起。 …… …… 千里迢迢。 良夜遥遥。 黄沙大漠,有狐轻笑。 胭脂水粉,江南歌谣。 山可穷尽,海不枯凋。 此去经年,灯火曳摇。 只是不知。 再相见时,君可认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漓江朝露 西境的荒山野岭。 飞鸟鸣叫,猿猴影子在树影藤蔓间摇晃飞渡。 一道“并不纤瘦”的身形,双手背负在后,袖袍翻滚,蹬地而掠,一阵一阵的疾射而出,身后掀起滔天烟尘。 这道身形......说并不纤瘦,其实不恰当。 准确的说,是相当“壮硕”。 飞鸟拍打双翼,蹙起眉头,不明白这个胖子为什么跑得如此之快......为什么他能够跑得如此之快? 好胜心强烈,双臂不断拉扯藤蔓前进的猿猴,尖声而啸,他们竭尽全力,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那个人类的掠行速度,远远看去,只能看见那道沾染着灰尘的大袍,在空气当中越拉越远,浑身的物事,在如此疾速的奔驰之下,都被颠了出来...... 在半空中瀑散开来的卷轴。 玄铁质地的纽扣。 脆弱的木质发簪。 然后是一块从袖袍里颠出来的令牌。 猿猴停下攀掠,皱起眉头,看着砸在树干上,还没来得及坠落,就被自己一只手捞住的令牌......上面写着古怪的墨字。 叁......贰......柒? 三二七号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一路跑来,如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看起来相当狼狈,但他的神情却无比凝重,眸子里藏着一朵锐利的精光......两边的袖袍随着掠行不断抛飞,猎猎作响,他的前踏动作快得只能看清虚影,就像是燃着赤金火焰的车轮,双腿缠绕绷带,其内绑着“神行符”,不断燃烧沸腾,迸发出星辉的炽烈气息。 这正是他能够神速穿梭在大隋各境之间完成情报任务的“秘宝”。 如今已过了中州。 从玉门离开,他现在正火速赶往西境蜀山......从那片大漠完成碰头,线索交付之后,他便完成了千手大人交付的任务,成功传递了两封情报。 按理来说,他可以不需那么着急地回赴本宗,大可以待在玉门,看一看中州的沙土风情,慢慢悠悠,缓缓晃荡回去。 然而......那位宁小师叔,在临行之前,交代了他一句话。 一句很重要的话。 他拍着胸脯说保证送到。 蜀山暗宗三二七号,言出必行。 今日他要把那句话送到。 今日他一定会把那句话送到。 ...... ...... 中州边界。 一条大江,横贯州境。 漓江。 水面不起波澜,一艘小舟缓缓而过,舟上三个年轻人,黑袍青衫白衣,头上戴了件遮人耳目的竹骨斗笠,并没有船夫撑篙,船身两旁装模作样搭了两只木浆,其实并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船体自身无形震颤,船腹底下,暗流汹涌,便有两拨水流徐徐分开。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注目,行船速度并不算快。 丫头的剑藏,平稳而又缓慢地驱动着小船,眉心的红芒,像是一炷檀香,袅袅升起。 漓江江面,如今还没至分流节口,诸多游船,画舫楼阁,美人轻纱。 柳十一将长气横在膝盖,坐在船头,白衣随江风飞扬,仙气飒然,那柄裹了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布的长剑,像是一柄古琴,他双手十指偏偏分开轻搭剑身之上,做拈花拨弦状。 不得不说,柳十一一身皮囊,生得很好看。 即便那顶宽大的竹骨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此时此刻,以这等超凡脱俗的姿态,坐在船头抚剑,仍然吸引了相当多的目光。 画舫大船上的卖艺姑娘,一位从楼阁里走出,正趴在栏杆上乘凉吹风。 画舫胭脂楼,每日载数百上千,一边游玩漓江,一边歌舞升平,进楼的无非有两种人,要么是自以为腰囊里装满了银两,要么是自以为肚腹里盛满了才华......漓江上的贵公子,她见得多了,看得腻了,有时觉得自己已然不食人间烟火,相不中凡人了,如今乍一瞥,没想到瞥见柳十一这么一个松形鹤骨的翩翩少年郎,一时之间竟然怔了神。 白衣胜雪,仪容清癯。 并非是江风洗涤衣袍。 玉门大漠的灰尘,在柳十一这等境界的修行者身上,轻易便可以以星辉洗去。 船上的女子怔怔出神,待到脑海里一片空白徐徐散去,她面颊竟然有三分滚烫,不敢去看那道远去的白衣。 再细细去想,并非是自己相不中凡人了......而是那个白衣少年,的确不是凡人。 更像是天上谪仙人。 柳十一盘膝坐在小船船头,对于这一幕置若罔闻。 江风逆着吹来,斗笠之下,些微发丝被风吹起,不断抛起又落下。 他闭着双眼,现在在做一件很单调的事情。 从天都皇城离开,到玉门大漠,再到漓江。 他一直都在做一件事情。 再往前推......从学会拎剑的那一天起,他谨记师父柳十的教导。 他不眠不休去做这件事情,已有十多年。 悟剑。 柳十一缓慢闭上双眼。 …… …… 宁奕双手枕在脑后,身子向后仰倒,抬头看着满天的云气,穹顶一碧如洗,阳光并不灼目,丝丝缕缕的温暖照在身上,一片清和,太平。 心境呈凉。 青衣裴烦,捋起半边袖子,伸出一只手,手指指尖触碰江水,而后轻轻搅动,掌心拍着水面,触之即分,一路上留下不断荡漾散开的水纹。 丫头如此反复,掌心落下抬起之时,仍是一片干燥,并没有留下丝毫湿润水气,抬掌下压和收掌的动作,并没有动用剑藏星辉,这更像是一种“意境”的运用。 势。 人未至,势先至。 丫头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玩水所领悟的法门,在灵山被叫做“掌心雷”,顾名思义,出掌犹如掌心寄存雷霆,神威震出,不用触及血肉,便可以递出全部劲气,先是掌心迸发寸劲,再是寸劲传递隔空打出。 明眸善睐的青衣小姑娘,就这么不厌其烦拍了一路水花。 前方不远处,是一座江面关峡,过了关峡,就是西境。 要入西境,走水路,那么便要从山中腹内渡江而过,据说是某位剑湖宫的先辈大修行者,以剑气开辟山中洞天,让漓江穿流而过,远远望去,江上有山,绿影重重,好似一副水墨画,一派柔和。 丫头鞠了一捧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江江水,轻啜一小口,眼神明亮,转头望向懒洋洋虚靠在船尾的宁奕,道:“好甜啊,哥,要不要尝一口?” 含着一根草屑的宁奕,缓缓睁开双眼。 清、静、绿、甜、凉。 漓江江水,便以这五点著称,一路上,江面碧波荡漾,微风吹拂,鲜起波澜。 看起来风波太平。 嘴唇干枯的少年,缓缓坐起身子,一只手捞起漓江江水,轻轻抿了一口,其余的擦拭面颊,揉了揉发涩的眉心。 从玉门出来,奔波至此,他未曾喝过一口水。 宁奕神情复杂,望着前方独坐船头的柳十一。 他可不是那个剑痴......可以三天三夜不喝水不睡觉,盯着一把剑悟道。 柳十一距离第八境,只差临门一脚。 他停滞在剑气二重境也已经很久,从长陵那一战,就卡在第三重境界。 星辉和剑气,都只差一步。 厚积薄发,说易做难。 修行路上,道心容易出现问题,若是久久不得突破,那么道心难免生疑。 剑湖宫的修行法门尤其如此,压境而修,让柳十一的剑气境界,硬生生高出了修行境界一头,与大隋其他圣子相比,他的星辉境界是最低的,没有之一。 然而剑痴令人敬佩的一点,也在于此,他从未觉得自己走得慢了,生出要追赶他人的心思......叶红拂和曹燃,拼命修行,因为有一位谪仙人总是快他们一步,其他圣山的圣子,乃至于宁奕,都有一个追赶的对象。 那个叫洛长生的年轻人,给了大隋黄金盛世一个远远的背影。 谪仙人高坐星辰之上。 而柳十一更像是另外一个不问世事的谪仙人。 他不追赶任何人。 他只追赶自己。 这份心境,难能可贵,试问当今大隋,有几人能够做到? 宁奕扪心自问,至少自己做不到。 阴翳笼罩而下。 小船在漓江上不疾不徐,缓慢前行,驶入了那座洞天里。 一片漆黑。 宁奕伸出一只手,掌心在水流里缓慢抬起。 他掬了第二捧水。 还没有来得及饮下。 就在此时,一滴水珠落下。 轻轻砸在了宁奕的眉心。 那滴水珠落而不散,一路下滑。 流淌到宁奕干枯的嘴唇。 甜。 很甜。 就像是清晨的朝露。 坐在船头的柳十一,双手按在剑上,裹着“长气”的黑布,一点一点被剑气震起撕裂,在漆黑洞天里,像是春天化开的雪屑一样,沸沸扬扬向后抛去,黑灰如烬,燃起一片短暂光华。 远方漆黑洞天,一只对立而停的小船上,缓缓站起一道纤瘦高挑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提着一盏灯笼,照亮清丽面容,脖前拴着一根红绳,白袍在漆黑逼仄的江面上下抛飞。 宁奕轻声笑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柳十一面无表情,缓慢起身,漫天剑气灰烬在他身旁重聚,化为一盏剑气灯笼,不用拎提,便自行悬挂在他肩头。 “你们两个,看着就好。”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雪洞天观大雪 漓江江面,不再平静。 一圈一圈的水波,在两只小船周围荡开,如山峦起伏。 漆黑洞天里,两道光华缓缓升起。 柳十一的肩头,那道由剑气凝聚而出的“灯笼”,缓慢悬空上升,一直悬停在洞天穹顶之处,灯罩内剑气凝而不发,散发而出的光华,犹如一轮狭小红日。 而那位缓慢起身的白袍女子,脖颈栓系一根红绳,看起来纤弱至极,随时可能会被风吹断,背后的大袍猎猎作响,一只手轻轻提着的那盏灯笼,光芒与柳十一截然相反,更像是一轮皎洁白月,她松开拎灯笼的那只手,一整盏油纸灯笼幽幽上浮,与柳十一的剑气升至同样高度,谁也不高谁一头。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那盏油纸灯笼,神情不善。 柳十一的剑气汇聚光华,照亮一方洞天。 而那个女子的油纸灯笼,竟然察觉不出丝毫的星辉和外力痕迹,松开手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浮了上去......这是什么手段,又是如何做到的? 宁奕微微转头,目光望向青衣姑娘。 丫头察觉到宁奕的目光,摇了摇头。 “不像是大隋的手段......”她喃喃道:“此人的境界,高得有些离谱了?” 漓江江面,生出了阵阵寒意。 踩在船头的白袍女子,身材修长,五官柔和,像是一只狸猫,眉眼潋潋,左右两边,各自悬挂着一柄剑鞘,大袍被逐渐凌厉的江风吹拂向后,两只雪白如玉的手掌,便轻轻搭在剑柄之上,掌心抵住剑柄,并没有如何发力,看起来一副慵懒模样。 女子轻柔开口,“我从西海来。” 柳十一缓慢起身之后,那柄原本横在膝前的长气,便被他立在船头,轻轻戳 入船头,小半截剑身犹如戳碎一层鼓面般,毫无阻拦地戳了进去。 白衣剑痴双手按住剑柄。 西海...... 师父对自己说过,西海的修行者,杀力尚不可知,但因为服用丹药的缘故,境界都相当之高......蓬莱与剑湖宫的修行路数截然相反,非但不主张压境而修,反而借用外力推助修炼。 那女子身上的气机藏得极深,此刻一点一点显露而出,漓江的江水,以她为圆心,霜雪寒意犹如一张蛛网,在波涛起伏的大江上徐徐蔓延开来。 两只小船,一前一后。 随波逐流,顺延西境方向漂泊。 两只悬空灯笼,同样一前一后,西海而来的白袍女子,面对柳十一而立,两旁山石巨岩缓缓而过,幽青色的寒意,凝出了实质,丝丝缕缕向着左右两边的剑鞘汇聚而来。 柳十一脚底的船身,已经凝结了轻薄的冰屑,霜雪。 漂泊起伏,颠簸下坠之时,都要抖落一层冰霜。 宁奕回头去看,自己这艘小船已经行过之地,此刻竟然结了一层薄冰,西海女子的剑意释放开来,将翻滚而起的漓江江水冻结,凝形,保持在了掀起江花的那一副景象。 柳十一吐出不带感情的四个字。 “西海徐来?” 白袍女子笑着回应了四个字。 “西海徐来。” 她的腰间,悬挂着一枚青翠欲滴的令牌,上面刻着“蓬莱”二字。 大隋天下,对于西海修行者的了解甚少。 (本章未完,请翻页) 蓬莱岛上,丹药,法器,这两样物事,能够辅佐修行和战斗,数量多不胜数,吞丹修行,符箓厮杀,阵法捉杀,这三件事情,其实是西海修行者最擅长的......比起北境那些武夫纯粹硬生生体魄的对撞和撼击,他们更倾向于以更高深的境界和更玄妙的手段压制对方。 那枚“蓬莱”令牌,内里包裹着一抹惨白光华,并没有外放,若是打碎令牌,取出那抹幽光,便会发现,那道光华与悬在白袍女子头顶的油纸灯笼光华,并无区别,油纸灯笼里灯芯所燃烧的光华,就是使其升空的“秘密”。 油纸灯笼内,幽幽光华贴着油纸内壁缭绕,徐徐划出一个“图案”。 一只竖瞳。 ...... ...... “师兄,你真的很厉害。” 大雪洞天里,徐来的声音像是一缕温暖春风。 只是他的眼神并不温暖。 大雪洞天的长阶尽头,开了一线光明,徐来踏入之后,洞天重新合拢。 柳十抬起头来,瞳孔收缩。 自己头顶,洞天上方,悬挂着一根一根的冰渣。 此刻一步一步踏着阶梯下来的徐来,神情阴郁,黑袍翻涌,信手一挥,此刻悬停在柳十头顶的那根冰锥,模样好似沉积千万年的钟乳石,只是棱角犹如剑尖一般锋锐,咔嚓一声自底部断裂—— 急速坠落! 砸在地上,冰屑四溅。 披头散发的柳十,呼吸并没有丝毫波澜,他盯着那根就在自己面前三尺之处钉入大地的冰锥,锥头破碎绽开冰花,朝天的底部,切口相当平滑。 而自己那位看起来甚是愤怒,但面容仍是稚气未脱的师弟,走下大雪洞天长阶之后,就这么坐在了冰锥断面上,冷冷盯着自己。 徐来寒声道:“师父的大雪,你到底藏到哪了?” 柳十笑了笑,并不言语。 徐来的愤怒,此刻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滑稽,这位眉眼清稚的星君大修行者,离开大隋的时候太早,拜入西海蓬莱岛之后,身子骨还是青年时候的模样,一直服用丹药修行,导致他如今的这副皮囊,凌厉的剑气有,海外的仙骨也有,但更多的......是棱角没有磨平的桀骜不驯。 柳十看着师弟,嘴唇干枯道:“你想要师父的大雪剑,来完成合璧.......但不要忘了,当初师父是什么原因,才死在天都的?” 徐来沉默下来。 他离开剑湖之前,窃走了师父篆养“大雪”的剑鞘。 剑湖宫的至宝,虽然名叫大雪,但其实是一柄双生剑,“大雪”和“长生”缺一不可。 长生剑鞘被他窃走之后,师父没有远赴西海蓬莱,追究自己的罪过......徐来稍稍安心,放下了提心吊胆的念头。 再后来,当他再听到剑湖宫的消息的时候。 便是师父长逝的亟讯。 黑袍青年坐在冰锥断面上,他神情里闪过一丝复杂,而后眼神旋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徐来木然道:“逝者已矣,人死不可复生......柳十,我与师父,与你,都有着修行理念上的冲突。当年我们争论不出对错,但时间会证明一切。师父说要压境而修,可他少了一柄剑鞘,就被裴旻当场格杀......就算当年给他那柄长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能如何?” 漫天锁链哗啦啦震颤。 柳十的面颊忽然前探,身子拽着冰霜锁链,震起一阵阵冰尘。 “师父当年把你捡回剑湖,教你练剑,抚你成人,你要争圣子的位子......可剑湖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拿走长生那一日,对我说,只是借剑一用,很快就还,而还剑的那一日,你又在哪里?” “我替你领了惩罚,在大瀑布山下闭关十年......十年!” “徐来......即便如此,我亦不曾怨过你。但师父因长生之故,死在天都,如今......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柳十的声音,字字咬牙切齿。 “简直是,大逆不道!” 大雪洞天的雪屑四飞。 湛蓝色道袍的衣袂碎片,丝缕飞舞。 柳十攥拢双拳,锁链绷直拽紧,说出这些话后,他胸膛里仍是一片滚烫,火热。 一个个字,坠入心湖。 大逆不道...... 徐来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个评价。 坐在冰锥上的黑袍青年,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师兄被风霜摧残至有些沧桑的面容,他的愤怒一点一点消散。 徐来疲倦开口。 “把大雪剑给我,我来带领剑湖宫重新走向大隋的顶峰......此事就此了结,拿到剑后,我放你离开这里。” 柳十自嘲笑了笑。 “别急着拒绝我。” 徐来伸出一只手。 冰雪汇聚,漫天而来,在他掌心,凝聚出一枚精致的小灯笼。 那盏灯笼内,燃烧着雪白的灯芯,光华皎皎如月。 与漓江江面上的那女子,松开手后自行悬浮的灯笼,一模一样。 “莲花阁千机术......”柳十眯起双眼。 这门术法,是从蓬莱学来的……但刨根除底,的确出自于天都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手中。 于是徐来只是神情平静凝视着那盏灯笼,并没有否认。 那盏灯笼被他轻轻掷出,在空中便燃烧开来。 灯笼燃烧之后,在湛蓝色道袍男人的面前,雪白内芯化为光华,铺展开一副画面。 漓江江水,起伏凝聚,两只小舟,一男一女。 自己的徒弟,双手按在一柄长剑十字剑柄两端,站在舟首。 “十一…….”柳十神情变得苍白,漓江是中州水路通向西境的必经之处,自己弟子如今乘船而来,所为何事,再明显不过。 徐来笑了笑,道:“你我的弟子,在漓江上遇见了……本以为朝露要踏出西境,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找到,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兄,我要向死去的师父证明,他是错的,你也是错的。” 黑袍的神情,变得沉重起来,他盯着柳十,道:“今日,我就会证明给你看。” (这几日的更新……要跟大家说一声抱歉,不是因为状态不好,而是因为毕业季事情太忙(经历过的,都懂)。而且这种状态,恐怕要到六月才会结束,以后的每天更新,大家按一章来期待……毕业再忙,都不会请假的(真要请假也会发书圈通知),如果当天码了两章及以上,会一口气全发出来。) (本章完) 第三百章 剑痴的剑道 漓江江水,剑气缭绕。 在漆黑洞天里,两只小舟,一前一后,随波起伏。 两位年轻男女面对而立,不断有冰屑破碎的声音响起。 “柳十一,我在西海修行的时候,曾经听我师父徐来提到过你的名字。” 披着白袍,系着红绳的清秀女子,轻声开口,声音如清泉啷当,悦耳动听,倒是没有太多煞气蕴含其中。 “师父对我说,剑湖一脉的弟子,是我未来最大的敌手。” 说到这里,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如今一见,甚是失望......只有七境,你拿什么跟我打?” 声音说完。 柳十一瞳孔收缩。 整只小船,原本还算平静的船底,波涛剧烈,白衣剑痴脚底所踩的整截船头忽然高高翘起,一截纯粹由冰气铸造的剑尖捅穿小船船首,接着便是如剑林般的冰棱自江面涌出。 小船船身上。 青衣裴烦眯起双眼,黑袍宁奕面色如常。 “铛”的一声! 双手按住剑柄的柳十一,此刻掌心发力,将长气按下,剑气迸发,四周冰屑瞬间爆碎—— 一袭白衣陡然射出,瞬间便贴近了那位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 两人之间,迸发出璀璨至极的光华,栖身在山腹洞天之下的漓江江面,剑气的清啸撞击在一起,像是沉闷的龙吟。 柳十一单手攥拢长气,递剑之势大开大合,一反常态。 豪气长歇鞘中,出剑不可阻挡。 不知名的白袍女子,双手仍然保持着掌心按住剑柄的姿态,眉尖微微挑起,眼神里满是漫不经心,身法极快,掠行在宽阔剑气的间隙之中,只能看清白色的大袍虚影。 那女子面色淡然,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一道道的剑气,重归于漠然。 她并不拔剑对斩,仅仅是以自身篆养而出的剑意在虚空当中勾画,就像是以神念持笔,在虚空中泼洒墨意,于是柳十一的“长气”,每一次递斩而出,下一刹那立即便有一道剑意泼洒而出,狠狠与之碰撞,砸得他动作一滞。 “那蓬莱剑修的手段,有些古怪。”丫头蹙起眉头,自己和宁奕的小船漂泊在起伏不定的波涛之中,顺延江水流向山外,光明之处。 不远处那两人站在小舟上,背后已有了一点光芒。 柳十一和蓬莱女子剑修的剑气对斩,在空中撞出一蓬璀璨光华,紧接着波散开来,漓江江面炸开冰屑,蓬莱女子剑修的剑意,非但没有收拢,反而不断扩散,不断加深。 裴烦注视着那道在三尺空间内不断挪移扭动避开剑气的女子剑修,那人双手按住剑柄不曾挪动,身上气息并不急着全部释放而出,而是一点一点宣泄。 “九境......甚至可能更往上。”裴烦吐出复杂的一句话来,“再往上,可能就是与曹燃和叶红拂一个级别的十境修士了。” “提醒你一下,姓曹的已经破开十境了啊......况且......”宁奕笑了笑,盯着柳十一,瞥了一眼西海而来的女子剑修,道:“她是十境,开什么玩笑?说是十境,就算是货真价实的九境,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陪柳十一过这么多招?” 这句话底气听起来并不足。 “蓬莱剑修,服用丹药修行,境界高出同辈修士,但因为根基不够 (本章未完,请翻页) 牢靠,所以也会导致另外一个结果......若是不依靠外力,他们的杀力,普遍要下降一个大台阶。”宁奕注视着柳十一的挥剑动作,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与十一在长陵交战......他的剑气境界我很清楚,身为二重境剑修,就算是八境修士也占不到他丝毫便宜。西海与剑湖之间的争斗,没有理由谦让,真是十境,这一架柳十一拿什么打?” 只要不是十境,那还有的打。 剑湖宫压境修行,追求杀力,故而柳十一刚刚踏入后境,便身负“剑气二重境”的修为,“七境无敌”的名号便是因此而来。 西海蓬莱则是截然相反。 一增一减,尚且还有一战之力。 “那女子似乎在酝酿着蓬莱的秘术......注意到没有,漓江江面被她剑意笼罩,她的修行境界才开始缓慢拔高。”宁奕皱眉开口,道:“你我都未曾去过西海,且大隋对于蓬莱的记载也甚是稀少,如今第一次见识,他们究竟是何手段......也只能观之看之,再做评论。” “比起这个,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宁奕顿了顿,他袖袍里滑出了两章镇气符,指尖轻弹而出,两张符箓围绕小舟,如太极阴阳一般旋转笼罩,四面江水寒气,以及雾气,都通通破碎开来。 与丫头相伴多时,他已经熟稔掌握了诸多符箓的用法,这里甩出来的镇气符,就是诸多低阶符箓当中的一种,功效是镇压“乱气”,像是水汽,雾气,雪气,热气,都属于其中的一种,用以扫清视野。 做完这一切,只不过是随手而为之,电光火石之间。 宁奕指向远方的白衣剑痴。 “你有没有觉得,这缕剑意,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 ...... 柳十一面色平静,一剑一剑,递剑而出,横扫,下切,抬剑,斜斩。 每一剑的剑势,都沉重到了极点。 也“愚笨”到了极点。 天下剑气,唯快不破。 而柳十一如今挥出来的剑,却非常的“缓慢”,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缓慢,每一剑斩出,承前启后,看起来就像是一道连绵的光华,但放在同境修士的眼中,却太容易避开。 所有人都知道,柳十一的剑,是很快的剑。 哪怕西海的修士也知道。 但如今这样的剑,却慢的不符合他“剑痴”的身份。 追求破坏力,而放弃了速度。 这样的剑,是斩不中人的。 小舟三尺贴身距离,躲闪到只剩下白袍虚影的那位蓬莱剑修,注意到了这一剑一剑递出,停滞之处,都有剑气留存......但这位柳十弟子的剑,比自己想象中慢得太多。 这是瞧不起自己么? 她并没有真正动用心意去闪避。 只需要虚空泼出一缕剑意,戳在柳十一的“长气”上,就可以使得他的剑势歪斜,刺向虚无。 但柳十一会立刻调整剑气方向。 于是虚空当中再泼出剑意。 短短十个呼吸间的剑气对攻,显得枯燥而又无声。 然而柳十一的神情,自始至终的平静而沉默,他单手递剑犹如握锤砸铁,掀起一阵一阵劲风。 不断调整角度。 剑气连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绵炽热。 不远处的宁奕,盯着此刻的柳十一......沉重而又炽热的剑气呼啸之中,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北境的那条烛龙。 柳十一犹如砸铁一般的剑意,带着千锤百炼的火热和滚烫......而这滚烫意境,则是让宁奕想起了天都府邸深夜,曹燃来访,打碎自己镇神阵的那一拳。 那位白衣剑痴,负伤来到了自己府邸,对着曹燃打碎的镇神阵,进入了顿悟......然后就是面壁,以及向丫头请教镇神阵的奥秘。 柳十一的剑道......是极致的简单,也不是极致的简单。 而是永无止境的去学习! 把有用的吃下,把无用的扔去,然后再化繁为简。 什么叫剑痴的剑道......这才是剑痴的剑道! 柳十一在消化那些驳杂的意境,他距离剑气的第三重境界,只差临门一脚了。 宁奕眼神有些恍悟。 下一刹那—— 远方小舟。 火星四溅之中,白色大袍女子向后仰去,弯身下腰,搭建“铁板桥”,避开横切一剑,脚尖仍然粘粘在船底木板,她肩头轻颤,一缕自下而上泼砸而出的剑气,撞在长气剑尖,撞得那柄“长气”向上抛飞......看起来就要脱离柳十一单手的掌控了。 便在此时,柳十一伸出了第二只手。 双手攥拢长气! 合剑而斩! 一道璀璨如煌煌大日的光华,犹如一条赤红蛟龙,更像是一条烈焰瀑布,瞬间披挂而下。 整片漓江,骤然绽开,两人所在的小船,被这道剑气斩得支离破碎,木屑横飞而出,瞬间被西海蓬莱的寒意包裹,紧接着便被柳十一的炽热剑意追上,砰然炸碎。 热雾弥漫。 远方洞天,一线光明,徐徐接近。 柳十一踩在一块破烂木板上,随江逐流。 他双手将“长气”按下,一半插入水面,滚烫剑气将身下水流染成丝丝缕缕的赤红,向后蔓延。 不远处,一道白袍女子身影倏忽落下,落入江面之时,脚底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冰屑绽裂声音。 冰与火,各自切割一方。 飘出漆黑洞天,漓江两旁,重峦叠嶂,头顶已不是之前的朗朗乾坤,而是一片阴云。 镇气符包裹,以及细雪剑气的外御,勉强保住了宁奕和丫头的小舟。 “西境要变天了......”宁奕站起身子,神情古怪至极。 裴烦同样站起身子,她目光与宁奕一样,放在了那位落在江面上的白袍女子身上。 蓬莱女子剑修,一只膝盖跪伏,她一只手轻轻掸了掸肩头,一小片衣袍,被柳十一的剑气所削落,已燃成了漆黑灰烬。 柳十一道:“你……叫什么名字?” 短暂的沉默之后。 “吾名,朝露。” 女子站起身子,两只手重新放回剑柄之处,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虚搭,而是缓慢加力,压得剑鞘剑尖翘起。 剑气蓄满。 大江冰封。 小船凝固在波涛汹涌的冰封江面之上。 镇气符的表面,都凝出了一层冰霜。 宁奕喃喃道:“真的是十境......怎么可能?”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千机之术,燕子归巢 当今大隋,年轻一辈。 十境修士,唯有曹叶二人。 然而这两位已经与前不久,宣布破开十境,抵达介乎十境与命星之间的“虚境”,距离点燃那颗本命星辰,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初境,中境,后境,一境一座大山。 十境是最高的那一座。 柳十一剑道二重境,能与八境修士争锋。 九境就可以轻松打压他。 而此刻站起身子的蓬莱女子剑修朝露,脚底的那块江冰,开始蔓延,方圆半里,江面凝固。 剑意凛然。 朝露双手按下左右两柄长剑,目光越过柳十一,望向柳十一身后的黑袍少年和青衣姑娘。 “你朋友?”女子平静开口:“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柳十一眯起双眼。 他脚底发力,整个身子犹如一根箭镞疾射而出。 两袭白衣再度撞在一起。 漓江江水支离破碎,以柳十一和朝露为圆心,江雾与雪气向外一蓬蓬溅射开来。 朝露的身段犹如一根苇草,擦着剑尖而过。 柳十一的剑气越来越快。 长气本不是快剑。 纵然柳十一全力以赴,这些剑气仍然被朝露轻松躲过。 两人一前一后,踩江而战,江水结冰再破碎,漫天冰屑疾射而出,去势减缓,悬在空中之后并不下落,而是如那盏油纸灯笼一般悬停凝滞。 朝露向后翻去。 那根栓系在脖颈上的红绳自行断去,一袭宽大白袍在江面飘飞。 柳十一的所有视线,被那袭白袍挡住。 两人之间,隔着一件白袍。 藏剑藏刀,出鞘一杀。 两位剑修对弈厮杀,最讲究的就是藏剑之术,藏得够好,藏得够深,够妙,藏到没有人能够看清,那么出鞘的一剑,就是必杀的一剑。 半个身子还在空中,保持着倒悬之姿的蓬莱女子剑修,面无表情,双手拔剑而出,两道弧形在空中切斩开来,看不清轨迹的剑光犹如蝴蝶穿花。 长气一剑将那件宽大白袍撕碎—— 紧接着柳十一便听到了两道破空风声,一前一后,几乎混杂在一起,同时袭来。 他没有看见朝露藏剑出鞘的那一下。 也看不见破空而来的剑气在哪里。 “铛!” 漓江江面,清脆至极的一声。 羌山长气抛飞而出。 剑器脱手乃是大忌。 面色苍白的柳十一,侧过面颊,一缕微光擦着面颊划过,发丝被齐整的切断,飘落,在空中就被凝为冰渣,劲风吹过,化为齑粉。 褪去了白色大袍的蓬莱女子轻柔至极的飘落回到江面,她的身上还披着一件稍小的雪白斗篷,在斗篷内侧,两柄长剑重新滑落跌回鞘身,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剑尖撞击鞘底声音。 无论是之前的白色大袍,还是如今在大袍褪去后罩身的雪白斗篷,都不算是什么增加了阵法符箓的宝物,只不过是普通的布麻材质,目的是为了遮掩出鞘杀人的那一剑。 很巧的是,从洞天相逢到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今击飞柳十一的“长气”,自始至终,那位蓬莱剑修只出了一剑。 那一剑藏得很深。 不仅仅是柳十一没有看清那一剑,连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宁奕和裴烦丫头,也被那袭掷出的大袍遮掩了视线,没有看清丝毫线索,也摸不到对方丝毫的底细。 由此可见,这位名叫“朝露”的女子,对于“出鞘剑”的运用,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只可惜那柄“长气”护住柳十一,导致她无法一剑击杀剑痴,而那柄笨重大剑品秩又不低,所以她处心积虑递斩而出的第一剑,只能是震飞剑身,无法震碎剑器。 于是紧接而至的第二剑,就让柳十一有了反应时间。 漓江寒雾升腾。 神情阴沉的柳十一,伸出一只手,擦了擦面颊,原本还算平滑白皙的一边面颊,被他指尖轻轻划过,先是抹出了一线猩红,接着便是越擦越多,鲜血止不住流淌。 柳十一索性不再理会一侧面颊的伤势。 他静心归神,染了鲜血的指尖缩在袖袍内,江风渐起,白衣飘摇,他站定如一根木桩。 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他的身后,那柄长气,高高抛飞,落入漓江,“噗通”一声在江面上凿出了一个冰洞,溅起沉闷的水花,之后便越沉越深,没了声音。 朝露面色饶有兴趣,她注视着柳十一,今日她倒要看看,这位剑湖高徒,没了剑器在手,还能有什么逆天手段? 一念闪逝,女子缓慢抬头,瞥了一眼跟随自己一路漂泊悬浮至此的那盏油纸灯笼。 漓江穹顶,阴云压城。 天地大,苍生小。 那盏油纸灯笼,散发皎皎月华,离开漆黑洞天,来到外界世界之后,变得愈加鲜艳亮丽,此刻光华几乎不可直视,四面八方悬空的冰屑,似乎受到了莫名感应,纷纷如游鱼一般汇聚而来。 出自于大隋皇都莲花阁的“千机术”,向来神秘,世人不知其面纱下的玄妙,只知这等术法,可以赋予死物“魂魄”,剪纸可以化形,裁窗花可以化为陆地走兽,苍穹飞鸟,只是需要施术者相当强大的星辉作为驱动,而且需要以自己的一部分心神和魂魄作为附赠,死物变为活物,若是失去联系,作为施术者本尊,也会受到相对应的创伤。 这门术法,乃是“袁淳”先生所创造,袁淳先生修行道宗的“一气化三清”,本尊坐镇天都皇城,紫莲花分身离开中州,去往北境,还有一具分身不在世人面前展现修为,但三具身躯,据说都有着极其深厚的修行境界。 如今这位蓬莱女子朝露,所展示的“千机术”,便是道宗顶级秘术“一气化三清”的另外一种展现手法。 那盏油纸灯笼,灯盏内部,雪白光华摇曳晃荡。 四面八方的寒气汇聚而来。 她身上的气息还在不断攀升,突破十境之后,进境便没有那么快速,不再像是溃坝之水汹涌澎湃,但仍然节节高涨,不可抑制。 漓江的穹顶阴云压下,这盏灯笼此刻像是一轮圆月,四面八方的星辉都向着灯芯汇去。 “蓬莱术法......” 宁奕一只手按在细雪剑柄上,他可不准备让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位蓬莱女子剑修无止境汲取周围星辉,一直涨境下去。 现在看来,这位女子的真实境界,应当是没有十境的。她千方百计藏剑,也正是因为如此。藏剑不出,是一种威胁,更是一种“以退为进”,那盏悬浮的古怪油纸灯笼,似乎可以不断汲取周遭天地星辉,为她输送源源不断的星辉......施展“千机术”需要耗费不小的心力,所以她的涨境在抵达巅峰之后,便会一点一点消退,不能常驻。 宁奕有些明白“蓬莱”所谓的“涨境而修”的意思了。 有这等术法在身,蓬莱弟子早早就可以尝到“十境”的甜头,极深十境之后,以这等修为,可以轻松镇压任何九境。 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是吞服丹药修行,境界要领先同辈修行者一头,如今再加上“千机术”的敛气屏神,一旦让他们攒境成功,同辈修行者,谁能抵抗高出一个大境界的碾压? 宁奕的剑意缓慢蓄势。 他神情凝重,随时准备拔剑斩出。 握住剑柄的那只手,被丫头轻轻按住。 宁奕怔了怔。 裴烦轻声道:“再等等。” ...... ...... 再等等,等什么? 宁奕的神念之中,感应到此刻的漓江,似乎少了一道气息。 站在江面,脚踩一片蛛网的柳十一,缓慢闭上双眼,气息不断沉寂再下落。 他的脑海里,一道又一道的剑光,出山时候看到的,长陵观碑悟到的,罗刹城递出的,被砍中的,瀑布山泉,黄沙大漠......师父对自己说,要出去多看一看。 他走了一圈。 如今回来了。 只差临门一脚的星辉境界,以及剑气境界,有了那么一丝的松动。 站在江面如木桩的柳十一,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站在那位十境蓬莱女子的面前,对方如一轮大月。 他就像是一朵狂风骤雨当中,随时可能会熄灭的微渺星火。 江面的冰渣截截破碎。 柳十一忽然动了,他轻踩一下江面,掠行而出的一瞬间,一小截江水破冰而出,直入他的掌心,凝为一柄三尺长剑,与燕归巢形状一模一样。 重回漓江,燕子归巢。 整片漓江,瞬间迸发出无数道冰面破碎声音,漫天冰屑之中,原本平静如镜面的漓江,瞬间沸腾起伏,如一条老龙脊背,踩在龙首高高掀起的浪潮上,蓬莱女子剑修朝露,居高临下,注视着那袭奔跑在起伏江面的白衣剑痴身影。 朝露松开一只手,缓慢抬掌。 而后压下。 油纸灯笼旁的冰屑,轰隆隆凝聚而出,化为一条气势磅礴的冰龙,龙眸神采被两抹泼洒而出的墨色剑意渲染开来。 千机之术! 天地昏暗,漓江江面,一条雪白蟒龙翻滚在江水云层之间,昂首奋爪,张开血盆大口。 柳十一持剑而行,指尖在雪白剑锋上缓慢抹过,抵至剑尖,风雷萦绕,江面震碎的细碎冰渣,犹如燕雀长鸣,数以千万来计,缭绕飞掠。 一上一下,瞬间撞在一起!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白衣对白衣 千机之术,赋予死物“活灵”。 漓江江面的那头雪白蟒龙,毫无疑问就是千机术的杰作,西海女子剑修朝露,站在漓江江潮顶点,居高临下,背后水厦层层堆砌,宝相森严,那盏油纸灯笼,收敛了方圆一里地内的所有星辉,灯芯摇曳如阴柔月光,收拢悬挂在朝露头顶,在这片昏暗天地之间,倒真像是一轮大月。 漓江江水,喧嚣沸腾。 一袭白衣脚尖踏江,掠起之后,身后衣袍不沾染丝毫水汽,江面会倏忽炸开一道水柱。 瞬息之间,那袭白衣背后接连炸开七八道水柱,整个人以一种极为蛮横霸道不讲道理的姿态,撞入雪白蟒龙的身躯之内。 柳十一一根手指缓慢擦过剑面,风雷呼啸。 那柄纯粹由江水凝聚而出的“燕归巢”,原品虽然只是凡品,并没有动用天材地宝进行锻造锤炼,但若论锋锐程度,却也非区区“漓江江水”可以比拟。 滴水杀人,不是不存在,但施展起来太过苛刻,实战当中几乎用不到,也无从见得,与摘花飞叶割人头颅一样,通常都是用于高位抹杀低位。 若此刻站在漓江的不是白衣剑痴柳十一,而是裴旻大人,只需要掌心留有一滴水,只需要屈指弹出那滴水珠,就可以做到连人带龙,捅一个透心凉。 漓江江面,浪潮涌起。 肉眼可见的。 那条雪白蟒龙,本身只是一小截漓江江水,被“千机术”赋形之后,似乎真的痛了灵智,浑身上下,已然自内而外地生出了龙鳞,尤其是龙脊脊背,纹痕若是细看,能看见其玄妙和复杂,越看越令人心神沉浸起来。 然而漓江江面“轰”的一声—— 柳十一连人带剑,撞入那条雪白蟒龙之内! 一阵剧烈而又痛苦的尖锐嘶吼,在漓江上空响起,千年古江老龙吟......被蓬莱女子剑修赋灵的那条雪白蟒龙,面目狰狞,吼出的龙吟,已在江面上燃烧沸腾,龙吟还没有传出多远,那条巨大的蟒首,环绕身躯的龙鳞,忽然飞出了一大片。 燕雀归巢,那条气势磅礴的江面老龙,眉心浮现一抹黑线。 柳十一一剑自中央递斩而过,将其斩为两半! 蓬莱女子没有波澜的瞳孔之中,漫天漓江江水炸开,一袭白衣奔来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身躯之下风雷激荡,脚底踩碎漓江大潮,仗着反作用力,如一根劲弩般疾射而来! 朝露瞬间单手拔剑压下! 白色斗篷扶摇而上。 “叮当——”一声清脆如铃铛的脆响,西海女子剑修拔剑的动作快得犹如一道幻影,与虚空之中与白衣剑痴“撞”在一起,两人在一刹那定格的影子,看起来相当亲昵的“以肩抵肩”,目光对擦碰撞。 但下一刹那,柳十一自下而上挥出的“燕归巢”,在“咔嚓”一声刺人的断裂声音当中,直接断为一连串的雪白水珠,直接被西海女子朝露单手拔出的剑器斩碎,整个身子来得快去得更快,两人肩头劲气对撞之后,白衣剑痴喉咙里闷哼一声,身子像是一只断线风筝,重重坠入漓江之中。 坠入江底,柳十一屏住一口呼吸,抬起头来,身处江水之中,剑气自眉心溢出,衣袍下坠姿态逐渐缓慢,他隔着江水遥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遥注视着朝露,神情凝重,刚才对方藏剑出鞘的那一杀,他仍然没有看清。 两人对剑的那一瞬,藏着诸多细节。 来自西海的女子剑修,从藏掖在腰侧左右两边的两柄细剑长鞘便可以看出,善使双剑,剑气蓄而不发,讲究的是出鞘必杀。 刚刚虽然只拔出了左侧一柄剑,但仍然轻松取胜。 深究原因,并非只是胜在气机浑厚,星辉境界臻至第十境...... 更多的原因,是那柄拔出的佩剑,锋锐程度和铸剑品秩都相当可观,先前一剑戳飞大隋羌山镇山四剑之一的“长气”,便可见一斑。 只是随意一斩,就直接将柳十一以漓江江水塑性拔出的“燕归巢”,砍回原形。 朝露眯起双眼。 她高高站在漓江江潮之上,坠入江水里的那袭白衣,看不清踪影,但水底之下,却隐约暗流汹涌。 丝丝缕缕的剑意,不再隐藏。 漓江江面,一缕缕漆黑细小的影子,浮现而出,穿梭如游鱼,下一刹那破开江面,犹如瀑布山泉倒灌而上,万千燕雀振翅,一缕缕剑气自盘膝坠入江底如一块老石的白衣少年眉心处激荡开来。 身子如玄铁坠入漓江江底,柳十一双手默默垂落搭在丹田处,结了最普通的一个“静心”法印,剑湖宫教导弟子入静时候的印决。 物我两忘。 驭剑指杀。 飞剑之术。 眉心一抹雪白,如覆盖了幽幽冰霜,独坐江底,白衣未曾浸湿,三尺之内,不断有水气激荡飞出,化为一柄又一柄约莫二指粗细,婴儿一臂长短的剑光,积少成多,先是悬在头顶之处,列阵数量抵达柳十一所能承受的上限之后,便不再抑制。 于是漓江沉寂了十多个呼吸之后,便有了数之不清的“游鱼”掠出江面的浩大景象。 剑气出江,蔚为壮观。 坐在江底的白衣剑痴,似乎想搬起一条漓江,化作滚滚剑气,以此来掀翻那位踩在浪潮上的西海女子。 这等景象,若是他真的抵达涅槃境界,倒不是不能做到。 如今看来,柳十一施展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只不过支撑了三四个呼吸,嘴唇便渗出一大片猩红,面容枯槁苍白,结印的双手袖袍里,溢出丝丝缕缕血墨。 但如今江上的那副景象,已经足够称为“壮观”。 踩在漓江江潮上的西海剑修女子,神情凝重,背后那盏油纸灯笼,光华不再内敛,而是彻底外放,大月垂落,犹如孔雀开屏,无数剑气凿打在月华撑开的屏障之上,发出一连串刺人耳膜的细密金石声音,那盏油纸灯笼,铮铮长鸣,开屏之后,被无数剑气敲击,已经逐渐绽现坑坑洼洼,但仍是固若金汤。 原本在西海女子朝露背后,层层堆砌的水厦,此刻底基都被盘坐江底的柳十一抽走,想要依据漓江江水大势进行压制的念头,被柳十一察觉,故而功亏一篑。 女子并不觉得恼怒。 跃出江面的剑痴剑气,已经不是所谓“七境”能够施展而出的手段。 驭剑手段,千里割颅。 无论是剑湖宫还是西海蓬莱,其实都没有这等术法。 柳十一如今不遗余力地使出这门术法,她倒是能够接住,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也幸好柳十一的境界不高,否则结局难说......朝露眯起好看的双眼,盯住江底的白衣少年。 那袭白衣的头顶,不断有剑气射出,水流凝聚成旋涡。 柳十一身负驭使飞剑之术,说明他曾经见识过某位精通“驭剑”的大人物出手,甚至可能得到过对方的指点。 然而她并不知道......柳十一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指点。 只不过看了裴烦丫头的几次养剑而已。 此刻在远处,站在漓江波澜起伏当中的宁奕和裴烦二人,屏息而立,看着万千剑气跃出漓江的场景,神情复杂。 回顾漓江两袭白衣的“厮杀”。 柳十一以“长气”把曹燃的霸道意境打出之后,陷入下风,他没有去捡坠入江底的“长气”,而是拎水为剑,燕子归巢斩断漓江老龙。 剑断之后,盘坐漓江江底,剑气出窍,使出“驭剑指杀”。 所有剑术,无师自通。 有些是路过大隋偏隅角落,偶然一瞥,心有所得。 有些则是默默苦思,枯坐闭关的心血。 此等悟性,已然不可以常理来揣度。 连公认悟性极高的丫头,见了此景,都忍不住轻声感慨道:“看我驭剑指杀那么一二回,难道就学会了?” 看样子,的确是这样。 宁奕抿了抿嘴唇,脑海里又回想起了这袭白衣,抱着一把剑,无时无刻都陷入沉思的痴醉景象.....这一幕并不罕见,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从长陵山下到天都府邸,从瀑布山泉走到黄沙大漠,柳十一从来就是那个柳十一,他的剑道是极简的“一”,但是这个“一”,越是简单,就包含得越多。 ...... ...... 无数剑气,疾射而出,气冲斗牛。 那盏油纸灯笼,内敛的星辉,被一阵冲杀,开屏如黄钟大吕,不断震出沉闷的古音,此刻外壳破碎一道纹路,一缕剑光钻了进去,擦过朝露面颊,女子面无表情,伸出两根青葱玉指,直接将其夹住。 油纸灯笼收敛的气机,在这一阵剑气冲杀之下,果真没有继续再收敛星辉,西海女子的境界,也随之缓慢下跌。 漓江江面,恢复了一片平静。 无数剑气射出之后,那位白衣剑痴少年,面容苍白,枯坐在漓江江底,大江辟易,他坐在河床干枯大地,指尖已是一片猩红,血墨萦绕在袖袍指尖。 柳十一抬起头来。 那盏油纸灯笼的防护,固若金钟,罩在那人头顶身上,飞剑剑气亦不可侵入。 他体内的气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步。 撤开油纸灯笼,西海女子的境界仍然稳稳站在了十境。 朝露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低下头来,看着诸多剑气法门层出不穷的白衣剑痴,如今肉眼可见,柳十一的面容都憔悴了三分,看样子,连抬指都做不到了。 “结束了。” 西海女子认真开口,伸出一根手指,点向枯坐漓江的柳十一。 油纸灯笼轻轻摇曳,月华掀起漓江大潮。 原本辟易绕开白衣剑痴少年的大江,此刻汹涌澎湃,层层叠叠,凭空凝作一只大手,对准柳十一,狠狠攥下!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剑气第三境 天地昏暗,悬挂在西海女子背后的油纸灯笼,幽幽散发月华,是这漓江方圆数里唯一的光源。 朝露踩在江水起伏的浪潮上,神情从容,倚靠于那盏油纸灯笼的汲取之力,让她跻身十境,这等境界......在曹燃和叶红拂先后宣布破境之后,大隋年轻一辈,便再也没有台面上的十境修士了。 女子握拳抬臂。 漓江江水掀起一阵水龙卷,女子掌心所握,对应抬臂幅度,一大团死水汇聚成一颗硕大江珠,内里悬浮着一位面容神秀却枯槁的白衣少年。 掌心天地。 朝露神情木然,那件褪去的白大袍飘飞在漓江的不知名之处,如今身上披着一件稍小的斗篷,或者说白色罩袍更加合适,罩袍迎江风而飞,猎猎作响。 她凝视着陷入昏死状态,浑身气机干涸,闭着双眼,在掌心江水珠内上下浮沉的剑痴柳十一.......这一架,已经落下了结局。 朝露轻声开口,平静道:“师父,已结束了。” 话音飘然而出,窜入油纸灯笼,灯火摇曳,罩笼轻轻震颤。 千机术法,遥遥将漓江的场景,传递到剑湖宫大雪洞天的那一端。 徐来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师兄。 大雪洞天内,四根锁链拽着湛蓝色道袍的柳十,道袍男人的眉须上,由于严寒所至,冻结凝出了一层冰霜,他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场漓江之战...... 柳十的神情里,有痛苦,也有挣扎,更多的,是欣慰。 此刻悬浮在漓江江水水珠里的那道瘦削白衣身影......就是自己的爱徒啊,离开剑湖宫,果然成长了很多。 柳十看着失去意识不省人事的白衣少年,自嘲笑道:“打你下山以来,没给你送过一柄称得上身份的好剑......” 是为师的不对。 与西海蓬莱的那一架,你都没有一柄撑手的剑器。 他看到了柳十一被击飞的那一柄长剑。 那是羌山四名剑,名为“长气”,由羌山小剑仙王异所背负,在长陵输给了蜀山宁奕。 那柄长剑,固然品秩位列东境圣山的羌山前四,但与剑湖修行功法截然不同,柳十一拿在狩水,只能发挥出一半甚至以下的威力...... 最适合柳十一的剑,要够快,够锋利,够轻薄。 剑湖宫里,正好就有那么一柄...... 大雪。 柳十自嘲笑了笑,他本想等柳十一外出回来,便将大雪剑取出,交付给他。 如今看来......已不可能了。 湛蓝色道袍的男人皱起眉头,沉闷咳嗽数声,他低头看着咳出落在道袍胸口处的细小血花,自己被锁在洞天里,道火点燃,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差了许多。 事情很糟糕。 唯一令他欣慰的一点,是他的弟子,正如他曾经所教导的那样,离开剑湖,去见这大隋众生,看山河湖海,悟万物于一剑......这是柳十的修行理念,也是当年剑湖老宫主的理念,薪火相传,这份理念,如今落在了年轻剑痴柳十一的身上。 千机术传来的画面......胜负几近落定。 柳十看着从冰锥一跃而下的黑袍师弟。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脑海里思绪复杂。 难道,自己师弟所说的,真的是对的吗? 剑湖宫的希望,败给了蓬莱......这算不算证明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自己和师父这些年来的执念,都是错误的? 柳十的神情有些憔悴。 他抬起头来,对上了自己师弟的木然神情。 ...... ...... 自己的弟子朝露,以一种碾压之势打赢柳十一,为蓬莱赢下了这一场对战......徐来的面容,却并没有浮现丝毫的开心,喜悦。 或者任何,诸如此类的情绪。 什么都没有。 一片平静。 平静至极。 平静到......让柳十都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徐来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徐来的弟子,一定会胜过柳十的弟子。 黑袍青年,就这么凝视着被囚压在大雪洞天内的师兄,然后说出了这数十年来自己憋在胸膛里的话。 徐来沙哑说道: “师兄,我证明了我自己。” 年轻时候,因修行理念的不合,被师父处处打压,不愿意遵从剑湖“压境而修”的徐来,最终选择离经叛道的离开剑湖,顺便窃走“长生”,离开之后,便不再压抑自己的天赋......只可惜,他与柳十,已经不在同一片天下,想证明自己,也只能等到多年以后。 譬如......今日。 他的弟子,战胜了师兄的弟子,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徐来的神情一片平静。 但他的眼神最深处,藏着一份炙热。 他等着这一日的到来,已不知等了几个十年。 徐来缓慢开口: “我要那柄剑......大雪。” 这句话落在耳中,盯着油纸灯笼漓江画面的柳十,呼吸一滞,瞳孔收缩。 漓江江面,那位背后敛着一轮月华的西海女子剑修,轻轻挥袖,罩袍在风中切割漓江水花,那颗包裹着柳十一的巨大水珠,倏忽破空抡去,砸入一旁的悬崖山岩腹中。 破碎的石块碎片,伴随着支离破碎的水珠,一同噼里啪啦坠入漓江。 朝露面无表情,再度挥袖,江水之上再度汇聚如溪,将白衣剑痴裹住,横跨一整条漓江两岸,砸向悬壁山崖。 神情痛苦的柳十一,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他后背重重撞击在石壁上,瞬间平铺一张蛛网。 朝露背后,那盏油纸灯笼,再次收敛天地星辉,江水之上,颗粒分明,无数石屑和冰屑悬空而起,调转尖锐,对准四肢被钉死在悬崖上的那位剑痴。 白衣已不再是白衣。 柳十一的衣衫,大部分都被鲜血染红......他不是宁奕这般的炼体修行者,若是护体剑气被砸碎了,身躯体魄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强悍,就算是宁奕,被朝露以十境修为抡着砸两下,体魄也吃不消。 闭着双眼的柳十一,眉尖皱起,看起来像是因为痛苦所致......如果不是因为衣衫上沾染太多鲜血的缘故,看起来他更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一个剑道问题。 他体内的剑气已经枯竭。 星辉干涸。 山穷水尽。 剑痴的命,此刻就握在朝露手上。 徐来站在大雪洞天的大雪里,对着自己的师兄柳十,一字一顿,“取剑。” 只有两个字。 柳十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盯着徐来,声音沙哑:“大雪......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他没有开口,但言外之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已经于两人心中明了。 一剑换一命。 他要保柳十一的命。 徐来点了点头,道:“成交。” 湛蓝色道袍的男人,疲倦开口道:“大雪剑,在剑湖宫执法殿内,必须我本人亲自前去,才能开启......把我镇压在大雪洞天,就算我告诉你们位置,你们也取不出它。” 徐来没有开口。 黑袍徐来,只是一只手向下压去。 隔着袖袍衣衫,似乎压到了腰侧所藏极深的一样细长物事。 是剑。 一斩而过。 剑已归鞘。 这藏剑拔剑的姿态,快到只剩下一抹虚影,就连近在咫尺的柳十,都没有看清。 一道剑光连绵递斩而过—— 风气卷过耳畔。 下一刹那,柳十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贯穿肩头的两条锁链,咔嚓一声碎开,大雪洞天的雪气被这一剑切斩开来,大雪纷纷扬扬,湛蓝色道袍男人终于能够打通体内的星辉,点燃的道火徐徐消灭......道火若是再燃下去,他要么被燃烧成烬,要么被逼着点燃涅槃的道果,不得已而踏出“向死而生”的那一步。 这世上能走到星君的,已是极少,有胆量主动去踏出那一步的,少之又少。 除了天都皇城白鹿洞书院的那位苏幕遮先生,大隋已有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一位涅槃境界的人物了。 柳十扪心自问,若是在大雪洞天尝试涅槃......失败的概率太大,几乎是十死而无一生。 铺展在他面前的漓江画卷,随着他的解脱,此刻被徐来收敛。 伸出一只手,准备握住油纸灯笼长柄的徐来,扭头对柳十开口道:“别想耍什么花样。” 黑袍青年拎起油纸灯笼,意念传递而去。 “留他一命。” 这一句话,刻意当着柳十的面说,把这一切都画上句号。 徐来是一个相当高傲的人。 他不屑于动用蝇营狗苟的手段,也不屑于取走那位年轻剑痴的一条性命。 ...... ...... 漓江江面。 朝露的耳畔,师父徐来的话语萦绕如风。 “留他一命。” 千机术画卷徐徐收起。 西海女子剑修,心里大概明白......师父已将大雪握在了“手中”。 她目光微微偏转,望向不远处,如刀切斧凿般平滑的山壁,因为自己用力过猛的缘故,那张蛛网的中心凹陷极深。 烟尘和江雾混杂。 她一缕神念放出,准备试探,看看此刻嵌入山壁内的那道白衣身影,到底还有没有一息尚存。 下一刹那。 朝露神情陡然骤变。 她的神念被一缕剑气直接灭杀。 烟尘和江雾徐徐散开。 一位白衣干枯身影,盘膝而坐,悬在空中。 漓江江水,缭绕而起。 丝丝缕缕的星辉,于绝境之中溢出。 不再是星辉第七境。 原本穷尽的微渺剑气,从干涸到重生,只用了短短数个呼吸。 坐在漓江潮头的柳十一,眉头由紧皱,慢慢变得舒展开来。 他在思索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如今他想通了。 于是便迈出了那一步。 剑气第三境。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你愿意随我吗? “这怎么可能?” 朝露瞳孔收缩,她一缕神念竟然直接被斩杀? 西海女子剑修的目光,投向漓江大山凹陷的阴影里,那袭破烂不堪的白衣,悬浮在江风骤雨之上,衣袍翻飞,剑痴身上的气机,原本已经干枯如老灯。 竟然破境了! 而且破开的,不止是星辉第七境的禁锢,还是登上了剑气三层楼。 此间大好河山,万里风光,一剑之下,纵横睥睨。 朝露心头一颤,她望向那袭白色衣衫,原本那位剑痴......给自己的感觉只是“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羸弱。 如今破开双境,竟然给了自己一种“极度危险”的压迫感! 柳十一猛地睁开双眼。 那盏由千机术凝聚的“油纸灯笼”,本来不断将江水星辉汲取到朝露窍穴四处,已经维持了相当持久的一段时间,如今逐渐开始走下坡路,随着柳十一的破境,灯笼内芯的月华光芒,在极力的拉扯之中,竟然不受控制的被远方那袭白衣伸掌抓去! 这是什么手段? 盘膝虚坐大江江头的白衣剑痴,一只手抓过漫天星辉,袖袍鼓荡,毫不气收下这份天地馈赠的“破境之礼”,他神情凌厉,眼神如刀,下一刹那,站起身子,单袖抬起再落下,掌面便真的如刀一般,自上而下虚空划过—— 一条大江,浩浩荡荡,奔涌咆哮,从中间被切割开来。 朝露神情凝重,同样挥袖一斩,两道剑气同时迸发而出! 登上剑气三层楼的柳十一,明显要在剑气境界上领先西海女子一头,两拨剑气碰撞在一起,如金石撞在玉瓷之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叮当”一声,下一瞬间,便是柳十一的剑气以碾压之势击碎朝露剑气,继续前冲,疾射如粗壮箭矢,掀起滔天江水。 朝露面无表情,看到这一幕倒是没有丝毫挫败和讶异,大隋的剑湖宫,本就是主张压境而修,不断在剑气意境上深究,剑痴的剑气境界如今突破,比自己要深厚一些,倒是正常之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要她仍是十境,柳十一就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白色罩袍女子冷哼一声,脚步微错,在那道前冲掀江之势极其迅猛的剑气来临之前,化作一道残影瞬间消失在江面,只不过身形所站之处,刹那就被剑气冲散。 两拨合拢江水拍下。 柳十一眯起双眼,微微侧首,脚尖发力,如一根稻草向后飘去。 那道犹如鬼魅的白袍西海女子,从天而降。 出剑的鬼哭之音在耳旁响起。 一抹看不清的出鞘剑光,划出半圆弧形,擦着他的面颊掠过。 白衣剑痴躲开这一剑,整个人向后仰去,几乎与大江形成一条直线,同时抬起双臂,格住朝露力大势沉的一记膝撞,两人都是剑修,只不过临近周身三尺,出剑之余,亦有近身厮杀之术。 如今的姿态,朝露拔出双剑单膝撞在柳十一面门之处,持剑之姿如持刀将军,一记膝撞之后,几乎要将柳十一叩入江水底下。 她高高举起双剑,还没来得及剁下,面色猛地剧变。 抬起双臂本来只是格挡的柳十一,背后白衣险些蹭到了江水水珠,但偏偏僵住不再下坠,两人角力的刹那,柳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十一双手如鹰爪一般钩住西海女子的小腿,白色罩袍被风吹起,女子下半身套着一条极短的纱裙,裸露一双白皙大长腿,层层叠叠的剑气和符箓围绕她周身闪逝,蓬莱剑修身躯脆弱,便以此手段,来罩护体魄安全。 只可惜柳十一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裙下风光”,他也从来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双手交错,“刺啦”一声,朝露小腿之处的护体符箓被撕扯开来。 “体修的杀伐之术?”朝露的声音尖锐三分,她怒斥道:“登徒子,跟谁学的?” 柳十一置若罔闻,目光却斜斜飘向此刻站在漓江远方的一黑一青两道身影。 他来到天都府邸之后,所行所见......以及所学,自然都是那件府邸主人的。 江面黑袍随风鼓荡。 负手而立的宁奕,看着江面远方的二人黏在一起,看似厮杀,却又像是风光旖旎的缠绵,心底啧啧感慨,没想到柳十一这厮竟然从自己身上偷学了几招。 每一次出手,都有着符箓的破碎声音响起。 江面被剑痴掷出一缕或是一抹的符箓碎片,有些悬浮在朝露身旁,有些则是贴在罩袍内侧,连带着衣袍,都被柳十一片片撕去。 这些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得益于宁奕在小霜山修行的“千手秘术”。 名叫“千手”的杀伐秘术,本就将体修杀伐的各路招数,都糅在一起,尽数打出......但看着江面的那一场近身厮杀,宁奕越看越是沉默,柳十一这厮,光明正大的杀法没有学到几手,怎么尽是一些下三滥的偷鸡摸狗手段? 而且。 再这么撕下去,西海那位姑娘的衣袍......可都要撕完了啊。 ...... ...... 柳十一耳旁再一度响起极快的剑气。 他轻飘飘向后掠去,这一次他仍没有看清朝露的“出鞘剑”藏在哪里,那袭白色罩袍遮住了剑鞘,西海的藏剑手段比他想得要精妙很多......但并不妨碍他躲开这一剑,同时伸出一掌,毫不避讳印在女子高耸胸膛,震得对方向后退去,并且接着反震之力,向后掠出。 西海女子面色涨红,眼神里一片愤怒,自己被柳十一一掌拍出,这一掌可没有留丝毫情面,若是没有残余的护体星辉和符箓,恐怕掌力可以直接穿透肌肤,震碎自己的心脏。 她双脚踩在江面,犁出一道足足有十丈长的“沟壑”,在她站定之后,江水缓慢恢复平静。 柳十一同样飘然后掠,退出了十丈。 两人之间,隔着二十丈,所站位置,与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天阴要下雨。 西海女子的胸膛起伏不定,她紧咬银牙,面色潮红,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碎的白色罩袍,藏身的符箓被撕去了大半...... 漓江江风吹起,些微的符箓碎片,被吹卷开来,有些沉入江水里。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柳十一,此刻仍是面色淡然,不疾不徐。 柳十一的神情很认真。 很凝重。 他的眼神凝视着朝露。 而且凝视着的部位......不是别处,正是罩袍下的裙纱,破碎的布料在江风下飞扬。 朝露神情愤怒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她几乎就要再次掠出,拔剑而出,不顾师父吩咐地砍下柳十一的头颅。 然而漓江江面,剑痴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很好看。” 朝露愤怒的思绪,被江风一吹,听到了这句话,怔了那么一刹那。 她听懂了柳十一的这句话。 柳十一夸的不是自己...... 因为听懂了那句话,于是她瞬间便想明白了柳十一目不转睛盯着看的,是什么东西。 不是自己的破碎罩袍,也不是那件极短的裙纱。 正如他所夸赞的“好看”。 全都来自于自己所藏极深的两柄出鞘剑。 朝露面色紧绷,双手按住剑鞘剑柄,不露痕迹将其向后推去,藏在还算完好的部分罩袍之后。 她盯着那个面色木然的白衣剑痴,明白了为何先前对方要一次又一次出手撕扯自己的罩袍......这是一种看似无耻的打法,但却最有效,在自己失去理智的状况下,那位剑湖的剑痴,只差一些,就可以堪破自己的剑术诀窍。 只可惜。 她现在冷静下来了。 朝露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柳十一......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女子微微停顿,道:“若是没有千机术,那么今日胜负难定。” 二十丈外的柳十一,神情自若。 西海女子剑修,双手按住两柄剑的剑柄,违背自己意愿的,做了一个并不舒服的藏剑姿态。 她认真道:“但我是十境,所以你输了。” 柳十一双手拢袖,背在身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剑痴轻声赞叹道:“你很好看,比它好看。” 朝露蹙起眉头。 下一刹那,那盏悬挂在西海女子背后,气机丰盈饱满的油纸灯笼,忽然被突出江面的一截沉重剑锋击中,灯笼油纸罩面瞬间破碎开来,汲取而来的气机,犹如水银泻地。 朝露神情陡变,面色苍白,瞬间扭头,然而看到的力贯灯笼穿出的剑尖,是那柄先前被自己击飞坠入江底的长剑。 羌山长气。 驭剑之术! 自己所站的位子......正是柳十一刚刚抛剑的位置。 沉剑“千日”,用剑一时。 千机术凝聚而来的星辉,瞬间溃坝,西海女子喷出一口鲜血,心神俱颤,脑海里一片空白,下一刹那,自己右手边的那柄剑鞘,被便长气震得脱手而出。 凭空伸出一只右手的白衣剑痴,站在江面。 那柄从朝露腰侧抛飞而出的细长剑器,落入柳十一手中。 他端详着那柄极轻的三尺剑,一个呼吸之后,毫不犹豫拔剑出鞘,剑音震出一蓬江水,单袖翻转剑花之后,一根手指势大力沉抹过。 铮铮。 看剑如美人,持剑如饮酒。 朝露面色苍白,自己右手处空空如也。 跟随了自己十三年的“滴露”,就这么荒唐的来到了那个陌生剑痴的手上。 江水潮起。 柳十一端详剑身,轻声微笑道:“我缺一把好看又好用的剑,你......愿意随我吗?” 剑尖震颤,拼命点头。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漆 漓江大潮,剑气长鸣。 源源不断汲取星辉的油纸灯笼,被“长气”自江底掠出,灯下黑般极其轻松的戳穿戳碎,好不容易才敛至十境的星辉,如瀑布一泻,倾荡而出,浩浩荡荡。 整片大江,雪气鼓荡。 “千机术”的敛气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就算灯笼破碎,想要重新回到十境,也并非没有一点可能......只是如今的局势,还容得自己继续蓄势吗? 西海女子摸向右手边空空如也的悬剑部位。 整条漓江大江上,都能听见自己那柄佩剑的“欢鸣”。 左右两柄剑,是蓬莱岛上相当珍稀和名贵的轻吕。 一左一右,其一名为“缕霞”,另外一名“滴露”,相生相辅,相依相成。 朝露面色铁青,她瞪着柳十一,咬牙切齿,恨而奈何不得,那个站在江面的白衣剑痴,仍是一副仰首沉迷端详剑器的姿态,看起来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西海女子瞬间拔剑出鞘。 江面刹那扩散一道数十丈的半圆弧形—— 站在起伏江水上的柳十一,面容如常,手腕轻抖,一道极快的剑影被他单手压着斩下! 极脆的金石撞击声音闪逝而过,那道扩散开来的江面半圆弧形,被一剑破开,去势未散,继续前冲,凿入漓江,在其背后溅起三四道滔天水柱。 大珠小珠落玉盘。 江水溅开,江雾弥漫。 待到一切平静。 朝露眯起双眼,看着那袭单手拎剑,缓慢从江雾弥漫之中走出的白衣少年身影。 柳十一身上,毫发无损。 不仅毫发无损...... 他的神情,看起来还相当的轻松。 “一滴杀人清露,滴露。” 柳十一微笑着轻声念出了这柄快剑的名字。 轻吕的剑锷之处,刻着极小的字体,若是不动用修为,寻常人肉眼几乎无法看清。 很有意思的剑名。 一滴杀人清露。 剑作“滴露”飞快。 正如剑锷上所刻录的六个字,这是一滴杀人的露珠。 也是一柄极快的出鞘剑。 柳十一看着不远处的西海女子,那盏凝聚修为的“千机灯笼”,已经被自己斩碎。 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朝露的修为,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下跌......此刻已经跌下了十境。 只要跌下十境......那么便可以了。 九境修士,对应剑气三重境。 当那位来自西海蓬莱的女子剑修,没有了引以为傲的境界碾压,还有裙摆袍边下的贴身符箓......那么便算不上棘手。 想到朝露的“裙摆袍边”,柳十一微微蹙眉,他脑海里一片澄明的剑意当中,竟然不再清澈,不受控制的,切转出自己撕碎罩袍找寻藏剑位置的那一幕幕画面......为了拿到一柄“称心如意”的快剑,他“精心策划”了如今的一切。 如果没有记错......他刚刚当着朝露的面,夸赞这柄先前自己还不知名讳的剑器好看。 柳十一挑起眉尖,心想这位女子,如此愤怒......不会是误会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 不过,眼前那位西海女子的肌肤像是玉石琥珀般玲珑剔透,之前被大部分的罩袍所遮挡,如今罩袍破碎,隐约春光乍泄,别有一番风景。 柳十一握住“杀人清露”,看着咬牙面色通红的西海女子剑修,认真解释道:“朝露姑娘,不要误会了......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先前夸的好看,不是在夸你。是你的剑。” 然后他扬起手中的轻吕,微笑道:“它现在是我的了。” 朝露面色一片铁青。 这剑痴说话比剑气还要刺耳。 字字诛心。 她背后的油纸灯笼,汲水如龙,破碎纸屑随江风飘摇,气机已经攀升至顶点,藏在袖中的“缕霞”,随时可能在下个瞬间从鞘中拔出。 纸屑飘摇汇拢。 然后一滞。 因为柳十一真挚的声音,在漓江上回荡。 他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看了一遍眼前的西海女子剑修,然后拿着一种认真的语气开口。 “朝露姑娘,你其实也很好看。” 在远方观战的宁奕和裴烦,听到了这一句话,面面相觑。 即便跌境,亦是九境巅峰的朝露,听到这一句话,耳根已然红透,胸膛起伏,女子的嘶哑声音一字一句而又语速极快地愤怒响起。 “柳十一你这个混蛋!” 一缕长生朝霞,一滴杀人清露,或许是来自于西海蓬莱岛和大隋剑湖宫千百年来的密切联系......这两柄快剑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像是长生和大雪,相辅相成,相生相依,两者之间,一主杀伐,一主保养。 悬在女子腰侧身后,被朝露按得剑尖抵起一角罩袍的“缕霞”,在江水咆哮之时拔剑出鞘。 拔剑的那一刻。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时间仿若都变得凝滞,只有那一柄推剑前冲,身后大江如孔雀“缓慢”开屏的西海女子剑修。 柳十一有些微惘地偏转头颅,困惑看着眼前,踏水而行,在一瞬间就“缓慢”贴近三尺之处的西海女子......他有些想不明白,人间人,最喜欢听的,难道不就是夸赞? 不仅仅是人间的人,就连一柄稍开灵智的剑器,都会因为受到夸赞而兴奋喜悦。 譬如自己掌中的“滴露”,在受到了自己的夸赞之后,大受鼓舞,作为主人的自己,能够轻松感觉到剑器的情绪。 可......那位西海女子,为何如此愤怒? 柳十一已经来不及去想那么多了。 因为那柄“缕霞”已经出鞘,而且带出了一蓬鞘内刮擦而出的炽亮火花。 西海女子的肃杀眼神,都被那蓬炽亮的剑气火光所照亮。 柳十一持剑斩下。 没有藏剑,他不懂藏剑,努力地去揣摩去观察去学习......在漓江厮杀至此,他也没有学会西海那边的藏剑之术。 这其实是一个遗憾。 但也不算是一个遗憾。 他这一剑,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无数道影子浅淡浮现,重合在一起。 这就是极致的“简单”。 一道剑光如滴水划过,刹那无影无踪。 两袭白衣剑器对撞刹那,来自西海的年轻女子剑修保持着前冲之势,继续向前掠出了一截距离,速度减缓,然后单膝轻轻弯曲,一只手插剑归鞘。 两人背对而立。 柳十一抬起一只手来,微微松手,那柄夺来的“杀人清露”,从他的掌心下坠,自行跌落,就要跌入漓江之时,剑痴轻轻以膝盖一磕。 “滴露”掠回高空。 柳十一没有回头,随意挥了一下袖袍,“倏忽”一声,那柄轻吕剑器瞬息掠回站在江面背对自己的女子腰侧。 之前挂在何处,如今便挂在何处。 物归原主。 柳十一微微仰首,缓慢伸出一臂,另外一只手伸出,五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指轻轻按压,如摩挲美玉,抵在手臂臂弯之处,原本白皙的衣袖,缓慢浮现一道红线,将衣袖切割为环形的两半,剑锋之快,令人后知后觉,直到鲜血涌出,都没有痛苦产生。 柳十一没有去挤压,任由鲜血溢出,顺延环形断口溢散,染红自己早已不净的白衣。 “呼......结束了。” 刚刚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画面在脑海里定格。 来自西海蓬莱的出鞘剑术,极快的划破了自己的至简一剑,擦着自己的手臂而过。 他终于看清了朝露的出剑。 也看懂了藏剑之处的所在。 柳十一笑了笑,轻声道:“剑还给你,剑术我拿走了。” 远方保持着单手按压剑柄,收剑归鞘姿态的朝露,眼神的那点清明,逐渐消弭,变得一片涣散。 剑气对撞的那一瞬间,两人擦肩而过,来自剑湖的白衣剑痴,在关键时候收了“杀人清露”,满腔的剑气和杀气,顷刻间荡然无存,换做以一种自己毫无防备的近身掌法,就这么以掌心按在自己的后脑...... 她万万没有想到,柳十一的这一手,是裴烦在漓江上渡船时候,一只手轻轻拍打江面,用以自娱自乐的“掌心雷”。 灵山有类似的记载,这一类的掌法,威力奇大无比。 一击震出,击在脑后,或是其他的重要部位,不需要多深厚的功力,都可以极为轻松地使人神念飘忽。 若是用力一些,直接将一颗头颅都以掌心雷霆震碎,也不是难事。 只不过此刻,朝露只是脚步踉跄。 她的思绪已经飘飘然天外。 漓江波澜,江水起伏。 天地昏暗。 柳十一的背后,那位西海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兀然失去了所有意识。 脑海里只有“嗡嗡”之音。 朝露面朝江水,身子一轻,“噗通”一声栽倒在江水之中,脑后的束发发髻也被那记毫不怜香惜玉的“掌心雷”轰的破碎,导致长发瀑散。 柳十一只是击昏了她。 并没有取她的性命。 站在漓江江面,抬起头来,看着风雨呼啸的漆黑云层。 两旁山石,愈发高耸,逼仄。 “天要黑了......” 柳十一轻声喃喃。 他体内的气机,到了如今,打赢了西海徐来的座下弟子,终于是真真正正的油尽灯枯......竭尽了所有。 就算他起了杀心,以自己体内的残余力量,恐怕也做不到干净利落的一击掌心雷崩掉那位名叫“朝露”的窈窕女子。 更何况,如今的心境,很是太平。 柳十一看着漆黑的阴云,事到如今......他竟然没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笑着问道:“天黑了,我没力气了,怎么办?” 宁奕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黑袍少年神情无奈,摘下自己的油纸伞,缓慢与丫头并行,走到了柳十一的面前。 天心漆黑,下起了阴雨。 瓢泼雨丝连点成线。 宁奕为身旁两人撑开雨伞,弹开垂落打在伞面上的雨水珠子。 远方雷霆闪烁。 漓江如白昼。 江面上拦在三人面前的,是一道戴着斗笠,浑身泥泞的漆黑影子。 那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阴森低笑,腰间别着一柄木剑,另外一边是一柄狭长古剑。 一只衣袖内,只有三根手指。 剑湖宫命星大修行者。 苏漆。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如大雪冰封 漓江穹顶,下起了雨。 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就转瞬间变为滂沱大雨。 春来雨多,尤其是山水之处,天公多易变色。 漓江的江面,漂浮着一些细碎的冰屑,很快消融,在大雨狂风之中掀起阵阵江涛。 柳十一扛起那个名为“朝露”,此刻昏迷不醒的西海女子,将其扔到船腹当中,乌发散乱的女子剑修,昏睡之中,神情惘然,下意识将身子蜷缩到角落。 柳十一双手揉了揉面颊,疲倦道:“我睡一会。” 与青衣姑娘并肩而立,踩在江水浪潮上的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白衣剑痴得到回应之后,抬脚登上小船,缓慢盘膝坐在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气机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在天都城外被地府重创,时至如今,伤势仍然有一丝残余。 小舟如豆,疾风骤雨,颠簸晃荡。 江面上,撑开油纸伞站立的年轻男女,神情凝重,望着远方。 漫天的疾风骤雨,汇聚在远方江水尽头,那道斗笠蓑衣身影的上方。 这里不是玉门黄沙大漠,没有妖君脱困的星辉封禁。 于是一整条漓江,先前被西海剑修十境修为所覆盖的冰屑,此刻尽数破碎开来。 十境冰屑,不堪一击。 那个不言不语,站在远方的蓑衣男人,徐徐抬起一只手掌。 随着他的抬掌动作,四方江水滔滔如厦,将两人的退路阻拦起来。 宁奕撑着油纸伞,没有去看身旁青衣姑娘,语调平静对她开口说道。 “结阵。” 顿了顿。 “小诛仙阵。” 说完这六个字,宁奕便缓慢向前行去。 漓江江水,与他的脚步保持出奇的一致。 神池里的神性,丝丝缕缕飞掠而来,宁奕的神念在剑器近前辈的泥塑石像旁边缭绕,试图唤醒这位时常沉睡长眠的白鹿洞书院老祖宗级的涅槃大剑修。 而万幸的是,剑器近前辈的石塑眉眼,似乎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站在原地的青衣裴烦,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凝视着漫天大雨,从天心垂落,瞬息便砸至面颊,她抬起一根手指按在眉心,所按之处的一抹鲜红,迅速放大,一道道光华飞出额首,悬停在四面八方,化为一张又一张的符箓。 身后是滔天水厦。 退路已经没了。 想要对抗苏漆这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刻出“小诛仙阵”! 宁奕思绪混乱地想着,他收伞前行,伞尖拖曳在江水上,划出两道涟漪,剑势在鞘内积蓄,流淌,逐渐沸腾,滚烫。 穹顶一道落雷,映照得漓江方圆十里一片雪白。 那道蓑衣身影,阴沉沉一片漆黑。 苏漆的右手衣袖,只剩下三根手指的手掌,缓慢攥拢。 腰间两侧的长剑,铛铛乱撞,剑气沸腾,被他压制下来。 这位素日里修身养气功夫极佳的剑湖宫命星剑修,眼神阴冷,盯住拖剑而来的黑袍少年,目光却落在其后的青衣姑娘身上。 要想越境而战,除了刀剑正统之术,便只有奇人异术。 他是命星,超脱凡人的命星。 境界高出了这两个少年少女不知道多少,可看到那一方方悬浮在青衣姑娘身周的血色符箓,他仍然会觉得有一丝忌惮。 这恐怕是一门品秩极高的阵法。 或许是蜀山宗门留给宁奕和那丫头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护身之阵。 越是去想,苏漆的神情便越是阴沉。 在玉门大漠,妖君解开阵法脱困,方圆十里沦为星辉封禁之地,因为“伽罗”名号太过骇人,他被逼得自断两根手指才能得以求生。 待到醒悟过来,再次折返,玉门大漠早已经一片宁静,丝缕妖气都不复存在。 事后才恍然明白...... 所谓的妖君复苏,天狐大妖,只不过是一场骗局! 断指被吞没在大漠黄沙里,杳无音信。 断指不能再生。 除非他抵达所谓的涅槃境界,能够找到某样完美契合身躯的器物作为媒介,以此重新凝聚血肉。 可涅槃境界,对他苏漆而言,可望而不可及,整座大隋才有多少,剑湖宫这么多年才出了多少?想要补回那两根断指,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害得他沦落至此的那个人。 就在眼前。 宁奕! 蓑衣命星大修行者,身形动了。 他没有直接掠出,而是“缓慢”前行,速度越来越快,蓑衣上的沉重铁羽,随着男人的前踏脚步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不断向后抛飞,最后便是一整件巨大蓑衣飞出,重重跌入江水里,剑湖宫的白衣剑修,一路竭尽全力的掠行,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早已破旧不堪,没了丝毫仙气。 苏漆一只手按下,右袖的中指和食指之处空空如也,但即便如此,仍然不妨碍他按下右侧腰间的那柄“木剑”,桃木古剑光华内敛,漫天雷光如有招引。 宁奕持剑拖行,越走越快,逐渐变成奔跑。 苏漆同样如此。 两人距离只有五十丈。 三十丈。 十丈。 剑湖宫命星大修行者,面无表情拔出桃木剑,仅仅是拔剑之时的气机外泄,便引动整条大江的江水炸开。 滔天水花。 九天之上,煌煌雷霆,呼啸而下! 苏漆的木然面容被雷光渲染成为一片银白。 他抬起头来,与破开水帘的那袭黑袍遥遥对视。 一人在下,一人在上。 苏漆在下,宁奕在上。 江水滔天,被自上而下的一剑劈开! 浩浩荡荡。 去势不可阻挡。 与其说是一剑,不如说是一刀,一棍。 再或者说......这是一“砸”。 来自黑袍宁奕的一砸。 来自蜀山徐藏传授的,再无第三人学会的。 从天而降的一砸。 “砸剑!” 风雷萦绕的神性,在细雪剑锋上流淌鼓荡,撑碎了宁奕的宽大黑袍,少年面容熠熠生辉,犹如神灵下凡,高高举过头顶的那柄“油纸伞”,旋开了漆黑的骨架,承接着数万米高空垂落的磅礴雷霆之力。 这一剑携带着不可阻挡的万钧威势,将整条漓江都染成银白。 远方的裴烦丫头,抿起嘴唇,正在焦急刻画阵法,她抬起头来,不得不以一只手遮住眼帘。 江心之处,光芒骤迸。 不可直视。 盘坐在小舟上的柳十一,下意识睁开双眼,紧接着迅速闭上,即便如此,苍白面颊上仍是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 耳旁风雷炸开。 整个世界一片银白。 漓江的江水,原本只是肆意翻滚如龙脊。 此刻如断潮一般。 寂静一刹,便是掀翻天地的狂涌,盘坐在船头的白衣剑痴全身都被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打湿。 站在江水的裴烦丫头被潮水淹没。 ...... ...... 苏漆的面容,没有血色,白得就像是十二月的大雪。 他低下头来,紧紧盯着自己一条血肉都干枯的左手手臂,在跻身命星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局面了。 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象...... 自己一位点燃星辰的大修行者! 对付一位只有七境的修士,竟然会如此狼狈? 半边衣袍,化为齑粉,裸露出一条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枯瘦手臂,那整条手臂的星辉,都被“纤雨”榨干。 先前拔出的那柄桃木剑,直接被摧毁在磅礴的雷光潮水之下。 逼不得已,拔出“纤雨”。 若是拔剑再晚一些,恐怕自己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远方的高空,有一道黑袍身影,向着江水坠下。 苏漆面色阴沉,盯着抛飞出去的“宁奕”,脑海里回荡着雷光落下之时的景象。 他看清了那个高高坠落的黑袍少年郎。 如此近的距离,他以为自己本可以轻松诛杀对方。 可万万没有想到,宁奕手中的那柄惨白剑锋,就这么不讲道理的“砸”了下来,逼得自己只能硬接。 这是什么剑法? 蜀山的剑经他看过,剑湖宫的剑纲他倒背如流,可整座大隋天下的所有圣山,四座书院,乃至李姓皇室,都没这样的“剑招”! 宁奕这还只是七境......要是跻身十境...... 苏漆越想越是心悸。 这一剑,若是让那个黑袍宁姓少年,以十境修为来砸下,那么是否能够打碎“十境”与“命星”之间的那道巨大沟壑?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此剑是否能斩十境之上,如今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刚接下了这不讲道理的一剑。 也递出了自己命星境界的一剑。 就在短兵交接的一刹那,纤雨叩击在细雪的剑锋上,间接砸中的宁奕的胸口,苏漆的剑气于极短的一瞬间,在宁奕浑身上下,肩头四肢,割开了不下百道的口子,密密麻麻,每一道都深可见骨。 这等伤势,不可能有人活下来。 苏漆目光流转,他扫了一圈,如今漓江上还活着的人,有小舟上的柳十一,江面的不知名青衣姑娘,以及西海蓬莱那个大修行者的门下弟子……他很清楚,杀死宁奕是一个不能外泄的消息,因为蜀山的千手是一个极其护短又无比强悍的人物。 他不想面对蜀山无穷无尽的追杀。 所以今日,他不会留活口,漓江的所有人,都得死。 …… …… 漓江的上空,抛飞而出的宁奕,已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唯有右手,仍然死死握住细雪。 鲜血从骨骼里渗出。 无数道剑气裂口于同一时间内破碎,绽开。 血雾之中坠下,他已然成了一个血人。 所有的意识,都迅速模糊,即将涣散于一际。 坠入漓江,噗通一声,水花溅起。 一袭青衫立即扑了过来,丫头慌乱和焦急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哥!哥……” 丫头的呼喊,江风的呼啸,血液的脱离。 这些所有的声音,都迅速退散。 宁奕的世界,一片银白。 如大雪冰封。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小诛仙 黑袍从高空坠落。 砸落入江,溅起滔天水花。 裴烦慌乱扶起宁奕的身子,从怀中取出蜀山的金丹,两根手指轻叩唇齿,将其塞入口中。 宁奕的神魂,遭受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一剑,如冰封霜冻,一片死寂。 刚刚的“砸剑”对轰,即便看上去气势恢宏。 但境界还是差了太多。 青衣姑娘喂宁奕服下丹药,看着宁奕的神魂气息逐渐有所好转。 她刻画完了“小诛仙阵”的最后一笔。 裴烦长身站起,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 ...... 漓江大雨滂沱。 漫天风雷飞舞,围绕着血红衣衫的剑湖宫命星境界大修行者。 苏漆抬起枯瘦的左手手臂。 握拳。 啪嗒一声,血水和泥水在掌心被捏碎。 同一时刻,疾风骤雨,荡散开来—— 星辉鼓荡,那条干瘪手臂,如枯木逢春,被炽烈的星辉光华层层叠叠覆盖,数个呼吸之后,光芒散去,那条原本血肉模糊的手臂,已如玉石般莹白无瑕。 点燃那颗本命星辰之后,修行者的体魄会大大增强,除了“断指”这种类型的切断伤势,其他几乎都可以愈合。 血衣泥泞的剑湖宫命星剑修,面无表情,左手按住纤雨。 他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杀念。 漓江江水,远方尽头。 江水起伏。 那位蹲下身子背对自己的青衣小姑娘,身形被模糊的水花吞没,但隐约可见,一柄又一柄的古旧剑器,从她眉心飞掠而出,剑气如虹,极短的距离瞬息便至,悬挂诸天四方,落定之后,阵列一般,镇守在各个角落,剑器铮铮长鸣,互相辉映,刹那之间,虚空疾射出斗大如锁链的剑气。 “这是须臾纳于芥子的藏剑手段......”看着裴烦取出剑器的手段,苏漆的呼吸微微一滞。 须臾纳于芥子。 这种藏剑手段,在剑湖宫内也有传承,一般都是死者才会给出的“赠予”。 譬如上一任老宫主,在“大雪剑”内藏了诸多剑气意境石碑,供后辈参悟。且大雪剑内,另辟空间,都是历代宫主,持剑之时在北境斩杀妖修时候的收获,若是境界足够,便可以一批一批的取出来。 剑器,丹药,妖珠...... 这便是剑湖宫的剑气宝藏,但新任宫主柳十却从未在众人面前取出过“大雪”,谁也不知道柳十从老宫主的“大雪”里取出了多少宝藏。 按住“纤雨”准备拔剑的血衣男人,眯起双眼,意识到在自己的这一行中,要杀的三人,没一个是等闲之辈。 白衣柳十一是当今剑湖宫宫主的唯一亲传弟子。 黑袍宁奕是大隋星辰榜的第一。 而那位看似最不起眼的青衣小姑娘,背负着“剑气宝藏”,背后说不定也是某位大隋的强者坐镇。 苏漆闭关剑湖宫已久,不问世事,自然不知道大隋天都皇城内,紫山楚绡前辈收徒的事情。 他眼神炽热起来。 若是杀死了眼前的这位青衣小姑娘,那么她身上的“剑气宝藏”自然也是自己的。 贪念刚起,迅速平息。 苏漆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看出来了,那位青衣小姑娘,从一开始就以指尖按压眉心,释放出一道道凌厉剑气,似是刻画符箓,玄妙 (本章未完,请翻页) 高深,在虚空之中交织...... 这是在布阵。 漓江空气之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这座阵法,不容小觑。 若是他没有听错,这阵法名叫......小诛仙阵? 远方的江水,似乎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那位蹲着身子的青衣小姑娘,缓慢侧了半张面颊。 苏漆瞳孔收缩。 他眯起双眼,神情凝重,看着那张江水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的青衣面孔。 发丝吹拂。 眉心如一枚大红枣,溢出幽幽红芒。 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就是打伤了姓宁的,怎么那个青衫丫头,看自己的眼神,一副择人欲噬,恨不得要吞了自己的模样。 苏漆皮笑肉不笑,不慌不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将纤雨掷出,任其悬挂在自己头顶。 纤雨剑尖,如抵穹顶,不可再升。 抬头去看,头顶不知何时,竟然已悬挂了一座猩红的方圆剑阵。 命星境界的苏漆,心头咯噔一声,感应到了一股比之先前“砸剑”还要强烈许多的危机。 浓郁的杀气,从远方站在江水尽头的青衣姑娘身上倾泻而出。 大江大河,瞬间沸腾。 裴烦并拢两根手指,缓慢对准远方的命星大剑修,嗓音沙哑。 “小诛仙阵......杀!” ...... ...... 瞬息之间。 第一道剑气射出。 苏漆抬起头来,冷哼一声,以一缕神念驭剑,那柄极其锋锐的“纤雨”,还没来得及施展剑气,就被虚空当中完全毫无预兆射来的剑气砸中,剑尖偏转方向。 接着便是第二道剑气第三道剑气第四道剑气! 一整座诛仙剑阵将苏漆笼罩其中,浩浩荡荡的剑气与怨念,刹那降临,前后上下,四方左右,一片莽莽。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天地漆黑,一座囚牢。 就算是大罗金仙,落入此阵中,也要枭首伏诛! 漫天大雨落入剑阵上方,却连一缕水线都没有成功坠入,撞入剑气的刹那,不出意外,瞬间就被剿杀成为虚无! 每一缕剑气,都可轻松做到削金如铁。 然而此时此刻,叮叮当当的金铁撞击声音,在纤雨剑身当中响起。 无往不利的“纤雨”,竟然被剑阵的剑气所拦,这让苏漆神情难看至极。 这座剑阵的磅礴剑气,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惊人,若是没有猜错,这座“小诛仙阵”,应该是由某柄强大宝剑提供主干的剑气,作为所谓的“阵眼”,剑阵之中,其余各处便有稍逊一筹的剑器作为辅佐,环环相扣,层层依靠,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阵法组合。 只可惜,那位青衣姑娘看起来并没有能够驱动剑阵核心的宝剑,所以剑阵威力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但是偏偏身上又带着诸多品秩不一的“古剑”,此时此刻都抓过来充当剑阵的主力,以此来镇压自己。 毫无疑问,那些品秩不一的古剑,都是来自于某位不知名已故前辈的“剑气宝藏”。 但人力有时尽。 面对一位命星,若是有着一座如此刻这样的禁忌阵法做后盾,的确是有三分底气。 仅仅凭借这个手段,还差了一些。 苏漆不闻不问,沉下心神,将神念寄托在那柄“纤雨”之上。 如今情况看来,自己不需要 (本章未完,请翻页) 拔出第三把“剑”。 那座名叫“小诛仙阵”的剑阵,并没有压阵的主剑。 想要催动这样的一座大阵,需要消耗的星辉,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量。 所以如今的情况,只不过就是气机之争。 论气机,论持久。 他是命星,对方是后境。 就像是一片大海和湖泊,距离相差实在太大。 没有可比性。 只要那座剑阵无法突破“纤雨”,那么就注定不能伤到自己,只需要持一口神念守住,耗到那青衫丫头力竭便可。 实在是一件很轻松很简单的事情。 其实苏漆猜得并不错。 这座“小诛仙阵”,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不说,最重要的,便是驱动阵法的星辉。 当初在罗刹城,诛杀地府的第七殿泰山王,只催动了小诛仙阵一刹那。 只是那么一个短暂的刹那—— 那位在罗刹城不可一世的泰山王,就直接被“小诛仙阵”的磅礴剑气打中,打成了灰烬,诛杀地心神俱灭。 可是如今要面对的是一位命星。 两人之间,如隔天堑。 裴烦眼神里的愤怒和固执,凝若实质。滔滔星辉注入这座小诛仙阵中,这座剑阵的力量维系,比自己想象中要大许多......上一次在罗刹城开启剑阵的是宁奕,不是自己。 开阵的那一刹,威力也比星辉启阵要强上许多。 漓江江水被剑气卷起,天地间扭曲一线,如水龙卷。 踩在江潮里的剑湖血衣大剑修,身形狼狈,那柄纤细长剑,在剑阵里饱经风霜,此刻已“锈迹斑斑”,甚至剑身上平铺绽开许多裂纹。 但没有破碎痕迹。 还能撑很久。 那位命星剑修的模样看起来狼狈,但眼神无比平静。 身处剑阵之中,并不急着破阵走出。 他在等待着那位青衫丫头,在陷入下风之后,手忙脚乱,所有的底牌都打出,而自己以不变应万变,事情落定尘埃之后,再一举收拾所有人,能省不少的力气。 若是这座阵法的镇压,就单纯是以气机之争的方式来结束,那就是最好不过。 他必胜之。 然而当时间挪移…… 十个呼吸。 二十个呼吸。 一百个呼吸。 苏漆的面色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平淡,而是带着一抹难以置信,望向远方那个神情苍白还在坚持注入星辉的青衫丫头。 自己头顶的“纤雨”已经被无数剑气凿击,打得破旧不堪,随时可能破碎。 头顶整座小诛仙阵同样也失去了之前的锐气,但偏偏就是不曾散开。 那个七境黄毛丫头,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体内竟然有如此多的星辉?这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头顶的小诛仙阵,微微摇晃,似乎有了一丝破绽。 苏漆眯起双眼,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因为不断向阵内注入星辉,导致自身大量透支的裴烦丫头,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苏漆没有猜错,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小诛仙阵还没有镇压那位剑湖宫大剑修…… 境界差距太大。 果然……还是不行吗? 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意识恍惚。 背后一道醇厚的声音响起。 “丫头,我来持阵。”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龙簪 漓江骤雨,一道摇摇晃晃的黑衫,站立而起。 面色苍白的宁奕,一只手搭在青衣裴烦的肩头,大雨打湿了他的发梢,发丝黏在面颊两侧,束发绳被剑气削断之后,发丝垂落散开,宁奕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气。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五根手指都在颤抖。 小诛仙阵中颠簸起伏,驾驭“纤雨”镇守一方剑气天地的苏漆,眯起双眼,注意到这个被自己剑气切开浑身数十处窍穴的黑袍少年,体内竟然翻涌着滚出一缕缕的紫色霞光。 这是? 受到的剑气创伤,竟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愈合。 这种自我修补的体魄级别,绝不是七境修行者能够拥有的。 坐在小船上的柳十一,感应到了这股极为熟悉的气息,他睁开双眼,看着紫霞在袖袍间翻滚的宁奕,没来由想到了长陵对决的那一幕。 紫气东来。 宁奕的掌心,贴在衣衫浸湿的丫头后背。 “哥......” 略有些哽咽的声音响起。 裴烦眼眶湿润,回头望向宁奕。 宁奕疲倦笑了笑,以额抵额。 白骨平原感应到身躯的惨状之后,神池全面复苏,一缕缕神霞疾射而出,溢出体表,飞快修补着肌体受到的剑气损伤,幸好刚刚的对拼,受到的伤势不算太严重,若是再重一些,恐怕连这些神霞,也无能为力了。 宁奕一只手抵在裴烦的后背,另外一只手握紧细雪。 他一字一句说道。 “不用担心阵法枯竭的问题......接下来,我会给你一种,比星辉更强大的力量。” 裴烦重重嗯了一声。 说完这一句话,宁奕把心神沉浸下来。 此刻的情况,不算太差。 刚刚的伤势,正在飞快修补,要不了多久,就能被愈合。 而且,有一位“大菩萨”,算是万幸,被唤醒了。 “姓宁的小子。” 盘坐在神池上空的“剑器近”,缓慢睁开双眼,看清了此刻的情况,尤其是看到了那位就在不远处,但被困在剑阵中心的剑湖宫命星剑修,冷不丁笑道:“死到临头知道喊我了?” 宁奕无奈道:“前辈,可有办法?” 这尊泥塑石像,与自己根深蒂固,剑器近前辈与自己共生,若自己死了,这尊泥塑石像,剑器近前辈最后的复苏希望,自然也就碎了。 剑器近仍然笑道:“我现在情况特殊,想要第二次复苏,需要极其庞大的神性,想让我出手,除非你舍得把那一整颗狮心王的结晶都消融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神情难看。 复苏剑器近前辈,竟然需要一整颗狮心王结晶么? 要问舍得和不舍得?他当然舍得!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舍得”与“不舍得”的问题。 宁奕压根就没有这个能力。 狮心王的结晶,除了特定情况下的自我消融,其余时候,就算是以白骨平原疯狂啃噬,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丝毫掉落。 剑器近一眼就看出了少年的心思,轻声道:“修行者之间,一步一登天,丫头那座阵法固然强大,能镇住十境已殊为不易,就算你以神性作为辅佐,也不可能镇住那位命星。” 宁奕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一点。 那个叫“苏漆”的男人,至今没有下死手,显然是想陪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己一行人多玩一玩,好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压箱底的宝物,到时候全都掠走。 若是不出意外...... 这条漓江上,自己、丫头、柳十一,他一个都不准备放过,就算是西海徐来的麾下,那个叫“朝露”的女子,也在劫难逃。 他能够从远方那个男人的眼神当中看出满溢的杀气。 在这个生死危机的关头。 宁奕忽然有些想念那道略显壮硕的身影。 他揉了揉眉心,从神池状态当中恢复过来,一只掌心按住剑柄,默默蓄势。 说完刚刚那句话后,剑器近便闭上了双眼,佯装假寐,再也不想言语。 看似长眠,实则无声无息放开神念,将整条漓江都尽窥眼底的剑器近,意外之喜地看到了某样有趣的东西。 有些意思...... 剑器近极轻声音的喃喃道:“原来是这样......这里已是西境地界了啊。” ...... ...... 她放开心神。 星辉已竭尽,背后宁奕的那只手掌,传来了炽热的温度。 浑身上下,游盈着那股大日般的温暖。 那座小诛仙阵,轰鸣一声,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射出剑气,围剿着那位剑湖宫的命星大剑修。 苏漆面色阴沉,叮叮当当的破碎声音之中,纤雨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他没有想明白,宁奕是如何站起来的。 那小子体内藏着什么力量? 先前的“砸剑”。 还有驱使着他从重伤状态当中苏醒,迅速恢复战斗力的那股源力...... 剑湖宫的命星大剑修,披头散发,极为狼狈。 他的袖中,无声无息,滑出一枚发簪。 苏漆神情阴鸷,他一片漆黑的眼神中,倒映着江雾茫茫,远方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前后而立。 衣衫破碎的黑袍少年,一只掌心抵在少女后背。 另外一只手,悄无声息按住腰间油纸伞柄。 藏剑。 拔刀。 先前颇为狼狈的“对刀”,让这位出自剑湖宫的命星大修行者,彻底记住了宁奕从天而降的那一记剑法,暴力,野蛮,不讲道理。 他不想也不会给宁奕第二次机会。 小诛仙阵剑气将那柄纤雨压到支离破碎的刹那。 苏漆动了。 他袖袍抬起,那根被自己以心头血篆养了十年的发簪,从未在山下宫外见过世人,此刻展露出了真面目。 一道剑气,壮若白龙,掀起漓江浩浩波涛。 小诛仙阵,呈捆龙之势,刹那便被狰狞龙首撞碎,老龙张开猩红唇齿,汲水而行,以一道粗壮直线摧枯拉朽撞击过去。 漫天剑器,从裴烦丫头的眉心掠出,被一条直线的碾压爆碎,龙卷一般从边缘滚出四溅,如铁雨般钉入两边陡峭山壁。 青衣少女面色陡变,来不及后撤。 身后的宁奕一步跨出,站在了她的面前。 鞘中蓄力只到一半的“细雪”,就这么毫无花哨的出鞘了。 拔剑如拔刀。 抽刀断水。 裴烦的面前,一片银白。 震人心魄。 雷光璀璨,刹那如极昼。 一抹霸道的剑光,自中庭而过,斩开大江。 宁奕所有的神性,都在这一剑之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是他如今能做到的极限了。 那根发簪,汇聚了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修为。 两人两剑,对撞刹那。 柳十一站起身子,身形瞬间来到宁奕身后。 裴烦与柳十一,将全部剑气,递送至宁奕的“细雪”剑身之上。 三人合力。 然而,与那条巍峨抬首的白龙相比,仍然是星火微渺,一燃即灭。 那条从簪中身脱困而出的雪白老龙,幽幽长啸,须臾之间,将所有剑气吞下,腹中迸发铿锵金铁撞击声音,气吞漓江,漫天水珠和大雨,都被它吞了个干净! ...... ...... 漓江一片死寂。 巨大的龙首,抵着黑袍少年的面颊。 少年保持着拔剑出鞘,然后双手递斩的姿态,面色尤为认真。 凝聚在发梢的雨珠与汗水,嘀嗒落下,落在江面。 溅起一圈极小的涟漪。 天地寂静。 悬停的白龙额首,站在一位血色衣衫带着泥泞的年轻男人。 苏漆的木剑碎了。 那柄“纤雨”也碎了。 左右腰间空空如也的剑湖宫大剑修,轻声念了一遍眼前少年的名字。 “宁奕。” 他又断断续续道:“星辰榜的第一名,蜀山的小师叔,赵蕤先生细雪的继承人。” 他说了一个很平凡的名字,然后说了三个很耀眼的头衔。 是一个人。 苏漆握着那根发簪,木然说道:“你就要死了。” 这是一种宣告。 然而宁奕无动于衷。 苏漆松开了那根发簪,望着站在宁奕左右两侧身后的白衣少年,和青衫姑娘。 他冷冷道:“你们也一样。” 话音顿了顿,他扭转头颅,“还有你......” 远方漂泊的小船,摇摇晃晃。船身上,朝露坐起身子,面色苍白看着这一切,千机术被柳十一打得破碎,这里的画面无法传到师尊那里。 饱含杀意的剑气镇压了自己。 那根发簪,悬在空中。 站在白龙额首的苏漆,居高临下,看着宁奕,微笑问道:“这里是漓江,还有人能救你吗?”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感应着自己体内气息的缓缓流淌。 苏漆掌心抵在发簪处。 他心底默念一句。 很好。 那就请你去死吧。 掌心发力。 那根发簪瞬间化作一道疾影,来到宁奕额前。 下一刹那,就会戳碎宁奕的额头。 然而。 在宁奕面前三尺之外,发簪便再也无法寸进。 因为它已在空中被两根手指截住。 金铁碰撞声音响起之前,一道平淡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间隔不过一个呼吸,所以听起来就像是接着苏漆之前的问题进行回答。 “这里是漓江,还有人能救你的命吗?” 那道声音如是答道。 “我能。” 紧接着。 咔嚓一道断裂声音,那枚无坚不摧的白龙发簪,就这么被两根手指轻松夹断。 在发簪断裂的一刹那,一整条横贯漓江的老龙,身躯极为同步的截截破碎。 漓江江水寸寸炸碎。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风雪归鞘 骤雨已停。 空山新雨后。 漓江穹顶,一片晴好。 江面雾气全都散开,所见之物一览无余。 那根本该刺入宁奕眉心的龙形发簪,被两根纤柔雪白的手指夹住,就此夹断。 金刚破碎。 苏漆神情大变,连接心神、无坚不摧的本命物就这么炸开,作为本尊,肝胆俱碎,喷出一大口鲜血。 剑湖宫的命星大剑修,神情惨白,死死盯着那道披着黑白大氅的女子身影。 宁奕闭上双眼,蜀山心法,如清水流淌,潺潺入心。 春风拂过,心境一片祥和。 他疲倦的面容放松下来,声音沙哑,喃喃道:“师姐......” 看来,三二七号是从玉门大漠,平安赶到了蜀山。 自己临行之前,给了三二七号一个重要的谕令。 柳十一已经被剑湖打上了“叛徒”的名号,为了诛杀剑痴,剑湖什么都做得出来。 玉门大漠的警觉,告诉宁奕,对方很有可能会出动十境及以上的大修行者。 哪怕坏了规矩,也在所不惜。 三二七号带着自己的谕令,跋山涉水,回到蜀山。 “安心,一切有我。” 千手星君立在宁奕的身前,身形纤瘦,却像是一座大山般巍峨,黑白大氅披散在肩头,两条空空荡荡的袖口随风飘扬。 双脚悬浮在漓江江水上空,无数雨珠都汇聚到她的头顶。 千手看着面无血色的那位血衣命星剑修,淡然道:“看来......剑湖宫先前付出的鲜血还不够多,你竟然妄想杀死我蜀山未来的小山主?” 宁奕心头一震。 蜀山未来的小山主? 苏漆低低笑了一声,凄惨问道:“你蜀山的人命就是人命,我弟弟的命......就不是命了?” 这句话当然得不到回应。 千手面无表情。 久闻蜀山千手,修为极高,行事霸道,苏漆眼里已经有了一抹绝望。 事已至此。 他自知没有活路。 浑身的星辉都逆涌而上,他的胸膛高高鼓起,两条大袖都膨胀起来。 “轰然”一声,漓江江面风雷炸起。 千手单手背负,另外一只手缓慢压下。 漫天风雷映照得她面颊如霜,一双眸子冰冷,这场本可以掀动两岸大山尽数坍塌的命星境界自爆,就这么被她翻掌压制在五指之间。 江水翻滚如浪。 数个呼吸之后,江面滔天的浪花砸下。 苏漆的血衣,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吹散。 看着那位先前给自己带来巨大压力的剑湖宫命星剑修,就此灰飞烟灭,宁奕和丫头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对千手星君这一次出手造成的震撼,已经习以为常。 柳十一则是截然不同,神情震撼,怔怔看着那道披着黑白大氅的女子身影,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单手压制命星境界的自爆,这种事情,就算自己的师尊也能做到,但恐怕是远远不如这位蜀山的小山主潇洒吧? 漓江江面,些许爆炸的余波,在千手的“准许”之下,扩散开来。 在小船上刚刚站起身子的西海女子朝露,被泄出的余波砸中,瞬间面色苍白,意识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本章未完,请翻页) ... ...... 剑湖宫执法殿。 悬浮在徐来头顶背后的那盏油纸灯笼,在白日里摇曳悬浮,如启灵智,灯笼罩面被泼墨般洒上了一道点睛之笔,睁开一只斗大眼珠,滴溜溜瞪着路上的物事。 执法殿一根根古柱立起,围绕一块石碑,上不封顶,阳光瀑布般垂落,全都落在那块石碑之上,剑湖宫很久以前走出了一位以星君修为能够踏入长陵的剑道奇才,飘雪剑君,在那之后,剑湖宫的剑气意境,在杀气当中,更偏向于阴寒。 霜雪剑意。 剑湖宫的执法殿,那块不知名古碑,沐浴着整座圣山最为阳刚的力量。 湛蓝色道袍早已经破碎不堪的柳十,赤脚站在那块石碑之前,他抬起头来,面色虚弱而又苍白,直视着穹顶上的大日。 大长老元拂荫站在执法殿外,神情阴鸷,他万万没有想到,镇宫的“大雪”剑,竟然会被柳十放置在这种沐浴阳气的地方......执法殿的古柱,汲取大日曝晒之力,并且储存其中,专门用以惩戒犯了门规的弟子,尤其是触犯了底线,十恶不赦,不可饶恕之徒,会以阳气清除体内的霜寒剑意,算是废除修为。 受此大戒者,便算是逐出师门。 至于那块不知名的古碑,据说很久以前便立在那了,就连大长老元拂荫,也不知道那块古碑的来历,以及碑文上所书的内容,究竟是何寓意......唯一可知的,就是这块古碑,连接且催动着一整座执法大殿的古柱。 “师兄,你身为剑湖的掌门,知晓整座圣山上的所有阵法,秘纹。”徐来站在柳十身后,他微笑说道:“这里是执法殿,执法殿古柱若是激发,便是一座大阵......这座剑湖上,除了执法殿,其他的大殿,还有整座洪来城,藏着剑湖宫以往大修行者的诸多手段。” “但你的弟子,还在我的手上......”他顿了顿,淡淡提了一句,“希望师兄你,不要自误。” 自己师兄的修为,刚刚从大雪洞天走出,跌境厉害,就算仗着阵法,应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反倒是...... 徐来眯起双眼。 反倒是朝露与自己之间的联系,不知怎的,竟然无端中断了。 不过漓江的那一战,已无悬念,想必过不了多久,朝露就会带着柳十一返回剑湖奔命。 心念至此,稍稍平定。 黑袍徐来平静道:“我不想挑起事端,也不想杀人......如今,我只想见一见,师尊留下来的‘大雪’。若是你愿意配合,那么一切,都将以一种和平的姿态解决。” “好。” 柳十点了点头。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此刻大日垂落一线,道袍男人一只手掌贴在石碑上,顷刻之间,那块看起来清凉如玉的古碑,升腾起阵阵白烟,霜雪寒意受到了隐约的召唤,开始穿透石碑。 站在执法殿外的元拂荫,皱起眉头,肉眼可见的冰雪蛛网,从古碑前的柳十脚底开始蔓延,只不过数十个呼吸,就爬满了执法殿林立的数十个古柱。 大长老下意识向后掠去,悄无声息,掠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盯着执法殿内的情景。 原本炽热通红的大殿,此刻已是一片雪白。 见鬼! 这些纯阳的石柱,专门用来拔除霜雪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元拂荫眼神当中忽然有一抹恍悟,他隐约猜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但却是剑湖宫传承千年,历代只有掌门和接班人才知晓的秘密。 那块沐浴大日曝晒的古碑,不仅仅是用来拔除霜雪的。 更大的作用,是镇压“大雪”。 是的。 唯有那样极致炽热的古碑,才能够镇压“大雪”。 “大雪”的剑身,若是不计余力的发挥剑气,那么整座剑湖宫,都会被冰雪覆盖,山下的洪来城,方圆十里的大湖,都将结上一层寒冰,迎来凛冬。 而且永无春日。 徐来毫不避讳霜雪沾身,他的衣袍都被覆上了冰屑,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神愈发炽热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兄。 腰间的“长生”,不断震颤,由浅入深,愈发强烈。 这是自己期待了数十年的剑器重逢。 今日......这一切,都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座古碑上,被柳十按出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手掌印。 霜雪浮现。 道袍飞舞的柳十,面色沉重,脚底有丝丝缕缕的雪气溢散开来,起势汹涌。 站在雪雾中。 柳十盯着那块古碑,他看不懂那块古碑上的细密碑文,却记得师尊曾经告诉自己,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剑气天书,书卷的开头一句,是剑湖宫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八个字。 柳十闭上双眼,默念道:“天下长生,四季大雪。” 石碑震颤。 那柄尘封了十六年,当年在天都皇城,被裴旻击碎的“大雪”,再一次重现人间。 霜雪自开启的石碑深处飞掠而出。 “锵”的一声。 男人的叹气声音。 层层烟尘之中,湛蓝色道袍的柳十,双手捧剑,缓慢走了出来。 执法殿外,阴影中的元拂荫皱起眉头。 柳十手中所捧,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古剑。 那只是一道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剑形。 竟然不是一把凝聚出实体的剑? 等等......那柄剑,为何是破碎的。 天都血夜,剑湖老宫主战死在裴旻手下,关于剑湖宫“大雪剑”的下落,除了宫主柳十以外,便再无人知晓。 有人说,陛下送回了剑湖宫。 有人说,柳十去了一趟天都,从长陵当中把“大雪”带回。 但谁都没有再见过大雪。 大雪剑,真的就是大雪剑,一滩风雪凝聚而成,苟延残喘,随时可能湮灭。 柳十站在徐来的面前。 他轻声道:“你要......那就给你。” 摊开双手。 那柄捧在掌心的“大雪”,化为冰屑,簌簌坠下。 徐来的腰间,那柄古老的“长生”,再也不能安稳,那柄由蓬莱剑匠静心为“长生”铸造的牢靠剑鞘,瞬间炸开。 躲在执法殿外的元拂荫,眼神震撼。 惨白的剑光,如瀑布挂泉一般,坠入徐来腰间掠出的那柄剑器之中。 天下长生与大雪,本就是一柄双生剑。 从来没有一柄鞘,容得了“长生”。 因为长生本就是一把剑鞘。 那柄大雪,更像是一根风雪铸造的剑骨。 今日,风雪归鞘。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师兄弟 风雪之中。 徐来神情从容,缓慢伸出了一只手。 握住了那柄归鞘的“大雪”。 长生是一柄独立而出的剑,亦是大雪的剑鞘,承载着“大雪”的剑形,这些年来,大雪剑出鞘杀敌,无论是否斩杀敌手,那根纯粹由风雪凝聚的剑骨,都会极快的消融逝去。 若无剑鞘“长生”蕴养,“大雪”早就碎裂不复人间。 徐来道:“师兄,从离开剑湖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等今天。” 柳十只是沉默。 因为修行理念的不合,愈演愈烈,最终有了徐来的离开。 有离开,就有再见。 柳十在捡回柳十一之后,就知道会有今天,自己的师弟从西海归来,给两方门派的修行理念,画上一个句号。 “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就是拿走‘长生’。”徐来的神情有些黯然,道:“师父他固然不理解我,可从未对我有过不好,天都的结局,我是未曾想到的。” 柳十眼神有些讶然。 相对而立,隔着丈余,他能够看清,徐来身上的黑袍,因为气浪的掀起,阵阵鼓荡。 徐来掌心凝结出层层的冰渣。 这个容貌年轻如当年离开的西海剑修,看着自己的师兄,平静道:“我曾说过,拿到大雪,我会给这件事情画上一个结局。” 柳十瞳孔收缩。 雾气之中,徐来握住合鞘的“大雪”,前踏一步。 长生剑鞘之中,掠出一抹剑形。 咫尺距离,奔向柳十。 却不是刺向柳十。 这一剑,被湛蓝色道袍男人稳稳握住。 柳十接过长生剑鞘里震出的“大雪”,神情复杂,合鞘之后的“大雪”,破碎的痕迹,被修补如初,只不过短短数个呼吸,当年被裴旻弹指震碎的痕迹,便一抹而过,再也不见。 昔日天都血夜的剑器伤势,若是有了“长生”蕴养,那么便不算什么...... 如果师尊当年有完整的大雪,结局定然不会如此。 柳十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师弟,道:“你......” 徐来单手持剑,剑尖指向师兄,笑道:“师兄。你的弟子败在了我的弟子手下,但这还不够。” 这还不够...... 柳十默默握住大雪剑形,站直身子,挺起脊梁。 道袍飞扬。 徐来的身上,那股剑势不断激荡,地上一圈一圈的细碎石粒被震起,不断鼓荡。 他一字一句道:“柳十......你得了师父的悉心教诲。” “你入了天都长陵拿造化。” “你成了剑湖的掌门。” “师兄......你可知,我在西海默默修行的每一天,脑海里所想的是什么?” 徐来笑了,“我不嫉妒你拥有的一切,但这些应该是我的。” 柳十并没有否认。 当年两人相争,若不是徐来离经叛道的提出了“跨境而修”的想法,而且一意孤行,那么最终的结果......应该是徐来会登上剑湖宫宫主的位子。 师父更喜欢那个更加年轻更加聪颖的师弟。 谁会不喜欢那样一个“徐来”? 只可惜,太年轻,就容易走错路。 因为想走得更快,所以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反而越走越远,越走越偏。 在自己眼中,师弟徐来就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如今看来,是自己 (本章未完,请翻页) 错了吗? 柳十神情痛苦,闭上双眼。 他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剑湖宫山顶的执法殿上空,传来了一道极其凌厉的破空声音。 柳十没有睁眼。 是剑气的声音。 两人以同样的姿势握剑,长生和大雪的剑尖垂落,悬停指地。 两人头顶,万千剑气,如瀑布下垂,将整座大殿都笼罩在内。 那盏千机术凝聚而出的油纸灯笼,那只浓墨点睛而出的大眼,陡然瞪大,发出了惊诧的一声“哎呀”,整盏灯笼,瞬间土崩瓦解,化为无数缕剑气崩散看来。 两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不再压抑修为,进行剑道上的对攻。 因为身处剑湖宫圣山的缘故,两人又极有默契的将这“对决之地”,压缩到了“执法殿”内。 徐来面无表情。 他体内的剑气,源源不断,汹涌澎湃。 这已经不是剑湖宫的剑道,他一路跨境而修,因为天赋的原因,修行境界极快无比,相当年轻的时候,便走到了星君这一步,就算是放到现在,与道宗天赋第一人的“周游”先生相比,成为星君的时间,也不会相差太远。 要知道,周游三十余岁便点燃了三颗命星,走到了有些人两百年才能走到的高度,被誉为是大隋史上最年轻的星君了。 论修行速度,就算是珞珈神女扶摇,也望尘莫及。 仔细想来,主张“跨境而修”,在剑湖修行时候,便不断吞服丹药,再加之本身就天赋异禀的西海徐来,修行路上风驰电掣,数十年都在专精于拔高境界,终于成就了星君之位......然而做了如此多的努力,竟然都没有周游进境快速。 那位道宗最年轻的紫霄宫主,的确是一位天纵奇才。 此刻的剑湖宫山上。 执法殿林立着的古柱,霜寒尽褪,一片光明。 无数道凛然剑气,从那盏破碎的油纸灯笼内垂落,徐来的头顶,看起来就像是一轮大日,逐渐崩离出无数道普照人间的日光。 黑袍猎猎作响。 徐来高高举起那柄剑。 “长生”在手,这些年来,他在西海练剑,等待的就是今日。 一举击溃自己的师兄柳十。 眼前一片昼亮。 灼目的剑光,如暴雨一般敲击着执法殿的大地,噼里啪啦弹射而起,无数光芒遮掩了眼帘。 他能够感到,自己的每一缕剑气,都刺中了自己的师兄。 徐来皱起眉头。 他却没有听到道袍破碎的动静,或者是鲜血迸溅而出的声音。 等到那盏千机灯笼里,自己蓄势已久的剑气,全都倾泻殆尽。 执法殿恢复了一片死寂。 炽热的光明缓慢消散。 古柱两旁,那道人影,站在一片嗤然升腾的白色雾气之中。 徐徐的火焰,在湛蓝色的道袍上升起。 这是道火。 星君在尝试破开涅槃那一境界的时候,所燃起的大道火焰。 徐来瞳孔收缩......在大雪洞天里被囚禁的时候,柳十的身上,就燃起了道火,徐来本来以为,这只是柳十御寒的手段,现在看来,似乎情况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道火在寒雾里袅袅升起。 “在大雪洞天的时候,我曾问过我自己......” 寒雾里虚弱的声音,笑了笑。 “我是否错了。” 徐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眯起双眼,看着执法殿漫天的剑光,尽数都射入了那袭单薄的湛蓝道袍里,于是那个瘦削的男人,肩头,胸腹,四处便插满了剑气,一柄柄凝固,像是一个刺猬。 却没有鲜血流出。 因为柳十的身上,衣袍之内,血液骨肉里,燃烧着迈向涅槃那一步的道火。 长生的剑气,插满道袍男人的浑身四处,凝固的剑身上燃烧着湛蓝色的火焰,这其实是很美的一幕。 但徐来却笑不出来。 柳十攥拢那片极寒的“大雪”剑形,他沙哑开口道:“只是师弟......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之事,本就没有对与错。” “我和师父当年太执着。” “从没有人规定,修行的路要怎么走......” 道袍男人仍然在笑,他轻柔说道:“从初境,到十境,到命星,到涅槃......修行就是这样吗?一定要这样吗?” “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那个叫徐藏的男人,走得就是另外一条路。” 徐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师兄。 柳十忽然痛苦地咳嗽一声,他一只手捂住嘴唇,指缝里溢出粘稠血液,还未落到地上,就被火焰燃烧成为虚无。 徐来的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 自己的师兄,这是要破开星君? 涅槃......这是在涅槃吗? 涅槃之事,十分凶险,贸然尝试,十死而无一生! 柳十握住“大雪”。 他深深喘息着,笑道:“大雪洞天比我想象中要冷很多......所以我点燃了道火,而且不准备熄灭了。” 他真的准备涅槃! 徐来怔怔失神,陡然寒声道:“柳十,你疯了?” “若是道火不燃,我恐怕还真的不是你的对手......”柳十笑着吐出一口气来,他轻轻道:“都说涅槃难如登天,现在看来,好像的确如此......不过失败与否,已来不及去考虑,我只知道,这是一件好事。” “我想开了许多事情,也看到了许多事情。” “师弟,压境而修,是剑湖宫千年来的规矩......你说我错了,但我要告诉你。” 柳十一字一句,一字一顿道:“我没有错。” “......你我的弟子,便证明了这一点。” 大雪剑被他握紧,插在地上。 大雪剑气鼓荡,插满他道袍浑身的长生剑形,就此破碎开来。 柳十的面容不再是一片惨白,而是春风满面,回光返照。 他忽然开口,高声道:“多谢千手星君出手,清理剑湖门内孽徒!” 徐来还没有从柳十的话语中反应过来,便是一怔。 紧接着,女子极轻的声音,如风一般,在执法殿内响起。 “柳十宫主不介意就好。” 下一刹那,殿内凭空多了五道身影。 黑白大氅还在空中飞扬。 柳十一便毫不犹豫,双手抬起,掷出了一道沉重“物事”。 徐来盯着那袭黑白大氅,背后隐约炸毛,这是何等境界,竟然自己毫无察觉? 直到他反应过来,接过白衣剑痴掷出来的“物事”,定睛一看,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弟子朝露......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是复杂。 自己的弟子身上,有着剑湖宫一脉独有的残余气息.....千机灯笼被斩破了,怪不得自己失去了联系。 朝露......败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天下大雪(上) “师弟。” 剑湖宫执法殿,浑身燃烧道火的柳十,来到了徐来的面前。 受到“大雪”剑感应的缘故,徐来掌心的长生,不断震颤,黑袍男人眼神复杂,凝视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湛蓝色道袍师兄。 柳十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徐来的肩头。 徐来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 柳十将右手抬起,大雪剑悬空而起。 “西海和剑湖之间,没有不可化解的矛盾......你与我,更没有。” 湛蓝色道袍男人,眼神柔和,目光悬停在那道纷飞风雪的剑形之上。 大雪。 柳十轻声道:“让它归鞘吧。我不会去争大雪剑,若是你想要,拿走便是......哪怕是这剑湖宫掌门的位子,我也可以让给你。” 这句话说出口。 白衣剑痴的眼神变了,他不敢置信,惊呼出声,“师父?” 不仅仅是柳十一,宁奕,裴烦,以至于千手星君,神情都有些变了,剑湖宫是大隋十大圣山,圣山山主的位子......柳十都轻易拱手让人了? 千手的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大雪剑,本就意味着“剑湖掌门”的位置,柳十愿意让出“大雪剑”,自然也就意味着,他愿意让出剑湖宫掌门......那个湛蓝色道袍男人,此刻已经点燃了身上的涅槃火焰,人生起伏跌落数十载,剑湖宫雪藏“大雪”的持握者,如今终于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决定。 让剑。 当初在蜀山后山,柳十观摩了徐藏的葬礼,在所有人都离场之后,他找到了千手......两人之间有过一番隐秘的对话,其中柳十直言不讳地提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有意在剑湖宫未来的不久后,选择冲击涅槃境界,若是不出意外,剑湖宫的圣子便是柳十一,在柳十闭关涅槃之后,立为“剑湖宫少宫主”,大长老元拂荫,则是代行“剑湖掌门”之位,拥有剑湖宫宫主的所有权力。 柳十与千手的对话,是两位大修行者的对话。 也代表了西境最为强大的两方势力。 柳十在剑湖宫内,素日闭关,但眼下发生之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心如何,他自然也是清楚......他希望千手能够帮忙照拂自己的弟子一二,若是有可能,接去蜀山修行最好,那位大长老,是柳十师尊一辈的老人,碍于情面,不可清除,但是觊觎剑湖宫主的位置已久,早晚会是一个祸害。 柳十是一个心软的人。 辈分之差,他要喊大长老元拂荫一声师伯。 元拂荫的心思深沉若海,自己的弟子偏偏是一个痴心于剑道的剑痴......权谋二字,若无实力支撑,便差得太远,无法招架,留在剑湖,反而惹祸上身。 千手曾经表示,只要柳十出手,她可以代柳十出手,当元拂荫谋逆之时,一掌拍死这位图谋不轨的剑湖宫大长老。 但是柳十拒绝了千手的好意,反而要求千手不要如此。 可见柳十的“善”...... 人有三分善。 而柳十的善,不止三分,远远不止。 因为太善,所以剑湖的老宫主,当初并不愿意把掌门之位传授到他的手上。 ....... ....... 柳十的目光,先是落在惊诧的柳十一身上。 他以眼神示意柳十一镇定。 剑痴沉默下来,双手默默攥拳,捏袖。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徐来的身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何?” 柳十微笑问道。 剑湖需要一个新的掌门。 那个人不能是元拂荫。 而西海而来的“师弟”徐来,则是最好的人选。 徐来笑了笑,道:“姓柳的,我才发现,原来我中了你的圈套......你这是在卖惨?” 柳十不置可否。 “很久以前,我只想当剑湖宫的宫主,对于那柄‘大雪’,我没有兴趣......”徐来顿了顿,声音沙哑,眼神晦涩,喃喃道:“可是现在,我只想要那柄剑,对于那柄剑附带的重量,我并不想承担。” “我想证明我是对的,你是错的......现在看来,好像我们都错了。” “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徐来挑起一双剑眉,冷冷道:“长生,还给你!” 柳十被迎面而来的骤风吹得睁不开双眼,他一只手遮在面前。 大袖不断抛飞的徐来,身上溢出层层气浪,脚底平铺绽开一张蛛网。 剑湖宫的执法殿内。 风雪飘飞。 没有所谓的师兄弟的死战。 也没有剑器破碎的惨象。 一片风雪呜咽之中—— 那柄长生,随着徐来抬袖上抛的动作,化为一道虚影飞出,像是一根劲弩,势大力沉地疾射撞入冰雪之中。 归鞘。 长鸣。 剑湖宫执法殿的上空,那柄归鞘的“大雪”,高悬穹顶,犹如一轮寒冰烈阳,数十根古柱,柱面迅速覆盖一层坚冰。 那块印刻有“天下长生,四季大雪”的古碑,也化为一片雪白。 柳十眼神复杂,他后退两步,看着自己的师弟。 徐来木然道:“你若是再不去取剑,或许我就改变主意,拿了大雪,拂衣而去,我已不想再证明什么,谁会在意剑湖宫这块烂摊子?” 柳十苦笑一声。 他不再犹豫,向上掠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即将握住“大雪”的剑柄。 执法殿的上空,风雪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剑气嘶鸣。 “哗啦”的一声。 柳十的面颊上,极轻极轻的溅上了一抹鲜血。 他拧起眉头,看着那道撞入自己怀中的影子。 那道影子来得太快,几乎看不清来势,不仅仅是柳十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地上的徐来,所见的景象,是柳十背对自己,身子微微一僵。 就连站在地上的千手,天下第一的感应,都没有感应到......执法殿上空,那块极小的挪移气息。 执法殿有诸多阵法,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是执法殿长老苏漆,而布置零零散散法阵,其中包括三百七十一处传送法阵,以及六百九十八处惩戒法阵的,则是大长老。 元拂荫。 元拂荫先前一直躲在执法殿的隐匿法阵之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等待着自己出场的最好机会......其实他在感应到“苏漆”命牌破碎的时候,就猜测到了蜀山的那位小山主可能会登顶剑湖宫。 于是他满怀忐忑地来到了这里。 如果说,剑湖宫还有一处可以躲避千手的“感知”,那么一定是这里。 自己亲手改造的“执法殿”。 他等到了自己出场的最佳时刻。 大雪归鞘,元拂荫本以为数十年没有相见的两位师兄弟,会因为剑湖宫的镇宫之宝,厮杀起来,打到两败俱伤,这样的话,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甚至无须出手,就可以坐享其成,渔翁得利......谁曾想到,最后柳十和徐来,竟然会和平收手? 难以理喻! 那个姓徐的西海来,自己亲眼看着徐来长大,骨子里是一股绝不低头的戾气,从西海归来之前,他便与徐来有过联系,他本以为徐来和自己是一路人,所求的,是剑湖宫千年的底蕴和资源,以及圣山山主带来的巨大声名。 可徐来竟然把到手的“大雪”让出去了? 更加难以理喻! 只不过,现在的结局,也并非不可接受...... 那柄大雪,绝不会是徐来的,也不会是柳十的。 而是他元拂荫的! 拿到大雪之后,他就是剑湖的掌门! 自上至下,剑湖宫的所有阵法都可以开启,为他所用。 那位蜀山小山主再是厉害,也要被困在大雪洞天内,那里是剑湖宫的千年禁地,星辉封禁,一切术法都无法施展,他不相信千手还能杀出来! 元拂荫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柳十嗓音沙哑,道:“师、伯。” 元拂荫扬起眉头,看着柳十那张惘然而又痛苦的面颊。 他拿着一种漠然的声音,缓慢开口。 “我的好师侄,一切都结束了......” 一抹弧形剑光从元拂荫袖口滑出,毫不犹疑,狠狠插入柳十的胸口。 ...... ...... 执法殿地面上。 徐来瞳孔收缩。 千手神情陡然阴沉。 柳十一则是眼神惘然,心底忽然咯噔一声。 湛蓝色燃烧着道火的大袍,背对着所有人,那柄“大雪”的剑芒太甚,压盖了所有的目光。 那袭道袍,开始下坠。 空中的雪气,嗤然生烟,柳十下坠的轨迹当中,溢出星星点点的血液,冻结成为冰屑,被剑气吹拂化为齑粉。 五根枯老的手指,握住了那柄悬空的“大雪”。 一瞬间。 几乎就是在那五根手指握拢“大雪”的一瞬间。 天地风云变色。 剑湖宫上空,云层翻滚,雪气逆卷。 大日遮蔽,寒气陡升。 握剑之人,毫不犹豫催动着“大雪”的剑气,方圆十里,顷刻之间,一片昏黑。 在洪来城生活的黎民百姓,此刻抬起头来,有些疑惑,不太明白,为何会忽然间,就变了天......阴风刮过小巷,吹得竹篓打滚翻飞。 一片狼藉。 剑湖宫修行的弟子,都从打坐入定当中醒来,神情惘然,目光望向执法殿的方向。 苍老的身影,站在执法殿穹顶上空,大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人一只手握住剑鞘中段,另外一只手,缓慢按住剑柄。 老人的脸上写满了岁月沧桑与蹉跎不易。 他苦苦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今日,手握大雪,执掌剑湖。 元拂荫满面杀气,缓慢收敛,以目光扫视执法殿地面站立的一众人物。 千手,徐来......还有几个未至十境的小崽子。 他忽然笑了。 老人笑着问道。 “合鞘大雪,在吾手中......不知天下可有剑器,能媲美否?” (ps:说一下,由本章的章节名可知,这就是第二卷的卷终章,但是通篇较长,所以割开分出上下,而且下一章比较长,今天写不完了,所以明天发出来)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天下大雪(下) 空中的那袭湛蓝色道袍,燃烧着道火,向下坠去。 柳十的胸口插着一柄破碎的剑刃。 “师父!” 柳十一悲愤交加,面色通红。 执法殿的上空,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接过道袍染血的柳十。 徐来抬起头来,神情阴沉,咬牙切齿道:“元拂荫......” 三颗命星浮现而出,磅礴星辉从徐来袖袍间翻涌而出,凝成数百柄飞剑。 西海归来的徐来,意念一动,执法殿上空,漫天都是剑器迸发的嗖嗖破空声音。 见此情景,元拂荫面色自若,眉眼之间尽是一片霜寒,连一丝波澜也没惊起,老人浑身衣袍被劲风吹起,手持“大雪剑”斩切而过—— 大长老轻喝一声,“去!” 大雪剑气如一线潮。 徐来星辉所凝聚的剑器,在接触到大雪剑潮的刹那,便迅速覆盖一层青霜,迅速冻结成为坚冰,接着剑气震颤,破碎成齑粉,飘飘洒洒,真真宛如大雪飞来。 漫天遍地的银白。 徐来接过柳十,身形瞬间就被雪潮吞没。 没有去看那两人的身影,元拂荫斩出一剑之后,立刻抬起另外一只手掌。 大风起兮! “轰——” 抬掌刹那,执法殿的古柱,齐齐拔地而起,悬空列阵。 执法殿的古柱拔空,将风雪囚压,大雪剑的剑气灌注其中,四四方方,方圆十丈,来到此地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片风雪之中,形影缥缈。 就连那位号称大隋近身厮杀无敌手的蜀山小山主,也没有传出声音。 执掌合鞘“大雪”的剑湖修士,便是剑湖宫的宫主,整座圣山的所有禁制,都可以被其驭使。 而如今,执法殿古柱悬空布下的这座阵法,名叫“风雪大寂”,是整座剑湖宫仅次于护山大阵的,最强大的镇压法阵。 足以镇压涅槃以下的任何人。 悬在空中的老人,眉须皆白,沾染风雪之后,有了三分寂灭意味。 他站在空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拿到大雪之后,元拂荫心境静地可怕。 心湖都覆上了一层霜雪。 落针可闻。 不知为何,他此刻想起了自己师兄当年对自己说的话。 握上大雪,并不是一件好事。 老人拿起大雪,默默端详,看着那柄归鞘古剑,剑身上由冰雪铸造而出的曼妙纹路,刻着游鱼,大鲸,云朵,古丹,还有两个挑扁担的道童...... 这柄古剑,有着令人陶醉的魔力。 心神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心湖便冻结了一层霜雪。 这就是师兄想要传达的意思么?握上大雪之后......若是境界不够,若是太过依赖,可能会引起反噬。 老人嘲讽的笑了笑。 大雪的锋锐,只有握在手中,才能切身实际地感知到...... 若前方是一座山。 那么大雪可以开山。 若前方是一条大江。 那么大雪可以断江。 元拂荫可以确信,这世上不会再有一把剑,比大雪更锋锐。 只需要一剑,就可以斩杀同境界的所有修士。 有了这样的一把剑,天下还有什么剑修能够与他匹敌? ...... ...... 风雪大寂的阵法内。 十丈风雪,三丈清明。 嘴唇发乌的徐来,肩头被大雪剑气沾染,已是覆上一层青霜,大雪剑气的可怕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沾覆之后立即入骨,竟然连自己的星辉都可以冻结,无法清除......他抬起头来,看着黑白大氅飘摇的那位女子。 他在离开剑湖宫前,就听说过蜀山小山主“千手”的名号,那个时候,蜀山还没有走出徐藏,整座圣山都是“千手”一个人支撑。 那个女人,单单从容貌和形体上,看不出真实年龄......但她身上的气息,却像是一座历经风吹雨打的泰山,作为敌人的时候,沉重不可撼动,作为盟友的时候,极为可靠,就算风雨来袭,绝不会后退半步;就算天塌了,也一定能扛得起来。 风雪大寂的阵法,一旦升起,就算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要被困在其中,这漫天风雪,切割星辉,丝丝缕缕如刀剑刮骨。 千手大人的神情没有变化。 披在肩头的黑白大氅猎猎作响。 尤其是两朵大袖,摇摆地厉害,并非是被风雪吹起,而是无风自动,被自身如浪潮般溢出的气机一拨一拨所掀动。 方圆三丈之内,天地清明,风雪不可欺入。 她的眼神,遥遥锁定了“风雪大寂”阵法外,那个悬空而立的苍老身影。 隔着一座大阵,即便风雪再甚,她也可以看清“元拂荫”在做什么。 那个老人,握剑之后,先是沉醉端详片刻,再是高高举起。 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执剑之人,剑湖掌门。 一缕剑气,从大雪剑尖波散而出。 就像是滴落在平静如镜的大湖湖面上的第一滴雨珠。 整座剑湖宫圣山,整座洪来城上空,一层风雪荡漾开来。 不仅仅是执法殿的阵法被元拂荫所开启,整座剑湖宫。 上上下下,所有阵法,全都开启。 ....... ....... 剑湖宫的炼丹殿。 大殿内烛火摇曳。 炼丹殿的所有弟子,从闭关状态当中醒来,他们面色困惑,望向殿外,剑湖宫穹顶阴云密布,自己腰间的佩剑,铮铮震颤。 然后瞬间脱鞘飞出大殿。 剑气呼啸,剑湖宫圣山,山门,山腰,山顶。 无数弟子的御剑,在“大雪”归鞘之后,执剑之人刻意而为之的意志之下,不受控制地飞出剑身,蜂拥而去。 大殿之中,烛火熄灭。 剑气未灭。 正当所有弟子面面相觑之时,一位弟子发出了一声惊叫。 座下蒲团之中,掠出一柄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短匕。 这是一把剑。 很久以前,剑湖宫老前辈藏的剑。 不仅仅是炼丹殿,还有铸剑阁,洪来湖,诸多圣山隐密之处,偏僻山头,曾经受过“大雪”剑气统御的地域,在剑身归鞘之后,都发出了响应。 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又无用的事情。 但这是握住“大雪”之后,才能握住的权力。 有人在这条路上苦苦跋涉了一辈子,终于如愿以偿,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看清这把剑。 然后做的第二件事情。 就是看一看,这把剑,到底代表了什么。 剑湖宫执法殿上空的那道影子,在天地阴云,煌煌雷霆之间,挺直了脊背。 只不过短短的数个呼吸,看着满天飞掠向他叩首行礼的剑器,看着山腰上不断亮起光芒的剑湖阵法,不断冲向云霄的剑气光华,他的面容不再苍白,不再苍老,而是愈加意气风发。 这把剑代表了什么? 现在他看清楚了。 这把剑,代表了西境剑湖宫。 代表了曾经盛极一时,西境最强大的圣山。 而他,则是这座圣山的主人。 ...... ...... 剑湖宫山门,路径两旁,枯草摇曳,草叶倒飞。 整座剑湖宫,所有的剑,都飞向了那位悬在剑湖山顶,执法殿上空的老人头顶。 当然有例外。 山门处,有一位白袍笼罩的身影。 他腰间别着一把古剑,安静如止水,不动也不摇。 那柄大雪唤它不动。 或许......是因为白袍下的那张面容,比大长老还要苍老的缘故。 白袍老人,站在剑湖宫的山门处,人间四月,因为大雪剑气的缘故,山门小径两侧,草叶干枯。 老人遥遥上望。 他看见了整座圣山,数千把剑器,都被“大雪”吸去,悬浮在执法殿的上空,一柄一柄,阵列分明。 大雪剑已经很久没有归鞘了。 这号令诸剑的威能,依然强大。 但比起他第一次见到“大雪”,如今剑湖的悬剑景象,已经远远不如当初,甚至算不上震撼,只能说是稀松平常......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会衰老,不仅仅是人,剑也一样,“大雪”锻造出来的时候,的确是世上一等一的锋锐。 但一代一代的使用者,或有意,或无意的出鞘,使其不可避免的磨损锋芒。 若是真正见过“大雪”毫不保留的出鞘,便会知晓其不可熄灭的美丽。 然而,越美丽的东西,死得越快。 所以开辟西海蓬莱的那位,在“大雪”问世之中,立即铸造了一柄修补“大雪”的剑鞘,赐名“长生”,希望可以以此,来延迟“大雪”死亡的时间。 西海蓬莱把“长生”给了大隋的剑湖宫。 只有两柄剑合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起,才是那个刚刚问世之时天下无剑可敌的“大雪”。 直到徐来把养剑的剑鞘“长生”,偷回西海。 两柄剑才分开。 于是......没过多久,只剩下剑形的“大雪”,便被那个惊才绝艳,名叫“裴旻”的男人折断。 这段历史,在合鞘的那一刻,便被合入了鞘中。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将是过眼烟云。 白袍老人眼神平静,抬起头来。 大雪的剑气密布剑湖宫。 在剑气荒芜的山门脚下,老人踏出了迈上剑湖宫的第一步。 云层里,飘出了第一朵雪白的结晶。 他不曾动用修为,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周遭风不起,草叶不摇。 这数百年来,他于这座天下,一直都只是一个过。 ...... ...... 执法殿的上空。 号令无数剑器悬空的元拂荫,持握大雪,平静注视着自己身下,名叫“风雪大寂”的那座阵法。 十个呼吸过去。 那座阵法里没有动静。 就像是所有人,都被冻成了冰渣。 但他知道不可能。 那位蜀山小山主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隔着一座大阵,他也可以感应到,那犹如炽热熔岩般的滚烫气息,威震大隋的女子,被困在“风雪大寂”之中,仍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元拂荫眯起双眼,等待着千手出手打破这座阵法。 “风雪大寂”若是困不住她,便轮到自己出手了。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千手出手...... 阵法的风雪里,那座滚烫如火山的气息,竟然有了一丝消退。 风雪飘摇,三尺之内。 黑白大氅加身的千手星君,站在宁奕身旁,没有多站一分,也没有少站一分。 她对着宁奕,平静开口。 “赵蕤先生曾经对我说,大雪是这世上最锋锐的剑。” 漫天都是风雪。 但女子的口吻并不冰冷。 “后来徐藏对我说,赵蕤先生说得不对。” “但很可惜......大雪剑碎了。于是出山之后的徐藏师弟,走遍了大隋天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与大雪争锋,一较高低。” 宁奕怔了怔。 “刚刚他问,这世上剑器,可有媲美大雪的。” 千手星君笑了笑,一只手指了指“风雪大寂”阵外悬空的元拂荫,另外一只手则是轻轻搭在宁奕肩头。 她轻柔道:“师弟,证明给他看。” 一声“师弟”。 宁奕神情动容。 黑袍少年低下头来,他的掌心摩挲着油纸伞,“细雪”的渴望,穿透剑鞘,已经呼之欲出......东岩子赵蕤先生,在北境铸造“细雪”的时候,以剑湖宫大雪为原型,本意是打造出一柄与“大雪”一样锋锐的剑器,因“大雪”珠玉在前的缘故,故而取了“细雪”之名。 宁奕心底知道,千手师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蕤先生的“细雪”,与徐藏的“细雪”,是同一把剑,却也不是同一把剑。 剑如何锋锐,取决于持剑之人。 同样的。 徐藏当时握着的“细雪”,与自己现在手握的,也不是同一把。 有白骨平原。 有神池的神性。 有那一根绝不弯曲的“剑骨”。 风雪大寂之中。 千手星君轻描淡写开口道:“宁奕,不用担心境界的问题......我会帮你扫除一切障碍。”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 神池沸腾。 他需要大量的神性。 盘坐在上空的泥塑石像,感应到了心湖和神池的沸腾。 他不再假寐,而是缓慢睁开双眼,轻叹一声。 一缕珍藏已久的沉郁神性,从眉心裂开的纹痕当中掠出,注入到细雪剑锋之中。 宁奕感应到了这股珍贵的神性,心底大为触动,连忙感激道:“多谢前辈。” 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只是一笑。 这一缕神性给出,意味着他要重新沉眠很久。 只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寂灭,重归沉眠,而是盯着神池沉底的“狮心王神性结晶”,皮笑肉不笑,讥讽道:“姓李的......你好歹也是皇族出身,整天被宁小子泡在神池里供着,待你不薄,关键时候,一毛不拔,这不太合适吧?” 狮心王的那颗神性结晶,闻言之后,沉寂刹那,似乎是在思索。 片刻之后,神性结晶轻轻震颤。 最外面的一层表层脱落,神池便如潮汐涌起,汹涌澎湃,异象陡起,如今宁奕的神池,根本承载不了狮心王的神性力量,神霞四溅乱窜,最终汇为一股。 最终合拢的这一缕神霞,壮若青龙,撞入细雪之中,贯穿沉底,带出阵阵轰鸣,让细雪的剑锋尚未出鞘,便带上了风雷呼啸的声音。 宁奕的眼神一片明亮炽热。 他注视着前方的霜雪。 自己的剑骨,在细雪鞘内满盈,几乎快要溢出。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巅峰。 千手星君眼神诧异,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那柄自己见了三代的“细雪”,在宁奕的手上,焕发出了与前面两位截然不同的卓然风采。 蜀山小山主神情欣慰。 黑白大氅挥袖而出。 千手沉声喝道:“开!” 漫天掌影,随着黑色白色的大袖而击出,一掌一掌隔着风雪,如同擂鼓一般。 千手开屏。 一瞬间,打得执法殿的大阵支离破碎。 悬在执法殿上空的数十个古柱,在千手的掌击之下,被打得崩碎疾射,石屑爆开。 风沙走石。 漫天霜雪,直接被这磅礴的巨力,打得崩开。 眼前一片清明。 打穿“风雪大寂”之后,千手一只手掌,轻轻抵在自己小师弟的后背,掌心轻微发力。 柔和一推。 宁奕脚底炸起一张蛛网,黑袍倏忽射出。 悬在执法殿上空的元拂荫,在一瞬之间,见证了他人生之中最瑰丽的一幕。 漫天风雪被打散。 从上而下的俯视,那位披着黑白大氅的千手星君,渺小而又耀眼,本尊就像是一尊稳若泰山的渡世菩萨,佛陀般生出了金灿如莲的千万条手臂。 这一幕太过于震撼。 执法殿用以镇压星君大修行者的“风雪大寂”,直接被那女子用蛮力在一瞬间毁去。 紧接着,元拂荫的眼前,射来了一道迅速放大的黑影。 是那个未到十境的蜀山小崽子?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时候涌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凭什么? 一介十境不到的小小剑修,也敢放出光华! 可笑,荒唐! 元拂荫单掌下压,无数道悬空的剑气,夹杂着他磅礴的星辉,直接蜂拥而下。 未到十境的修行者,不到一个呼吸,就会被彻底湮灭。 然而那个少年并没有被剑气淹没。 他仍然在上冲,仍然在前掠。 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的身旁,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白气息,背后像是生出了一尊开眼的千臂地藏王菩萨,刀枪剑戟不入,俯冲而来的剑气,毫无例外的叮叮当当全都破碎开来。 元拂荫的星辉,在那尊千手菩萨的面前,不堪一击。 他有了一线恍悟,明白了宁奕凭什么能够冲到自己面前…… 是那位蜀山小山主的庇护。 她要送这个少年到自己的面前? 元拂荫瞥见了宁奕一只手按住腰间剑柄的动作。 那个少年要拔剑。 千手护送他来到自己的面前。 是为了对剑。 他的脑海当中,还是那个荒唐的问题。 还是那个,凭什么。 难道就凭蜀山赵蕤锻造而出的“细雪”? 剑湖宫大长老的神情满是漠然,他高举历经千年风霜的“大雪”,势不可挡的斩下。 剑湖宫的上方,两道人影“撞”在一起。 宁奕终于拔出了一抹风雷震颤的光华,轰隆隆的剑身划出剑鞘声音,满溢着磅礴的神性。 两道剑光,入骨入肉,砰然炸开。 站在执法殿地面的千手,双手抬起,护在面前,顷刻之间,众人面前撑起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倒圆形屏障。 同样,宁奕的身上,那尊面目森然的千手菩萨,随着地上千手星君的动作,同一时间极为吃力的摆出了一个抬臂交叠护在额前的姿态,艰难护住体魄不够强大的少年,菩萨宝光在剑气之中寸寸磨灭。 剑光在剑湖宫上空炸开。 ...... ...... 银白。 一片银白。 可能是剑气炸得太过猛烈的缘故。 以至于裴烦丫头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银色..... (本章未完,请翻页) .直到睁开眼后七八个呼吸,她重重揉了好几次面颊,这才缓了过来,发现。 四月的剑湖宫,洪来湖上空,下了一场大雪。 悬在空中的老人,保持着握剑姿态,大雪剑尖,斜指着地面。 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苍髯,眉须,一片死寂的白。 落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的宁奕,身上的那尊“千手菩萨”,已经破碎,星辉被风一吹即散,少年的黑袍在大雪当中摇摆。 宁奕杵剑而立,默默抬起头来,看着上空的老人。 唇角缓慢溢出一抹鲜红。 悬在空中的老人,浑身皆白。 元拂荫闭上双眼,脑海里却怎样也无法抹掉......刚刚那一刻,那个宁姓少年把剑砸在自己剑上的一幕。 出了鞘的大雪剑,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裂纹。 大雪......碎了。 这道伤势,并非是不可愈合的,只要再次归鞘,长生可以将其篆养起来......要不了多久。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锋锐起来。 可是......为何它会被那少年的剑斩碎? 老人眼神一片惘然,他努力想要把大雪归鞘,可是动作做到一半。 他的肩头忽然震颤了起来。 眉心开出了一个狭小的血口。 就像是当年的小无量山主那样,他的浑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都溅开了细微而狭长的鲜血瀑布。 他惨笑一声,端详着自己手中薄如蝉翼的“大雪”,片片碎开,片片飘飞如雪,与这空中的洁白鹅毛一般,难分真伪......元拂荫的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这短暂时间内所发生的荒谬的一切。 执法殿上空,一道身影坠下。 砸入雪中。 砸出了一滩血雾。 一片惨白,变成一片殷红。 剑湖宫顶,无数悬空的剑器,失去了控制,纷纷扬扬就此落下,噼里啪啦插入大雪之中,有深有浅,有正有斜。 执法殿外的荒芜废墟,坠成一片剑林。 裴烦松了一口气。 柳十一也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看着飞雪之中破碎的“大雪”。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放轻松了些许。 四月时节,天下大雪。 宁奕站在他们的面前,杵剑而立,揉了揉眉心,神情疲倦而又开心。 他默默看着自己插在雪层里的那柄“细雪”。 宁奕的一抹神念,由衷表示了对两位前辈的感谢。 剑器近闭上双眼之前,点了点头,有气无力,故作不以为然,实则掩饰疲乏的淡然褒奖道:“砍碎了那柄破剑就好。” 而狮心王的结晶,则是一如往常,死寂在神池池底。 神池咕噜噜冒了两个泡。 宁奕双手掌心叠在剑柄上,背对所有人,轻微扯了扯嘴角。 这一剑......真的把自己的身子骨都抽干了。 他回头去看身后众人。 裴烦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剑痴悄悄在袖子里竖了一根大拇指。 千手师姐对他欣慰的笑了笑。 这一切看在眼里,宁奕揉了揉面颊。 他忽然发现,徐来和柳十,目光越过自己,困惑看着远方的剑林尽头。 千手师姐也眯起了双眼。 宁奕回过头来。 ...... ...... 风雪之中,有着细碎的切割声音。 极致锋锐的碎片,切割着风雪,向着剑林的尽头收拢,就像是丝线拉扯一般。 密集而又连续的声音响起。 破碎的“大雪”,就这样被无形的剑气牵引,切出数十道剑气波澜,掠入剑林层层叠叠的远方尽头,那里一片银白,什么也看不清。 “长生”剑鞘,则是在空中翻滚,划出两个半圆弧形,还没有来得及落地,就被隔空的吸力吸去。 锵然一声,碎片归鞘。 清脆而又悦耳,单单只听声音,便可以想象出大雪碎片重铸完整剑形的景象。 那人从远方的风雪尽头,走了过来。 发白的麻袍。 一片漆黑,清癯而又有神的瞳孔。 是一个很老的老人。 腰间一侧,倒悬着一柄鞘身纹刻青霜图案的古剑,剑柄红穗垂落,随风摇曳。 这位老人,与元拂荫的“老”不一样。 就像是大雪一样干净,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 浑身如琉璃,走在大雪里,气息浑然天成,就像是冰天雪地的主宰,剑林里的剑器落地之时,主动开出一条道路,围绕拥簇在他的身旁,低下剑首,铮铮作响,恭迎着他的来临......这些都不算什么。 让宁奕真正心生忌惮的,是此时此刻,自己双手杵立的“细雪”,竟然也在震颤,必须要双手按紧,才能抑制住剑器。 与那位老人对望一眼,老人的眼里,没有欲望,没有杂念。 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 却又什么都有。 看穿红尘,看穿一切。 宁奕的心头,生出了一个很笃定的念头—— 这个老人,一定是涅槃,至少是涅槃! 宁奕与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打过照面,抛开青山府邸剑器近借用身躯的那一次体验,红山执之行,妖圣九灵元圣,灵山的“宋雀”,瑶池的“辜伊人”,都没有给自己这么大的震撼...... 这个老人是谁? 所有人脑海里都想着这个问题。 直到徐来的声音响起。 他恭恭敬敬低头,喊道。 “太师祖。” 太师祖。 徐来从西海而来。 西海只有一位太师祖,很久以前便活着,而且活了很久,是很久以前便成名的老剑仙,与天都城的袁淳先生,亦是至交的好友。 如果要论年龄......那么这位西海老剑仙,甚至可以与如今的皇帝陛下,一较高下。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剑林,走过漫天的大雪,来到了徐来面前,他注视着徐来,准确的说,注视着徐来扶着的道袍男人。 柳十的胸口,还插着那柄短匕,他虚弱道:“见过......太师祖。” 西海老剑仙轻声道:“命不久矣。若不涅槃,必死无疑,若涅槃,九死一生。” 柳十笑了笑,并不言语。 他身上的道火,已经将神魂燃起。 老剑仙平静道:“念你是故友后人,出手救你一命,帮你熄灭道火。” 柳十的额前,被一抹看不清的虚影点过。 他身上已燃的道火,竟然就这么袅袅散开。 这是何等的仙迹? 老剑仙已经收回轻叩在柳十额首处的手指,另外一只手,反手将大雪插入“柳十”的面前,对着徐来道:“窃长生,即便归鞘,也要受罚,若是再回蓬莱,罚你面壁十年。” 徐来沉默了很久。 这位老祖宗,竟然离开了西海,来到了大隋......那么剑湖宫发生的一切,自然也被这位老人家看在眼里。 这位老祖宗在,无论有没有蜀山出面,元拂荫只要动了歹心,拿走“大雪”,想要窃取柳十的剑湖宫主之位,结局都注定会是失败。 名动天下的“大雪”,在元拂荫的眼中,是数一数二的宝物,在老人的眼中,却只是一把剑而已,算不上什么必拿不可的宝贝物事。 这位老祖宗向来身形缥缈,蓬莱大殿最高处供奉着他的命牌,素传他清心寡欲至了极点,修为又极高,所以谁也不知道老祖宗的行踪,只是每日定时打扫大殿的弟子会留意一眼命牌。 命牌安在,便是西海太平。 只要不关乎两宗存亡,老祖宗一般都不会出手,如今夺剑的元拂荫正好踩到了这条红线......徐来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具坠落之地的一片猩红,心想真是死得其所。 他忽然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个疑惑。 元拂荫已死。 老祖宗根本没必要露面......为何今日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将“大雪”插入地面之后,老人便不再去看他人。 白色麻袍回转身子。 西海老剑仙,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他先是端详着宁奕杵立的那柄“细雪”,亲眼目睹宁奕击碎“大雪”的那一幕,老人极其罕见地夸赞道:“你的这把剑,很不错。” 然后他微笑道:“宁奕,我去了一趟天都,与那朵紫莲花有过交谈,所以我知道你入天都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宁奕神情有些惘然,他知道老人口中的那朵紫莲花指的是“袁淳”先生......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境界通天的西海老剑仙找自己,所为何事? 老人并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宁奕。你可愿入我西海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 …… …… (本卷终,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啊,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 第一章 看山河万里 剑湖宫的山门一片寂静。 大雪飘扬在四月的圣山上空。 不染尘垢的旗帜,在倒塌执法殿的断壁残垣夹缝中高高立起,迎风抛飞。 风声雪声。 还有急促的呼吸声音。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声音。 徐来怔怔看着自己的老祖宗,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西海这位老剑仙刚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大隋天下的修行者,没有出过海,不知道这位老祖宗在西海的地位,到底是何等的崇高和不可直视。 大隋是皇帝的天下。 那么,西海便是这位老祖宗的天下。 老祖宗要收宁奕为弟子,这一句话,简简单单不过十数个字,但其中每一个字所蕴含的价值,都重若千钧。 这位活过了五百年大限的老剑仙,果然如传闻那样,随心所欲不逾矩,平生未曾收徒,到了晚年,仅仅是一面之缘,或者是隔着千里之外,与天都莲花阁袁淳先生一席茶盏,便敲定了自己的弟子。 这是要把所有的衣钵,都留给这位第一次蒙面的少年吗? 西海最强大的剑仙,提出要收徒的意愿......谁会拒绝,谁敢拒绝,谁愿意拒绝? 徐来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没来由想到,如果宁奕答应了,那么便有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自己该怎么称呼这个少年?太师祖的徒弟,那岂不是师祖?宁奕师祖......开什么玩笑? 不仅仅是徐来的神情一阵恍惚。 柳十更是惘然,接过师叔徐来搀扶自己师父的白衣剑痴,听着西海老剑仙的话,就像是听天方夜谭一样,从来波澜不惊的神情,像是见鬼一样看着宁奕。 最关键的是......宁奕的神情,很是为难。 不是扭捏作态。 而是真的欲言又止。 宁奕的脑海思绪,一片空荡荡,还停滞在与“大雪”对拼的那一刹。 老人的话轻飘飘坠入心湖。 却又像是晴天霹雳。 他只是怔怔看着这位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话的西海老剑仙。 宁奕连那位老剑仙的名讳都不知晓。 那双洞穿人心的瞳孔,像是能够堪破人心,老人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竖横折横的写了起来。 风乍起。 从山门处被风卷起一路追随老剑仙而来的枯草叶子,有一片轻轻落在了宁奕的肩头。 宁奕这才看清楚,老人虚空以手指勾勒的笔画,乃是一个“叶”字。 他小心翼翼收起那片枯草叶子,然后抿了抿嘴唇。 思绪仍是一片空白。 安乐城,徐藏捻火代师授徒,宁奕正式成为了赵蕤先生座下的弟子,接任蜀山小师叔。 “叶老剑仙......”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于是委婉开口,刚刚念出了称谓,老人便轻柔开口。 “先别急着拒绝我。” 白色麻袍在风雪中飘摇,西海老剑仙站在宁奕对面,笑容和蔼,“宁奕,相信我......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想象中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多。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你的师兄徐藏,是一个剑道天赋极高的天才。”老人轻声开口,“你在想,他给了你‘细雪’,你已是蜀山的小师叔,入了蜀山,自然就不会再考虑其他宗门,是也不是?” 宁奕沉默片刻。 他点了点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平静道:“是。” 老人继续问道:“徐藏的师父是赵蕤。” 宁奕再一次点头,道:“是。” “那么他的剑术是跟谁学的?” 叶老剑仙微笑看着宁奕,吐出几个字来,“将军府,裴旻。” “裴旻”这个名字,闻者无一不心神动摇。 纵然是心高气傲的徐来,在听到昔日北境大将军名号的时候,也要低下头颅...... 站在宁奕身后,一袭青衫的裴烦丫头,神情一颤,心湖荡漾,默默握紧袖中拳头。 双手杵着细雪的宁奕,明白了这位西海老人的意思。 徐藏有两位师父。 他曾经亲口说过,赵蕤传他道术,裴旻教他剑法。 于是老人继续道:“先生弟子,这是天下最简单最轻易就能确认的身份,只要我愿意,只要你点头,那么我教,你学,这件事情没有人会说闲话,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见宁奕没有回答。 “你还在担心什么,蜀山的规矩?”西海老剑仙平静道:“这些规矩不是问题,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回头看一看你的师姐,闻仲小丫头。” 这世上,有资格这么称呼千手星君的,就算是两座天下,妖族天下加上大隋天下,也只有区区凤毛麟角的那么几个。 很巧,宁奕眼前的这位白袍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宁奕回过头来,看到了面色稍显无奈的千手师姐,这副宁奕头一次在师姐脸上见到的破天荒神情,显然是出于老人“童言无忌”的无可奈何。 千手星君,果然不出老人意料,对着宁奕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放到三十年前,可能还是一个问题。 但是现在看来,问题不大。 当年徐藏拜入蜀山的时候,曾经有不少争夺蜀山圣子之位的修行者,就因为拜师之事,闹出过一场沸沸扬扬的风波。 赵蕤先生何等名声,收徒之事,不可儿戏,加之徐藏拜入蜀山之前已是裴旻大将军的府中弟子,再入蜀山,便不合规矩。 后来此事,以徐藏把这些师兄弟全都打了一顿告终,再也无人敢提。 赵蕤先生脾性平和,本想就此揭过,当时老一辈的蜀山长辈,对此亦是颇有微词,再加上诸多小山头的宝贝弟子,鼻青脸肿回到府里,被打得相当凄惨,此事便越闹越大,最终碍于门规,赵蕤先生不得不责罚徐藏抄写《剑经》一百遍,丟掷到蜀山禁地面壁思过。 赵蕤坐化,千手打遍西境无敌手,当仁不让坐任蜀山小山主之后,宗门内原本跃跃欲试的诸山,沉寂起来,各个封山不出,当初与赵蕤先生一脉有所过节的,自知势微,便安心当了蜀山深山里清心寡欲的“活神仙”,享受着山头修行的供给资源,就算是宁奕接任徐藏当位小师叔,也只是象征性的送了一两句祝词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对于命星境界的修行者而言,十年二十年的闭关修行,算不得什么。 千手有时候想,那些沉寂在山头不言不语的老人,若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也不是坏事,如今蜀山一片清闲,全都仰仗于二十年来徐藏的“拳脚教训”,让那帮聒噪人物终于能够“闭嘴”。 剑湖宫的大雪里。 宁奕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双手不再叠掌按住细雪,而是轻轻握住剑柄,将其从大雪地上拔了出来,缓慢旋回剑鞘,重新归入腰侧。 眼神澄澈的少年,看着眼前白袍沾染风雪的老人,“惋惜”地说道:“叶老先生......并非我不愿意拜入你的门下。” 早就在袁淳口中,知晓宁奕性格的西海老剑仙,挑了挑一边眉毛,对于宁奕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心知肚明,纵然如此,没有拆穿,而是笑着问道:“哦?” “我在天都城得罪了很多人......” 宁奕说话只说半句,然后把目光望向白袍老人。 叶老剑仙笑了笑,道:“我与大隋皇帝有过约定,铁律在上,他不干预西海,我不干预大隋......所以大隋这些圣山气运,我不可以摘取,圣山的山主,重要人物,也不可以肆意打杀。” 一句话通彻明白。 自己活过五百年大限,双脚踏遍两座天下,四海八荒。一双肉眼,亲眼见证了沧海桑田,到了如今......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物没有看过? 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想指望我替你铲除强敌? 想得太美。 两人对视,皆是面带笑容。 老剑仙一副看破心思,了然于胸的超然神情。 宁奕则是尴尬笑了笑,挠了挠头。 既然被看破了......那就。 一笑置之......一笑置之...... 刚刚宁奕那一句话的意思,不仅仅是老剑仙听出来了,其他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徐来一脸黑线......心想宁奕这厮真是打得一手金算盘,得了便宜还卖乖,西海老祖宗要收他为徒,不赶紧应承下来,还拐弯抹角想请老祖宗出山打人? 柳十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心底默默感慨于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宁姓少年,艺高人胆大。 千手星君目光复杂,在宁奕身上,看到了自己师弟徐藏的熟悉影子。 裴烦忍俊不禁,低声笑了起来......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风雪之中。 老人忽然笑了。 他轻声道:“我可以带你去看大隋天下的万里河山,不过大隋很大,时间有限,只能挑一处看看,听说东境那里,风景很好。” 宁奕眼神一亮。 白袍老剑仙,伸出一只手,指尖在虚空之中轻轻勾画,横竖折横,一扇星火燃烧的四四方方门户,就这么倾开。 老人一只手轻轻搭在宁奕肩头,对着剑湖宫的众人,点了点头,算是离开前的示意。 西海老祖宗微笑开口。 “万里而已,去去就回。” (本章完) 第二章 东境第一人 “万物有灵,长生枯荣。由生到死,不可逆反,这是规矩。” “世间草木,四月花开,一生短暂,遇到大雪,就会凋零。” “但等到来年春,遇到野火,就会燃烧。” “只需要一点......就可以燎原。” 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宁奕当然也明白。 老剑仙拎着他的衣袍,踏入那扇门户之后,眼前一切都变得云雾飘渺,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袭来,就像是在红山触碰了“奇点”,如隔云端,天地苍生都在脚下。 老人的声音,也隔着风云。 叶老人顿了顿,问道:“所有人都在找长生的路,你知道路在哪吗?” 宁奕闭上双眼。 叶不可长绿,人不能长生。 他恍恍惚惚,轻轻道:“路......在规矩的另外一头。” 西海老祖宗笑了一笑,不再就此事点提任何一言一语,而是轻声道:“你从西岭到大隋,到现在为止,亲眼看过大隋的风景吗?” 少年低垂眉眼,默默回想了自己从西岭风雪菩萨庙里走出来,到现在为止的一切经历,生死上弦,他送柳十一离开天都皇城,沿途赶路,路上风尘仆仆,跟丫头两个人走了阳平瀑布,玉门大漠,也算是稍稍领会了一些,但归根结底,四万里的版图实在太大。 于是宁奕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未曾。” 西海老祖宗的白袍被风吹散,他一只手轻松拎着宁奕,但并非是吊坠或是飞掠,两人像是踩在云端,四周不断有云雾破碎开来,遮掩视线,风不算太大,但吹得老人眉须两鬓都向后摇曳,仙风道骨,和蔼可亲。 老祖宗道:“我在西海修行已有四百余年,但其实是大隋本土出生,年少时候,东南西北,都跋山涉水,走过一遍,看过一遍,北境那边的天下我也走过一遍,四处云游,也算是一种修行,以此砥砺剑道。” 老人顿了顿,道:“其实走完两座天下,会发现,还是大隋风景最美。但美中不足就是江湖是非多,当年太宗皇帝坐上这个位子之前,四境各处,打打杀杀,争得厉害,没一个清净,我嫌这地方太吵,正好西海安静,于是就在蓬莱住下了。” 宁奕眯起双眼,他看着云雾飘渺间的白袍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并没有任何炫耀大妖意味。 不争不抢。 真正的得道高人。 宁奕一瞥,发现老人腰间悬挂着的那柄古剑不见踪影,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来,云气之中,隐约可见剑鞘纹理,剑身迎风而涨,隐在雾里。犹如两只巨大双翼,拍打苍穹,气势磅礴,难以想象,一柄单薄狭剑,以此术施展,竟然如骑乘巨大鸟雀妖兽一般。 这一幕被老人不动声色看在眼里,笑道:“想学?” 宁奕眼神里并没有任何尴尬,而是挺了挺胸膛,坦然正气道:“想”。 明人不说暗话。 当然想学。 这位老剑仙身上,从剑术到意境再到宝贝,哪有一样凡品? “此术名叫‘逍遥游’,不算是多高明的术法,借鉴了北荒一只大妖的神通,所以比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寻常驭剑术多几个心眼,十境之下施展看不出什么区别,十境之后,驭剑展双翼,世间极速,可游四海八荒。”老人也不吊人胃口,温声细语道:“等这件事了,请我去蜀山喝一口茶,这门驭剑术就当是茶水钱,教给你和那位青衣丫头。” 宁奕观摩西海老剑仙如今施展的“逍遥游”,剑气如鲸吞云海,开斩穹羽......而北境那边有一门失传已久的,“其翼若垂天之云”的禁忌神通...... 宁奕心神一颤,这不就是? 他猜出个大概,立即与西海老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绝不是老人口中,所谓的“不怎么高明”的术法,若是传出来历,甚至会震动大隋......北境那边,真的有传说中的生灵活着,有几人真正跋涉到那么远的地方,亲眼见过那个“大东西”? 西海老剑仙挤了挤眼,笑道:“我可要提醒你,这门术法,来路不正,你学过去以后在大隋随便用,反正没人认识,如果以后到了那边,小心被明眼人看出来,惹祸上身。” 宁奕咳嗽一声,连忙扯开话题,问道:“先生出身西境,在剑湖里修行过?” 这个话题,不宜多谈。 关于老人的出身......宁奕只是随口一问。 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西海老祖宗,是徐来的太师祖......这等辈分,追溯到好几百年前,那时候剑湖宫尚值鼎盛之期,未像如今这般落魄。 没想到。 老人摇了摇头,道:“出身西境,但不是剑湖门下,也没有入蓬莱修行,大隋圣山皇族都与我无关,只是一介散修而已。到了西海,受人所托,出手几次,救了蓬莱的修行者,所以先是被他们称一声恩公,慢慢就演变成现在的‘太师祖’。” 宁奕有些恍然。 老人笑道:“西海也有过一段时间的不太平,夹在两座天下之间,又没有倒悬海相隔的初代皇帝禁制,所以两拨人马都想抢下蓬莱仙岛。” 宁奕心向神往道:“先生与妖族天下那边的大修行者交过手,胜负如何?” 老剑仙狡猾笑了笑,道:“你猜。” 宁奕有些无奈。 “西海有灵气,灵丹妙药盛产不穷,是块洞天福地,但对于一整座天下而言,其实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老人瞥了一眼宁奕,看着后者想问又不敢问的眼神,忍俊不禁笑道:“妖族天下那边不像大隋,没有集中的皇权,血统强大的大妖各自割裂一方土地,我坐镇西海之后,就意味着一件事情......谁与西海为敌都只是吃亏。” 说到这里,宁奕有些明白了。 老人是一介散修,闲云野鹤的性子,不争不抢,他坐在这里,西海就只是西海,绝不会变成其他的东西。 这位西海老祖宗喜欢安静,那么两座天下,都会给他一个安静。 “至于西海以后会不会不太平,那就是我死后的事情了。”老剑仙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淡然道:“我活着,管得了野火燎原,我死后,哪能管洪水滔天?” 宁奕轻声感慨道:“是这个理。”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以一介散修之身,坐镇西海四百年,南北所有巨擘都要给三分薄面,这位老祖宗论实力,是两座天下最粗的大腿之一。 受其庇护的蓬莱修士,就算是榆木脑袋,闷头修行,不问世事,也该走出来个涅槃境界的修行者了。凡事做好最坏打算,若是老祖宗有一天走了,一位涅槃修士,好歹也能在两座天下的谈判当中有一些底气。 叶老剑仙轻声道:“我这些年来,看西海那些人吃亏,看在眼里,并不挑明,我觉得对他们而言,吃亏是福。” 宁奕静静去听。 “因为有我在,所以西海太平得有些过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吃一点亏,他们出海就会夭折。”老人拿着平平淡淡的语气开口,意料之外的转折道:“但是来到大隋,这个道理行不通。” 宁奕怔了怔。 西海老祖宗微笑道:“宁奕,你不能吃亏。” 宁奕挠了挠头。 “在大隋,谁打你,你就要打回去,千万不要害怕。”白袍老剑仙看着宁奕,眼神尤为认真,宁奕甚至读出了老人眼神里写着“你别怕你有全天下最粗的大腿”。 四周的云气不再汹涌,从西境剑湖宫踏入星火门户,只不过是小半柱香的时间,此刻平稳落在地上。 已经到了。 西海老祖宗抖了抖身上的白袍,把沾染的云雾都抖散开来。 青天白日,阵阵烟气。 宁奕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那座陌生山头,云雾飘渺间,神霞流淌。 难以想象,一座山头竟然有如此多的琉璃霞光笼罩。 宛若仙境。 宁奕喉咙微微干涩,他扭头认真问道:“先生......您不是说,与太宗皇帝有过约定,不可以干预圣山气运吗?” 西海老剑仙微笑道:“这座山头叫琉璃山,不属于大隋圣山。” 宁奕恍然大悟,看着那座看起来一片祥瑞的琉璃山,心里有些余悸,再次问道:“那不可以打杀山主的规矩......” 老人竖起三个手指,一根一根扳下来,道:“第一,只打不杀,不叫打杀;第二,这座山头的山主很耐打,所以出手重一点也打不死;第三......此地邪煞之气太甚,你我顺路路过,那些鬼修先动手的,他们要打杀我们,所以我们只是出手还击。” 宁奕心生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人忽然又竖起一根手指,这一次的语气,认真而又严肃。 “记住,宁奕。这世上没有不可破的规矩。” 宁奕怔了怔,细细咀嚼。 牢记在心之后,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面颊,眼神冷了下来。 有西海的这位老先生撑腰,这座天下何处不能去得? 他准备见一见那个在天都栈和红山草原有过两面之缘的韩姓先生,把过去的账算一算,看看如何一笔勾销。 东境琉璃山的山头。 老剑仙满意笑了笑,带着宁奕,只是迈出一步,就撞入琉璃山无数圣霞流光之中。 山头上,响起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 “你们,谁是东境第一人?” (本章完) 第三章 三灾四劫,白衫书生 东境鬼修,最怕大日暴晒,盛光灼烧。 这是鬼修修行术法的缘故。 食人心肝,五脏肺腑,这等行径,本就是阴煞气息相当浓郁的丧事,扒死人墓穴吃已故之人的尸骨,这倒还好,但有些鬼修,炼化活人,动辄数十人上百人,为天理所不容。 破境之时,一旦气息泄漏,必有落雷,将其轰杀成渣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最克制鬼修,其实就是两种气息,水火不相容。 那些积攒太多阴煞的鬼修,若是出现在大日之下,倚靠邪魔歪道凝聚的修行境界就会一夕崩塌,功亏一篑。 但若是境界再高一些,那些鬼修便会换一具身躯,先前阴煞之气浓郁无比的“旧身”便背了不为天道所容的锅,崭新的身躯,业力清空,只要从头来过,不要重蹈覆辙,一般也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只不过出手之时若是不加掩盖,被“认出了”鬼修身份,仍然会承受烈日灼心之痛苦。 东境琉璃山,是东境圣山莲华的禁地。 这里在诸多阵法的包裹下,位置极为隐蔽,位于东境最南,背靠南疆十万大山。寻常人根本不知所踪,只闻其名,便没有丝毫想要进去一探的念头......顾名思义,琉璃山里所居住的,自然就是那位手持“琉璃盏”的鬼道大修行者。 甘露韩约。 琉璃山的山头,光线无法照入,内里一片鲜红紫霞流淌,像是晚暮,无数霞光斗转折射,最终汇聚落在山顶的琉璃大殿内。 这座大殿装饰得极为奢华,穷尽物欲,大殿四角悬挂着夜光明珠。 一片猩红,看上一眼,便昏昏沉沉。 琉璃山名,听上去一片澄澈,但若是踏足其中,便会立即明白,琉璃二字欲盖弥彰,只不过是一种掩饰,浓郁的血腥气息充斥其间,山上流淌赤红小溪,潺潺连绵,越是流淌越是粘稠,整座小山,破开琉璃霞光,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巨大头颅,天灵盖处鲜血流淌,蔓延至五官各处。 那座像极了妖兽硕大头颅的琉璃山头,山顶宫殿两旁,飘摇大旗,旗杆是“山顶”土生土长立起来的两根弯曲犄角。 当年韩约从北境斩妖归来,行囊里最具重量的,是一头修行境界估摸着有七八千年的蟒蛇,据说在妖族天下的妖君当中,已然无敌手,临近万年修为,几乎快要化龙。 韩约坐稳东境第一人的位子之后,此地便多了这么一座琉璃山。 ...... ...... 山顶大殿,歌舞升平,一层轻纱,流苏飞扬。 酒池肉林,流觞曲水。 自甘露先生韩约北境斩妖归来以后,东境第一人的位子便再无争议,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甘露先生的宝器乃是“琉璃盏”。 无人知晓琉璃盏的真面目。 对于琉璃盏,外界只知道这是一件可以容纳肉身,汲取修为的天人珍物,若不是有悖天理,揣着琉璃盏很有可能无缘无故被雷劈死,再加上如今这瓷盏的主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韩约......单单以这件宝贝展露而出的神妙功效,就足以大隋四境的圣山主人动心,只要有机会,相信没人会不愿意把这件宝物拿到手里,好好把玩一二,观摩三分。 甘露先生,化身千万,栖身在琉璃盏内。 东境的三灾四劫,都有一缕神魂被琉璃盏摄去,故而即便他们走出东 (本章未完,请翻页) 境,在外界被打得“神形俱散”,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琉璃盏中,才是长生。 山头。 大殿之中,歌女的声音哀婉凄凉,低声如嘶。 “东风夜放......花千树......”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大殿门外垂着轻纱。 纱帘的那一边。 一道瘦削而又巍峨如山的男子身影,端坐在大殿的最高处,他的影子拖曳极长,有人替他举杯,有人替他剥殷红如血的葡萄提子,有人端着果盘如流水一般流淌而过。 殿下坐满了人影,男女不一,喧嚣吵闹,有说有笑,然而却都盖不过那低哑的歌声......歌声很小,却淹没了所有的交谈。 群魔乱舞。 大殿的轻纱扬起。 大殿正中央的男人,露出了身形,比起座下那些满面流涕和捧腹大笑的人,他更像是这大殿里唯一活着的“人”,坐在“皇帝”才能坐的铁座上,他却披着一件单薄的书生白衫,眼神清澈而又明亮。 之所以说他更像是一个“活人”。 是因为大殿之内,一片血红,撑粱之柱,座下“宾”之衣,皆是一片大红。 两旁摇扇婢女,凤冠霞帔,嘴唇殷红。 遮住面颊的珠帘被风吹起,得见倾城容貌,两位婢女,都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只可惜美则美矣,毫无灵魂,两位大美人面无血色,珠帘掀起之后的细碎目光,却是一片细腻,宛若看着情夫一般情真意切凝视着殿前的白衫书生。 两人缓慢摇扇,大红嫁衣褪落至手腕处,肌肤胜雪,甚至可以看到丝丝缕缕鼓出的猩红小蛇,单论这副惊艳姿态,她们绝不像是低声下气的婢女,更像是大婚时日,要风风光光嫁给如意郎君的新娘。 大殿四处,歌声四起。 下一刹那。 这一切都被珠帘破碎的声音砸碎。 一道长虹撞入殿中,白色纱帘被剑气撕碎,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已经站在大殿正中央,身后一片雪白沟壑,被剑气犁翻。 老人身后一抹白光追来,咔哒一声清脆归鞘。 两人所过之处,纱帘碎片冻结成冰,片片飘落,背后上山踩过的山路,尽是一片霜雪,鲜血小溪汹涌而起,凝为截截尖锐冰渣。 大殿寒风四起,正俯身下腰的几位舞女,被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直接撞穿,像是魂与肉的撞击,故而不曾破碎,而是保持着下腰动作的姿态,嘴唇覆上一层青霜,在剑器撞入老剑仙腰侧剑鞘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已冻成冰雕,随着“啪嗒”一声,炸成漫天飞舞的雪白齑粉。 大殿一片死寂。 坐在殿正中的白衫书生怔了怔,坐直身子,默默看着这两位不速之。 他身旁的两位摇扇婢女,面颊上噼里啪啦的珠帘破碎声音坠落在地,露出两张泫然欲泣的怜人模样。 座下宾,倒是未曾冻为冰雕。 但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只有一道声音响起。 大殿内,那位白袍老人双手负后,目光注视着大殿正中间的白衫书生,微笑问道:“你们,谁是东境第一人?” 只有这一道声音。 谁是东境第一人? 这大殿底下坐着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是宾,坐在铁座上的那位......自然是主人。 老人问的不是那个白衫书生,而是大殿里的所有人。 满座死寂,无人问答。 大殿狂欢的数百道身影,短短的数个呼吸,面色已覆上一层青霜,这些人的眼神各自不一,盯着大殿正中间的两道身影。 对于那个少年,有些人陌生,有些人熟悉,有人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大隋正处在风口浪尖的蜀山“宁奕”。 对于那个老人......则是清一色的惘然,以及浓浓的忌惮。 琉璃山的护山法阵是何等之强大,大隋有能力以一己之力击垮大阵的,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 而是这位白袍老人,则是说来就来,连大阵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带着那个少年撞碎琉璃霞光,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山顶大殿。 连甘露先生都没有察觉!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望向了山顶大殿的铁王座。 东境琉璃山享受着南疆的供奉,每年上供最多的就是“纯熟”的肉身,这些肉身自然是由甘露先生韩约先行采撷,再之后便是三灾四劫,最后才轮得到“有幸”加入东境莲华的其他鬼修。 白衫书生的座下,有七张明显不同的席位。 三灾四劫。 三灾在上,四劫在下。 铁王座上,白衫书生面无表情,先行起身。 于是七位大修行者紧跟着起身。 接着便是一整座大殿,所有鬼修,齐齐起身。 宁奕眯起双眼,老人身上剑气温和的垂落,笼罩周身,故而不曾感受到这些鬼修起身时候的煞气冲刷,但仅仅是目睹着这一幕景象,上百位面色惨白的修行者缓慢站起,视觉震颤便极为强烈。 那三灾四劫的宾席位上,有三道身影望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怨毒。 一位在天都栈曾见过,那个名为桃花的女子,站在四劫的席位之中,桃花身上只是披着极单薄的细布,几乎遮不住什么部位,身姿丰腴,胸膛起伏,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另外两道目光来自于一位幼 童一位壮汉,幼 童骑在壮汉肩头,两人挤在一张席位之内。这两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想来就是在大漠黄沙一路死死跟随自己和丫头,然后在阳平城瀑布外被胤君出手灭杀的两位东境鬼修。 至于这些三灾四劫此刻的面容,宁奕根本没有去记,这些鬼修每每出行都会换一副皮囊,一抹脸皮就可以轻松易容,记也记不住。 一片死寂。 西海老人仍然是面带微笑,与大殿上的白衫书生对视。 玉珠在大殿内弹跳,缓慢恢复平静。 那位白衫书生,恭恭敬敬低下身子,揖了一个很古老的礼节。 “在下韩约。” 话音还没有落地。 这位低下身子,揖礼只做到一半的白衫书生,身子忽然扭曲,被一股巨力拍中,猛地飞了出去。 大殿一侧石壁,炸开一张蛛网。 蛛网的中心,那个半边面颊猩红的白衫书生,缓慢滑落在地。 三灾四劫面色阴沉。 没有人看清白袍老人是如何做的,如何出手的,自始至终,这位老人的姿态都没有变过,双手拢袖负后。 西海老剑仙笑眯眯问道:“东境第一人,你也配?” (本章完) 第四章 甘露,我想要你的命 琉璃山大殿,一整面石壁被撞得支离破碎。 满座宾,面色煞白。 有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或者是出了幻觉。 刚刚被一巴掌扇得飞出去的,可是韩约先生啊...... 三灾四劫尤其面色难看,这一巴掌打在韩约的脸上,就等同于打在自己的脸上,韩约是他们的主子,在琉璃山一直有一个道理,那就是主辱臣死.......若不是鬼修术法导致殿内鬼修,彼此心神连接紧密,而被打的那位“主子”第一时间以神念压制了这七位命星境界以上的“奴才”,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有人不堪屈辱的冲上去“赴死”了。 桃花想到在罗刹城里遇到的那位古衫中年剑修,单单是扔一柄伞器,就把自家先生最钟爱的“书生”皮囊灼地不成人样,先生告诉自己,天都皇城里卧虎藏龙,须打一万个小心行事,于是自己吞下了犯错的苦果,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是有眼力见的。 比起罗刹城那道虚无缥缈的中年剑修幻影,眼前不过咫尺距离的白袍老人,可以确认是实打实的涅槃境界大能。 那个宁姓少年身旁的负剑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这等修为,若是真要出手,就算是铲平琉璃山,也不在话下。 白衫书生后背贴靠石壁,缓缓滑落在地,双手撑着琉璃殿地面的玉瓷砖,摇摇晃晃,重新站了起来。 韩约的半边面颊,血肉模糊,他仍然满面笑容,抖了抖染血的白袖,坚持把揖到一半的礼仪做完,恭恭敬敬道: “叶老先生所言极是,东境第一人的名号,我实在不配。” 这位白衫书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拿衣袖轻轻擦拭了自己唇角,动作轻柔,只是擦去了溢出唇角的鲜血,却没有动用鬼修术法,把那半张被打烂的脸复原。 对于韩约而言,被打这一巴掌,伤势是小,面子是大。 西海老祖宗见此情景,反倒皱起眉头来,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揖完一礼的白衫书生,单单从面相上看,此时的笑容并不虚伪,反倒是清秀俊朗,看不出有丝毫怨怼。 他许久不曾离开西海,时隔接近百年,终于回了一趟大隋。 自己行事低调,涅槃境的大能,对于这个境界以下的修行者而言,就像是活在云雾飘渺里的未知存在,这位近年来崛起的“甘露先生”,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一眼就猜出了自己的来历,恭恭敬敬喊了自己一声“叶老先生”。 伸手不打笑脸人。 白袍老人其实在远赴琉璃山前,大概想过自己这一巴掌打下去之后的情景,那位“东境第一人”受到了如此屈辱,事态基本上会向着不可控的情况下发展过去......毕竟,就算再是脾气好的大修行者,被人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打一巴掌,也要勃然大怒,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生性暴虐残酷的鬼修之流?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叫韩约的白衫书生,竟然能把姿态放到如此之低。 他的第二巴掌,竟然有些扇不出去了。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白衫书生揖完一礼之后,面无表情扫视着殿下宾,缓慢伸出一只手下压,大殿黑压压的鬼修,重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坐回原位。 三灾四劫低下头来,不敢开口。 一片死寂之中。 韩约轻声道:“叶老先生离开西海,莅临东境琉璃山,小山头蓬荜生辉,在下作为山主,理所应当要尽地主之谊......敢问老先生到这里,是想讨要什么?” 西海...... 西海? 三灾四劫瞳孔收缩,想到了那位活过了五百年大限的西海老祖宗,若是大隋修行界有东境惹不起的人物,他们不相信,但那位西海的老祖宗......他们真的惹不起! 那位老祖宗来到这里,是来帮宁奕算旧账的? 几位命星境界的鬼修,一想到西海两个字,顿时汗毛炸起,尤其是曾经出手在大漠处追杀宁奕的孩童和壮汉,后背浸湿,神情苍白,如坐针毡,想要起身却无法动弹,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就被那位西海老祖宗不讲道理的出鞘刺上一剑,循着因果灭杀,连一丝琉璃盏复活的机会也不给。 琉璃盏的复活,在那位老祖宗面前,算得了什么? 以那位西海老祖宗的修为,一剑下去,整座琉璃盏都要破碎。 殿内一片寂静。 老人淡然道:“不是我要什么,而是他要什么。” 叶老剑仙拍了拍身旁黑衣少年的肩头,平静喊道:“宁奕。” 宁奕抿起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人,道:“先生......” 老剑仙点了点头,已是示意。 宁奕上前两步。 整座大殿,所有目光,都汇聚到这位白袍老剑仙推出来的少年郎身上。 黑袍,油纸伞,面容清秀。 这一推,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对于那位 韩约喊了一声先生。 宁奕也喊了一声先生。 这两句先生的意味,截然不同。 ...... ....... 宁奕平静注视着这位修行境界高出自己不知道多少,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要了自己性命的白衫书生。 白衫书生比宁奕稍微高上一些。 天都大雨磅礴的那一夜,在栈里,甘露曾经想要跟自己交换剑道本命精血,现在看来,若是自己答应了,那么万事皆空,自己已沦为琉璃山大殿行尸走肉当中的一员...... 红山高原,韩约想要夺舍自己,种种巧合,堪堪躲过一劫。 事后东境以压邪之术掩盖气机的“符箓”,在自己离开天都皇城之后,追杀百里。 杀机一环扣一环。 不得不说,宁奕能够在东境的杀意下活到现在,着实是一个奇迹。 大殿死寂之中。 宁奕发自肺腑,一字一句认真开口。 “甘露,我想要你的命。” 满座哗然。 白衫书生面无表情,再一次伸出一只手来,这一次的手掌压下,整座大殿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殿外噼里啪啦的珠帘飞掠而来,几位来不及捂住嘴的鬼修直接被珠帘砸中,打得神形俱灭。 韩约掌心收拢,掠入掌心的猩红珠子,化为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缓慢扭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木然注视着殿下的鬼修。 鸦雀无声。 被打得形神俱灭的鬼修,身子如烟一般散去。 肃静。 自此之后,再无一人敢发出丝毫声音。 接着这位白衫书生,一只手缓慢扯开原本素白的衣襟,之前被老剑仙打了一巴掌,打得半边面颊鲜血流淌,鲜血嘀嗒嘀嗒落在肩头,随着衣襟扯开,他露出了白皙如莲花的胸膛,雪白的胸口很快就被鲜红蔓延流淌......这具书生身躯,是甘露韩约最钟爱的身躯,到了此刻,他却是毫不在意,目光凝视着宁奕,缓慢以掌心在胸口轻轻划了一个十字。 “宁奕......”韩约微笑道:“你想要我的命,可以。但你得自己来取,如果你的剑够快,那么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宁奕沉默了。 他做不到。 以他如今的修为,别说杀死韩约的这具“书生”,就算是红山高原的那个十境妇人身躯,他也很难杀死。 白衫书生抬起头来,笑着望向西海老祖宗,不缓不慢道:“叶老先生,如果是您想要我的命......那么恐怕不行。我琉璃盏里三百具分身,相信您一具一具找出来要不了多久,但不是每一具都像‘书生’这么干净,总有些污秽不堪入目的,脏了您的眼,也脏了您的剑。” “相信我,您身处光明之中,不会愿意看到那些恶心的东西......”他顿了顿,笑道:“况且,恕在下提醒一下您,西海与大隋约法三章,互不干预,您要是大隋修士,今日要打杀韩某,韩某别无怨言,可若是您今日代表西海,在此地破了戒,无论杀不杀得死我,西海的结局,一定不会太好。” 老剑仙木然道:“你在威胁我?” 白衫书生摇了摇头,道:“算不上威胁......叶老先生,今日您要什么,我韩约都会双手奉上,这条贱命,也是如此,既然先生自认本领通天,那么能不能取,只需一剑,试试便知。” 西海老祖宗冷冷道:“这具身躯没有业力,我若杀你,会沾染是非,因果缠身。” 韩约笑了笑,不置可否。 天地规矩,鬼修杀人积攒业力,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对于西海老剑仙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最不想沾惹的,就是是非和因果,这种东西牵线极长,无法斩断。 白衫书生煽风点火地好心提醒道:“在下的身子,可不止这一具,老先生有闲情逸致,可以入琉璃盏一观,今日先生狠下心全都杀了,等到仙逝之后,整座西海蓬莱岛都会怨念缠绕,不得翻身。” 宁奕盯着这个笑起来春风满面,却又阴冷彻骨的白衫书生,韩约的每字每句,都让他脊背之处,升起寒意。 好狠的人,好毒的心...... 韩约笑着问道:“天地规矩,老先生想以身试法吗?” 老人沉默片刻。 白袍吹拂而起,老人一只手握住剑柄,剑气透鞘而出。 整座琉璃山大殿,穹顶瓦片横飞。 西海老祖宗单手按住剑鞘,压得剑尖翘起,浑身白袍被气机冲刷飞起,整座大殿,方圆一里,瞬息之间,升起一张土石崩裂的巨大蛛网。 “有何不可?” (本章完) 第五章 通天一剑 “有何不可?” 西海老祖宗身上汹涌澎湃的剑气气势,将一整件白袍都冲刷得飞起。 剑未出鞘,大势已至。 整座琉璃山大殿的上空,穹顶流云,纷纷汇聚而来,天际风云变幻。 鬼修最惧怕之物,便是大日曝晒。 然而琉璃山自成阵法,笼罩山头,霞光流敛,聚而不散。 没有人看清叶老剑仙是如何出剑的。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否出剑了。 这一剑没有落乡白衫书生的脖颈。 也没有落向任何人的脑袋。 而是向着天外戳去。 这是通天的一剑。 下一刹那。 琉璃山大殿的上空,一整块瑰丽敦厚的大殿穹顶,都被剑气掀开。 琉璃山阵法被一剑戳碎。 煌煌大日,日光直晒。 山顶大殿,那颗硕大的妖兽头颅骨内景象,就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奢靡至极的酒池肉林,遇到青光,瞬间扭曲,升起阵阵嗤然白烟,流觞曲水的血红小溪,不断自内而外的炸裂破碎,大殿之中升起阵阵血雾。 坐在大殿席位之上的数百名阴煞鬼修,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抬起头来,看见那枚悬挂中天的炽热太阳,深陷眼眶之中的瞳孔都快要炸出血丝,所有鬼修,同一时间俱是如遭雷击,神情痛苦,皮肤如遭受炽热火炭灼烧,覆盖一层冰霜的雪白肌肤,呲呲生烟,有人就近投向了席位旁边流淌而过的血溪里,仍是水深火热,溪水沸腾,投进去的整具身子都烧成浓墨,断肢残臂漂浮其中,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息。 三灾四劫的席位上,超脱十境以上的大修行者,在遇到阳光曝晒之后,同样遭受了“重创”,只不过没有座下的那些“喽啰”凄惨,四劫的身形犹如烟雾一般随时可能散开,他们只是命星境界的人物,能够应付这轮大日已经殊为不易。 三灾则好上许多,只是衣衫燃烧而已,他们默默站起身子,神情阴鸷,盯着那位白袍西海老剑仙,敢怒而不敢言。 身居在东境韩约麾下的三员大将,没有明确的资料可以考察,但据说每一位都是星君境界的鬼修大人物,放到南疆十万里大山,单论个人修行境界和杀伐手段,已足以开山立派。 那位西海老祖宗的一剑,捅穿了琉璃殿。 也捅破了这层天。 老祖宗单单以剑鞘气机,便震碎大殿砖瓦,以及笼罩山头的阵法,使得炽光曝晒下来,他甚至未曾出剑,便借着“天机”杀人。 杀人于无形。 这一杀,替天行道,不染因果。 其实鬼修之身,远远没有那么脆弱不堪,就算是在白日出行,不以书法遮掩面容,也不至于就这么被抹杀至死,但那位西海老祖宗站在这里,鬼修的所有手段就都失了灵,日光如利箭垂落,瀑布般冲刷着琉璃殿看似美轮美奂实则一片污浊的气息。 殿内群魔乱舞,有人撑伞有人取出护心镜挡在面前,可惜都是徒劳,这些鬼道秘宝,在此刻通通无效,拦不住那直剐心肺的炽热光华,“蓬”一声撑开的漆黑伞器被大日直接射穿,取出护心镜遮掩面容的女子,一副姣好容貌,在三四个呼吸之内,就不可抵抗地化为淅淅沥沥的血水。 (本章未完,请翻页) 白袍老人神情肃杀,站在殿内。 大日瀑布冲刷而下。 若这世上真的有超脱凡人的存在。 那么此时,此刻,他便是这琉璃世界唯一的“神灵”。 他说要有光,于是这里便有了光。 两位大红嫁衣的绝美女子,手中摇扇都融化成烛蜡,连同衣袖也是,两位婢女姿态极低,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来到了站在西海老祖宗对立面的白衫书生面前,大红盖头的珠帘早先时候被剑气掀翻了,两位绝代佳人,此刻抬起头来,露出一副凄婉神情望着瘦削书生,任谁见了都会心神动摇,只可惜韩约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两位嫁衣女子,面色凄惨至极,各自伸出一只手,轻轻拉扯了书生的白色衣袖。 在大日曝晒之下,那位白衫书生,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衣袖轻盈,甚至那些纯阳光华,还游曳在书生衣袖内,流连忘返。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一幕? 世间一等一的大魔头,全然不惧曝晒,那具身躯虽然瘦弱,但却在大日冲刷之下巍然不动,宛如浑厚泰山。 见到这一幕,坐在三灾席位,雾气之中的几位大修行者,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直到很快就冰雪消融的两位嫁衣女子,再也拉扯不动书生衣袖,整具身子都化为浓郁血水,然后再被炽热骤光射得蒸发如霞......大殿内的狂呼声,惊骇求救声,痛苦咒骂声,嘶哑哭喊声,声嘶力竭地迸发出来。 一副人间地狱。 只不过是人间圣光照入地底。 白衫书生只是平静注视着西海老祖宗。 比起那些痛哭流涕的鬼修,他不哭不闹不言不语,最重要的是,不闻不问,仿佛这一切发生的景象与他无关,这个反应,已然不像是他装扮的模样,与其说他是不染尘埃的人间负笈学生,不如说他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泥塑石像,没有生气的死物。 如果不是被老剑仙打了一巴掌,那么韩约浑身都是一副晶莹剔透之色,像是一朵上品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白袍老人平静看着韩约,道:“我不杀你,但我会让这大日,在琉璃山头悬挂十天十夜。” 白衫书生在无人看见的双袖里,默默攥紧双拳。 他额头已有青筋鼓起。 是。 那位西海老剑仙若是对自己动手,那么势必要沾染因果......可那位老祖宗捅破琉璃山头的青天,这些炽光自己可以视若无睹,琉璃山的其他人该怎么办? 琉璃山是他的心血,北境斩妖而回之后,他苦心经营数十年,就算是大隋铁律,也默认了此地的存在! 他何时受到过如此屈辱? 白衫书生的拳头,发出连绵而紧密的骨骼脆响声音。 韩约面色一片铁青,他低下头来,自己最喜爱的两位嫁衣女子,已经化为血雾蒸发开来,白衫书生的眼神里闪逝了一抹悲恸,他闭上双眼,低声下气,一字一句道:“叶先生,当真要赶尽杀绝,做到如此地步?” “韩约,对于东境,以及琉璃山,我本无意插手,更无意打压,你若是一开始就乖乖低头认错,那么殿内之人也不会受你连累。”老剑仙平静道:“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这个罚,你认不认?” (本章未完,请翻页) 白衫书生声音沙哑道:“我认。” “好。”西海老祖宗仍然是那副平静口吻,他缓慢说道:“天都栈,红山高原,阳平瀑布,前前后后一共三次对宁奕动了杀心,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今日这一笔账,算在你头上,你认不认?” 白衫书生双拳攥紧,他盯着站在自己仅仅三尺距离的黑袍宁奕。 宁奕不喜也不悲,眼神澄澈,平静注视这位怒极反笑的东境大魔头。 宁奕心平气和安慰道:“气大伤身。” 韩约低垂眉眼笑了笑,松拢双拳,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从胸膛挤出了一句。 “这笔账,我也认了。” 西海老祖宗淡然道:“我只有三个要求,今日你若是一一做到了,那么我会带着宁奕走人,从此之后,与东境琉璃山的恩怨,便算是一笔勾销。” 大殿远处的三灾四劫,听着这位老先生的话,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白衫书生隐晦之间,将幽幽目光投向了这里。 女子桃花倒是还好,天都血夜她只是动了杀心,并没有付诸行动,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自己的确出过手,但是是对宁奕的那个小丫头,而且已经被某位大隋的涅槃出手惩治过一次了......那位老祖宗怎么追究也追不到自己头上。 但从天都皇城一路追杀宁奕和裴烦,直到阳平城外一百里的鬼先生和壮汉,面色陡然发白,觉得背后汗毛根根立起,心中肝胆俱裂......以那位西海老祖宗的语境来看,要追究起责任,那么自己二人,真正动手追杀过宁奕,很大可能,是逃不过一死的了。 桃花神情痛苦,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血肉之中,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姓宁的,背后竟然站了一位西海的通天大人物,比起罗刹城那位更要霸道,直接打上门来讨要公道。 先生会如何抉择? 真要开战,舍弃了琉璃山,也并非不可,有东境莲华的律令保护,二殿下出面,事情的结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尚不可知。 短短的十个呼吸。 很短暂,也很漫长,短暂到琉璃山的落叶从穹顶坠入地面,凝出霜雪,漫长到站在老祖宗面前的白衫书生,已经想过了所有的最坏结局。 于是韩约疲倦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三个要求......叶先生请说。”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谈判,今日的局面,无非是以命还命,动手想杀宁奕的元凶,本尊心神俱灭,东境座上四劫少上一位,如果再惨烈一些,那么天都栈动了杀念的桃花也只能一并杀了......面对这位西海老祖宗,自己已没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他没有谈判的资格。 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认了。 就让一切就在这里打住。 白衫书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神俱疲,修行数十年来,头一次生出这般的无力。 殿内白袍老人的声音徐徐响起。 “第一个要求......我要你......” 微微停顿。 白衫书生听到了自己最没有想到的话。 宁奕的眼神也满是震惊。 西海老祖宗木然道:“我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头。” (本章完) 第六章 稚子 “我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头。” 琉璃山顶。 大日瀑布冲刷殿柱,宝殿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倾塌。 西海老祖宗的声音,敲打在殿内所有人的心湖之中,三灾四劫里,三位星君境界的大魔头直接站起身子,面色难看至极。 这是羞辱。 天大的羞辱。 所有人,包括宁奕在内,都没有想到,西海老祖宗提出来的第一个要求,竟然会是下跪和磕头。 宁奕看着不远处白衫书生的阴柔面庞,韩约听到这句话后,隐约有些失神......这位站在大隋台面上的东境第一人,低垂眉眼,无人看见他深陷掌心的指尖,书生眼里闪过一抹自嘲的笑意。 韩约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看西海老祖宗,而是平静注视着宁奕,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木然问道:“这一跪,你敢要么?” 东境第一人,琉璃山山主,南疆鬼修共主的一跪。 三灾四劫神情木讷。 宁奕双手杵油纸伞而立,四面八方的黑煞之气被大日瀑布冲刷开来,黑袍袍摆一圈一圈荡漾,站在韩约面前,他平视而对,笑道:“请跪。” 一个请字,尤为神妙。 殿前的三位大魔头,闭上双眼,心底长叹一声。 他们不愿看这一幕。 “都给我把眼睛睁开!” 西海老祖宗的声音再次响起,老人以剑鞘重重插入大殿地面,溅起一片金石破碎之音。 老剑仙环视一圈,冷笑道:“谁敢闭眼,我就打死谁。” 韩约面无表情,声音轻飘飘如烟火,“好,宁奕,你很有胆量,我欣赏你。” 这一句谬赞,非但没有让宁奕害怕,站在白衫书生面前的黑袍少年,反而鼓起了掌,大殿里响起了两三声稀薄的掌声,宁奕注视着韩约在自己面前跪下。 韩约没有笑,看着宁奕,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宁奕笑了。 但宁奕看韩约的眼神里,同样没有丝毫情感。 宁奕看韩约,亦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韩约双手手掌按在大殿破碎地面上,动作极轻,极柔,磕了三个头。 奇耻大辱。 白衫书生在磕最后一个头的时候,披头散发,垂落的发丝遮住面颊,外人看不清神情......他闭上双眼,额首抵在破碎的石砖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能外泄。 这三磕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三灾四劫的脊背处,已经升起了一阵寒意。 魑魅魍魉,诸多小鬼,几位大王,此时此刻在这殿内尽化为一片死寂。群魔乱舞的沸象,在身形瘦削的白衫书生三叩首后烟消云散,甘露先生最令人忌惮的,就是那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道心,行事不择手段,睚眦必报,从成名之后,便从未有人如此羞辱他。 而西海老祖宗今日便这么做了。 这一跪,结了死仇。 “第二个要求......我要你以神魂为誓,在宁奕破开十境之前,琉璃山不得对宁奕动一丝一毫的杀念。”叶老剑仙看着韩约,所谓的东境第一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稍大一些的蝼蚁,他想要捏死,只不过是拢掌之事,但世事不自由,今日登殿,是为了消除一桩麻烦,而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增添一桩麻烦。 宁奕感受到了老剑仙温和的目光。 “我知道你此刻心怀杀念,恨意滔天。”西海老祖宗顿了顿,平静道:“若有一日,宁奕与你同境了,我会给你们一个生死厮杀的机会。” 头颅抵在殿面大地的韩约,默默听着西海老剑仙的话,整具身子没有动静,像是一具死尸。 “起誓吧。” 白袍老人淡淡开口。 那个跪伏在大殿上的单薄白衫男人,缓慢以双手撑地,直起脊梁,立起了上半身。 宁奕面无表情,注视着在自己面前呈现而出的另外一副面容。 韩约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一副极其古怪而又矛盾的面容,这个“男人”的面容,彻底没有了一丝血色,像是一张惨白的雪纸,嘴唇却一片大红,触目惊心。 一张又一张的面容,在他的脸上扭曲,浮现,那副五官像是沉浸在烟雾里的云气,幻化出孩童女子老人的诸生百相......神魂游离在大殿上空,在一轮大日悬停的琉璃山顶,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一幕。 这一缕神魂,不知蕴含了几多面孔,宁奕在里面看到了红山曾经遇见过的黑衫妇人,黑色童子,韩约这等大魔头,在琉璃盏里藏着的每一具身躯,都与神魂有所牵连,此刻他以神魂发誓,便是将这些身躯,都牵上了因果。 幽幽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我......韩约......今日起誓......” “蜀山宁奕破开十境之前,琉璃山不得动丝毫杀念。”白衫被狂风吹拂,无数张面孔重叠在一起,“他”木然盯着宁奕。 宁奕鬓发飞扬,平静对视。 这一刹那,似是有女子在耳旁呢喃,诸般声音,齐齐重叠在一起,老人的,孩童的,清脆的,沙哑的,齐齐炸开! “若是在蜀山宁奕破开十境之前,琉璃山对其动了杀念,付诸行动,那么我韩约,千雷招身,万劫不复!”所有的面孔都破碎开来,恢复了书生原本面容的白衫男人,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瞳孔直视着穹顶大日,双手撕开胸膛白衫。 “若违约,有如此身!” 半跪在琉璃山大殿地面的白衫书生,面色狰狞,几乎是一字一字喊出最后一句。 他最钟爱的“书生”法身,蕴含着诸般大道,若是出手征战,可以与东境圣山山主级别的大修行者一战,即便是坐在三灾之席的大修行者,也无法在一对一之中打赢这具法身! 而这么一具坚不可摧的法身,自内而外,发出一声沉闷的炸响! 一袭白衣,迅速渗出了大红。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体内炸起,血珠从韩约肌肤表面渗出,瘦削的白衫男子,先是胸膛鼓起,整张惨白面颊变得一片殷红,然后“砰”的一声,白衫撑得炸裂,无数血珠弹射溅开。 桃花怔怔看着这一幕,血珠所过之处,梁木崩塌,整座琉璃山大殿,就此开始了倾塌。 与那袭炸开的血衣书生,只隔着咫尺距离的少年,倒持伞柄,在炸开的那一瞬间,“蓬”的一声撑开油纸伞竖在面前,噼里啪啦的闷响很快平寂下来。 宁奕缓慢收伞。 他注视着在伞面上汇聚缓慢滑落滴下的粘稠血液。 韩约的书生身躯,炸了。 这位鬼修大成者,远远不止一具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身躯,没了这具书生,对他而言,其实也就是损失一缕神魂而已,琉璃盏里还有大把大把鲜活的肉体等待着他来享用。 果然,大殿内,传来了男女难辨的沙哑声音。 “叶先生,如何?” 西海老人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盯着一缕虚无缥缈的神念,三灾四劫根本捕捉不到这缕声音的来处,而他一眼就看出了韩约如今的所在。 对于韩约的誓言,老剑仙还算满意,这的确是有神魂效力的誓言结缔,若是违约,韩约的琉璃盏内,诸多身躯,都会遭受劫难。 他轻声道:“很好,前面两个,你都做到了。” 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木然,恹恹道:“大千世界,三教九流,存在必有道,所以鬼修之术,纵然惹人厌恶,但我仍然保持中立,不曾出手。但今日一观,你的鬼修之术即将大成,要不了多久就能涅槃,成功之后,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你成功的那一天。” 三灾四劫忽然毛骨悚然,心神震颤,望向白袍老人的方向。 轰隆隆的震颤声音之中,老剑仙一只手拔剑出鞘。 “从今往后,只要你还修行鬼道之术,就不准踏出琉璃山!” 话音未落。 一抹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盛大剑光,就这么脱鞘而出。 那抹剑光通天彻地,在琉璃山上空斩切而过。 这一剑逆着大日瀑布而上,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剑气光柱。 嘶哑的鬼哭狼嚎,都被淹没在剑气声音之中。 漫天的剑气冲洗而过—— 琉璃山大殿寸寸支离破碎。 剑气的冲刷声音逐渐寂静。 一切平定之后。 琉璃山上,一片狼藉,大殿化为废墟,两杆巨大的旗帜,大旗旗面连同旗杆,碎裂化为齑粉,还在空中飞扬,笼罩在山头的大阵破碎之后,真正璀璨如琉璃的霞光流淌在山顶,这不是鬼修魔道的气息,而是老剑仙极致纯粹的剑道术法意境。 所有肉眼可见的物事,都被刚刚的那一剑削去。 整座山头,都被削平了。 老剑仙一只手抹在剑身之上,指掌间,丝丝缕缕的霞光流淌,汇聚,形成实质性的剑鞘,将剑身包裹在内。 宁奕站在老人身旁,怔怔看着眼前万物俱寂的景象。 “这柄剑,名为‘稚子’。”叶老剑仙轻声笑了笑,道:“今天起,它变成无鞘剑了,以后修行大成之时,记得亲手把你的剑鞘拿回来。” 宁奕默默咀嚼着这句话,抬头望着老人,鼻尖没来由的一酸。 “回去了。” 西海老祖宗拍了拍少年肩头。 少年重重点头。 于是一老一少,两道身影,转身踏入星火燃烧的四四方方门户之中。 空留下一片死寂的琉璃山。 琉璃山顶,一柄狭长而又古朴的剑鞘,插在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之中。 古朴剑鞘的剑劲穿透数百丈,直入地底。 琉璃山底,一口古棺,棺里一具陈年老尸,手捧一枚金刚佛钵。 钵盂内燃着一枚幽幽灯芯,火焰四平八稳的燃烧着。 那抹剑劲穿透入棺,抵在灯芯处。 只差丝毫便可以圆满的灯火,再也不得寸进。 (本章完) 第七章 姓宁,单名一个奕字 是夜。 月明星稀。 莲花阁后院,灯火通明,万籁俱寂。 紫袍加身的老人以脚尖轻轻抵开屋门,来到小院,两只手各自捧着青灯黄卷,围绕着八仙桌缓慢踱步,自始至终,老人目光都没有离开书卷。 直到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 目光离开书卷,如有神料般提前落在了莲花阁门之处。 阁门被平妖司大司首苦策推开,面容憨厚的壮汉推开门来,漫天紫色的莲华萤火从门缝之中飞溢而出,站在光潮里的壮汉神情严肃,语调缓慢,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老师,东境琉璃山......韩约被镇压了。” 裸露脊背,浑身缠绕铁链的壮汉,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道年轻身影,龙凰和云洵,并肩而立,看起来像是一对极为登对的神仙眷侣,龙凰头顶黑纱斗笠,皂纱轻摇看不清面容,云洵则是向来以秘术遮掩身躯,如罩云雾之中,两人远远看去,更像是一明一暗,一光一影。 这道消息从琉璃山传来,自然没有瞒住大隋三司的眼睛。 情报司第一时间捕获了琉璃山的异变。 捧着青卷的袁淳先生,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位弟子,目光重新回到书卷上。 老先生轻轻嗯了一声。 表示他已经知晓。 “能够打压琉璃山的大人物,大隋在内,也就那么几位,分布在大隋各地的情报司司署表示今日没有异动......”情报司大司首犹豫道:“听说前段时间,那位西海老祖宗来了大隋。” 袁淳先生轻声道:“这不难猜,的确是他。” 果然......是那位西海老祖宗么? 云洵印证了心中猜想,向前一步,揖了一礼,然后说了一件与琉璃山全然无关的事情。 “今日,长陵有一块石碑异动,是剑湖宫宫主柳十的,那块剑气石碑上燃起了涅槃道火......但是很快又熄灭了。” 他顿了顿,终究是开口:“老师,这不合规矩。” 涅槃道火已燃,又怎会轻易熄灭? 这是天地规矩。 “有些规矩,在大人物的手中,算不上规矩。” 袁淳先生松开捧灯的那只手。 于是蜷曲着紫莲花灯芯的油灯悬空而停,火焰迎风袅袅而燃,光芒柔和而温暖地笼罩整座小院,老人双手合十合起书卷,那卷黄卷就像是随风燃起一般,被他就此徐徐合入掌心,凭空消失不见。 云洵默默品味着老师口中的“大人物”三字。 改写规矩,熄灭涅槃道火。 这等手段......那位西海老祖宗若是不同意,那么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想要成为涅槃,都不可能燃起道火。 这才是大人物么? 琉璃山的韩约,手握东境好几座圣山,背靠南疆十万里,是鬼修集大成者,如此人物,声名赫赫,威势滔天......今日被那位西海的叶老先生翻手镇压。 他刚刚所说的第二件事,是剑湖宫宫主柳十点燃涅槃道火再熄灭......看似与琉璃山无关。 但情报司内的高层,坐在大隋皇城里静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观西境的那些人物,其实都知道如今剑湖宫的动乱是何情况。 西海蓬莱的来与大长老元拂荫一起镇压了柳十,宫内一出夺权篡位的好戏正在上演,大隋的三司,权贵,碍于律法缘故,不得干预圣山内部事宜。 剑湖宫先前归顺于三皇子麾下,但前不久的苏苦之死,使得宫主柳十出关,虽未直接表明立场,但却借用宫主权力,悄无声息的,就此与西境阵营割裂开来。 三殿下,以及三殿下背后的力量,更愿意看到柳十死去。 良禽择木而栖,圣山再大,大不过大隋。 云洵神情复杂,他刻意把两件事情连在一起,就是为了从老师口中试探出自己想要的情报.......剑湖宫与琉璃山,西海的那位叶先生,先后出了两次手。 一次救人,一次镇人。 境界太高的某些神仙人物,云游四海,大隋天下对他们来说不够大,律法也无法全部困住这类大人物,所以在破开涅槃境界的时候,皇帝陛下都会亲自召见,入宫一谈,像西海老祖宗那种活化石,比起太宗陛下还要更早的踏入涅槃,召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能够做到的,就是约法三章。 西海老祖宗并没有直接砸碎东境的颜面。 他把韩约的颜面打得细碎,但是东境不止只有韩约的琉璃山一座山头。 情报司如今传来的消息是:韩约的琉璃山大殿被打碎了,这倒不算损失惨重,东境多的是钱财,大殿塌了还可以再修葺,只不过听说三灾四劫如今都出山避难去了,原因是琉璃山怨气太重,一片血雨腥风,自家主子被西海老剑仙镇在山底,敢怒不敢言,使劲浑身解数不能脱困。 就像是点灭柳十道火那样,西海老祖宗出手将只差一步涅槃的韩约打得倒跌境界。 若无例外,很有可能,这位东境第一人,就此止步在星君境界。 诸多鬼道术法在琉璃山顶飞舞,任凭甘露的百数年道行尽数施展,也不能撼动插在山顶的那只古朴剑鞘分毫。 “韩约作恶多端,西海那位镇得好。”苦策认真开口,犹豫道:“只是......” 袁淳先生轻声道:“你在担心二皇子出面,找我出手,把琉璃山的剑鞘拔出来?” 苦策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在担心这一点,以那位老剑仙的修为,红拂河的诸多护道者,恐怕没有一人能够拔出琉璃山的古剑鞘,韩约不能踏出琉璃山,东境的战力被削弱了一大截,事关东西角力,那位二皇子想要在大隋天下找一位稳稳能够拔出西海老祖宗剑鞘的人物......自家的老师,袁淳先生,便是最好的人选。 紫莲花袍老先生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拔不出来。” 三位大司首眼神都有些讶异,彼此对望一眼,纷纷看出了各自眼中的不敢置信。 “与境界无关,就算李白鲸狠下心入皇宫,请陛下出手,那柄古剑也不一定能顺利拔出。”袁淳眯起双眼,望向莲花阁上空的那轮大月,睹月思人,他太熟悉自己的那位老友了,天下剑器,如潮水般层出不穷,论锋锐者要属大雪最为高调,号称千般锋锐不可匹敌,但西海那位老友的腰间“稚子”,绝对不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巅峰时期的大雪。 且数百年来,愈久弥坚,剑气之强盛,不减反增。 “若无稚子之心,得不到剑器认可,便拔不出剑鞘。”袁淳先生缓慢说道:“叶长风最看不起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插下稚子的剑鞘,便意味着修行鬼道之术的韩约,除非鬼道上的道行超过自己,否则就只能被压在琉璃山下不能神魂出鞘,想要出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请人拔出‘稚子’剑鞘,另外一个,就是放弃鬼修这条道路,转投修行星辉的正途。” “选择前者,放眼整座大隋天下,就算二皇子请动天都皇城,灵山道宗的涅槃人物出手,也没有人敢断言自己能够拔出稚子剑鞘,叶长风既然留下剑鞘,就不会没有防备,强行拔剑,韩约很有可能就此神魂俱灭。”袁淳先生笑了笑,飒然道:“至于后者,放弃鬼修之路,他身上积攒的业力与手中捧着的那盏琉璃盏,沾染了太多的污浊和肮脏,天劫清算的那一日,会让韩约这号人物,直接被浩荡天雷抹去身形,化为一捧万劫不复的齑粉。” 云洵听着心神震颤。 他清了清嗓子,喃喃道:“若是韩约只能待在琉璃山下,与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琉璃盏内的千百具分身,一具也不能脱困而出。 甘露先生的名号,就彻底没了之前的威慑力。 龙凰嗤笑了一声,若真是如此,那么东境甘露,一世凶名,毁于一旦。 “非也。” 袁淳摇了摇头。 他平静道:“有一个人能拔出稚子的剑鞘。” “谁?” 龙凰极其罕见的开口发问,女子面纱下的面孔,眉头蹙起。 “叶长风的剑鞘,自然是由叶长风的弟子来拔。”老人笑了笑,温和开口。 云洵的眼神里有些惘然,他从未听说过那位西海老祖宗有了后人,整座西海,蓬莱仙岛,都要恭恭敬敬喊那位老人一声“太师祖”,其实只是有名无份,这位辈分太高,坐镇西海,剑道本领通天的老祖宗,膝下并未收过任何的弟子。 惘然之后,更多的是震惊。 那位老祖宗收的徒弟......那得是多大的福缘? “你们只知叶长风出手打压琉璃山,却不知道他为何打压琉璃山?”袁淳先生似笑非笑地问道。 云洵三人摇了摇头,情报司无法深入东境,且琉璃山阵法之内,煞气极重。 只见到一道通天剑光,之后便是无数鬼修纷纷逃窜。 至于那位西海老祖宗,因何出手,为谁出剑,最后打杀几人,一概不知。 云洵深吸一口气,按耐不住好奇道:“先生,叶长风的弟子是......?” 袁淳眯起双眼,回想着与叶长风见面时候的交谈。 闲云散鹤数百年,与自己一样即将迎来大限之日的西海叶白袍,相中了一位来到天都城不久便匆匆离去的少年。 那个少年...... “姓宁,单名一个奕字。” 老人口中轻轻说出“宁奕”这个名字,肉眼可见的,三位大司首神情变得愕然无以复加,几乎犹如石雕,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明天会有加更) (本章完) 第八章 世上无敌者,只有一人尔 小霜山屋檐下春雨连绵。 宁奕盘膝而坐,听着细雨敲击青瓦砖檐的嘀嗒声音,雨丝汇聚如银线,在面前断断续续如瀑布垂落。 心湖俱静。 他端详着掌中的那颗黑白丹药,闭上双眼。 脑海里回想起离行时候柳十一的话语。 “宁奕......你送我离开天都,一路曲折,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颗丹药,你留着。” 屋檐细雨声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少年抬起手掌,指尖丝丝缕缕的星辉迸发而出,笼罩着掌心这枚极为珍贵的丹药,这枚圆丹只有指头大小,但外表圆润如玉,黑白二色犹如混沌交融,相互交撞,不断发出轻微声响。 正是剑湖宫二宝的“蓬莱仙丹”。 宁奕在与柳十一告别之时,对方执意要从剑湖宫内取出这枚仙丹,作为酬劳。 如今的剑湖宫,经历了一场大变......宫主柳十受了重伤,就算老祖宗帮忙出手熄灭了涅槃道火,也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静修,如若不出意外,悬浮在洪来城上空的圣宫,会封山一段时间。 柳十不会再出面。 大长老被废除......从西海归来的徐来,作为剑湖宫的大卿,留守在圣山之上。 毕竟西海老祖宗曾说,若是徐来回到蓬莱,那么要面壁十年,这一席话,其实意味也很明显,如今的剑湖宫缺少一位真正能在大隋有话语权的星君人物,柳十重伤闭关,大长老元拂荫神魂俱灭,剑湖宫的圣山之位都隐约动荡。 如果不想重蹈小无量山的覆辙,那么徐来留在剑湖宫,就是最好的结局。 对于老祖宗无形的安排,徐来其实是接受的......他与自己的师兄有诸多矛盾,旧账算清,窃走长生的徐来,亏欠剑湖宫一个交代,西海学艺归来之后,正逢风雨多变之秋,师父已逝,师兄负伤,如今轮到了他来守护剑湖宫。 那柄大雪的安排,老祖宗没有明说。 但剑湖封山,镇宫之剑的归属其实已不重要了......因为大雪剑在执法殿的对击之中,被宁奕的“细雪”砸得支离破碎。 这意味着,大雪已经老了,不复当年的锋锐。 剑器虽老,若是遇上了新主,依然可以焕发光彩。 未来光复大雪和剑湖宫的人,很有可能......不是柳十也不是徐来,而是如今的少宫主柳十一。 临行之前,宁奕问柳十一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剑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一段时间。 柳十一平静地说,剑湖宫如今封山,自己在接任少宫主席位之后,会出手抚平怨念,解决残留的麻烦和斗争的种子,等到师父柳十伤势好转之后,离开剑湖宫,从漓江乘船而下,或者东行,或者北上,把自己未完的路途走完。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十一看着宁奕身后不远处的西海老祖宗。 那位蓬莱的太师祖,年轻时候走遍了两座天下。 作为剑修,想要登山这剑道的顶楼,需胸中有沟壑,眼中有山河。 剑气萦袖,岁月磨砺。 离别的时候。 剑痴留下蓬莱仙丹,飘然而去,甩下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句话。 “若再次相见,大雪不会输给细雪。” ...... ...... 屋檐细雨之中,宁奕心思复杂。 他盯着这枚蓬莱仙丹,自己如今处在破境最关键的地步,这枚丹药里蕴含着极其精纯的力量,若是吞下,那么自己立刻便可破境。 成为第八境修士。 但宁奕并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他在漓江之上,见识到了蓬莱和剑湖的剑气之争。 对于自己未来的修行,宁奕有些犹豫了。 徐来和柳十,一个跨境一个压境,自己一路上吞服极多的丹药,按理来说步子太大容易扯到档,但这迈出的步伐......比压境的还要慢,剑痴柳十一拼命压境,都破开门槛踏入了第八境,自己却还在七境停留。 压境和跨境,孰对孰错? 自己这颗丹药若是不吃,那么便是比压境还要压境,若是吃了,那么便是比跨境还要跨境。 如何自处? 少年眉头紧锁。 屋檐下的雨丝落地声音里,忽然多了一道苍老的温和声音。 “吃下去,不用担心。” 宁奕心神一震,连忙抬起头来,望向远方。 小霜山雨汽连绵,一个白袍的隐约轮廓,缓慢从山阶尽头浮现。 蜀山来了一位“人”。 而且是很有可能会常驻的“人”。 对于西海老祖宗这样的通天人物,无论在任何一座圣山静修,都是圣山求之不得的福分......别说活过了五百年大限的人物,就算是证实了真正涅槃的,大隋拢共才有几位? 叶长风的步伐缓慢,第一步还在远方山雾之中,看得出来衣衫尽湿,老祖宗并没有动用修为荡开雨丝,然而只走了两步,就已经来到了屋檐下,一身雨汽随风荡漾,走到宁奕面前的时候,身上白色麻袍已是干净利落,鼓荡往复两次,便干燥如初。 对凡人来说,这是神仙手段,对神仙来说,只不过小道尔。 宁奕坐在屋檐下静修已有三日。 这三日里,他手捧蓬莱仙丹,脑海里默默回想着自己修行上遇到的问题。 老祖宗告诉他,把问题都领出来,三日之后,一起答复。 “先生,这几日,弟子把问题都列出来了。”宁奕诚恳开口。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掀起衣摆,盘膝而坐,就坐在宁奕对面,三日不见,他并没有告诉宁奕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是宁奕留意到,老人腰间的那柄“稚子”不见了。 宁奕抿了抿唇,闭上双眼,道:“弟子的修行,似乎有一些瑕疵之处......是在于压境,还有跨境......” 叶长风温和的打断了宁奕的话。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宁奕掌心的丹药,道:“先吃下它。” 宁奕沉默了。 自己先前犹豫的,就是这颗丹药要不要吃下。 宁奕睁开双眼,看到了西海老祖宗波澜不惊的眼神。 他一只手翻掌而上,重新垂回丹田之处时,掌心的丹药已经消失不见。 咀嚼而下。 磅礴的星辉透体而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 熟悉的破境感觉蜂拥而来,需要海量资源才能破开的第七境,如今在那枚蓬莱仙丹的效力之下,变得犹如一张白纸,瞬间破开。 半柱香后。 一身黑袍被汗水打湿的宁奕,从入定状态当中醒来,发梢黏在两鬓,他看到老人微笑望着自己,这段时间内小霜山一切寂静,外面的雨声风声都被屏蔽在外。 自己一路修行,从未有过如此安逸的破境环境...... 宁奕眼神里有一抹温馨闪逝而过。 叶长风轻柔道:“你在担心,自己走错路。” 宁奕点了点头。 老人问了一个问题。 “压境是错的,还是跨境是错的?” 宁奕皱起眉头,这本该是他要问的,从老祖宗口中先说了出来。 他认真回答道:“弟子参不透,推演不出结果......但往前看去,行十步百步,似乎都是一片光明。” “因为这两者都没有错。”西海老祖宗面带欣慰地点了点头,道:“错的是你。” 宁奕怔了怔。 “世上只有黑白吗?”老人缓慢开口:“压境就是对吗,跨境就是错吗?走错了又会怎么样?” 坐在老人对面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比起犹豫不决,原地踏步,不如坚信自己走出的路,哪怕与所有人都截然相反,也一定是对的,可行的。” 叶长风平静开口,道:“世上无敌者,只有一人尔。” 宁奕眼神里有一抹光芒逐渐放大。 “这些年,在西海静修......时常有人会来问我,修行上的问题......”叶长风轻声笑了笑,道:“蓬莱那里吞服丹药的人很多,有人问我跨境而修是不是错的,我告诉他们不是,于是这些人心安理得的离开,吞服更多的丹药。” “这些人错了,错得很离谱。”老祖宗淡然道:“修行是一截路,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再天才的人也不例外,只不过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然而大肆吞服丹药的那些人,在这段修行路上,一时突飞猛进,进境飞快,相当于自废双腿,等到丹药无效之时,便再也立不起来。” 宁奕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像自己? 西海老祖宗面带微笑,看着欲言又止的宁奕。 少年叹了口气,惭愧道:“自从破开初境,直至如今,便一直吞服丹药......” 叶长风微笑道:“不吃丹药,是不是连初境都破不开?” 宁奕沉默了。 “一颗蓬莱仙丹,能助人挤破十境有余。”西海老祖宗竖起一根手指,笑意不减道:“这就是它成为镇宫之宝的原因,一颗仙丹,造就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宁奕吞下蓬莱仙丹,只是破开了第七境...... 宁奕欲哭无泪,无奈感慨道:“先生,我为什么这么能吃?” 叶长风笑了笑。 他的眼神注视着宁奕,仿若看穿一切。 接下来,西海老祖宗轻描淡写的在宁奕心湖上砸了一记重锤。 “因为......你是执剑者啊。” (本章完) 第九章 执剑者之秘 宁奕的笑意瞬间凝固。 老人笑意依旧在。 “执剑者”这三个字......对于宁奕而言,是心底最大的秘密。 这一刹那,少年的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脊柱传来阵阵炸响,野兽般警觉直起了上半身,死死盯着西海老祖宗,想要弄清楚对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是自己的半片骨笛叶子吗......是细雪出鞘时候的神性暴露了么......在短暂的一瞬间,无数个画面重叠,让宁奕有些恍惚。 老人轻轻在膝前叩指。 屋檐下的细雨声音,逐渐远去。 在蜀山山脚下看,小霜山头,雾气笼罩,看不真切。 此时此刻,就算是大隋皇帝亲至,搬来大隋铁律,也无法揭开小霜山上,西海老祖宗结下来的阵印。 “我去了一趟后山。” 叶长风平静开口。 “我看到了‘它’的尸体。” 到了此刻,宁奕明白了,他不再装疯卖傻,而是揉了揉面颊,默认了老人的话语。 叶长风对此只是笑了笑......宁奕看着老人的面容,忽然想明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如果执剑者的存在,是这世上最大的秘密。 那么自己眼前老人,必然是有资格知晓的极少数。 就像是在阳平瀑布找自己借剑的裴旻大人一样。 宁奕心中忽然有了更深的猜测。 涅槃境界......就有资格知道“执剑者”了么......或者说,执剑者要做的事情,需要某些涅槃境界的大能相助? 不,不对...... 自己从来都是隐藏“执剑者”身份的,然而见面的时候,没有瞒住裴旻和西海老祖宗,这两位都是一眼就看出自己骨笛所在的大能,但是在红山高原相遇的宋雀夫妇,却没有对自己生出异样的目光。 灵山卿和瑶池圣主这两位,是否知晓执剑者的存在,还不好说。 但这对夫妇,显然没有看出自己执剑者的身份。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先生......它是什么?” 叶长风听着这句话,眼神有些讶异。 西海老祖宗有些不解,皱起眉头,道:“你用白骨平原杀了它,你不知道它是什么?” 宁奕摇了摇头。 他有些无奈,心想骨笛里的声音,只出现过一次,当时的自己懵懵懂懂,只知道消耗了巨额的神性,自己背负了“执剑者”的身份,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指引。 坐在屋檐下的老人,心头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他看着宁奕,缓慢道:“那么......你也不知道......执剑者是什么?” 宁奕坦然道:“一概不知。” 宁奕看到老人沉默而又古怪的神情,略带无力的扶额解释道:“但我真的是执剑者。” 叶长风注视着宁奕。 老人像是看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他笑了出来。 “我与上一任执剑者见过几次面,一起喝过酒,也一起杀过人。” 叶长风有些感慨,道:“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到底,交情不深,只能算是一起走过一截路,所以知道的不多。”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老人微微虚眯双眼,似乎在回忆着自己的过往,他喃喃道:“执剑者很年轻,黑袍加身,看不清容貌,那时候我也很年轻,不到一百岁,刚刚突破涅槃......” 话音到这里,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无语看着眼前的老祖宗,心想不到一百岁就涅槃了? 果然想要与那位传说中的执剑者见面,或者同行,需要极高的境界才行。 “大隋天下并不太平。” 叶长风顿了顿。 然后他笑道:“这是执剑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老人抬了抬袖,剑气激荡而出,在宁奕面前拼出了后山此刻的画面,环形山冥河流淌,自己斩落的影子尸身浮沉其中。 陆圣老祖宗的符箓,自然是困不住叶长风的。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指冥河之中沉浮的那具死尸。 “因为有它们的存在。” 叶长风皱起眉头,道:“在遇到执剑者前,我已经遇到过它,或者说......它们,我本以为这是南疆鬼修的异术,类似于夺舍之术,但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它们与这两座天下的生灵有截然不同的构造。” “不仅仅是大隋天下的人类,包括妖族天下的妖灵,都抗拒着‘它们’。”叶长风眯起双眼,道:“我很难告诉你,这是什么,如果说,我们是沐浴光明而生的生灵,那么它们就是黑暗之中的影子。” 宁奕的呼吸有些停滞。 他没有想到,他从西海老祖宗口中得到的“影子”消息,仍然是相当残缺,零碎的。 “它们很难杀。”叶长风皱眉道:“我试过很多方法,难以彻底杀死,但已知有一种方法,可以极快的杀死这类生灵。” 宁奕横在膝前的油纸伞内,剑鞘轻轻震颤。 与第一次见到老人时候相同。 叶长风摊开手掌,指尖萦绕风雷,他轻声道:“能够快速杀死它们的,就是执剑者的剑骨。最后一次见面,他给了我一抹与众不同的神性,如果遇上了黑暗中的异端,动用此物,可以彻底泯灭它们的灵性。” 宁奕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叶先生的时候,细雪就止不住的震颤。 原来这就是叶先生认出自己身份的原因。 “这些都是上一任执剑者对您说的......”宁奕恭敬开口,忽又疑惑道:“上一任执剑者是?” 叶长风摇了摇头,道:“不知。” 宁奕沉默了,想到老先生先前已经说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执剑者便是一身黑袍,看不清容貌。 “上一任执剑者......已经死了吗.......”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神情落寞。 “执剑者......从他脱去剑骨的时候,就等同于死了,因为这个身份的责任,全部在于那根剑骨,而如今,白骨平原在你的手上。”叶长风看着宁奕,道:“我走过两座天下,踏过世间所有角落,有人担心大隋未来会被妖族颠覆,因为灰界南北的战争从未停歇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其实并非如此,只要倒悬海的屏障还在,那么两座天下就绝不可能真正开战,妖族无法越海而上,人类也不可能深入海底。” 宁奕点了点头,屏住呼吸。 “我以为......大隋的威胁不在于妖族,而在于影子。”叶长风无比认真说了这么一句话。 “未知的就是最可怕的,偏偏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老人笑了笑,道:“我本以为你知道的。” 宁奕神情苦涩,动了动喉咙,终究没有开口。 他把自己丹田里神池的事情隐瞒了下去,如果没有猜错,随着自己的修行境界不断提升,当自己抵达一个足够强大的境界,白骨平原将会彻底开启......这里面蕴藏着一份相当宝贵的传承,上一任执剑者行走天下的时候,恐怕已是涅槃境界了。 盯上影子之前,先避免被影子盯上。 连叶长风也不知道影子的来历吗...... “你和那个人一样,是一个怪物,需要吞噬大量的资源来进阶。”叶长风看着宁奕,无奈道:“我真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怪胎,是如何抵达涅槃境界之前,都籍籍无名的......你吞了一颗蓬莱仙丹,才破开七境屏障,想要顺利命星,不知道需要多少天材地宝,就算是掏空一整座圣山,能供养得起吗?” 宁奕苦笑一声。 前路漫漫。 “这就是我让你吃下那颗丹药的原因。”叶长风笑了笑,轻柔道:“宁奕,你与其他人的路不一样......如果没有猜错,你只需要吃下去,那根剑骨就会帮你锤炼身躯,打磨剑气,对吧?” 宁奕点了点头。 “但你还是去了长陵。” 叶长风意味深长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年,道:“如愿以偿悟出了本命剑心......但长陵石碑死气缠身,滋味不好受吧?” 宁奕也笑着点了点头。 “我曾与那位执剑者同行过一段路。”叶长风注视着宁奕,道:“当年他问了我一个问题,现在换我来问你。” 老人身后雨丝连绵,如是回到了当年。 雨滴连点成线的屋檐下。 黑袍执剑者问自己。 “叶长风,如果你是执剑者,有一天要用你的死去,来换这个世界的活着,你愿意吗?” 西海老祖宗的声音一字一顿。 “宁奕,如果有一天,要用你的死去,来换取世界的活着,你愿意吗?” 寂静。 这一次,宁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少年正襟危坐,认真看着自己的老师。 叶长风眼神平静如一湖春水,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老人两袖清风萦绕,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时间缓慢流淌。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 雨滴落在地上的一刹那。 少年干脆利落的声音响起。 只有两个字。 “不会。” 宁奕笑了笑,道:“我会活下去,也会让这个世界活下去。” (还有一章。不熬夜的童鞋不要等了。) (本章完) 第十章 笋肉焖锅 小霜山,雨丝的声音重新落回屋子里。 宁奕平静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师,露出了一种欣慰,释然的神情。 宁奕问道:“老师,您当年的回答是?” 叶长风轻声道:“我对他说了不会这两个字,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讶......上一任的执剑者,是一个很正派的修行者,他恐怕无法理解,像我这种修行境界的人,会把‘小我’放在‘大我’的前面。” 小我......大我...... “诚然,如果真的有大劫来临,无论是妖族举族进攻北境,还是穹顶大日崩塌,都要有人顶上去,作为这座天下最能打的修行者,我就是个子最高的。”叶长风淡然道:“天塌了,我会撑住这片天,但有人如果告诉我,我死了就可以换来天下太平,我只会当这句话是放屁,自始至终,我都不想当死去的烈士,我只想当一个活着的修士,至于出手扛劫,只不过是所有人都懂的一个道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罢了。” 西海老祖宗平静说了自己的道理。 宁奕想了想,问道:“那位执剑者最后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老祖宗笑道:“世上无对错,谁人是圣人?他跟我说道理,我就瞪眼骂他,最后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宁奕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管执剑者做的是什么光明或者伟大的事情......”西海老祖宗吸了一口气,认真严肃开口道:“我叶长风的弟子就只有一个,比谁都宝贵,如果有一天,执剑者要用自己的死换所谓的天下的活,那么我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宁奕怔了怔。 “就算把那根剑骨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老人站起身子,道:“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宁奕,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其他的......”老人走前,回头道:“关于修行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等你巩固境界,再来找我解决。” 老人走后,小霜山的竹屋,空空荡荡。 宁奕双手捧起自己掌心的“细雪”。 他端详着这根看起来纤细而又轻盈的剑骨。 剑骨捧起来很轻。 但放下来,却很重。 宁奕就这么坐在竹楼里,闭上双眼,窗外雨水冲刷大地,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老人的话语。 执剑者...... 剑骨...... 责任,能力...... 耳旁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变小。 雨停时分,宁奕从这种玄妙的冥想境界中醒来,睁开双眼,看到竹楼屋门正被一个蹑手蹑脚的青衫少女推开,丫头一只赤裸的雪白脚尖还悬停在青木地板上,青衫的肩头被两根麻绳勒紧,凹凸有致,背后背着一个斗大的箩筐。 “哥,醒啦?” 裴丫头笑嘻嘻放下箩筐,坐在箩筐盖头上,她一眼就看出了宁奕此刻的气息变化,惊喜道:“八境了?” 宁奕拍了拍衣袖,站起身子,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心里有些疑惑,修行以来,自己一路奇遇连连,如今的修行境界,已经赶上了各大圣山的圣子,但还是看不穿裴烦的修行境界......反而自己,气机收敛如水,竟然仍是被一眼看穿? 丫头如今的境界,宁奕问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好几遍,就是不肯告诉自己。 青衫丫头欢呼了一声,从箩筐上跳了下来,给了宁奕大大的拥抱。 宁奕无奈,被迫抱着小姑娘双脚离地转了一圈,青衫衣裙的裙摆飞扬,重新落地。 丫头向后伸出脚尖,钩住箩筐,以巧力一点一点将其挪到自己身旁,然后一只手掌轻轻拍了下沉重筐子的竹枝盖面。 宁奕看着丫头身上沾染的一些泥泞,眼里有些恍然。 “这是......” ...... ...... 小霜山雨停之后的黄昏。 山顶凉风袭袭而来。 一口牛角锅,悬在砖石囚住的篝火上。 鲜红的汤汁在锅内沸腾,细嫩的春笋与牛腩一同翻滚,浮浮沉沉,此时已是小火,咕哝的汤泡一个接一个炸开。 香气溢散。 丫头在竹楼内,菜刀轻快而熟络地剁着砧板上的笋块,还有焯过水的大块牛肉,滚刀切着轮廓擦过......宁奕端了一张小板凳出去。 然后在风中凌乱。 孤零零的牛角锅旁,蹲了一位道袍道士,头戴道冠,衣袍破旧,沾染灰尘,单看背影就能看出破败和心酸,此刻蹲在牛角锅旁边背对宁奕,仰着脖子,一只手扇着巴掌,使劲闻着锅内发出的阵阵香味。 宁奕端着小板凳,一直走到道士的背后,仍然没有被察觉,他挠了挠头,看着蹲在锅旁的男人仰面四十五度闻着牛肉流泪,然后忽然大声喊道:“温师兄——” “卧槽!” 或许是常年累月被追杀的习惯所至,听到猛然的一声喊名,道袍男人脚底打滑,整个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跳窜,而是抱头......温韬抱着后脑壳两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墓底,他看到宁奕之后,讪讪笑了笑,道:“原来是小师弟啊......” 蓬头垢面的温韬,一本正经说道:“师兄昨夜夜观星象,发现我近来有血光之灾,想要躲灾,特寻宝地,于是一路寻龙点穴,来到这里......咳咳,说来话长,小师弟,相聚是缘啊,听说你从天都回山,师兄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些宝贝。” 说罢,温韬嘿嘿一笑,就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样样宝贝,展示起来。 “当当当当......这个是北境墓里面挖出来的,狮心王小时候的头颅骨,价值连城!” “这个是太乙救苦天尊的拔罪古剑,保证是正品!” “西海的蓬莱仙丹!” “这个是白鹿洞书院仙子的贴身亵......咳咳,这个拿错了......” 宁奕一阵无语。 温韬有些尴尬地一笑,伸了个手指,勾了勾,比划了个数字,挤眉弄眼道:“小师弟,你从天都回来,有那个啥没有......这些东西童叟无欺,都是真的啊,打包送给你了?” 宁奕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几样物事...... 刻着“大力”两个字的药丸,跟自己先前服用的似乎不太一样...... 太乙救苦天尊的正品拔罪古剑...... 还有,狮心王小时候的头骨??? 宁奕沉默着揉了揉眉心。 他怎么听说,温韬前几天下山,欠了山下面一屁股债,偷了二师兄的家当才还上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哎呀哎呀,我知道了,小师弟,都是男人嘛......”温韬看到宁奕的沉默,咳嗽两声,把那件白鹿洞书院仙子的白色衣物取了出来,伸出一个手掌低声道:“不过......这个,要加价噢。” “这个数。”温韬伸出五根手指,压低声音道:“你看师兄我道貌岸然,这亵衣能是我偷的吗?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其实是应天府书院的老祖宗圣乐王偷的。” 宁奕:“???” 心湖里,一尊泥塑石像笑得天花乱坠。 “哈哈哈哈哈圣乐王哈哈哈哈.......” 剑器近前辈笑得前仰后合捧腹。 然后靠近宁奕耳旁的温韬悄咪咪再度开口,“还有一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噢......就你在天都遇到的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其实是女子身,千真万确,这亵衣就是她的。” 宁奕心湖里波澜四起。 剑器近面目狰狞,“宁奕你放我出去,老子灭了这厮。” 宁奕塞了一万银票给眉开眼笑的三师兄,默默收下了三师兄的狮心王幼年头骨,真品拔罪古剑,以及大力蓬莱仙丹......还有那件剑器近前辈的女装亵衣。 宁奕把板凳留给了温韬,回身去了一趟屋。 他搬着板凳再出来的时候,牛角锅旁边多了一道身影。 面无表情的二师兄坐在板凳上,手指沾着唾沫,一沓一沓数银票。 数着数着,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蹲在地上的温韬欲哭无泪,“瞎子,我借你三千两,你还倒抢我七千啊,你不讲蜀山规矩,这是要被雷劈的啊。” 齐锈冷不丁笑道:“蜀山规矩你不懂吗?谁拳头大谁就是规矩。” 二师兄感慨道:“好香啊......” 他嗅了嗅,道:“丫头的锅子,真香,真羡慕宁奕啊......不用吃师姐煮的锅子。” 站在二师兄背后的宁奕嘴角扯了扯,没敢开口。 小霜山上。悬在齐锈面前的一道黑白大氅影子,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悄无声息。 温韬咳嗽一声,疯狂暗示:“瞎子,别瞎说啊,师姐煮的锅子,我觉得挺好吃啊......” “放屁!”齐锈笑了,“上次你怎么说来着,牛角锅煮成了牛屎锅......你搁这装圣人呢?” 这句话说完,齐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瞎子猛地闭嘴。 温韬眼角有两行泪划过。 ...... ...... 采摘了春笋的丫头,在回小霜山的路上,顺路给三座山头的师姐师兄,还有西海的那位老祖宗,发了邀请。 这就是竹楼前架着这个大锅的原因。 不久后。 最后一个赶到小霜山的老剑仙叶长风,看到冒着红油的笋肉焖锅,先是感慨了一声,道:“哎呀,来迟了一些,没耽误吧?啧......丫头这手艺真不错啊。” 然后西海老祖宗低下头来,咦了一声,眨眼道:“这怎么有两个人蹲着?没板凳了吗?” “前辈,不用管他们,”坐在板凳上的闻仲师姐笑了笑,道:“他们喜欢蹲着......二师弟,三师弟,对吗?” 蹲在地上的齐锈和温韬拼命点头。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山上喝酒,修行,杀人 笋肉焖锅里的牛腩,炖煮了快一个时辰。 掀开锅盖,香气满溢而出。 新鲜的春笋,丫头切断笋尖,拿最嫩的部分炒了两盘焖春笋,端上桌来,色泽清亮,入口清脆。 春雨初歇,这些笋从山上砍断,到入锅,中间不过一两个时辰。 宁奕夹了一筷子牛肉,入口软烂,绝不塞牙,汁水满溢。 前些日子,要么在天都闭关苦修,离开中州也是一路风尘仆仆,没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整个人的弦松下来。 天都是大隋国都,钟鸣鼎食之地,同时也洋溢着市井气息,大街小巷的美食极多,其中做锅子的,最出名的就是红符街,一整条红符街,一到晚上人满为患,四境的游游侠都会来红符街品尝美味,若是宴请宾......就算是书院的大君子也要提前预定,否则没位子坐。 宁奕吃过红符街的牛肉锅子。 他舒服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红符街的那家铺子,不如你。” 等待着评价的丫头,听到了这句话,眉开眼笑,给宁奕夹了一大筷子的牛肉。 “哥,好吃你就多吃点。” “咳咳......” 老剑仙隐晦地咳嗽了一声,丫头连忙转头给叶老先生夹了好几块笋。 做完这些,又给身旁的千手师姐夹了两块油焖笋尖。 叶长风细细咀嚼,眼神惬意。 “嗯......好吃。”闻仲师姐尝了一口,眼神亮了起来。 这味道......的确比自己做得好吃。 二师兄和三师兄,蹲在锅前,两人发觉自己好像被忽略了......但师姐至今没开口,齐锈双手捧着碗,温韬口水快流出来了,瞥了一眼大师姐......大菩萨不发话,两人不敢动筷。 “叶前辈,师姐,我这里有一些酒,从天都酒楼里买的。” 丫头的“剑藏”,须臾纳于芥子,她在剑行侯府居住的时候,偶尔上街,但每次上街,都会买上很多东西,也不都是些名贵之物,以前在西岭菩萨庙的大雪里挨饿受冻,现在手里有了银票,能够温饱食足,除了宁奕红山远行的那一趟,丫头动用了许多积蓄去多宝阁购置贴身甲胄和现成符箓纸张,其余时候,买的都是一些家常之物。 尤其是酒...... 竹楼前的空地,先前便备了好几坛酒,青衫丫头搁下碗筷,走到酒坛处,轻轻旋开大红的塞酒布,一股浓郁酒香就袅袅散开。 “这酒名叫太禧白,”裴烦蹲下身子,掌心摩挲着瓷白色并不大的酒坛,比起女儿红那般动辄两人环抱的大酒缸,她从剑藏里取出的小坛酒,有些袖珍,但酒香浓郁,沁人心脾,丫头掌心擦拭酒坛坛身,轻声笑道:“此酒埋在地底,坛身粘泥,但味道深厚,回味无穷。” 说完,起身一掷。 叶长风鼻尖轻动,闻着了酒香,大袖砸出,在竹楼空地犹如一条长龙,席卷而去,声势浩荡,来回如雷霆,瞬间便接过青衫小姑娘抛过来的酒坛,当下扬起脖颈,畅饮一大口,酒液顺延下颌溢出,落入老人散开的衣襟之中。 叶长风眼神一片明亮,放下酒坛,长声笑道:“裴丫头,好酒!” 裴烦捋起袖子,掌背擦了擦面颊, (本章未完,请翻页) 笑道:“前辈尽管喝,酒管够!” 竹楼空地,明眸善睐的青衫小姑娘,起身微微拧腰,又掷出好几坛,除了那一袭白袍如长龙赤练席卷,还有几坛掷给了黑白大氅的蜀山小山主。 千手闻仲没有回头,抬起双手便稳稳接过两坛,“砰”地一声沉闷跺在木桌桌上,力度掌握地极好,酒坛上的散泥被震得散开。 “一口气干了这坛酒,你俩找个板凳坐着。” 闻仲微微叩指,清脆有力的指节叩击声音响起,两小坛太禧白在桌面平移掠出,撞入齐锈和温韬怀中。 瞎子一只手接住酒坛,顺势搂入怀中,嘿嘿笑了笑,温韬被酒坛滑掠而来的力道撞得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浑不在意,拍了拍道袍,拔开木头酒塞,巴掌在坛口轻轻扇了扇,神情陶醉。 两人如蒙大赦,心想师姐总算是松口了。 喝。 小霜山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闻仲笑了笑,眼神有些落寞,怀念......如今的这一幕,让自己生出了一种错觉。 像是回到了当年。 赵蕤先生尚在之时。 当时的小霜山,也有过今天这样的场景。 抱着酒坛,划拳喝酒的齐锈和温韬。 当时的小师弟是徐藏,在小霜山带来了神仙眷侣一般的紫山聂红绫...... 千手轻轻吸了一口气,望向鬓发全白的西海老祖宗叶长风,站起身子,双手捧坛,肃然道:“先生......我敬您!” 叶长风怔了怔。 这一句“先生”,意味不同寻常。 老剑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了摆袖,挺起脊梁,这不像是他平时随意的坐法,老人闭上双眼,回忆着自己当年与东岩子喝酒时候,赵蕤那副极不舒服的正人君子坐姿。 叶长风正襟危坐,一饮而尽。 ...... ...... 几轮酒喝下来。 那边的齐锈和温韬,玩得不亦乐乎,拉着宁奕一起掷骰子,胡言乱语,到了最后,不胜酒力,沉沉睡去。 宁奕的头脑还算清醒。 重新回到酒桌,千手师姐和老剑仙的酒场胜负也分出来了,姜还是老的辣,叶长风已不再保持赵蕤先生那副极端正的坐姿,但眼神仍然清澈,眯起双眼,不知在想什么,望着山下的层层霜竹,目光缥缈不定,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坛子里的酒。 闻仲师姐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眼神模糊望着宁奕,笑了笑,吐气沉郁道:“小师弟......好久没见了,你要保重自己,下次下山,不要再受伤了。” 她看着宁奕,眼里恍惚,这一袭黑袍,腰间拴着雪白的油纸伞,面容清俊一如昨日相见。 宁奕叹了一口气。 “师姐......” 旁边的丫头,喝了一些酒,已经沉沉睡去,靠在桌边,枕着双手,脑袋小鸡啄米。 千手双手搭在宁奕肩头,拧眉认真道:“姓徐的,要好好待紫山的聂姑娘,不可让人受了委屈。” 宁奕怔了怔。 说完之后,双手拂袖,摇摇晃晃,离开竹楼,黑白大氅化为一道流光,飞离小霜山。 小霜山上,已是一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寂静。 二师兄和三师兄两个人搂着酒坛,敞开心扉喝了不知道多少,然后抱在一起,姿态极其亲昵,一轻一重打着鼾声。 宁奕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若不想醉,只需要一念闪逝,星辉便可将酒气蒸去。 人生难得几回醉。 素来以道心坚韧著称的师姐......应该也喝醉了,但若不是真的怀念,真的回不去了,谁又会借酒浇愁,谁又会酩酊大醉呢? 小霜山上,万籁俱寂。 打鼾的声音很快消失。 二师兄和三师兄抱在一起,不知道翻滚到了哪里...... 酒桌旁,丫头轻轻的呼吸声音,仍然间断响起。 宁奕轻轻坐下。 他对面的老人,倚在椅上,喝了不知道多少坛酒,身前的酒坛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堆叠了一人高。 老人没有丁点醉意,眼神懒散而平和,顺延着山下望去,蜀山的灯火熄了一大半,但动用修为,从山顶向下望,仍然可以看见尘世间的烟火,在遥远的城下袅袅升起。 叶长风喝到最后,身前的酒坛,就只剩下最后两坛。 “还能喝吗?”西海老祖宗笑着问了问。 宁奕点头。 老人随意一拂袖,掷给宁奕一坛。 叶长风不说话,只喝酒。 宁奕也不说话,只陪酒。 一盏一盏,一杯一杯。 再到最后,一口一口。 宁奕思绪有些恍惚,他看着眼前白袖懒散的老人,除了精气神十足,看起来与安乐城里的那些百岁老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 很老了。 这位老祖宗......的确很老了。 宁奕默默地心想,叶长风老先生修道五百年,不食人间烟火,久别大隋尘世。 听起来仙风道骨。 西海清净归清净......但百年不见人烟,难道不会觉得无趣吗? 凡尘间,有烟火,有美酒,有热气腾腾的牛肉锅子,也有大街小巷的飘红灯笼,有舞狮鸣锣,也有搭台唱戏的戏班子,有抱着糖葫芦扎子的糖人张,还有烤羊肉串的烧烤老李......乍一想,人间除了安静,什么都有。 烟火升起。 “啪”的一声炸开。 然后坠落。 等到烟火都熄了,山下的声音都尽了。 蜀山山上,还有光。 下面的城里已经一片漆黑。 修道者不知日落月升,潮汐起伏,屋外光景,昼夜如何。 若浮生有大限,关在屋里修行的那些修行者,就算能活上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他们若不得长生,总有要死的一天。 闭上眼,一片混沌,不知自己为何而修。 平生三百年,到头来竟然不曾见过几次大月,几次日出。 这实在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宁奕的思绪到此为止。 因为倚在椅上的老人,终于开口了。 “很久以前,我在山上喝酒,修行,杀人。” 叶长风平静说道:“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我都不是一个好人。” (本章完) 第十二章 后山新客人 “我是一个散修。” 宁奕本以为,叶长风要说一个漫长的故事。 一个关于山上的闲云散修,喝酒修行杀人,然后一步一步成长为修行界巨擘的故事。 没有想到,这个故事并不漫长。 “有人想要杀我,然后他被我杀了。” 叶长风回想着自己年轻时候出山的经历,那的确是寥寥几句话就可以概括的无趣故事。 “那人背后的宗门也想要杀我。” “然后一整座宗门,先是卿,再是长老,最后是宗主,都上了我的山。”叶长风轻声道:“最后他们都死了,死人太多,山上也待不下去了,所以我离开了那座小山头。” 宁奕沉默了。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但是曲折离奇的杀人故事。 老前辈描述的时候,言语之间平平淡淡,看似波澜不惊,但是宁奕的脑海里,隐约已经想象出画面来......一个籍籍无名的山上野修,年轻时候被一整座宗门追杀,卿,长老,宗主,就拿东境的小山头来说,卿七境,长老九境,宗主恐怕也得是十境这种级别的人物,叶老前辈一定是个惊才绝艳的剑修,才能在接踵而来的袭杀当中破境,然后安稳下山。 果然。 叶长风幽幽回忆着说道。 “如果没有记错,我惹上的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山头,卿大约是七境,长老九境,那位宗主就厉害了,十境大圆满,只差一步就破开命星......” 与宁奕猜想得几乎没有差别。 “那时候我二十五岁,在山上修行了二十年。”老人感慨道:“领我上山的师父死得早,在我六岁那年离世,他阖世之前,只来得及传授我一部入门心法。之后的十九年,我牢记师父训诫,功法有所成就之前,不得下山,专心修行,山上挖笋打猎为生,那地方偏僻,荒郊野外,基本上也见不到人烟。” 宁奕问道:“先生那时候,是如何在那位十境修士手下活下来的?” “如何活下来的?”叶长风古怪望了一眼宁奕,道:“把十境修士杀了,自然就活下来了。” “那时候我刚刚破开命星,如果他早来一个月,那一架恐怕会稍微有些麻烦。”叶长风忽然笑了,道:“不要误会,我的师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一介普通修士,生前估摸着堪堪后境,其实已经相当不错,至少能到小山头当个拜山卿了。” 二十五岁......命星? 宁奕神情说不出来的怪异,他想到了被誉为大隋百年难遇的修行奇才,道宗的周游先生,就算是道宗无数资源的倾力相助,也没有叶老前辈这么快的修行速度。 这是什么资质? 接着,宁奕就释然了......破开五百年大限的,大隋前前后后,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天下英杰,孰强孰弱,自有老天定夺,不是看谁笑到最后,而是看谁活到最后......而这位活得相当悠长久远的西海老祖宗,就算再怎么掩盖锋芒,年轻时候,也一定是个妖孽级别的人物。 “到了山下,还是那样,喝酒修行杀人,然后涅槃。” 叶长风轻描淡写道:“之后去了一趟妖族天下,打了一些不长眼的妖族大能,就回来了。” 宁奕双手按在膝盖上,听着这句话,神情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复杂。 喝酒修行杀人......然后涅槃。 涅槃,这两个无论放到哪里都重若千钧的字,放到这位西海老祖宗的口中,怎么说出来,就跟喝酒一样轻轻松松? “宁奕,我有的,你都会有。”叶长风微笑道:“这并不难。”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笑道:“先生,望而生畏。” 老祖宗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在路上就好......点燃命星,捻火涅槃,其实都不算什么.......” 宁奕怔了怔,道:“真正难的是?” “是最后的那一步。” 叶长风的神情有些晦暗,很难想象,叱咤风云数百年的西海老祖宗,竟然会有这种惘然而又困惑的眼神......宁奕先前在老人的口中听到了“执剑者”,他本以为,叶老先生无事不知,无物不晓,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最后的那一步...... 是指涅槃之后的不朽吗? 老剑仙困在了这一步。 破开了五百年大限,显然是一件好事,真正做到了这一步的大能者,少之又少。 他们之中,似乎并没有哪一位很开心......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坐在天都皇城里的太宗陛下,还特意举办了一个五百年的寿典。 “有人站起身子,就能看到满天星辰。” 老人站起身子,头顶就是小霜山上的星霜苍穹。 他伸出一只手来,喃喃道:“但伸出手来,却触不到穹顶,涅槃之后,得见不朽......真的有不朽吗?” 宁奕抿起嘴唇,明白了这就是困住先生的原因......叶长风跨过涅槃之后,距离传说之中的不朽,仍然遥遥无期,无论如何修行,似乎也无法成就那一步,两者之间的距离,遥远到了,他甚至怀疑最后一步的真实存在性。 说完这些,小霜山一片寂静。 叶长风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白袖摇曳。 “明天来后山找我。” 说完这句话后,小霜山的竹楼空地上,便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风气吹过,白色衣袍如泡沫般散去。 宁奕躬身一揖。 明日去后山,如果没有猜错,那么便是这位西海老祖宗,要开始教导自己修行了。 只不过,叶老先生似乎走得有些匆忙...... ...... ...... 溪水流淌,潺潺而过。 白袍站在小溪里,溪水不深,只是没过膝盖。 漫天星光折射在溪水里,寒光随着鳞波破碎,白色的袍影被水纹抖散。 长夜无光。 蹚水不过河。 叶长风就这么静静站在溪水里。 溪水的对面,是一片茂密的丛林,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是后山,却不是宁奕和裴烦丫头第一次触动山主陆圣的“子母阵”所挪移而至的那片区域......在一整座巨大后山的阴影下面,其实是一片相当宽阔的空间。 有山有水有林。 一抹幽幽的白光,在远方的林间亮起。 那抹白光......来自于某种凶恶的生 (本章未完,请翻页) 物的眼眸里。 那“凶狠”的生物,四肢等长,身形瘦削,栓系在远方的树林梢头上,远远看去,只看到一个轮廓,像是一只倒悬的蝙蝠,浑身发毛银白,眼珠恶狠狠盯着站在溪水里的白袍老人,认清楚了这道连续三四天都站在溪水里的身影之后。 “凶狠”生物的嘴唇颤抖,发出了尖利的啸声。 树林里的狂风掀起,拍打着藤蔓,尖锐的风声,顺延着那生物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迅速蔓延开来。 那是一道古怪的发音,带着憋屈和愤怒。 像是人类襁褓里的婴儿。 “咿——呀!” 叶长风面色平淡。 他站在溪水里,保持着一个相对平缓的距离,远方那座漆黑的长林,在一瞬之间,被声音点燃,无数道惨白的眸光亮起,以古怪姿态倒悬着的“蝙蝠”同时睁开双眼,爆发出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刺耳声音。 像是被长绳栓系在树梢上,那些“凶狠”生物鼓起胸膛尖戾叫着,夏日荷塘一般的蛙声刚刚连起,就被白袍老人一剑卷飞殆尽。 先前大雨连绵,叶长风在来到小霜山时,宁奕便发现,老人腰间的“稚子”已经不见踪影。 此时此刻。 那柄无鞘包裹的“稚子”,倏忽从远方的密林之中袭来,滚滚剑气如龙卷,一路上掀动无数树叶,一整条溪水瞬间沸腾炸开,连绵一线的升腾悬空。 长林里凄惨的怪叫声音被剑气瞬间压过。 那柄“稚子”悬停在老人面前,剑气一线而过,残影缓慢消逝之后,受惊了的“凶狠”生物,只是稍稍停歇一刹,接着更加大声的嘶喊起来,声音连绵不绝,愈演愈烈。 “够了!” 叶长风眼神凌厉,两根手指并拢划过,一缕劲风吹拂,这一指剑气瞬间从密林上空切斩而过,无数高大古木轰隆隆应声而倒。 一片死寂。 溪水重新沸沸扬扬落下。 水雾之中,老人揉了揉眉心,神情憔悴,这几日被这喋喋不休的叫声吵得不堪重负,此刻终于得了清净,没好气道:“叽叽喳喳,没完没了,非要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才肯安宁?再吵,捆你们十天半个月,看看谁能救得了你们?” 长林里倒下一片古木。 鸦雀无声的寂静。 剑气闪逝而过的那一刹,照亮了倒悬在树上满面愕然的凶狠生物,颊囊通红生毛,缠卷长尾栓在树头,像是被人吊在树上...... 这些浑身毛发银白的猴子,感受到擦着头皮呼啸而过的剑气,神情顿时蔫了下来,带着三分后怕,心惊胆战看着站在溪水里的白袍老人。 这里很久无人踏足过了。 上一次来这里的,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类修行者。 但那个人类,对它们,气气,哪像是现在的这位老人......直接出手把它们吊在树上? 还有王法吗? 还有天理吗? 得了清净之后,叶长风惬意地拂了拂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稚子”,眼神带着温柔,轻声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稚子剑身不断震颤。 西海老祖宗望向蜀山后山的密林深处。 他的眼神变得很是古怪。 (今晚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十三章 铁剑山拔剑 第二天清晨,天尚未亮。 宁奕就已经穿戴整齐,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袍,取了一根丫头特意制作,类似于“缠缑”的黑色束剑带,围绕着细雪的首尾两端,将油纸伞细细束起。 这根束剑带,是收剑之所用。 细雪的剑身与剑鞘,与寻常剑器不太相同,收剑与伞无异,然而瞬间开剑时候的冲击力极大,时常蓄力拔剑,对宁奕手腕有着极大的磨损。 束剑带具体的用法,宁奕并不清楚,只知道是这么捆缚伞尖和伞柄即可,裴烦丫头的原话是,束剑带可以稍作缓冲,而且......可以让出剑的姿态,变得更好看一些。 宁奕用力甩了两下细雪。 嗯......束剑带捆缚之后,雪白的细雪首尾两端如烫黑漆。 甩出去的那一瞬间,残影不再是一片惨白,变得更像是一尾黑白交接的毒蛇。 除此以外,并无更多区别。 竹楼里丫头还在熟睡,宁奕并没有打扰,而是收起细雪,就此离开小霜山。 蜀山的雨后,古木林荫之间,湿气弥漫,鸟雀轻鸣。 此时虽早,但已有弟子醒来,开始修行,或者是忙着处理宗门事宜。 “师叔......早。” 路上有一群人走过,数量约莫在十三、四个,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憨厚青年,身后领一群孩童,此刻见了宁奕,停住脚步,恭恭敬敬揖了一礼。 “早。” 宁奕随意笑了笑,点头算是见过......这位跟自己打招呼的弟子,名叫吴清俊,长得倒不算清俊,自己以前在小霜山修行的时候曾见过的,如今他的背后,有着一些稚嫩的孩童。 吴清俊腼腆笑了笑。 “这些,是蜀山的新弟子?”宁奕随口一问。 “宁师叔,还不算是。”吴清俊笑道:“今年是蜀山启山的第一年,隐宗的长老也会出山,按规矩来,这些孩子们会带到齐锈师叔的铁剑山,若是能成功拔剑,便可以入我蜀山。师叔今日若是无事,可以来铁剑山看看。” 蜀山在天都血夜之后,便不再收徒。 往常每年都会面对整个西境,招收弟子。 今年是重新开山的第一年,备受西境各大势力关注,层层选拔之后,能走到这一步的,已是极少数。 这些弟子,如若不出意外,就是蜀山未来的新鲜血液。 铁剑山......拔剑...... 宁奕的目光在人群当中扫视一圈,与一个瘦削的孩子对视一眼,笑着点头,然后离开。 擦肩而过之后,吴清俊有些感慨,领着孩童继续前行。 有个锦帽貂裘的七八岁稚童,脖前拴着一柄长生锁,七八个紫色腰囊傍身,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子嗣,轻声嘀咕着问道:“吴师兄,这位是谁,很厉害吗?” 身后的那些稚童,都有些不解,他们大多家境殷实,能够拜入蜀山,根骨也算是上乘。 离家之前,家中长辈多有交代,西境犬牙交错,能拜入最是太平的蜀山,便是福分。 吴清俊回头看了一眼锦帽貂裘的稚童,蜀山此次招收弟子,这位名叫“顾咎”的小男孩,天资最是上乘。 “宁奕师叔,是如今大隋星辰榜的头榜头名。” 吴清俊笑呵呵说道:“可厉害了。” “吴师兄,你说得不对。”锦帽貂裘的顾咎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知道大隋星辰榜的头榜头名,是羌山神仙居的谪仙人。” 紫袍顾咎挑眉问道:“这位宁奕师叔,能比那位神仙居的谪仙人还厉害吗?” 听了这句话。 吴清俊皱了皱眉,并没有回答,而是冷哼一声,显然是有了不快。 他是一个老实人,从不说谎话......在他看来,大隋星辰榜的头榜头名,已足以证明宁奕师叔的强大了。 然而上一位坐在榜首的,的确是东境谪仙人洛长生。 而且洛长生的实力,有目共睹,给十大圣山年轻一辈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 宁奕师叔......恐怕如今还无法与之比较。 吴清俊冷冷道:“想要拜入蜀山,别问不该问的。” 顾咎双手搭在脑后,笑意盈盈,目光四散地扫视着蜀山上沿路所见的草木花石,全当耳旁风,不以为然。 人群之中,有一个衣袍破烂,比起其他人要落魄许多的孩童,他的脑后拴着一根不知从哪捡的黑木发髻,踩着草鞋,眼神倒是清亮,口中轻轻念着两个字。 “宁......奕......” 草鞋稚童想着刚刚的对视,以及那位宁奕师叔对自己隐约的点头。 他默默回头,望着远方,那位宁师叔的身形已经消失在远方。 他知道这位宁师叔,也见过这位宁师叔。 两三年前,风雪飘荡的西岭。 这位宁师叔曾经救过自己一命。 草鞋稚童沉默了很久,跟着队伍一路前行,到了快上山的时候,他再次抬头,轻声自语。 “宁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 ...... “逍遥游的剑诀,记住了么?” 宁奕点了点头。 他来到后山,老前辈已经站在敕令之前,等候了一段时间。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宁奕已经掌握了“逍遥游”的剑术要领。 这门叶先生在剑湖宫上方施展的通天剑术,本身口诀并不复杂,难就难在驭使剑术时候所需要的磅礴剑元。 这等剑术,一旦施展,整个人的境界如果不够,瞬间就会被榨干。 “剑气三境之前,这门术法最好不要施展,太耗心神。”叶长风叮嘱道:“剑气境界,一境一重楼,不要急着先登顶,把眼前的风光多看几眼。再往后走,同样境界,彼此距离会越来越大,譬如同样是剑气第六境,有人把之前的五个境界,每一境都走到了极限,一旦交锋,几乎是碾压之势。” “什么算是极限?”宁奕记了下来,问道。 叶长风摇了摇头,道:“因人而异,剑修踏出第一境后,丹田里会有一块剑元.......按理来说,剑元饱满,无法再吸纳更多的剑意,那么便是极限了。” 宁奕明白老剑仙的意思。 因人而异。 有些人的剑元大,有些人的剑元小......所以攒满剑元所需要的剑意,自然也不相同。 但是...... 宁奕下意识低下头来,神魂沉浸下去。 他的丹田里,没有剑元。 只有一块神池.......神性与剑气齐飞,那颗本命剑心高悬神池上空,宛若无底洞,多少剑气都无法将其攒满。 “我对你的要求是,以下境,杀上境。”叶长风坐在后山前的大石上,凝视着宁奕,一字一句道:“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 “剑气四境,就是星辉的圆满十境,这一境诸多玄妙,藏龙蛰象,所以做不到以四杀五也不算什么。”叶长风淡淡道:“剑气第五境半只脚踏入命星,正是如今大隋曹燃身处的境界,半只脚踩在水里,只差一步可以上岸,得窥命星大道,此境是剑修之路上第一个门槛,其内诸多玄妙,但不可贪多,当破则破,停留太久,聪明反被聪明误。” 西海老祖宗的话,宁奕都烙在心底。 曹燃与叶红拂的约战,估摸着也有这个原因,当破则破,身子站在江水里,一时贪凉,长久不上岸,恐怕就错失了上岸的机会了。 修行上的问题,都请教了一遍。 宁奕的困惑,其实都是一些细枝末节。 一点就通。 这些全都做完,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 日出鸡鸣,两人在后山的阴翳下,一片清凉。 “你的根基很扎实。” 西海老祖宗看着宁奕,眼里很是欣赏,道:“我能教你的不多,以后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 对于宁奕而言,今日一上午的收获已是颇丰。 他望向老前辈的腰间,那里仍是空空如也。 叶老先生的面色稍有疲惫,涅槃境界的大能,除非受伤,否则气血畅通无阻,这位老祖宗一直面色红润,无半点颓态,怎么如今看起来,似乎有些精神不好? 宁奕压住疑惑,小心翼翼问道:“先生的稚子,去了哪里?” 叶长风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指向后山。 “宁奕......蜀山后山,你进去过没?” 老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回想起昨晚的景象,有些无奈。 “去过一次......”宁奕略微犹豫,将自己的经历老老实实全盘托出,他和丫头能够触发陆圣山主的子母阵,是因为白骨平原的缘故,关于自己有着能够破开“奇点”的能力,宁奕也没有隐瞒。 没有想到。 叶长风默默听着,眼神愈发明亮。 “就是这样......弟子从后山出来之后,隐约觉得没有走完。”宁奕目光望向悬浮在后山虚无之中的陆圣敕令,皱眉道:“山主大人的敕令威势太盛,一线天以外的地方根本无从得见......但除了这枚敕令,弟子并无其他办法进入后山。” 叶长风点了点头,他目光也望向敕令,“陆圣是一个极罕见的阵法天才.......可惜我与他缘分不深,只是寥寥见过几面。” 叶长风眯起双眼,喃喃道:“陆圣正值巅峰之年,一夜之间,忽然就此销声匿迹。我本以为,他是临近破境,寻一处清净之地闭关,很快就会复出......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宁奕有些忐忑地问出了蜀山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叶先生,山主陆圣......真的死了吗?” 若这个问题有答案,若大隋有人知道陆圣的下落...... “我不清楚。当年大隋最负盛名的四位天才,南疆余青水是一介散修,年轻皇帝与一个妖族女子关系亲密,走得极近。” “妖族女子?”宁奕皱起眉头。 “可以确认是从妖族天下走出来的,不知身份和名讳,但是实力极强。”叶长风回忆着当时的画面,心有余悸道:“有过几次交手,当时打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连年轻时候的叶长风都打不过的妖族女子? 宁奕想到了自己在红山海底寝宫所看的画面......他曾经推测,太乙救苦天尊转世成功,其第二世,很有可能就是尊为龙绡宫主人的泉,号令倒悬海万族的海上王者,九灵元圣乃是其麾下座骑。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约有所触动,觉得叶长风口中提到的,那位年轻时候惊才绝艳的妖族女子,与自己当时在红山的推测,是有所联系的...... “蜀山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陆圣,与那女子也有交情。”叶长风瞥了一眼宁奕,道:“我无心插手纠纷,也无心争夺名号,但是当时的那四人里,余青水出身南疆,手段最毒辣,可惜没有活多久,据说十境就死了,天都的年轻皇帝,根基底蕴最丰厚。但若真论实力,放开全部手段一战,我觉得最终乃是蜀山的陆圣会胜。” “为何?” “因为陆圣......很强,非常强。”叶长风摇了摇头,道:“我一度怀疑那不知名讳的妖族女子,会是北方那座天下某位了不起大人物的转世,但几次见面,她身上妖气稀薄,不像是妖圣捻火的第二世,更像是大隋从北方游历而回的散修天才,当时我起了较量之心,但打了几次都不占优势,心想大隋天下恐怕没人治得了她了,结果意外撞见了陆圣出手。” “单论命星境界,陆圣绝无敌手,其他人只是余光,与他交手,都要沦为陪衬。”叶长风心生感慨,却又耸了耸肩,说道:“我本以为恶人还需恶人磨,没想到陆圣这厮还是一个明镜高悬的老好人,打来打去,分出高下之后,不分生死,留下一句‘姑娘境界还待修行’,转身就这么走了,真的没什么意思。” 宁奕哑然失笑。 叶长风老祖宗伸出一只手来,那枚悬停在蜀山后山的敕令嗡然掠来,直入掌心,这枚敕令被陆圣留在此地,镇压一整座后山,洞天之内无人可进,即便是千手师姐也无法破开,此刻就安静如处子躺在西海老剑仙的手上。 老人摩挲敕令,喃喃道:“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天上地下,两座天下,谁能杀得了他?” 宁奕揉了揉脸,消化着老祖宗刚刚所说的话。 蜀山山主陆圣若是活着,那几座强盛的圣山,珞珈山,羌山,北境昆仑山,都算不上什么。 如今在大隋天下行事霸道的那几座圣山,背后都有涅槃境界的老祖宗撑腰,譬如青山府邸一战之前的应天府,朝天子和圣乐王两位涅槃大能坐镇,的确有着睥睨天下的资格。 隐宗的那几位长老,在赵蕤先生离去之后,并没有任何一位能够站出来,破开星君境界的那道屏障,捻火成为涅槃。 隐宗不出,蜀山的顶梁柱,就只有千手师姐...... 宁奕想到了那袭喜怒不形于色的黑白大氅,师姐这些年,看似不动如山,站在大隋天下前三的星君阵列之中,实则顶着巨大的压力......蜀山的重量都在她一人的肩上。 只要不成涅槃,在大隋天下的圣山之中,就很难有话语权。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陆圣离开了,还有赵蕤先生在,当赵蕤先生也走了。 那么蜀山,就需要一个新人站出来。 这就是细雪传承下来的意义。 宁奕手指摩挲细雪剑柄。 叶长风缓缓站起身子,将那枚敕令重新掷回原处,符纸飘摇,凭空荡漾波纹。 “宁奕,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老人的白袖一挥。 斗转星移。 宁奕的耳旁只听到一声风气撕啦之音。 他低下头来,看着明亮的溪水流淌在自己膝间,将黑袍冲刷成细碎的剪影。 蜀山的每个角落他都去过。 而这里并不认识。 这里是......后山。 而且是自己未曾去过的地方。 宁奕抬起头来,看到小溪对岸的那片密林,林深雾气浓,看不清密林深处有什么。 哗啦啦的水流声音缭绕。 身处此地,雾气流淌,仙霞氤氲,颇有三分神仙洞天的感觉。 紧接着他便蹙起眉头。 宁奕明白了叶长风前辈,像是一整宿未睡那般神情疲倦的缘故了。 密林之中,先是响起了一阵簌簌落叶之音。 宁奕看到了一只倒悬在树上的白毛猿猴,怒目圆瞪,盯着自己,面目变得狰狞,张大双唇,喉咙翻滚,下一瞬间,便叫破了此地的宁静—— 第一声尖厉的嘶鸣响起.......紧接着,一整片密林都摇晃起来。 漫天的猴叫声音连了起来。 一声胜过一声。 紧密犹如潮水。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拧起眉头,反应极快的第一时间从袖中取出两张隔音符箓,抖动两下,以神性燃烧催动。 结果毫无效用。 符箓燃烧,四周声音却愈演愈烈。 这些猴子的声音,竟然可以穿透隔音法阵,不仅如此,声音入耳之后,去势不停,直接凿入神魂,只不过三四个呼吸,宁奕的神池就溅起滚滚风波,声音坠入神池池底,神性形成涡旋。 聒噪! 世间一等一的聒噪! 叫人不得太平! 宁奕面色苍白抬起头来。 他望向叶长风老前辈,看到了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一瞬间,两人重新回到后山的那块大石旁边。 宁奕双手按在大石上,发丝垂落,发梢已经湿透,模样有些狼狈,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没有办法......” “蜀山后山之地,不可轻易杀生,这些猴子不能打杀,否则会引上灾祸,我只能把它们捆在树上。”叶长风的神情也不好看,他沙哑道:“也幸好......它们此时被我捆在树上不得动弹,否则就不仅仅只是喊叫那么简单。” 宁奕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从未想过,后山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看到那些活着的猴子......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后山已死寂了数百年。 上一个自由出入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圣先生。 赵蕤先生似乎也只是在陆圣山主的敕令符箓下畅行无阻一部分区域。 几百年来,蜀山从来没有传出过,后山有猴的消息......这些叫声穿金碎石的白毛猿猴,各个体魄强壮,生活得滋润无比,刚刚的举措,就像是在护主。 那片密林的深处,难道有大能居住吗? 宁奕抿起嘴唇,想到了那位“云游四海”,最终“销声匿迹”的陆圣先生。 叶长风看出了宁奕的念头。 “你觉得会是陆圣?” 宁奕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而是谨慎道:“先生看到了什么?” “我在溪水里站了三天三夜,打了几声招呼,没有回应,于是便以稚子探路,剑身直入密林。”叶长风看着宁奕,说道:“稚子告诉我,这片密林的深处......并没有人居住。” “昨夜我持剑走了进去。”叶长风揉了揉眉心,卸下一抹疲倦,道:“那些猴崽子叫得很吵,走到尽头......果然什么也没有。” 宁奕的神情有些失望。 叶长风吐出几个字来,“只有一个奇点。” 宁奕挑了挑眉:“奇点?” “早年踏遍两座天下,奇门异术我也稍会一些。”叶长风平静道:“这个奇点,我破不开,但是我可以肯定......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破开了。” 陆圣先生果然走到过那片长林的深处,而且破开了奇点。 宁奕的心底生出了一抹好奇。 蜀山后山的猴林深处,究竟有什么? “我若是暴力出手,恐怕会导致奇点背后连接的空间彻底碎去。”叶长风老祖宗看着宁奕,有些感慨道:“但有一点万幸,那个奇点,拦不住你......” 宁奕眼神亮了起来。 身为执剑者,背负白骨平原,这世上的奇点,都无法成为阻拦他的规矩。 “只是有一点,宁奕......你的神魂太弱了。” 叶长风惋惜说道:“以你如今的神魂,就算我出手带着你,恐怕也很难穿过猴林,你的神魂无法承受这些压力。” 宁奕皱起眉头,猴林里的猴子有多少只,数百只,上千只,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己站在那片猴林之前,声音如野火燎原一般,不断燃烧蔓延,愈演愈烈......自己的修为境界,断然无法承受如此喧嚣。 可若是把那些白毛猿猴的声音,当做一种神魂的锤炼呢?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叶长风。 “先生,我想再试试。” ...... ...... 五个呼吸。 宁奕没有想过。 自己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重新站回那片猴林小溪,从第一声戾鸣响起,到漫山遍野的猴子开始嘶叫,只不过五个呼吸,宁奕的眼里已是一片血丝,虽然他不曾说话,但神池已经隐约沸腾,神霞掠出,仍然无法抵御那些猴子入骨的雷音。 这是什么? 灵山大佛的普渡吗? 还是道宗天尊的念经? 像是正在被超度! 宁奕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炸了! 自己如今第八境,神魂不输同境界任何一人,又有神池神霞护体,在这些破烂猴子面前,竟然抗不过五个呼吸! 别说是自己,就算是把那位称霸年轻一辈的谪仙人洛长生叫来,在这片沸腾雷音的笼罩之下,又能比自己多撑多久? 耳旁瞬间清净。 大风掀过。 宁奕捂着胸口,心如刀绞,把神魂穿透的痛苦一点一点缓冲过来,浑身的肌肉像是垮掉一般,他扶着大石缓缓坐下,看着叶长风老前辈。 “如果想要以神魂硬抗那些声音,至少需要星君境界的实力。”老剑仙耸了耸肩,坦然道:“陆圣踏入后山,应该是在涅槃之后的事情了,所以他可以安然无虞穿过那片老林,一直走到尽头......偏偏他最擅长的正是阵法破道,所以那个奇点也难不住他。” 就是这样了...... 宁奕心有余悸,看着后山那枚符箓敕令悬浮的方向。 如果修为不够,硬闯后山,这是要死人的啊...... 那些猴子单单叫起来就如此骇人,如果再跳过来挠你几下,宁奕无法想象,漫山遍野的白毛猿猴扑过来的壮观景象,就算是千手师姐那道坚不可摧的地藏屏障,能扛得住那些猴子吗? 难怪陆圣老祖宗要留一张敕令。 “这些日子,你就来此地锤炼神魂吧。” 叶长风拍了拍宁奕后背,星辉注入体内,替宁奕抚平神魂的躁动,望着猴林方向,柔声道:“有我在,不用担心留下神魂方面的道伤。” ...... ...... 叶长风前辈去了蜀山的藏书阁,翻阅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道籍,看看有没有关于后山“奇点”的线索。 宁奕在后山大石上修行了一段时间,没有尝试再去对抗那直击神魂的刺耳声音。 细细把一些驳杂的东西咀嚼消化。 时间飞快。 抬起头来,天色已晚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回小霜山的路上,人影稀少,偶尔见到几位弟子,来不及打招呼,都是神色匆匆,向着铁剑山的方向赶去...... 铁剑山......今日是蜀山收徒拔剑的日子...... 宁奕拉住一位弟子,皱眉问道:“宗内如此动静,可是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衣冠不整,神情匆匆,见到是宁奕,急切道:“宁师叔......铁剑山那边......出了一件事情......所有人都在往那赶......” ...... ...... 蜀山的拔剑大典,在铁剑山举行。 铁剑山是二师兄齐锈所居的山头。 顾名思义,铁剑山,满山插满铁剑。 而且这些铁剑的品秩都不算低,齐锈修行之余,每日都会锤炼剑器,然后将成品插在山门之处,论锋锐,比不上什么名剑,但是足以用来修行,尤其是给蜀山寻常的弟子门徒,已经是相当奢侈......所有的入门弟子,都能够得到齐锈的一柄铁剑,日后下山执行任务,也算是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武器傍身。 蜀山今年初启的入门仪式,便是拔剑。 西境各地而来的孩童,有些已经点燃了初境,有些还未曾破境,不过资质都经过了认可和筛选,被带入铁剑山后,便开始了试炼......若是能够拔出铁剑山上的剑器,就算是成功入门。 拔剑,说易做难。 齐锈师兄身为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在铁剑山上按照品秩高低插剑,拔剑者的入宗地位,也根据其拔出剑器的品秩来定......齐锈在临近山顶的地方,安置了几柄相当锋锐的剑器,摘自于败在他手上的命星人物,绝非凡品,若是有能力拔出命星剑器,自然会受到蜀山那几位大修行者的青睐。 此刻的铁剑山山头,蜀山的大修行者相聚。 隐宗的三位长老,负责此次的收徒,都处于命星境界,放眼铁剑山,西境各地而来的“天才”,都在忙着拔剑,到了此刻,仍然没有拔出剑的,占了半数......这些人都会被淘汰。 有人已经拔出了铁剑山上的铁剑,而且心满意足收手,选择完成这次试炼。 这是蜀山时隔多年之后重开的拔剑仪式。 这一批的弟子,悟性和资质都相当的高。 然而此刻,山顶上,所有的目光都被一个人吸引。 三位隐宗长老的目光盯着铁剑山上,一个披着紫袍的稚嫩孩童,举手投足满是贵气,腰间的紫囊有雷霆噼啪跳闪。 那个叫顾咎的孩童......天赋很好,非常好。 如果能引入蜀山,未来必定会是一个震动大隋的剑道奇才。 因为他拔出了不止一柄剑。 准确来说,不止一柄,是很多柄,很多很多柄...... 这个叫做顾咎的孩子,一路向着山上前行,闲庭信步,拔出了自己看到的第一把剑......然后随手丢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拔第二把剑。 寻常人需要以意念沟通剑身,然后艰难耗费数个时辰的拔剑过程,他只是轻松的单手一抓,就这么拔出来了。 这么一个天才,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 当顾咎走到铁剑山山顶的时候,他的手中仍然没有剑。 因为他把所有的剑都扔掉了。 这是看不上?还是其他的原因? 无论是哪种原因,瞎子齐锈的神情都很不开心。 果然。 接下来,三位长老在顾咎的口中,听到了很不愿意听的话语。 稚嫩的孩童,一路上拔光了自己所见到的铁剑山剑器,来到山顶,对着蜀山的大修行者揖了一礼,然后恭敬道:“家父是平南侯。” 平南侯。 平南侯这三个字,已经足够让三位隐宗长老的面色变得难看。 瞎子齐锈则是默默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剑鞘。 山顶末席的吴清俊,忽然明白了这个叫做顾咎的孩童,为何言语之间,对蜀山多无敬词,而是对羌山有吹捧之意......蜀山启山的收徒大典,面向整个西境,但是平南侯府,本是处在南疆,那位平南侯爷则是将其迁移至东境。 那位面容稚嫩但气质老成的孩童,面对蜀山的几位大修行者,神情故作坦然,从腰囊里取出两枚令牌。 其中一枚令牌,雕刻着妖异的黑色莲花,工工整整写着“平南”二字。 这枚令牌,代表着东境莲华。 而顾咎来到蜀山铁剑山的意图......已经很是明显了。 他手中的另外一枚令牌,则是刻画着云雾缭绕。 羌山。 这个资质过人的天才孩童,已经被羌山收为弟子......而且他手中那枚羌山令牌的颜色极纯,一片银白。 神仙居。 顾咎拜入神仙居,那么他的大师兄便是洛长生...... 吴清俊眼神冷了下来,怪不得先前要拿宁奕师叔与神仙居谪仙人一较高下,这是早就入了门,瞧不得其他人家的好? 齐锈双目无神,脸色却阴沉地可怕,他缓慢扶着座椅把手,站起身子。 “东境......羌山?把能说话的喊出来。” 一旁的温韬眯起双眼,知道二师兄这是动怒了。 顾咎低垂眉眼,小心翼翼撕破一个锦囊。 蜀山铁剑山上空,一阵空间波动,星火燃烧,烧出一扇门户。 紫袍孩童顾咎向后退了一步,这扇门户内,缓慢走出了几道身影。 “齐老二,许久未见了......被我戳瞎的那只眼,如今养得怎么样了?” 这道声音,来源于一位面容相当阴柔的白袍中年男人,面如冠玉,头戴白玉冠,但是半只袖子空空如也。 齐锈冷不丁笑了:“陈七,果然是你,你放心,你那半条手臂已经被我喂狗了。” 铁剑山上的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温韬面色冷了下来。 他一个眼神,蜀山的几位弟子立刻心领神会,还没来得及去通知小山主,铁剑山的上空,一缕缕银丝便扭曲汇聚而来。 黑白大氅落地。 “原来是羌山的陈七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千手不动声色,现身之后,坐了下来,淡然望向不远处的羌山人马,平静道:“陈七公子的境界突破了,可喜可贺,但若是以为成就了星君之位,就可来我蜀山撒野,恐怕今日要失望了。” 千手的目光望向陈七的另外一条手臂,微笑道:“一条手臂,换一个教训,不亏。” 陈七默默攥拳,看到千手出现,将一肚子的火气咽了下去,并没有选择硬怼,而是深吸两口气,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这一退,退到了一位踏出门户的中年儒士的背后。 千手望着羌山的来。 那个叫顾咎的少年,只是一个引子,这是存心在蜀山的拔剑大典上,来打蜀山颜面的。 闻仲的眸光冷了下来,自从她封号千手,打遍大隋星君无敌手,就罕有修行者来蜀山地界挑衅,涅槃境界的大能碍于大隋铁律,无法轻易动手,诸多圣山的山主,都奈何不了她。 然而眼前的中年儒士,是一个难惹的例外。 大隋公认的星君前三,是西境蜀山的小山主千手闻仲,潇洒自在的地府二殿下楚江王......以及东境羌山的神仙居大卿姜玉虚。 其余的,像是道宗紫霄宫宫主周游,珞珈山扶摇,这些后晋的星君,还没强大到能够跟老一辈顶级星君相争的地步。 这三位星君的强大,是与其他星君不同的强大。 应天府的朱候,很强,但无法与这三人相提比论。 就算是白鹿洞书院的府主苏幕遮,在破开涅槃境界之前,也无法与千手、楚江王、以及神仙居大卿相比。 涅槃之下无敌手,不是说说而已。 “姜玉虚。”千手眯起双眼,仍然坐在竹椅上,只是神情凝重起来,她不含感情地开口道:“好大的风,把你刮来了。” 那位衣着古朴的中年儒士,一件简单青衫,洗得发白,像是一位道士,身上不沾风尘,颇有三分成仙得道的意味。 姜玉虚神情从容,轻柔开口,并无居高临下之姿态。 “羌山无意上门叨扰,只不过有些事情,今日需要一解恩怨。” 千手笑了,“一解恩怨?你我令辟战场,在西境白骨山打上一场,既分胜负,也分生死,是这个意思吗?” 姜玉虚笑了笑,道:“你我并无恩怨,小山主何必生怒?” 千手面无表情起身。 “贫道今日前来,并非死战。”姜玉虚瞥了一眼千手,淡淡道:“这位是我神仙居的弟子。” 说罢,大袖轻推。 一位面容清秀的稚嫩少年,从姜玉虚的背后站了出来,神情倔强,看起来像是一个瓷娃娃般,白玉无瑕,年龄极小,比起铁剑山上还在拔剑的蜀山入门弟子,也大不了多少。 但是偏偏是这个少年,身上气息却锋锐凌厉,已经踏入了第八境! 天才。 罕见的天才。 千手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姜玉虚平静道:“此子名叫王异,羌山小剑仙之名,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 铁剑山上,果然不再平静。 剑湖宫有位七境无敌的剑痴柳十一。 羌山走出了一个稚嫩的小剑仙,在长陵山下指名道姓要先拳打声声慢,再脚踢柳十一。 铁剑山上,站在末席的吴清俊,神情有些精彩,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小剑仙刚刚从长陵出来,没来得及拳打声声慢,也没来得及脚踢柳十一......就被准备入长陵的宁师叔撞见了,好生教训了一顿,还没收了“长气”。 小剑仙神情通红,咬着牙齿,环顾一圈,道:“姓宁的在哪里?” 姜玉虚微微一笑,一只大袖笼罩在王异头顶,掌心隔着袖袍,轻轻拍了两下。 王异乖乖闭嘴。 中年儒士心平气和道:“我此行,一是为讨要长气而来。” 对前因后果了如指掌的千手,语气淡然道:“长气之事,愿赌服输,恕不奉还。” 姜玉虚仍然是那副微笑神情,道:“你先别急,长气的正主还没到......此行的第二件事,便是想看一看,如今的蜀山,到底还配不配得上西境圣山的名号。” 千手面色淡然,身后的几位大修行者神情皆是不善。 铁剑山剑拔弩张。 “羌山远道而来,还望蜀山赐教一二。”姜玉虚淡淡道:“大修行者之间不可出手,便让小辈争一争高低好了......今日听闻蜀山拔剑收徒,不知可有哪位看中的高徒,能与我刚收的弟子,平南侯府小侯爷顾咎过上一两招?”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拔出剑的小家伙 铁剑山头。 那位出身平南侯府的小侯爷顾咎,脑后的长发束成了一个蝎子辫,背负双手,笑意盈盈站了出来。 “我这徒儿,刚刚拜入神仙居,根骨清净,没有破初境,也没有受羌山烟火熏陶。”姜玉虚目光扫视一圈,淡然道:“入我神仙居,自然要做神仙人。你们蜀山山上的弟子,十岁以下,无论是谁,只要能够碰到他一丝衣角,都算是我羌山输了。” 紫袍小侯爷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掌,拱了拱掌心,做了个请的动作。 铁剑山上,千手目光扫视一圈,如今拔剑大典即将结束,隐宗也收了几位得意弟子,看起来资质相当不错。 一位隐宗长老面无表情站了出来。 他盯着平南侯府顾咎,的确看不出其身上的修行痕迹,一块璞玉,未曾修行,连初境都没有破开。 这位隐宗灰袍长老,刚刚在铁剑山上受了一个悟性相当不错的弟子,身着青衫,面容沉着,约莫十岁左右,虽然岁数尚小,但个头已经不小,已踏入了初境,拔出了铁剑山上相当沉重的一柄剑器,乃是蜀山当年一位十境修行者所用,那柄古剑名为“青蝉”,按照拔剑大典的规矩,已经赠予这位拜入隐宗的青衫孩童。 这位隐宗长老拍了拍身旁弟子,沉声道:“墨煜,全力出剑,刺他的下盘。” 名叫“墨煜”的青衫孩童拔出“青蝉”,神情凝重,来到平南侯小侯爷面前。 顾咎笑了笑,道:“请赐教。” 墨煜眼神闪过一抹狠厉,没有答话。 他年纪虽轻,但出手却极为狠辣,拔剑刹那,青蝉剑尖与地面擦出一蓬光火,铁剑山山头掀起一阵劲风,青衫少年人随剑动,整个人已经掠身而出。 背负双手的姜玉虚大真人,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紫袍顾咎的神情未曾有所变化,轻笑一声,身子飘忽向后,犹如一张轻飘飘的宣纸,那柄铿锵有力的青蝉剑锋,就这么险而又险擦着面颊划过,下一瞬间,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抬起手来,袖袍自下而上的划过,腰间的一枚腰囊就此散开。 一抹幽幽光华,被他握在掌心。 墨煜瞳孔微微收缩,看清了那抹愈发刺眼的光芒...... 是一张符箓。 因为不曾破开初境,所以顾咎的身躯之中,并没有丝毫的星辉。 没有星辉,就无法催动符箓...... 然而,一缕又一缕璀璨如烟火的精纯气息,在平南侯府小侯爷的掌心如乌云一般汇聚,单单是隔着一张符纸凝视,便让人毛骨悚然。 “神性?” 坐在铁剑山头座椅上的千手闻仲,看清了这缕纯白气息,眼神骤然冷了起来,她望向姜玉虚,瞥见了这位神仙居大真人眼中的笑意。 这缕神性......是先天所有,并非是他人赠予。 罕见至极的“神性之躯”,神性的比例虽然很少,比不上珞珈山名震一时的小山主扶摇,但也已经是万中挑一的凤毛麟角了,有这么一点神性作为辅助,拜入神仙居之后,这个叫做顾咎的东境小侯爷,很快就会崭露头角。 “砰”的一声! 铁剑山上空,一道瘦弱的少年身影,应声抛飞而出。 那柄“青蝉”在空中划过数个弧形,势大力沉地坠向地面,将一整块光滑无暇的铁剑山殿石,插得支离破碎。 (本章未完,请翻页) 隐宗长老神情难看,大袍挥出,轻柔接过“墨煜”,两人之间的胜负......已经分出。 那个紫袍拂袖的神仙居少年郎,以一张符箓,便轻松取胜......这张符箓,还不是什么所谓的杀伐手段,而是单纯抑制神性外散,起引导作用,否则顾咎掌心的神性铺天盖地打出去,绝不是青蝉被崩飞那么简单。 铁剑山的山头,刚刚会直接被打出一蓬血雾。 ...... ...... 铁剑山上,一片沉寂。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 日落西山。 几位长老收下的弟子,都已经出过一次手。 铁剑山的山头,插着好几把被神性震飞而出的剑器......这些铁剑山脱颖而出的弟子,无一例外,都败在了平南侯府小侯爷顾咎的手上。 而且,连顾咎的一角衣袍都没有碰到。 这位身负神眷的小男孩,极其敏锐,剑风无法侵入周身三尺。 若资质分为三六九等......凡人与天才有差距,天才与天才,也是有差距的。 姜玉虚的心情大好。 他满是欣慰望向面前的紫袍小侯爷,在顾咎的身上,甚至能够看到三分洛长生的影子。 顾咎捋了捋自己的小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望向自己的身后,那位站在大隋星君最高处的神仙居大卿,得到了后者一个赞许的眼神。 姜玉虚大真人笑着问道:“胜负如何?” 铁剑山无人可以回应。 因为最出彩的几位弟子,都已经败了。 而且败得很是狼狈。 姜玉虚的声音,扩散开来,在铁剑山上回荡,几位隐宗长老敢怒不敢言,千手师姐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 在铁剑山还在拔剑的孩童们,身处蜀山的禁制之中,如今禁制被这位神仙居大卿的声音轻易撕裂。 孩童们惘然抬起头来,看到铁剑山上,一轮薄暮,一位中年青衫道士,站在云雾之中,如神仙一般,居高临下俯视下来。 姜玉虚身旁的顾咎,神情漠然,望向铁剑山下的同龄人,那些想要拜入蜀山的家伙们,如今还有一些在山上拔剑的,还在为能否顺利拔剑而苦恼,想要入山都难,更不用说再与自己比试。 姜玉虚声音如洪钟道:“铁剑山尚有人否?” 一个干脆利落的回应就此响起。 “当然有。” 这道声音有些懒散,有些漫不经心,但说出来,却给人一种天经地义的意味。 这道声音......来自于铁剑山下。 姜玉虚皱起眉头,望着那个姗姗来迟,堪堪走到山门石阶处,衣袖还沾着一些露水的黑袍身影。 他身旁的小剑仙王异,盯着山下的那道身影,攥紧拳头。 怔怔站在铁剑山下的几位蜀山弟子,过了小片刻才反应过来,躬身一揖,眼睛通红,咬牙道。 “宁师叔!” 宁奕笑眯眯,拍了拍两位同门的肩头,示意无事。 他缓慢从铁剑山的山门处开始上山。 抬脚,落地。 步伐平稳。 宁奕所过之处,铁剑山的山路四周,一柄又一柄剑器,先是开始摇晃,然后铮铮作响,剑首锵然亮出一抹寒光,出鞘叩首。 有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气,承受不住,鞘面发出密集而又连绵的破碎声音。 “剑势......小师弟这是去哪修行了,短短一日,竟然进境如此飞快?”瞎子齐锈聆听着山头无数道剑气细碎的声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铁剑山的剑器。 千手师姐同样也感受到了宁奕身上的变化。 破开八境之后,宁奕一直没有释放自身的剑气气机。 与西海老祖宗的一番话,让他先是有所领悟,然后这一点灵光越放越大......剑气境界如登楼,宁奕腰间的那柄细雪,被两根漆黑缠缑束住,鞘内的震颤频率不断叠加,如春雷滚滚,看起来一片静谧,但实则神池已开始了沸腾。 他并没有直接登上铁剑山的山顶。 而是停在了半山腰。 神仙居大卿姜玉虚,皱起眉头,看着停在半山腰的黑袍年轻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宁奕,继洛长生之后坐在大隋星辰榜榜首的“剑道天才”。 然而姜玉虚很失望地发现,在宁奕的身上,他竟看不出丝毫能与洛长生媲美的夺目光彩。 宁奕停在了半山腰。 准确的说,宁奕停在半山腰,一位席地而坐的孩童面前。 孩童的面色很不好看,面黄肌瘦,鬓角的发丝被风气吹动,露出还算清秀的五官,有些偏向阴柔,还未长开,看起来像是个女孩。 他的个头很小,披着一件绰绰有余的简陋麻袍,赤着双脚,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插着一柄生了锈的古剑,身旁工工整整摆着一双破烂不堪的草鞋。 他想要拔剑。 这柄生了锈的古剑,也的确快要被他拔出来了。 如果他能够保持心无旁骛,以剑元拔出这柄剑,只是时间问题。 他在这山上坐了很久,从天亮坐到天暗,风气渐大,四周渐冷,麻袍翻飞,这些都被他抛在脑后......闭上双眼,便什么都看不见,铁剑山一片黑暗,只有那一柄剑是心中的光明。 拔出这把剑,他就可以拜入蜀山。 然而拔剑的过程,很是艰难,耗费了他大量的心力和精神。 这是一场拉锯战......就像是回到了某个痛苦的大雪天。 虚无的剑元在缓慢燃烧。 那柄插入地面三尺的古剑,一点一点挤出草屑,然后悬浮在闭眼孩童的面前。 一个温暖的声音响起。 “很好。” 这个面黄肌瘦的男孩,睁开双眼,惘然地看着那个曾经在西岭大雪里见过一面的面孔。 与此刻的情景几乎并无不同。 冰天雪地,快要被冻成冰渣的小男孩,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到了人生最温暖的声音。 那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喃喃道:“宁先生......” 那柄古剑悬在他的面前。 宁奕半蹲身子,微笑问道:“齐锈插在铁剑山上的命星剑器,一共只有三柄,你拔出了一柄......按理来说,命星的剑是很好的奖赏,但我有更好的东西要送给你。” 宁奕伸出一只手来。 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把掌心搭在宁奕掌心。 他清澈的眼神,就此亮了起来,一股温暖如光的力量,顺延血液蔓延开来。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宁先生......我姓谷,名小雨。”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替宁先生打的一拳 “谷小雨......” 宁奕站起身子,面带笑意看着摇晃站起身子的黄衫孩童,枯槁发丝被风吹得一截一截飞起,谷小雨神情惘然。 他并不知道自己未曾点破初境,便拔出了铁剑山的命星剑器,意味着什么。 这是很好的资质。 更是绝佳的剑道天赋。 谷小雨的身子骨很小,站起之后,脑袋的高度,只到宁奕的胸口。 宁奕缓缓伸出一只手,手掌虚握。 “谷小雨,接剑。” 声音如洪钟响起。 铁剑山山头,剑器齐齐震颤。 远方小霜山,一道流光疾射而来,气冲斗牛。 瞬间掠入宁奕掌心。 铁剑山山头的小剑仙王异,心头一震,盯着那道从远方山楼里射出的剑气光华,其间内蕴的剑身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羌山四名剑之中的......长气! “这把剑怎么样?” 谷小雨抱住“长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评判好坏,于是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拔出来之后,又重新插回铁剑山的古剑。 谷小雨很中肯地回答。 “比我拔出来的好。” 宁奕笑了笑,指了指山上。 “这把剑之前是他们的,后来是我的,现在是你的。” 谷小雨看到了山上云里雾里的一些人,那些人,在西岭时候他曾仰望过,是高不可攀的活神仙......如今看来,似乎离得也不算多远。 谷小雨看到了一个很显眼的紫袍身影,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顾咎。 顾咎皱着眉头,冷漠俯瞰着自己。 谷小雨见过太多的蔑视,所以习惯性无视。 而让他没有中断对视的原因,是因为顾咎只是瞥了一眼自己,就把目光微微向下挪去。 他在盯着自己怀中抱着的东西。 宁先生的剑。 这样的目光......谷小雨也见过,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宁先生,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抢您的剑吗?” 宁奕摇了摇头,道:“是你的剑。” 谷小雨默默低下了头。 “看到那个紫袍小屁孩了吗?”宁奕轻声道:“他叫顾咎,是平南侯府的小侯爷,背景不小,本事不大。” “看到了。”谷小雨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 两人之间的对话,言简意赅。 “上山,打他。” “好。” ...... ...... 大卿姜玉虚仍然神情自若,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态,但忍不住眯起双眼。 一大一小,开始沿着铁剑山石阶登山。 抱着一人高长剑的谷小雨,没有去穿那双搁在半山腰的破烂草鞋,舍不得丢掉,于是弯腰单手将其捡起,拎着快要散架的鞋后跟,赤着双脚,一步一步踩着石阶登山。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的骨骼很是精奇,虽然像是黄豆米粒的小不点,但体内气血澎湃,坚若磐石,抱着长气上山,呼吸始终平稳。 是个好苗子。 铁剑山的山顶,此刻的无声,大部分来自于登上山头的两人。 宁奕目光淡然,扫视一圈,从小剑仙王异身上掠过,放在了那位气度不凡的中年儒士身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阁下就是涅槃境下第二人,神仙居大卿姜玉虚?” 姜玉虚闻言,皱起眉头,涅槃境下第二人? 这些年来,他姜玉虚纵横东境,叱咤风云,圣山之中无人敢与其撄锋。 除了东境琉璃山的那尊大魔头,他在涅槃境下,从未忌惮过谁! 他言第二,谁敢言第一? 姜玉虚面无表情道:“宁奕,贫道所为长陵之事而来,既然你愿意上山认错,那么便乖乖还剑吧!” 言语落地。 中年儒士的道袍之中,射出万千银丝,袖内一柄拂尘,其内蕴含磅礴星辉,漫天遍地向着宁奕掠来。 下一刹那,一抹夺目剑光闪过铁剑山山顶。 姜玉虚的拂尘丝线,在这一剑之下,尽数被砍得断开。 坐在椅未曾站起身子的千手闻仲,出鞘之快,无人可以看见。 她拔出师弟齐锈的腰间古剑,此刻剑身已经归鞘,剑首发出沉闷的一声合鞘撞击声音。 千手淡然道:“姜玉虚,你身为星君,对十境以下的年轻人出手,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些?” 神仙居大卿眯起双眼,袖袍一挥,漫天断去的丝线重新合拢。 姜玉虚明白了宁奕口中意有所指的“涅槃境第一人”,到底是谁......距离上一次与千手闻仲交手,已过了小半个甲子,这位蜀山小山主的修行境界又有精进,的确不是等闲之辈,不可轻易小觑。 这位大真人笑了笑,全当刚刚无事发生过,坦然道:“既然如此,那便一件一件来算清。” 宁奕只是一笑置之。 姜玉虚不动声色,拢袖按住已经压抑不住剑意的小剑仙王异。 铁剑山顶,平南侯府的小侯爷顾咎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站到了谷小雨的对面,微笑指了指黄衫少年的怀中长剑,道:“这是我羌山的长气,我要拿回来,你有意见吗?” 谷小雨摇了摇头,道:“宁先生刚刚把它送给了我,所以这把剑......现在是我的,不是你们羌山的。” 黄衫少年鼓起一口气,将“长气”重重插入地面,脚底被剑气凿开一张蛛网。 他抚了抚衣袖,仪容淡然,道:“请指教。” 顾咎稚嫩的面容,脸色顷刻阴沉了下来。 “请。” 平南侯小侯爷伸出一只手掌,做了个邀请姿态。 铁剑山上的安静,持续了小片刻。 谷小雨并没有任何要主动出击的意味,只是平静站在原地,不急不躁,不喜不悲,他默默看着这位紫袍小侯爷。 顾咎冷笑一声,道:“那我就不气了。” 身形瞬间消失。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未曾修行的孩童,因为有神性加持的原因,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比寻常成年男子还要迅猛。 顾咎的小辫在空中飞起,整个人像是一头猎豹,脚踩铁剑山大殿,身形快得可怕,砖瓦凭空炸开,瞬间蔓延到黄衫枯瘦的少年郎面前。 谷小雨神情淡然,头颅向右偏转。 一股劲风,擦着鬓发吹过,顾咎五指如钩,出手大开大合。 平南侯府自幼便花费重金,为顾咎淬炼身躯,喝豹奶长大,踩油缸练身法,请了几位东境自立山头的武道宗师,来教顾咎修行近身厮杀之术。 钩拉推扯,全都擦着谷小雨的破烂衣袍。 (本章未完,请翻页) 面黄肌瘦的枯槁少年,双脚如磐石一般踩在山头。上半身的身形,化为一道又一道模糊影子,顾咎与谷小雨之间炸开无数劲风,这位平南侯侯府的小侯爷,每招每式都极其精准,然而谷小雨总是能够“险而又险”地躲过。 顾咎的招式,倾泻而出,犹如孔雀开屏,远远看去,若不是这些招式太过狠毒,每招都要致人性命,看起来便极像是宁奕曾经打出去的“千手”。 事实上,在顾咎正式拜入神仙居时,这位曾经与蜀山小山主有过几次交手的大卿姜玉虚,便亲自出手指点,让顾咎一窥武道高境,算是偷拿偷学的把千手的那一招揉在了一起。 谷小雨心神极静。 他眼中的拳影,掌影,如滂沱大雨,缓慢而又清晰。 他能够躲开。 是因为宁先生在半山腰扶自己的那一把。 宁奕的掌心,似乎有一股燎原的野火。 谷小雨眼神愈发明亮,呼吸愈发炽烈。 他不再压抑心中的那股火焰,攥拢右拳,一拳打了出去。 这一拳,毫无花哨。 顾咎眼神亮起,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两道身影撞在一起! 一拳对一拳! 平南小侯爷的体内气机,如大江溃坝,汹涌澎湃而出,未曾点燃星辉,但他由于后天淬炼体魄的缘故,骨骼极密极硬,这一拳下去,足以打得眼前这个小不点血肉模糊,甚至拳头炸开。 但万万没有想到—— 竟然没有出现一面倒的情况。 两人之间硬碰硬的一拳,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空气都炸出一圈涟漪。 顾咎的嘴角拉扯,痛苦随着左手手臂蔓延,他低下头来,不敢置信,谷小雨的这一拳,竟然打得自己虎口裂开,他骇然看着对面那个神情淡然的小不点,这是什么体魄?先天的金刚之躯? 顾咎被打得向后退去,蹬蹬蹬连退三步,脚下接连踩碎了三块青石,可见刚刚那一拳的力度之深。 仅仅一拳,就落入下风。 “怎么可能?” 顾咎面色狰狞,咬牙攥拳,不信邪的拧腰提胯。 他极尽所有,再不讲究招式,噱头,把所有的神性,都凝聚在这一拳之上。 他虽未曾点燃星火,但是身负神性。 再厉害的先天金刚,也不可能以肉身硬撼神性! 这一拳,他要直接打死谷小雨。 黄衫鼓荡。 枯瘦孩童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生来身子骨就极硬,对拳从没怕过任何人。 谷小雨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小不点,是因为金刚之躯所需的消耗太大,一般来说,每顿饕餮大餐,才能维持生活,这些年挨饿受冻,不被饿死已是极大的幸运。 这副身躯,若是不修行,正常长大,即便是修行有所小成的江湖武夫,也很难在力量上与其抗衡。 名为金刚,实为琉璃。 顾咎的身影如一根疾射而来的箭镞。 势大力沉。 黄衫孩童不动如山。 谷小雨气沉丹田,默默想着宁奕上山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给你一拳的神性......那一拳用力一些,算是替我打的。” 神性......替宁先生打的...... 铁剑山的上空,绽开了一蓬刺骨入耳的神性爆碎声音! (本章完) 第十六章 洛长生来讨剑 一拳! 雷音炸开! 神性之间的对撞,这一幕完全出乎了两方大修行者的意料。 姜玉虚瞳孔收缩,他万万没有想到,宁奕上山途中随便带来的一个黄袍小不点,除了一副天生的金刚身躯之外,还内蕴神性! 以姜玉虚的修行境界,自然知道一条铁律,神性不可赠予......这个黄衫儿身上的神性,是与生俱来的? 来不及思考。 一声痛苦的闷哼。 神性破碎的声音—— 一道身影抛飞而出。 顾咎感觉自己像是被天庭的巨灵神拿着万钧重的重锤砸中,浑身都要炸开了,意识一瞬间被冲刷得模糊。 如果说,自己的神性数量,是一个钵盂里装满了海水。 那个叫谷小雨的少年,在这一拳所寄托的神性,则是磅礴犹如大江大河,冲溃堤坝,瞬间将自己吞没! 束发的发簪崩开,腰间的紫囊炸裂。 随身所带的紫囊,齐齐炸开,里面倾泄出数之不清的符纸—— 紧接着,从紫囊之中倾泻而出的无数符箓,便自行燃起璀璨光华,如燕雀成群,最终兜裹住平南侯府小侯爷狼狈的身形,使其能够平稳落在地上。 退回羌山阵营,紧紧围绕着顾咎四面八方的贴身符箓,在七八个呼吸的时间内燃烧殆尽,自行化为齑粉,风吹即散,露出身形。 顾咎的发丝贴在面颊两侧,披头散发,极其狼狈。 这位平南侯府小侯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微微弯腰才能勉强站立,他的身上,紫袍已经被扯碎成为碎布条,一条手臂无力垂落,指尖几乎触地,鲜血顺延手臂纹路,嘀嗒嘀嗒从指尖落下。 顾咎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盯着不远处...... 铁剑山的烟尘里,瘦小的身影逐渐走了出来。 谷小雨的神情很是平静,虽然他身上的衣袍比顾咎碎得还要彻底......左右两条臂膀上,挂着七零八落的黄衫碎布,裸露的小麦色手臂鲜血纵横。 显然胜负已经分出。 虽然看起来更凄惨的那个人,是谷小雨......但小不点的神情始终淡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痛苦。 谷小雨不带感情道:“承让了。” 他才是胜者! “先天金刚体魄......”千手的眼神里带着一抹赞赏。 这一架打得漂亮。 这一拳打得漂亮。 近身厮杀,是自己最擅长的打法,也有着蜀山无数前辈凝练的心血,只可惜一直没有办法传承下去,一是蜀山事务繁忙,二是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即便是跟随自己修行一年的宁奕师弟,因为开始修行太晚的缘故,在这条路上,也只能踏进第一道门槛,不是最佳的人选。 千手看着黄衫谷小雨,神情凝重。 年龄,根骨,资质,心性,俱是上佳。 ...... ...... “师父......”顾咎神情痛苦,以掌背擦拭唇角溢出的鲜血,这抹痛苦,并非是来自于肉体,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挫败。 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孩童,从平南侯府走出来,所向披靡,平南侯府倾尽资源,喊来了半片东境的江湖山头武道宗师来给他喂拳,以此弥补先天体魄上的些微不足。 拜入羌山神仙居,他曾想过自己未来的修行之途,大道平铺,风云尽在脚下。 有涅槃以下无敌手的神仙居大卿姜玉虚作自己的师尊,再过一个十年,他顾咎就是下一个“谪仙人”。 要当大师兄那样的谪仙人,自然不能败。 一场也不能! 顾咎的一条手臂,已经血肉模糊,在刚刚的那一拳中,拼得气尽力竭,体魄破碎,不得不承认,先天金刚的身躯,比自己在侯府里的淬炼还要强大......而那个叫谷小雨的,递拳之时有着比自己更磅礴的神性加持。 顾咎还有一只手能动弹。 他摸向自己腰间仅存的一枚锦囊。 那里......平南侯府给的底牌...... 姜玉虚虚无缥缈的传音,落在心湖。 “顾咎,做不了谪仙人,难道你就要做真小人?” 声音如滚雷一般,坠入心湖,震颤肺腑。 一语警醒梦中人。 修行二字,取决于一念之间。 一念成佛,一念坠魔。 顾咎身子一颤,为刚刚的邪念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看着谷小雨,声音沙哑道:“是我败了。” 谷小雨的神情仍然平静,没有丝毫羞辱之意,只是不卑不亢道:“你我之间,说好了只是指教,一时胜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你打了别人,总要有人打回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 顾咎没有反驳,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几位隐宗的长老,包括先前战败的蜀山“弟子”,此刻都松了一口气。 那个叫“墨煜”的少年,捡回自己的“青蝉”,回身时候对着谷小雨悄悄竖了一个大拇指。 黄衫小不点咧嘴笑了笑。 ...... ...... “是顾咎输了,输得不冤。” 姜玉虚揉了揉闷闷不乐的小弟子脑袋,这场比斗算不得什么,顾咎和谷小雨二人,既然连点破初境的修行都未曾开始,那么如今,比的不过就是天赋而已。 初境前的天赋有什么用? 鱼跃龙门,厚积薄发,修行这条路上,只有一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身处东境百余载,看花开花落,潮起潮伏,姜玉虚知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对于一座圣山而言,未来十年百年的兴衰走向,全部取决于年轻一辈的心境,少年强盛则圣山强盛......漫长岁月里,他见了很多的天才,洛长生是让他最心生惊叹的一个。 除去洛长生,也有很多其他惊艳的后辈。 譬如眼前的这个小不点。 铁剑山上,这个衣衫破烂,一眼就能看出,从卑微寒苦里出身的黄衫孩童,不卑不亢,不骄不傲,是一个截然不同的。 谷小雨说出“胜负只是一时”这句话的时候,让姜玉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心性很好。 这的确是个好苗子,又是先天金刚体魄,谁会不动心? 看这副模样,似乎是西境那边的流民?可惜不是出身东境的,否则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孩子很有可能会到羌山拜师。 摇了摇头。 姜玉虚轻描淡写把铁剑山两位孩童的比斗之事带过,目光望向宁奕,微笑道:“你就是宁奕?贫道等了你好久。” 宁奕面带微笑道:“不还。姜真人请回吧。” 姜玉虚接下来的话,一字没说地被憋了回去。 这位大真人默默攥拢袖中拂尘,忍住一拂尘砸过去的冲动。 堂堂一位神仙居大卿,养气功夫再好,看着宁奕,最终也只能一字一字道:“好......好......你很好......” 他的身旁,小剑仙王异剑眉挑起,一身剑意已按捺不住。 “师父,跟他有什么好废话的?” 王异冷冷开口,身上的剑气已荡散开来。 这一次姜玉虚没有出手去拦,而是放任自己的弟子放出剑气。 姜玉虚木然道:“事关神仙居声名,不要藏锋,只许胜,不许败。” 王异重重点头,前踏一步,一挥袖袍,十二柄拇指大小的竹剑一字列开。 与长陵遇见的时候截然不同。 这位小剑仙此刻所用,乃是类似于“驭剑指杀”的法门,只不过这门术法与宁奕的不太相同,更注重细微之处,像是被后人改动。 大黑袍的王异,一念之间,十二柄竹剑掠散开来,漫天抛飞,围绕宁奕为圆心,画出一副天圆地方。 宁奕蹙起眉头,仔细端详着竹剑漫无目的的掠行轨迹。 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内蕴大道。 做此改良之人,天纵奇才。 十二柄竹剑,化为漫天虚影,看不清轨迹,周天之内尽是嗡嗡剑气交撞之音。 一道极其狭小的虚影擦着空间掠来,下一瞬间便逼近宁奕后心。 宁奕偏转头颅,那柄竹剑擦着面颊堪堪掠过。 一缕鬓发被剑气切下—— 来不及稍作反应。 第二柄竹剑闪逝而过,紧接着,在短短的一个呼吸之内,无数道剑气切割而来,快如乱麻。 宁奕的身形开始移动,但剑影更快,于是整个人直接被无数道追逐而来的竹剑赶上,瞬间蜂拥吞没。 铁剑山头,迸发出炽烈的剑气轰鸣之音。 剑气绞杀! 下一瞬间,覆盖宁奕周身的那些竹剑剑尖抵在一起,丝丝缕缕剑气绞杀的那袭黑袍,化为扭曲虚影—— 自己的剑气一直在追着虚影? 王异瞳孔收缩,一只拳头毫无预兆砸在自己小腹之上,迫使他弯下腰来,咳出一大口鲜血。 驭剑之术,最忌被人近身。 体魄瘦弱的小剑仙王异,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打得双脚离地,身子带着惯性向上飞起,他眼前一黑,余光瞥见宁奕的身子一个闪逝。 宁奕面无表情来到王异身后,在极短的时间内,那位滞空的小剑仙“努力”翻转身子,然后愕然望向自己的刹那,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位神仙居得意弟子,如今登上第八境,看起来春风得意。 而且刚刚那十二柄飞剑的剑术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使出来,好像真有那么三分意思,只不过这门术法,真正体会一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要么是姜玉虚所传授,要么是出自于那位谪仙人的手笔,王异用出来还不熟练,实在不像是他之所创。 若这门剑术真是由洛长生所创,今日换“谪仙人”出手,单单是这出鞘气机连绵不绝的十二柄竹剑,就足够宁奕喝上一壶。 王异的剑念太短,速度太慢。 轻易就可破开。 近身之后,什么驭剑指杀的剑修手段,都是笑话。 要论体魄,羌山神仙居的十个小剑仙加在一起也不够宁奕打的,王异这具星辉第八境的剑仙身躯,就像是纸糊一般。 一捅就碎。 宁奕伸出的那根手指,缓慢点去。 落指乃是王异的眉心。 蜀山天下无双的感知功法,忽然一滞。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猛地收回探出去的那根手指,连同手掌一起,以极快的速度将起覆在面前。 王异的眉心,裂开了第三只眼,那是一枚剑气撕裂的竖瞳。 一缕剑气刺出。 整座铁剑山光芒大绽。 ...... ...... 羌山有四把古剑。 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 “长气”,“浩然”,“静观”,“无字”。 这四把古剑,对羌山的意义非凡,故而能够执剑者,一定是羌山未来的掌权者。 王异修行之时,就得到了“长气”。 四剑若是汇聚,剑气叠加程度,远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这四柄古剑若有机会合拢形成剑阵,杀力之强盛,自然要胜过绝大部分的单一剑器。 如今四缺一,羌山的古剑剑阵无法组成......身为神仙居大卿的姜玉虚,自然想要把“长气”拿回。 因为这柄“长气”,在如今的时刻,对于羌山某个名动天下的人来说,十分重要。 但因为种种原因,那位谪仙人没有办法千里跋涉,来到蜀山要剑......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悬浮在空中的宁奕,低下头来,神情阴沉看着自己被剑气险些戳穿的手掌。 抱着“长气”不肯撒手的谷小雨,将剑器插入铁剑山大殿地面,剑身仍然疯狂震颤,险些就要脱手飞出,幸好那位披着黑白大氅的小山主瞬间起身,来到自己面前,一只温润手掌按住自己脑袋,三尺之内,噼里啪啦炸响,内里一片宁静,将外物隔绝开来。 谷小雨怔怔看着来自羌山的那位“小剑仙”。 先前宁师叔一指就要点在王异的眉心,没有看清是什么原因,瞬间收指,化为手掌护在面前。 接着那位黑袍小剑仙的额首之处便炸开了大片大片连绵的剑光。 整座铁剑山都震颤一二。 光芒收敛之后。 王异的头顶,悬着三柄炽烈无法直视的剑形光芒,前后左右四个方位,留了一个空缺。 浩然,静观,无字。 唯独缺少“长气”! 谷小雨眯起双眼,他能够感到怀中“长气”的动摇,黄衫孩童硬是咬紧牙关,老树盘根抱着清凉铁剑坐了下来,如果不是千手小山主出手,整截剑身恐怕会拖着他“一瘸一拐”奔向羌山的那位剑修。 宁奕眯起双眼,看着小剑仙王异。 准确的说,是王异头顶的那抹模糊光影。 未曾谋面。 这算是第一次见。 三柄古剑的剑身之上,散发出阵阵剑意,凝聚出一道虚影,看不清面容,连确切的身姿都看不清楚,但仅仅是隐约一个轮廓,就能感到莫大的压力。 “洛长生。” 宁奕笑了,道:“你来讨剑?” 没有回应。 浩然静观与无字,这三把古剑,这些年来被那位谪仙人以自身剑气篆养,即便短暂借给王异,也无法洗刷掉原本的气息,所以刚刚现身见铁剑山众人,剑气自发溢散,就形成了这道影像。 王异面色狰狞,嘶哑道:“宁奕,可敢接我一剑?” 三柄古剑,发出炽烈光芒。 小剑仙王异的脚底,土石崩碎,一整张蛛网阵列升起。 洛长生的一缕剑念扩散开来,嗡然一声,铁剑山的剑器一柄柄倒拔而出,悬在空中。 此等异象,骇人听闻。 有谪仙人剑念加持,王异气机更登一层楼,大袖胀满,双手握住虚无,艰难拔剑而出。 自地平面,一缕光芒疾射而来。 宁奕单手拔出细雪,剑尖风雷大作,对准王异的剑气,一剑压了下去! 山顶上空,苍穹色变。 两道剑气,针尖对麦芒。 剧烈碰撞,一线炸开—— (本章完) 第十七章 大真人出手 细雪炽热的剑芒,贯穿天地一线,就此压了下去。 羌山三柄古剑,内蕴谪仙人的一缕剑念,在空中荡散开来—— 王异的修为,已经踏入第八境,就算抛去三柄古剑上洛长生的剑念,只靠自身剑气,放眼大隋,亦是凤毛麟角。 这一剑的剑气直冲云霄。 然后云霄之上,似乎有风雷震颤的响动。 面色狰狞的小剑仙王异,踩在铁剑山大殿之上,脚底不断激起碎石,一张剑气蛛网覆盖而下,他的黑袍寸寸鼓荡,拔出的那柄虚无“剑器”,与细雪撞在一起。 三柄古剑围绕着他的周身,疯狂轮转,化为蜂影。 宁奕的身形几乎被磅礴的剑气淹没。 姜玉虚大真人眯起双眼,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在炽烈剑气之中疯狂摇摆的黑袍。 还有一抹极其璀璨的剑气光华。 出鞘的刹那。 胜负就已经定了。 一缕风雷,摧枯拉朽一般,从穹顶落下,沿途击碎所有的剑气。 是神性。 面色淡然的姜玉虚忽然皱起眉头,他此刻终于明白了先前谷小雨掌心的“神性”从何而来......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天才,即便是洛长生也不例外,他不相信有人既背负先天金刚之躯又背负神性馈赠。 只是有一个问题他仍然想不通。 宁奕的那一缕神性是如何赠给外人的? 铁剑山的雷音滚荡开来。 “杀!” 宁奕此刻已然动了杀念。 他一剑劈开羌山三柄古剑合并之后迸发而出的剑气,悬停在铁剑山上空,身形摇晃一二,不再停留。 目光锁定王异。 小剑仙的气机被剑气砸得一片沸腾,眼神震惊无比,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以三柄羌山古剑气机作为牵引,在刚刚的剑气对拼之下,竟然没有奈何宁奕分毫。 同为八境,那个姓宁的竟然如此之强? 王异看着那道黑衫再一次握剑举起。 他心念一动,三柄古剑铮然长鸣! 催动这三柄古剑不是易事,大师兄离开神仙居已有一段时间,离开之时,并没有带走什么,于是三柄古剑就悬挂在洞天之内,因为主人气机太盛的缘故,三柄古剑心气极高,王异费了极大的功夫,才能够勉强驾驭。 他拿到浩然、静观、无字之后,其实动了一点小心思,并没有抹去大师兄的残余剑念,而是将其全都收集起来,留待今日一用。 铁剑山上,三柄古剑交叉掠行,在半空交撞,如三条白蛟。 出海化龙! 宁奕的剑式没有丝毫花哨,起了杀念之后,也绝无留手之意。 一击砸剑! 细雪出鞘,快如闪电,雷霆一般劈在“浩然”的剑身之上! 这一剑,势大力沉,不像是剑气劈砍,更像是一锤擂下,或是一棍敲打。 “铛”的一声。 首当其冲的“浩然”白蛟,剑身被砸得倒飞而下,瞬间插入铁剑山大殿,直入山腹,剑身震颤如沸水不得安宁。 地上同时驾驭三柄古剑的王异,感同身受,宁奕的这一击“砸剑”,砸在“浩然”剑身之上,便犹如砸在自己心头,肺腑之内宛若雷鸣,心湖简直都要炸碎。 宁奕面无表情,心境坠沉,反手又是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 砸剑! 砸中“静观”! 小剑仙王异的体内发出“砰”的一声,衣衫被震得破碎,双手捧腹,整个人弯腰躬身犹如虾米,神情苍白至极,无形剑气牵引之下,像是被一记重锤砸中,向上向后飞去,只不过仍然顽强踩住地面,双脚不肯离地,犁出一道长长沟壑。 宁奕双手持剑,如当头棒喝,口中迸发一道煌煌雷音。 这道举剑身影,遮天蔽日! 一剑砸下! 王异所有的剑气,尽数汇聚在最后一柄“无字”之上。 两剑碰撞在一起! 羌山小剑仙的意识都被这一剑砸得抛飞出去,终于失去对自身的控制,双脚离地,身子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顾咎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姜玉虚大真人的身形,极快的一来一回,道袍飘忽落定,手中已提着失去意识的王异后领,神情凝重。 这一架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仅仅三剑。 驾驭羌山古剑的王异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 这还是有三柄古剑先行承受宁奕剑气的情况下......如果王异没有这三柄羌山古剑,早早就被宁奕一抹眉心,点碎神魂。 然而此刻,铁剑山上的剑气之争却没有就此终止。 浩然,静观,无字。 这三柄古剑,原本的主人,本就不是王异。 而是神仙居长生洞天里的那位谪仙人。 王异取走这三柄古剑,却没有抹去剑身上的残余剑念。 宁奕的三记“砸剑”,打散了小剑仙的意识,却没有击溃王异刻意留在剑身上的剑念......三柄古剑,此刻大放剑气,琉璃光华愈发强盛。 被砸入铁剑山的浩然,重新飞掠而出。 三柄古剑悬挂高天,阵列而起,其间隐约生出了不可名状的感应。 那道模糊的仙人影像再一次浮现。 宁奕眸光冷冽,他久闻洛长生大名,那位高坐在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第一人席位的“谪仙人”,据说三四年前便只手摘星辰,如今破开十境......的确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只是,难道凭借一缕残余的剑念,也想要镇压自己么? 细雪长鸣。 宁奕忍不住冷笑一声,单手攥拢细雪。 “我倒要看看,就这三把剑,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很清楚,眼前只是一缕残念,也不知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洛大仙人本尊是否有所感应,这三把古剑,可能是感应到了自己曾经执掌过“长气”一段时间,此刻的敌意异常浓郁。 三柄古剑,此刻看起来像是要组成一座剑阵? 宁奕淡然道:“三缺一?我成全你。” 地上谷小雨紧紧抱着那柄“长气”,屁股颠簸,死死不肯撒手。 宁奕低下头来,对千手师姐示意了一个眼神。 小山主松开按在谷小雨脑袋上的那只手,于是那柄“长气”,便不受控制地掠行而出。 倏忽归阵。 长气剑身发出清澈长鸣,声音如怨妇恸哭,如泣如诉,像是在诉说这些日子的悲惨经历。 另外三柄古剑剑身大颤,剑尖对准宁奕,剑意大盛。 宁奕嘴角扯了扯,羌山这四把破烂剑,好像还挺懂人性的? 宁奕伸出一根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指,微微勾了勾,道:“来啊!” 也不知道是那四柄古剑自行启了灵智,还是剑主洛长生的残念所至,闻言之后,四柄古剑瞬间掠来,如披挂四条长虹,天地不太平,一阵狂风汹涌追随而来,其内剑气轰隆隆席卷。 一条席卷铁剑山所有剑器的金铁龙卷,将宁奕吞没其中。 天地昏暗,四面八方尽是铁剑山悬挂的佩剑。 这一战,蜀山和羌山两方的大修行者都没有出手。 二师兄齐锈的剑器被这四把古剑不讲道理的征用,若是齐锈心中一念生出,须臾之间,这些剑器便会一把不落的重新插回铁剑山。 这是一场公平决战。 宁奕的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 身处在无数剑气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那道谪仙人踩踏剑器浪潮的影子,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那道身影如此真实......有血有肉。 宁奕很清楚,这是洛长生当年留在剑上的残念。 既然是残念,那么便不知停留有多久了。 那道模糊的“洛长生”影子,仍是看不出面容,只不过衣袂轮廓能够看出,像是西岭道宗那边的宽大道袍,被狂风卷起,衣袂边沿已经开始羽化,随时可能溢散。 就要消散了么? 宁奕身形瞬间暴起。 拎着细雪的黑袍身影,刹那出现在“洛长生”的头顶,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面颊瞬间被割开数条血口。 咆哮的剑气。 滑掠而出的血珠在金铁龙卷之中抛洒。 蕴含着神性的磅礴一剑。 这一幕凝固了刹那。 紧接着,一切的寂静,都被宁奕一剑劈得破碎开来—— 这一剑,没有遭受到丝毫的阻拦。 那位“虚无缥缈”的谪仙人,甚至都没有出手抗击,就被剑气湮灭。 叮叮当当的剧烈交撞声音,炽烈的光华飞溅。 铁剑山上的一整条金铁龙卷,被细雪劈得破碎如江河,露出了悬立的那道黑袍身影。 宁奕皱起眉头…….他想要与洛长生的残念比拼一下高低,只可惜,最后的时刻,或许是因为剑念停滞太久的缘故,自行消散了。 失去了剑念加持的四把古剑,轻易就被劈得黯淡。 羌山四把古剑,在破碎的金铁龙卷之中,与数千柄铁剑山古朴剑器一般无二,就此跌落,坠回铁剑山。 在坠落的空中。 姜玉虚大真人轻叹一声,脚步微错,轻轻迈出一步。 洛长生的剑念,最后时刻散去了,没有出手。 可惜了。 这位神仙居大卿的袖中,涌出数量密密麻麻的银丝,那柄拂尘的银丝如瀑布般遮天蔽日。 然后裹住了四柄古剑,就要扯回自己袖中。 今日他来蜀山,最大的目的,便是为了收回羌山的四柄镇山古剑,为洛长生铸造一座坚不可摧的剑阵,至于王异与宁奕在长陵下的赌约,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普天之下,拳头最大。 他姜玉虚横行东境,羌山还有一位沉睡生死之境的涅槃老祖宗坐镇。 别说是一座蜀山。 他要出手取剑,这座大隋天下,谁能拦得住他? …… …… (今天车马劳顿,就只有一章,明天会多更一些。) (本章完) 第十八章 请老祖宗现身 蜀山铁剑山上空。 密密麻麻的银丝飞掠而出,将四柄羌山古剑捆缚住,四柄古剑剑气黯淡,被姜玉虚的拂尘卷中。 谷小雨只觉得自己的身旁掀起了一阵劲风。 小山主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与千手一同消失的,还有瞎子齐锈腰侧的悬剑。 那道黑白大氅的女子身影,一撞而过。 出鞘剑光如一抹长刀。 劈砍而下。 铁剑山头,漫天拂尘绷紧的银丝,瞬间破碎开来。 姜玉虚神情变幻,眯起双眼,两条大袖犹如龙卷席地而起,将千手包裹在内。 小山主面色淡然,齐锈的佩剑在她掌中,其实她并不精通剑法,只是以自身的力道施展出来,霸道无双,无物可拦。 漫天布条被劈得破碎爆散。 坐在神仙居大卿之位百年之久的姜玉虚,微微一跺足,铁剑山头的大殿殿石便是一条龙脊连绵而起,然而龙首抬至千手闻仲脚底之时,被蜀山小山主一脚踩下。 一整条蛰伏涌起的龙脊,瞬间就被踩得寸寸炸裂。 烟雾弥漫。 一片死寂,被一缕霸道刚猛的“刀气”震碎。 小山主面色淡然,以掌心抵住师弟佩剑,轻轻震掌。 站在小山主后方,约莫十丈左右距离,齐锈低头蹙眉,面颊旁边一缕劲风闪逝而过,石壁被疾射而来的佩剑钉穿,剑首铮铮作响。 弃剑。 改用双拳。 黑白大氅被气机震得一寸一寸飞起,千手闻仲的脚底,地面激荡,这缕气机还算是平和,未曾迸发之前,先前被打得已经破碎的殿面,没有遭受再一度的创伤。 遍地碎石,如浸沸水,不断弹跳。 宁奕缓缓落在地面,站在了二师兄的身旁,他先是看了一眼入鞘入石三分的铁剑,这一剑的震掌之力,看似轻描淡写,若是被正面砸中,就算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也要胸膛凹陷,浑身气机都被打散。 宁奕猜不到,自己的师姐,如今走到了哪一步......大隋天下最接近涅槃境的星君,修行体魄,这一双灿白如玉的拳头,到底能不能擂碎神仙居大卿的飞剑? 姜玉虚的袖袍里,一缕一缕剑气,二指并拢粗细,婴儿小臂长短,被纯白的气息裹挟着,看不真切,但是四周空间波动流淌,犹如炎炎烈日之时的景象,可见其剑气锋锐程度......一九是一组,一共九组,围绕抱团,犹如九轮并不炽目的小太阳。 九缕剑气悬挂头顶。 两位大隋公认最强之列的星君如今站在了对立之面。 两方阵营,神情微妙。 羌山神仙居刚刚收下的小弟子顾咎,有些紧张,攥紧小拳头,看着身前道袍飘摇的大真人。 宁奕的身旁,谷小雨揉了揉面颊,大战一触即发,不知为何,他竟然感觉不到紧张感......谷小雨仰起头来,极低声音问道:“宁师叔......师姐打得过那个破烂真人吗?” 宁奕会心一笑,并不言语。 “宁师叔......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谷小雨扯了扯宁奕衣袖,神情忧患道:“我的直觉很准的......羌山那边可能准备了我们没有想到的手段。” 谷小雨微微一怔。 他的脑袋上,落了一只手掌。 宁奕气机变得缓慢而又悠长,懒懒道:“你看好了,就是羌山把八辈子的老祖宗请出来......蜀山也能顶得住。” 谷小雨神情有些古怪。 小不点在心中腹诽,八辈子的老祖宗,要是还活着,那不得活了四五百年了......这世上哪有这种级别的老怪物? ...... (本章未完,请翻页) ...... “闻仲,你我今日若是一战,可知是何后果?” 姜玉虚背后九缕剑气,不断撕裂空间,涡流如日。 小山主只是淡然一笑。 “我若全力出手,无论你能否撑得住,整座蜀山山门,都将夷为平地。”姜大真人眉尖带着一抹肃杀,道:“今日若让羌山把长气带走,贫道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 “无事发生过?” 千手笑了,道:“平南侯府小侯爷被打的这件事情,也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小剑仙王异和那缕洛长生剑念,也可以当没有出现过吗?” 姜玉虚眼神难看,冷冷道:“闻仲,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九缕剑气,瞬间掠出。 黑白大氅挥袖笼罩一方天地。 宁奕面前一黑,铁剑山头飞沙走石。 千手师姐也不废话,甚至都懒得另辟战场,直接挥袖将铁剑山方圆半里笼住。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九道金铁交撞的刺耳声音接连响起。 一声沉闷的冷哼。 千手师姐平静的声音响起。 “姜玉虚,能奈我何?” 再次挥袖,沙石尽散,这件黑白大氅徐徐落定,小山主的一双玉手,荡漾层层湛蓝光辉,看不出有丝毫交撞痕迹。 另外一边,姜玉虚的神情苍白三分,微微后退了一步,九缕悬在头顶的剑气,不住震颤,先前已经交战过一轮。 他不曾想到,蜀山这位小山主的天赋,竟然如此之高。 短短的数十年时间,已经跻身星君之中绝对的前三甲。 虽然刚刚的那一击,只是初步试探,但对方的体魄之强,已经远远超过自己想象,放眼大隋四境,星君之中无一人可以匹敌,甚至足以横闯灵山。 这一战,若是双方底牌尽施,孰胜孰负还不好说。 怪不得先前千手的底气便如此之足。 他姜玉虚站在星君境界最高的那层楼上,俯瞰天下山河,当一位驭剑睥睨的长生活神仙,若是为了一柄古剑,燃了自身的涅槃道火,反而因小失大。 姜玉虚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道:“千手,你很好......不愧是蜀山这一百年来最惊艳的天才。” “呵。” 披着黑白大氅的小山主淡淡道:“我可不是蜀山这百年来最惊艳的天才。” 姜玉虚眯起双眼。 “徐藏师弟若活着,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了。”闻仲讥讽笑道:“姜玉虚,你在星君顶楼待了多久?是造化未至不敢破境,还是担心自己修为不够,就这么燃成飞灰?” 大真人面容并无恼怒之色,反而微笑道:“徐藏天才不天才我不知道,人已死了,死去万事皆空。听说他的这口棺就埋在蜀山,若是有本事,你可以把他喊出来,刺上一剑,贫道绝对不躲。” 闻仲眯起双眼,默默攥拢双拳。 “姜大真人这么想见徐藏师兄?” 铁剑山那边,宁奕一只手按住细雪剑柄,按住满腹怒火,看着这位言语之间多是不敬的神仙居大卿,皮笑肉不笑道:“你老人家日子也快到了,这个愿望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完成。” “宁奕,你以下犯上,该掌嘴!” 姜玉虚自诩“大真人”,素日来对神仙居道观内的弟子,都是心平气和,极少有心境波澜之景,此刻胸膛鼓荡,气得眉须哆嗦,一巴掌扇了出去。 宁奕的身旁,一尊地藏法相浮现,千手开屏。 姜玉虚再一次与千手师姐硬撼了一击。 “砰”的一声,烟尘四溅。 这一次两人皆是后退了一步,看不出谁占了上风,谁落入下乘。 “闻仲,蜀山有你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么一位小山主,的确可以坐在圣山席位之中。不是涅槃,却是星君境中无敌手......”姜玉虚反复深吸,几次运转心法,艰难将被宁奕扰乱的心境压下,他盯着那袭气度从容的黑白大氅,道:“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多说废话。” “今日这柄长气,贫道一定要带走。” 姜玉虚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一缕金灿圣光栓系,从取出的那一刻,圣光如细绳碎裂,一卷长简如瀑布垂落,啷当挂泉,其内蕴含阵阵令人心悸的大道气息。 “你在星君境界,再是惊艳,终究不是涅槃。”姜玉虚面无表情,说完这一句后,松开长简,一卷竹简此刻已经逐渐羽化,真真化为一副袖珍版的玲珑瀑布,山水落地,大真人脚底便化为一方墨池。 姜玉虚微微躬身,向后退了一步,轻柔开口道:“请老祖宗现身。” 山水瀑布之中,先是一缕神念传出。 羌山的老祖宗,只是一缕微弱声音,如春风过境。 这位老祖宗的声音如一坛老酒般醇厚,字里行间确有一股久经岁月的气息。 “这件事情的经过,我已明了......” 那位老祖宗的一缕神念掠出山水瀑布,瀑布内的声音缓缓道:“宁奕,你把长气归还羌山,作为补偿,我送那个黄衫少年一柄不输长气的古剑,你看这样行不行?” 姜玉虚忽然皱起眉头。 老祖宗的态度为何如此温和? 大真人面色不善,提醒道:“山主,这位千手星君先前与我......” 山水瀑布里的声音一滞,道:“千手丫头,方才与姜玉虚起了争执,我也都看在眼里。此事是我羌山不对,我赠你神仙居一副字画,内蕴涅槃大道意境,此事就当赔礼道歉,你觉得行不行?” 姜玉虚一脸惘然。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以这卷竹简唤出老祖宗,可不是想赔礼道歉,再送出等值的古剑,字画。 他是要横着来,横着走,羌山如今隐约有天下第二山的名号,老祖宗功参造化,修行境界不断突破,为何要在蜀山如此低调? “山主......”姜玉虚的额头,忽然渗出了一滴冷汗,他似乎想到了一个隐约的可能。 山水瀑布里的那道声音没有理会姜大真人,再次轻柔道:“你叫谷小雨?先天金刚体魄,是个很好的苗子,就是修行需要极多的资源锤炼身躯,十境之前的隋阳珠,作为易剑的补偿,我会派人送到你的面前,长气不适合你,我会给你一柄更好的......” 谷小雨揉了揉自己的面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愕然和惘然的神情,让自己看起来很是平静。 今日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 大隋最强大的几位老祖宗......自己不仅有机会见到,而且还能得到对方如此和善的夸赞,以及馈赠...... 这是为什么? 谷小雨眼神从对方不远处惊愕无以复加的顾咎身上掠过,他抬起头来,望向宁奕。 宁奕的神情是万年不变的“早该如此”。 山水瀑布里顿了顿,称量一二,确认自己拿出了足够多的诚意,于是缓慢问道:“你......觉得如何?” 蜀山藏经阁。 一位老人搁下手中书卷,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子。 下一瞬间,老人便来到了铁剑山顶。 姜玉虚毛骨悚然,双腿一软,看着这位白袍老人的眼神像是在看鬼。 叶长风笑意盈盈,一字不差地问道:“姜玉虚,你觉得如何?” …… …… (断章原因,下一章很长,先发出这些,今夜别等了) (本章完) 第十九章 修行路长 姜玉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 他怔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位白袍老人。 早些时候,他曾止步十境,找遍大隋四境之内,找不到破境机缘,只差一线,修行境界明明圆满,却困于囹圄。 苦苦闭关亦是无用。 那时候的姜玉虚,还不是如今大隋天下人人敬畏,就连诸位星君见了面,都要恭恭敬敬喊上一声“大真人”的神仙居大卿。 那时候的姜玉虚,还只是一介无名之辈。 他的天赋并不惊艳,甚至不算是什么天才,一甲子才修成十境,步步艰难,走到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可即便如此,放在诸多圣山的十境与天才之中,也只是默默无名的一位。 姜玉虚听说,西海的蓬莱仙岛上,有着极其难得的“仙丹”,若是服用了,可以冲破十境之下的任何一个大境界。 于是姜玉虚收拾行囊,远赴了一趟西海。 他本意是想去西海寻求一枚蓬莱仙丹,看看那枚仙丹能否帮助自己跻身命星境界。 在西海蓬莱岛的祖师祠堂上,他看到了这位老祖宗高悬剑龛之中的命牌。 剑龛之中,供奉的乃是西海老祖宗“叶长风”。 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剑修......没有之一。 那时候北境长城还没有走出一个叫做“裴旻”的男人,神挡杀神,妖挡杀妖。 整座西海能够逍遥世外,不被两座天下觊觎,全都是因为叶老剑仙的存在。 一人一剑,万里辟易。 姜玉虚恭恭敬敬在蓬莱大殿的剑龛里插了一炷香。 然后磕了三个头。 姜玉虚离开西海的时候,没有求到那颗蓬莱仙丹。 但是出海之时,遇到了点破他十境的那位“贵人”。 西海老祖宗出手指点,他回到羌山之后,立即闭关,然后顺利点燃了命星,此后的大道,一路平整,波澜不兴。 他姜玉虚不是少年天才,而是大器晚成。 命运的中转点,就是源自于西海老祖宗的指点。 ...... ...... “叶,叶前辈。” 姜玉虚确认了,站在自己眼前的,真是那位西海老祖宗。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向来缥缈无影,几乎只存在传说之中的老祖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水瀑布之中。 竹简画卷金光闪烁,从内跨步走出一位老祖宗,那位老祖宗牵着一头青牛,披着金光符箓,一团模糊光影,隐约能看出轮廓:两只大袖垂落在地,戴着一顶宽大斗笠,背后跟着一根巨大的烟枪。 牵牛的长绳是一团金灿光索,随着老祖宗踏出瀑布,一点一点绷紧,最后扯得极直。 羌山的老祖宗缓慢走出山水瀑布,一步踏出悬在空中,有些无奈,看了一眼身后四蹄抵地,赖在瀑布画卷内的老牛,捆妖索呈现一条长线,环环相扣,绷紧到不由自主地震颤,金光都有些不稳的迹象,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可惜那头老牛还是不愿意走出画卷。 这头青牛,当年与自己在妖族天下行走的时候,见过叶长风出剑的景象。 那一剑,直接劈碎了一位准妖圣的九千年妖丹,将其劈得神魂俱灭。 就这一幕,吓了百年了...... 羌山的老祖宗拗不过老牛,叹气一声,松开金光璀璨的绳索,恭恭敬敬揖礼,道:“见过叶前辈。” 这一句话让铁剑山上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顾咎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自家的老祖宗出山了......然后恭恭敬敬揖了一礼。 要论修行境界,这可是超脱了生死的涅槃境大能啊...... 在痛苦之中睁开双眼的王异,看到这一幕,以为自己还没有醒,揉了揉双眼,怔怔看着那卷山水瀑布之中的老祖宗,还有那头十分熟悉的青牛......绝对不会有错,羌山的护山神兽,一尊铜像寄托神魂,就立在羌山山门之处。 这是真的? 蜀山这边,谷小雨神情恍然,他看着面露神秘微笑的宁先生,终于明白了先前那句对自己来说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云里雾里的话。 就算羌山请出了八辈子的老祖宗,蜀山也能顶得住。 “嗯......当初的放牛娃长大了。”叶长风笑道:“小曾,迈入涅槃多久了?” 那位羌山姓曾的老祖宗,被叶长风直接喊做“放牛娃”,金光笼罩的模糊面容上并没有丝毫不快,而是轻柔道:“已有百年。” 西海老祖宗哦了一声,望着那头老牛,微笑道:“妖族天下杀妖圣的那一幕被你看见了,这是在害怕我把你烤了吃了?” 听了老剑仙这一句话,那头青牛眼睛瞪得像铜铃,高高哞了一声,扭头就跑,山水瀑布竹简内一阵地动天摇,整座悬空的竹简都噼里啪啦震响。 老人抬起一袖,一条大袖如白龙汲水,瞬间贯穿一人一竹简的距离,一条大袖砸入竹简之中,山水瀑布洞天的震颤瞬间停滞。 ...... ...... 片刻之后,叶长风的怀中多了一头眼神无辜的小牛崽,通体青灿如玉,只有襁褓中的婴儿大小,捆妖索栓在脖颈处,像是一块长生锁,动弹不得,老剑仙轻轻弹指叩击了两下牛头,被大神通强行拘出来的青牛,一副欲哭无泪生无可恋的模样。 姜玉虚看着“护山神兽”,这头大青牛的牛劲,自己有所领略......一旦施展天赋,显现妖族本命真身战力,如果涅槃境界大能不出手,这具蛮横霸道的妖身,可以轻易踩碎大隋境内的任何一座圣山山门。 如今到了叶长风的袖中,像是一头刚刚落地出生的小牛崽子,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对此,那位姓曾的羌山老祖宗置若罔闻,只当自己没养过一只牛犊子,目光与青牛交接刹那,相当无奈地传递了一个很简单的眼神......被老前辈惦记上了,自求多福吧。 铁剑山顶的老人笑意盎然,神情温和,手掌一下轻一下重的揉捏拍打着怀中的青牛崽子,看起来是温柔的“抚摸”,但三四下后,这头小青牛的脑门上已经多了几个肿亮的大包。 据说那位西海的老祖宗,静心修行之后,遇见修行生灵,都会指点一二,这些都是缘分,如今在这头羌山护门青牛脑门上做的,就不是“指点”那么简单。 这是“敲打”。 天大的福分呐。 曾姓老祖宗看着自家的老牛涕泪纵横,默默地想:“得了西海那位叶前辈的敲打,其实也不尽算是坏事吧?” 叶长风的目光瞥了一眼姜玉虚,先前已经喊出了名号,此刻他故作不识,微笑问道:“这位是?” 姜玉虚只能弯腰躬身,姿态放到最低,恭恭敬敬苦笑道:“晚辈神仙居姜玉虚,曾在西海与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不不不......你不用说,我见过你,我认识你。” 西海老祖宗一下一下敲着羌山护山老牛的脑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门,敲打地老牛满面流泪,他看着姜玉虚,春风满面道:“这位是天大地大拳头最大的姜大真人?” 要命啊。 姜玉虚浑身都是汗。 他几乎一揖到地,衣衫垂落,身后的弟子一片哗然,连忙跟着大卿一同行大礼。 羌山的一些弟子,甚至没有听说过西海这位极其低调的老祖宗...... 姜玉虚起身之后,神情复杂。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行过如此大礼。但刚刚的这一揖,非但没有屈辱,反而有些释然和解脱。 对于西海那位老祖宗,他是发自真心的敬畏...... 姜玉虚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肃然道:“叶前辈,晚辈知错了。” 叶长风仍然一下一下敲击怀中小牛崽,漫不经心道:“错哪了?” 敲打护山神兽。 敲打羌山。 若有所思的姜玉虚回过神来,态度诚恳,低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晚辈以后一定低头看路,低调做人。” 叶长风没有回答,仍然面带笑意看着中年儒士,只是手指敲打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一下一下又一下! 疼疼疼......疼死老子了。 虽未开口说话,但这意味已经传递出去。 护山神兽瞪着姜玉虚,不断踢踏着短小四蹄,哞哞的声音从喉咙里出来,不像是方才在山水瀑布画卷里的浑厚,而是带着三分嘶哑的稚气,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姜玉虚一脸愕然,难道自己说错了......? 他咬了咬牙,快刀斩乱麻道:“长陵赌剑,愿赌服输,晚辈不应该来此地讨要‘长气’。” 叶长风仍然没有回答,笑眯眯不说话。 敲打的力度更大了。 护山神兽的脑门上,已经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了,这头大妖的体魄极其强横,一头能撞塌一座小山,此刻脑门上生出糖葫芦般的小山包。 “晚辈知道了......晚辈错在不该让弟子挑衅蜀山。” “晚辈错在教徒无方......” 一句又一句。 姜玉虚说到最后,叶长风的面色笑容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很是奇怪地看着这位当年点拨之时并不愚钝的神仙居修士。 姜玉虚快要哭了.......他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对吗? 数十个呼吸过去,那头护山神兽不断蹬踏四蹄的力度,逐渐变弱。 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曾姓老祖宗叹了口气。 姜玉虚眼前一道金光闪过,根本来不及反应,面颊上便“啪”的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脊背撞在铁剑山大殿上,撞出一张蛛网。 羌山老祖宗出手并没有留情面,打得这位大真人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耳旁仍然模糊,犹如雷音恍惚。 大殿内,曾姓老祖宗的声音响起,道:“姜玉虚识人无度,不识前辈您的弟子,一掌还一掌,他要打宁奕的那一耳光,我方才已是还了。” 这句话说出来,叶长风才算是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松开了敲打青牛的那只手。 护山神兽被他抛过去扔给了羌山曾姓老祖宗。 叶长风淡淡道:“当年你观摩我斩杀妖圣,这头青牛守不住嘴巴,把消息传出去了,妖族天下的大能追了我九千里,今日敲打,算是代为教训。” 曾姓老祖宗同样给了这头牛崽子一记板栗,看似轻描淡写,但牛头上肿了一个比先前都大的肿包......将其掷回山水瀑布画卷之后,曾祖声音极轻道:“前辈教训的是。” 两位老前辈说完话后,大殿的氛围变得很沉闷。 落针无声。 一片死寂。 不仅如此,大殿内的目光也变得很奇怪。 被打了一记耳光的姜玉虚,摇摇晃晃,站稳身子,揉着半边面颊,努力回想着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老祖宗说......自己识人无度。 不认识西海老祖宗的弟子? 弟子?谁?宁奕? 姜玉虚有些失神,声音沙哑,喃喃道:“前辈,您......的弟子是?” 这就是大殿死寂的原因。 叶长风笑道:“我的弟子?” 老人的声音响起。 “宁奕。” 满殿如风雨来临前,无数目光晦暗难言。 羌山的,震惊,愕然,嫉妒。 蜀山的大抵同样。 谷小雨神情复杂看着黑袍宁先生施施然走了出去,站在了叶老前辈的身旁。 宁奕揖了一礼,笑道:“见过诸位同好。” 殿内再度响起了一声惊呼。 “不好了,师兄昏过去了!” 有人倒了下去。 一片慌乱。 羌山的弟子忙着去搀扶师兄王异,刚刚醒过来的这位神仙居小剑仙,喷了一口血,再次昏了过去。 ...... ...... 叶长风收徒的事情,在羌山内一传十十传百,然后扩散到整座东境,接着便是大隋四境,整座天下。 在大隋,出身圣山,背后有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这是最顶级的背景了。 而像西海老剑仙那样,一人之力撑起一座蓬莱的传说人物,更是涅槃境中最强大的人物。 大隋的修行者从来没有想过,这位老剑仙会亲自结庐,收下弟子。 而那个人......叫宁奕。 羌山的拜访,讨要回了“长气”,但骑牛的老祖宗送出了一柄品秩极高的飞剑,赠予谷小雨,对这个金刚体魄的穷苦少年郎,那位骑牛老祖宗似乎颇为喜欢,送了许多零碎物件,那位老祖宗说不值钱的小玩意,但真到了涅槃境界,随手送出的宝器,都是极其罕见的珍物。 或许是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羌山那位老祖宗,看向谷小雨的时候,眼神里多是一些感慨......其他人则是羡慕嫉妒尽皆有之。 短短一夜,这个铁剑山拔剑的西岭稚童,便从一无所有,变得家当丰盈。 千手小山主收了谷小雨当座下弟子,拿了羌山一副字画,这副字画相当名贵,据说画卷之中,包含了涅槃之后的秘密,属于有价无市的那种。 那位骑牛老祖宗出手阔绰,真的要将字画送给千手,后者却没有当真收下,只说是借来观摩一年,一年之后便会重新归还羌山神仙居。 羌山的这位“曾祖”,为人大度,气魄非凡,对叶长风老先生相当尊敬。 讨要“长气”的事情,以及一系列的后续,在两位大能的意志面前变得不再曲折,甚至一些弯弯绕绕不好放在台面上的旧事,都这么被抹去。 两人在蜀山藏经阁聊了数个时辰。 羌山临行之时,那位大真人姜玉虚找到了宁奕,言语之间已无之前的那般高高在上。 “宁奕......叶前辈对我曾经有教诲之恩。”神仙居大卿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论修行境界,我不如叶老前辈,若要指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更是远远不如那位前辈,但今日......姜某还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宁奕看着这位大真人,他倒是没有想到,身份尊贵的姜玉虚,竟然会“屈尊”找到自己。 宁奕道:“姜真人请讲。” “修行路途,最忌心浮气躁。这一路,本就是蝼蚁登天,飞虫扑火,大家苦苦求索,只要没有抵达最后一步,那就并无差别。”姜玉虚语气郑重,道:“在这一点上,你与我,甚至与曾祖,与叶老前辈,都无区别。” 宁奕静静去思考这一句话。 修行之路,的确如此,徐藏告诉自己,是人都要死,为了不死,无数人踏上了修行的道路......如若不是成就了最后的不朽之身,到头来都是一抔黄土。 死去万事皆空,生前种种,不过浮云罢了。 这句话倒是有些意思。 姜玉虚神情凝重,一字一句道:“有些人生而天才,有些人天赋不够,但大家在这条路上追寻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所以有人求而不得,放弃了自我,有人找到了自己的机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切忌不可松懈,有幸跟随叶前辈修行,不要觉得自己就如何厉害,目中无人了。” 宁奕明白了姜玉虚的意思,他忍不住笑了,这位大真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姜玉虚目光望向两位老祖宗谈话聊天的藏经阁,感慨道:“叶老前辈踏破了五百年的大限......但这也证明了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神仙居大卿神情复杂,拍了拍宁奕肩头,道:“你如今坐在星辰榜第一,的确有资格被那位前辈看中......若是有机会,你可以来神仙居做。” 宁奕点了点头,微笑道:“我很想见一见那位‘谪仙人’。” 姜玉虚沉默片刻,摇头道:“洛长生不在神仙居。其实以你如今的境界,见他也不是一件好事......修行路长,只要你一路走下去,就一定能见到他。” 宁奕挑了挑眉。 姜玉虚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很诚恳,宁奕扪心自问,这位大卿说得并没有错......大隋天下的盛世已到,有太多的天才应运而生,想要追赶洛长生的人物数之不清,除了曹叶,其他人都被一骑绝尘地远远抛开。 “那四柄古剑,其实剑气被磨损地很严重。”姜大真人犹豫片刻,如实说道:“你在铁剑山上能够劈掉它们,因为王异道行太浅,修行不到资格。洛长生离开神仙居已有一年,他持这四柄古剑的时候,已是在四五年前,剑念几乎所剩无几。” “剑气境界,如何登楼?那位老祖宗应该告诉过你。”姜玉虚语重心长道:“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最难的就是以四杀五,剑气第五境,半只脚踩在命星门槛上。” 宁奕记得叶长风对自己说过,当时说的是......以四杀五实在太难,做不到也没什么。 “洛长生也修剑气,而且完成了比‘以四杀五’还要更难的成就。”姜玉虚摇头道:“世人只知其强,却不知有多强,就算是视之为一生之敌的曹燃叶红拂,交手次数虽多,他却从未竭尽全力。” 神仙居大卿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不仅仅是羌山,神仙居......整座大隋,都在不遗余力地倾尽资源,培养他。” “洛长生在这里没有对手,但并不意味着那座天下没有。” 姜玉虚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北方。 那里是妖族天下。 “妖族天下......姜麟?”宁奕下意识念出这个名字。 姜玉虚摇了摇头,道:“那个麒麟子,不够资格。” “妖族天下有一个疑似大能捻火转世的年轻人物,修行境界高的没边,在灰界几次出手,无人可挡,曹燃也很难拦住。”姜大真人面色凝重道:“那人自称‘东皇’。” 东皇...... 宁奕怔了怔,自己神池之内的狮心王结晶,听到了这个名字,轻微震颤一下。 天神高原,两千年前北境长城的殊死一战,狮心王率铁骑厮杀,亲手将妖族天下的东境之主斩下头颅。 那位东境之主,便是“东皇”,几乎快要一统妖族天下。 狮心王斩下他的头颅之前,无人知晓这位东境之主的本尊是何方神圣,此后有人询问狮心王,北境皇帝并没有回答......“东皇”的秘密便就此掩埋下去。 如今妖族天下最妖孽的天才修行者,顶得便是两千年前东境之主的名讳? 姜玉虚看出了宁奕眼神中的意味,他轻声叹道:“正是两千年前被狮心王斩杀的‘东皇’,这个名讳的气运很重,杀孽也很重,但那人的确配得上,几次出手,横扫无敌,只可惜灰界有灰界的规矩,贫道也不能擅自动手。” “四柄古剑,此番讨要回去之后,贫道便会将其剑气修补。”姜玉虚认真道:“若是组成一套剑阵,威力便会激增,甚至可以越境诛杀,如若不出意料,便会用在那位‘东皇’身上。” 宁奕皱起眉头,挖掘着话中深意,道:“洛长生要迎战东皇?” 姜玉虚摇了摇头,“尚不知具体时间,但目前看来,未来必有一战。” “东皇虽是大隋公认的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第一人,但他自认还没有坐稳这个位子,此刻正在游历妖族天下,挑战上古血统的妖族天才。他在灰界出手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横扫之后,只留给大隋一句话,等他游历回来,便要与大隋的同辈第一人一较高低。”姜大真人细眯起双眼,语气不善道:“麒麟子还没跟东皇交战,剩下的人也不多了,为了‘东皇’这一战的造势,妖族天下陪衬了十二件星君宝器,三件涅槃宝器,逼得皇族和十圣山不得不全部跟上,事关一整座天下的颜面,这一架不能输。” 宁奕一只手默默按在腰间鞘身上。 这一战......现在看来,似乎没自己什么事情。 貌似也没有人比洛长生更有资格迎战“东皇”。 姜玉虚摇了摇头,把这缕阴影甩开,道:“宁奕,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打击你,只是想让你更好的认清楚现实。如今的大隋看似繁华,但其实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强大,洛长生,叶红拂,曹燃,都是顶级的天才,能够与妖族天下的麒麟子‘姜麟’等人一较高低,但是后面出现了断档,即便是坐在星辰榜第一的你,修行境界仍然不够。” 宁奕静下心来,这位大卿说得不错,他的境界的确不够。 他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脸,道:“姜真人今日所说,宁某会牢记在心。” 姜玉虚再次郑重道:“宁奕,还有一句掏心掏肺的实话。” “当十境无敌的洛长生,不如当登顶涅槃的叶剑仙。”姜玉虚说了一句不该由他来说的话,由衷道:“若我大隋,能多一位叶剑仙,多一位皇帝陛下,妖族就是两千年前的鼎盛东皇坐镇,又有何惧?” 宁奕心头轻轻的一震。 “修行路长。”姜大真人意味深长道:“看得远一些。”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字画之中有大秘密 羌山的那位曾祖,留下了一幅字画。 修行神魂之法,多为观想。 神魂乃是虚无缥缈的精神,然而无论再强大的意志,终归需要载体。 就像是长陵林立的石碑。 这幅字画留给小山主千手,那位曾祖是想提携一二,让大隋能够再多出一位“涅槃境”的大能。 千手并没有直接闭关,而是将其挂在了藏经阁中。 ...... ...... “画间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宁奕不明白,为什么叶长风老前辈,会带着自己来到藏经阁。 直到他看见了那幅羌山老祖留下来的字画。 那幅高悬藏经阁的字画表面,流淌着一缕又一缕的金光,或许是那位曾祖修行功法的缘故,这些金光若悬泉飞瀑,啷当冲刷,晦涩难明的符箓在金光瀑布里沉浮如蝌蚪。 “观想图,各座圣山都有,算不上什么珍贵东西。”西海老祖宗带着宁奕在画像的十丈外站定,他眯起双眼,道:“但这一幅,不一样。” “大隋境内,这几座圣山收藏的观想图,在我看来,不算什么珍贵物事,但仍然是极少数人才有机会见到的机缘。” 宁奕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有多少人能进入长陵观碑?没有踏入长陵的......想要观想,也就只有通过观想图这一条道路了。 这是一个机缘。 “若无缘,看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所收获,若有缘,只需要静下心来,心头便会浮现壮观景象,或是巍巍山河,或是一轮大日,刻画观想图的大能修士,一般选用这种拓印方法,都是很久远的老人物了。”叶长风缓缓道:“观想图的品秩高低,根据背后那位修士自身的神魂境界来判定。” 神魂...... 宁奕想到了后山的那片猴林。 “你的体魄,剑气境界,都算是相当不错。”老祖宗看了一眼宁奕,道:“但神魂还有所欠缺。” 说得一点不错。 在白鹿洞书院的时候。 宁奕曾经与四位大君子之一的琴君“声声慢”交手,当时在藏剑山下,两人“点到为止”地切磋了一场。 宁奕本以为,有本命剑心加持,自己的神池通彻明亮,绝不会被琴君的“琴音大道”所扰,可没有想到,自己打完一整场,到了最后才如梦初醒。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飞瀑连珠”的一曲安魂曲罢了。 那柄古琴有没有出匣,自己都不可得知。 陷入神魂之战,那一战宁奕其实败地很彻底。 “神魂二字,玄而又玄。”叶长风皱起眉头,道:“若是境界太低,十境之下,就如蹚水过河,就连涅槃境界的大能,也没几个能说自己摸清了这里的所有门道。” “圣山的那些观想图,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有些人的神念太差,生不起反应,其实是一种保护......若是真的观想到了那副‘盛大壮阔’的景象,自身境界不够,神念要么当场崩溃,要么丢失一部分在观想图内,出来变成一个傻子。” 画间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叶长风老前辈一开始所说的,便是这个理了。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神魂之争,天人交战。”叶长风微笑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修行神魂之道的老妖怪,几乎没人愿意招惹,这门术法太过诡异,一不小心被其扯入幻境之中,就难解决了。” 白鹿洞书院的至宝“飞瀑连珠”古琴,琴主云庵道人,就是这么一个公认不好惹的大修行者,当年创立白鹿洞书院的琴君一脉,自身修行境界只是星君,但即便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也不愿意打压琴君一脉。 这位云庵道人,神魂道念上的造诣极高,对于交好的几方势力,尤其是道宗,态度很好,送了很多幅观想图。 修行观想图的人物,施展神魂,自然呈现观想景象。 心智不够坚毅,意志不够强大的修士,一旦陷入神魂之争,很容易就此崩溃。 藏经阁单独为这幅观想图,挪出了一座偏殿,设了禁制。 大殿的香龛里,燃着袅袅烟气。 一老一少,站在殿内。 “宁奕,这幅观想图,在大隋的顶层流转。”叶长风轻声道:“羌山的曾祖之所以愿意赠给蜀山,是因为这幅观想图,按照规矩,会给下一位踏入涅槃的修士,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曾经试过观想此图,但是一无所得。” 宁奕明白了。 在大隋那些老祖宗眼中,千手师姐是最有可能踏破当今境界,成为下一个涅槃的人物。 “一幅观想图,只有一幅异象。这幅图有些古怪,千人所见,有千般景象,有人见大漠,有人见冰川,有人见古木,有人见沧海。”叶长风皱起眉头,道:“而且这幅观想图的来历也不一般......算了,看了你就知道了。” 宁奕望着那幅观想图,有些犹豫。 “先生,以我如今的境界,放开心神去观想,不会有事吗?” 叶长风笑着摇了摇头,“尽管放开心神便是。” 蜀山藏经阁的殿内,香气袅袅散开。 宁奕盘膝坐在那副观想画卷之前,羌山曾祖的金光瀑布一缕一缕垂落,瀑散开来。 他的心念逐渐平静。 神魂融入其中。 ...... ...... 有人所见大漠。 有人所见冰川。 有人见古木,有人见沧海...... 当宁奕的心念沉浸画卷之中,他明白了那些人为何会看到这些景象。 大漠,冰川,古木,沧海,都只是画卷之中的一角。 这幅画卷里,完完整整的景象,乃是一整个世界。 遮天蔽日的白骨瓦片。 屹立在众山之巅的世界古树。 飞沙走石的大漠,冻结起伏的冰原......这一幕宁奕早就见过! 羌山的那位曾祖,在画卷外面蒙上了一层金光禁制,防止外人神魂误入其中。 无论资质再差,都能够观想到这幅画卷当中的景象,这是一副“众生皆可观”的观想图。但若是神魂境界不够,看上一眼这张画卷,神魂可能就此崩离破碎。 这幅观想图,与“执剑者”有关系,甚至......就是“执剑者”所留下的! 宁奕的呼吸有些停滞,他怔怔看着这无比真实的一幕,他可以迈步,可以前行,可以感受到空气当中粗糙沙粒摩挲肌肤的质感。 除了执剑者,没有人能够看到这幅观想图的全貌。 即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便是羌山曾祖这种级别的人物,也只能窥见画卷之中的一角。 宁奕怔怔前行,看着一块沉重的破碎钢盔,“砰”的一声破碎,砸在身旁峭壁凸出的尖锐石块上四分五裂,化为支离破碎的钢铁流火。 他走了几步。 就像是刚刚降生的婴儿,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 宁奕耳旁,剑气呼啸,一道重若万钧雷霆的苍老声音,势如擂鼓。 轰的一声—— “醒来!” 大殿之内,香已燃尽。 烟雾缭绕在黑袍少年的身旁。 少年的脊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发梢打湿之后服帖在面颊两侧。 从开始观想,到如今醒来,浑浑噩噩,眼前漆黑逐渐变得清晰。 大殿的轮廓摇晃,重叠,合一。 宁奕嘴唇苍白,神魂从观想图中回归之后,势不可挡的疲惫涌上心头。 观想竟然如此消耗心神,宁奕有些乏力,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就算是从大隋中州一路奔波到西境,都未曾有过如此强烈的困倦。 回头去看,殿外一片漆黑清冷,藏经阁外有人点着一枚灯笼,站在大殿门槛那候着。 天已经黑了,竟然是数个时辰过去了么...... 头顶一阵温暖。 叶长风收回抚顶的那只手,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等宁奕逐渐从恍惚之中醒来,这才温和问道:“如何......看到了什么?” 宁奕嘴唇干枯,摇头道:“我......说不好。” “你的神魂境界不够,若是再观想下去,身子的灵识可能会熄灭,最后关头,我点醒了你。”叶长风平静道:“这幅画卷,十境以下的修士拿了,妄想观想悟道,会直接灰飞烟灭,就像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未至水到渠成时,试图观想,也是死路一条。” 宁奕苦笑一声,心想这些人看到的还只是观想图的一角而已......自己可是看完了全部,白骨平原的加持之下,自己的神魂不被观想图排斥,但即便如此,仍然消耗极大。 宁奕低下头来,木然地攥了攥拳,掌心一片冰冷。 想必这就是境界不够,强行观想的后果......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几句话的功夫,宁奕就彻底驱散了那种浑噩的状态。 “初次观想......有没有看到确切的景象?不是大漠冰川这种恢弘壮观的也无所谓......”叶老剑仙想了想,仍然关切问道:“仔细回忆一下?” 这幅观想图,按照他的猜测,应该是与“执剑者”有关,他让宁奕去参悟一二,便是想印证猜想,如今看来,画卷并不排斥宁奕,已经证实了一半。 现在重要的是,宁奕看到了什么。 是否与那些大能者所看到的,有所不同。 “我......” 宁奕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他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没有选择隐瞒。 宁奕揉了揉脸,认真道:“都看见了。” 西海老祖宗的神情有些精彩。 都看见了? 什么叫做......都看见了? “参天的古木,飞掠的白骨,冰川与大漠切合,蔓延天际的长河。” “观想图里,是一座世界。”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虫儿飞,虫儿飞 宁奕观想结束的时候,已是天黑。 大殿殿外,有一盏灯笼亮着。 那盏灯笼等了很久。 拎着灯笼的人也等了很久。 不是这一次了。 每一次她都会等。 叶长风看着倚在大殿殿外柱,那道拎着灯笼的青衫身影,意味深长道:“宁奕,丫头是个好姑娘。” “先生......” 宁奕顿了顿,回头顺着西海老祖宗的目光,怔怔望向那盏灯火。 宁奕有些恍惚。 老剑仙笑着拍了拍宁奕的脑袋,掌心落下来的时候很温暖。 “去吧。” ...... ...... 蜀山的山道,凉风吹过,树影婆娑。 一盏灯笼,照亮一男一女的两道影子。 宁奕接过裴烦手中的油纸灯笼,拎在手中,细长竹竿微微上挑。 一盏灯火摇曳。 两人走在蜀山的山路上,四周是随风摇曳的长叶,飞闪的萤火虫。 离开大殿,两人没有回小霜山。 漫无目的。 直到宁奕开口。 “我带你去一个很好看的地方,就在蜀山。” 短暂的停顿。 “嗯。” 四周很静。 宁奕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令人闲适的安静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宁奕望向自己身旁被扑朔灯火照映,明暗不定的女子面孔。 不施粉黛,玉腮泛红。 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细致,认认真真......去看丫头的脸蛋了。 海底寝宫与麒麟厮杀的时候,那位从符箓之中脱身而出的女子剑仙,容貌之惊艳,让宁奕有些失神。 现在看来,丫头再过几年,会比自己在寝宫见到的女子剑仙模样,更加好看。 宁奕发现,丫头确实很好看......自己以前竟然没怎么发觉? 发现很好看之后,宁奕就没有再挪过眼睛。 于是拎着灯笼的一男一女,就有些奇怪。 宁奕肆无忌惮看着身旁齐肩的裴烦丫头,后者目不转睛看着前方,故作不知,面颊已经微微泛红。 这种许久未出现过的,有些尴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铁剑山的时候,我在闭关......”裴烦先开了口。 “我见到了那个孩子,资质很好......很久以前,我们在西岭救过他。” “嗯......”宁奕轻轻应了一声。 西岭的大雪天,他们虽然苦命,但不算恶人,只不过在雪天里发现一个快要冻死的孩童,带回庙里喂了一些饱腹食物,还有热乎的羊奶。 这不算什么,但的确救了谷小雨一命。 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不点,到现在个头还没有长大,宁奕看着自己身旁显得有些拘谨的青衫丫头,忍不住笑了。 裴烦丫头已经不能算是丫头了......当初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在西岭大雪里捡破烂的那个小丫头啊,如今终于算是长大了。 “你,你笑什么?” 裴烦看着宁奕,低声咕哝了一句。 “喵呜”的一声。 轻快的身影在树林里闪逝而过。 眯着细长双瞳的猫儿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子酸味,然后蹬蹬蹬跳起,离开了气氛有些古怪的是非之地。 “嗒”的一声。 丫头的肩头轻轻一沉,宁奕一只手搭在了上面。 被......被搂住了。 裴烦脑海里一片空白。 “有些挤......”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宁奕无奈的声音响起,这条平顶山的树林的确有些太挤了,只能让一人通过,两个人需要稍微挤一挤。 漫长而又短暂。 “前方就快到了。” 短短的一截路,走得好像过了一年,十年。 但裴烦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安静地能够听见呼吸,鼻息...... 扑朔的烛火在灯笼里燃烧,摇曳。 两人走出密密麻麻的树林,来到山顶,眼前豁然开朗。 蜀山的平顶山上,一片空旷。 宁奕松开搭在丫头肩头的手掌,掌心密密麻麻都是汗,他故作淡定地笑了一声,“哈......你看,很快嘛,到了。” 这一段路走得真漫长啊......宁奕心头有些恍惚,他擦去掌心汗渍,想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安静,让自己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裴烦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低,粉拳攥拢在衣袖内。 掌心也都是汗水。 平顶山顶,看见蜀山远方,巍巍山壁,怪石老松,云雾飘渺。 夜幕笼罩,灯火依稀,仍然蔚为壮观。 宁奕搁下灯笼,月明星稀,他坐在山顶的草屑上,双手绕在脑后,虚虚搭着。 身旁的草屑被灯火照亮,青衫姑娘拎起灯笼,放到自己身侧,蹲身压了压裙角,然后轻柔坐下。 灯笼的光芒,逐渐微弱,有一搭没一搭,就要熄灭。 她看着身旁微阖双眼,似睡未睡的那个人。 “天下之大,何处是家......以前我觉得,西岭菩萨庙虽然小,但是很温暖,后来我觉得,小霜也很温暖。”宁奕顿了顿,徐徐开口,不缓不慢,道:“现在我才明白,有人的地方才有家。” “蜀山有师姐,师兄,叶先生......”躺在平顶山的黑袍少年,语气轻柔道:“还有徐藏,还有赵蕤先生,还有很多值得留恋和眷恋的。” 丫头怔了怔。 “西岭大雪,每天我回到庙里的时候,总会看到你的笑脸。” “清白城荒郊,我下到墓底的时候,其实怕得要死,但我知道......你在上面等我。” “小霜山,天都,红山......”宁奕闭上双眼,脑海里的场景一幕又一幕的浮现,流淌,他声音沙哑笑道:“抱歉,总是让你久等......” 宁奕闭上了双眼。 所以他没有看见。 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能算是小姑娘,唇角翘起,眼神里掩盖不住的笑意,春风吹过面颊。 发丝微扬。 她故作嗔怒道:“谁想等你啊。” 宁奕无声笑了笑。 裴烦揉了揉眉心,红色的光华闪逝。 她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宁奕皱起眉头,他睁开双眼,看到丫头抱膝坐在草地上,四周飞来了许许多多的荧光。 星星点点。 “闭关......是破境?” 裴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的语气有一丝痛苦,伸出一只手,指尖揉搓着眉心的“大红枣”,轻声喃喃道:“与父亲留给我的‘剑藏’有关......我有一种预感,剑藏的深处,可能藏着天都血夜的真相。” 宁奕抿起嘴唇。 裴烦笑了笑,苦涩道:“山河万里一剑藏,父亲留给我的......其实有很多,我越是修行,越是发现,剑藏里不仅仅是藏剑。” “修行剑藏之时,我像是追溯到了他生活的年代,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快乐,痛苦,我能够看到北境的将军府,看到沉渊君,千觞君,胤柔......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徐藏。”裴烦轻轻呢喃,道:“我站在院子的角落,像是从远方岁月穿梭回去的旅,看着羊角辫的那个小丫头抓着糖葫芦满院子乱跑。” 宁奕轻轻道:“这是他留下来的回忆?” “我想,是的......”裴烦忽然笑了笑,道:“我看到了爹,娘,也看到了将军府燃烧的那场大火,如今的这一切,都化为虚无了。” “想要追溯真相,隐隐约约的预感,指向了珞珈山。”丫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艰难摇了摇头,从往事的沉浸之中醒来,疲倦道:“天都血夜之后,北境大将军府一夜枯荣,我爹的衣冠冢......就在珞珈山。” 宁奕神情凝重。 裴旻大将军死后的尸体不知去向,据说是留了一角衣袂,安葬在珞珈山。 珞珈山如今的山主老人,与当年的裴旻,有着多年交情,早早便收下了将军府年龄尚小的裴灵素作为亲传弟子,只等裴家女儿长大,拜入珞珈山。 “珞珈山......”宁奕揉了揉面颊,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如今对他而言,这座天下第一圣山,不再是虚无缥缈,高不可及的存在了。 “你曾问我,如今是什么境界......” 裴烦抱着膝盖,伸出一只手,指尖在空中轻轻勾画,剑气如星火,铿锵游走。 平顶山上空,一柄由一柄的剑器鱼贯而出,然而并没有惊动其余山头的修行者,在距离不过丈余,另外一扇门户就凭空出现,吞没掠出的剑器。 阵法,符箓,剑意...... 宁奕看到了很多东西。 他知道丫头什么都学,但不知道......丫头什么都学得如此之好。 “我也不知道,我如今算是处在什么样的境界......但我知道,父亲留下来的剑藏,真的很强。”裴烦神情凝重,道:“如果我这次能够顺利破境,也许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你已经让我大吃一惊了......”宁奕苦笑一声,道:“你的修行太快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够跟曹燃比肩。” 丫头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平铺而出的剑气瞬间收敛。 “我不在乎这些的......宁奕......” 她望向头顶,喃喃道:“努力修行,是因为我想知道当初的真相......但比起过去,其实我更在乎现在......” 宁奕怔了怔。 漫天的萤火飞舞。 女孩的脸蛋扬起,轻轻道:“我给你哼一首歌......很久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我娘教我的。” 宽旷的平顶山上。 空灵的声音响起。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 曲调很柔,很轻......但莫名的,宁奕觉得这个声音戳到了心底某处柔软的角落,竟然听出了一丝悲伤的意味。 很慢很慢。 平顶山的风,云,还有萤火。 女孩唱到这里,声音渐小。 她低下头来,看着闭目躺在草屑上的少年,以为对方睡着了。 青衫丫头笑了笑,躺下身子,半边面颊偏转,看着宁奕的侧脸,缓慢缓慢地挪移,最终贴地极近,皱了皱鼻子,声音极轻地喃喃道:“还有半曲,下次有机会唱给你听呀。” 过了很久。 女孩的呼吸在男孩面颊旁变得均匀。 宁奕睁开双眼,伸出一只手。 掌心的萤火虫,袅袅飞起。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开坛讲道 裴烦闭关的两周后。 清晨。 当宁奕在小霜楼的床榻上醒来,迷迷糊糊,下意识喊出“丫头”两个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得到一片寂静作为回答之后,宁奕一下子清醒过来。 然后意识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已经有两周没有见面......而且接下来的两周,甚至两个月,也不会见面。 与在红山时候的分别不一样。 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在不经意间。 譬如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不知不觉,直到某天没有回应,失落的情绪填满心壑,才发现下意识喊一个人的名字,早已成为习惯。 而这些事情形成习惯之后,便再难戒掉。 从西岭菩萨庙到蜀山小霜山,风雪细雨,总有人在灯火阑珊处等待自己。 相依为命那么多年。 如今只是短暂的分开,为何总难适应呢? 宁奕笑了笑,心想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只不过稍稍有了一些变化而已......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自己现在变成了等待的那一个。 停在树头的鸟儿,歪过头来,看着斑驳竹窗,大字型躺在床榻上的少年,面颊上不多不少的洒落三尺阳光。 少年揉了揉眉心,放空思绪......起身,穿衣,洗漱。 片刻之后,双手按在水池两旁,俯下头来浸泡面容。 冷水穿透肌肤,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抬头。 拧干的毛巾大力擦拭着面颊,宁奕吐出一口气来,推开小霜楼。 门前山顶的空地,已经摆上了一个又一个的蒲团,被人坐满。 小霜山上,是一张张欣喜和期待的面容。 “宁师叔。” “小师叔!” “师叔......” 这些弟子,那一日在铁剑山出手击败王异,狠狠打了东境羌山来的脸面,宁奕能够明显感觉到,平时在路上对自己打招呼的蜀山弟子们,如今见到自己,眼里的光芒都不一样了,以前只是礼貌性的尊重,如今则是炽热的憧憬和敬畏。 羌山有星辰榜第一的洛长生,那又如何? 蜀山有宁师叔,也是如今的大隋第一! 对于一座圣山而言,这的确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宁奕跟在叶老剑仙身后修行,并不算太过艰难,只需要砥砺神魂,蜀山后山的猴儿林,还有藏经阁的观想卷,都是磨砺神魂的修行地,一周六天,余下一天空闲。 上一周,宁奕在小霜山开辟道场,空闲时间,尝试地进行了一次讲道。 比起宗门的大修行者,宁奕的修行境界并不高,只有八境,但这八境的含金量极高,单单是所吃下的资源,就足以正常宗门堆出两个命星,而且步步踏实,稳扎稳打。 隐宗的命星长老多是闭关修行,极少会开讲坛悉心指点,千手师姐事务繁忙,二师兄和三师兄行踪缥缈。 宁奕一开讲座,蜀山诸峰,乃至隐宗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弟子,都前来学习。 宁奕只指点初境和中境的门内师侄,以及剑气境界的疑难。 比起命星大修行者的指点,宁奕的指点更加朴实,一针见血,尤其是剑气境界,宁奕的本命剑心不走极端,乃是万化剑心,包含大千世界,点拨极为精妙。 今天是第二次讲道,第一次讲坛的效果极好,让宁奕的小霜山,收获了更多的观众,隐宗的一些八境乃至九境的修行者,也都来到此地,默默找了一处地方,等待着宁奕开讲。 宁奕环视一圈,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微微一笑,揖了一礼。 在楼前的空地处坐下。 开坛讲道其实是叶先生的意思,跟在老祖宗身后修行神魂之余,宁奕对于剑道方面多有请教,短短的两周,剑气境界的参悟程度,便得到了极大的长进。 叶先生让自己开讲坛,是让自己俯下身来,借着解答别人问题的机会,来看看自己的想法有没有一些可以改正进步的地方。 吾日三省吾身。 修行之路,多多思考,大有裨益。 坐下身子,宁奕捋了捋思路,然后开口道:“今日从《剑经》的第二卷讲起......” 郎朗声音,扩散开来。 因为有神魂法门的运用,宁奕的声音在每位弟子的心湖上响起。 这是一种精妙的用法,第一次开坛的时候,宁奕的神魂境界,还不足以支撑自己如此尝试。 蜀山藏经阁的书卷,其实他都读了一遍。 在刚刚拜入小霜山的那一年,宁奕手写摘抄了藏经阁的大部分经书,他与徐藏不同,徐藏认为蜀山的经文大部分都是垃圾,无用...... 但宁奕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他自幼生长在西岭,拜入蜀山之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修行,他通过蜀山藏经阁的这些经文,才逐渐认知到剑气世界的轮廓,然后一步一步踏进殿堂。 三千大道,天才有天才的路,凡人有凡人的路,其实归根结底,没有好与坏,对与错。 宁奕的声音传递开来。 “有人说,出剑不需要追求气势,剑气越快越好,杀人于无形,摧肝肠寸断......但其实,这并不正确。”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真正的剑道大修士出手,一剑可搬山倒海......摧城开天。总而言之,剑气之路走到最后,也不只是用于杀人,大隋天下有些地方,动荡不安,能得安宁,乃是剑道大修士用袖中长剑,开辟了一片太平。” 宁奕的这句话,其实意味便有些明显了。 西海的安宁,不正是得益于老祖宗的“稚子”吗? ...... ...... 坐在蒲团上的蜀山弟子,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沉浸在神魂玄音的教导之中。 就连那几位靠在小霜山树上的八境修行者,也挑起眉头,环抱双臂,闭上双眼,觉得宁奕说的有些意思。 开坛讲道的时间极快,宁奕只不过随意选了两部经文,来不及细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时间便过去了一半,已是正午,稍稍休息片刻。 日过未时,宁奕便开始了解答。 大部分都是剑道上的一些问题。 提出问题。 然后点拨。 “宁师叔,我剑元运转堵塞,无法递出最快的一剑......” “星辉游走的脉络有些问题,你的剑气游走,在出鞘的时候略有偏差。” “宁师叔,我如今停在第三境,想要破入四境却总差一些。” “你的第三境不够圆满,初境的根基不够扎实,掌控星辉的能力就有所偏差,无法按照完美的轨迹运转,所以破境一直受阻。藏经阁内有部《初燃卷》,你可以对应卷上内容,重新打压星辉轨迹。” ...... ...... 赵蕤先生逝世之后,蜀山的修行氛围其实并不算好。 隐宗的长老开坛讲道,大多是按照宗内规矩,每年至少开坛一次,有些长老敷衍了事,拖沓时间,或者出于私心,有所藏私,点拨之时,会选择性保留一些意见......而且点拨的时间很慢,弟子难免有些云里雾里,一番点拨,要数月才能彻底明了。 而宁奕的点拨,就像是一柄出鞘的短匕。 又快又锋利,刀光剑影,药到病除。 直指要害,绝不浪费时间。 虽然宁奕点拨的速度很快,但此次小霜山上的来实在太多,上一次宁奕的点拨,让一批弟子得到了真正的指点,消息迅速传开,这一次来了好几位后境的修行者,有些是在隐宗修行多年,止步于此。 小霜山的讲坛规矩,是只指点初境和中境。 这几位后境,已经不属于宁奕的指点范畴。 但他们询问的是剑道上的问题,宁奕并没有觉得吃力,所以也给出了自己的解答,几位隐宗的修行者,年龄看起来已经有一甲子,面容不算苍老,还是恭恭敬敬揖礼,脚步轻盈的欢喜离去。 开坛讲道一天,结束的时候,已是黄昏。 宁奕揉了揉发酸的眉心,笑着望着最后离去的那几位隐宗同门,觉得有些意思......隐宗的修行者,与自己一脉有所过节,选择归隐老林,蜀山无外事便不会出行,偶尔外出,也都是一副古板森严的样子。 看他们询问自己剑道问题的时候,神情纠结,可能是觉得宁奕岁数太小,喊“先生”和“老师”都有些不太合适,“师叔”两个字更是念不出口,一开始难以启齿,磕磕巴巴才把问题说清楚。 问题解决之后,这几位同门满面恍然大悟,尴尬仍然有效,但那份点破云雾的喜悦却是无法遮掩的。 隐宗的同门临走之前,给宁奕留了两块山下做的桃酥薄饼......算是一点心意。 宁奕站起身来,掀开油纸包,小口小口吃着薄饼。 饿了一天,桃酥薄饼的油脆被一口咬掉,酥、脆、干、甜。 “时候差不多到了......” 宁奕吃完薄饼,看着渐暗的天色。 这个时候,叶先生应该已到了后山,正在等着自己。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生如野草(为盟加更) 一轮落日沉入溪水,酡红荡开。 一黑一白,一老一少。 重新站在了猴儿林的溪水前。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前方还是一片静谧的密林。 “这是,今晚的第一次......” 心湖里,隐约开始沸腾。 下一瞬间。 猴林里睁开了第一双惨白眸子,接着便是第二双第三双,已经陷入黑暗的长夜,顷刻之间便被点燃,紧接着,比婴儿夜啼还要尖锐的嘶哑声音响起。 神池沸反盈天。 从啼叫声音响起的第一个瞬间,神魂便受到了尖锐的刺击! 每分每秒,都极为难熬。 度秒如年的十个呼吸。 宁奕神情痛苦,攥在叶长风大袖旁的五指陷了下去。 溪水一圈涟漪荡开。 睁开惨白眸子的猿猴,倒吊在树干上,面容凶神恶煞,龇牙咧嘴,但不过十个呼吸,站在溪水里的那一对身影便凭空消失。 这些日子,凭空消失的一幕,已经出现了无数次,从一开始面面相觑,到现在已经习惯了溪水里的“大变活人”。 这些猿猴收起尖锐獠牙,挂在树梢上,彼此对视......眼神里难以掩盖地闪过疲倦。 被捆在这里半个月了...... 那个白袍老头真的说到做到,半个月不给它们松绑,幸好此地灵气氤氲,它们吞吸灵气便可以维持生活,不然早就被饿死了。 以那个白袍老头的修行境界,想要踏入密林最深处,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那个少年支撑不住...... 凶戾猿猴的戾气,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都被磨掉了许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再来。 一次又一次。 永不间断的重复...... 不仅仅是戾气,就连猴毛,都被磨掉了许多。 有些被吊在树上的白猿,已经受不了了,神情疲倦至极,抓紧时间闭目养神,昏昏欲睡。 按照他们的经验,要不了多久,那一老一少,还会卷土重来。 ...... ...... 后山的大石,叶长风看着盘膝坐在地上的少年。 宁奕的头顶,一缕一缕紫霞流淌,笼罩周身,看起来一片神圣祥和,比起第一次整整休养半天,如今已经要好上很多,只不过百十来个呼吸,宁奕便长长吐出一口郁气,睁开双眼。 神池太平。 这就是宁奕进行的神魂砥砺。 这番过程,极为痛苦。 若只是一次还好,但宁奕进行的是数十次上百次,日复一日,夜以继夜......为了不对神魂造成永久性的损伤,西海老祖宗会出手帮他护住心湖,但即便如此,猴儿林的那些猴叫,仍然抵抗不住。 宁奕睁眼闭眼,就算是在梦里,耳旁隐隐约约都像是有无数猴子在叫......最开始的几天,尤其强烈,已然成了梦魇。 叶长风看着宁奕的眼神已经带着一些不可思议,他的本意,神魂修行......可以进行地稍微缓一些,慢一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宁奕竟然如此的......拼。 很少有人能够像宁奕这样高密度的不断尝试。 这个少年身上所具备的......如此坚韧不拔的毅力,乃是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一种品质。 宁奕站起身子,攥了攥拳,道:“先生,我休整好了。” 叶长风点了点头。 两人瞬间回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蜀山后山的那条小溪。 溪水立即炸开一片绵密的猴子戾鸣。 这一次的时间稍短,宁奕攥拢老祖宗大袖,两人回到大石阴影处的时候,距离上一次离开,只不过过了九个呼吸。 休整的时间越来越短。 然后两人往返的频率越来越高。 修为境界通天的西海老祖宗,不厌其烦地带着宁奕往返,挪移。 若是让蓬莱仙岛的修行者,供奉祖师堂的弟子,以及视叶长风为偶像的那些剑道天才看见了,一定会觉得万分之不可思议。 这位站在涅槃最高处的老祖宗,竟然愿意花费自己如此重要的时间......去陪宁奕做着这一件重复、枯燥、无趣的事情。 但其实叶长风很喜欢。 他越来越欣赏自己看中的这个年轻人,第一眼后,他逐渐看到了宁奕身上深处的,一些外人所发觉不了的优点。 他已经活了很久......十分观的说,他的修行境界,已经不会让他的身体出现老化的特征,若是有一日时候到了,那么便就此离去,不会再有苍老,衰败,然后枯竭的过程。 从叶长风迈过五百年大限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跟老天争命的逆天人物。 岁月在他身上不会留下痕迹。 只要那缕神魂,那颗剑心仍然坚固不可摧灭,那么他只需一念之间,便可以回到二十岁的模样,三十岁的模样......如今叶长风选择这样的仪容,是因为他确确实实老了,不属于这个时代,二十岁三十岁的他早就死了,人生五百余年,八九个甲子,只有一个甲子是年轻的,大部分的岁月里,他都是以这样一副白袍苍髯的模样见人,在西海静修,别人喊他一声老祖宗,这一喊就是好几代花开花谢。 这数百年来,他见过无数的天才。 来到西海求道的。 想找一个机缘的。 请求自己出剑一招,进行指教的。 有些锋利,有些圆润,有些张狂,有些内敛......他不是没有动过收弟子的心思,但是这些,他通通不喜欢。 裴旻和赵蕤的弟子,那个叫徐藏的天才剑修,其实是一个好苗子,只不过性格太偏执,与自己也不太符合。 叶长风看到宁奕的第一眼,其实看到了裴旻赵蕤教导出来的那位得意弟子的影子,只不过一闪即逝。 这段日子,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并非出身高贵的挣扎。 不与世俗苟同的坚持。 不崇道理,不绕弯路。 一路摸滚打趴,对所有机会都咬牙抓住的坚韧不拔......叶长风看着宁奕,时常觉得他像是一株野草,大雪不冻,野火不燎,就算天下百草尽皆结了冰霜,这根野草也会挺直脊梁,顽强活下去。 ...... ...... 夜尽天明。 这场类似于“熬鹰”的精神斗争,已经有了一丝倾倒胜利的趋向,宁奕站在溪水当中,支撑了二十个呼吸。 这并不是在短短一夜之内,他的神魂变得多么强大。 而是这片密林里的猴子,熬不住了。 睁开的眸光,数量少了许多。 半个月以来每天从不间断的煎熬,像是一柄锤子,一锤接着一锤,终于摧垮了一些白猿的精神。 宁奕的精神仍然抖擞。 在这场斗争当中,他并不算是卑鄙得胜的那一方。 每日在天快要亮时,只回小霜楼睡上半个时辰,接着白日便去往藏经阁观想,探索着脑海里执剑者留下来的那座世 (本章未完,请翻页) 界,即便是空闲下来的一天,也会进行开坛讲道。 这些白猿有休息的时候。 但宁奕并没有。 “天快要亮了......” 叶长风的声音响起,这里的意思也很明确,天亮了,你要不要休息? 宁奕摇了摇头。 “不用,先生,今日我不能让它们休息。” 那些猴林的猴子,明显已经扛不住了。 熬。 继续熬。 至于要熬到什么程度......宁奕计算过,有西海老祖宗出手,他抵达密林尽头要不了多久,重要的是自己破开奇点需要一段时间。 猴林越往深处,对神魂的压力就越大,而宁奕保守估计,自己破开奇点,需要三十个呼吸的时间。 蜀山后山的秘密,山主陆圣的踪迹,如果不出意料......就在后山那片猴林的尽头。 宁奕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天亮之后,再是天暗,六个时辰过去。 宁奕的神情苍白萎靡,这一次来到猴儿林的时候,那些嘶哑的声音仍然响起,但是稀少了一大片,而且声音带着一丝疲倦和痛苦。 他攥紧叶长风大袖。 西海老祖宗明白宁奕的意思。 两个人的身形瞬间踏出,这片后山被无比强大的封禁笼罩,即便是叶长风也无法施展神通瞬间穿过猴林。 风气破开,宁奕看到了一双双惨白的眸子,有气无力的倒吊白猿,踏入树林之后,神魂的压力果然加大了,但是大部分的猴子都被自己快要“熬死”了......所以正如宁奕所料的那样,这一切的进展还算顺利。 猴林的最深处,乃是一面石壁。 宁奕默念寻龙经,目光在石壁上游走,寸寸找寻着“奇点”。 极短的刹那,少年眼神亮起。 “奇点......找到了。” 咬紧牙关,神魂如刀绞,他一只手虚握,漫天白色流光飞舞,掠入掌中,一片纯白的骨笛叶子。 执剑者的剑骨......这世上所有的屏障,禁制,奇点,都无法阻拦。 白骨平原迸发出炽目的光彩。 奇点破开的一刹那,石壁轰隆隆发出了震响。 奇点破开,一般背后乃是另外的一座世界。 然而在宁奕眼前呈现而出的,不是迸射出来的白光,也不是崭新的天地。 石壁向着两旁平移......露出了第二座石壁。 第二座明显没有被岁月侵蚀的石壁。 掐着寻龙经的宁奕,瞪大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座石壁,经文飞快运转,他一只手攥着骨笛叶子,努力想从石壁上发现什么......然而。 没有奇点。 这座石壁,没有奇点! 第一座石壁倾开的刹那,那些昏昏欲睡的猴子似乎受到了刺激,立即炸毛,整座猴林都要被掀飞出去! 铺天盖地的声音汹涌而来。 叶长风神情陡变,大袖掠来,稚子横在面前,一只手已经拎在了宁奕的后领之处。 蜀山就算有天大的秘密,如今也只能放弃了。 再待下去,宁奕的神魂会直接炸碎。 被拽拎着后领的宁奕,攥紧双拳,极为不甘地看了最后一眼。 他看到了一道极小的缝隙。 那是什么? 弯弯曲曲,纤细狭长…… 像是用来镶嵌什么…... 宁奕猛然想到了一样东西。 “等,等一等!”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送你一场造化 宁奕盯着那面石壁。 缠缠绕绕,曲曲折折。 那像是……一根枯草? 宁奕嘴唇有些干涸,他盯着那面石壁的裂缝,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预感,冥冥之中的直觉,指引着他,鬼使神差摸向了自己的腰囊。 神池大颤,猴林的尖锐声音来袭之前。 宁奕很是及时的,从自己腰囊之中,取出了一根……枯黄的,发卷的霜草。 在青山府邸墓陵下,面对狮心王千军万马的阴潮冲击之时,宁奕曾动用过它。 大阳之物! 西海老祖宗一只手拽着宁奕的后领,眼神阴沉,剑气还没有来得及劈斩出去,余光瞥见,宁奕奋力举起自己手中的那根纤细如毫毛的物事—— 于是整片猴林的声音,原本如海啸一般涌来,去势渐缓! 倒悬在树头摇晃的白猿,怔怔瞪大双眼,抿紧嘴唇,不敢置信瞪着那个位于树林最深处,此刻跌坐在地的黑袍少年。 宁奕的后背已经浸湿,在持续不断的高压下,他的力劲都已被抽干,此刻簸坐在地,神情很是疲倦……他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此刻的身体状况,就像是徒步横穿了千里戈壁大漠,嘴唇干枯,再无更多的力气。 但他举起了那根枯草。 那是一根缠卷的,但是在神性灌输之下,发出淡淡荧光的枯草。 枯草现。 顿时整座密林里,所有凶戾的目光,都望向了宁奕手中的那根草叶……后山的清风穿林打叶而来,那根枯草轻轻摇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盯住草叶的白猿们,眼神里的凶戾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浅淡的迷惘,困惑。 所有的声音都停住了。 白袍老剑仙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清净。 片刻之后,这位西海老祖宗揉了揉耳朵,猴子的戾鸣真的没有再度发出……整片猴林,安静得落针可闻,与先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长风眼神古怪,望着宁奕。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宁奕以一种很无奈的眼神,望向自己手中的枯草,事实上……他从腰囊里取出这样物事,完全是一个巧合,在误入蜀山后山禁地的时候,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根普通的,夹在山壁缝隙之中的草叶。 狮心王墓陵之后,这枚枯草救了他和吴道子一命,吴道子说,这是专门克杀鬼物的利器。 所谓的“大阳之物”! 在这之后,宁奕就再也没有动用过它,时间一长,他甚至都快要忘了,自己腰囊里,还躺着这么一根不起眼的草叶。 “不管怎么样,现在是‘得救’了……”宁奕苦笑一声,揉了揉额头,那些尖锐的声音消失之后,顿时得了清净,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适应。 所有白猿的目光,都凝聚在宁奕手中的“大阳之物”上。 在狮心王墓陵之时,千万阴兵冲阵掠杀,阴潮汹涌,激发了这根枯草的凶性,自行点燃三尺范围。 宁奕也曾想过,这枯草是什么来历? 回到天都后,他查阅了大量书籍,对于吴道子口中的“大阳之物”,有了一些了解。 那是极其稀罕的珍贵宝器,一般都是修行至阳功法的大人物,死后留下来的东西,譬如皇帝坐过的真龙皇座,再譬如灵山修行《大日如来真经》的活佛,死去之后焚烧得到的舍利子,指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等等……这些都可以称作“大阳之物”,因为主人生前的功法缘故,自身没有丝毫的阴寒。 墓陵之中多是邪气,大阳之物用以辟邪,驱寒,镇压鬼魅。 但是一根枯草,对抗千军万马,这等仗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这根枯草的主人是谁?竟然具有如此磅礴的阳气? 蜀山山主陆圣,的确有着培养出“大阳之物”的资格…… 西海老祖宗接过枯草,他一根手指轻轻捻着草叶,端详了很久。 猴林中的猴子,望向这根草叶的目光里……先是惘然,它们在此地居住了太久,寿命悠长,有些记忆刻骨铭心,只不过太久之后便被掩埋,此刻再一次想起。 恍若隔世。 那根草叶轻轻摇曳。 似乎是有所意志传递而出。 整座树林的白猿都感应到了,大气也不敢出,头颅骨不断轻摆,牙齿打颤,极度不安,拼命想要挣脱剑气的束缚。 叶长风感应到了这一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下一刻,老剑仙轻轻挥手,栓系在树上的剑气绳索“啪嗒”一声断开,那些猴子得到了自由,却没有围上来,而是一股脑如潮水般涌向远方。 此起彼伏的掠行声音。 猴潮汹涌,远远避开宁奕所在的位置。 整座后山,溪水倒映的剪影被不断踏碎,短短的十几个呼吸之后,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 …… “宁奕,你觉得……这是什么?” 一老一少,站在最后那面石壁面前。 叶长风端详着这根蜷曲的“草叶”,将其轻轻举起,指尖剑气翻涌,将枯黄草叶照得苍白。 “弟子一直以为……这是一根枯草。”宁奕的面色好了许多,他苦笑着倚在石壁上,将自己如何得到的过程说了一遍,之后察言观色,看到西海老祖宗的神情有些恍惚,试探着轻轻道:“先生看出了什么门道?” “看不出来历,但不是枯草。” 叶长风摇了摇头,一根手指凝聚了极其磅礴的剑气,狠狠在草叶上一刮而过,凌厉的风声响起。 宁奕瞳孔收缩。 西海老祖宗的修为,这一指剑气下去,涅槃境的大能,皮肉也要刮掉三层。 别说是一根草,就算是一座小山头,也能削去。 两人距离极近,叶长风出手毫无顾忌,剑气卷来的劲风吹得宁奕睁不开眼……所有的剑气擦着“大阳之物”的表面,如犁地一般掠过—— 那根长得很像“草叶”的东西,质地坚韧如浸过热水的野草根。 毫无损伤。 一点也没有。 “之所以枯黄,不是因为年岁太久变得枯黄……而是因为它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我走过大隋,妖族两座天下,见过许多大阳之物,就算是灵山佛陀的长明灯,阳气强盛胜过此物,但也需要山下众生供奉香火,否则阳气与神性都会弥散……”西海老祖宗神情凝重,望向眼前的石壁,喃喃道:“宁奕,你说你得到它的时候,被压在山缝底下不知道多久,这里无人供奉,更无人念经,这根枯草的阳气,怎会千百年来都不曾溢散?” 宁奕顺着西海老祖宗的话语,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种可能。 所有的修行者,境界再高,神性都会缓慢消散。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就是所有人都会死的缘故。 但有些“人”,是不会死的。 据说灵山的佛陀是不会死的。 据说道宗的古天尊亦是不灭的。 宁奕抿起嘴唇,目光下意识挪移,白猿尽散的老林,在之前的沸乱之中,树叶,残枝,簌簌摇坠……一根柔软的,惨白如月霜的毛发,落在了宁奕的肩头。 他拎起那根白猿的毛。 弯弯曲曲,折折绕绕。 两根手指,各拎一端……然后微微发力,这根白猿的毛发被缓慢绷直,举到了叶长风老先生的面前。 一枯黄,一惨白。 除此以外,并无任何区别。 他双手轻扯,那根绷直的白猿毛发顷刻之间断为两段。 宁奕没有言语。 如今也不需要言语。 他转过身子,站在石壁之前,指了指那根恰到好处,可以把枯草嵌入其中的缝隙。 宁奕知道,西海老祖宗一辈子追寻的是什么……境界通天,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那扇门内,永垂不朽的秘密,谁不想知道? 这根枯草,根本就不是什么跟随通天大能修行的宝器。 老剑仙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笑了笑,将那根毛发填入了石壁的沟壑里。 第二面石壁开启。 石壁通向未知之地。 等了许久,宁奕身旁的老祖宗没有挪步。 他有些疑惑抬起头来。 叶长风看着甬道,神情很是复杂。 老人轻轻道:“宁奕,其实我骗了你。” 宁奕看着自家先生,有些不明所以。 老人温声细语道:“山上修行的时候,不入尘世,心如琉璃,无欲无求。” 叶长风的声音很轻,很缓。 “这世上没有人是圣人,只要入世,总会有一些牵挂。”西海老祖宗取下那根枯草,将其轻轻放在宁奕的手上,道:“我下山之后,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在短暂的岁月里,也有过一个家。” 宁奕有些惘然。 有过一个家…… “后来我放弃了很多,只为修行,最终得道之后,回过头来,那些人已不再了。”西海老祖宗摇了摇头,笑道:“我本以为我不会后悔的……” “破开大限之前,我时常会想,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放弃很多机缘,人生不在于活得多漫长,而是在于……活得是否喜欢。” “条条框框,无数规矩,选自己喜欢的那一条路去走。”叶长风握住宁奕的手,那根枯草被宁奕不由自主“攥”住。 “先生……”宁奕怔怔抬起头来。 那一夜,西海老祖宗轻描淡写一笔略过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漫长的生命,一定有漫长的故事。 得到与失去是相依相生的。 老人一只手掌轻轻搭在宁奕的头顶,他找了一辈子的“不朽”机缘,如今就摆在他的眼前。 出乎意料的,心里未生丝毫动摇。 不贪不恋不嗔不怒不喜不悲。 那柄名为“稚子”的剑器,悬在腰间,轻轻震颤。 这辈子活到头来,终于在此刻心境如稚子,不染一丝尘埃。 “宁奕,我的时间不多,在离开之前,我要送你一场造化。”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传承 破晓之时,鸡鸣未起。 千手大人的风雷山山头,已经有一个小不点开始打拳。 小不点修行极其勤快,生来金刚的原因,他的精力旺盛异于常人,晚上修行站桩,走桩,定式桩,闭目养神,全当休息,醒来的时候才算正式修行的开始,风雷山头立有十八个铜人,小不点只到铜人胸口高度,这些铜人由星辉古法淬炼,坚韧程度极高,目前还只是站定不动,全当挨打的沙包。 谷小雨拳头如暴雨倾泻,打出一大片虚影,倾泻在铜人胸膛小腹之处,打出噼里啪啦的清脆爆响声音。 跟小山主修行体魄之术,欲要修成“千手”的孔雀开屏,这是必修功课。 小不点打拳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稍稍停歇。 谷小雨抬头望天,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候,差不多了…… 风雷山头,有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从远方走来。 这里是小霜山到藏经阁的必经之地。 “宁师叔,叶老前辈。” 谷小雨面带喜色,宁师叔和叶老前辈这些日子每天早上都会来藏经阁,顺路到风雷山头,看看小不点的修行,叶老前辈送了谷小雨一张护身的剑符,上书“太平”二字,西海老祖宗送出的符箓,当初在西海,数百年来,整座蓬莱仙岛有机会拿到的,不过十指之数。 谷小雨拿到的“太平”,二字顾名思义,有此符箓在,便长保太平。 羌山那位曾祖送了谷小雨一把品秩不输于“长气”的古剑,名叫“断霜”,剑身一片霜白,如雪覆盖,就插在风雷山山头,十八铜人的尽头,千手师姐指点小不点修行,先锤炼体魄,金刚境界修至小圆满,点燃星火,便可以闯到十八铜人阵的尽头拔出这柄“断霜”。 在这之前,谷小雨就算身负诸多家当,也只能乖乖待在风雷山上修行。 宁奕自己算了算,谷小雨拜入蜀山,杂七杂八的赠礼,比自己当初的家当要殷实多了,只不过金刚境界的修行,也需要极多的资源,免不了要下山游历。 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不点心境淳朴,坐拥宝山而不自知,叶老前辈也喜欢这个小家伙,那柄“稚子”剑气通明,自开灵智,每次上山都喜欢逗弄小不点,偶尔载着谷小雨掠行个十数里,看看山下风光,人间山河,西境古城烟火袅袅,却绝不落地,须臾重回山头之后,谷小雨看得眼馋,心底知道当务之急还是修行,按下性子一步一步走桩打拳,磨砺境界。 “宁师叔是在看藏经阁的那副古卷吗?” 打了一个时辰的铜人,谷小雨停下动作,浑身汗浆涌出,打湿布衫,他一只手擦了擦发红的额头,面颊,眼神明亮,望着宁奕,另外一根指尖逗弄着那柄无鞘的稚子,稚子古剑像是蝴蝶一般上下翻飞,不亦乐乎。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手里拎着一个行囊,轻轻放下,道:“小不点,多吃点。” 布囊里是好几屉包子,个大蓬松,热气腾腾。 宁奕特地驭剑到山下去买的,以他的修为,一个来回要不了多久,几乎不耽误时间。 谷小雨那天偷偷在宁奕耳旁说自己看到山下有人卖包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小家伙在西岭苦了十几年,被一户好心人家捎带着入了西境长城,还没来得及过上好日子,遇上了流寇,兵荒马乱的逃了半年,蜀山山门重新收徒,他机缘巧合被蜀山下山的弟子吴清俊看中,带回山门……于是就有了今天。 在这之前,他吃过被有钱人家纨绔吃了一半扔在地上的肉包,抢过土狗吃了一半的残渣,也偷偷在胸口藏着冻僵发硬的冷包子,试图焐热了再吃。 拜入风雷山前,谷小雨没吃过一顿好的,拜入风雷山后,千手师姐虽然没有给他银子,但他不用担忧吃穿了,因为蜀山山门内有很多山下吃不到的东西,蕴含灵气的酒液,百年老树的灵果……即便如此,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人间叫卖的热气腾腾的包子。 那一日,他鼓起勇气,对宁奕说。 “宁师叔……能不能帮我带一些山下的包子?” 宁奕能明白这种感受。 很久以前,在他拜入蜀山之前,还在为银两烦恼的时候,他想吃饱一顿饭,想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想有一匹自己的马,有一把自己的剑。 宁奕看着眼前的黄衫小不点。 谷小雨大口大口吃着包子,狼吞虎咽,头发已经不再蓬垢,但是逐渐散落下来,遮住了额头的大部分,看不见他的眼神。 谷小雨并不饿。 但他还是大口大口的吃。 像是要把曾经受的苦,吃的痛,都吞下去,咽下去。 吃着吃着,动作慢了起来。 吃到一半,小不点喉咙哽咽,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掌背狠狠抹了一把面颊。 宁奕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掀开小家伙额首的发丝,看到了一双通红发酸的眼睛。 这小家伙,西岭大雪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没有哭,在西境流亡吃苦的时候没有哭。 好日子来了,却哭了…… “宁,宁师叔……”小不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有银子,等我……以后……”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拿袖子替他把眼泪擦干,道:“好吃吗?” 谷小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家伙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声音沙哑道:“好吃,但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吃……宁师叔,是我不知足吗?” “当然不是。”宁奕摇头,声音极轻道:每个人都这样,吃不到的时候觉得分外甘甜,吃到了又觉得不过如此……只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却忽略了自己所拥有的,因此往往会有人忘了珍惜。” 谷小雨有些惘然。 “你有一个稚子之心,千金不换,千万不要丟了。”宁奕微微一笑,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谷小雨似懂非懂,牢牢记着这句话,看着宁师叔和叶老前辈离开。 …… …… 藏经阁内。 那副观想卷前。 金光翻飞。 与之前不同的,是宁奕闭上双眼,盘膝坐在大殿蒲团之上,那位老人站立在后,一只手掌轻轻搭在其天顶之处,剑气流淌如旋涡,在大殿上空翻涌。 沉心静气。 宁奕进入那副古卷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观想世界。 以他如今的修行境界,能够在古卷世界之中待上半个时辰。 但如今不同。 这副观想古卷,需要磅礴的神魂,以及源源不断的神性。 这就是为何境界不够者,观想之时会被直接神魂炸裂,身子被抽干的原因。 古卷需要巨大的神性作为支撑……上一次的彻底展开,是在蜀山后山跌落悬崖,宁奕命悬一线之时,白骨平原自行展开了那副观想古卷,将本身积蓄的巨额神性消耗殆尽。 自此之后,宁奕虽有一颗狮心王结晶,却无从灌输。 神池并不提供通向观想古卷的神性之路。 如果不出意外,宁奕要修行到星君境界,自身境界足够,白骨平原才会开启,那个时候宁奕本身拥有了观想所需要的境界,以及足够程度的神性,神念浸入古卷之中,得以一窥世界容貌。 这副古卷,流传在大隋涅槃大能的手中……所有大能,都以为这是一副神秘观想图,但其实这是执剑者的传承,大能所见乃是一花一草一叶,只有背负剑骨的人,才能观想到完整的世界。 西海老祖宗一只手搭在宁奕天灵盖。 他身躯内的神性,丝丝缕缕传递蔓延,在指尖递出,最终笼罩在宁奕头上,包裹着宁奕神池之中的那个神念小人,在古卷世界之中缓慢行走。 宁奕需要一个“引路人”,一个“开道者”,一个提供神性让自己能够在观想卷之中行走的“奉献者”。 叶长风就是那个人。 …… …… 观想图卷内。 宁奕站在冰川雪原的高山之上,一缕一缕寒风吹来,彻骨严寒。 自己的神魂如果被吹中了,那么会瞬间冻成冰渣,然后碎裂。 这幅古卷里的世界,环境极其严酷。 宁奕手中拎着一盏灯笼。 灯笼里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三尺之内,一片通明。 灯芯光芒柔软而又温暖,黑夜和严寒都被驱逐。 宁奕在这片冰川高原已经走了“五天”了,他要在这古卷当中找到一个明确的地方。 也就是叶长风所说的“造化”。 正因为宁奕没有丝毫的保留,把自己的秘密都说给了老祖宗。 才有了这个“造化”。 老剑仙动用了推演之术,得出了一个模糊而又等待着实行的念头。 如果说,从藏经阁到古卷世界,是一个单向入口,通向那片观想世界。 那么古卷世界,到宁奕的心湖,很有可能是一个双向入口。 宁奕的境界不够,无法找到心湖的入口,进入那个世界。 但是如今有叶长风出手加持,他可以通过古卷,在这片世界当中跋涉,找到自己来时那条路。 此后……就算没有了观想图。 宁奕也可以进入这里。 按照叶长风的猜想,这座观想图里,藏着很重要的东西,历代执剑者的杀力都无比强悍。 这是从不知名久远处流传下来的传承。 找到了入口,就找到了传承。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宁师叔下山 莽莽雪原。 宁奕拎着一盏孤灯,千里跋涉。 他在追寻着自己记忆之中的那副画面。 那颗高耸在世界之巅的古树,是巨大的更正点,宁奕记得自己第一次觉醒时候的那条古河。 如果找到古河,那么便是自己找到执剑者传承,“功德圆满”的时刻。 藏经阁内日光如梭。 一老一少,每日清晨前来,傍晚离去。 探索古卷的进度一点一点推进。 每周一次的开坛讲道,依旧在继续,只不过时间由白天挪到了晚上,即便如此,小霜山仍然是人满为患,诸多弟子,同门,挪出时间,前来聆听宁奕的讲道。 宁奕并不藏私,有时候西海那位老祖宗传授的一些剑意,他也会无私分享出去,给大家共同观摩,一起学习。 就这样,丫头闭关的日子里,宁奕每天去藏经阁推进观想古卷。 看风雷山的小不点一拳一拳捶打着铜人。 铁剑山的二师兄倒提剑器,插秧栽树,老剑仙说,他距离星君境界还差一丝圆满意境。 老龙山的温韬不再隐居,而是出动身子,走访西境各路名山大川,厚着脸皮拿自己寻来的“宝物”,来找叶老剑仙换取一些“禁地秘闻”。 小霜山开坛的时候,人越来越多。 时间就这么平淡如水的过去。 一天,一周,一个月。 半年之后。 风雷山的小不点,终于长了一些个头,纯粹靠着极大的毅力和耐心,捶烂了第一个铜人的胸膛,拳桩有所成就,十八铜人不再是静立不动,而是出手疾徐如风,再从风雷山头过,谷小雨时常被铜人揍得鼻青脸肿,龇牙咧嘴,金刚体魄也有些扛不住铜人的联合“殴打”。 二师兄的铁剑山封山,这意味着瞎子齐锈真的要踏入星君境界了。 温韬师兄在反复确认“甘露先生”被老剑仙镇压在东境琉璃山下不能动弹的消息之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要替小师弟一雪前耻,孤身前赴东境,据说要一探鬼修的墓陵。 蜀山的千手师姐,这半年一直被琐事缠身,就在前不久,第一次来了藏经阁大殿,坐在观想古卷之前,神魂入定,这一坐就是十天,不喝水不吃饭,宛若石塑。 宁奕忽然觉得,蜀山安静了许多。 丫头仍未出关。 师姐,师兄的声音,都很少响起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藏经阁大殿,这半年没有白费,他在叶老先生的帮助下,找到了那条古河的位置,在观想古卷世界之中,遥遥可以看见大漠黄沙飞扬,只需要走完这一截路……就到了宁奕想找的“终点”。 藏经阁香火袅袅。 黑白大氅坐在蒲团上,宁奕坐下之后,看见身旁不远处的师姐闭目养神,双手搭在丹田之处,心境极沉,身上道袍无风轻轻飘摇,不仔细看,看不出些微的异动。 宁奕和千手,一左一右,坐在大殿之中。 入定之前,宁奕轻轻道:“先生,师姐此行观想,能得破境机缘吗?” 叶长风道:“生死有命,命之一字,终是不可抗,不可为,不可言说……” 宁奕沉默了。 涅槃,向死而生。 千手师姐的气机一度沉寂如雕塑,这幅观想卷中,师姐见到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有人曾经在这里得到了破开生死的指引,晋入涅槃的希望,有人则是一无所获…… “先生,开始之前,我还有一问。” 宁奕回过头来,他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先生,叶长风破开大限之后,曾经说过,以他的道行,岁月的侵蚀,已经不会让他有衰老,枯竭的老化特征……然而这些日子过去,宁奕发现,老祖宗的面容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消瘦,精神亦是如此。 “是神性的缘故……让先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 叶长风怔了怔。 这个问题,他沉默以对,但没有摇头。 “果然……”宁奕的眼里闪过了一抹苦涩,叶长风不断以神性庇佑自己,这些神性无可避免的在自己行进途中溢散,星辉溢散尚可重修,神性溢散再想重修,难上加难。 神性是大能修行者最根基的“东西”。 先生如此厚爱自己。 怎可辜负? 叶长风笑了笑,道:“无须放在心上,听你昨日所说……今天似乎就可以功成了?” “嗯。”宁奕重重嗯了一声,他默默攥拢双拳,深吸一口气,道:“开始吧。” 叶长风一只手搭在少年头顶。 藏经阁的观想古卷,金光散开。 这一次的宁奕出现在观想古卷世界,拎着灯笼,不再像是之前那般缓慢行走,而是盯着漫天风沙,不断狂奔,这半年来,宁奕的神魂强度得到了极大的锤炼,若是再让他回到白鹿洞书院藏剑山下,对上那位手持“飞瀑连珠琴”专修神魂杀法的琴君声声慢,就算神魂对拼稍有不敌,但绝不会像上次那样“云里雾里”,深陷神魂世界而不自知。 “飒——” “飒——” 狂风撕扯。 宁奕并没有动用叶长风神魂的那盏灯笼,而是试图以自己的神魂肉身,来抵挡观想古卷里的风沙,沙石割面,神魂小人的面颊瞬间撕开数道血口。 “神性……神性……”宁奕的身躯在大风中奔跑。 他需要神性。 叶长风已经给了自己够多—— 他不缺神性,他自己本就拥有神性! 只是那些神性就在自己的心湖之中,隔着一层不知名的“薄纱”,无法进入这座世界。 心湖神池沸腾,那块狮心王结晶被宁奕的意念所撼动,极其不甘愿的剥离开来,抽丝剥茧般送出“神性”,顷刻之间,整座神池的神性如潮水般溢出,丝丝缕缕汇聚如龙卷,向着穹顶飞去。 观想古卷的世界内。 宁奕抬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来,远方的大河,一条神性龙卷破开水面。 如他所愿。 心境与观想古卷搭上了一座桥梁。 找到了入口。 长河彻开,熟悉的声音,落在神魂之上。 带着一丝感慨。 “果然,又再见了啊……宁奕。” 水面扭曲,一道模糊的影像出现,不是很久以前,宁奕曾经看到的那个王座女子。 这道模糊影像看不清男女,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 …… …… 叶长风收回搭在宁奕头顶的那只手掌,神情有些复杂,既有欣慰,也有感慨。 这一次的观想,并没有动用自己的“神性”……这是宁奕找到了正确的办法了? 盘坐在殿上的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呢喃道。 “终于……成功了……” 老剑仙听到这个声音,无声笑了笑。 成功了。 证明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也证明了,他的推演并没有错,观想古卷里执剑者的传承,并非是不可开启的。 宁奕在十境之下,便以一种“逆天而行”的方式,开启了执剑者的传承……至于传承的内容是什么,这已不重要了。 千百年来的执剑者,毫无例外,自身一定是两座天下最强大的存在。 宁奕睁开双眼,没有说话,起身之后,转过身子,重新跪在蒲团上。 叶长风微怔,口中的“可喜可贺”还没有说出口。 宁奕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 老剑仙伸出一只手,屈起两根手指,在宁奕额头前来了一个爆栗,轻微的“啪嗒”声响,恰到好处的力度,砸得宁奕向后跌倒,刚刚站起来,又一屁股跌坐下去。 “好痛……”宁奕倒吸凉气,揉着自己的脑门。 “知道疼就好。”叶长风没好气道:“别弄那些煽情的,恶心不恶心?” 宁奕揉着脑袋,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看着叶长风,觉得老人的确瘦了许多,神性的弥散,才是大能死去的原因,若是神性不足,即便成为涅槃,也会慢慢“老去”。 反过来推测,想要成为所谓的“不朽”,是不是就要拥有无与伦比的“神性”? 宁奕忽然想到了自己“神性”的来源,那位手握半片骨笛叶子,在皇城内修行静养的徐姑娘。 这些日子,白骨平原的反应很稳定,说明徐姑娘过得很安静。 但徐姑娘背负着这么多的神性……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宁奕始终没有忘记,是那位深居宫中的皇帝,收下了这只金丝笼雀。 这只金丝笼雀,到底被视作宠物,还是猎物? …… …… 回去路上,一老一少并肩而行。 叶长风以推演之术,推出观想古卷之中存在的那一份“造化”。 宁奕则是没有辜负老剑仙希望,今日终在观想古卷中,找到了执剑者的传承。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叶长风绝口不问。 反而是宁奕主动要说,却被老人制止。 叶长风温声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要把你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别人,即便是我,也不要如此。” “上一任执剑者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叶长风眨了眨眼,笑道:“当我想要问什么的时候,他一概拒绝回答,他还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规矩。宁奕……到了我这等境界,知晓因果之可怕,若执剑者冥冥之中有所定律,那么你我遵从便好。” 宁奕沉默下来。 是的……自己一直守口如瓶,是因为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但叶老剑仙是值得信任的人。 找到执剑者传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事实上,宁奕并不如何高兴。 因为在那道声音响起之后……宁奕并没有看见更加广阔的世界,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耗费如此大精力追寻的这件事情,是否真的值得? 那位执剑者的声音响起。 宁奕本以为,自己会得到某种指引,某道醍醐灌顶的机缘。 然后自己的神魂,体魄,会得到锤炼,增强。 他甚至做好了忍受巨大痛苦的准备。 然而那道声音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再没有了后续。 宁奕心湖里多了一个倾开的入口,他找到了通向观想卷的世界,不需要叶长风的神性庇护,也可以进入其中,只不过对神池的消耗不小。 宁奕试着再度观想。 他能够看到那道模糊的执剑者影子,双手杵剑,掌心叠加位置本来应该有一柄剑,但是剑器空空如也,于是那道模糊轮廓便站在大河中央,不动也不摇,不言也不语。 后续的摸索,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本来还有一些关于自己的猜想和疑惑,但是仔细一想,因果二字的确牵扯极大,西海老祖宗帮自己推演执剑者的那份造化,已经花费极大。 传承已经开启,还怕无法触发吗? …… …… 回到小霜山后,依旧是修行,开坛,休息。 宁奕时常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没有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 闲下来的日子居多。 老祖宗会驾驭那柄稚子,带着宁奕往返大隋四境。 一老一少,比起“先生”和“弟子”,更像是家人。 西境古城买美酒,东境山头杀魔头,北境的高原和倒悬大海,南疆十万里层峦叠嶂。 逍遥游。 世间最难得,便是逍遥二字。 只不过隐约之间,瞥见叶长风鬓发的苍白,宁奕心中总会有一些难过,苦涩。 他看出了一缕“衰老”的意味,这种“衰老”,是神魂上的衰老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之大限将至。 第一个五百年破开了,之后的时间便越来越短,若不能成为不朽,那么注定要死去。 这世上有相聚,就会有离别。 宁奕知道这个道理。 他有种预感……离别的时间,不远了。 带着宁奕找到传承之后,闲散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余。 西海老祖宗的神魂出现了第一次的不稳。 整座蜀山上空,原本晴空万里,忽然之间阴云密布,雷霆闪逝。 这位修为通天之境的老祖宗,清净了大半辈子,在自己寿命的最后阶段,选择落脚在蜀山,与自己欣赏青睐的年轻人一起度过闲适的散漫生活。 陪在老祖宗身旁的宁奕抬起头来,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些凭空汇聚而来的雷霆,翻滚如老龙,并非是偶然,而是向着叶长风来的。 涅槃境界大限五百年,若想要活过寿元大限,便好似从阎王手中抢过命簿改写。 逆天而为,绝非易事。 那些雷劫之盛大,放到南疆,足以移平一整座琉璃山头,劈得满山鬼修鬼哭狼嚎,三魂七魄化为齑粉。 然而在蜀山上空,还没有来得及蓄势,搁在老祖宗膝头的那柄“稚子”便雀跃而出,一剑掠出。 天地一线潮。 铺天盖地的阴云就此被剑气湮灭。 阴云荡散,天地重回朗朗乾坤。 天劫之力,人力不可阻挡,但偏偏有人能够阻挡……这就是逆天级别的实力了。 老祖宗打碎逼迫大限的劫云后,宁奕便知道,离别的那一天到了。 …… …… “先生,此行定会平安。” 第二面石壁前,宁奕揖了一个大礼。 叶长风披着宽大的白袍,笑着拍了拍宁奕肩头。 那柄稚子被他插在地上,并没有拔出。 “那里的神性很充裕,别担心,我只是闭关一阵子。”西海老祖宗笑道:“如果真的有所谓的不朽……那么当今世上,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参破这个秘密?” 宁奕轻声笑道:“先生还未带我去妖族天下呢。” 叶长风哈哈大笑,道:“等我回来!” 宁奕眼神凝重,认真道:“好。” 老人摆了摆手,走入石壁之中,石壁重新合拢……宁奕忍住了跟随而去的念头,看着空空荡荡的石壁。 如果那面石壁背后所连接的洞天,有什么危险,自己跟在叶长风的身后,只会给老祖宗带来麻烦。 四面八方的树头,密密麻麻挤满了白猿,水泄不通,此时此刻,目不转睛盯着合拢的石壁,以及站在石壁前的黑袍少年。 它们极其安静,面面相觑,看着这个实力高的没边的老头,终于走进了石壁的那一面洞天中,神情说不出来的复杂,有一些遗憾,还有一些困惑。 宁奕心境复杂,拔出“稚子”,默默离开,没有理会这些不能开口的生灵。 …… …… 春去秋来,蜀山后山。 千手闻仲闭关于藏经阁大殿,寻求破开涅槃的那一线机缘。 二师兄齐锈困在命星与星君之间,铁剑山锁山,一片冷清。 三师兄寻觅道藏,老龙山人去楼空。 宁奕回到小霜山,并没有过多停留,而是收拾行囊,整理好一些下山所需要的物事。 山上的修行已经圆满。 他准备下山远行一趟。 离别之前,宁奕在小霜山开了最后一次的讲坛,整整三天三夜,这一次不仅仅是修行上的问题,剑气境界,乃至神魂法门,都可以提问。 日落日出,灯火点熄。 蜀山诸峰的弟子知道宁师叔要离开,送了很多东西,有些是书信,来不及一一拆开,便留在楼阁里一沓一沓放好,留待日后再阅。 隐宗的那些弟子,送了一些制作精细的糕点。 一直没有声音的风雷山小不点,赶在最后一天讲坛结束之前,浑身伤痕累累,风尘仆仆来到了小霜山,给宁奕准备了一份礼物。 那把从铜人阵尽头拔出来的“断霜”。 还有西海老祖宗送的印刻“太平”二字的保命符箓。 宁奕当然没有要,一件也没有。 离开蜀山的那天晚上,繁星满天。 宁奕有一个装了些银两和衣服的行囊,不算沉重,但被黄衫少年郎背着。 两个人没有顺着山路下山,而是来到了平顶山。 执意要送宁奕一程的谷小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宁师叔会带自己来这个地方? 淡淡的荧光飞舞,萤火虫在眼前缭绕。 这一幕很美。 谷小雨屏住呼吸。 “蜀山很温暖,我很喜欢这里。” 宁奕轻轻开口道:“这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谷小雨不断认真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里有自己的师父,二师叔,三师叔,还有……那位曾经跟宁师叔一起在西岭大雪里救了自己的裴姐姐。 还是说,要喊裴师姨? 感觉不太合适,似乎把那位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姐姐,喊得太老了。 黄衫小不点好奇道:“宁师叔,你和裴师……裴姐姐什么时候成亲啊?” 宁奕给了谷小雨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不该问的别问。” 先天金刚的谷小雨揉着脑袋,愁眉苦脸。 山顶一缕劲风袭来。 印有“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的厚格剑很久没有动用过了,远远从小霜山掠来,此刻悬停在宁奕面前,俯下剑身。 “走了啊。” 宁奕接过行囊,轻轻跃上厚格剑,剑身一沉,接着疾射而出。 剑气呼啸。 平顶山上的谷小雨,看一人一剑,掠过大月,站在漫天荧光之中,拼命挥手。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东境,鬼修? 宁奕驭剑离开蜀山的一周之后。 中州地界,距离天都不远处,有一座内置山水瀑布的小城。 阳平城。 白日,大街小巷,人流攒动,叫卖声音络绎不绝。 一位面容阴柔,身材不算高大,有些偏瘦的黑衫年轻人,挤在人群中。 年轻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红润,神情阴沉,看起来像是一个怏怏不乐的富家子弟。 …… …… “宁奕”在途径漓江的时候,遇见了几个有意思的面皮贩子,听说大隋地界很多行走江湖的“老人”,都懂得韬光养晦,身边带着几张面皮,出入之时换一副崭新容貌,免得被熟人认出来,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知道自己在中州“臭名昭著”的宁奕,花了一些银两和口舌,买了三张颇有意思,质量还算上乘的面皮。 一老二少。 自己现在佩戴的这张,神情平静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片阴沉,赫然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像是某个江南王府养尊处优的世子王爷。 兜里还有一张是与这张风格截然不同,一看就面色和善,气质儒雅的年轻书生。 最后那张,所谓的“老”面皮也不算多老,与那位羌山的神仙居大卿姜玉虚,气质有七分相似,翩翩出尘,戴上之后是一个中年文士。 这三张面皮,也就是在大隋城池里行走的时候戴上一戴,遇上境界不如自己的,倒是可以故弄玄虚,但若是遇上境界高深的,若是感知力极强的,一眼就可以看穿。 宁奕拐入一个小巷,再走出来时,已不是之前的那副“王府王爷”面具,依旧是那袭黑袍,但像是瘦削的中年文士,修行中人,年龄四十有余,眼神倒是年轻锐利。 在送柳十一离开中州的时候,他曾经在阳平城落脚,对此城的地形全貌还算是熟悉。 片刻之后,宁奕来到那座瀑布面前。 当初封了胤君的那座山水瀑布,如今方圆一里,尽数是重兵把守,宁奕看到了诸多身披金甲的执法司卫士巡逻。 隔着一段距离,宁奕拉了拉路人的衣角,和善问道:“这位道友,请问此城发生何事,为何瀑布封了?” 那路人看到中年文士的模样,以为是周遭道观出来游历的道士,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阳平城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位道长,瀑布封了一段时间了, 城主府贴了告示,说是不准踏入一里之内,执法司的金甲卫,从瀑布里搬出了几十具枯骨,您是没有看见,这些枯骨也不知存了多久,搬出来的时候都发干发臭了……据说瀑布里藏了一位食人心肺的大魔头,躲在这里十年多,那些误入阳平瀑布的可怜人啊,都死在里面了。” 宁奕闻言之后,神情不变,抬起头来。 他默默伸出一缕神念,试图越过敕令,看一看那座瀑布如今的情况。 只可惜神念碰壁。 这里有大人物来过,至少是命星境界,甚至更高。 “此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段时间人心惶惶,墨守大人亲自前来,说是魔头已经伏诛,这才平定人心。” 宁奕眯起双眼,轻声道:“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墨守……亲自前来?” 那人点了点头,神情古怪道:“好像还有一位北境将军府的大人?” 宁奕闻言之后,没有过多试探,笑着道了一声谢,立即转身离开。 此事……竟然还牵连到了北境将军府? 宁奕知道瀑布里锁着的乃是“胤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么很有可能,北境的沉渊君握有胤君命牌,目前也知道了“胤君”的死讯。 十年前,胤君被执法司大司首“墨守”出手,镇压在此。 墨守无法杀死胤君,只能将其困在这里。 这座山水瀑布,如今多了好几层封印禁制,尤其限制神念入内,应该就是再调查此事。 那位执法司大司首,据说在天都执掌律法,实力极其强劲。 他无法杀死“胤柔”,不仅仅是因为胤柔身为北境大将军府的三君…… 更大的原因,是胤柔体内藏着那个不死不灭的“影子”。 墨守一定对于“影子”的存在十分好奇。 …… …… 执剑者斩杀不可斩杀之灵,“影子”就是所谓的不可斩杀之灵。 自己当时境界太低,无法抵抗,那道影子最终被丫头眉心剑藏里的“裴旻大人”,以细雪剑气斩杀。 准确的说,是“白骨平原”的剑气。 宁奕本以为,自己身为执剑者,背负剑骨,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那柄加持了神性的“细雪”,只有自己能够驱动和挥砍。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裴旻大人”接过自己“细雪”的时候,一气呵成,显然并不吃力。 这件事后,宁奕就隐约觉得,不只是裴旻大人……其他心胸赤诚的剑修,若是需要“借剑”,“剑骨”还是有可能会认可的。 上一任执剑者就曾借给年轻叶长风一缕“剑气”。 但就算如此,能挥动剑骨的,仍然是凤毛麟角。 宁奕离开山水瀑布,向着阳平城外走去,神情复杂。 心思不太平。 那卷观想画卷,他在老祖宗的帮助下,找到了传承入口……但是进度就此卡住,赶路的时候,宁奕试探过多次,然后总算是得出了一个可靠的结论:并非是画卷或者自己有问题,而是自己身上的“神性”条件,还不够彻底开启传承。 展开画卷,唤出那座桥梁的刹那,需要大量的神性。 宁奕神池内的狮心王结晶,仅仅在第一次给了“面子”,此后就懒洋洋躺在池底不动,于是导致传承只开启了一个开头。 神性不够…… 对于这个问题,宁奕脑海中隐约有一个“可行”的念头。 他一路东行,便是要赶往中州皇城。 …… …… 天都皇城外十五里。 城郊,坐落诸多古城,已是黄昏,残阳如血,薄暮笼罩。 马蹄声音如雷。 两位白衫年轻人骑在白马背上,身子俯得极低,从一座破败古城之中掠出,势如破竹,一条直线,掠入城郊老林。 一前一后,尽穿敞襟道袍,内里白衫,这两位年轻人天庭有紫色雷光不断闪逝,身上服饰,道法修行,还有掩盖不住的气息,都极为显眼。 “道宗弟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为首弟子面容如怒目金刚,朗声道。 “大隋律法,道宗敕令!韦青蝠,你炼制招魂幡,屠戮百人,此等罪行,万劫不复……就算再逃千里,也逃不过一死!” 声音落下,这位弟子抬起一指,在额头抹过。 噼里啪啦的雷霆大作。 声音如金刚降世,轰隆隆掀起一线音潮。 “还不伏诛?!” 两人面前,有一缕青光,夹杂着浅淡血色,速度极快,显 (本章未完,请翻页) 然就是道宗子弟口中应当“万劫不复”的“韦青蝠”。 道宗弟子抬手之间,雷霆掠出,砸在青光之上。 道宗秘术“掌心雷”,专门克制阴戾鬼修! 果然,韦青蝠长啸一声,咳出一大口鲜血,身上雷光密集弹跃,身形一顿,转过身子,双眸猩红死死盯着两个追赶自己三天的道宗弟子。 为首的道宗修行者冷笑一声,掌心重新汇聚风雷。 眼角瞥见那道雷光,这尊魔头便重新跺脚,下一刹那,青光便化为一片血红—— 东境鬼修的亡命术法。 只见其身形呼啸如雷,化作一道拔地而起的血色长虹,向着老林深处疾射而出,一路上,将所有拦路物事,数十个间距极短、两人合抱粗的老树,一片片密集挺拔的翠竹,都撞得破碎迸溅。 攥着“雷光”的道宗修行者,名叫石七,他神情阴沉,眉心还带着一抹疲惫。 连续不断追了三日了,每次都是这般,自己的雷霆打在这只老蝙蝠身上,看起来皮开肉绽,一片凄惨,但奈何对方皮糙肉厚,不断施展“血遁”,总是能拉开距离。 那头蝙蝠的血,应该也快要用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踩,重重点在朝着自己面门疾射而来的劲竹上,借着反震力掠出,不断如此折跃,身形与地面几乎平行,追向那片老林之中。 …… …… 夜幕降临,古城老林里,笼罩了一层淡淡雾气。 追到老林深处的两位道宗弟子,停下身子,踩在两株古木的枝干上,皱起眉头。 远方的那道青光不再逃遁。 石七看着显露身形之后,浑身上下尽是一片血红的韦青蝠,微笑道:“看来你是跑不动了。” 停在老树粗壮枯枝上的韦姓鬼修,身上披着一片残洞的青色披风,神情白得像是一张白纸。 他本是南疆十万大山走出来的鬼修,在东境饱受打压,为了破境,违了大隋律令,在中州地界开了杀戒……因此招惹了道宗修士的追杀。 韦青蝠神情漠然。 他木然看着那两位修行境界大约在七境上下的道宗年轻人。 境界与自己相差不远,有些棘手。 不过……听那人刚刚说的话,道宗提供给他们的情报并不符实。 他炼制招魂幡,此事是真,但“屠戮百人”,此事却是有所出入。 不修行南疆鬼修之术,哪里知道魔道难行?杀百人,只不过是最后一步的祭旗罢了。 他一路上忌惮道宗正术的风雷袭击,想要遁逃,但这两个小子穷追不舍。 此地空无一人。 正好…… 倒吊在老树上的青色男人,缓缓向下垂落,双脚抓住枯干,整个人像是一具敛神屏气的干尸蝙蝠。 “在这里,送你们上路。” 韦青蝠眯起双眼,此时此地,他杀了两位道宗修行者,无人会知晓。 他木然扫了一眼四周,确保无人,但紧接着,他皱起眉头,嗅了嗅鼻子,一股浓郁的人肉味。 倒吊在树头的“老蝙蝠”,目光缓慢下移,看到了一颗束着发簪的脑袋,与自己头顶对着头顶。 一人在树上。 一人在树下。 树下人缓慢抬起头来,映入韦青蝠眼帘的,是一张儒雅而温和的笑脸。 那人只问了四个字。 “东境,鬼修?”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安魂曲 这一眼,几乎让韦青蝠神魂俱破。 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先前的存在。 鬼修之中,诸多术法,分为诸多流派,南疆有力大无穷的巨灵宗,专走一力破万法的金刚之路,也有轻功上乘的鬼崖山,身法速度堪比鬼魅。 他身法极好,速度不输鬼崖山修士,同时感知力极强,能够趋吉避凶,这一点是他能够在南疆十万里大山活着走出,而且安然无虞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这一路掠行, 与那两个道宗小子勾心斗角,他没有忘了走一条最偏僻孤远的道路,最终为的就是“引君入瓮”,找个孤僻无人之地,做掉两个该死的家伙。 现在多一个人,只能多麻烦一些。 韦青蝠眼神阴冷,一掌拍下。 漫天蝠影和尖啸涌出,这一掌乃是南疆鬼修术法,包含有神魂攻击,出其不意之下,七境修士也要中招。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 站在树下的“那人”,似乎是有些“累了”,盘膝向下坐去。 这一掌击空,韦青蝠双脚踩在枝干上,一只手伸到最直,距离树下那人头顶,还有一线距离。 阴风呼啸。 神魂攻击就像是落了个空,完全没有回应。 老蝙蝠瞳孔收缩,掠到了另外一株老树之上,无比警惕盯着自己刚刚所处的方向……那个坐在树下的,是一位并不年轻的黑袍儒士,看起来有了一些岁数,气息掩盖地极好,至少自己无法感知到其修行境界。 刚刚是巧合? 还是…… “前辈,此人乃是东境十恶不赦的违律鬼修。”石七看到那位中年儒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的感知功法好像完全失了灵,如果不是他开口,自己恐怕根本就没有察觉……不过看这副气质,并不像是坏人。 “宁奕”对着那两位道宗弟子笑着点了点头。、 他从阳平城一路赶来,刚刚穿过罗刹城,就感到有一股浅淡的阴煞之气。 如果不出意料,应该是迎面撞向自己。 果然。 宁奕戴着那张与“姜玉虚”七八成像的面皮,看起来一副浩然正气,此刻故意以星辉秘术改了改声音,说话声音略有些沙哑,淡淡道:“果然是鬼修……贫道知道了。” 他笑眯眯望向那只老蝙蝠。 韦青蝠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站在树上的青衫男人,挥袖一卷披风,并没有再次逃命,他身上的血气残余不多,此刻正好催动那杆“招魂幡”。 蝙蝠尖啸声音响起—— “我要你们三个都死在这里!” 大袖飘摇。 老林里掀起滔天劲风,落叶倒飞。 两位道宗弟子神情凝重,石七伸出一只手,护在自己师弟面前,阴沉喃喃道:“竟然是八境鬼修……藏得好深。” 一路追撵,那只老蝙蝠只挨打,不还击,怪不得能抗如此之久,原来是比自己二人还要高一个大境界。 道宗的情报出了问题。 石七默默站在前方,鬓发飞扬。 道宗术法的确克制鬼修,很大的概率能够以下克上,但对方若真的身怀血宗至宝,能够污浊自己的浩然正气……那么在此地,四下无人,是极好的反杀机会。 一念至此,石七额首已是一片冷汗。 他掌心合拢,风雷呼啸,噼啪作响,但竟然只是空有其音,无法凝聚成形。 站在树头的那袭青衫,大袍飘摇,滑出一根袖珍小旗杆,被他攥在掌心,迎风狠狠挥舞,旗杆逆风暴涨,天地之间飞沙走石,几根老树枝干破碎,连同树干,被卷得拔地而起,悬在空中。 石七和师弟几乎站立不稳。 两人眼前的世界一片摇晃。 这杆“招魂幡”,比他们认知当中的“血宗至宝”还要来得厉害,祭出之后,封锁了方圆五十丈的天地,自己的道宗心法根本无法运转,星辉也被压制,什么“掌心雷”,什么“正气剑”,在此刻都成了笑话! 石七的眼角,瞥见了一袭黑衫身影。 宁奕坐在树下,看着站在不远处树头上,奋力挥动旗幡的那个青衫鬼修,眼神有些亮了起来。 “招魂幡……” 他喃喃自语。 那杆大旗祭出之后,四面八方阴风流淌,呼啸连绵,竟然让宁奕有一种重回墓陵地底的感觉,上下四方一片昏黑,无数骷髅头颅的虚影,鬼哭狼嚎。 好重的煞气。 这些煞气以宁奕为圆心,试图钻入肌肤之中。 只可惜宁奕的肌肤,在蜀山修行的半年里,已锤炼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金刚一般,这些煞气撞在衣衫上,便发出如脆铃破碎的清响,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 “灵山体修?”韦青蝠瞳孔收缩,盯住那个坐在树下,稳如泰山,整个人发出浅淡青光的中年儒士。 这等体魄,硬抗煞气,这是灵山专门修行体魄的修士才能做到的“金刚境界”了。 那人发丝浓密,未曾剃度,难道是灵山卿? 念头刚刚升起。 他的身下忽然一阵震颤,脚底的巨木竟然毫无来由的炸开。 落在地面之后,韦青蝠看到了自己此生最为难忘的一幅场景: 那中年儒士拂袖起身之后,单手按在一整株巨大古木的树身之上,接着土地寸寸沦陷,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掌心上抬,就这么“拔出”了一株参天古树。 这一幕,看得韦青蝠瞳孔收缩。 下一瞬间,一人一树,就这么撞了过来。 速度竟然比自己血遁时候还要快上三分! 电光火石之间—— 韦青蝠手持巨幡,硬撼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能咬牙猛然挥动大幡,漫天骷髅飞涌而来,此时此刻,伴随自己从南疆走出,炼化近千人性命,以心头血凝聚的魂幡宝器,血色光芒大绽。 无数头颅骨飞旋在青衫鬼修面前,凝如一座白骨老钟。 宁奕面无表情,掌心按在巨木根底,瞬间便至。 老树敲钟! “铛”的一声! 韦青蝠双手重重向下插入招魂幡的旗杆,接着喷出一大口鲜血,刚刚一刹,像是隔着一层薄衫,被万钧重锤砸中,若不是握紧大杆,整个人险些飞出。 那座白骨老钟,钟身不断被流淌而下漆黑煞气洗刷,形成无形的三尺屏障。 拔地而出的古木与地面平行,如一根粗壮无比、疾射而出的劲弩弩箭,寸寸破碎,试图溅入其中,掌心按着古木“缓慢”前行的中年儒士,面色淡然,另外一只手背负在背后,自始至终都没有施展第二种手段,单单以一身体魄,推着白骨钟罩在地面挪移。 整座老林,树叶翻飞。 那棵被宁奕按住推动,缓慢前行的老树,像是燃烧的灯芯,被按灭之时,那座白骨钟罩已经抵在了韦青蝠的胸口,这位八境鬼修换了一个姿势,背后抵着旗杆,短短的数十个呼吸角力,几乎要了他的大半条命,此刻就连呼吸都十分艰难。 费尽心血炼制的“招魂幡”,旗面早已经化为破碎羽化,只剩下一根龟裂旗杆。 白骨头颅凝聚出的老钟,被宁奕按住。 两人之间隔着一座枯骨白钟。 吐气多,进气少的韦青蝠,被隔着一座钟罩按住,几乎无法动弹。 刚刚的那一幕,看呆了道宗的两位弟子,石七和师弟怔怔站在原地,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黑衫前辈竟然如此强悍。 宁奕伸出一只手,示意两位道宗年轻人不要靠近。 石七心领神会,拉着师弟向后退了几步。 …… …… 袖袍里的静音符箓徐徐燃烧。 六尺之内。 至少整座钟罩的两边,声音都不会传出。 青衫鬼修被压在旗杆上,无法动弹,他神情苍白,看着那个对自己微笑的中年儒士。 他脑海里想到了一开始对方说的那句话。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韦青蝠的胸膛已经被压瘪了,脏器破碎,顺延袖袍滴落指尖的鲜血,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被砸坏的五脏肺腑,这种痛苦实在太过难熬……如果他能够知道这个结局,也许他会选择自己动手了结。 宁奕的声音传来。 “我问,你答。” 这个声音,让韦青蝠瞬间冷静下来。 并不是中年男人应该有的声音,而是来自于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子。 事已至此,宁奕并没有掩盖自己原本的声音了。 青衫鬼修惨笑一声,目光在宁奕掩盖极好的面皮边沿掠过,他感知敏锐,隔着如此之近,终是看出了一丝端倪,老蝙蝠嘶哑笑道:“我就要死了……答了有什么好处?” 接着他瞳孔收缩。 那个伪装成“中年儒士”的年轻人,袖袍里不易察觉地滑出一抹光芒,被他敏锐捕捉到。 那是……数量庞大的……道宗五雷符。 鬼修最惧怕的,就是五雷符。 “你是道宗人?”韦青蝠额头青筋鼓起。 宁奕摇了摇头,道:“不是。” “刚刚的五雷符箓,相信你也看到了,你答了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但你若是不答,我总有办法让你开口回答。”宁奕笑眯眯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炼魂宗有一门极其恶毒的术法,叫做‘搜魂’,我若是动用,你不仅会生不如死,还会变成一个白痴。” 青衫鬼修略微犹豫。 “不相信?” 宁奕微微一笑,神念穿刺而去。 这半年来宁奕每日观想,神魂之术登上了极高的境界,这一击神念并没有动用术法,但绝不是寻常八境修士能够扛得住的。 下一刹那,钟罩表面溅上一大口鲜血,韦青蝠眼珠泛白,被远远碾压自己的神念重重刺了一下……他脑海里一片猩红,吐出一大块血肉,连忙抬起头来,披头散发,声音极惨道:“你要问什么,我说,我全都说……” 他是真的信了。 不得不信。 “东境现在状况如何?”宁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被抵在钟罩上的枯瘦男人怔了怔,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问题。 韦青蝠处在第八境,在东境也算有头有脸的鬼修,他艰难开口,坦诚道:“东境很乱……但前辈您也知道的……东境一直很乱。” 宁奕皱眉道:“琉璃山现在的主人是谁。” “当然是……甘露先生……”说到琉璃山的主人,韦青蝠小心翼翼用上了“敬词”,他艰涩道:“但琉璃山好像真的出了一些问题……最近三灾四劫大人,出行频率很高……而且很久没有看到甘露先生了……现在整座东境,自立山头的鬼修越来越多,东境莲华似乎也不想去管,琉璃山方圆五十里,一片乌烟瘴气,而且逐渐有蔓延开来的趋势。” 宁奕没有再说话。 韩约被压在琉璃山底,这件消息,竟然还没有传出来,东境寻常修士不知道,但各大圣山肯定知情。 如果不是三灾四劫忠心耿耿,鬼修的琉璃山头恐怕就毁于内乱了。 但东境倒是如自己预料的那般,此刻彻底乱了,坐拥东境莲华的李白鲸,没有了韩约的辅佐,如今忙着与各大圣山洽谈关系,重新拉拢阵营,西海老祖宗出手镇杀韩约,这个讯息足以让其他圣山不用再忌惮“甘露”这两个字带来的威慑。 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李白鲸哪里有功夫去管东境被鬼修荼毒的平民百姓,本来琉璃山头方圆十里寸草不生,鬼修在甘露手底下做事,也算是有所收敛,但如今情况不同,五十里乌烟瘴气,再往下来看,等到李白鲸重新糅合阵营,鬼修的食人风气已经蔓延了小半个东境。 …… …… 韦青蝠没有说谎。 说完之后,他仔细打量着宁奕的神情。 他的袖袍里,一抹淡青色的光华缓慢亮起。 这头老奸巨猾的蝙蝠鬼修,默默汇聚着自己仅存的心头血,同时警惕注意着对方的面色。 “中年儒士”似乎陷入了沉默之中,看这样子,像是在深思。 “鬼修修行不易……” 片刻之后,竟然从那人口中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韦青蝠连忙笑道:“是啊是啊……” 宁奕木然道:“你杀了有近千人了吧?有婴儿,有妇人,还有老人。” 前面一句是问话。 后面一句不是问话,是笃定的语气,其中还带着一丝憎恶。 整座白骨钟罩,由无数颗骷髅头骨凝聚而成,一颗一颗,血肉模糊,但五官分明。 韦青蝠的笑容瞬间僵滞,满面愕然。 宁奕隔着一座钟罩,伸出一拳,狠狠砸出。 白骨钟罩寸寸化为齑粉。 那头青衫蝙蝠鬼修,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打得爆碎开来。 宁奕上前一步,拔出插在地面的“招魂幡”,眼神里有一丝愧疚,轻声喃喃道:“你们,解脱了……” 招魂幡所炼生灵,并不算死,一缕意识在阴煞之中翻滚,永世不得安宁。 若真的有六道轮回,那他们也不得进入轮回,只能困在幡中,无法超生。 此时此刻,宁奕双手揉搓“招魂幡”大杆。 须臾之间,大杆化为齑粉。 偏僻老林,漫天怨气化散开来,浓郁如阴云。 宁奕抬起头来,他修行道宗紫玄心经入门,天都静修时候,也抄写过道宗经文,此刻轻轻念了起来。 阴气逐渐有散开的趋势。 两位道宗弟子,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恸,跟在宁奕后面,轻声颂念着道宗古卷,算是超度亡灵。 不久之后,三人头顶。 婴儿啼哭声音渐小。 最终一片宁静,再无声息。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眼里的海,鲨,鲸 老林里。 宁奕与两位道宗子弟并肩而行。 “前辈,可是与我道宗有所交集?” 石七谨慎开口,他介绍了自己和身旁名叫“铁九”的师弟,他们二人都是来自天都皇城,这位前辈刚刚颂念的是道宗经文,只不过身上体魄惊人,更像是灵山修士。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 并没有否认。 他戴着这张面皮,如今扯下的话,也不好解释自己身份,不如就这么“将错就错”。 “许久未来天都了……”宁奕微微一笑,道:“教宗大人如何?” 他离开中州之前,陈懿正好要来。 果然。 石七听到宁奕提到教宗,语气都恭敬了三分,道:“教宗大人在天都休息已有半年,如今无事,正在静养,等待大朝会的开幕。” 如今大朝会还没有消息…… 珞珈山处在封山,外人不能入内,按理来说,叶红拂和曹燃的约战,早已经到了时候,但天都还没有丝毫动静。 宁奕知道,天都只有一个主人。 天都的所有事情,若是能够发生,那么一定是“他”允许了发生。 若是不能,那么便是不能。 不需要有什么理由。 宁奕试探着问道:“陛下的身体如何?” 果然。 石七叹气道:“不好……不是很好……太清阁那边说,宫里前不久才传出消息,说陛下曾经大发雷霆,摔碎了许多珍贵的物事。” “什么原因?” 石七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而且宫里的消息,真真假假,听听就罢了。” 宁奕皱起眉头。 就这么走到天都皇城,三人顺利入城,宁奕与石七铁九分别,拐入小巷,向着自己熟悉的那条老街走去。 这条路通向剑行侯府。 送柳十一离开中州,自己和丫头走得匆忙,没怎么收拾,不过府邸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临近剑行侯府,宁奕没有想到,府邸的门前,竟然挂着两盏灯笼,发出淡淡的荧光。 府内有着隐约嘈杂的声音。 自己府内……还有人? 宁奕神念掠出,隔着一座院墙,已是了然。 他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门。 府内的声音微微停滞一下,短暂的小跑声音。 有人开了门。 开门的麻袍道者神情古怪,看着这个看似面熟,但自己却从未见过的“中年儒士”。 “您找谁?” 宁奕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我要找府邸主人……” “这是剑行侯府,您要找宁小侯爷?”麻袍道者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小侯爷不在,改日您再来吧。” 门缝开了一线,宁奕看见了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不下十个的麻袍道者都在这里忙活,里面果然有自己熟悉的那道身影…… 宁奕微笑道:“这里曾经是教宗府邸,府邸的主人……自然是教宗。” 这句话说出来,麻袍道者如临大敌,警惕盯着眼前的中年儒士。 他的肩头微微一沉。 “别担心……你只需要帮我传达几个字。” “就说,‘小雨巷’三个字,就好。” 宁奕轻轻拍了拍麻袍道者肩 (本章未完,请翻页) 膀,站在门口,倒是没有急着入自己的府邸,而是神情恍惚,看着那块刻字“剑行侯”的牌匾。 当初在小雨巷分别。 教宗帮自己摆平了持律令而来的执法司少司首,算是解决了应天府的一个小手段。 离别之时,陈懿对自己说:“宁奕先生,你要与整个大世的天才斗争,这注定是一条泥泞之路……” 一别多日。 如今回想,的确如此,自己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 宁奕口中轻轻喃喃:“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这是陈懿上一次离别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宁奕收回目光。 府邸门开。 一位身穿白色道袍,干净利落的年轻道士,就站在自己面前,陈懿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干净”,眼神澄澈,目光如深海般深邃,又像春风般温和。 陈懿未曾修行,但此时此刻看着站在府邸门前的“中年儒士”,眼神一亮。 虽然没有开口,但宁奕知道……教宗已经认出了自己面皮下的身份。 …… …… 入了府邸,内院有座茶室。 摆上茶盏后,麻袍道者合门离开。 热气袅袅。 两人相对而坐。 到了这时,宁奕才缓慢撕下粘粘在肌肤上的中年儒士面皮。 “我不想来天都的消息被人知道……”宁奕笑了笑,道:“其中原因,你也知道的。” 陈懿笑着抿了一口茶水,感慨道:“我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你我再见的场面,会是今天这样。” 教宗顿了顿,望向窗外,略微有些尴尬。 “裴姑娘真的很热爱研习书籍。” 入秋的剑行侯府,落叶堆积了好几层。院落里人声鼎沸,十几个麻袍道者弯腰躬身,不断往复,汗如雨下。 门口停着两三个铁皮车厢。 窗外的人影来来往往,一趟又一趟,忙着搬动某些“沉重”的东西。 丫头借来了很多的天都书籍,这些都是以陈懿名义借下的,本意算是道宗对宁奕“微不足道”的帮助。 昔日,所借书籍的数量庞大,需要一车一车的拉来。 早就到了归还的时候,陈懿本想留到宁奕和丫头再次回来……但等了半年,都没有消息,于是便准备今日记下这些书籍的信息,先归还天都书库。 “堂堂教宗大人,为我打扫府邸……”宁奕把那张儒士面皮轻柔折叠,放入腰囊,笑道:“我也想不到,推开门会看见这么难忘的一幕。” 陈懿笑了笑。 他捧着茶盏,轻声道:“宁奕先生,我没有看错你……” 道宗的情报能力很强大。 东境琉璃山的异变,自然瞒不过陈懿。 他神情恭敬,认真道:“以后若有机会,替我向那位西海老祖宗问候一声。” 宁奕点了点头。 “这趟回天都,裴姑娘不在你的身边?”陈懿看着孤身一人的宁奕,有些困惑。 后者摇了摇头,道:“还在闭关。” 宁奕顿了顿,道:“而且我不打算久待,准备见一个朋友,见一面就走。” 陈懿微笑道:“显然你要见的那个朋友,并不是我。” 宁奕无奈耸了耸肩,苦笑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见到您这尊大菩萨可不容易……” “我这尊大菩萨,你不是见到了吗?”教宗的语气很是柔和,不经意间戳中要害,道:“再说……要入皇宫,好像也不容易吧?” 宁奕心头微惊。 他看着微笑望向自己的陈懿,灯火摇曳,桌案对面的那双眸子带着浅淡笑意,深不可测。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的原因吗,竟然忽略了教宗如此强大的感知能力…… 教宗注视着宁奕,喃喃道:“你想见那位徐姑娘,那才是真的不容易,因为皇宫现在查的很严,很严……” 坐在茶桌对面的陈懿,说到这里,双手捧着茶盏,神情凝重,陷入了短暂思考之中。 宁奕想起了路上,那位道宗弟子“石七”的所言,开口问道:“是因为……皇帝陛下病重的缘故吗?” “病重?” 陈懿挑了挑眉,笑道:“那位陛下的身体……可好着呢,前些时候,还雷霆震怒,发了一场大火。” 果然。 这个消息是真的。 “发生了什么?”宁奕有些好奇。 “发生了什么……”陈懿望向宁奕的目光有些奇怪,摇头道:“事情的源头已不可查,大约是从甘露观某位尼姑的尸身被海公公挖出来的那一夜开始,此后陛下动了一场大怒,东境娘娘受了很大的责罚,宫内好些个贵人都受了牵连……如今事态平息,大家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宫内有一个人碰不得,那个人姓徐,就住在东厢。若是有谁害得那位徐姑娘掉了一根头发,绝不会得到善果,一定会被陛下揪出来,狠狠惩治。” 宁奕沉默下来。 他脑海里已经捋出了前因后果。 这座皇城里所有掩埋下去的真相,埋得再深,都没有用。 只要龙椅上的那位愿意查,那么真相一定会被挖出来。 甘露观的尼姑……那个曾经试图替主子惩戒徐清焰的静白尼姑,这件事情当时无法揪出,但今日一看……幕后黑手已经不用多说。 “很多人说,那位徐姑娘,是搭上了莲花阁的太子殿下这条线,才会如此。”陈懿望向宁奕,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如今每日都会去东厢……” 教宗没有等宁奕开口,就摇了摇头,道:“很可惜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宁奕看着陈懿,等待着他的开口。 “陛下会大发雷霆,打压东境娘娘,绝不是因为太子喜欢徐姑娘……” “而是因为陛下自己很‘喜欢’徐姑娘。” 教宗看着宁奕,声音虽淡然,但音量渐大,一字一句道:“陛下的身体很好,据说可能会成为大隋史无前例的那位‘皇帝’,这一切都与那位徐姑娘的身体状况密不可分,你说他怎能不喜欢,怎能不在意……得知徐姑娘曾受到如此屈辱之后,又怎能不愤怒?” 宁奕看着陈懿的眼睛。 他觉得少年教宗的眼里,不仅仅有一片海,还有一整片海里的鲨,鲸。 少年躯壳里,像是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宁奕。”陈懿笑了笑,身子里那个苍老灵魂坐了下来,他的眼神重回一片清稚,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道:“要见徐姑娘,我可以帮你。” (本章完) 第三十章 千里种因果 “修行者,沟通天地,汲取星辉……资质不同,修行的速度也不同,道宗的周游修行速度极快,是因为他先天便与大道相合,故而呼吸吐纳,皆有星辉涌入体内。” 穹云被照开一线。 阳光垂落在东厢的草坪,坐在大石上的崤山居士,被日光映照得犹如圣佛。 “但世间修行者,并非只有汲取星辉这一条道路……”崤山居士微微低下头来,道:“譬如灵山的修士,即便不吸收星辉,也能够得证大道。再譬如北境的妖族天下,南疆的鬼修邪士,总有一条路是可以往下走的,归根结底,是因为走到命星之后,寿命变得悠久,体内也多出了一缕不一样的‘物质’。” “神性。” 说完这些话,他走下大石,看着坐在草地上,静静闭目观想的帷帽女子。 即便是在东厢,徐清焰也下意识戴着那顶帷帽,遮掩面容。 “不用惧怕阳光,试着去接纳他们,放空思绪去冥想……” 崤山居士的声音很轻。 他隔着一层面纱,看到女孩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纠结的思考之中。 他在教授徐清焰修行。 与寻常天才不同,徐清焰已经不需要再去修行“星辉”……她体内的神性,多了一种几乎要满溢的状态,如此之多的神性,可以让她直接越过“星辉”的门槛,虽然是从零修行,但她从一开始,就掌握了无数人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神性力量。 即便是珞珈山的半神扶摇,也没有尝试过如此逆天的修行。 这样的一种体质……在大隋天下,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也基本可以确定是后无来者。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没有人像她一样,生而为“神”。 所以她不像任何人那样去修行……至于该如何修行,谁都不知道。 崤山居士也不知道。 他的神情看起来还算镇静,默默攥了攥袖子,眼神里略微有些焦急,等待着这次尝试的结果。 修行者的初境……是燃起星火,那么不需要星辉的修行者,初境是什么,该如何去破开? 半晌之后。 徐清焰缓缓睁开双眼。 “看到了什么?” 徐清焰摇了摇头。 “没有用吗……这种修行方法,可能还有些问题……”居士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我再想些办法,等过些日子再试试看。” “再过一会,太子殿下就要来了。” 这句话,让徐清焰面纱下的神情有些不太愉快。 “你体内的神性一直是个隐患,若是没有药物,病患发作,你少不了要忍受一番痛苦,送药的事情……除了太子殿下,也的确没有他人能够让陛下彻底放心。”崤山居士看出了她的心思,淡然道:“为何要如此厌恶他?” “没有药,也没有关系。”徐清焰沉默片刻,道:“我体内的病,在发作之前,会有人帮我医治的。” “宁奕?”崤山居士笑了笑,道:“或许是吧,但他已经半年没有来到天都了。这半年来,你一次神性之苦都没有吃过吗?太子殿下有莲花阁的秘丹,上一次帮了你,你应该要记恩。” 徐清焰只是木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厌恶太子殿下,是因为喜欢宁奕的缘故么……”崤山居士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撑着下巴,喃喃道:“有些时候,我不是很能理会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他人的喜欢,愤怒,悲伤,被我看在眼里,仔细咀嚼,却发现自己一片木然,无法感同身受……” “太子殿下帮你很多,远远不止一枚药丹。”崤山居士的语气并没有主观的劝解,他只是观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困惑说道:“他每日来东厢,给你送一枚莲花阁的药丹,驱逐不怀好心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是一个坏人,为什么不喜欢他?” 徐清焰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多么厌恶……其实是说不上的。 回想松山猎场的初见,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李白蛟身为大隋太子的身份,骑在白马上的男人拔刀斩杀了千年离魅,这是一副极其惊艳的画面。 那抹极快的出鞘刀光,让她由衷觉得震撼。 可少女入世见到的第一缕光,是推开感业寺的少年宁奕。 此后心中,就再容不下其他的光。 在见到白龙令,知晓了李白蛟大隋太子的身份之后,原本的好感就变了一种味道……无论那位太子殿下再如何耀眼,她都没有丝毫感觉,更谈不上喜欢。 因为送药的缘故,她感到了一丝被“规矩”束缚的压迫。 每日都会有人,来关注东厢今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大发雷霆,重罚了东境娘娘,只知道这件事后,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重新被囚回牢笼。 而且那位大隋太子在送出药丹的时候,总要试着触碰一下她的手指,肌肤。 她想到了小雨巷深处的那位阎医师。 即便是有所好感的人物,也会慢慢变得厌恶。 戴上面纱,是因为她不想让那位太子看到自己的容貌,心中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被看见的话,并不是一件好事。 “噢……我明白了。” 徐清焰思绪恍惚间,崤山居士忽然道:“是因为红露姑娘的缘故么?” 红露? 徐清焰怔了怔,想到了在松山猎场见到的那位红衣女子,生得极好看,一颦一笑动人心弦,天生妩媚。 “太子殿下的身份尊贵,需要很多人物点缀……红露姑娘只是其中一个,依附天都莲花阁,可以得到很多东西。”崤山居士若有所思,意味深长道:“哪怕只是当一个附属品,也可以得到很多,很多……所以很多人前赴后继。” 徐清焰挑起眉头,正准备冷冷开口。 “但你……千万不要这样。”崤山居士微笑道:“陛下把我从灵山喊来,其实是一个错误,我教导不了你修行。我能够教你的,唯一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当任何人的依附品……东境,西境,莲花阁,甚至……” 顿了顿,略过了不该说的几个字。 崤山居士的语气无比凝重,严肃道:“这些都不是好东西,所以谁也不要依靠。” 徐清焰揉了揉眉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从灵山远道而来的大德,有时候出乎意料的正经,有时候则是一副超脱众生的洒然,洒然到不像是一位活了百年的老人,更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年轻人,彻底放飞自我,时常能够看到这位居士大人,坐在东厢草坪的大石上沐浴阳光纵声吟诗唱歌,或者抱着膝盖蹲下身子对着那头傻獐子严肃说道讲学…… …… …… 东厢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崤山居士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今儿殿下来得有些忒早……” 这位白袍年轻大德缓慢站起身子,下意识向着东厢院门走去,然后推开木门,整个人怔了一怔。 “道宗今日拜访,要给徐姑娘送一份礼物。” 站在面前的,是如今暂住在天都修身养息的少年教宗陈懿。 灵山大德乖乖低头,揖了一礼。 这一礼对着少年教宗而揖,然而站在少年身旁的黑衫中年儒士,沾了道宗的光,坦然受了一礼。 崤山居士抬起头来,笑眯眯望着“中年儒士”,道:“宁奕,你可真……够狠的,连教宗也能请动?” 不出意料被堪破身份的宁奕,拱了拱手,不露痕迹,轻声微笑道:“居士大人,如果没记错,这其实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久仰大名,以后若有机会,还望多多请教。” 一些套话。 说话功夫,身后道宗麻袍道者,搬着一沓一沓的沉重古籍……从剑行侯府邸整理了一宿,一大早就忙着抬到皇宫,教宗大人要入宫,自然无人敢拦,于是便顺利来到东厢。 坐在东厢草坪的徐清焰,怔怔看着麻袍道者两人一组,抬着捆扎成堆的古籍首尾,弯腰前后鱼贯进入东厢府内,动作熟稔……让她不敢置信的,是心头的那半片骨笛叶子,轻轻一颤。 帷帽下的女孩,双手捂住胸口,望向门口。 …… …… “临行之前,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崤山居士踏出东厢,与宁奕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轻轻拍了拍中年儒士肩头,道:“南疆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宋伊人在灵山护送下回到长白山,那位大隋公主被你放出来了,都只是小事……南疆执法司的阵法因为纰漏被破,导致十万里大山里,跑出了不少难缠角色,东境的琉璃山动乱,你应该也听闻了吧?” 宁奕心里一震,望向这位年轻的灵山大德。 “东境现在拿群魔乱舞来形容,毫不为过,韩约当初镇压的老魔头脱困之后,有些是真的棘手,直接在东境立了山头,单个的三灾出手,恐怕都无法击杀;你临行之前抬了一手素华宫,那位娘娘借着陛下力量,把东境宫内的势力打压殆尽,现在东境莲华一片风雨飘摇,里不应外不合。”崤山居士意味深长望着宁奕,“对此,我只想说……干得漂亮。” 说完,崤山居士哈哈笑了三声,离开东厢。 徒留下“中年儒士”神情复杂。 灵山极其痛恨鬼修,但一直拿韩约没办法,如今东境一团乱麻,这应该算是幸灾乐祸了。 伏线千里,一朝并发。 宁奕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初所做的种种,一朝掀起,直接造成了如今东境的局势动荡,仔细看来,每一条都与自己有关…… 千里种因,半年得果。 当初李白鲸设计在红山高原要杀自己,如今的因果二字偿还下来,就是所谓的“报应”。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再见徐姑娘 东厢院子的一座静室,阳光穿过珠帘,丝丝缕缕照入,映照在对坐的两人面前桌案上。 宁奕缓慢撕下自己的面皮,注视着对面。 女孩摘下帷帽,露出那张美得动人的面容。 外面的声音仍在,但逐渐不那么嘈杂。 “时间不多……我想请徐姑娘帮我一个忙。” 宫内严查的缘故,宁奕想不暴露身份的进来,这是最好的一种办法。 有陈懿帮忙,宁奕虽然可以入东厢……但不能久待。 麻袍道者在搬书,可书总是会搬完的。 没有太多时间闲叙。 宁奕把自己这半年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从离开天都后说起,只用了一小会便说完。 徐清焰双手捧着茶盏,静静聆听。 “我在修行上遇到了一些困难,需要‘神性’。”宁奕言简意赅,略有歉意道:“你的身体……近来如何?” 徐清焰低垂眼帘,摇了摇头,笑道:“承蒙关心,清焰的身体情况,还算无碍。” 宁奕要“借”走一些神性,但以他的脸皮,做不出来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这是一件对他和徐清焰都有利的事情,上一次离开之时,他赠了半片骨笛,搭建一座桥梁,还取走了不少神性,如果不出意外,这半年来,徐清焰是不会感到有些痛苦的。 阳光在桌案上流淌。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叩击两下,道:“我来看看?” 徐清焰略有犹豫,然后掀起衣袖,露出那截雪白如莲华的小臂,搁在桌案上,阳光落在手臂上,清澈如小溪流淌,柔和的光线在珠帘缝隙里摇曳,落在桌案和肌肤上,像是一尾游鱼。 宁奕两根手指轻轻按住手腕,动作并不轻浮,神情分外专注。 徐清焰的面色逐渐红了起来,她低下头来,不敢去看桌案对面宁奕的脸。 “好了……” 片刻之后,宁奕抬起两根手指,语气并不轻松,困惑道:“你体内的神性,为何衍生了如此之多?” “啊?”徐清焰怔了怔。 宁奕看着女孩,以他的预估,徐清焰身体里的神性,即便这半年来的繁衍速度有所加快,只要自己骨笛不断抽取,她断然不会承受“神性溢胀”的痛苦。 但如今情况与自己预计的不同。 而且是截然不同。 女孩身体里,已经流淌溢满了一座方圆小池,底部的神性逐渐生长结晶,自行凝固。 “犯了几次病。” 宁奕注视着徐清焰,直截了当。 徐清焰语气有些吞吐,摇头低声道:“有过……几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 宁奕心底默默叹息一声,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皱眉问道:“太子来这里做什么?” 徐清焰轻声道:“送药……” 宁奕沉默片刻,道:“必须要吃?” 桌对面的那个女孩,缓缓点了点头。 已经不用多说些什么了。 被关押在笼中的金丝雀,归根结底,都只是一只小雀,拎笼的那位好心给了一线光明,最终的结局,反倒是为了让她失去的更多。 “是我疏忽了……有一件事情,现在必要告诉你。”宁奕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宫里的那位,可能是想等你神性圆满的时候,把你吃掉。” 徐清焰对这句话没有丝毫出奇的反应,只是轻轻的,乖巧的“嗯”了一声。 这像是她的宿命? 生下来就是这般,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从来没得选择,徐清焰看着宁奕,一只手撑着下巴,神情怔怔,有些事情不用宁奕去说,她早已预料到了。 她人生的结局,正如很久以前她就猜测的那样……悲哀落幕。 至少中途还见过光,出过笼。 徐清焰笑了笑。 以往治病,神性的传输,都是宁奕对她说,“我帮你”。 但这一次不一样。 宁奕的手掌掌背微微一暖。 他有些愕然,看着掌心搭在自己手上的女孩。 徐清焰认真道:“我帮你。” …… …… 神池神性溢散而出,一线龙卷,冲向脑海里的观想画卷。 徐清焰的神性,通过肌肤传递,渗透,蔓延。 满室生光。 闭紧双眼的宁奕,所有的心念,都放在冲击那道传承的门槛之上。 遥远的执剑者传承……如果按部就班来开启,可能要等到命星,或者再靠后,乃至星君,甚至涅槃。 宁奕等不了那么久。 他抓住了所有的机缘和造化,靠着自己的毅力,“艰难”地走了一条捷径。 能否顺利开启这道传承,成败全在如今一举。 徐清焰体内的神性古池,发出轰隆隆的轰鸣。 女孩吃力地闭上双眼,浑身的力量被宁奕不断抽取,这样的过程其实并不愉快,寻常治病时候,宁奕抽取神性的速度很缓慢,力度很柔和。 但如今,更像是一种肆无忌惮的索取。 …… …… 古卷铺展—— 宁奕浸入了一个玄妙的世界。 他重新看到了那道水面模糊的影子,但与上次的感觉不一样。 他像是融入了古卷世界。 不再是一个艰难的跋涉者。 当他开启传承之后,他好像融入了这个世界,只不过这种感觉还不明朗,宁奕的形体变得虚无缥缈,像是一阵风,一缕光,一道雷。他看到了“一”,也看到了“亿万”,一座恢弘无比的世界在脑海里坐落,亿万道轻柔而温和的声音嘈杂响起。 春雨连绵,秋风萧瑟。 于是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大人……” “大人……” “醒一醒,醒一醒……” 这个声音,像是在清白城墓陵下听到的。 脑海由空白变得模糊。 宁奕问出了一个浑浑噩噩的问题。 “我……是谁?” 那道声音听了这句话,有些惘然,焦急道:“您是……执剑者啊。” 敬词……您? 执剑者? 宁奕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果然,立在水面上的不再是上一任模糊执剑者的影像。 自己在清白城墓陵下见到的景象,变得无比清晰,那个单膝下跪的女子,面容沾染了血污,眼神澄澈而又明亮,身披沉重甲胄。 似乎是成功开启了传承…… 但宁奕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与自己之前所见截然不同的世界。 巨大而又参天的古树,巍峨挺拔,盘踞在山巅之上,几乎要捅破穹顶。 无数树叶如流火般萦绕。 不是那个即将毁灭,破坏的国度。 他抬起手,意识到自己虚无的形体,这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传承不太一样。 上一次自己见到的模糊影像,大概率可以推测出,是上一任的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者。 现在呢? 是因为自己提前开启传承,所以看到了本不该看见的东西吗? 这里不是大隋天下,看那株参天古树,也不是北境妖族天下的模样……这是执剑者的故乡么?难道在海洋的遥远彼岸,还存在着不可知的大陆? “执剑者大人……”披着重甲的女子,卸下护臂,缓慢站起身子,仰头望着宁奕。 宁奕皱起眉头,这一切,与自己预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那女子很是悲伤。 她抬起一只手,擦拭着面颊,声音哽咽:“您再一次的拯救了我们……只是……以后……” 只是……以后? 宁奕低下头来,看着逐渐羽化的四肢。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入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 自己的这个样子,并非是融入了这个世界。 而是“自己”如今,正处在最后的弥留之际。 这是灾变的结局吗……自己看到的那副灭世景象,最终由执剑者拯救了危局? 宁奕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太多,他冷静下来,借着这具身躯,试图寻找“传承”的下落,只不过声音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变得断断续续。 说出口后,沙哑而又沧桑。 “执剑者……传承……” 一直侧耳聆听的甲胄女子,听到传承二字,眼神痛苦之际,带着一抹坚毅。 “大人……建木不倒,星火长燃,这片大陆会历代有执剑者,此后守护您的薪火。” 宁奕的眼神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进入到了“初代执剑者”的意识里? …… …… 意识虚无缥缈,逐渐就要破散。 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胸膛深处响起。 那人轻轻“嗯……”了一声。 宁奕迷迷糊糊,看到“自己”身躯的主人,化散在天地之前,挥了挥袖,袖袍里掠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流光,被光芒包裹在内的,似乎是一根又一根的竹简。 八根竹简,八道流光一层又一层,将其笼罩覆盖如古卷。 这是,传承? 宁奕感到了“白骨平原”的震颤。 急切的渴求。 即便不属于这个世界,宁奕还是能够感到,“初代执剑者”留下来的这八根竹简,每一根都凝聚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光芒太甚,隐约能够看见竹简上刻着古字,但看不真切。 “这就是……执剑者的传承么?” …… …… 长陵山脚下。 一座小木屋。 长陵雾气聚又散,墓碑百年寂静。 一盏枯败了很多年的老灯,本来已经油尽灯枯,此刻重新亮起了一抹光华。 坐在老灯前的守山人,披着黑袍,沉默端详着桌上那盏照亮满屋光明的枯黄油灯。 “宁奕,没有记错的话……你只是第八境。” 守山人注视着那盏死灰复燃的油灯,喃喃道:“那么,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抬起头来,拎着那盏油灯。 百思不得其解。 但如今时候到了,“他”站起身子,拎灯至画卷。 挂在木屋上的那卷画卷,摇曳的边角,被油灯燃起,火焰缓慢燃烧,画卷中的冰川雪原黄沙大漠,在缓慢焚烧之中,倾泄出一整卷的冰屑和沙粒。 (三更爆发,五月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最年轻的执剑者 徐清焰静静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宁奕。 阳光垂落。 干净的脸庞,还算清秀的五官。 宁奕其实生得不算难看,相由心生,他的眉尖微微挑起,带着两三分凌厉的杀气,但此刻闭合双眸,眉宇之间的煞气散开,出乎意料的温和。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坏人。 在徐清焰心中,岂止不是坏人。 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准确的说……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 女孩怔怔出神,唇角微微翘起,一只手握着宁奕搁置在桌面的手掌,另外一只手撑着下巴,就这么看着,她能看很久,看一整天…… 直到东厢门外有些不合时宜的嘈杂。 徐清焰惊了一惊,意识到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人,可能来了……她慌忙抓起桌上的帷帽,戴在头上,推门而去。 门外此刻已经由嘈杂变得安静,麻袍道者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停下动作,抬头望着推门而入的那位白衫年轻人,肩头绣着一条黑边雪白蛟龙,曲曲折折,年轻人挑了挑眉,似乎是没有想到,今日的东厢竟然如此热闹……一推开门,就能够看到,十数个道宗的麻袍道者,站在屋檐下,他们手中抱着的似乎是天都书库的古籍。 李白蛟的目光越过人群,同时他的脚步也动了起来,走到那位道袍少年面前,微微躬身一揖。 “陈懿先生……这是?” 教宗还了一礼,笑着解释道:“太子殿下……这是在给徐姑娘的东厢添置一些物事,算是太清阁的一点小小心意。” “怎想起送这些?”李白蛟笑着哦了一声,伸手从身旁麻袍道者搬起的古籍上,摘了最顶层的那本,轻轻道:“阵法总纲?” “徐姑娘在东厢修行,自然是什么都要学一些,不仅仅是阵法,还有堪舆,乃至奇门八卦,各地志异都有在内……书很多,够徐姑娘看上很久了。” 李白蛟搁下古籍,笑道:“有劳您费心了。” 说罢,太子挥了挥手,招来身旁的侍从,轻柔道:“明日把书库里,本殿专门撰纲收入的那些古书,也送到东厢……” 侍从点了点头,记下太子的话。 李白蛟望向从东厢偏阁走出来的那位帷帽女子,语气柔和道:“清焰姑娘,许久未见……” 昨日才见的。 徐清焰默默站定,背手动作极其隐蔽地关上阁门。 李白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他望向徐清焰背后的那座偏阁,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东厢的茶室。 “徐姑娘在和朋友喝茶?” 当然没有回答,徐清焰选择沉默以对,避开这个问题,她缓步走到了那位太子面前,语气尽量平和,轻轻道:“多谢殿下今日为我送药。” 伸手。 李白蛟不以为然地移走目光,笑着从腰囊里取出那枚药丹,然后轻声道:“徐姑娘还有朋友?” 说完之后,面色漠然,绕过徐清焰,向着那座东厢茶室走去。 徐清焰怔了怔。 宁奕还在茶室里闭关…… 太子站在门前,挑了挑眉。 推门。 …… …… 门开之后,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黑衫儒雅的中年文士。 李白蛟皱起眉头,他打量着这位中年文士,总是觉得此人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却一时之间无法想起……他的神念掠出,想要一探究竟,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被尽数弹回。 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大隋天下,修行神魂的修士不多。 短短的一个呼吸,两人已经擦肩而过。 那位中年文士走到徐清焰的身旁,拿着无人听闻的声音轻轻开口说了几句话。 李白蛟回转身子,蹙起眉头,姿态放得很低,道:“这位是?” “宁奕”已经完成了此行开启古卷的任务,此刻揖了一礼,沙哑道:“贫道是道宗太清阁的无名散修,应灵山居士邀请,为清焰姑娘探看体内的修行前景。” 李白蛟略微恍然,笑道:“先前多有得罪。” 外人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得罪”乃是何意。 “宁奕”微笑点拨道:“神魂之道,功夫做到,水滴石穿。” 李白蛟看着眼前容貌四十来岁,但他实际猜测,可能活了一两个甲子的“中年文士”,刚刚的一探,自己神魂被对方完挡,现在看来,对方可能是个专修神魂有甲子功夫的老妖怪,怪不得神魂如此深厚。 念及至此,他轻声附和笑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太子又道:“清焰姑娘的修行,道长可看出了什么?” 一口一个清焰姑娘,叫得还真是亲切。 宁奕心底冷笑一声,不动声色诚恳道:“天意不可泄漏……殿下出身莲花阁,难道不知推演命术不可言说的规矩?” 李白蛟被这一问问住了。 他在莲花阁里韬光养晦,师从袁淳先生,在推演命术之上小有造诣,刚刚一问,动了些小心思,纯粹是想 看看这道士能口灿莲花说出什么花样。 “虽身在莲花阁,却不怎么用心修行,惭愧,惭愧……” 李白蛟哈哈笑了笑,故作风度的摆了摆袖,不再过深交谈。 “时候不早了,不打扰清焰姑娘的清净。”宁奕转身面对帷帽女孩,笑着开口,接着问道:“有劳殿下来东厢送药,不若随道宗车马一道回去?” 李白蛟有些无奈。 陈懿立马盛情邀请道:“太子殿下,许久未见,中午在太清阁设宴一叙,还请不要拒绝。” 太子只能答应,匆匆离开东厢。 宁奕随车马一起离开。 徐清焰站在东厢,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有些太快。 帷帽皂纱下的女孩忽然笑了起来。 她想起宁奕对自己说的耳语。 “太子不是好家伙。” “天气转凉了……” “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 …… 宁奕根本就没有参与道宗太清阁摆下来的宴席。 至于自己瞎编乱凑的身份……他完全不担心太子能查出来什么,太清阁在中州天都的地位不言而喻,一位修行的道宗高人,从不知名讳的西岭高山而来,再风尘仆仆而去……在陈懿的道宗名单簿里,符合条件的,能找出不下百人。 善后工作,宁奕全都交给了陈懿。 至于那位“教宗大人”能不能应付过来,就不是他操心的事情了。 离开皇宫。 宁奕努力回想着自己开启古卷的画面,那位初代执剑者的记忆…… 八道流光。 还有八根看不清刻字的竹简。 他离开天都,一路兜兜绕绕,最终找了个枯败的古庙,弹指以剑气清扫了蒲团上散落已久的尘灰,在庙门简单布置了一个隔音禁制,然后取出细雪,插在蒲团前,花了大约半刻钟,拿出丫头在半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阵法符箓,把古庙的四面八方都封锁好。 这一举措,是为了保证这座古庙绝对的安全,如果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能够惊动宁奕。 行走在外,小心为重。 宁奕开始观想那卷古卷……他的神念很轻易地就踏入了古卷之中。 世间观想图,有三六九等,品秩不一,根据观想图的异象而定。 执剑者传承的这幅古卷,观想之时,置身遥远古国,能够看到世界之巅的那株古木。 “建木不倒,星火长燃。” 那株古木,应该就是传说之中的“建木”。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一次的观想极为顺利,自己的神魂,不再像是之前那般酸涩,而是逐渐舒适,在观想卷中不断被温养,可以推测,这副包含大千世界的观想古卷,乃是极高品秩的神魂观想物,也是最好的修行途径。 宁奕隐约有些失望。 果然,上一次进入初代执剑者的记忆之中……是一个意外。 观想之时,如置身云端。 他低下头来,看到了一整座恢弘的世界,自己已经见了无数次。 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熟悉的感觉,直觉告诉宁奕,是那位弥留之际留下传承的初代执剑者。 “有缘人,你成功启开古卷……说明你的资质,心境,还有修为,都得到了认可。” “今日之后,希望你能够担得起‘执剑者’这三个字的重量……” 宁奕默默咀嚼着这三个词。 资质,心境,修为。 前面两个尚不好说……但后面的这个,他如今显然不够…… 摇了摇头。 不去想那些。 那道如柔水般在心槛里流淌的声音,略微停顿,变得凌厉起来。 “大千万物有灵,世间剑气有骨,我等执剑者,斩杀不可斩杀之物,不为其他,只为劈开人间的一线光明。” “啷当”一声。 灯火落地。 整座枯败古庙内,被落地的灯火照得一片光明如白昼。 有人来了。 宁奕睁开双眼,眉尖一抹煞气闪过。 他单手拔出细雪,接着便是锵然一声的沉钝擦划声音。 一只雪白如霜的纤手,按住细雪剑柄,将其缓慢推回剑鞘之中。 宁奕怔怔看着眼前悬浮着的那件宽阔黑袍。 “宁奕……第八境的执剑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剑者……” 那人笑了笑,声音不再是长陵山上难辨雌雄的沙哑。 黑袍下是一张骷髅面具。 但纤细的嗓音,雪白的手指,都说明了……长陵的守山人,其实是一个“女人”。 古庙的禁制未曾有所触动,因为守山人根本就没有惊动符箓和阵法,她就像是一个鬼魅,飘离在地面三尺,手中拎着一盏飘零灰烬的孤灯。 来得悄无声息。 然后一语道破天机。 (今天很想多写一些发出来,但是这段执剑者的情节很重要,今天就只发一章,下面的那一 第三十三章 我最亲爱的 枯败古庙里。 灯火摇曳,一缕光华虽小,却照亮四方黑暗,映照满堂如白昼。 宁奕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袭大袍,如果没有记错……长陵的守山人,实力极强,但本身的境界只有星君。 大隋天下,把自己的师姐千手,地府的第二殿楚江王,还有羌山的神仙居大卿姜玉虚,列为星君最强的前三人,但有些人,是显然不在这个范畴里的。 譬如长陵的守山人。 北境斩龙而回的韩约,曾经被看作是星君境界最强的修行者,若是正面厮杀,因其手段诡异多变的缘故,可以轻易蹂躏其他流派修行者,就算是千手小山主,姜玉虚真人,地府楚江王,恐怕也难在生死之战中赢下这位东境鬼道之主。 原因是琉璃盏这件宝器太强。 有这件禁忌领域的宝器加持,韩约比顶级星君发挥出的战力更强。 若是有一件契合自己的禁忌级宝器,那么顶级星君的实力会得到更进一步的发挥。 但可惜的是……这种宝器太过罕见,而公认的星君前三:千手,楚江王,姜玉虚,都没有真正适合自己的禁忌宝器。 韩约要做涅槃境下的第一人……斩龙之后,他的确做到了。 大隋曾经有人猜测韩约能否挑战守山人……然而猜测能的,不久之后就被狠狠打了脸。 …… …… 守山人知道“执剑者”。 就这一点而言,她比一些涅槃境界的大能,知晓的秘闻还多。 细雪被她一只手掌推回剑鞘。 鞘中风雷鼓荡,但是如遇大坝,滔滔剑气大江,千里汹涌而来,堵塞而住。 宁奕看着那位覆着骷髅面具的黑袍“大能”,虽然不是涅槃,但“大能”二字放在守山人身上毫不过分。 在长陵山上,这位守山人曾经帮过自己一次。 如今出手,没有恶意……不然自己早就死了。 宁奕将细雪插回身前,看着守山人飞舞落定的黑袍,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困惑。 “前辈……在长陵的那一次出手,多谢。” 守山人淡淡嗯了一声。 “前辈为什么会帮我?”宁奕欲言又止,道:“我的秘密……在那时候,前辈就知道了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守山人语调平静,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头顶:“会有报应的。” 宁奕第一时间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来,看到枯败古庙的横梁上结满了蛛网,灰尘。 听到“报应”二个字,他才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 宁奕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前辈违了规矩,离开长陵,大老远跑到这里……不会只是找我叙旧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会。” 那张骷髅面具并不大,但戴在守山人面颊上,便显得面目狰狞,尤为吓人。 守山人重新动用修为遮掩声音,于是那袭黑袍里传出来的回声鼓荡在破庙四地,一片沉闷,沙哑。 “我只是专程送一封信。” “而且,守山人不可离开长陵,这是规矩。” 宁奕怔了怔,那盏灯火轰然燃烧,火星四溅,照亮破败庙宇的祠像,看不清面容的古像就此燃烧, 四周的古木崩坏坍塌。 宁奕的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守山人回转身子,举起双手,黑色袖袍鼓荡,挥舞。 火焰熄灭之时,四周早已没了坍塌的古木横梁,整座破败的庙宇……都燃成了虚无。 宁奕从头到尾,闭关的场所,都不是在天都偏僻古庙之中。 而是在一个逼仄的小木屋里。 宁奕嘴唇苍白,不敢相信,抬起头来,看到自己布置的阵法,就“嫁接”在木屋的四处角落,方位与自己在古庙布置之时几乎没有变化。 他站起身子,推开屋门,看到外面浓郁的雾气。 长陵山脚下熟悉的草木。 一种恍然的错愕油然而生。 脑海里切转过一幕又一幕的场景。 柳十一在不知不觉中破开长陵雾气,进入这座老山。 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入山办法。 长陵在雾气中,不见世人。 有人说天都城外……从来就没有长陵。 守山人的那张骷髅面具露出了笑容,她注视着推开木门,站在长陵山脚下的宁奕,微笑道:“天都城外,处处都是长陵。” …… ……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宁奕很难相信,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找的那处破败古庙,竟然全是幻象……那位守山人的神魂“接引”自己至此,本尊的境界又该有多么强大? 难道说,这是所谓的缘分? 一眼就看穿了宁奕心思的守山人,淡然道:“这世上从不会有巧合。你会来到这里,跟我知道你是‘执剑者……至少这两件事情,绝不是巧合。” 宁奕重新回到木屋。 他看到木屋里散落一地的灰尘,钉死在木壁上用来悬挂某幅画卷的铆钉,还有常年不曾挪动,以至于画卷四周烙刻落下的淡淡灰痕。 这并不难发现。 因为……木屋里,除了一盏古灯,别无他物。 宁奕指了指那幅烧尽的画卷…… 守山人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木屋里的时间宛如凝滞。 直到守山人开口。 “我把信给你。” …… …… 信。 朋友之间会写信。 爱人之间也会写信。 但从没有两个陌生人,对彼此都不了解……会选择写一封信,千里迢迢寄出去,或者留给对方。 守山人有一封信要给自己……是谁写的? 宁奕的心头,忽然紧张起来。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过往的记忆一幕一幕穿插,最终回溯到西岭的漫天大雪。 守山人悬浮的黑袍缓慢落地。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泛黄的信封,信封上烫着一圈浅淡的金边。 就算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也不可能越过这道蕴含金光的烫边,直接启开这封古信……而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得到信封的认可。 宁奕接过这封信,然后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掠过…… 他抬起头来,指尖一阵温暖,熨烫在信封上的金色光华,袅袅升起,消散如烟。 守山人默默推开木屋屋门,飘了出去。 留给宁奕一个独立的空间。 宁奕深深 呼吸了一口气。 信封里是一张折得很工整,很整齐的白纸,岁月带走了写信人的年华,却不曾在纸张上留下丝毫痕迹……这封信的字迹很清秀,带着浅淡的剑气。 “原谅我……让你孤独长大,给了你开始,却无法给你陪伴。” 看到“原谅我”这三个字的时候,宁奕的鼻尖便猛地一酸,即便他已经有了准备,到这个时候,心头还是像被尖刀戳中一般。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问过自己,所有的孩子都有父母…… 可是他没有。 为什么? 生下自己的那个人呢,是死在了西岭的战乱中,还是狠心抛弃了自己…… 站在木屋里的黑衫年轻人,站在原地,像是木雕,双手攥着信封的两边,手指死死捏住纸张。 答案就在信里,可他一字一句读下去。 却没有找到答案。 写信的那人,没有解释为什么,也没有去提为什么。 因为……不需要,那片留给宁奕的骨笛,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宁奕真正成为“执剑者”的那一刻,他就理应明白了所有。 有所得到,必有所失去。 宁奕面容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眶却湿润了。 他捏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阅读,他从未如此缓慢地读过一行文字,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有些时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没有看清面容,就匆匆离开。 此后再也见不到面。 留下的这封信……是最后的纪念。 见字如晤。 …… …… “写这封信的时候,断断续续,花了很久。我时常会想,命运会眷顾我,那么也会眷顾你……我相信,即便只有一个人,你也可以过得坚强而又独立。” “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你。这柄剑很重,只有你配得上。你就当是代替我活下去,接过这把剑,顺便看看这美好的世间。” 信到了末尾,只有寥寥几行字。 “最后……” “我最亲爱的。” “愿你健康,快乐的长大……时间已来不及让我后悔,若是再来一次,我会选择放弃所有,给你一个温暖的童年。” 绝笔。 至此,再无更多。 那封信纸缓慢飘落在地,十数年来第一次沾染尘埃。 门缝有风掠过。 雪白信纸轻轻摇曳,不仅仅沾染了木屋地面的尘埃。 还有一滴滚烫溅落其上。 瘦削的黑衫年轻人,肩头颤抖,死死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早就想到的,这封信……是她留下来的。 自己等待这封信,已经等了很久。 可为什么,现在看到这封信,他却高兴不起来? …… …… 长陵山脚。 盘膝坐在木屋外大石头上的守山人,一只手撑着骷髅面具侧脸,若有所应,回头看了一眼木屋方向。 她闭上双眼,轻轻叹息一声。 那西岭少年的人生已如此之苦…… 何必还要留下这封信,让他知道这残酷的真相? …… …… (今晚还有至少一章,求一下月票。) 第三十四章 山字卷 守山人在木屋外坐了片刻。 她知道,木屋里的那个人,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下来。 没过多久,木屋屋门被推开。 双目还有些泛红的宁奕,来到那袭宽大黑袍面前,深深揖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前辈……” 守山人心底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柔声道:“没什么可谢的……” 她顿了顿,道:“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即便我知道,也无法告诉你,因为这里是长陵。” 宁奕怔了怔,他不知道这位前辈因为何事,要到长陵看守墓碑,但此刻隐约想来,刚刚在木屋里抬头指天的动作,似乎并不只是指“报应”那么简单。 这里不仅仅是长陵。 还是天都。 宁奕无声笑了笑,摇头道:“有这封信,足矣。” 守山人犹豫片刻,道:“关于‘执剑者’,我可以跟你说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消息……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宁奕凝了凝神。 “历代执剑者,据我所知,古籍上记载的,最年轻的执剑者,在得到敕封之时,都至少是命星境界……”守山人看着宁奕,无奈道:“西海叶长风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竟然帮你找了一条直通传承的捷径,但这其实不算是一件好事。” “欲执其剑,必承其重。”守山人骷髅面具下的声音凝重三分,道:“执剑者的传承中,有八卷‘天书’……” “原谅我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笑了笑,道:“在我看来,这就是‘天书’,我根本看不懂里面写了什么……每一卷里蕴含的力量,都强的可怕。” 八卷“天书”。 在初代执剑者的记忆里,宁奕看到了那八卷守山人口中的“天书”。 “只可惜这八卷天书,各自散落。”守山人声音停顿,“每卷天书上有一字,似乎都照映一个生死间的大秘密……至于它们的下落,我帮不到你。” 宁奕的神情有些失落。 守山人说的这些。 其实他差不多都知道……初代执剑者留下来的八个字,只不过如今自己的“白骨平原”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的剩余和残留,这是最坏的情况,上一任执剑者,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宁奕还是揖了一礼。 守山人对自己,有不小的恩情,他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 缓慢站起身子的守山人,听到这个“谢”字,轻声笑了笑,抬头望着穹顶,骷髅面具下的眼神有所变幻。 她双脚悬浮,幽幽与宁奕擦肩而过。 宁奕眼神一亮。 守山人忤逆天机的声音极浅,但准确传入耳中,只有七个字。 “山字卷,东境大泽。” …… …… 东境如今不太平。 二殿下李白鲸拢和东境莲华之后,诸圣山归位,即便是羌山也入麾下,整座东境声势浩大地结为一块铁板……但明眼人都知道,压迫着东境圣山低下头来的,就只有一个人。 那人字号甘露。 琉璃山被西海老祖宗打压之后,大殿倾塌,而最令圣山忌惮的那个人……被一柄稚子剑鞘,镇压在了琉璃山底。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南疆的好几尊大魔头逃离执法司监狱,躲入东境大泽,积蓄力量,蔓延势力。 东境大泽,环境恶劣,沼气横生,躲入其中的老魔正是看中这点,而且极其聪明的效仿 (本章未完,请翻页) 韩约,他们手中虽然没有琉璃盏,但可以掠夺好几具肉身,在大泽深处先建立一座小山头,然后再向外汲取生气,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想要在大泽里除去一尊魔头,难上加难。 韩约不出手,即便是三灾级别的魔君,也很难深入大泽,彻底铲除这些越狱而出的狡猾老魔本尊。 这时候,遭殃的就是百姓。 琉璃山头附近的鬼修,已经与大泽深处爆发了好几场战斗,携带南疆鬼修逃窜而来的老魔,蛊惑人心,拉拢派系,那位甘露先生凶名滔天,琉璃山封锁消息的力度很大,但逐渐还是有风声穿了出来。 为何南疆的老魔头们,敢明目张胆跟琉璃山对着干? 韩约一直未曾出面…… 修行阴术的修士,心思摇摆不定,最好偏移念头,有些想乘东风借势而起,于是琉璃山的鬼修临阵倒戈不少,东境大泽的鬼修数量缓慢增加,逐渐由“旗鼓相当”的趋势。 这是琉璃山损失最惨重的一年。 李白鲸当然需要力量,但祸不单行,因为天都起火的缘故……短时间内,他在宫内失去了很大的话语权。 种种因素,一起爆发。 东境莲华阵营里,素日来极其听话的几座圣山,如今不再那么听话。 圣山当然不至于傻到立即就表明态度,但他们可以无限期地拖延,整座东境的南边都遭了秧,那里是琉璃山与南疆接壤之地…… 在圣山修行者的眼中,那块属于鬼修的地盘,早就被打上了“不祥”的征兆,韩约掌权之初,琉璃山周遭的鬼修极讲规矩,但如今本尊被压,琉璃山便开始沸乱,印证了所谓的“不祥”。 生灵涂炭,某种意义上,与他们并无关系。 但与李白鲸有关系。 李白鲸迫切地需要一股力量,来荡平不受控制的鬼修。 他比所有人都要在乎那些平民百姓的“生死”,因为他的野望……他想要赢得天都那个男人的赞许和认可,这件事情必须要处理好。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深谙这个道理,之前亏待东境莲华其他圣山的太多,需要用到之时,虽无怨言,却步步艰难,他只能付出一些代价作为弥补。 这件事情的结局。 是李白鲸付出了比自己预想之中要大很多的代价,买了一个教训。 太游山,羌山,龟趺山,得到了足够的利益之后,便不再拖延,三座圣山联袂,星君境界的圣山人物一出手,战场便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鬼修之乱,也就逐渐被压了回去,如今琉璃山周遭的城池已不再遭受战乱,南疆老魔们龟缩在大泽内。 …… …… 一列商队,在东境官道上前行。 “您大可放心……琉璃山立了规矩,所有麾下鬼修,立回山头方圆三十里,可保平安。如今时限已到,若是还流荡在外,被圣山修行者发现,斩立决。” 腰间挎着酒壶的粗犷汉子,看着身旁骑马同行的文弱书生,背着一个宽大箱笼,看起来瘦瘦弱弱,面色白净,笑道:“宁臣先生是读书人,看样子是户体面人家,何必要往东境来跑?” “宁臣”只是摇了摇头,笑道:“有样东西丢在这了,这趟回来取,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粗犷汉子名为郭大路,顾名思义,是一个很大路的人。他护送着这一行商队,从中州而行,启程赴东境桃枝城,送一趟不算太贵的货物。 郭大路 (本章未完,请翻页) 路上见到这个书生,背着箱笼,一个人步履蹒跚,看起来跋涉已久,走得极为艰难,便问了要不要同行,那书生没有拒绝,爽快上马。 书生自然是宁奕,戴了第三张面皮,面容俊气,为了不使人起疑,特地花了些银两买了个箱笼……如今的情况,是路上御剑而行,整整两日,有些累了,不想未休整多久,便遇到了一行好心的商队。 宁奕并不知道,此刻东境动荡已解。 他看这个叫郭大路的人实在面善,此地临近东境,桃枝城不算远,顺路而行,路上若是有流匪,或者鬼修,也可以照拂一二,算是还了这个姓郭之人的无心善果。 一路上倒真的很是太平。 比自己从中州西行,途径阳平城的那一次,要宁静许多。 这世道,人吃人,更甚过鬼吃人。 宁奕好奇问了问原因,就有了开头的那番解释。 一番交谈,宁奕大概明白了……自己在天都打死的那头鬼修,逃离东境太早,如今东境局势已经算是安稳下来,琉璃山麾下的鬼修都被叫回,剩下的三座圣山修行者,正在联合东境莲华势力,各地城主府,三司人员,扫荡打杀南疆和大泽那些不愿意听话的鬼修。 总的来说,李白鲸的应对还算及时。 死的人不多。 后面的半截路,风沙很大,宁奕默默咀嚼着这些散落的信息,脑海里有了一个大概的念头。 山字卷在东境大泽,大泽太大。 但可以确定一点……执剑者留下来的八字秘藏,单独一字,仍然具有极强的力量,山字卷中的“山”,并非是某种元素,而是与《金篆玉函》中玄学五术有着极大的关联,宁奕的箱笼里装了好些道门五术的古书,这几日勤加研究,山术作为五术之首,追溯根源,可能就是根据山字卷演化而来:食饵,筑基,玄典,拳法,符箓……包含极大极广,但最大的可能,是“凝聚”。 并非是宁奕猜测。 原本资源贫瘠的东境大泽,忽然就资源丰盈到能够容纳好几尊老魔相安无事地开辟山头,而且香火旺盛,隐约自成世界。 有一种可能。 就是自己在观想古卷开启传承之后,山字卷觉醒的力量凝聚了大泽的星辉,灵气。 …… …… 这一路并不漫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在桃枝城分别,宁奕从箱笼里取出了一张符箓,算是赠礼,送给郭大路,叮嘱贴身带着,那个面善的粗犷汉子哈哈一笑,没有套地收下,这张符箓不算品秩多高,但有自己一缕剑气,寻常妖物和鬼修畏惧“执剑者”的浩然正气,断然不敢贴身靠近,若无危机,贴身靠着,神性也可以温养肺腑,滋补神魂。 郭大路手指摩挲着符箓,他没有去问这个叫“宁臣”的年轻人,要去什么地方,丢的东西是什么……默默站在桃枝城门口,看着背着书箱的书生,背影渐行渐远。 人生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转身离开,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目送离开。 郭大路眯起双眼,压下斗笠,转过身子,挤入桃枝城的入海里。 “宁先生,祝你一路顺风。” …… …… (不是想争什么名次,就是想给自己一个勤快码字的理由……没有存稿,但是100月票加一更,打赏和免费的保底都算数,所以待会还会加一更。大家投月票的同时,不要忘了把旁边的推荐票也投了)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东境大泽方圆百里。 偶尔有飞剑掠过高空。 背着沉重箱笼的书生抬起头来,看着一道道掠过高空的剑气流光,眼里一片平静。 桃枝城分别之后,宁奕一路驭剑,直到大泽附近才停歇下来。 到了此地,牛鬼神蛇居多,三大圣山说是要镇压大泽里的南疆魔头,但其实并非如此……琉璃山的收魔令一出,圣山大部分的力量都在巡视东境寻常地界的流荡鬼修,巡视的任务很轻松,踩踏飞剑拿“金线符”感应即可,若还有魔头敢不入琉璃山,在外开辟山头,圣山弟子直接荡平即可。 攘外必先安内。 大泽里的那些老魔,都缩在最深处,看样子是准备躲避风头,没必要正面硬撼。 三大圣山不蠢,这是李白鲸的事,也是琉璃山的事,等三灾四劫处理完杂事,之后那位甘露先生脱困,南疆躲在大泽里的魔头一个也逃不过,圣山子弟没理由去帮鬼修做事。 大泽之内,还有许多自立的山头,羌山,太游山,龟趺山,只是按规矩行事,以“沼气”过多为缘由,每日耗在大泽外围,不愿入内,这就是天上偶尔有剑气掠过的原因。 但其实三座圣山,仍然有修行者踏入大泽内,不是为了斩妖除魔,单纯是磨砺己身,原先那些老魔未曾进入大泽深处之时,此地便是一处出名的“小炼狱”,其实大泽并没有多恶劣,中境修行者都可以在其中行走,即便不懂符箓之道,星辉境界中境之后,便可以免于沼气侵蚀。 如今的大泽,不知是何原因,灵气氤氲程度发生了异变。 三座圣山,还有南疆的几头老魔,都在找寻一个合适的修行地点,可以更好的汲取灵气,星辉。 …… …… 宁奕选择步行,而不是驭剑,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原因,驭剑太过张扬,他本身不是三座圣山的门下子弟,而且与太游山,龟趺山,以及羌山……关系都不算多么友好,三圣山打压鬼修,自己就算是这副年轻书生的模样,招惹了圣山中人,也可以给自己打上一个“鬼修”的标签。 其实以宁奕如今的修为,就算三座圣山的年轻修行者一起追杀,他也无所畏惧。 跟随西海老祖宗修行半年,宁奕的体魄,神魂,剑气境界,都处在同境无敌的情况,如果遇到所谓的“太游山双子”,类似这种级别的圣子人物,如果不出意料,宁奕一只手就可以镇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宁奕的剑在鞘中,人在路上,这就是最好的情况。 况且……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打了小的,引出老的,惹出那尊大菩萨,到头来不好收场,这里是东境,山高皇帝远,自己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第二个原因,徒步行走大泽,自己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 这几日,走走停停,观想古卷,自己隐约能够感到,大泽里的某处,导致灵气氤氲暴增,的确与自己的“传承”有关,长陵守山人泄漏一线天机,告知的秘密没有出错。 山字卷就在大泽。 东境大泽,不知何故,竟然有许多破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败的古庙,是因为临近东土,灵山的信徒曾经在大泽传教的缘故吗? 这些古庙内竖着菩萨像,或者罗汉像,鲜少有佛陀像,大多落灰生尘,蛛网缠结,破败不堪,的确是灵山修葺的庙宇,而且数量密集,看样子曾经是一处香火旺盛之地,只可惜后来衰败了,沼气横生,鬼修横行……隔着一座东境长城,灵山应该是懒得再费工夫,在这片大泽重新布道,否则如今的情况,甚至不需要三座圣山,灵山的修行者便可以逼得南疆老魔们挪窝。 一物还有一物克。 东西一宗一寺,都相当克制鬼修。 道宗的雷法,浩然正气;灵山的渡难符,佛陀金身;都属于至纯至阳之物,鬼修和妖物相当畏惧此类物事,一般打了照面,都是绕路离开,毕竟像韩约这样能够硬撼照顶日光的魔头,整座大隋就只有一位。 宁奕这一路上很是低调。 但似乎还是出了一些状况。 荒山野岭,杳无人烟。 下了一场小雨,为了不淋湿箱笼里的书籍,宁奕撑起细雪,举着油纸伞,缓慢前行。 看起来只有宁奕一人孤独行路,但其实并非如此。 宁奕步伐逐渐放缓,一脚深一脚浅,踩得泥泞四溅。 这场雨下得不久,一个时辰后就停了。 雨停之后,宁奕顺势歇息,停了下来,神情疲倦,擦了擦汗,然后四处观望一圈。 他的神念早已经探知到,自己头顶上,有两缕剑光,升的极高,吊在自己头顶,不快也不慢……跟了自己半个时辰左右。 这两位弟子应该是太游山的阴阳双修,境界不高也不低,都是后境,一男一女,女子修为要稍低一头,大约拔剑,男子应该是宗门内小有名气的人物,已然踏入九境。 宁奕找了个干燥地,故意卸下书箱,原地休息,默默取出《金篆玉函》,轻轻坐在箱笼上翻阅。 果然。 自己停下翻阅书卷还没有多久,立马就有剑气呼啸声音传来—— 宁奕恰到好处地“惘然”抬起头来,看着一男一女落在自己面前,两件白袍如雪,看起来一副华贵模样,男女都生得很好看,从悬浮在空中的剑器上轻轻跳下,落地之后,抬手之间,那柄飞剑便轻轻震颤,剑身缩小直入袖中。 宁奕眼神平静。 这是太游山的飞剑之术。 飞剑乃是古法炼制的袖珍古剑,应该不止一把,这门剑术与裴旻大人的“驭剑指杀”有所类似,同属于修成之后能够千里之外割人头颅的杀人术。 “两位大人是?”宁奕连忙合上手中书卷,故作困惑。 “不要担心,我等不是鬼修,来自于太游山。”那一男一女落地之后,态度出奇的好,自我介绍了一番。 男的叫玄霄,女的叫朱阙。 得知两位修行者大人来自太游山后,宁奕的面颊上适当出现了一抹感激,他合上古卷,拱手道:“原来两位大人来自圣山啊……听闻大泽有圣山巡守,故而太平,如今行路数日,未曾遇到丝毫麻烦,果真如此,敬佩敬佩。” 玄霄笑着拱了拱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态度放得很低,他虽是圣山子弟,可也知道外面道理,行走在外,尤其是大泽这等偏僻之地,不可以貌取人,在不知底细之前,还是笑脸相迎比较好。 朱阙的神情一直冷冰冰的,目光从头到尾盯着宁奕的腰间。 玄霄笑着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宁,单名一个臣字。” “宁”这个姓,在玄霄耳中有些熟悉。 宁臣。 宁奕笑着解释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宁做躬耕农,不做天子臣。在下是个负笈书生,没什么出身,不算大户人家,我家先生要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是来大泽走一走,看一看。” 玄霄有些恍然,他笑了笑,看着宁奕,这一身穷酸书生打扮,倒是符合刚刚说话的“迂腐”和“愚蠢”。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有人拼了命想从东境长城外进来,有人闲着没事干背着一筐子书四处瞎逛,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也就是运气好,没遇上坏人。 遇上了,这书生连人带箱笼都被大泽里的魔头吃了。 “宁先生,此地可不太平,还是劝先生今日之后,就回头离开,再往深处,可能就有遇上魔头。”玄霄语气还算气,然后从袖中轻轻取出一张雪白银票,微笑道:“这是一张百两银票。” 宁奕神情“惘然”,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困惑道:“玄霄大人这是做什么?” 玄霄刚要开口,身旁冷冰冰的女子,那名叫朱阙的八境修士,此刻伸出一根手指,竟是连一句套话都懒得说,干净利落道:“买你的伞。” 宁奕摇了摇头,“不卖。” 太游山的九境修士玄霄,此刻的笑容,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了:“宁先生是嫌少了,还是书读得多,那股穷酸劲气上来了?一百两不够,那么一千两,一万两,不知够不够?” 一万两? 宁奕心底笑了,心想自己当个天都剑行侯,难道捞的油水还不如这东境巡视修士? 没想到,那书生当机立断道:“好,成交。一万两,这伞卖给你。” 果然,玄霄的脸色变了,他冷冷讥讽道:“宁先生好骨气。” 宁奕微笑道:“骨气不值钱,玄霄大人今日若真的肯花一万里银子买我这把伞,我倒是觉得这笔买卖对大人很值。” 玄霄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位大人,买伞之事就此作罢,时候不早了,宁某要找一地休息,就恕不奉陪了。” 说完这句话,宁奕没有回头,重新背起箱笼, 拿着细雪当杵杖,抵地而行,缓慢向着远方走去。 远方的两位太游山修士彼此对望一眼,看出了眼中的杀气。 背后两柄飞剑升起,看似远离,实则跟在头顶。 宁奕面无表情,早已起了杀心。 此地太过空旷,容易被驭剑经过的圣山子弟看见,想必太游山的那两人也是这个念头。 宁奕要找一处古庙。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宁大魔头 东境大泽,夜幕低沉,万里无光。 背着沉重箱笼的书生,以伞尖抵地,步伐不快也不慢,迈入一座枯败庙宇之中,他抬起头来,看着黑暗之中,庙里唯一供奉的那尊菩萨像,单手做拈花状,面容祥和,唇角微翘,只可惜佛光黯淡,莲花宝座早已生锈。 “都说佛门清净地不开杀戒,但这东境大泽,鬼修横行的时候,也不知道庙里死过多少人……”宁奕口中喃喃,将箱笼放了下来,四处环视。 古柱横梁上,斑驳的血迹干涸之后,烙刻不灭,淡淡的腥气缠绕其中。 刚刚死过人。 他在佛龛里找到了一盏枯灯,整座庙宇漆黑黯淡,年轻书生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捻住枯黄发蔫的灯芯,一抹光华就此亮起,照亮书生柔和的面容。 这张化名“宁臣”的面皮,实在生得好看,两三分阴柔,嘴唇微抿。 书生一只手端着孤灯,单薄的衫衣被庙内阴风吹动,这盏烛火照亮不大不小的四四方方,他另外一只手拖动箱笼,靠在菩萨宝座下,将灯火摆置在佛龛上。 宁奕面色淡然,从箱笼里取出一件薄衣,盖在自己身前,佯装睡着。 那两位太游山的双修弟子,并没有让自己等太久。 古庙里一阵劲风吹来。 孤灯烛火刹那熄灭。 睡得香甜的“书生”唇角微微翘起。 窗口之处,一缕剑光疾射而来,在“宁奕”面前三尺之处,剑气迸发,映照书生满面苍白。 太游山的飞剑杀人术。 这是连偷伞的念头也懒得生出,直接杀人灭口。 如此行径,与东境魔头好像并无区别。 那柄飞剑痛苦尖啸一声,被两根手指夹住,再也难进三分,似睡未睡,缓慢睁开双眼的“宁奕”,拇指和中指按住飞剑上下两面,悬而未决的食指,就悬停在剑面上的毫厘之间,随时可能叩指而下。 古庙里倏忽出现一男一女两道大袖翻飞的身影。 “我就说,这小子是个故作无辜的鬼修魔头,那柄伞器有古怪,箱笼里装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玄霄面色漠然,盯着慵懒靠坐在菩萨像下的书生,他冷笑一声,袖袍里掠出一柄一柄飞剑,足足有十八之数,列阵在背后,他此刻几乎可以猜测到,那个沉重箱笼若是掀开,恐怕里面堆满了一颗一颗的血淋淋头颅。 明知东境大泽群魔扎堆,偏要向大泽而行?不是魔头是什么? 刚刚一刹,他将这小子的修为摸了一个大概,最多八境,不到九境,顶多有些棘手,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小师妹,大可放心,那柄你看上的伞器,保证待会送到你手上的时候完整无虞。”玄霄轻轻一笑,面色从容,一只袖袍里悄无声息滑出一张雷符。 女子朱阙并没有开口,神情不善,蹙起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她实在想不懂,自己的本命飞剑被那叫宁臣的年轻人两根手指摄去,咫尺飞剑,速度如此之快,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可不是什么魔头……虽然说了你们也不信。” “两位,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如此?” 靠坐在菩萨宝像下的宁奕,缓缓站起身子,微笑道:“难道太游山的卿长老,就没有教过二位,天大地大和气最大,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里是东境大泽。”玄霄摇了摇头,木然道:“我太游 (本章未完,请翻页) 山说你是魔头,你就一定是魔头,而且……这座枯庙很适合埋尸,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东境三座圣山,与甘露韩约毗邻已久,与虎谋皮,焉能不知反制之技? 要杀一尊九境之下的魔头,他玄霄有一百种办法。 …… …… 在“杀了你”三个字出口的刹那。 玄霄自上而下的斜切一指。 一缕剑气斩切开来,宁奕衣袖被劲风吹拂鼓荡而起,衣衫来不及落下,光华便绽放满堂。 宁奕头顶,那尊菩萨拈花的一整条手臂都被玄霄的九境剑气卸下,轰然落地,砸出一张巨大蛛网。 古庙震颤。 宁奕眯起双眼,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精光悬浮在自己头顶,二九一十八,一柄剑器不差,此刻剑气大放光华,炽烈之息滚滚流淌,以他为中心,如穹顶落瀑,剑气冲刷而下。 两根手指捏着朱阙飞剑的瘦弱书生,站在大日剑气之下。 剑气直冲斗牛,险些将古庙屋顶掀开。 这些剑气被玄霄控制的极好,对准宁奕七窍射去。 然而让两位太游山修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脚底搁着巨大箱笼的瘦弱书生,看起来身上没有什么修为,更没有佩带一柄剑器,头顶却忽然掠出一缕剑气,接着如华盖般笼罩而下,如大碗倒扣,整座地面不断被剑气砸出凹坑,然而他的周身三尺一片清净。 “有些手段,那就怪不得我了。” 玄霄冷笑一声,抬起一指,袖袍内的那张雷符如利箭般疾射而去。 “宁小魔,我要你痛不欲生,吞下雷罚之苦!” 那张符箓乃是他重金从天都太清阁买来,品秩极高,专门用来此行在东境大泽防身,即便对上十境魔头,都有着极强的杀伤作用。 泛着黄光的雷符,化作一缕流光,钉入宁奕面前剑气屏障之中。 接下来,玄霄看到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瘦弱书生无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毫不畏惧,握住雷符,流淌的雷光在书生黑袖上跃动起伏,三四个呼吸之后荡散开来……就这么,消散殆尽,再无声息。 宁奕笑着将这张勉强看得入眼的雷符收入囊中,心想若是下次再遇到类似“郭大路”这样的好心人,这张雷符倒是可以一并送出去。 …… …… 雷鸣渐散。 枯庙死寂。 “好了,都说了,我不是什么魔头……” 年轻人单手拍了拍身上灰尘,笑着望向那两位太游山修士。 穹顶剑气瀑布还在冲击,叮叮当当的剑光噼里啪啦散开一地。 他的右手,始终保持着两根手指捻剑的姿态。 那根悬而未决的食指,此刻终于叩下。 玄霄的耳中,宛若听到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音。 古庙的庙宇屋顶被剑气掀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间早已经快要坍塌的古旧老庙,一面石壁就此破开,名叫朱阙的女子半边身子穿透石壁,头颅在庙外,身体在庙内,浑身是血,面颊向上,眼神已经一片模糊,看起来是快要死了,那柄本命飞剑插在胸口,穿透背,带着她凿碎了一整座庙墙。 玄霄神情愕然而又恐惧,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下一刹那。 他望向不远处。 那个年轻书生抬起一只手,对准头顶的二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九剑阵,轻轻攥拳。 古庙上空,瞬间迸发出“砰砰砰”的爆响声音。 这是什么怪物?徒手捏爆剑器! 太游山的九境修士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这不是宁小魔,这是宁老魔! 玄霄瞬间喷出一大口鲜血,起身就要回掠逃跑。 转身那个瞬间,玄霄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般恐惧,原本空空荡荡的庙门,此刻陡然出现了一道鬼魅般的黑衫书生身影。 名叫“宁臣”的书生,微微抿唇,笑道:“你想要杀我啊?” 玄霄一屁股跌坐在地,双腿如簸,那道屹立在面前的黑衫书生,阴影笼罩住自己,那人笑起来春风满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可他心中确定了一个事实……这书生的境界,绝不只是九境魔头,十境巅峰,乃至命星…… 杀人手段极度残忍。 他锤杀朱阙师妹的一刹那,实在太快,自己根本就没看清,就像是纸捅窟窿。 根本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差距太大了。 两人一前一后,宁奕一路前行,那玄霄簸坐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宁奕蹲下身子,笑眯眯道:“听说你们三圣山,要帮韩约杀大泽里的南疆魔君?”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玄霄几乎肝胆俱碎,被吓得魂不附体……就算是三圣山的大人物,也不敢对甘露先生直呼其名。 他终于明白这书生为什么要往东境大泽深处走了…… 宁奕笑了笑,道:“你知道搜魂吧?若是不想遭受痛苦,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宁奕问了几个问题。 玄霄声音颤抖,身抖如筛,如实回答。 他身旁就是这尊大魔头用来呈放头颅的箱笼,隔着如此之近,他几乎都可以闻见血腥气息…… 宁奕问完之后,看穿了这位太游山弟子的心思,指了指自己的箱笼,微笑道:“好奇里面是什么?掀开看看?” 玄霄拼命摇头。 “听说太游山修行者,一阴一阳,二人结伴修行,若是一男一女,一般会结成道侣。”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瘦弱书生,微笑道:“以前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得成比目何辞死,不羡鸳鸯不羡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陪你师妹一同上路?” 玄霄眼神恐惧,面色苍白,拼命摇头,口中沙哑,此刻竟只能说出一个字:“不……不……” “好吧……”宁奕有些无奈。 他抬起一根手指,落在玄霄额头。 一缕剑气迸发,整座古庙震颤一二,庙宇坍塌,菩萨像支离破碎,将额首被剑气穿透的太游山男子尸体掩埋。 宁奕衣袖擦拭着箱笼上的灰尘,眼里一片平静,掀开箱笼……里面当然不是血腥头颅,而是整整齐齐堆着古籍,他一只手掸去书籍灰尘,轻声喃喃道:“当个魔头,好像也挺不错?” 宁奕重新背起书箱,感应到一缕目光。 被碎石掩了半边身子的朱阙,看起来极其凄惨,目光怨毒,却不是盯着最后薄情寡义的师兄玄霄尸体,而是狠狠盯着拔出细雪就要远去的宁奕。 “啧,感人至深。”宁奕有些没有想到,“他不愿陪你,你愿意陪他?” …… …… 背着箱笼的书生继续行路。 东境大泽,菩萨庙塌,两个太游山修士,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十里平湖 在枯庙里,宁奕问太游山玄霄的问题并不难。 东境大泽,那几位老魔头,据说联手设了一个阵法屏障,现在南疆执法司,三座圣山,诸多人马,都拿老魔头没办法……大泽里凭空氤氲而出的灵气,足够让龟缩入阵的鬼修,在山头里修行一段时间。 宁奕要找到“山字卷”,就要找到灵气氤氲的起源。 这种事情,圣山大范围的搜查,一定比自己清楚。 宁奕想过最坏的情况……那几位大魔头联袂封锁了“山字卷”,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潜入大泽深处,恐怕是九死一生。 若真的如此,他只能制造动荡,借三圣山和执法司之手,攻破大泽,再趁乱取卷。 现在的情况,远远比宁奕想象中要好。 背负一整部《寻龙经》,这部风水堪舆神典的功效,随着宁奕修行境界的进步,一步一步提升,他虽然无法直接拿来推演“山字卷”,但可以不断走访灵气氤氲之地,不断缩小自己的寻找范围。 山字卷究竟藏在哪里……宁奕还不知道,但他已经将大泽寻找的范围不断缩小。 不在那些破败到荒无人烟的偏隅之地。 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 …… 金华城。 一座名字听起来很繁华,但其实跟想象中大相庭径的小城。 宁奕在城里栈租了一间房,打算住一小段时间,《金篆玉函》就快要看完了,山字卷应该就在金华城附近,不会超过方圆十里。 从整片东境大泽,缩小到一座小城,看起来有了很大的突破,但其实接下来的路,才是寸步难行。 如果真的是一根竹简……宁奕根本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白骨平原的感应到了此刻,已经处处强烈。 住店时候,店老板看这副还算和善的书生面容,好心给了他一些忠告。 城北多是乱坟岗,虽然有一座佛塔镇压,但还是不要靠近。 宁奕住店五天,白日背箱笼出门,晚上熬夜点灯读书。 这座金华城倒是奇怪。 东境大泽,前不久爆发了如此强烈的一场动荡,鬼修厮杀,在三圣山出手之前,据说琉璃山和大泽之间,两座鬼修势力对拼,导致生灵涂炭,死伤惨重……但金华城却不在其中,这座小城有如神佑,在鬼修争斗之中不沾水火,最终得以幸免。 听城里居民说,只有乱坟岗那片,偶尔有不听劝的外来人,想要试着去看一看,然后会不出意外的出事。 宁奕在城内读了五天书。 读完《金篆玉函》,默默咀嚼,略有心得,但唯一有些遗憾,就是这卷总结道门五术的珍稀古卷,没有让自己追溯到“山字卷”的源头。 宁奕越是试图捋清楚脉络,越是发现一件事情…… 东境大泽的灵气异变,很有可能,就是由“山字卷”引起的。 …… …… 读完古卷,决定出来走一走。 深更半夜,宁奕背着箱笼,离开金华城,前往乱坟岗。 站在乱坟岗前,这里煞气极重。 甚至与当初西岭十禁地的清白城相比,都不遑多让。 往往极阴之地,多生诡事,阴气汇聚,有人会眼花缭乱,神魂不够强大者,会出现幻觉……这就是寻常平民所认为的见鬼。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里本来应是一处极阴之地。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乱坟岗对立之处,立着一座小山头,这座山头,坏了阴气。 那小山头里,有一座道观,住着一位年轻道士,城内居民对其相当恭敬,认为小城能在东境大泽局势当中得以完璧,全部要仰仗这位年轻人,这位年轻人下山时候,见了面的居民,都会极其尊敬地喊一声“活神仙”……只可惜宁奕并不认为如此。 世道这么乱,哪有那么多“活神仙”? 东境大泽的战局混乱,两方对立厮杀,至少会有命星级别的鬼修出手,真要有命星境界的修行者,实在不可能,落脚在金华城的落寞小山头。 这座小山头本来是荒山,山下是乱坟岗,旁边一座废弃古庙,死人无数,阴气大盛。 这年轻道士住了之后,有一抹生魂在,阴气的格局会被打破。 风水上来说,这是拿自己寿命来镇压阴间魂魄,必然会给自己带来不幸,若是修为不够强大,很有可能就被阴气反制。 不过……在东境大泽当散修,与鬼修作对,没能耐的都死了。 想来那道士应该颇有三分本事,在此地开山头,镇压煞气。 “真是嫌自己命硬呐……”宁奕拎着一盏灯笼,笑着望向那座“不老山”,这山名取得也是不怕因果。 不老山,真当自己是活神仙了? 三更半夜,小山头顶,道观的灯火隐约可以看见。 宁奕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心想自己孤身赴荒坟,好像也是嫌自己命太硬,想找两个所谓的“猛鬼”来克一克? 抖了抖肩头书箱,拎着灯笼继续前行。 山下乱坟岗,林深雾气浓。 拎着微弱灯火的书生,缓慢步入林子深处,四处都是百年老坟的坟头。 山顶的道观,木门被人推开一扇缝隙。 一身白衣的年轻道士,神情平静,默默注视着山下,又有个“不听劝”、“不怕死”的家伙想试一试此地的阴气。 他挑了挑眉,看着雾气中越走越深,最终消弭的书生背影。 恍然。 年轻道士忽然笑了笑,道:“原来是你啊。” …… …… 雾气深处,坟头阴风如鬼哭。 宁奕胆子一直很大。 他拎着灯笼,油纸包裹着灯芯,四面八方阴气汇聚而来,宁奕并没有动用自己一丝一毫的修为……如今他就是一个名叫“宁臣”的大胆书生,只是神池里的白骨平原默默流淌。 山字卷能凝聚世间所有的力量,落在大泽,若此地生灵气,那么灵气便会氤氲,若生星辉,那么星辉便会溢散,若积蓄阴气,阴气便会疯狂滋生…… 白骨平原很是平静。 乱坟岗里没有“山字卷”的下落。 宁奕拎着灯火乱摇的油纸灯笼,一个人在孤坟地里瞎逛,背着个大大的书箱,时不时蹲下身子,看看坟头石缝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偶尔敲敲打打,甚至很不道德地出脚踢掉了一块半风化的同名墓碑。 在他转头的那一刹。 宁奕呼吸一滞。 他虽然藏匿修为,但感知却未曾收敛。 树林雾气流淌,一缕一缕红色光华,随着雾气一同弥漫。 雾气的深处,自己来时的那条路,还有阵阵琴音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拨弦靡靡。 拎着灯笼的书生轻轻蹙起眉头,心想自己刚刚一路走来,竟然没有感应到……难道所谓的大阴之地,真的能自然滋生鬼魂? 在狮心王墓陵里,见过阴兵冲杀,但此地不同……这里毕竟不是阵法笼罩之地,白日会有阳光落在乱坟岗,纵然此地死尸众多,没有大修行者出手,很难积攒出足够程度的阴气。 宁奕饶有兴趣地前行…… 他没有失望,在走入红雾之中,远远隔着雾气和树林,看到了一位坐在空地上拨弦弹琴的红衣女子。 温韬留的古书上说,阴气汇聚的猛鬼,若着红衣,必是大凶,死前留有滔天怨念。 对此,宁奕一直不太相信。 宁奕目光流转,先是放在那女子的姣好面容上,隔着一层罩面薄纱,看不真切,但那双眸子的确动人,如秋水般盈盈流淌。 目光继续下移。 嗯……三师兄说得是对的,的确是大凶…… 宁奕拎着灯笼,没有继续向前,他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因为自己敛息功法极强的缘故……那“红衣女鬼”似乎也没有发现自己。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拎灯,一个抚琴。 短暂的寂静。 宁奕无声笑了笑,心想这女鬼是准备吓谁? 偌大乱坟岗,可就只有自己一人…… “嗡——” 轻轻的一声。 拨弦的声音扰乱了此地的死寂。 那“红衣女鬼”,眼神低垂,面纱被风吹落,露出一张惹人怜爱的绝美面容,两颗清泪滴落而下,来不及溅开,就被指尖撩拨的琴弦惊起。 宁奕拎着灯笼,静静聆听。 他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乱坟岗里,唯有琴音断续。 古琴,乐器,常能摧人魂魄,引人入境,宁奕在白鹿洞书院吃过大君子声声慢的亏,所以这一次他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然而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这个“红衣女鬼”,似乎并不是阴气滋生的猛鬼。 这一曲古琴,也不是什么杀曲,根本就没有包含神魂杀法…… 这就是一曲,还算好听的,寻常的琴曲。 曲名是《十里平湖》。 至于这个红衣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宁奕想不明白。 直到一阵风吹过。 宁奕灯笼里的灯芯险些熄灭,油纸发出清脆的震响。 那曲琴音就此停住。 …… …… 双手十指按住琴弦的红衣女子,警惕看着树林深处。 那里缓缓走出了一个拎着油纸灯笼,背着沉重箱笼的书生。 她怔了怔。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那张书生柔和的面庞。 双眼有灯火,有一丝歉意,还有一缕春风。 有一种前世曾见过的错觉。 她一时之间失了神。 宁奕微微拎了拎灯笼,苦笑解释道:“不好意思……你的琴弹得很好听,我不是故意的。” 书生将灯笼搁在地上,轻声道:“在下金华城宁臣,是个读书人。” 红衣女子默默在心底记下。 宁臣……读书人…… 她笑了笑,轻柔道:“傅清风。” 声音如清风过境。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兰若寺花开又花落 女子拨弦,混杂着细腻的嗓音。 一曲终了。 “瘦弱”的书生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臂膀里,呼吸均匀,黑衫起伏,看样子,已是睡着了。 天快要亮了,这些日子,这个叫“傅清风”的女子,每日出现在此,两人并不做什么,大约只是闲聊,弹琴,唱歌,吟诗。 “宁公子……时候不早了,清风要走了。”傅清风站起身子,声音极轻地开口。 看着昏沉睡去的“书生”,眼神里尽是柔和。 她没有打扰宁奕,将自己身上罩肩的红色纱衣轻轻摘下,覆在宁奕肩头,带着古琴,起身离去。 …… …… 光线落入树林。 宁奕缓慢睁开双眼,神情平静自若。 与之前如常,宁奕的神魂里,感应不到这个“傅清风”离去时候的痕迹。 “不是鬼修,不是妖物,那是什么?” 书生的面色不再柔和,而是困惑,这几日相处,他发现“傅清风”不是坏人,而且似乎对自己好的有些过分,每次见面,总是会带一些礼物,类似手绘细描的字画,亲自打磨的物件,譬如簪子,玉珠项链,挂坠等等……这些物事制作用心,倒是好看得很,宁奕没有拒绝,而是默默收下,将其放入箱笼里,等白日回金华城栈,取出之后再细细研究。 没有鬼修的戾气,也不是妖族启灵。 总而言之,如果傅清风是人的话,她一定是个“好人”,至少是对“宁臣”很好的人。 但只可惜……这世上的故事,总没有那么美好和单纯。 如果宁臣真的是穷酸书生,傅清风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在每晚的“幽会”中,两人或许会慢慢生出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因为身份悬殊的缘故,不可避免遇上诸多的麻烦……但只要真心,相信最终的结局,会得到上天的眷顾,不会太差。 傅清风每日送宁奕精心挑选的礼物,宁奕当然也还赠了一个……一个他亲手制作,花了不少心血,好几天才做出来的“香囊”,看起来朴实无物,里面是碾碎了的符箓粉末。 君赠我白玉簪,一片好心。 只可惜我不能动心。 那个香囊只要被她戴在身上,那么宁奕便可以一路追踪,他要弄清楚“傅清风”的来历,并非是他看不惯那些不可出现在日光下的非人之物,而是这一切可能与山字卷有关。 山字卷的周遭,灵气氤氲,从南疆逃出来的濒死老魔可以借此疗伤,再近一些,不知会不会滋养出不该滋养的怪物,生灵。 靠在树上,宁奕轻轻叹了一口气。 嗅了嗅鼻子。 淡淡的女子香气传来。 宁奕低下头,他手中是一件单薄的红纱,傅清风临走之前,特意留了这件红纱给自己。 每日弹琴的红衣女子,已飘然走了。 他眼神闪过一些细微不可描述的光芒,沉默着掀开箱笼,将红纱叠整齐,放入书箱里,然后默默离开。 这一次不太一样。 他没有急着动身离开乱坟岗,就此返回金华城。 而是以细雪伞尖为拐杖,一步一步,向着城外的佛塔走去。 香囊的气息就在那里。 …… …… 都说,乱坟岗煞气极重,需要佛塔镇压。 但其实这座千佛塔早就被遗弃,修行中人若是踏足其中,便不难看出,千佛塔的煞气之浓郁,比起乱坟岗还要更甚一筹,白日里光芒大作,日光垂落在塔尖,整座佛塔看似琉璃无垢,一到晚上,便阴风袭袭,阴阳颠倒。 若是不出意外,曾经有鬼修亵渎过此地,污秽佛像,使得灵山曾经在此建设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以细雪为杖的黑衫书生,默默驻足此地,他登上一座不高的小荒山,远眺佛塔,心情复杂。 佛塔旁边有一座古寺。 破败的寺庙,枯萎的藤蔓纠缠在院落四处,快要掉落的牌匾,生锈的铜字,刻着两个字。 兰若。 兰若寺。 花开花落,不知多少年。 白日尘尽光生,寺内空无一人,那香囊的气息,就在兰若寺处停住,再无踪迹。 寺内空空如也。 神情带着三分悲悯的书生,站在小荒山上,平静看着那座古寺,又抬头看了看天。 果然……不是人么? …… …… 一场大雨,毫无预兆。 午后便滂沱而至。 整座金华城上空,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不老山的年轻道士若有所思,不再点烛看书,而是吹灭烛火,默默走出道观。 满山雷霆,亮若白昼。 金华城城门处。 一列铁骑奔涌而出,马蹄声音沉闷,在大雨之中踩踏泥泞。 七八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高矮胖瘦各自不一,骑在马背上,抬起头的时候神情阴鸷,他们是东境本地的江湖人,本来只是借道而过,急着要送一些“货物”,但万万没想到,此地竟然会忽然就下起大雨。 片刻后。 势头极劲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屋顶,顺着鱼鳞般的瓦片潺潺落下,如瀑布挂泉。 破旧的古庙,在大雨洗刷中焕然一新,就连那座摇摇欲坠的“兰若”牌匾,在不知何时,都被人重新扶正,就在旁边的那座千佛塔,更是在雨汽里散发淡淡的圣洁光芒。 八匹漆黑大马,就栓在寺外,找了一个勉强能够避雨的屋檐。 八个人,在寺外摘了几片大芭蕉叶子,勉强能够遮挡一二。 一个撑着大芭蕉叶的白净胖子,面色苍白,轻声嘀咕。 “古老大……俗话说得好,一人不入古寺……真要进这地方避雨啊?我怎么感觉透着一股邪气?” 正在擦拭着银亮刀身的“古老大”,全名叫古霍。 古霍身形瘦削,披着一身破烂麻袍,绑着铜制护臂,手腕和腰身,被一圈一圈麻绳扎紧,显得整个人气质阴沉,他的面颊有一道颀长的、横贯的疤痕,不需任何表情,已足够狰狞,此刻神情从容,抬眼望向就在面前的那块牌匾。 身后七个胖瘦不一的男人,都是他麾下的兄弟,平日里一起出来闯荡,都是他拿主意,定决策。 古霍 (本章未完,请翻页) 缓缓收刀入鞘,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他揉了揉眉心,轻声道:“东境琉璃山的收魔令已出,三圣山剿杀大泽魔头,此地应该不太可能会有鬼修……那些江湖俗语,听听就好,无须当真,更何况……” 古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千佛塔”,微笑道:“看见那座佛塔了吗?纯净琉璃,不染尘埃,世上哪有阴秽之物,敢在此地生根?一路途径而来,金华城一片祥和,或许此地还有好心人,愿意接待我等。” 七个兄弟,面面相觑,还是点头相信。 八个人,古霍为首,缓慢踏入这座“兰若寺”。 庙里果真一片祥和,看不见丝毫落败,攀爬在院墙的藤蔓,在秋雨之中不显丝毫萧瑟之意,而是一片春色,入寺之时,便有位弟兄大喝了几声,但无人回应。 这寺里无人……但却不像是无人的样子,水井旁边摆着瓢子,崭新的井绳,古霍眯起双眼,仔细打量四周,那位一路跋涉的兄弟,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便蹲下身子打了一瓢井水。 行走在外,千万要小心,谨慎。 那弟兄取出一瓢井水,给古霍确认一眼,瓢里井水一片清澈。 果然不是枯寺。 “有人住在这儿,不然不会如此。” 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紧了紧心神……古霍揉了揉双眼,他倒是听说过许多传闻,东境的无名孤寺,荒庙,千万不要独自去住,鬼修诸多,佛像难庇,若是遇上了,那些鬼修就喜欢吓破人胆,然后取走五脏……他心里没什么底,但自己腰囊里,躺着一位修行者前辈曾经送给自己的“护身符”,据说可以勘探阴气,那些鬼修会避让一二,自己也能有所感知,一路跋涉而来,未曾有所风险,便是那张符箓的作用。 一行人缓慢谨慎,踏入了兰若寺内,发现这竟不是一座小寺庙。 内院深处,立着一座座屋阁,雷鸣之中,灯火摇曳,隐约可以看见烛影倒映。 还有浅淡的琴瑟交鸣,以及女子们轻柔空灵的嗓音。 烛火缥缈。 有人隔着一层窗纸,看到这些曼妙影子,眼神就有些恍惚了。 古霍皱起眉头,蹑手蹑脚,悄无声息贴墙而行,就这么靠近楼阁,一行人对望一眼,极其默契,以一根手指轻轻沾了点口水,戳破窗纸。 一探究竟。 所有人都看得惊了……楼阁里一池春水,雾气弥漫,三四个脱了华裳的妙龄女子,在池中嬉笑俯身,风景旖旎,面容姣好。 趴在池水旁,就在推门可及的距离,一位面容绝美,眉眼柔媚至极的红纱女子,身无寸缕,仅仅只有肩头披着一件红纱。 紧接着,红纱就被另外一个怜人女孩缓慢掀起,露出香肩雪肤,还有大红色的牡丹刺青,水池雾气有些浓郁,俯在背后的女子持笔在红纱姑娘肩头牡丹处缓慢勾勒,轻轻描绘,但那根狼毫有些锋锐,竟然带出了一抹血色。 “啊……” 轻轻的一声嘶喊,带着些许痛苦。 俯在背后的女子,弃了狼毫,以舌尖舔舐鲜血。 两位国色天香的绝美女子纠缠在一起,但还没来得及做更加纠缠的事情…… 下一刹那,门户大开。 屋阁外狂风骤雨,好几道身影挤在门前,神情怔然,池内的女子纷纷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 “是男人啊……” “好多男人……” 池水里的声音带着惊恐,慌张,更多的是未经世事的好奇。 这座水池很长,连接着屋阁内的两座房间,女孩们伸手拽起水池旁的轻纱,敷衍遮了遮身子,就这么游向屋阁深处。 “哐当”一声。 屋阁房门被重新拉拢,外面的风雨雷鸣就此消弭。 池水溅开,鸳鸯四起,一片嬉笑怒骂蔓延,八个男人,包括先前那个极为警惕的“古老大”,此刻眼神里都是一片沸乱,全然忘我,浑身衣衫湿透,在水池里艰难迈步,“走”向下一个房间。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四季如春。 “来啊……来快活啊……” “公子……再进来些……” 纱帘悬在池水上摇曳不断。 柔媚的女子娇柔喘息声音此起彼伏。 一行人追逐而去,那些鲜活的肉体,像是一尾游鱼,灵活至极,他们使劲解数也触摸不到那些曼妙女子,心头焦急,越追越深。 水池尽头。 一张黄木古座,呈出一张枯藤盘踞的高高大椅,坐在大椅上的那人,背对所有人,背后大红色长袍,从那张大椅上滚落,蔓延及地,最终一半都覆在水上,沉沉浮浮。 八个男人惘然抬着头来,想看看这国色天香尽头,位居最高一等的“大美人”,究竟是生得如何好看,是不是比那位红纱姑娘还要好看? 雾气涌动,水池里陡然出现了好几颗嘻嘻哈哈的光头,模样狰狞,从大红袍里钻了出来,神情惨白,嘴唇殷红,满脸挂满笑意,个头只不过抵达成年人膝盖左右,双脚踢踏着池水,一人撑起红袍一小角,艰难狼狈爬上池岸,收敛大袍。 坐在黄木高座上的“女子”,终于侧过一张脸来,唇角微微翘起,大红色嘴唇抿住,雾气太浓,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那位“大美人”的发髻束得十分古怪,近年来再也没有人用如此沉重巨大的发髻了…… 来不及再一探究竟,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位女子纠缠而上,如春藤绕树。 男人们神情忘我吗,沉浸其中。 忽然有一人睁大双眼,双手死死攥住缠绕在自己身上那妙龄少女的腰身,十指如钩,嵌入那雪白肌肤之中,三四个呼吸的功夫,瞳孔收缩,嘴唇里已被浓情蜜意填满,连发出声音也不能做到,接着整个人胸膛干瘪下去,噗通一声坠入池中。 悄无声息。 再是第二个,唇齿交接之时,先前在寺庙前犹豫不决的白净胖子,陡然从大梦中警醒,双眼里闪过一抹惊悚,手指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刀,然而刚刚解决第一个男人的那女子,缓慢从水池里钻出,雪手牵引着胖子试图拔刀的手指,向着自己胸口深处抹去。 胖子眼中的清醒,便如昙花一现,一闪即逝,整个人继续浑浑噩噩。 水池里接二连三,有人倒下。 缠绕着“古老大”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其中最为美艳的红纱傅清风,她双手搭在古霍的肩头,却蹙了蹙眉,不愿意再做更多过深的动作,犹豫之时,忽然腰身一缕劲风。 刀身拍在她的身上,扫得她倒飞而出,狠狠摔在水池一旁石壁上。 猛然甩了甩头的古霍,神情阴鸷至极,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护身符”加持,竟然还被不知不觉迷了心魄,来到此地,古霍腰囊里的那张符箓不断震颤,显然此地大凶至极! 这位混迹江湖二十年的帮派老大,看着四方,还有三四位沉溺其中的兄弟,此刻神情都是一片萎靡,恹恹不振,这些妖女吸人心魄,池水里浮沉着胖子,还有好几个弟兄的尸体…… “你们是何方妖孽?” 古霍脚底踩住池底,一根手指抵在刀身上,刀尖隐约有雷霆闪烁,好几位离得近的赤裸少女,见了雷光,惊声尖叫,放弃了自己手中的“猎物”,窜上岸去。 “姥姥……” 这些少女涌向那黄木大座。 古霍终于看清了那座上所谓倾城倾国的“大美人”,被这些妙龄女子喊作“姥姥的”人缓慢转过身来,竟然一张衰老枯黄的男人面颊,涂抹着大红嘴唇,对着自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抬着大红袍的光头,数量有十七八个,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披着极其狭小的僧侣衣饰,此刻也都咧开嘴角,嘻嘻嘻嘻的声音回荡在整间逼仄狭小的屋子里。 古霍心头咯噔一声,两根手指夹住腰囊里的那张“护身符”,取出之时,并非像之前那般,遇到鬼修阴物,光芒大绽,直接引来雷法轰顶……这张水火不侵的符箓,此刻竟然已是一片猩红,字迹模糊,先前不断震颤挣扎,至此终于被池水污秽。 原本清澈至极的池水,有一缕一缕的血腥味浮出。 那些曾经一起闯荡江湖的弟兄,尸身一具一具浮了上来,就连最壮硕的白净胖子,此刻都被吸成了干枯的黑尸。 古霍咬牙切齿道:“你……” 声音未落。 那对自己绽放大大笑容的“妖异姥姥”,一整张面颊迅速在自己面前放大,劲风吹来,古霍根本来不及后撤,双脚脚底已经有两颗潜在水底的光头,死死抱紧他的双腿,令他动弹不得。 “姥姥”眉眼柔和,眼角褶子里挤出猩红鲜血,他轻声细语,嗓音细柔,说出口时,却像是一个老僧般沙哑。 “你说你呀,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愿意继续享受呢……傅清风可是姥姥我手里最漂亮的姑娘呢……” 说到这里,捂着腰身默默爬上水池池旁的傅清风,沉默不语。 水池四处,传来各种意味不一,但大多都是厌恶的目光。 古霍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那自称“姥姥”的男人,身体还端坐在座上,脖子伸的极长,与水池平齐,紧接着,他单手拔刀出鞘,鞘中风雷鼓荡。 根本就没有出现池水炸开的景象。 一声冷哼。 姥姥瞬间离开座位,下一刹那已然站在古霍对面,神情漠然,单手压住男人拔刀之手,寸寸将那柄狭刀压回鞘中,刀身与鞘身摩擦,雷霆不断迸溅,砸落在水池里,四处不断有女子尖叫。 “十境大修士送你一张保命符箓,还有一柄携带风雷之力的宝刀,还真是福缘不浅呢,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横行东境了吗?”姥姥的声音雌雄难辨,高喝道:“只可惜那位大修士没有亲身前来,不然我倒是想尝尝十境修士的心肝脾肺!” 声音越到后面,越是愤怒,沙哑,浑厚。 古霍眼旁,掠过两抹大红色。 单手压住风雷宝刀的姥姥,掌间不可抑制受了些伤势,此刻她抬起两袖,如雷贯耳,砸在古霍面颊两旁,十根细长手指,按住男人头颅两侧。 两人面贴面,姥姥眼神阴鸷,死死压住古霍头颅,嘴唇压了上去。 那柄携带风雷之力的宝刀沉入池水之中。 古老大的身体一阵抽搐,不断干瘪,最终姥姥难泄心头之愤,继续发力,将一整具身体,都吸得爆碎开来—— 池水四溅。 傅清风面颊上溅上了一抹血迹,她低垂眉眼,默默拿袖子擦干。 倒在池子里的尸体,浸泡血水,起起伏伏,触目惊心。 一片死寂中,再无一丝声音。 这一行在大阴之天,误入古寺的来,尽数死绝。 姥姥冷哼一声,单手拿着那柄携带风雷之力的“宝刀”,端详片刻,那位赐刀和符箓的“高人”,看样子境界应该不低,能够伤到如今的自己,若是要为这个不知名男人来寻仇,或许自己还会惹上些许麻烦。 “阿青……这把刀,送去我屋子里,我要把它封了,断绝踪迹,免得麻烦上门。”姥姥木然挥袖,将刀器给了一位战战兢兢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接过刀来,低下头应了一声,默默离开。 “自从山对面,住了那个不知深浅的道士,寺里的生人就越来越少了。”姥姥一只袖子轻轻擦拭唇角,声音不再是之前的那般沙哑,浑厚,而是逐渐变得纤细柔和,如妙龄女子,只不过那副男人容颜依旧,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红纱女子,道:“清风,这几日,让你去探探不老山那位道士,你可曾去了?” 傅清风神情一滞,回过神来,道:“那道士很少下山……探不出究竟……” 姥姥嗯了一声,淡然道:“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年头可没什么替天行道的老好人,他在不老山修他的道,我在兰若寺证我的法,这样最好。” 接着他蹙起眉头,望着红纱女子腰间,那里渗出一片猩红,显然是被刀身风雷震出了伤。 姥姥漠然道:“今日怎地心不在焉?” 傅清风摇了摇头,艰涩道:“下次不会了……姥姥……” 自从在不老山下……与那个叫“宁臣”的书生夜会。 她便再也没有与其他“男人”亲近的念头。 实在做不出…… 姥姥嗯了一声,忽然眯起双眼,抬起一只手。 整座屋阁,所有声音都消弭。 远方的古寺外,有一位背负沉重箱笼的书生,撑着朴实无华的油纸伞。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座完好无损的“兰若”牌匾,伸手敲了敲寺门。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香囊 楼阁内,四下皆寂。 眯起双眼的姥姥,继续以袖口缓缓擦拭唇角,柔声吩咐道:“清风,你去看看。” 傅清风点了点头,飘身掠出。 …… …… 推开寺门。 背着箱笼的书生,抿起唇角,收伞之后,站在寺内屋檐下,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杵地的油纸伞柄上。 宁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阴之天,此地的煞气尤为隐蔽,缩向内院,本是一座枯败老寺,此刻竟然处处崭新如昨,红墙白瓦。 细雪剑鞘内的剑气,缓慢流淌。 宁奕若是此刻拔剑,可以将面前的这座古庙一剑劈开。 只是他并没有这个念头。 一来是想看看此地到底有何方神圣,二来……毕竟他“宁臣”,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倒是想看看,“登门拜访”之后,那位大户人家的“傅清风”姑娘,对此作何解释。 山字卷若是衍生出精魅魍魉,他的确要一剑斩之,不仅仅只是替天行道那么简单,执剑者的竹简遗落在外,终究不是好事。 微微停顿,没有人出来。 宁奕继续前行,没有动用神念,只当自己是一个普通书生,只不过他的六感仍然敏锐,四周风吹草动,都避不开他的感应。 越过内院,淡淡的血腥气息在雨水中回荡。 他顺着屋阁内的长廊前行,雨势渐小,两旁屋檐檐角的“小瀑布”不再湍急,而是嘀嗒嘀嗒落地。 阴暗天气里,隔着一层窗户纸,灯火摇曳模糊。 还没有走到主院,一扇木门陡然向内开启,宁奕挑了挑眉,一道快如霹雳的“红纱”射出,瞬间包裹自己向内拉去,他下意识就要拔剑,但香囊的气息在纱巾里流淌—— 是傅清风。 宁奕没有反抗,整个人被红纱卷着跌入门中,门户骤合。 兰若寺内,重归一片寂静。 …… …… “宁公子?” 傅清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着跌倒在地的书生。 书箱盖子倾开,书籍,还有自己送出的字画挂坠散落一地,书生揉了揉脑袋,苦恼一笑,手忙脚乱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的“物件”。 “宁臣”胡乱收拾了一二,从袖里取出一寸整齐的红缎纱巾,笑道:“清风姑娘……你的东西落在我这了,这件红纱还给你。” 傅清风没有去接红纱,盯着书生,恼怒道:“宁公子,你跟过来的?” 宁奕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抬头看着四处,这里一片温暖,红纱幔巾被风吹拂摇曳,床头摆着整整齐齐的古书。 这是私人的闺房。 “清风姑娘……”他刚刚开口,傅清风就冷冷一挥袖,红巾缠绕,带着宁奕向后重重飞去,砸入房屋深处,用来洗浴的木桶里。 “嘘。” 傅清风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声音道:“不要出声……不然,你会没命的。” 宁奕眯起双眼,没有说话。 傅清风急促道:“等会赶紧离开这里,姥姥很厉害的,我护不了你太久。” 说完这句话。 风声渐疾。 宁奕看着浸入水里的红纱女子,回转身子背对自己,浑身湿透,曲线起伏,层层红纱摇曳,傅清风抬手一拽,那枚沉重箱笼发出轻颤,像是被人隔着一截距离攥拢,两者之间凭空生出无数丝线,傅清风牵扯之下,箱笼在地上拉出一道颀长痕迹,平行掠出数丈,来到水桶旁边。 箱笼与水桶发出轻轻的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屋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打开。 帮“姥姥”送剑的那名青衣女子,无声无息来到此地,忽然推开屋门。 她目光犹疑。 红纱层叠,看不真切。 水桶里的曼妙女子缓慢起身,木然道:“小青妹妹,你不去帮姥姥送剑,来这里做什么?” “傅清风。”小青对屋内人的语气没有丝毫尊敬,她冷冷道:“我刚刚在你屋外看到了一些动静……有人来了?” 傅清风一只手按在宁奕头顶。 溺在水桶里的“宁奕”没有开口,他抬起头来,对着红纱女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开口出声。 他等着后续。 “唰啦——” 水帘掀起。 一双修长的雪白玉腿在他面前抬起,傅清风单手搂着裹胸红布,缓慢起身,跨出木桶,起身之后,池水里微微溢散出血腥气息,并不浓郁……却让宁奕挑起眉尖。 这些是血……傅清风受伤了? “姥姥说寺外有动静,我刚刚去看了一番。” 隔着数层红纱,傅清风的声音无比镇静,但她的手指有些发颤,她悄无声息地站在木桶箱笼前,不露痕迹,悄悄拿脚后跟抵着箱笼,让其轻轻挪移,到一个安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如何?” 双手空空的青衣女子,显然是已送剑回阁,此刻环抱双臂,倚在门口,细眯起两只眸子。 “无人,虚惊一场罢了。”傅清风的声音有些虚弱,做完这些,她快步走出红纱笼罩范围,来到小青面前,无奈道:“刚刚那人的一刀,实在太快,打伤了我。小青,你扶我去姥姥那,把寺外情况汇报一二……顺便讨要些丹药。” 青衣女子低头瞥了一眼傅清风的伤口,笑了笑道:“我的好姐姐,平日里,姐妹修行,姥姥夸你天资最高,修行最快,怎么还会失手,被那一刀砍得如此狼狈?” 傅清风沉默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离开此地。 宁奕从水缸里钻出。 他笑了笑,喃喃道:“这傅清风,倒是心底善良……只不过。” 傅清风劝自己走……他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怎会轻易离开? 宁奕摇了摇头。 入寺之前。 他曾经在寺外看到八匹马匹,显然有人先进入寺内,此刻想必是死绝了。 《寻龙经》里曾说,在大墓墓底,阴煞极重之地,往往会生出诸多古怪不可解释的现象,有些“阴物”,就是在煞气凝聚之地诞生。 看来这座古寺里,活着的都是一些阴物。 这些阴物逆天而修,吸噬阴气,此地临近乱坟岗,修行至此,阴气已经汲取得差不多了,要想再进一步,就要食人精魄,把生人的阳气吸出来,白日里光芒太甚,阴物不敢作祟,只能等到晚上,再行“偷生”,若是没有猜错,刚刚那行人中,有一人擅长风雷之术,刀气锋锐,震伤了傅清风,留下了雪白腰部的那道伤疤。 那人已经死了。 这些阴物中,修为最高的就是“姥姥”,不知是何道行,但不太可能是超脱命星境界的“大魔头”。 这帮小阴物,容貌极美,看修行倒是一般,青衣女子口中“天资最高,修行最快”的傅清风,也不过媲美人类当中第六境左右的修行者。 小的实力一般,老东西估计也强不到哪里去。 宁奕默默运转体内星辉,将湿透黑衫里的水汽蒸发,雾气腾腾,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座红色闺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阴物群聚在此,大雨天,阴煞天,楼阁初现,神念不够坚定的寻常人类,或许道行卑微的修行者误入此地,听到琴音和歌声,恐怕就会被“女人”迷惑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一步错,步步错。 “山野大泽,精魅魍魉,的确像是山字卷无意造就的产物……”宁奕吐出一口气,默默打量着“傅清风”房屋里的摆件,他抬起一只手来,箱笼无风自动,盖头掀开,七八件小物事飞出掠入掌心。 莹润如玉的发簪,被宁奕一根手指轻轻抹过,炽烈无比的神性,破开一切虚妄。 白玉簪显露原形,只是一根白骨簪。 其他物件,都是如此……只不过虽然材质阴煞,但那位傅清风姑娘,的确倾注了不少的心血,雕琢打磨,都是手工,屋里的桌案上还摆放着打磨的工具,可见白日阴煞浅淡之时,她都在此地做着这些小玩意。 这些小玩意极耗时间,傅清风桌上还摆着一面未完成的女红,这针绣不是由那些下九流的污秽之物做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从外面窃来的人间之物。 画的是一只灯笼,一张古琴。 一个侧脸安睡的儒雅书生。 以及笑意柔和的红纱姑娘。 宁奕眼神有所动容。 他把傅清风送自己的这些细碎物事都摆放回位,对于这只阴物,他从来就没有动过心思,比起“欺骗”,他更倾向于这是自己逼不得已的“伪装”,若是揭开面皮,让傅清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傻乎乎的全然相信。 现在看来,傅清风似乎对自己……动了真心。 只可惜他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书生“宁臣”啊。 宁奕手指微动,挑起眉头。 他发现,在桌案的纸张下,藏着一张字迹娟秀的信谏。 “宁臣先生……这些日子,相谈甚欢,一如初见。” “清风不知,是在哪儿见过先生,总觉得眼熟,亲切,若此间真有轮回,或许你我上辈子便见过面吧,不知先生是否有此感觉?” “今晚若有缘再见,有件事情难以启齿,只能寄由这封书信,来告知先生……清风并非什么大户人家,更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女子的字,戛然而止,笔墨还搁在桌案上,显然是只来得及写到这里,就匆匆离开。 宁奕揉了揉眉心,眯起双眼。 屋外风声变得急促。 …… …… 阿青扶着傅清风,来到阁门。 傅清风推开阁门。 她身旁的青衣女子却没有迈入。 “清风姐姐,你我姐妹一场……何必至此?” 傅清风瞳孔收缩。 阿青微笑道:“你且与姥姥汇报在寺外看见了什么,我倒是想看看……你屋子里,藏得是什么,有好东西想要独吞,连妹妹我都要瞒吗?” 来不及回身,阿青关上了屋门。 远方的水池里,钻出了两颗小光头,带着大红袍,在水池上铺成一条长路。 阴柔沙哑尽皆有之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傅清风……你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红纱女子咬了咬牙,一只手捂住腰部,缓慢踩在水面红纱上,步步艰难。 当她走到姥姥座前,看着那缓慢转身的巨大黑影,刹那面色苍白。 五指细长如钩,正把玩着一枚香囊。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不见了,是被那一刀砸落的? 傅清风脑海里一片空白。 姥姥极轻极细的声音笑道:“香囊……好香啊……还是外面的味道……” 下一刹那,那张男人面容出奇地愤怒,一只手攥拢香囊,将其攥成齑粉,符箓碎片片片坠落。 “这是大隋修士的符纸所制,傅清风, 你可知罪?” (本章完) 第四十章 渎佛 楼阁外。 阿青笑意盎然,看着楼阁大门关拢,傅清风被关在里面。 转身飘身如烟。 她之前在傅清风屋阁外,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闪过。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外面的男人,“姥姥”最看重最喜欢的“傅清风”,这些日子有了一个外出的机会,去不老山的坟地汲取阴气,顺便观察山上那年轻道士的踪迹,但自从“傅清风”外出之后,每日魂不守舍,问题极大。 看样子,问题就出在“那个男人”身上! 只是为何,自己却没有感应到,寺庙里有陌生人来过的气息? 阿青的动作极快,身子如蛇一般缠绕,掠行,盘踞在傅清风阁楼门口的柱子前。 她眯起双眼,看着烛影里倒映出一副模糊的书生单薄影子。 “果然……” 她狞笑一声,推开屋门。 …… …… “啪”的一个巴掌! 傅清风重重跌飞出去,半边面颊红肿,绝美的容颜,被这一掌打得快要毁去,她低下头来,满头青丝垂落,遮住痛苦的眼神……鲜血从唇边溢出。 池水四处的女子,眼神尽皆漠然,只是盯着红纱傅清风,无人开口说一句话,求一个情。 “姥姥”默默坐在黄座上,他盯着自己掌间渗透的鲜血,木然道:“这一巴掌,不是惩罚,是给你一个机会……若是把一切都交代清楚,我可以饶你不死。” 傅清风沉闷咳嗽一声。 她脑海里一片混乱。 宁臣先生送自己的香囊……是修行者的符纸所做吗…… 这么说……宁臣先生…… 是骗自己的吗? 她闭上双眼,脑海里回想起那一夜的画面。 灯笼映照着的那张温和的笑脸。 还有那个书生对自己说的话。 “不好意思……你的琴弹得很好听,我不是故意的。” “在下金华城宁臣,是个读书人。” 傅清风惨然笑了笑。 宁臣先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又怎会骗自己呢? 腹部被刀气震伤,潺潺出血,女子努力坐起身子,一只手按住腹部,艰涩道:“姥姥……你在说什么,清风听不懂。” “听不懂?” 沙哑的男子声音忽然笑了。 漫天红袍卷起傅清风,将这枚娇弱女子如茧缚起,捆至姥姥面前。 他微笑看着傅清风,直截了当道:“那个男人是谁?” 傅清风闭上双眼,再不言语。 “好……”姥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捏住傅清风下巴,细声笑道:“枉姥姥我白疼你这么久了,在外面见了不知来路的野男人,竟然连命和道行都不要了?” “刚刚寺外有人敲门,看来就是那个‘书生’吧?你是不是还要对我说,寺外一片太平,无人来过?”姥姥的笑容愈发冷冽,他一字一句冷笑道:“画出这张符纸的修行者,修为不会超过九境,你也见到刚刚那人的下场了……等待会见了面,我要让他当场死在你的面前!” 傅清风闭上的双眼,缓缓流出两行清泪。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个叫宁臣的读书人,应该离开“兰若寺”这个是非之地了吧? 抬了抬袖,姥姥面色骤然冷了下来,她再也不去看被自己红袍裹起的傅清风,而是高喝一声。 “走!” 阴风倒卷,门户大开。 捧着红袍的光头僧侣,神情恐慌,抬起小短腿,前倨后恭在“姥姥”两旁开路。 一袭大红袍拔地而起,犹如一道血色长虹,速度极快,几乎是刹那之间,就来到“傅清风”门前。 姥姥一只手掌狠狠拍碎木门。 烛火狂乱。 一片死寂。 傅清风缓缓睁开双眼。 屋阁内,一片安详,烛火温热,没有一道人影。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宁臣走了…… …… …… 阁门被推开。 一道瘦弱的身影被狠狠掷在地上。 尖声的嘶叫还来不及发出,就被宁奕一脚踩在胸膛,阵阵青烟升腾,蜷缩在地的女子面颊上,浮现出片片蛇鳞……宁奕眼神里一片平静,道:“这就是你送刀的地方?” 他在傅清风屋阁里还没有待多久,这个叫做小青的女子就闯了过来。 被宁奕一只脚踩在胸口,呼吸艰难的青衣女子,神情凄惨,绝美面庞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极为痛苦。 三四个呼吸之后。 宁奕松开脚,他蹲在青衣女子的身旁,一只手揉捏那张鳞片徐徐褪去的面庞,柔声问道:“在此地修行多久了?” 青衣女子惊魂未定。 她脑海里闪逝的,还是自己不识好歹推开屋门的那一刹那。 一只白皙的手掌迎着推开的木门,瞬间就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紧接着,无比强大的意念,如针扎一般涌入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手段。 那书生的一截衣袖,在强大的劲气下化为寸寸齑粉,露出金灿如罗汉普渡的肌肤。 曾经有位道行极高的灵山苦修者,途经此地,被姥姥生吞活剥,先是戳瞎了双眼,然后连人带袈裟,全部吞入腹中。 就算是那位灵山苦修者,手臂上的金光,似乎都没有这个瘦弱书生来得强烈。 阿青惨然道:“三……三年。” 那书生继续淡然问道:“你们的姥姥呢?” “姥姥……”阿青拼命摇头,艰难开口,“姥姥生我养我,我辈分低,境界低,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宁奕笑了笑,道:“辈分低,境界低,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刚刚想杀我?” 阿青面色惨白。 宁奕一只手掌拍了拍女子面颊,并不用力,但打得清脆作响,看着女子面如死灰,宁奕却没有立即动手,他缓慢站起身子,抬头看着这并不算小的供奉佛龛……此地一副金光璀璨,看起来毫无妖气。 “姥姥……平日里有了喜欢的东西,或者禁忌之物,都会让我们拿来此地,好生放入……”躺在地上的阿青,声音颤抖,抱住宁奕一根大腿,道:“大人,姥姥不惧风雷,不惧阳光,有她在,我们才能生活下去。”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若他没有猜错,这些女子是阴物,但姥姥并不是。 他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佛龛深处,感应到了一缕妖气。 这个“姥姥”,是在大隋东境启灵的“妖”,或许是受到了山字卷的福泽,体内有了些许异变。 阴物天生惧怕纯阳之物,但修行得道的大妖并不畏惧。 不惧风雷,不惧阳光,宁奕听到这八字的时候无声笑了笑,风雷与大日只是额外克制鬼修和阴煞,若是真的有修行这两门术法极强的大修行者施展…… 叶老剑仙,一剑可以把整座金华城化为雷泽。 就算是涅槃境界的通天人物,也能被剑气风雷生生炼化了。 看瘦弱书生没有动杀念,察言观色的青衣女子,态度放得极其卑微,轻轻道:“此地被唤作供佛殿,我经常来这里为姥姥送物事……对这里很熟。” 青衣女子悄悄擦去额首的汗珠。 她要拖时间…… 傅清风那个贱人,胆敢勾结这等危险修士入寺……姥姥发现了,定会雷霆大怒! 这修士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此地斗得过姥姥,自己只需稍微拖延一些功夫,就可以活下命来,或许还能看到这书生被吸到爆体而亡的景象。 头顶那书生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小青。” 念及至此,小青抬起头来,露出一副灿烂笑容。 她瞳孔收缩。 一截雪白剑芒闪逝而过。 油纸伞速度极快的在女子额前戳了一下,没有出鞘,一进一出,连鲜血也没有沾染。 “你要杀我,被我杀了,这叫因果。”宁奕收回细雪,没有回头,缓步向着供奉佛龛之处走去,路上喃喃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今日偿命了……这叫报应。” 双目失神的女子缓缓面朝上瘫软在地。 宁奕的话语,从她耳旁,如风一般掠过,没有掠入脑海。 鲜血如瀑布从眉心涌出。 停步在内门前,伸出一只手掀起帘布,但没有踏足其中的宁奕,回过头来,看着那具失去气息的尸体,回想着自己伸出手,拍打女子面颊的那两下触感……黏 湿的,光滑的,让他想到了一段很不好的回忆。 “另外,我很讨厌……蛇鳞。” 女子的身下,一滩殷红鲜血,衣袍褪去,女子的尸体不断缩小再缩小,最终化为一条阴气汇聚的小蛇,头颅被宁奕灌注神性的剑气戳碎,浑身都被浩然正气挤爆,鲜血蔓延如小泊。 宁奕摇了摇头。 对于这青衣女子,他并没有生出什么怜惜之心。 回顾这偌大“佛殿”,被妖物占据,狐假虎威,不知修行了多少年。 佛龛的供奉之处,摆放着一截截断手,碎肢,还有养在玉钵金水里的眼珠。 这些年来,心怀敬畏之情,来此地参拜的无辜人,都化为了这老妖的口中食物。 风餐夜宿的赶路人,奔波跋涉的江湖……这些无辜的性命,已找不回了。 宁奕眼神复杂,想到自己在天都城外遇到的那个青衫鬼修,还有死在其手下的近千条亡魂,与其相比,这位胆大包天,敢占据佛像为己有,修为比韦青蝠只强不弱的“姥姥”,必然更加凶戾。 恐怕这兰若寺内,冤魂只多不少。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这个故事里的书生 一颗苍髯赤须的头颅摆在佛龛旁的木桌上,面目粗犷,好似民间传闻里的“钟馗”,怒目圆瞪,目光如剑般锋利。 只可惜……人已经死了,头颅都被割下,显然是入了兰若寺之后,没有斗过“姥姥”。 宁奕神情凝重,望向这颗头颅旁边,堆着一沓衣物,还有一枚古旧令牌,令牌破碎,唯一残缺的小块,上面已堆积了不少灰尘,宁奕伸出一只手,捻起令牌,以衣袖将其擦拭干净之后,发现令牌上刻了一个细小的篆文。 “燕……” 他轻轻喃喃,这是象征身份的令牌,这位姓燕的大侠,与这古寺里老妖争斗地极为激烈,只可惜最终没有功成,令牌被打碎,头颅也被砍下来。 佛龛供奉着一尊四分五裂的金佛。 佛光黯淡。 金佛破碎,妖气入主。 “还有位灵山高僧,也死在了这头老妖手上。”宁奕眯起双眼,这两位的修为可不低,生前遗落的物事便可以看出来……至少也是九境修士,多年前就死在“姥姥”的手上。 这头老妖,不容小觑。 但宁奕并不畏惧……他的修为停在第八境,但真正的战力,早就远远超过了这一境界。 跟随西海老祖宗修行的半年里,宁奕的神魂,体魄,剑气,星辉,都得到了巨大的锤炼,今非昔比,要问他真正的“全力”有多强……就连宁奕自己,也不知道。 他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只怕“兰若寺”的“姥姥”,这些道行,还不够看。 …… …… 宁奕掀起布帘,向着深处走去,兰若寺旁有一座耸立极高的千佛塔,寺庙与塔之间有一层暗道,就在掀开布帘之后。 一整条长廊,漆黑无光,四面墙壁挂满了黏液,藤蔓扭动。 “山字卷的气息……”宁奕眯起双眼,他两根手指轻轻捻动,一缕火苗从指尖掠出,星辉流淌,他松开手掌,掌心托着的那团幽火缓慢上浮,悬在他的肩头,如一盏灯笼,照开四方。 宁奕望向走廊的深处。 就在不远处。 “是在佛塔内吗?” 宁奕喃喃自语,他走到廊道尽头,发现这里并不相同,似乎有一层强大的禁制,隔着这堵腥臭的石壁,能够听见极有规律的,低沉的,缓慢的“砰砰”声音,像是一枚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星辉无法蔓延过去。 无法察觉墙的另外一面,是什么情况。 宁奕站在石壁前,他的声音缓慢在廊道里响起。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宁奕的发丝被无形劲气吹拂而起,眼瞳里闪过灿烂而冷静的金色,寻龙经在神性的流淌下运转,四面八方的“穴”、“眼”、“奇点”都被尽收眼底,那座能够阻拦星辉感应的石壁,在老龙山第一秘典的勘探下一览无余。 宁奕抬起头来。 四面八方,无数的阴煞之气,都汇聚往向此地。 不仅仅如此……生人的阳气,还有不知名的红色气息,带着强烈的情绪波动,都如江河般,游走在兰若寺地底,奔流汇入千佛塔内。 这是在供奉。 墙的那一边……是一颗硕大的,健康的“心脏”。 ……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傅清风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松了一口气。 宁臣走了……走了便好。 接着她的面色陡然苍白。 一位烟袖高挑女子,目光极其敏锐,轻轻咦了一声,向着屋内走了进去,掀开红纱,蹲在了木桶旁边,深深嗅了嗅。 她抬起头来,望向门口,惊喜道:“姥姥……是人的味道!” 傅清风的脸上再次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她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姥姥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来,身后立马有人送上了一截骨鞭,他单手握住骨鞭,轻轻打了个鞭花,长蛇般的鞭藤在空中交撞,发出“啪嗒”的沉闷声音。 傅清风双手艰难撑地,抬起头来,面颊通红,神情凄惨,哀声道:“姥姥,他只是个读书人,你放过他吧!” 那烟袖高挑女子蹲在木桶旁,双手拽住一沉重箱笼,笑意满面地拖了出来,箱笼盖头没有掀开,也不用掀开……因为只有瘦弱书生才会用这种书箱。 “呵……还真是一个读书人。”烟袖女子饶有兴趣掀开箱笼盖,箱笼里满满当当都是翻得泛黄的书籍,挑出最上面的那本古书,她皱起眉头,咕哝道:“金篆玉函……这是什么?” 房间里一片死寂。 有些人的目光带着一些同情和悲悯。 傅清风的结局……到箱笼翻出的这一刻,已经尘埃落定。 姥姥的厉害,对外人,对自家,她们可都是见过的,傅清风是疯了吗……竟然无所畏惧,若是早些时候交代,姥姥就算大怒,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 姥姥手中捏着的那节骨鞭,威力极强。 曾经有位姓燕的络腮胡大汉,与姥姥缠斗极久,最终被这“打神鞭”出其不意地打中,打得神魂出窍刹那,双方全力互搏,容不得有丝毫失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人最终因此饮恨寺内。 那颗头颅,还放在佛龛殿内。 “这些年来,我最是疼你,最是宠你……但万万没想到……” 咬牙切齿的笑了笑。 “傅清风啊傅清风……” 姥姥的声音,如女人一般阴柔,但四周的女子,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越是如此,说明姥姥越是愤怒。 那节骨鞭扬起,下一刹抽打在傅清风的身上。 一声极其凄惨的痛呼,在屋阁内绽开,趴在地上的红纱女子,魂魄几乎肉眼可见的脱离身躯,被骨鞭打得分离开来,那张绝美的容貌仍然好看,但神情痛苦至极。 下一刹那,神魂重新归入躯壳之中。 只此一鞭,傅清风便再无力气,连支撑自己上半身的力量都被打得散开,整个人瘫在地上,红纱破碎,骨鞭虽打神魂,却也将她的肌肤抽得皮开肉绽,冰机雪肤上,缓慢渗透出一条猩红的鞭打疤痕。 蹲在姥姥身旁,翻阅着“宁奕”箱笼的烟袖女子,见此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添油加醋道:“清风姐姐,你可真是个痴情种呢,为那书生挨如此毒打,可笑那胆小书生慌忙跑路,连书箱都不要了……若是让他知道,你只不过是个阴魂,他会如何看你?” 一句话在红纱女子脑海里回荡。 若是让那书生知道……你只不过是个阴魂,他会如何看你? 傅清风闭上双眼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双手十指,深深掐入掌心,指甲盖溢满鲜血。 耳旁响起了喧嚣的指点声音。 那些倚在门外的,看着笑话的,一句一句,声音混杂。 她已听不清了。 姥姥重新举起了骨鞭。 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傅清风无所谓的笑了笑。 她艰难抬头,目光望向自己的桌案,那里有一副还未做完的女红字画…… 要死了…… 她……见不到宁臣了…… 这样……也好。 宁臣看不到自己的信,也不会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红纱女子哽咽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宁先生……” …… …… 下一刹那。 打神鞭落下。 节节生根的骨鞭,没有打在趴伏在地的红纱女子身上。 整间楼阁石壁,被一道身影撞碎,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来到场上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傅清风的面前,烟尘四溅,打神鞭颀长的鞭藤呼啸而至。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油纸伞,骨鞭瞬间缠在伞上,拉扯绷直。 “轰然”一声。 气浪翻滚,沙石四溅。 层层烟气散开之后,所有人都看清了……来者是何人。 一个瘦弱的书生,面容温润如玉,微抿着唇角,眼里却有万千山河的剑气倒映,一个人站在傅清风的面前,衣衫猎猎。 那节打神鞭的另外一端,被姥姥握在手中。 姥姥眯起双眼,一只大袖遮在面前,噼里啪啦的碎石在袖面簌簌坠落。 她看清来者之后,神情凝重至极,那个书生竟然如此轻描淡写拦下了自己的一鞭? 打神鞭触之即伤,即便是手持宝器也不可轻易去挡,那书生硬抗一下,却没有丝毫异常,可见其神魂深不可测,浩瀚如海…… 这是何方神圣,为何在东境大泽没有听闻? 瘦弱书生一只手握着油纸伞柄,任由节节骨鞭在收拢后的伞身上盘踞如锁链。 他微微低头,看着趴伏在自己身下,一片凄惨的傅清风。 宁奕看到了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心头一恸。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望向不远处,眼神阴冷,一字一句道:“我会让她们付出代价的。” 傅清风怔怔看着书生蹲下身子,将缠着骨鞭的纸伞伞尖插入地面,无比认真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 …… 兰若寺花开花落很多年。 其中的某一年。 一个叫傅清风的“女子”,爱上了另外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或许在某个故事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最终只能看着红纱女子,化为飞灰。 但这个故事里。 书生拔出了长剑。 (向大家很抱歉的汇报一个情况,因为快要毕业的缘故(下个月),近期的事情实在有些忙,这几天可能无法保证两更,我会尽力去写,时间缘故,发出来,肯定就比较晚了,如果不熬夜的书友,可以等到白天去看,喜欢攒读的,也可以留在书架上一个礼拜,下周四左右应该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不可斩杀之物 兰若寺上空,一道霹雳闪过。 原本渐小的雨势,重新变得呼啸滂沱。 大雨倾盆,屋檐如瀑。 …… …… 楼阁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看清那个瘦弱书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宁奕站在傅清风身前。 他环视一圈。 很好,一共十四位“美人”,都是阴物,魂魄之躯。 宁奕看完之后,神情漠然,随意抬手一指。 下一刹那。 那蹲在箱笼处的烟袖女子,毛骨悚然,来不及后退和惊叫出声,整具曼妙身躯,直接炸开—— 整座屋子里的女子都尖啸起来。 宁奕再度一抬指,那斜斜倚靠在门框的黄袍女子,与之前烟袖女人一模一样,直接炸开,木框四溅,所有阴魂开始逃窜。 点出两指,炸碎两道阴魂之后,宁奕并拢中指食指,悬在缠绕“细雪”的打神鞭上。 “就这个破烂宝器,也配叫做‘打神鞭’?” 宁奕微微一笑。 指尖的浩然正气,大绽光芒。 姥姥的神情还是一片惘然。 她根本就没有看明白,先前宁奕点指是如何“杀人”的。 未成命星,十境之下,要想杀人,拳脚指掌剑气,诸多手法……在她的认知中,没有一种手段,是可以做到一指点出,直接隔空将一具身躯直接炸穿的。 这个书生,是怎么做到的? 下一刹那。 那根无往不利的“打神鞭”,剧烈震颤起来。 瘦弱书生拔剑而出。 “轰然”一声。 整座古庙一阵震颤,傅清风的屋阁直接被剑气崩塌。 无数砖块瓦砾横飞,趴在地上的红纱女子,周身三尺被碎石打得劈啪作响,傅清风头顶悬着一张符箓,符箓光华柔和,撑开方圆清净之地。 她抬起头来,看着寺内不远处的空地上空,那道黑衫书生身影与姥姥缠斗的景象,神情愕然。 完全是一面倒的碾压。 …… …… 兰若寺上空雷霆呼啸,大雨滂沱。 十二道阴魂,颜色各异,在闪电的渲染中飞掠如绸缎,隐约形成某种奇异的感应,阵法。 见了刚刚两位姐妹的死亡画面,此刻她们望向宁奕的眼神中,带着极度的恐惧,但事到如今,已经不容退缩,因为“姥姥”掌控着自己的“命脉”,若是“姥姥”死了,她们也会一起灰飞烟灭。 兰若寺空中,一袭干净利落的书生黑袍,欺入大红袍的姥姥三尺之内。 黑袍书生的武器似乎是那柄与油纸伞无二的“剑器”。 十二道掠阵的阴魂,还来不及发力,她们眼中的书生便动了。 兰若寺上空,绽放出了一道极凄惨的画面。 宁奕没有动用剑器。 他的身躯化为了一道道缭绕“姥姥”的虚影,无数拳脚倾泻而出,势大力沉,“姥姥”在空中的身躯被打得不断疾射,向上向下,双手死死护在面前,挡住自己的头颅。 这头老妖的身上被打得凹陷下去,大红袍愈发猩红,只不过渗出的是自己的鲜血! 姥姥神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情骇然。 就算面对那得到的灵山高僧,她也未曾如此狼狈。 这书生是什么来头? 宁奕面无表情,把这“姥姥”当成一个纯粹的沙包泄愤。 与西海老祖宗每日修行神魂,路过风雷山的时候,他总有一种试着动手打一打铜人的冲动……谷小雨天生金刚,还是被那些铜人打得鼻青脸肿,自己修行《千手》之术,对江湖上的各类打击手法,已经了如指掌,于是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里,他去风雷山闯了一趟铜人阵。 不动用星辉,纯粹依靠肉体。 宁奕发现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白骨平原”的锤炼下,自己的体魄到了一种媲美“金刚”的程度,千手师姐淬炼的铜人,如果被宁奕全力轰砸一拳……恐怕谷小雨第二天就没得练了。 这就是为何刚刚在兰若寺佛龛,那青衣女子如此惊讶的原因……这种体魄,除了灵山修行者,其他散修很难修炼而出。 如果有可能,宁奕很想与同境界的曹燃一较高下,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兰若寺雷霆大雨之中。 宁奕双手按住姥姥面颊两侧,一击膝撞,砸得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妖面容坍塌,无数鲜血溢散而出,这些鲜血如有灵性,在空中丝丝缕缕绕到宁奕背后。 宁奕没有回头,冷笑一声。 这老妖的鲜血想化作锁链勒住自己,只可惜是天方夜谭。 宁奕不动用细雪,不意味着剑气便不存在。 “嗤”的一声。 宁奕背后,带着妖气的鲜血狠狠收缩,化作一笼囚牢,结果在三尺之处,便刺啦一声被无形的剑气撕开,焚烧成为虚无。 两袖剑气萦绕鼓荡。 只要他愿意,一拳加持神性,可以打得这“姥姥”八辈子祖宗都不认识。 …… …… 身躯极度变形的“姥姥”坠入兰若寺中,砸出一个凹坑。 悬在空中的宁奕,拧了拧手腕,身躯发出了清脆如炒豆子的声响……他根本没有去理会在空中掠阵的十二道阴魂。 而是低下头来,看着那“摔死”在地上的“姥姥”。 想要杀死这些阴魂,对自己而言,就如捏豆子一般简单,先前施展的“点指杀人”手段,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手法……宁奕身为执剑者,神魂与剑气圆融,浩然不可阻挡,直接碾压过去,这些阴物根本无法承受,便会直接炸开。 这是可以“以下克上”的手段,更不用说如今这些阴物的境界远远不如自己。 宁奕真正在意的,是那个“极为耐打”的姥姥。 近身挨了自己这么多拳脚,看起来奄奄一息,但身体内恢复的速度竟然极快……要么是本尊惊人,要么是“山字卷”的缘故,产生了异变。 那个金身老僧,还有被斩下头颅的燕大侠,修为都不俗,最终死在这老妖手上。 说明这头老妖……不简单。 宁奕单手按在“细雪”剑柄上。 半年多的修行,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鞘了。 剑气藏鞘,如老龙蛰海。 从入寺之时,宁奕便积蓄神性,滚滚神池池水,贴鞘沸腾如雷,按照半年之前的自己,虽然境界不变,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鞘身能容纳的神性,远远不比如今,出鞘只能有一剑,一剑之后,几乎便力竭殆尽。 红符街的自己,竭尽全力,只能递出五滴神性的一剑。 可如今大不相同。 剑剑可气满鞘身。 自己的体魄,境界,神性,都足以支撑“挥霍”。 此刻神性犹在叠加,快要抵达上限。 宁奕自己也想看一看……半年之后的自己,全力一剑,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 …… 千佛塔里供奉着一颗心脏。 这些年来,无数阴气,生魂,情欲,憎恨,都向着佛塔内涌去,那颗心脏得到了这些污秽之物的供奉,便愈发强壮,愈发鲜活。 宁奕站在兰若寺空中,平静注视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大红袍“男人”。 距离并不远。 所以宁奕能够听见那座佛塔底部,有规律的心脏跳动声音。 “姥姥”痛苦咳出两口鲜血,“他”嗓子里咳嗽的声音,似男似女,非雌非雄,尖锐而又浑厚。 “我本以为……我最大的对手,是对面不老山的那个年轻道士。” 姥姥面目狰狞起来,他的巨大发髻早已经散落,披头散发,那些凌乱的发丝,如瀑布一般,向着地底蔓延,钻拢。 不老山的道士搬进来后,自己的“供奉”便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只不过仍是逐渐“日趋圆满”。 那不老山的年轻道士,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更没有迈入过自己寺庙一步。 他愿意把不老山年轻道士变为“供奉”的一部分,也乐得多一位喜欢清净的邻居。 反正……等到时候功成,这位道士也逃不了一死。 等自己供奉的那位,脱塔而出,整座金华城的生魂,都免不了这场死劫。 姥姥的胸膛忽然鼓起,体内像是一颗种子在生根,发芽,短短的数个呼吸之内,已经破开泥土,整座兰若寺的地面都被挤得破开,一根粗壮的老树树桩,由无数藤蔓如拧麻花一般组成,迅速拔地而起,化成朦朦胧胧的巨人轮廓,有一座小山头高。 浑厚的声音从老树内响起。 “你可知,他们是如何死的?” 宁奕神情自若,大拇指默默抵住剑柄。 他知道,这老妖口中的“他们”,是被安置在佛龛里的死去修行者。 “因为他们杀不死我。” 姥姥的声音沙哑而又宏亮,在兰若寺的大雨里远远鼓荡开来。 老树的顶端,缓慢睁开一双又一双猩红眼眸,那些死在兰若寺内的凡人,身躯埋入地底,此刻浮现在树身,一颗颗头颅瞪大双眼,无数道怨念在他体内荡漾。 自己供奉了佛塔里的那位如此多年。 早已成为了“不死之躯”。 老树看着那悬在自己面前的瘦弱书生,一字一字咆哮而出。 “我是杀不死的……杀不死的!” 声音扩散。 宁奕挑了挑眉。 他的发梢被雨丝打湿,温顺贴靠在面颊两边。 体内白骨平原的剑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宁奕轻轻呢喃道:“果然,是不可斩杀之物啊……”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斩杀 兰若寺地动天摇。 那株拔地而起的人形古木,枝干节节掠出,在空中化作两道合十的巨大手掌。 悬在空中的宁奕,耳旁狂风呼啸而至。 他不动也不闪。 两拨劲风夹杂而来,在宁奕左右两侧的三尺之内支离破碎,剑气兜转如圆球,将宁奕头顶脚底都包裹在内,保护得水泄不通,穹顶的磅礴大雨落在剑气上,都被弹得四溅飞离。 树妖的藤蔓再度凝结,化作两只巨大手掌,将宁奕死死“攥在”掌中,掌心的枯木如血肉,被剑气削地不断飞溅崩碎,但即便如此,无穷无尽的生机翻滚而上,不断顺延手臂将掌心脉络填满。 “我要你死!” 煞气凝结。 被老树“攥”在掌心,剑气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宁奕神情平静,右手按在剑柄上,细雪的神性此刻仍然没有积蓄到巅峰。 他左手缓慢抬起,周天一片昏黑。 两根手指并拢。 一抹剑气汇聚在指尖。 风雷萦绕。 天地劈开一道光芒。 “轰隆隆”的巨雷撕裂苍穹声音,在金华城上空掀动风云,兰若寺的繁华庙宇,在这道光芒之下被照得亮如白昼,寺庙里搁在枯井旁的水瓢被大风卷起,在空中“砰”的炸碎,生机勃勃的墙壁,在这刹那芳华的照耀下,重归了死寂与枯败。 从来就没有枯木逢春。 一切都只是假象。 院墙龟裂,漆瓦破碎,这座寺庙内的一切早已经生锈。 内院的一整座院墙,都被巨大的身形撞塌,轰隆隆倒塌。 一抹亮光切割而过,整株妖木的本尊都被自上而下地剖开,那盖拢在宁奕两旁的枯败掌心,瞬间炸开,气浪滚滚。 这一剑并非是动用了“执剑者神性”的蓄力一剑。 这只是宁奕半年来的修行所得,老剑仙要他拎起剑,放下剑,心中都要有剑。 那柄稚子,他还没资格动用。 如果能够做到心如琉璃,不染尘垢,那插在韩约头顶的“稚子”剑鞘,应该就可以拔出。 剑修之路,路阻且长。 …… …… 这一剑声势浩大,却没有杀死“姥姥”。 几乎被砍成两半的树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嚎声音,阴阳混杂,风雷在它身躯上流淌,化作无数小蛇四散逃离,浮现在树身上的头颅,面容,被雷霆小蛇沾染,顷刻之间便冒出滚滚黑烟,接着五官枯萎,化为脓包。 一整具妖身,几乎都要被这一剑劈碎。 宁奕的两旁,视线重新开阔起来,两条被剑气卸下的巨大树妖臂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溅起雨水如江水,噼里啪啦重新落在兰若寺内,一片泥泞。 十二道掠阵的女子阴魂,见了这一幕,几乎吓呆了,不敢动弹,更不敢上前讨死。 姥姥施展妖身,多年前与那金身和尚,还有粗犷男人争斗之时,不说占据上风,至少斗了个五五开。 如今竟然被一剑劈成两半? 傅清风也看得怔住,她万万没有想到,“宁臣”先生的修为,竟然强到了这种地步。 悬在空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风声喧嚣。 宁奕微微转头,望向仅仅一墙之隔的千佛塔,那里的心脏震颤,果然愈发沉重,他之前在暗道之处,想要直接轰碎石壁,看看佛塔里是何方神圣,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一步一步顺藤摸瓜,先把兰若寺的“姥姥”杀了,再看看她供奉的是什么牛鬼神蛇。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姥姥的确是一具“不可斩杀”之身……刚刚自己灌输剑气的一指,没有杀死她,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普天之下,所有“不可斩杀之物”,都与“影子”有关。 宁奕眯起双眼,他本以为,影子只是某个,或者数个行动在光明之下的特殊生灵……但这一幕似乎推翻了自己的想象,“影子”能够通过某种“仪式”,与生灵产生共鸣。 而类似“不可斩杀”的特质,也可以赠予…… 这是地府的恶鬼,要送给世人的礼物吗? 不可斩杀,不死,不灭……如果没有其他的代价,那这就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不朽”。 …… …… 宁奕微微怔神之间。 那摔倒砸塌兰若寺与千佛塔相连的那座院墙,断去臂膀根源,重新生出枯藤,掌心按在地上,将身躯支撑而起的“姥姥”,发出了一声愤怒嘶吼。 地面倒卷,好几座寺庙,古殿,都拔地而起,破碎的石墩,狮座,以她为圆心,悬浮在空中,无数碎石如屑粒,不断震颤,破碎再破碎。 刚刚那一剑劈开身躯的痛苦,极为诛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多年前的老和尚,拿破碎的佛像金身来普渡自己,险些成功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 所幸“千佛塔”给了她无限的生命。 她永不会死。 今日这个书生的到来……反而是个好事,千佛塔只差最后一线就可以圆满。 树身干枯如焦炭,她重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妖风卷起,死去的头颅吸入腹中,再一度有阴风掠来—— 阴风如春渡,她树身上重新镶满数百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老人妇女婴儿孩童尽皆有之,此刻呜咽长啸,声音如鬼哭,一度更胜之前。 压得极低的阴云,降下血色。 整座兰若寺骤闪的白昼,都蒙上一层猩红。 鬼哭狼嚎。 十二道掠在空中的女子阴魂,此刻神情都浮现痛苦之色。 “姥姥——” 一道阴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身躯如烟雾一般,嗖然掠入姥姥身躯之中。 宁奕瞳孔收缩。 他能够感到,与自己心神相连的那张符箓,此刻剧烈震颤起来,极为不稳,趴在地上的傅清风,红纱阵阵被封吹起,神情无比痛苦,天地大风从体内生出,似是有一种冥冥之力,要把她吹走。 “宁臣……我知道你修为强,但你可知,这些阴魂,都是受我驱使。” 那株阴森老树的声音,响彻兰若寺。 “她们生前的肉身,都在我的体内,我一念之间,她们魂魄就得归位,你若是杀了我,便等于杀了她们!” 姥姥放声长笑。 阴阳交接的浑厚笑声中,悬在空中的十二道阴魂,双手捂住头颅,那些容貌绝美的女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面色狰狞,凄惨至极,求饶和呼喊都是无用,吞吸之下,瞬间化作一道又一道流光,掠入姥姥的身躯之中。 妖气渐盛! 阴风肆虐! 宁奕面色骤冷,瞬间落在地上,他悬在傅清风三尺的那张符箓,已经被阴风吹得几近破碎,符纸一碰就碎,化作齑粉。 傅清风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冰霜。 她的嘴唇无比苍白,眼神迷离,抬起头来,望着模糊不清的书生。 “宁……宁先生……” 她笑了笑,摆手道:“你……不要管我……清风……没事的……” 声音断断续续。 “宁先生”三个字,打在心坎里,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已不准备再蓄力。 “姥姥”最原本的那张丑陋面容,在树头凝聚而出,数百颗头颅的嘶喊声音,缓慢消停,最终寂静下来。 兰若寺此刻只剩下三人,阴风被剑气挡在外面,反而一片寂静。 “宁臣,她的肉身就在我手上……我可以把肉身还给你。” 姥姥的身躯缓慢浮现而出,粗壮树干上,先是浮现一颗戴着硕大古髻的男人头颅,然后是那袭熟悉的大红袍,接着便是他搂着一具柔弱的红纱女子身躯,悬在本尊身躯之前。 他居高临下望着宁奕,认真道:“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不如我们讲和,我把傅清风还给你。” 宁奕面无表情,闭上双眼。 风雨吹动长袍,他的眼中再无任何一物,只剩一片黑暗。 宁奕一字一句平静问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一滴心头血。”姥姥淡然道:“少了这滴血,你不会死,顶多修为大跌,日后还能修行回来。” 千佛塔那位的复苏。 还差最后一点,这滴心头血,应该就可填充圆满。 姥姥望着宁奕,一只手搂在那具柔软的红纱肉身肩头,漠然开口道:“你若是再动手,傅清风一定会死在你的面前。” 兰若寺一片大寂。 宁奕的衣袖,被身后哭得凄惨的女子拉扯。 傅清风半跪坐在地上,她浑身分不清是鲜血,还是泥泞。 那张绝美面庞拼命摇头。 宁奕没有回头。 一句话。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说完。 他睁开双眼。 穹顶一道落雷,寺内寺外,整座金华城,大雨滂沱如白昼,似乎有一道极其清亮的剑气升起。 细雪剑鞘,滚滚神雷。 宁奕的眼中,只有那道悬浮而立的大黑袍,还有“它”搂在手中的红纱女子。 脑海里,执剑者的那句话响起。 “大千万物有灵,世间剑气有骨,我等执剑者,斩杀不可斩杀之物,不为其他,只为劈开人间的一线光明!” 一缕剑气,瞬间将世间黑暗切开。 那株不可斩杀的老树,大半具身躯,在沾染了剑气的刹那,瞬间化为齑粉。 这是彻底的虚无。 “不可斩杀之物?” “杀的就是你!”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蜀山,宁奕 剑气摧枯拉朽。 兰若寺一面墙壁坍塌,那株被剑气击中的古树,无数枝干被剑气打得支离破碎,滂沱飞去,大风吹过,湮灭成彻底的虚无。 什么阴魂。 什么鬼哭。 在执剑者剑气之下,都只不过是可笑的笑话。 “姥姥”的肉身,还悬浮停留在空中,大红袍随风摇曳。 他目光怔怔向下移动,看见了自己被打得洞穿的大半具肉身,罡风吹过,洞口血肉模糊,剑气焚烧,这些血燃起了虚无之火…… 这一剑,不仅仅毁去了他修行多年的肉身,还断去了他与千佛塔的联系……“永生”的力量无法传递而来,他惘然看着自己断去的那条臂膀。 面前瞬间有一阵劲风。 宁奕瞬间出现在了“姥姥”的面前,他一剑切下那条残余的臂膀,挥袖揽过那个冰冷的红纱女子肉身,木然道:“我送你最后一程。” 姥姥瞳孔收缩。 兰若寺上空绽放一团血雾,这具老妖的人形肉身,被打得四散飞溅。 …… …… 宁奕缓缓落地,来到傅清风面前。 趴伏在地的红纱女子,神情苍白,双手勉强撑起,她体内的痛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强烈……傅清风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佛塔的方向,自己的心头像是被人掐住。 宁奕抱着那具红纱肉身,蹲下身子,他轻轻道:“没事了……” 傅清风只是笑了笑。 “宁臣……宁先生……” “我好冷……好冷啊……” 宁奕抿起嘴唇摇了摇头,他放下那具“傅清风”的肉身,一只手掌心贴着“温玉符”,轻轻托起傅清风脖颈,另外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搁在她唇前,示意她不要开口。 做了这些,宁奕本意是希望傅清风能好受一些。 但指尖触碰到傅清风的肌肤,宁奕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她身上的温度,比寒冬大雪还要冰冷,即便宁奕燃起星辉,金刚体魄也感应到了入骨之寒。 宁奕的指尖,很快就覆盖一层青霜。 他怔了怔,眼神有些惘然。 这是……为何? 他一剑出鞘,明明杀死了那只老树妖,夺回了傅清风的身子,怎么还会这样? “姥姥……很狡猾的……他的肉身在佛塔里。”傅清风神情黯然,指了指佛塔方向,然后低下头来,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红纱肉身,虚弱道:“宁臣……这不是我的身子。” 宁奕的发丝被雨淋湿,垂落下来。 他沉沉呼吸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救下来的“傅清风”……那具红纱肉身,面目看不真切,那个成精的树妖心思极诈,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若是自己真拿一滴心头血去交换,也换不回真身。 宁奕顺着傅清风的目光,望向佛塔。 “在佛塔里么?”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阴沉。 “你等等我。”他就要起身,语气冷厉道:“推了这塔,我也要帮你拿回肉身。” “不……” 傅清风摇了摇头,鼓起一口气,笑道:“不用啦……宁先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兰若寺安静下来,穹顶的大雨和雷霆,在宁奕的那一剑后,重新安息,在泥坑里打转的落叶,枯花,倒映出两个依偎之人的影子。 这座寺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直很安静。 但今日的安静不太一样,风声雨声落叶声,都逐渐抛在脑后。 那个气息渐小的女子,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宁奕”,悬在半空中,不再前进。 两个人靠得很近,但并不暧昧,这个动作出现的刹那,傅清风便意识到了不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焦急道:“我有一件事……想要对你说。” 宁奕注意到了傅清风的些微动作。 他平静道:“你说,我在听。” 宁奕分出一抹心神。 指尖的符箓在散发柔和的温度,尽力化散“傅清风”的寒意。 疾风骤雨。 被剑气挡在外面。 这就是四周一切如此安静的缘故。 他的神魂铺展开来,将整座千佛塔笼罩其中,寻龙经的经文符箓,在他脑海里流淌……他要找到“傅清风”的肉身所在,也要找到“姥姥”的栖身之所。 “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傅清风的眼神带着一抹灰暗,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是缓慢,喉咙里的声音已是艰涩无比,道:“宁臣……我没有骗你……”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封信,我看过了。” 傅清风怔了怔。 “我都知道的。”宁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他能找到这里,是因为自己给的那枚“香囊”,他如今是大隋十境之下无敌手的修士,装作一个书生,其实是欺骗了她。 傅清风怔了怔。 她看着那双从未如此接近的眼眸。 那眸子里,不是书生意气。 而是凌厉的剑气。 在乱坟岗林中……她见到的“宁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也是个能说出“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偶尔荡气回肠的读书人。 不是眼前这个修为境界极高,能够一剑崩塌古寺的“陌生人”。 宁奕声音极轻,也带着一丝痛苦,沙哑道:“对不起。这些都是假的。” 傅清风怔怔看着这张柔和的清俊面庞,她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 女子笑着细眯起双眼,轻轻呢喃。 “就在前几天……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看的书生,名字叫宁臣。如果我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无论家规多么森严,我一定会逃出去,陪他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摇头道:“只可惜……我生在这兰若寺……命运,从来就由不得我。” 傅清风攥了攥宁奕衣袖。 她满面笑容,声音极轻地问道。 “宁先生,人生为何如此痛苦?” 来不及回答。 宁奕怀中的女子,刚刚抬起的手臂,便啪嗒一声,溅起泥水,垂落在地。 阴魂本就虚弱,风儿一吹,就像是花蕊上剥落的花瓣。 命运从来就是这般。 不可抗,不可为。 …… …… 宁奕将傅清风的模样记在脑海里。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 片刻之后。 黑袍年轻人拧起眉头,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站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来,那兰若寺深处的供奉古殿,响起风雷之音,一道雷光瞬息便掠入掌心。 先前“古霍”的镇雷刀器。 宁奕两根手指擦过,将这柄刀器的雷霆抹除干干净净,化为一柄凡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另外一根手指按在眉心。 白骨平原,神池翻腾。 观想古卷的磅礴神魂,强行凝聚着还未彻底散去的“傅清风”魂魄,将其缓缓注入这柄刀器之中。 这柄刀沾了傅清风一丝鲜血,此刻作为容器极为合适。 宁奕目光望向仅有一墙之隔的那座高耸佛塔。 这一切的结局……还未落定。 佛塔内若是有傅清风的肉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宁奕问心有愧,人无三六九等,但心念有善恶之分,他能做到如今这一步,的的确确是“利用”了傅清风……那个会在篝火堆旁边摆一只灯笼,静静听女子弹琴的书生,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一场谎言。 此刻宁奕脑海里翻来覆去,回想的,尽是傅清风的那一句话。 “宁先生,人生为何如此痛苦?” 他将古刀别在腰间,他撕下了自己的书生面皮,将其放入腰囊。 “叶先生对我说,世上最难偿还是因果。” 宁奕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他看着地上那具飞散的红色流纱,喃喃道:“我帮你摆脱这场命运。” …… …… 黑云翻涌。 千佛塔上空,一缕精芒。 这缕精芒在塔顶汇聚,风雷萦绕,浩然正气注入其中,整座塔身如金刚琉璃,不染丝毫尘垢。 塔内梵音阵阵,缭绕耳中。 香火飘摇。 一尊一尊的罗汉,列阵其中,接着是菩萨,再接着……便是整座东境大泽,所有灵山古庙里都没有供奉的“佛陀”像。 佛像的胸口,塔尖的风雷汇聚至此,塔内的香火,梵音,也都朝着此地飘来。 胸口一下一下,稳定而又坚韧地跳动。 黑烟飞掠,在地面鼓起一个脓包,这个脓包速度极快,潜行至佛像之前,才微微停滞。 拈花而笑的古佛,笑容恬淡,神情万年不变。 “尊上……”姥姥的头颅浮出地面,他的手中还拎着一个披着红纱的女子,整具身子浮现而出,他声音极惨,浑厚如男人,“外面来了个不得了的人,我的身子被毁了。” 他语速极快,说了一遍经过。 说完之后,姥姥眼神里带着无边怨念,盯着自己掌心的女子,“傅清风”是自己最欣赏的人,肉身埋在佛塔里,等到功成圆满,他本想给傅清风也分一杯羹…… 如今这就只是一具寻常肉身,她努力召着那缕魂魄,但受到了极大的阻拦。 那书生恐怕也有相对应的神魂手段。 姥姥抬起头来,看着那尊古佛,道:“尊上,我们还差最后一些才能功成,那人就要杀来了……怎么办?”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古佛没有回答,而是以沉默对待。 紧接着,塔身忽然震颤一二。 四面石壁,佛光大绽,一尊尊罗汉金光闪耀,此地犹如灵山大雷音寺。 金壁普渡,千佛飞天。 古佛眸光忽然亮起,漠然的浑厚声音,如黄钟大吕,敲响方圆。 “来者何人?” 佛音被剑气打断! 姥姥身后的石壁被人一剑崩塌,烟尘滚滚之中,站着一道面无表情的黑袍年轻身影。 虚弥的梵音就此破碎。 “蜀山,宁奕。”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千佛塔塌 “蜀山,宁奕。” 这四个字的分量,重若千钧。 在整座大隋天下,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风头,尤盖过昔时年少徐藏。 千佛塔内的古佛,巍巍坐在殿中,听了这个名字,神情仍是一片安详,看不出丝毫异常。 烟尘滚滚里,缓缓走出一个黑袍年轻人,他撕去了书生的面皮,腰间的那柄油纸伞,剑锋旋出,在地面拖出一条夹杂着火星的长痕。 姥姥盯着这个气机熟悉的年轻人,回想起那一剑的风采,仍然心有余悸。 她沙哑道:“蜀山宁奕……你不远万里来东境大泽,只为了拿回傅清风肉身?” 宁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漠然看着头顶巨大发髻的丑陋男人,那柄栖藏“傅清风”魂魄的风雷古刀,就在腰囊里躺着,此刻他可以确定,傅清风的真正肉身,就在姥姥的手中。 宁奕上前一步,一拳打出。 佛塔内溅起层层音障,这一拳在“姥姥”的面前三尺之处,如砸大湖,无数虚空波纹荡漾开来。 那尊宝相森严的巨大古佛,拈花手指微微翘起,周身数丈,泛起一阵七彩琉璃光华。 被佛光笼罩其中的“姥姥”,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背后那尊微笑的佛像,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悲悯,她喃喃道:“还差最后一丝圆满……我明白了……尊上……” 披着大袍的“男人”,气机开始溃散。 修行接近千年。 妖身被毁……它只留下最后的一丝残余,在这大隋天下,已然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与您融为一体,就得到了真正的不朽……” 它轻轻呢喃,像是明悟了生死之间的大秘密。 硕大而又冗重的发髻,化为丝丝缕缕的黑线,瀑散开来,如茧丝一般,缠绕在姥姥的袖袍间。 它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阴沉,望着屏障外三丈的宁奕。 “宁奕……你想要傅清风的肉身?” 姥姥笑了笑。 它一只手拎起傅清风,红纱飞扬,那女子的面容露了出来,双眸合拢,睡姿安详……这张容颜不可多得,但此刻的眉尖微微蹙起,显然是感受到了一抹痛苦。 宁奕瞳孔收缩。 站在古佛佛像下的“姥姥”,语调木然而又平静。 “让我来猜一猜,你敛了她的魂,想借肉身,再让她重新醒来……那缕魂魄就栖身在染血的风雷刀上?”姥姥皮笑肉不笑,道:“宁奕先生,好大的手笔,如今你还未抵达十境,就要学那些强大星君逆施倒伐,忤逆天道么?” 宁奕面无表情。 但让他心底“咯噔”一声的……是姥姥所说的,都没有错。 的确如此。 傅清风的魂魄在风雷刀里。 “这的确是个极天才的手法,能够‘救活’傅清风。”姥姥的身子,在黑色发丝包裹之中,逐渐变得臃肿,他的面容被发髻垂落的黑瀑涌盖,唇齿开启,“我若是毁掉她的身子,那么便是你有再大的手段,也无法救活她。” 宁奕神情阴冷。 他单手按在剑柄上,道:“你大可以一试。” 他没有急着出第二次剑……整座佛塔内有古怪,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踏入塔内便有所察觉,蜀山修行而来的直觉告诉自己,此次出剑,若是不能一剑连同那尊古佛像一起斩开…… 那恐怕会有生死危机降临。 宁奕一直在蓄力神性,以求像兰若寺外那样,一剑功成。 姥姥笑了笑。 她已到了最后的阶段,整具身子的力量,不断献祭给身后的那座古佛,头顶垂落的黑色发丝将她覆盖,吞噬。 姥姥沙哑道:“我听人说,有时候,死并不是最痛苦的。有些事情,要比死去来得更痛苦……比如毁掉一个人,最在乎的东西。” 宁奕瞳孔收缩。 姥姥捏着傅清风的面颊,他低下头来,嘴唇对着嘴唇,汹涌的黑色发丝顺延其中,像是吸噬生魂一般,尽情享受着这具肉身的“美貌”和“鲜活”。 傅清风的美貌,足以让常人嫉妒。 它要带走这份容貌。 一呼一吸。 肉眼可见的。 傅清风的面颊变得衰老,发丝变得枯白。 紧接着刹那之间。 整座千佛塔穹顶,便被一抹剑光斩碎。 宁奕的细雪出鞘极快极猛,一剑就劈碎古佛笼罩地金刚方圆,姥姥那神情扭曲的面容,在须臾之间就被剑气吞没,临死之前,它发出了畅快而又尖厉的笑声。 无数漆黑发丝化为齑粉,飘飘洒洒,整具身子就此湮灭…… 佛塔的塔顶。 那尊古佛不再是之前那副巍然不动的模样。 古佛缩小,犹如风雷山上的铜人,与宁奕个头差不多大小。 那具古佛的眉心,一抹血红掠入,整个“人”犹如启灵,不再是那副漠然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而是成为了一具鲜活的生灵,结跏趺坐,双手结印,而后缓慢站起。 莲花生根。 石壁上飞天的罗汉法相,一尊一尊掠出。 细雪锵然入鞘。 宁奕救下了“傅清风”,他低下头来,来不及去看那衰老的女人容貌,将风雷刀里的魂魄,一点一点注入这具肉身之中。 十八尊“罗汉”已将他团团围住。 “铜人阵?” 宁奕冷笑一声,他一只手掌按住一尊“罗汉”面颊,五指覆盖,瞬间发力,那尊罗汉竟然被掌心雷劲凿得倒飞而出,轰塌一小面塔壁。 就像是回到了风雷山。 只不过这一次的铜人,似乎比师姐炼制而出的要稍微耐打一些,自己也不用担心用力过猛。 拳掌指肘,宁奕的浑身四处,无一不是淬炼如金刚的宝器,轰砸倾泻而出。 十八尊在佛塔内供奉多年,得了精血的“罗汉”,身躯本来硬如宝器,此刻与宁奕对轰之下,一具又一具的抛飞而出。 在外面观看,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击打声音,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响起,如疾风骤雨,瞬息之间,千佛塔的塔身便被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凸痕。 宁奕按住一尊罗汉额头,紧接着按住头颅,将其狠狠灌向地面,轰然一声,千佛塔震颤一下,塔顶的地面绽开一张巨大蛛网,那尊罗汉被宁奕踩在脚底,双手掌心按地,不知疼痛地想要站起,但背上那黑衫年轻人的力度之大,匪夷所思。 他脊背刚刚抬起一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弧度,就被宁奕重新踩得“咔嚓”一声碎响断开,整个人嵌入地底。 宁奕抓住另外一尊金身罗汉的手臂,抬起一脚,一击膝撞顺势递出,叩在面门处,砸得金身罗汉满面鲜血飙飞,但宁奕并不松手,而是攥紧对方手臂如摇晃麻绳,在极短的时间内,于空中狠狠兜转七八圈之后,猛地松手。 失去意识的金身罗汉,瞬间激射远去,砸得千佛塔向着地面开始倾塌。 那一袭速度极快的黑袍身影,在数量逐渐减少的金身罗汉阵中穿梭。 这些“罗汉”的体魄极其强劲,耐打,此刻拦住宁奕的目的也很简单。 不让他接近那尊大佛。 只可惜他们只能拦住片刻。 …… …… 千佛塔出现一丝倾塌,那地底的巨大心脏,跳动声音,愈发明显。 “砰”“砰”“砰”的声音,犹如擂鼓。 佛塔顶层,宁奕最后按住两尊罗汉头颅,将两颗金灿额首撞在一起,砸得支离破碎,至此十八尊从壁画里飞掠而出的“罗汉”,已无一具可以重新站起来。 宁奕身上并非没有伤势……他的肩头腰背,四处骨骼,都被那些金身罗汉捶伤,要说安然无恙,那是不可能的,换做任何一个同等境界的修士,体魄再强,也不可能做到“完杀”。 寸寸紫霞流淌,包裹着宁奕。 这些伤势正在缓慢愈合。 让宁奕真正感到有些窒息的,是这尊古佛苏醒后的“气势”。 佛塔将倾。 只可惜并非是“古佛”镇压佛塔。 而是此塔镇压“古佛”。 塔身倾泻之后,疾风骤雨滂沱,有一缕尘封多年的不死气息,就这么溢散而出。 千佛塔高十数丈,层层壁画,数千位远古大能,此刻形影模糊,要挣脱石壁,脚踏祥云,飞向塔尖。 须臾之中。 宁奕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头顶。 那座古佛有天顶之高。 一只手缓缓抬起。 垂天之云。 掌心向下,还没有彻底开始下落,整座千佛塔就已经受不住如此磅礴的威势,“缓慢”坍塌。 古佛大,黑衫小。 四面是崩碎飞溅的巨大石块,带着烙刻千年的灿青色佛光,风雷呼啸,坠向大地。 兰若寺塌,千佛塔倒。 与无数大石一同下坠的,还有一尊巨大古佛,以及一个外放星辉裹挟“红纱女子”的黑衫年轻人。 巨大古佛掌心抵在黑衫年轻人的头顶,在坠入地面的过程之中, 寸寸逼近。 然后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尘埃落定。 古佛手掌压住年轻人。 …… …… 四面八方一片漆黑。 有一点温热的红芒。 宁奕的面颊沾染了一些鲜血,他眼神澄澈,抬头看了看头顶,自己被“古佛”镇压在掌心。 他把细雪插在地面。 那抹温热的红色光华,从风雷古刀里丝丝缕缕掠出,揉入“红纱女子”的眉心。 于是,那张衰老,枯竭的女子面庞,眼角轻轻动了动。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我非清风君非臣 世界一片漆黑。 细雪的剑气撑开方圆数尺的太平。 宁奕蹲下身子,他把风雷古刀里,“傅清风”的魂魄,原原本本送回了她自己的身子中。 年轻人揉了揉眉心,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 做完这些,他也算是能还这女子一个挣脱宿命的机会……只是,不知道傅清风醒来之后,会是如何。 宁奕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看着被“姥姥”毁去的肉身,沉默不语。 那张衰老的面容,缓慢苏醒,眼皮轻抖一二,睁开之后,仍然是熟悉的明媚眸光。 …… …… 傅清风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 她看着撕去面皮之后的“书生”面容,映在自己眼前,那个叫“宁臣”的“读书人”,本来面目要凌厉很多,此刻眉眼即便柔和,也能看出眉宇间的淡淡杀气。 她沉闷咳嗽两声,然后忽然轻柔地问了一句:“宁先生,这就是你本来的面目吗?” 宁奕怔了怔。 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上空。 “不用担心……我会送你出去。” 宁奕沙哑说道:“出去之后,你的容颜,身躯,我都会想办法帮你修复……我认识很多厉害的人,一定能治好。” 说到“容颜”两个字的时候,傅清风有些恍惚。 她“回来”的时候,感到了自己的痛苦,彻骨的阴寒没有了,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的刺痛。 她惘然抬起一只手,细细看着自己掌心掌背的皱纹。 然后拿着这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面颊。 傅清风缓慢闭上双眼。 她没有铜镜,也不需要铜镜,此刻凭借触摸,便能够想象到,自己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傅清风闭合的眼角,痛苦的流下两行泪水。 红纱“女子”此刻已完全不能算是漂亮,姥姥的煞气侵入肌肤,原本白如脂玉的肤色,现在镀上了一层黑气,黯淡无光,不仅如此,吹弹可破的面颊,生出了横纹,发丝枯白垂落。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宁奕沉默看着这一幕。 他听到女子满面泪水,笑着问道:“宁先生,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丑?” 宁奕摇了摇头,喉咙艰涩,不知该怎么回答。 “清风从未想过……会有一日,有机会离开这寺,这庙。” 容颜衰老的女子,睁开双眼,轻柔道:“我在这,兰若寺,千佛塔,时而阅经,时而摘录……都说世上有轮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女子笑道:“这些年,帮姥姥杀了好多人,清风罪孽深重,已不是一两句简单的忏悔,可以了清。” 宁奕怔了怔。 傅清风的眼中,有一抹恍惚。 她想到前几天的林中雾气,幽幽篝火。 脑海里的画面,一幕一幕,一格一格。 一滴泪滑落。 容颜枯老的红纱女子轻轻呢喃。 “君非宁臣,我非清风……” 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 一道飘散的红纱,被无端的风气吹起,盖在宁奕面前。 那柄风雷古刀失了颜色,坠落至地,啷当作响。 宁奕扯下红纱。 枯白的发丝如雪,一整具身躯,都化为溢散的流光,飞扬,破碎。 香消玉损,魂飞魄散。 结束了这痛苦的一生。 (本章未完,请翻页) …… …… 四处都是破碎的红色流光。 傅清风梦呓的声音犹在耳边。 “君非宁臣,我非清风……” 宁奕本以为自己可以帮她摆脱“命运”,但现在想来,这确是一场笑话…… 细雪剑鞘不断震颤。 宁奕取下一角红纱,放入腰囊。 “傅姑娘。”他苦涩笑了笑。 下一刹那。 宁奕的眉尖挑起,眼神被满满杀气占据。 若是这兰若寺内的业障有来头,那站在最根源的,不是“姥姥”,而是这来历虚无缥缈的“古佛”。 山字卷,影子……都与它有关。 “就凭你,想要镇压我?” 宁奕单手拔剑而出,细雪剑鞘壁内的剑气滚滚汹涌,如掀起大江浪潮。 一剑递斩而出! 千佛塔盘坐着一尊巨大佛陀,佛陀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之中,多出了一丝惊骇,它本不觉疼痛,但此刻自己掌心,有一抹锋锐,势不可挡,瞬间穿透而出,掌背被凿出了一个凸起的凸点—— 坐在莲花宝座上的佛陀,浑身金光爆射,背后施展出无数虚影,一条又一条的庞大手臂,在背后蔓延开来,花枝招展,有拈花,有曲指。 那只被剑气洞穿了的手掌,金光溃散。 立马就有一条臂膀呼啸落下,掌心叠加压在掌背上! “轰”然一声,大地被砸出两道颀长的泥泞。 滂沱大雨之中,浑身金光的古佛,像是在镇压某个桀骜不驯的“邪物”,它背后的手臂一条条施展,一条条挥舞砸落,掌心叠掌背。 千手! 然而,在数十次角力之后,最后一条手臂的压下,也没有能够阻拦那拔剑出鞘的“顽物”! “撕啦”一声。 金光璀璨的掌背上,有一道黑衫身影掠身而出,带着浓郁的猩红血液。 不是他的。 而是它的。 宁奕悬停在千佛塔上空,脚底是破碎的塔身瓦烁,以及散发着金色圣洁光华的佛陀手臂。 他冷笑着问道:“千手法相?你偷了这具佛陀身,原来也会流血的么?” 剑气洞穿无数掌心掌背,那尊面容安详的古佛,此刻也带上了痛苦……比起“痛苦”,更像是一种愤怒。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如今金刚怒目。 宁奕没有更多说一句,拎剑如拎棍,细雪神性化为一道破空长虹。 “砸!” 铺天盖地的一剑。 不讲道理的一剑。 盘踞如山的佛陀,六字真言化为实体,飞掠而出,与宁奕狠狠撞在一起! 六个巨大的梵文古字,被这一剑浩浩荡荡劈碎! 自上而下的一剑,带着风雷火光,开天辟地一般,从肩头落下,一路削铁如泥,直至莲花宝座! 宁奕一剑削去了古佛半边臂膀,最后就要落地之时,被愤怒的一只金光手掌拍中,整具身子横飞而出,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 兰若寺旁边是一座老林,宁奕撞入老林之中,后背直接将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木撞穿,去势不减,从老林上空看,就像是一枚石子被人狠狠掷入林海中,一石激起千层浪,锥形的古木不断崩塌。 这座古佛在千佛塔内修行多年,此刻功成圆满,只差将那枚心脏吞入。 它几乎已得“不朽之身”,整具佛身不可斩杀,但被宁奕的一剑削去半边肩膀之后,让它无比惊骇的事情发生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磅礴的金光覆盖在断臂之处,竟然无法再生。 那半边臂膀,被斩杀成了虚无! 佛陀目光震惊且愤怒,它盯着远方老林处。 一道破空声音,像是绷紧弦的龙角大弓,载满了风雷,倏忽一声拉开! 双脚蹬在一株老树树身,身躯与地面平行的黑袍年轻人,一只手手背擦拭着自己的唇角。 下一刹那。 老林掀起大雪般的狂潮。 他瞬间便掠至那座古佛佛陀的额首之处。 这一次,不再是对准半边臂膀。 宁奕双手倒持细雪,握住剑柄,插入巨大古佛的眉心之处,磅礴的大量的鲜血如瀑布般涌出。 宁奕眼神冰冷。 这些年来,兰若寺死去的人,都被送往千佛塔,这不知来历的“古佛”照单全收,想炼化一具前无古人的“魔道金身”。 此刻倒涌而出的鲜血里,不知道掺夹了几人的无辜性命。 该杀。 …… …… 千佛塔一片狼藉。 古佛眉心被插入一柄极致锋锐的剑器,方圆数里,都响起了一阵极其尖戾的嘶哑声音。 宁奕双手插入细雪,蹙起眉头。 剑身不够深。 而自己的剑气,似乎被什么阻挡住了…… 这一剑本可以直接灭杀对方。 但如今看来,还是有些不够。 宁奕面无表情,一只脚踩在剑柄之处,接着这股力量,他高高跃起。 驭剑指杀。 细雪剑器如游鱼一般,接着那一脚的击打之力,凿入极深。 四面八方都是猩红的鲜血,在外表光鲜圣洁的佛相之内,内里一片污垢,无数冤魂被剑气照亮,直接被剑气蒸发殆尽。 凄惨的哭嚎声音在古佛身体里响起,细雪一路所过,剑气大盛。 这一剑,直取心脏。 但紧接着。 宁奕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他的身子还悬在空中,神念已经感知到了古佛身体里的情况……细雪抵达了“心脏”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心脏。 空中传来剧烈的呼啸声音。 宁奕瞬间被一个泛着金光的拳头砸中,连人带身被砸入地面。 古佛的胸口破开一缕金光,细雪开膛剖腹,这本该千死的伤势,此刻对它而言,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即便是灭杀一切的“执剑者”剑气,也只能一缕一缕灭杀自己体内的亡魂。 细雪掠向宁奕的位置。 那枚巨大的拳头,砸中宁奕之后,立即抽走,另外一只金光璀璨的手掌瞬间接过,压住黑衫年轻人的四肢,将整座地面都按出一张升腾的蛛网。 急速掠行的飞剑,在即将洞穿金光手掌之时,被一根硕大手指弹中,犹如雷击。 损失一边臂膀的古佛,另外一边仍然有数之不清的手臂。 宁奕的心神被刚刚那一拳打得有些涣散,金刚体魄都被打散了。 只有本命意识的“细雪”,被古佛的无数手臂拍打,指尖叩弹,化为一道逐渐黯淡的流光,最终捅破一枚佛掌之后,被两根璀璨手指死死捻住,气息鼓荡再三,将积蓄已久的神性消耗殆尽…… 千佛塔一片死寂。 那尊巨大古佛,强忍着刻骨之痛,俯下身子,一只手掌叩入大地,五根手指攥地极深。 猛地抬臂。 他扯出了一颗硕大的,还在滚烫跳动的心脏。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住在不老山的白衣人 雨汽磅礴弥漫。 那座巨大古佛,坐在千佛塔废墟之上。 他的掌心之中,捏着一枚炽热跳动的,滚烫的“心脏”。 被按在地上的宁奕,努力睁开双眼,他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自己的执剑者古卷里,传来了炽烈的呼唤。 山字卷……就在那里? 他努力想要唤动“细雪”,但心念刚起,那死死钳住自己的佛光手掌便忽然松开,一枚巨大如山的拳头炮弹般捶下。 宁奕双手挡在面前,整具身子的金刚光芒被打得四溅黯淡。 一下又一下。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一缕意念仍然在咬牙死撑……自己有“执剑者”剑气加持,刚刚那一剑戳 入眉心,本来是必杀之局。 他没有料到古佛无心,于是剑气气机便停滞了一刹。 最终落到如今的局面。 想要起身,极为艰难,每一拳一掌,都能打断自己体内刚刚凝聚而出的气机。 这是最愚蠢最麻烦的方法。 也是最聪明最求稳的方法。 宁奕的所有底牌都无法动用,他只能一下一下被动挨打,苦苦支撑。 希望这座“古佛”,会犯下某个错误。 …… …… 那坐在废墟上,背后生出千手的佛陀,此刻断去一半臂膀,仍然有一半空闲,只留出两只,一只手捻住那柄极其骇人的“细雪”飞剑,另外一只手捏住心脏。 其余的手臂,一条一条轮番砸下,砸得大地泥泞四溅,瀑水倒开,最中心的那个黑衫年轻人,纵然身躯“金刚不坏”,意识也逐渐被打散。 古佛的愤怒面容逐渐化散,重新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面孔。 他的眉心,一缕鲜血潺潺而流,刚刚被宁奕剑气洞穿的额首,若是有人站在血窟窿旁边,仍然可以听闻无尽的冤魂哀嚎声音。 佛陀一只手捏着心脏,跳动的滚烫的“魔心”,外面缠绕着一根根枯败的藤蔓,猩红鲜血顺延落下,一时之间有如鲜血瀑布,将灿金色的掌心都染成血红。 他缓慢睁开嘴唇,面颊上洋溢着“欢快”的欣喜。 接下来,他绝不会犯任何错误……一步一步,先吞下这颗举世罕见的“宝心”。 古佛的面颊裂开一个巨大的裂口,他张开嘴唇,然后缓慢吞下这颗“宝心”,喉咙被撑得巨大,然后一点一点缓慢落下。 “砰”、“砰”、“砰”的声音。 被取出来的时候,洪亮鲜活,此刻吞入腹中,声音仍然能够听闻,只不过变得沉闷。 古佛头顶雷声隆隆。 腹内鼓声隆隆。 冤魂嘶哑声音,在那枚心脏吞入腹中之后,便再也听闻不见。 “心脏”一路流淌,最终落在“细雪”开膛的那个位置,金光破散之后,散发着幽幽的红芒,那枚心脏功德圆满地落入正位。 古佛的面容上一片祥和圆满。 他唇角高高扬起。 身躯的那半边,地面不断被无数手臂捶打,凹坑之下还是凹坑,溅起的泥泞有数丈高,但中心被镇压的那人,已无了反抗气息。 两根手指,捻起“宁奕”。 意识被捶地涣散的黑衫年轻人,倒吊在空中,大雨淋湿面颊,面色苍白,看起来是没了意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连那柄飞剑也没有更多的挣扎了。 古佛面无表情。 他没有放下“宁奕”,更没有轻视“宁奕”,到了此刻,对方已受了重伤,他仍然全神贯注紧紧盯着这个年轻人。 如果那人还有丝毫的反抗意识,第一时间就会被他察觉。 两根金光手指,捻住宁奕,将其缓慢放在他的面前,满心欢喜的古佛,张开自己的唇齿。 这个过程缓慢而又绝望。 他要吞掉宁奕。 而最后的时刻,他犯了一个错误。 那柄光芒黯淡的“伞剑”,被两根手指轻轻掷出。 飞出了一个弧度。 “锵”的一声,插入大地之中,惨白剑身倒映出一抹飞溅的雨水。 细雪剑身一半插入泥泞中,剑身疯狂摇摆,摆度逐渐降低,就在快要停歇的时候。 有人握住了这柄剑。 …… …… 离开道观的时候。 雨下得很大。 所以他打了一把伞,一身白色的儒生道袍,交领右衽,两侧开叉,领口缀着素色护领。 琵琶袖被风吹起。 伞下是一张柔和而不张扬的年轻面孔,五官略微有些阴柔,但气质绝不阴柔。 他顺着山路阶梯,一步一步走下不老山,向着山下的那座孤寺走去。 他离开师门,在东境寻找清修之地。 那时候他便察觉到,整座大泽,发生了轻微的异变……于是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找到了金华城,也找到了这座自己满意的山头。 在这里清修了一段时间,对于邻居的“那位”,他不是没有动过直接出手灭杀的念头。 但与那些时不时闯入此地的无知鬼修相比,千佛塔里的东西似乎很难杀死,如果他要出手,就一定要有十成的把握。 修行至今,他很少出手“杀死”什么。 比起“杀死”,他更喜欢“杀死”之前的“打赢”。 剑气递出三分能赢,他绝不会递出第四分。 除非是罪孽滔天的人物,实在该杀,他也只能忍着麻烦强行杀死,其他的……就算了。 世上有太多麻烦事,如果遇上的每个敌人他都要杀,那他哪里杀得完? 于是。 出手三四次后,那些“侥幸逃生”,且心思百转的东境鬼修立马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因为他住在这里的缘故,不老山方圆十里都是一片太平。 圣山的人当然也不敢来打扰。 撑伞的白袍人,稍微驻足了片刻,隔着一段距离,他已看到了倾塌破碎的兰若寺,也看到了漫天的飞灰,齑粉……这一幕让他觉得有些讶异。 “竟然……杀死了。” 兰若寺的镇寺树妖……被剑气化为了虚无。 那个叫宁奕的年轻人,自己前不久才跟他有一面之缘,如果没有记错,那时候他的境界和杀力都不算高……只不过半年没见,跟随西海那位剑仙修行,修为境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年轻道士仔细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出手的话,应该也能完成差不多的事情,只是他会暴露自己的一样或两样底牌手段。 这头树妖看似难杀,其实不然,他有的是办法可以将其灭杀。 但麻烦的是,那座“佛塔”里的东西。 在这里闭关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杀死”这个东西。 年轻道士轻轻叹了口气,收起纸伞,如果不出意外,他在接下来的一段岁月里,修行的目的,就是要试着杀死一个生活在北方的,很难杀死的存在。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占据了大半个视野的庞大古佛。 比起一个修为只是十境左右的树妖,这尊直接占据了东境“福荫”的“假佛”,应该是近乎不死不灭的。 东境大泽深处的那些老魔头,依靠着无端萌生的星辉,灵气,开辟山头,无法无天,整座荒芜大泽都焕发光彩,诸类道法的修行都极为顺利,此地若不是群魔乱舞,简直就是一处对修行者大有裨益的洞天福地。 东境大泽深处的大魔头,不是没有想过要找一找来源,但圣山和琉璃山打压极深,他们不敢逾越沼气,大泽深处早已经搜刮了数十遍,底朝天的翻找过一遍,寸寸犁翻也没有找到……说明滋养大泽深处无数鬼修的“机缘”,并不是落在大泽里面。 谁也想不到。 东境魔道巨擘寻求的巨大“机缘”,就落在此地,这头“假佛”将“福荫”占为己有,压在塔内。 不老山的道士坐在隔壁山头,圣山不来,鬼修难入。 直到来了个背着箱笼的读书人。 名字中与“不老”二字有着间接联系的年轻道士,看着那尊巍巍高大的古佛,半边臂膀被斩碎,胸口被剑器戳破,额首金光黯淡,眉心一抹殷红。 他有些惊叹。 这都是那个叫“宁奕”的后起之秀做到的。 但“宁奕”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妙,那个在雨夜里被两根巨大金光手指捏住的“瘦弱”身形,衣袍被大雨拍打得猎猎作响。 果然还是要自己出手啊……年轻道士笑了笑。 那么,该怎么出手呢? 这还剩半口气,但吞下“福荫”,实力暴涨数十倍的大东西……好像不太好对付。 剑气,雷法,符箓,阵纹,还是…… 正当他为此苦恼,缓慢思索的时候,空中好像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划破虚空之音。 一柄雪白的,细长的伞剑,划过一道用力的弧线,插在了他的面前。 于是不用再抉择了。 年轻道士沉默看着这把送到了自己面前的剑。 从见到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了这把雪白的剑器……只要是剑修,就一定会喜欢“细雪”。 很锋锐。 非常锋锐。 名不虚传,果然是东岩子赵蕤先生打造出来的无二剑器。 他端详的时间很短。 因为那柄伞剑在震颤,而且……在发出某道极其强烈的意念。 他似乎读懂了剑语,他轻轻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下一刹那。 道袍年轻人攥拢长剑,气势陡然一变。 细雪认可了他。 执剑者的剑气……似乎也认可了他。 就像是多年前的叶长风,或者是裴旻,剑气坦荡,心胸至诚。 世间人人皆可辟开光明。 一道胜过先前数十倍的剑气,盖过长天,方圆十里升起一道惊天的光柱。 黑夜焚尽。 所有的声音都化作虚无。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在下姓洛名长生 一盏老灯。 雨还在下。 秋末时分,屋檐的雨水汇聚,滴滴答答打在道观廊前的青石地上。 昏暗的道观空地上,并没有多余的物事,摆放着一根被雨淋湿的麻绳,两端栓系在两根柱石上,平时应该用来晒晾衣物,此刻麻绳上空空荡荡,被风吹动。 道观内,一座宽敞的屋室,门窗闭合。 纸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年轻白衣道人,神情平静,坐在桌案前,他的桌前,原本摆满了图纸,关于符箓、阵法……但此刻都被清空,放着一枚简简单单的木简。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质地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枚普通木牌,就像是东境不入流山头给自己铸造的身份令牌,但如果触摸上去,会发现这枚竹简的手感异常顺滑,清凉如玉,触感如铁。 上面刻着一个“山”字。 他的身旁脚边,搁着一个原本湿透的箱笼,兰若寺崩塌,那枚箱笼竟然完好无损,他以星辉蒸发水汽,发现里面摆了一些女人做的字画,物事,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庇佑四方太平的符箓。 兰若寺的大战,是符箓护了箱笼“一命”。 让年轻道人大感兴趣的,是箱笼里的《金篆玉函》,他的打扮虽然看起来像是道士,而且住在道观……但事实上,这只是他随意之举,他修行的功法,心经,以及经历,都与西岭的那个道宗没有丝毫关联。 那本《金篆玉函》,他已连夜看完。 他的资质本就极高,一点就通,看完那本《金篆玉函》之后,对于道家五术里的“山医命相卜”都有了一个大概的理解……尤其是这根竹简上烙刻的“山”字。 “凝聚,汇聚之力……东境大泽这些时日出现的变故,果然是因此而起么?” 他揉了揉眉心,轻声喃喃自语。 南疆那些大魔,原本逃入东境大泽,只是一时之计,逃出执法司囚牢之后,只能来此地苟延残喘,但因为大泽的异变,导致大泽内的灵气氤氲程度太过丰盈,他们的恢复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甚至还在此地开宗立派,依靠阵法阻挡外力,建立了一个短暂的联盟。 年轻道人两根手指轻轻捻起竹简。 仔细打量,有些像是宝器。 但又不太像。 早些时候,大隋天下有着数量极其稀少的散落“宝器”,承天地气运而生,比起人为铸造的宝器更加强大,浑厚圆融,可谓是“先天圆满”的宝物,若是能够得到这种宝器,实力便会有大幅度的增强……譬如琉璃盏,就是“先天灵宝”级别的宝器,持有琉璃盏的韩约,坐在东境,几乎无人能敌。 先天灵宝对战力的增幅极大,虽然有“东岩子”赵蕤先生这样的大师,能够铸造出潜力不逊色于“先天灵宝”的“细雪”,但这样的人物实在太少。 一柄“细雪”,耗费了赵蕤先生极大的心力,终其一生,也只有一把“细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即便是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有着逆天气运,拿到了“先天灵宝”,也不敢拿出使用,因为即便是大隋涅槃境界的大人物,也不一定有合手的“灵宝”。 正常 (本章未完,请翻页) 境界的星君,若是怀有“先天灵宝”,可以跨一个很大的战力境界,横扫同阶不必多说,甚至在面对千手,姜玉虚,楚江王这种人物之时,也不会逊色太多。 先天灵宝所在之处,周遭环境都会异变。 “这是先天灵宝么?” 灯火摇曳。 年轻道人眼神琢磨不定……那一夜,他把千佛塔的“大东西”劈得七零八落,那颗”不死不灭“的心脏也被砍得奄奄一息,最终他从心脏里取出了这跟竹简,使尽办法也无法做到损坏一丝一毫。 若是灵宝,应该也有着使用办法。 只可惜,他也并没有任何途径,可以驱动这根竹简。 单单是“山”之一字,若是能带给那“古佛”无尽的生命力,为何自己所在的道观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星辉的确浓郁了一些……而且并不明显。 他可以肯定,这根竹简里的力量远远不止如此,只是自己没有摸索到门路上。 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音。 …… …… 疼。 很疼。 头很疼。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就像是脑袋被人拿着大锤砸中,所有的意识都快要被捶散了……宁奕的脑海里无数影像重叠,破碎的雨水,金光黯淡的拳头,悲鸣的细雪…… 千佛塔,死去的红纱女子…… 他缓慢睁开双眼,如眼所见,是一张干净的床榻上空,悬着几张白纱,自己的身上并不泥泞,像是被人以星辉蒸发殆尽,轻柔的光华流淌在肌肤表层,带着淡淡的荧光,这些光华游走,温养血肉,带走痛苦,自己体内的伤势早已经痊愈,只不过神魂仍然有些恍惚。 被救了。 宁奕揉了揉额头,觉得脑海仍然十分痛苦,他一只手支撑着自己,在床榻上坐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温和的笑脸。 一个年轻的道士,坐在烛火旁,手里把玩着一根“竹简”…… 山字卷! 宁奕眼神在山字卷上多停留了刹那,这个短暂的瞬间,被对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 “宁奕……你在找它?” 那人眨了眨眼,笑着举起“山字卷”。 宁奕沉默片刻,他早就听说,金华城北有一座不老山,山上住着一个年轻道士,城里的百姓都喊他“活神仙”,一开始他不以为然……今日一见,对方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修行半年之后,神魂之力已经初具规模,即便面对十境修士,也有着自保之力,可此刻伸出一缕去试探,竟然如泥牛入海,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修为境界。 这么一个气息与自己相差不多的年轻人,身上没有丝毫苍老的岁月感……他的修为超过了十境? 要么就是有着极其强大的神魂法门。 无论是哪种,都不容小觑。 “嗯……”宁奕揉了揉眉心,准备含糊其辞,道:“差不多算是在找它,你救了我?” 自己的剑呢? 他脑海里一阵刺痛,想起最后时刻,那尊巨大古佛把自己的“细雪”捏住……最后落到了哪里? 那个坐在烛火桌案旁的年轻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像是能够洞察人心,他饱含歉意地笑了笑,拎起脚边的“油纸伞”,朝着宁奕掷了出去。 油纸伞划过一道弧线。 宁奕默默接过细雪。 他皱起眉头,望向纸窗外的方向,不老山外,就是千佛塔。 “已经死了。”那人笑着说道:“我借了一下你的剑。” 宁奕的神情有些愕然,他手指触摸着细雪,脑海里倒映出了那一幕画面…… 那年轻道士劈开一剑的场景,瞬间掠过。 斩杀不可斩杀之物。 这意味着,细雪认可了这个人? 细雪掷出之后,空中又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 宁奕将细雪隔着一层被褥,搁在膝盖之处,立马伸出双手,捧过竹简,眼神有些复杂。 自己苦苦追寻的“山字卷”到手了,比想象中要顺利很多,对方竟然没有丝毫争夺和占为己有的念头。 他看着那个白衣道人,接下来,他的眼神愈发的古怪,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东境大泽的异变,与这根竹简有关……” “竹简上刻着一个‘山’字,你的箱笼被我捡回来了……出于好奇,稍微借阅了一下,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字应该对应的是‘凝聚’之力,不仅仅是星辉,灵气,更强大磅礴的‘神性’也可以凝聚而出……”白衣道人的身后是一盏摇曳的烛火,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语调轻柔,缓慢:“那尊古佛能够诞生,是因为它依靠逐渐凝聚出了足够多的煞气,还有佛性来笼罩金身,而它难以斩杀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似乎是个不同于人类,妖灵的‘生命’。” “我住在山上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星辉无法对此造成杀伤,需要大量的神性才能击杀。” “即便没有竹简,这种怪物仍然可能会诞生……只不过生出的时间会大大延长,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也许千年,数千年。”白衣道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望着宁奕,好奇道:“我唯一想不通的,是整个东境的所有厉害人物,都在找这枚竹简,他们都找不到……你是如何找到的?” 宁奕看着“山字卷”,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看这个样子,那人还不知道“执剑者”。 但关于“山字卷”,还有“影子”,他所推测的,竟然一点也不错。 是推演么,还是单纯的猜测? 无论是哪种,都很吓人。 短暂的安静之后。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只是问问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坐在烛火旁的年轻道士,看宁奕一阵沉默,笑着说道:“宁奕,你能越一个大境界斩杀那树妖,很不可思议,比传闻中要强。” 宁奕心底一动。 他困惑道:“你知道我……” 那人温声笑了笑,“前不久才见过一面。” “前不久才见面?”宁奕仔细回想,自己一直在蜀山修行…… 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宁奕想到了一个可能。 年轻道士缓慢站起身来,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洛,名长生。”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当年赠符予伊人 洛长生。 宁奕曾经在脑海里,无数次想过,这位盖压大隋所有年轻人的“谪仙”,到底是什么模样? 曹燃说洛长生的修为碾压所有人,一骑绝尘。 天都珞珈山的疯女人叶红拂,视之为毕生之敌,却永远也追不上他的步伐。 来蜀山“拜访”的小剑仙王异,将这位师兄看得如神仙一般。 的确,洛长生本就被誉为“谪仙人”,这并不是他的自称,而是所有见过他的人,发自内心的赞叹。 于是宁奕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副形象……大概是,一身白衣,冷漠无情? 毕竟是自己未来的最大敌人。 而且早晚有一天会遇见。 宁奕时常想到“洛长生”的名字, 这三个字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修行路长,姜玉虚劝自己不要着急成为明星境界的“洛长生”,若是能做涅槃境的“叶长风”,其实是更好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自己必须要变得更加强大。 那个谪仙人的每一次出手,都极为惊艳。 可他万万没想到…… 道观里坐在烛火前的那个年轻男人,容貌的确好看,但称不上“谪仙下凡”,浑身上下并没有不染烟火气,白色道袍甚至还沾染了泥泞……身上有着人间气息。 宁奕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置信。 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谪仙么?贬入尘间的仙人。 洛长生笑了笑,床榻上那个人的神情,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他声名抵达顶峰之后,与很多慕名而来的修行者见面,对方都是这个表情。 他无奈道:“有些时候,世人总是会对没有见过面的人,物,产生一些错误的判断。” 宁奕感慨道:“你跟我想的,实在有些不太一样。” 洛长生顿了顿,道:“哪里?” “所有……”宁奕想了想,眼前的这个白衣道人,说话之间的语气,神情,动作,都让自己如沐春风,生不起丝毫的敌意,他笑着摇了摇头,“除了你深不可测的修为。” “大道就在脚下。”洛长生也摇了摇头,“这并不难,要不了你也会走到这里。” 宁奕手指摩挲着竹简,关于“山字卷”的事情,其实他本就不打算隐瞒……毕竟在千佛塔,是洛长生救了自己一命。 “这样东西……大概是外面人眼中的‘先天灵宝’?但其他人都无法动用,拿了也是破烂物事。”宁奕的指尖,触碰着竹简,围绕着“山”字的轮廓回路打转,缓慢道:“你应该也试过了,无法发挥其威能。” 洛长生点了点头,饶有兴趣道:“你可以炼化它?” 宁奕嗯了一声,他平静道:“具体缘由,不好解释,但事实上……我可以动用它,而它的确意味着“凝聚”之力。” 床榻上。 宁奕举起山字卷。 千佛塔一番苦战之后,终于到手的“天书”,此刻在宁奕掌心,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坐在椅上的洛长生眯起双眼。 灯火摇曳。 屋室通明。 两个人等待着奇迹的一幕出现……然而并没有。 宁奕的头顶,逐渐凝聚出了一个堪比“初境”修行时候的星辉气旋。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而这件屋室里的星辉涌动,的确有着“汇聚”的迹象。 …… …… 宁奕的神情非常尴尬。 他攥了攥“山字卷”,发现这根竹简仍然没有动静,只不过头顶的涡旋变得稍微湍急了一些,像是某个资质极差的第二境修士,在拼命吞吸星辉。 洛长生眼神有些古怪,他本来期待着,东境大泽的“福荫”落入了正主手中,接下来便能够在这位继自己之后成为“星辰榜第一人”的家伙手里大放光芒。 然而这个第二境左右的星辉涡旋,显得有些滑稽…… 宁奕讪讪道:“可能是出了些问题……” 他的神念浸入其中,山字卷一片混沌,内里一片封锁,天书到手,这是好事,但解开“山字卷”的秘密,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神性不断浸透其中,自己的掌控力度太低,等自己神性将其完全浸入,山字卷应该就能融入神池里,到自己的观想卷中。 无论如何,八卷之中的第一卷,“山”字卷,已经到手了。 不得不说,这位谪仙人的感知极为精准,宁奕刚刚放下举起山字卷的手,洛长生就笑道:“看来还需要一些时候,才能见到你施展它的模样了……希望下次再见,不会太晚。” “你要下山?” 宁奕注意到,这件屋子收拾地极其干净,几乎没有累赘,而洛长生平时会用到的古书,阵纹,都被收了起来。 洛长生淡然道:“本来就快离开了……离开之前,正好准备斩杀塔里的那个东西,然后遇上了你。” 他在山上修行,专门为此准备了一些手段。 洛长生皱起眉头,说了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在妖族天下,有一个很难杀死的家伙,如果不出意外,三到五年左右,我会跟他有一战要打,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在蜀山已经得知这件事情的宁奕,此刻轻声感慨道:“东皇转世?” 洛长生点了点头,对宁奕知道这件事情,他并不觉得意外。 他认真补充道:“大隋对于这场约战很重视,两座天下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容不得我输,有好几位大能要传授我斩杀之术……但我都拒绝了。” 谪仙人顿了顿,认真说了一句话。 “他人之道,容易误我。” 年轻道人凝重开口,“那些人尊重我的决定,所以我离开了羌山神仙居,四处云游,那个妖族天下的家伙非常难缠,我看过他在灰界出手的影像,如果要我现在和他交手,恐怕我无法杀死他。” 两千年前,东皇被狮心王斩首,当时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才把这位妖族共主杀死,斩首之前,东皇能够征服北方天下的依靠,就是近乎不死不灭的强大血统。 两千年后,竟然还有号称“东皇转世”的妖孽出现,敢背负这个称号,就说明了他的能力…… “我可以击败他一次,十次,却无法杀死他,磨灭他。”洛长生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苦笑道:“如果大隋还有其他人能杀死他,我很乐意把这位对手让出来。” 宁奕试探着问道:“曹燃?叶红拂?” “他们不行。差得太多了。”谪仙人望向远方,道:“就算把那个难以杀死的血统去掉,烛 (本章未完,请翻页) 龙和叶子,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有时候我真的好奇,两千年前,狮心王是如何做到把修行境界大成的‘东皇’斩首的?” 如今那号称“东皇转世”的妖孽,境界还远远未到巅峰…… 已是心头大患。 宁奕心念一动,东皇的“不死不灭”,是不是与自己要斩杀的“影子”有关? 洛长生瞥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宁奕,道:“佛塔里的那东西,很污秽,与那人的境界不一样,一个天一个地,‘东皇’背负的应该是类似涅槃的,生生不息的血统,受了再重的伤,都能浴火重生,所以难以死去。想要杀死他,要么以完全碾压的湮灭之力贯穿,要么就打消耗战,找一个比他更加难以杀死的存在,最终硬生生磨死他……” 宁奕沉默下来。 不是“影子”。 那么自己的执剑者剑气,对于“东皇”而言,并不一定能起到灭杀的效果。 洛长生笑道:“闭关了一段时间,其实我是有一些头绪的。到时候灰界城头,我应该会用第一种方法,直接将他打成虚无。” …… …… 雨停了。 两个人在不老山顶,俯瞰山下。 秋末。金华城灯火葳蕤。 宁奕轻声问道。 “你要离开这里,准备去哪?” “换个清净地方。” 这句话让宁奕有些无语,他看了眼身旁的谪仙人。 清净…… 宁奕问道:“因为我?” 洛长生沉默片刻,道:“因为东境很乱。” 东境很乱这四个字,是故事的开始。 “东境很乱……琉璃山和大泽鬼修开战了,三圣山也插手了。” “但这里很清净,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住在这里。” 不老山,取的便是“长生不老”之意。 “所以你在害怕谁?”宁奕问道。 “我……什么也不怕。”洛长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无奈,他说的是“什么也不怕”,而不是“谁也不怕”。 因为他补充着说了一句话。 “只怕麻烦。” 麻烦的事情,还有麻烦的人。 宁奕觉得有些困惑……还有什么麻烦,是洛长生不能一剑斩之的? 谪仙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南疆那些魔头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因为执法司的囚牢被破开了。” “执法司的囚牢竟然被打破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洛长生看着宁奕,“现在有一个很大的麻烦正在找我。” 宁奕忽然想到了自己送给宋伊人的那张符箓。 破开执法司囚牢的那张符……借此脱困的,不仅仅是宋伊人。 还有一位大隋公主。 素华娘娘的掌上明珠,李白桃。 听说宋伊人说,那位南疆公主,疯狂倾慕着一位“小白脸”,这一次打碎执法司囚牢便是为了…… 念及至此。 站在洛长生身旁的宁奕,看了一眼洛长生。 的确很白。 这位始作俑者由衷沉默下来。 十分惊讶,万分心虚。 一句话也不敢说。 (本章完) 第五十章 生离死别 不老山上,燃起了一团光火。 洛长生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膝盖,饶有兴趣看着眼前那团燃烧的火光。 “你这是要烧什么?” 秋风萧瑟,吹动道观空地上的枯败草叶,打转,起伏。 徐徐火苗在宁奕掌心浮现,这些火苗由星辉凝聚而出,宁奕松开手掌之后,火苗便原地悬在空中,随风摇曳。 宁奕从房里取出自己的箱笼,双手抬着箱笼底部两边。 洛长生眼神里有些讶异。 “你要烧掉这个箱笼……为什么?” 抬着书箱从房里走出来的黑袍年轻人,眼神复杂,轻声道:“因为背着箱笼的那个人死了。” 兰若寺里,傅清风化成清风。 或许,背着书箱的那个“宁臣”,根本就不该出现。 道观空地,箱笼着火。 宁奕在洛长生身旁,蹲下身子,接着从腰囊里取出了那张面皮,火焰照映之下,“宁臣”温和的面庞逐渐消融,他摇了摇头,没有犹豫,将其掷入了火堆之中。 谪仙人眯起双眼。 《金篆玉函》、诸多古籍,都被烧了。 还有不知名的字画,玩物,书信……这些东西他曾瞥过一眼,虽未观看内容,但大概也能知道,这是某位女子所留。 宁奕用寥寥几句后,说了兰若寺发生的故事,以及乱坟岗的因果。 一直在不老山静修的洛长生,立马了然。 神仙居大师兄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回味这个故事。 片刻之后,他轻声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好像有些悲伤。” 宁奕笑道:“是啊,但这都是我的错。烧掉箱笼,算是了却这桩因果。以后我也许还会有别的身份,别的模样,却再不会去假扮一个叫‘宁臣’的书生,也不会像兰若寺那样……去伤害无辜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 没有想到,洛长生竟然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子,一挥袖袍,道观里箱笼的齑粉倾飞而去,最终在远方汇聚如一条小河,飞下山去。 “你给了那个叫傅清风的姑娘希望,这并不是你的错。”他意味深长看着宁奕,道:“生死无常,对你而言,死是坏事,对她而言,并非如此……箱笼火化成灰,落地还会生根,因果仍在延续。” 宁奕有些恍惚。 箱笼焚烧的灰烬,落入藤蔓爬满的颓塌兰若古寺。 花开花落,因果轮回。 宁奕回过头来,他站在不老山上,轻声问道:“这是‘道’么?” 谪仙人摇头,语气认真:“这是道理。” “这座山头送给你,算是前段时候,羌山拜访的礼物。”他站在宁奕身旁,鬓发被风吹散,“整座东境大泽都知道不老山是谁的地界。三圣山的人物不会来打扰你。” 宁奕侧过头,看着洛长生。 “别这样看我。”洛长生笑了笑,道:“王异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教育他,长陵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 宁奕也笑了,“自然不会。” “我有一个事情,一直很好奇……”宁奕顿了顿,犹豫道:“李白桃跟你?” 宋伊人当初在天都,跟自己意有所指。 大隋公主李白桃,喜欢某个小白脸…… 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小白脸,竟然是神仙居的大师兄洛长生。 说到这里,洛长生有些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疼,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如果下次有机会见面,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喝两杯,再慢慢把这个故事说清楚。” 对于这个故事……宁奕心中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 他只问了一句。 “你的心中, 只有大道么?” 洛长生陷入了沉默。 但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 片刻之后。 他轻轻点了点头,道:“目前来看,放不下其他。” …… …… 洛长生离开了不老山。 于是,宁奕成为了这座道观的新主人……这座山头其实是一个出手十分阔绰的礼物,山上的灵气很丰盈,肉笋很好吃。 最重要的是。 此地真的十分清净。 宁奕不需要如何露面,路过此地的修行者,三圣山人物,尤其是羌山子弟,都会来此地山下揖礼,绝不会打扰静修。 宁奕目前正需要“不老山”这样的山头,一是休养伤势,二是把“山字卷”的秘密琢磨清楚。 神魂正在一点一点浸透山字卷。 静室里,宁奕的面前悬浮着一根竹简。 山字卷到手之后,宁奕以神魂浸透,也算是一种参悟。 “山”,意味着凝聚,汇聚。 宁奕动用山字卷,自身修行,汲取星辉的速度会大大加快。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执剑者修行所需要的星辉如此庞大,若是有完整的天书傍身,那么甚至不需要那么多外界的资源,仅仅凭借山字卷,便可以极快的修行,打下最稳固的根基。 八卷天书之中,必然有主掌杀伐的古卷。 但山字卷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杀伐之力。 但它养活了整座东境大泽的数万鬼修。 可见其恐怖的“滋养”之力。 宁奕有一种预感,自己若是把这根竹简彻底参透,山字卷握在手中,那么南疆脱困的那些大魔头,赖以为生的东境资源,将会彻底消弭……他们的大阵将会不攻自破,山字卷不再滋润东境大泽,三圣山,以及琉璃山,便可以轻易攻破这些老魔的联手。 自己如今的境界只有第八境,炼化“山字卷”之后,虽说获得了一卷天书,但“山”之一字,不攻杀伐,所以己身的杀力,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飞跃,只不过再不会被资源所困。 宁奕心里有数。 自己最大的问题,便是资源。 同阶之中,他有诸多手段傍身,已然堪称无敌。 山字卷解了自己燃眉之急,也是最大的麻烦。 …… …… 不老山上,一个月很快过去。 这一个月,是宁奕一个人修行,最安静的一个月。 没有任何人打扰。 天下太平。 直到今日,一位意料之中的女子前来拜访。 不老山雾气浅淡,因为有洛长生亲手布置的禁制阵法,宁奕并没有多做修改,只是加上了自己的一张感应符箓。 符箓震颤。 有人来访。 闭关之中的宁奕立马心生察觉,他翻手收下“山字卷”,起身推开屋门,正好看见了那位“大隋南疆公主”李白桃一步一步登上不老山顶。 李白桃一身浅淡素色长裙,容貌生得很是英气,腰间左边悬着一个酒壶,右边挂着一柄狭刀。 世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说,李白桃脾气不好,单单从酒壶和狭刀来看……似乎是这样的。 让宁奕觉得惊讶的,是李白桃身上的气息。 这位大隋公主的境界,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许多。 宋伊人当初对自己说,李白桃被执法司看得很严,得不到修行和历练的机会,但这位南疆公主的境界至少有九境,比寻常圣山的圣子丝毫不让。 宁奕站在道观里,道:“你来晚了,他不在。” 李白桃的神情并没有变化,她淡淡道:“我知道他已走了。” 宁奕挑了挑眉,他这才注意到,这位南疆公主的身上染了一些血腥味,只不过不是凡人的,也不是正常修行者的……这些血腥味是鬼修的。 李白桃平静道:“从南疆逃出来,杀了不少不长眼的鬼修,我横渡大泽而来,特地到不老山来找他,找他之前,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宁奕哑然。 “不过我还是要上山一趟。” 李白桃说完之后,便开始前进,踏入道观,一个人漫步长廊,隔着纸窗目光扫过洛长生曾经的居住之地。 宁奕没有阻拦,而是一前一后,他并没有落后太多。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简单。 “离开南疆,多谢你那张符箓。” “嗯……” “宋伊人是个好人,你也是。” “嗯……” “我娘那边,也多谢你的照拂。” “这不算什么。” 李白桃走得很快,将道观逛了一遍,然后站定。 她转身问道:“洛长生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当然有,他说了山上的肉笋很好吃,山下的乱坟岗不好玩……”宁奕笑道:“重要的是,你想听什么?” “关于我的。”李白桃看着宁奕,笑着说道:“宁奕,你最好说些好听的话,如果你告诉我一个坏消息,那么我会告诉你一个……更坏的消息。” 宁奕沉默片刻,道:“洛长生心中只有修行,这算不算是坏消息?” 李白桃叹了口气,“很好,我也送你一个坏消息。” 其实这几日,宁奕心头隐约不宁。 但不知是为何。 此刻终于揭晓。 “你在此地静修,外面发生的大事,恐怕你还不知道……”李白桃靠在一扇木门,神情有些疲倦,“东境大泽,前不久爆发了一场血灾,栖身东境大泽的那些南疆老魔,连同联袂的阵营,都被韩约一人杀绝了。” 宁奕最不愿意得到的消息。 也是最糟糕的消息。 “琉璃山韩约脱困之后,以一人之力,抹杀了大泽深处的所有生灵。” 说到这里。 李白桃忽然有些疑惑。 她在对面的黑袍年轻人眼里,看到了一抹痛彻的悲伤。 她不知道,韩约脱困意味着什么…… 宁奕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南疆魔头的死活。 他在乎的是那个在琉璃山插下剑鞘,镇压甘露的老人。 那个踏入蜀山后山,说很快就会再见面的老人。 只要叶长风犹有一口气在,那么韩约便是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脱困出山。 道观上空,淅淅沥沥小雨落下。 宁奕闭上双眼,轻轻吸了一口气,攥拢拳头。 与西海叶先生的后山一别…… 竟然是生离死别。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出山 蜀山。风雷山头。 一身劲装,双手手腕捆缚布条,身子骨已不再瘦弱,隐约可见肌肉鼓涨的小不点,穿梭在十八铜人阵中,拳脚与铜人交撞,打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如今的谷小雨,刚刚点燃星火,以星辉篆养身躯,自身的这副“先天金刚体魄”,在经历了前期的亏损之后,终于缓慢弥补不足。 每日的铜人阵,是必修功课。 手腕捆缚的布条下,其实是十斤重的铁块。 脚腕同样如此。 不断加重,不断锤炼身躯。 因为年幼时候,吃得太差,营养不足,即便后天觉醒了星火,谷小雨鬓角的两缕黄发,仍然没有变黑,看起来仍然有些病怏怏的模样。 打完铜人阵,谷小雨浑身是汗,他简单洗漱了一下,走出屋门。 谷小雨的心底有一丝烦躁。 他发觉今日的气氛,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风雷山头顶的天幕阴沉,低垂。 滴滴哒哒的小雨垂落,砸在门前。 谷小雨惊喜看着远方,风雷山的山阶,有一道熟悉的黑白大氅,行走在模糊的水汽之中。 “师父……” 他的声音夏然而止。 千手的神情并不好看,眼神里带着一抹悲伤,从藏经阁的闭关状态之中醒来,这位小山主身上的气息更加圆融,似乎浸入了某种玄妙境界之中,她缓步来到自己刚收的弟子身前,一只手搭在谷小雨头顶。 谷小雨心思很是敏锐,他立马捕捉到了师父的不对劲……师父整个人,或者说,整座蜀山,似乎都沉浸在一中不太妙的状态中。 远方响起了钟鸣。 “铛——” 钟声在雨丝之中扩散。 千手大人一只手拍了拍谷小雨肩头,没有说话,转身来到风雷山顶。 谷小雨沉默跟在身后。 他站在山顶,看到无形的钟浪击破雨水,层层叠叠,波散开来,蜀山的一座座山头,一位又一位的弟子,从洞府之中走出。 发生了什么? 谷小雨抿起嘴唇,随着穹顶一道落雷炸响,他的脑海里,也落下了一道雷霆。 轰然一声。 这个心思淳朴的少年郎,神情恍惚。 隐约之间……他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事情…… 雷霆所落方向,是蜀山后山,陆圣大人的禁制拦住了所有人,即便是如今的千手,似乎也没有能力硬闯入内。 千手大人的手掌缓慢摊开。 叶长风老先生,曾给过她一份造化,由剑气和神性凝聚而出的玉牌,能让千手在观想执剑者画卷之时,神魂能够得到庇佑。 这样的一块玉牌……某种意义上,就是西海老祖宗的命牌。 小山主的手心莹润如玉,而捧在手心上真正的那块玉。 却碎了。 四海皆震。 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两座天下的大能者的。 叶长风在蜀山阖世。 谷小雨面色苍白,怔怔看着细碎的玉牌,从师父掌心簌簌落下。 如灰尘一般。 烟消云散。 他像是被一击重锤砸中,惘然坐在地上。 谷小雨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笑意盎然的老先生,蹲下身子,抚摸自己头顶的画面。 老祖宗每日都会从风雷山经过, 那柄“稚子”会带着自己下山游玩。 老祖宗……对自己很好,非常好。 (本章未完,请翻页) 谷小雨想到了下山的宁师叔,想到了平顶山一别时候,宁师叔对自己所说的话。 “蜀山很温暖,我很喜欢这里。” 他也是如此。 在这里修行半年有余,他早已把这里当成自己唯一的家。 小不点咬紧牙关,仍然有泪水从眼眶里溢出。 千手远眺蜀山,浩浩荡荡,风雷波散。 她平静开口,“谷小雨,随我下山。” …… …… 铁剑山上空,一缕风雷激荡而出。 一位新晋的星君,气息强盛,从闭关之中走出。 满头霜白的瞎子齐锈神情凝重,默默拔出插在地面的铁剑,他破开了自己最大的门槛,面容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一步一步,步伐坚定,麻袍随风抛飞。 这位新晋的剑道星君,走下铁剑山,在大雨之中,向着蜀山后山的方向走去。 衣袍之间,尽是煞气。 天地肃清。 他的身后,跟着许多沉默的弟子。 蜀山在风雨飘摇之际,能得太平,在羌山拜访之时,能得尊重,在这半年能得安稳—— 全是因为那位姓叶的老先生。 雨丝飘摇。 齐锈的身旁,多了一位道袍绣金的道冠男人,温韬的神情再也没有玩世不恭,他戴正了金冠,神情悲恸,与齐锈并肩而行。 蜀山的隐宗山门,也陆续激起一道道剑气光柱,一位位弟子神情沉重。 叶长风是大隋这五百年来数一数二的传奇人物。 他给蜀山带来了许多。 自徐藏之后,宁奕在这半年来的讲道,已获得了蜀山上下所有人的尊敬和认同,这位老前辈教导的弟子,的确是大隋数一数二的天才人物……此时此刻,许多走在队伍里的弟子,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的释然,宁奕不在蜀山,或许会好一些? 如果宁奕亲自见证了这一幕,不知会不会因为叶老先生的离去,太过悲伤,从而道心出现裂痕? 背负古剑的蜀山弟子,汇聚如潮水。 来到了蜀山后山的巨大山石前。 然而有一位青衫女子,肩头被雨丝打湿,早已来到了这里。 她背对所有人,发丝散落,站在雨里,单单是一副背影,便让人心神恍惚。 惊为天人。 青衫女子转过半张侧脸,面容已褪去了稚气,面颊两边还留有些许婴儿肥。 回眸一瞥,摄去不知多少人的心神。 就连年幼懵懂无知的谷小雨,也喃喃自语。 “好美……” 一把古剑插在地上,裴丫头双手按在剑柄两边……宁奕在后山拔出了“稚子”,却没有带走,而是留在小霜楼。 今日的“稚子”,剑身不断震颤,剑鸣不断,阵阵凄惨,犹如撕心哭泣。 但没有了叶长风和宁奕,即便是锋锐如它,也挤不进后山禁制,剑气早已尝试了无数次,那张陆圣的“敕令”犹如天堑,不可跨入。 这座后山,千手进不去,稚子也进不去,无人可以进去。 所以…… 后山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也无人可以知晓。 叶长风老前辈忽如其来的“死讯”,如今注定只能是一个不可解的谜。 …… …… 后山从未如此拥挤过。 即便是教宗陈懿在徐藏葬礼上发生了如此大的意外,蜀山后山,也没有出动如此多的弟子。 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今,这么多人到场,只为了祭奠。 大音希声。 一直到雨停。 谷小雨跟在师父身旁,没有离去,几座山头的大人物都领着弟子离开,铁剑山破境的齐锈师叔与自己师父耳语了几句,跟温韬师叔也一起离开…… 后山剩下的,就只是那位闭关半年之后,整个人气质和形象都截然不同的青衣女子了。 裴烦以黑色布条,耐心捆缚“稚子”,就像是当年徐藏捆缚无鞘细雪的那样。 她的眼角多了三分凌厉。 小霜山闭关半年之后,她的境界更加高深,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千手看着丫头,欣慰道:“不愧是裴旻的后人,闭关半年,竟然踏足了如此领域……年轻一代,单论剑道天赋,还有谁是你的对手?恐怕珞珈山的叶红拂,都不如你啊。” 谷小雨心生无限感慨。 珞珈山的叶红拂……那岂不是继位扶摇之后,下一代的天都小山主? 对此如此大的夸赞,裴烦只是摇了摇头。 她看着小山主,轻声道:“闭关半年,如果还不能达到这一步,我体内就白流了他的鲜血。” 千手笑了笑。 “宁奕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难过的。” 丫头的眼神有些黯然。 她手指摩挲着“稚子”,喃喃道:“他下山历练,竟然没有把‘稚子’带走……是因为已料到,叶老先生可能会离开么?” 其实丫头的猜测,与宁奕的真实想法,大差不差。 宁奕离开之时,拿起这柄古剑,最终掂量二三,还是选择放下。 留“稚子”在蜀山,就是留一个陪伴旧主的善始善终。 蜀山后山的禁地,宁奕没有能力踏入,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真正的不朽可能就住在里面。 那根“大阳之物”是类似于白猿的毫毛,几近不死不灭,一根毫毛,便可令狮心王的千军万马退让。 可见正主的力量,有多强大。 叶长风老前辈此行是为了不朽而去。 这么多年,已再无一人可成不朽。 若是失败……结局自然是,灰飞烟灭。 …… …… 后山雨停,青衫肩头的剑气蒸发,将雨丝都蒸散。 裴丫头将“稚子”栓系好,背在身后,她出山之后,已第一时间找暗宗了解了宁奕的去向,对于东境发生的事情,也大概清楚了。 千手神情凝重道:“东境最近有些乱,尤其是大泽,你要小心行事。” 丫头淡然道:“无事。” “我送你一程?”小山主的提议,丫头并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道:“好。” 跟屁虫谷小雨跟在师父身旁。 磅礴的星辉逆转,包裹三个人,拔地如长虹。 连续跨越了三四座圣山的地界。 送到了中州与东境交界之处。 别离之时,千手站在一座小山头,风沙飘摇,她取出了一枚玉牌,沉声道:“遇到生死危机,就捏碎它,东西两境相差太远,但十境左右的对手,还是可以直接瞬杀的。” 丫头只是笑了笑,没有去接,柔声道。 “我出山之后,已十境无敌。” 青衣女子摆了摆手,起身掠入大漠黄沙之中。 腰间一柄稚子,眉心万千古剑,剑气声如震雷。 滚滚东逝,最终消弭。 (还有一更,比较晚,不熬夜的就不要等了)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一封给道宗的信 李白桃饶有兴趣,站在道观的门口,双手环抱在胸前,后背靠着木门,看着桌案的灯火摇曳。 宁奕坐在桌案前,写着一封信。 不老山的雨停了。 但东境的风雨才刚刚起势。 李白桃打量着桌案那人的神情。 宁奕并没有在这位南疆公主的面前,表现出多么不合时宜的悲伤……短暂的交谈,他已经了解了如今东境的局势。 稚子剑鞘没有镇住韩约那头老魔。 比起那些被韩约只手炼化,灭掉的南疆魔头……宁奕更在乎如今自己的处境。 在琉璃山宝殿,韩约被叶老剑仙逼得下跪磕头。 韩约曾问自己,这一跪,敢要么。 宁奕当仁不让的接下了。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叶老剑仙还会逼着韩约立下誓言。 桌案前灯火摇曳。 宁奕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 …… …… “我......韩约......今日起誓......” “蜀山宁奕破开十境之前,琉璃山不得动丝毫杀念。” “若是在蜀山宁奕破开十境之前,琉璃山对其动了杀念,付诸行动,那么我韩约,千雷招身,万劫不复!” …… …… 字字句句,历历在目。 这的确是一个很恶毒,很恶毒的誓言。 按理来说,有这么一份誓言作保障,宁奕大可以安心修行。 但这些日子,他的道心却不太平。 直觉告诉宁奕……脱困出山的韩约,已经盯上了自己。 而自己如今身处东境大泽,离开不老山,贸然离开,其实是一个愚蠢的选择,这座山头明面上的主人是洛长生,碍于谪仙人这三字的威慑力,三圣山绝不会踏入方圆十里。 洛长生离开不老山,是一个很隐蔽的消息,在谪仙人动向暴露之前,自己住在不老山的消息……应该不会走漏。 韩约身边绝对有精通占卜之术的能人异士,甚至极有可能,他本人就是一位推演之术极强的异人。 花费一些代价,推测出宁奕的所在,只是时间问题。 写这封信的时候,宁奕脑海里已经闪回了无数个画面。 无数个可能。 他没有抬头,而是直接问道:“大泽深处的鬼修,都死绝了?” 李白桃点了点头,“从南疆脱困的大魔头,没一个还活着,韩约替南疆执法司杀了这些人物,而且据说……都是星君境界的魔君……没一个是等闲之辈……” “那些大魔头不重要……”宁奕喃喃自语,道:“脱离琉璃山,在南疆魔头山门下的喽啰呢?” 李白桃怔了怔。 她皱起眉头,努力回忆,道:“应该没有死绝……但是琉璃山已不会再收纳他们……那些人,都是一些三境、四境、不入流的低阶鬼修,大泽深处那些南疆老魔,手底下没有所谓的星君鬼修,从琉璃山叛逃的,最多也只不过是十境。” 桌案前的黑袍年轻人,重复着李白桃的话。 “琉璃山不会再收纳……” “不属于琉璃山中人……” 宁奕低垂眉眼,继续写信,同时笑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琉璃山既然不要那些人……为什么不直接杀掉呢?” 李白桃沉默下来。 “如果你有能力通知三圣山,城主府,最好让金华城的平民百姓都离开……”宁奕淡淡道:“不出意料的话,不老山的方圆十里应该都被锁死了,目前来看,对你,还有那些平民还没有影响……这场杀局,只针对我一个人。” 南疆公主挑眉道:“琉璃山的杀局?” 宁奕嗯了一声。 “那张子母阵的符箓,难道不可以打破禁锢?”李白桃不再背靠木门,而是怀抱狭刀,一只手从袖子里摸出那张符箓,“我还有那张符,我可以带你走。” 宁奕笑了。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着拉我一把?”宁奕摇头笑道:“李白桃,你倒是心地善良,被韩约抓到了,那位东境第一人不会杀你,但应该十分乐意把你送回执法司吧?” 南疆公主沉默了。 李白桃默默将符箓塞回袖口。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在没有见到洛长生之前,是不会回到南疆的……”宁奕顿了顿,缓慢道:“如果你顺路,方便,可以帮我送一封信,这封信对你也有好处,至少可以保证……你能够得到除了大隋皇室以外,最大的助力。” 李白桃挑了挑眉尖。 大隋皇室之外,最大的助力…… 说话的功夫,宁奕已经写完了这封信。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信纸叠好,塞入信封,两根手指捻住纸张,指尖神性便烙刻烫上了一层金漆。 “给道宗。” “道宗?” 李白桃接过信,听到“道宗”两个字,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她有些讶异,掌心正反掂量一二,好奇举过信封,眯起双眼打量。 “放心……看不穿的。”宁奕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信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好保密的。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李白桃看宁奕的样子,显然是还想卖个关子,丝毫并没有开口泄密的意图。 她翻手收下信封,好奇道:“需要我送给谁?提前说好,我可不会傻乎乎去天都替你跑腿,所以……如果要送给陈懿的话,就另寻高明吧。” 教宗陈懿如今住在天都。 但……这封信,并不是给陈懿的。 宁奕神情凝重,一字一句道:“帮我给道宗的周游先生。” 李白桃提高音调“哦”了一声,困惑道:“周游……紫霄宫的周游?” 宁奕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琉璃山的杀局,很可能已经成型了……”宁奕笑了笑,道:“东境三圣山,即便是羌山,也绝不会出手帮我,得罪如今脱困的韩约。相隔东西两境,蜀山难以伸手至此,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好像被困在不老山了。” 李白桃眯起双眼,“难道紫霄宫的周游看了这封信,会来救你?” 宁奕摇了摇头。 “我很清楚周游先生的为人。”宁奕笑道:“如果是平时,他应该会来。但如今,没有人能请动他出手,就连徐藏也不行……这半年来,大隋天下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扶摇带着弟子回珞珈山了。” 话说到这里,李白桃面色有些恍悟。 上一代的‘神’和‘道’,扶摇和周游,各自代表着天都珞珈山和西境道宗,上一代的那三人,都是相当能战的角色……而且彼此三人都默许了对方的存在,也默认了,会有一战 。 那一战已隐约到了时候。 扶摇和周游,都走到了某个境界的尽头,遇到了难以逾越的瓶颈,如果不出意外,这二人会分出一个真正的高低,乃至于分出生死,借此打破瓶颈。 而道宗周游,是一个修道天才,他不需要下山历练,也不屑于下山历练。 这半年来,周游一直在闭关,为那场即将到来决战做准备。 没有事情能让他为之动摇。 “但这封信可以?”李白桃看着宁奕的眼神十分古怪。 宁奕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坐在烛火前,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或许吧……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 …… 东境大泽,沼气升腾。 氤氲的灵气,似乎少了往日的丰盈。 风雨呼啸,大泽的上空,掠过一道又一道的黑影。 三圣山拉扯的防线极长,此刻驻守的修士,那些境界在九境,十境左右的圣山人物,抬起头来,神情漠然,看着大泽掠来的鬼修,并没有出手击杀。 就在前不久,东境琉璃山底,那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终于出山了,一个人便将东境大泽深处荡平。 这些飞出来的鬼修,都是战败之后的“将死之人”。 他们接到了上面的命令。 置之不管即可。 这些鬼修的境界并不高,大部分都在三境,四境,偶尔有六境,七境。 但他们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几乎有近千……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汇聚而来,率领在前头的两位鬼修,并肩飞行,修行境界和气息极为强大,压过了圣山大部分的修行者,已是鬼修小成的十境人物。 这些如蝗虫一般的鬼道修行者,神情苍白,目光木然……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他们”的阵营十分奇怪。 他们其中的大部分……本是琉璃山中人。 但东境动荡,这些人叛变之后,便归属踏入了东境大泽深处,归属南疆老魔。 如今大泽被韩约荡平……琉璃山不再收留他们,他们便重新沦为了所谓的“散修”。 修为低下,但数量庞大的鬼修,向着大泽外的某个方向掠去。 而此时此刻,在琉璃山底。 有一口枯败腐朽的古棺,棺木里,那柄剑鞘的残余剑气,已经插入躺尸男人的胸口。 捧着“琉璃盏”的男人,神情苍白而痛苦……金刚佛钵里的火焰将熄未熄,他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他曾立下“不动杀念”的誓言。 即便借“大泽”的鬼修出手,没有动用琉璃山的力量。 他也算是违背了誓言。 层层叠叠的因果束缚,他即便只僭越了“丝毫”,也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琉璃盏内,阴云密布,已有劫雷炽热翻滚。 刚刚出手灭杀东境大泽好几尊老魔的韩约,缓慢睁开双眼,隔着棺木,目光像是掷向了千里之外。 掷向那座不老山的道观。 “宁奕……” 捧着佛钵的陈年老尸,胸口被稚子穿透,且有愈发弥深的趋势。 他一字一句,声嘶力竭道。 “我要你死!” 第五十三章 百鬼夜行 琉璃盏内,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婴儿,稚童,老人,妇女,青壮男人,各色各样,密密麻麻。 他们坐在一朵盛大绽开的莲花花蕊上,四周花瓣青灿之色,犹如镀金,圣洁光华笼罩。 琉璃莲花,不染尘垢。 琉璃盏里,根本就没有韩约……又或者说,琉璃盏里,人人都是韩约。 这件媲美先天灵宝的“宝器”,此刻灯芯上空的穹顶,传来了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原本一片洁净,没有丝毫阴云的琉璃盏,此刻沾染了不明的业力,专门灭杀鬼修的雷劫,开始在琉璃盏上空凝聚,丝丝缕缕的雷力游掠,回荡,噼啪作响。 出动大泽的鬼修,去荡平不老山。 这一举,虽未牵扯“琉璃山”,但归根结底,仍然是“韩约”动了杀心。 因果报应,已找上门来。 坐在灯芯中心的“书生”身躯,在西海老祖宗登门之后,本来已经炸开,但韩约又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将其重新凝聚,琉璃盏内的每一具身躯,并无高低强弱之分,只不过这位大魔头偏爱这具柔弱书生,于是倾注的心血便最多。 此刻“书生”抬起头来,面容阴戾却浮现一抹笑容,他握紧双拳,喃喃自语道:“叶长风……你以为这些‘因果’,就能挡住我么?” 大泽有三千鬼修。 两位十境压阵。 他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誓言,僭越了一部分,但是越界的“程度”并不算大……这些业力,他可以承受。 书生韩约猛然站起身子,冲天而起,来到了阴云之下。 他抬起双臂,翻山倒海的琉璃盏光火汇聚而来,映照得他面容无暇而明朗,不像是一尊邪魔,更像是一位赫赫神威的天神。 九天之上,一道落雷,直劈头顶而来。 韩约并没有出拳,亦没有躲闪,而是直接张开双唇,那道落雷轰隆隆化作一道疾光,瞬间被他吞入腹中,白衫书生的衣袍瞬间炸响,猎猎如风,柔弱的书生眸子里燃上了一缕雷光,寻常鬼修触之即死的雷劫,被他硬生生吞下,非但没有死亡,反而精气神更上一层楼。 东境第一人甘露闭上双眼,唇齿咀嚼雷霆,即便不是鬼修之身,大修行者也很难肉身硬抗雷霆,更不用说丧心病狂的吞入口中,此刻他的牙齿已被雷力崩碎,内里满是沾染血污的雷霆小蛇乱跳,剧烈的疼痛,却让他脑海里一片平静。 有誓言阻拦,他要杀宁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大泽鬼修的东行,只是第一步而已。 吞下第一道雷霆。 磅礴的琉璃盏光火,助他修补伤势。 韩约睁开双眼,眼神满是冷冽和决绝。 穹顶雷鸣。 因果之间,生死难逾,无数雷霆滚动反复,盘踞如龙。 白衫书生伸出一只手,对准上天,五根手指轻轻向上招了招。 甘露长笑不止,如癫如狂。 “来!再来!” …… …… 三圣山在东境大泽,拉扯立下的据点,山头,连绵数十里,形成一道防线。 在今日,三位圣山的长老,都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原因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很简单,韩约已经攻破了“大泽”阵营。 南疆脱困的魔道巨擘们,已经被甘露一人全部斩杀……南疆执法司大司首亲自赶赴大泽确认,完成了后续的羁押,一部分逃出南疆,触犯大隋律例的大泽鬼修,已被带回南疆的囚牢里,重新镇压。 “东离山”是大泽防线当中,最重要的三座山头。 羌山,龟趺山,太游山,各自占据一座山头。 占据“东离山”的,正是龟趺圣山。 龟趺山的陵寻,披着银色披风,面上覆着银白狰狞面具,坐在一块大石上,身旁插着一根断裂的大戟,抬起头来,他看着满天飞过的鬼影,铺天盖地掠向远方。 浓厚的煞气,让自己异常不适……这些阴煞鬼修,在大泽盘踞了很久,积攒了不知多少怨念,虽然境界不高,但此刻倾巢出动,几乎带动了天地之间的异象。 鬼哭狼嚎。 其中有两个十境鬼修,与自己有过一眼对视……是相当难缠的角色,恐怕在东境大泽之中都被极为看中。 这么多的鬼修出动……是为了什么? 荒唐的是,三圣山作为东境的话事人,竟然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在先前的大战之中,许多城池都遭了殃,黎民百姓逃亡死伤,好不容易才维护的太平,若是被这些鬼修扰乱了,那么自己做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陵寻取出一块令牌。 令牌的那一面如水波荡漾,浮现出龟趺山大长老的容貌。 “不用理会,也无须出手,带领东离山撤离便可。” 陵寻眯起双眼,道:“这些鬼修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三圣山不拦?” 大长老沉默片刻。 “甘露的意思,如果天都怪罪下来,也由琉璃山一并承担,与我们无关。” 陵寻冷冷道:“大泽出来的鬼修,单单是本尊,不算宝器里的冤魂,至少有三千之数……这些鬼修可以轻松将一座城池灭杀。甘露要屠城,难道大长老你们也视若无睹么?” 龟趺山大长老仍然是沉默。 但已不需更多的言语。 陵寻笑了笑,他收回玉佩,摘下面具,揉了揉疲倦的面容,天都遭受挫败之后,龟趺山不让他去北境与妖族天才交手,于是他在东离山厮杀了快一年,十境的鬼修也曾斩于手下。 他不是无情之人,到了东境大泽周围,看到荒芜枯城,凋零的生灵,才知道生命之可贵……鬼修被大隋天都认可,能在东境有一隅之地,全都是因为那个叫“韩约”的男人太过强大,三圣山无法制约。 他陵寻若有朝一日成为龟趺山山主,定然不会如此窝囊。 处处妥协,为虎作伥。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 摘下银色面具的陵寻,来到一位师弟身旁,轻轻拍了拍其肩头,疲倦道:“东离山的使命完成了,让所有人都离开吧。” 他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拉住另外一位同门,指了指远方,道:“那些鬼修的方向……是要去哪?” 龟趺山的那位弟子,先是一怔,然后压低声音道:“师兄……那里是不老山……三圣山都知道不老山是禁区,不得踏入。” “谪仙人”就住在不老山的秘密,对三圣山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高层来说不算秘密,但寻常弟子,只是得到“不得踏足方圆十里”的命令,只知其然,并不知其所以然。 陵寻当然知道“不老山”意味着什么。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在东境大战之中,其实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两方对弈冲杀,都会绕开不老山,方圆十里的那座金华城,一片太平安逸。 那些鬼修要去不老山? 陵寻望向羌山驻扎的阵营……如果洛长生还住在不老山的话,那么羌山的修行者,绝不会放手不管……很显然,洛长生已经离开了。 比起韩约要做什么……他更在乎的,是不老山上,到底住的是谁……陵寻此刻的心底,隐约浮现了一道影子,他戴上面具,一言不发,并没有随东离山修行者一同离开,而是只身奔跑,掠行在大泽地面,向着不老山的方向前行。 …… …… 道观一抹枯火,在灯芯上飘摇。 就像是琉璃盏上的虚无火焰,幽幽摇曳,室内一片黑暗,被这缕光照亮。 坐在观内的“宁奕”,神情恬淡。 那些阴煞之气来袭的速度,超过自己的想象,要不了多久……可能就会逼近不老山。 李白桃下山之后,一路催动子母符破碎空间。 此刻,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宁奕无关。 宁奕的面前,悬浮着一根竹简。 “山字卷”的炼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东境大泽的诸多鬼修,这些时日,都是汲取着山字卷的福荫,身体里的灵气、星辉,乃至煞气,都是依靠山字卷凝聚而出。 如果炼化了山字卷,宁奕将会对整座大泽的灵气,有着绝对的掌控。 若是三圣山没有攻破大泽防线,他其实一人手持山字卷便可以瓦解南疆老魔设下的防线。 琉璃山的杀局……如果没有猜错。 第一杀,就是逼得大泽鬼修出行,摧垮不老山。 “好一个琉璃山不得动杀念……” 宁奕喃喃自语。 大泽鬼修,的确与琉璃山无关。 但即便如此,这道杀念也与韩约有关,他要承担违背诺言之罚,单单这一缕杀念,便有不知多少业力雷劫落在琉璃盏。 既然这位东境第一人下了死心要杀自己,那么他便奉陪到底。 宁奕冷笑一声。 白骨平原,磅礴的神性溢散而出,将山字卷层层包裹。 …… …… 黑云压城城欲摧。 金华城的无数平民百姓,在城主府的催促下,逃离四窜,城门大开,阴风倒灌。 那个来去匆匆的长裙绝美女子,腰间挎着狭刀,只来得及摔给金华城城主府府主一枚代表大隋皇室身份的“令牌”,便匆匆破空离去。 紧接着,站在城头的金华城城主双手按在城墙上,几乎喘不过气。 毕生从未见过的骇然画面,从远方席卷而来。 铺天盖地的阴云—— 云层之中,无数骷髅,探出脑袋,俯瞰人间,森罗地狱降临。 腥风血雨,滂沱而来,砸在金华城头。 这一幕,好似地府之门大开。 百鬼夜行。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恩与赐(求月票) 东境大泽之中残余的两位十境,一位叫做“苦吴”,一位叫做“炤昱”。 悬在空中,踩在一只漆黑大鸟鸟背上的白发“少年”,名字叫苦吴,虽然模样看起来稚嫩,但其实是年少时期便修行鬼道术法的魔头,年龄已有一甲子。 炤昱的背后,背着一根巨大旗杆。 两人的背后,就是黑海一般汇聚的鬼修潮水,降临来至不老山前,不仅仅笼罩了不老山,还将整座金华城都压住。 两位十境鬼修对望一眼。 白发苦吴木然开口:“终于到了……按那位大人所说的……杀掉山上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苦吴目光下移。 “还有阵法……应该是个难缠角色。”他笑了笑,道:“一起出手?” 炤昱平静道:“保险起见。先屠城,凝聚阴气。” …… …… 金华城无数百姓逃窜,声沸喧嚣。 城主府的护卫满弦拉开弓弩,对准远方穹顶射出。 只可惜箭镞射入煞气之中,瞬间层层消融,他们大部分都是未曾修行,连星火都没有点燃的寻常人,城主府的锻炼,只是增强体魄,哪里能伤得到这些鬼修? 登上城头的金华城城主,双手扩音,声嘶力竭。 “吾乃大隋子民——” “东境地界,律法所护,鬼修不可杀生!” 他的声音滚滚而出。 只可惜听见这声音的两位十境鬼修,神情并没有丝毫波澜。 金华城城主的声音还没有荡开—— 穹顶便传来倏忽一声爆响! 一根巨大的招魂幡,被炤昱满力掷出,就这么从阴云云层之中疾射而来,宛若重弩拉满之后射出的弩箭,周身空气都被擦破,带出层层音爆。 下一刹那。 金华城城主就要掏出身份令牌的那只手,连同手臂,半边身子,都被那根大幡的旗杆射穿。 城头土石飞溅,这个淳朴的男人,连凄惨的怒嚎都来不及喊出,便被一缕漆黑火焰迅速蔓延身躯,熊熊燃烧,化成灰烬。 一道高瘦身影,就蹲在招魂幡的旗杆顶端,缓慢站起。 天地之间残余的光华照在他的身上。 “炤昱”抬起一只手掌,城主死后的余烬缭绕而来,在他掌心化为鬼火,火焰之中,一颗狰狞的骷髅头颅幽幽浮现,怨念煞气极其深重……这位鬼道第十境的修行者,神情平静至极,神念一动,金华城城头的几十位护卫,瞬间就被黑火缭绕,在三四个呼吸之内,就化为灰烬,与之前的城主一般,掠入他的掌心。 这些凡人,凭什么与自己斗? 鬼修炼魂之术,乃是大隋律法明确规定的禁术,绝不可以在境内施展。 若是有违,那么施展此术的鬼修,必然要受到千刀万剐之酷刑,被抓到了,结局便是生不如死。 然而“炤昱”并不在乎。 大隋律法,天下无人敢违。 但在这里,琉璃山就是天。 炤昱头上的那位“甘露先生”,此次泄露的一丝意志,就是让自己不择手段……完成目的。 杀几个人,几十个人,几百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都不算什么。 站在大幡旗杆顶端的炤昱,缓慢站起身子之后,环顾一圈,他看到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得多的生灵,会心一笑之后, 他一只手缓慢下滑,取出悬挂在腰间的葫芦,拔出壶口木塞,浓郁的煞气随风飘摇。 东境大泽开战这些时日,早已没了王法,他炼了不知多少生魂,此次正好派上用场。 “给我杀。” 炤昱轻轻挥手。 数以百计的骷髅便迎风而涨,掠向城中。 …… …… 不老山头,一声鸟雀戾鸣。 站在“不死鸟”背上的白发童子苦吴,神情漠然,在空中俯冲而下,袖中滑出一柄弯刀,隔着十丈距离,一刀斩下。 腥风血雨笼罩不老山,从鬼修大部队抵达的那一刹,就有人试图冲击这座小山头。 只可惜这座山头有一座极其强劲的阵法,那些鬼修踏足其中,立即就被剑气剿灭。 洛长生信手布下了一座护山之阵。 距离布阵之时,已过了数月,此时支撑大阵的灵气,有些不够……并非是因为灵气匮乏,若是真正破开阵发,踏入不老山,便会发现,所有的灵气,星辉,都向着山顶汇聚而去。 尽数涌入那座道观。 再准确一些,是尽数涌入道观内闭关的那个年轻人。 苦吴一刀斩下,不老山的山顶,凭空绽开了一道裂纹,不死鸟戾鸣一声,吐出熊熊黑焰,围绕着山头斡旋飞掠,漆黑煞气浸入其中,整座山体的阵法,开始了溃败。 无数鬼修,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紧接着,再一度有剑气迸发,地覆天翻。 “还有阵法?” 站在鸟背上的苦吴眯起双眼,皱起眉头,神情不善,这座不老山山头不大,那座护山大阵的手笔已经不菲……难道住在这里的,是某位圣山的圣子人物? 四面八方阴气之中,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芒。 “符箓……” 苦吴看清这些逐渐明亮的光芒之后,面色陡变,迅速盘膝而坐,双手拔起不死鸟额首的两根弯曲犄角,一人一鸟拔空而起,以一种垂直地面的姿态极快攀升。 大约三四个呼吸之后…… “不老山”的符箓点燃,先是一抹神性发出了轻微的炸响,紧接着连绵起伏,整座不老山,黑夜变为了白昼。 数以百计的鬼修,因为太过拥挤,密不透风的缘故,此刻首当其冲,被神性点燃的爆炸冲击—— 密集的爆炸,持续了数十个呼吸。 沉闷的轰鸣声中,被炸得破碎的身躯,血液,都焚烧成为虚无。 这层阵法,宁奕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压箱底符箓。 浓郁的黑烟升起。 这惨烈的动静,甚至吸引了在金华城大开杀戒的“炤昱”,站在旗幡上的高瘦男人皱起眉头,看着不远处的不老山方向,鬼修潮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位神秘的“不老山主人”尚未露面,已经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悬在空中极高处的白发童子苦吴,此刻还算神情平静。 他们这一次前来,动用的……就是人海战术,三境四境的鬼修死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有一整座金华城炼化的生魂。 大泽出行了三千个鬼修……人力有时尽,就算是修行体魄的金刚佛陀,一巴掌拍死一位鬼修,也能被活活累死,况且,大泽深处有莫大机缘,这些鬼修的体内灵气极为氤氲,生命力相当顽强,难以杀死。 苦吴眯起双眼,那位“不老山的主人”到底是谁,他心底还没数……甘露先生不愿开口泄漏,只让他们动手,不过目前来看,对方肯定不是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否则早已经出面将自己击杀。 可能是大隋的某位天才。 如果真是命星,那他硬着头皮也要上了……这么多的鬼修,再加上阴魂,就算是三圣山的命星大修行者,应该也会被直接堆死吧? 那层阵法破碎之后,不老山似乎没有能够抵挡进攻的防御阵法了。 于是第一位鬼修双手拦在面前冲入山门小径,瞬间就被布满其中的剑气绞杀,接着便是第二位,第三位……这座小山头被剑气蕴养,专门克杀鬼修阴戾之物,极大地阻拦了进攻,但只可惜这些手段,比起漫天潮水一般的阵仗,只能起到些微作用。 从山底。 到山腰。 用了小半柱香。 这已经是奇迹般的事情了,坐在不死鸟背的苦吴,神情凝重,目光穿透黑云云层,紧盯山顶的道观……那位神秘的不老山山主仍然没有出面的迹象。 就在他握紧长刀,准备再一次劈出一刀之时。 苦吴瞳孔收缩。 不老山的黑色潮水,止步在半山腰。 喧嚣至极的山头,竟然有那么一个刹那的凝滞。 …… …… 道观的木门,无风自动,“啪嗒”一声打开。 道观的静室内,坐着一个脊背挺直的黑袍年轻人,衣袍被漫天狂风吹动,猎猎作响。 而他不为所动。 宁奕的面色无悲也无喜。 神性收敛于一身。 观想图古卷早已经在心里烂熟了一百遍,此时的宁奕,做到了极致的心静。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枚灿烂的青色竹简。 一个至简的“山”字,烙刻发烫。 宁奕看着那根竹简,当神性完成最后一丝浸透之时,那枚青色的竹简,那枚烙刻的“山”字,发出了淡淡的灿烂金光。 于是他伸出手来,极为艰难地试图握住那枚竹简。 与以往不同。 此时此刻,他握住的,是“山字卷”,是极致的力量,是东境大泽汲取了数年的福荫。 不老山上上下下,无数鬼修,体内流淌着……山字卷带来的灵气、煞气、还有血液。 这是恩,是福,是赏赐。 宁奕攥紧山字卷,缓慢起身。 道观内的声音,一字一句极有力量的传出。 “我要……收回对你们的恩赐。” 伴随着话音,磅礴的力量从“山字卷”内席卷而出。 一道无形的波纹,从山顶扩散开来。 从大泽深处跋涉百里而来的三千鬼修,在这一刹,体内的灵气、煞气、以及鲜血,都破碎,溢散,向着不老山山顶飞掠而出。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满城风雨有剑声(上) 整座不老山。 漫天的鬼修,身躯震颤,眉心一股股血气飞涌而出。 他们这些时日躲藏在东境大泽深处,所汲取的修行养料,全都来自于“山字卷”的馈赠。 而如今,山字卷的主人要收回这些馈赠。 一缕一缕的灵气和星辉,涌入不老山道观。 那根悬在额首一尺距离的竹简,化为一道金灿的光芒,融入宁奕眉心,鬓发飞扬的黑袍年轻人睁开双眼,眉心有一抹神韵亮起,他停滞极久的星辉第八境界,在此刻松动起来。 山字卷将大泽这些三境,四境鬼修的灵气,全都汇聚而来。 不老山顶,道观上空,一股涡旋凝聚而出。 大风起兮。 道观的观门被人推开,从内缓缓走出一道黑袍身影。 骑在“不死雀”背上的苦吴,瞳孔收缩,他曾想过不老山所住的人到底是谁……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人。 要问东境琉璃山最恨谁。 不是栖身在大泽深处的那些南疆老魔……而是这个姓宁的蜀山小子。 蜀山小师叔……宁奕! 宁奕神情平静,推开观门,他缓慢伸出一只手,对准不老山上空的“星辉涡旋”,而后缓慢握拳。 攥拳的刹那。 漫山遍野的鬼修,身子全都炸开,山字卷的力量从他们体内崩碎—— 山顶涡旋破碎,倾捶如瀑布。 宛若星云倒转。 当年他未曾点燃星火的时候,曾经在周游的鸟背上见过星云流转,银河倒悬的画面,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坐在星河之上的场景……而今日的不老山,这一幕近乎还原的上演了。 宁奕的第八境,需要海量资源才可以破开的第八境,此刻支离破碎,就此破开! 他的黑衫鼓荡起来,庞大的星辉汹涌在每根筋脉,每个周天,身形有些瘦削的黑衫年轻人,发丝飞扬,晶莹剔透的神性氤氲在每根毛发之间。 厚积薄发。 执剑者传承开启之后,神魂,体魄,星辉,剑气……都得到了极大的锤炼。 第一卷天书“山字卷”到手之后,临门一脚终于踏破。 由量变,到质变。 星辉由八入九。 剑气由三入四。 不仅仅这样,长久压抑的星辉,终于得到了释放,层层叠叠如潮水般涌起,而且还在上涨。 第九境的初境被破开,接着便是第九境中境,后境……这股星辉气息,一直上涨到第九境巅峰,距离十境只差那么丝毫之时,堪堪停下。 而且“不破开”十境,还是宁奕自己的意愿。 叶长风老先生教导自己,修行如登楼,不要急着登上楼顶,在哪层楼,就把哪层楼的风景看一遍。 星辉境界第九境巅峰,停在十境之前。 剑气境界第四境……也就是西海老祖宗所说的,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都不算难,但“以四杀五”犹如登天的剑气第四境。 星辉境界的破境,意味着白骨平原的再一次强大。 宁奕的体魄,神魂,在极快的几个呼吸,迅速恢复到了完美的状态。 他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那骑在不死雀背上的白发童子。 紧接着,他又望向了远方金华城的方向,那里还有一股强烈的煞气。 东境的第一波筹码,就是两位十境强者么? 宁奕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金华城那里,已经有肉眼可见的怨念汇聚翻涌,穹顶一片阴煞。 不是李白桃去晚了,而是这帮鬼修来得太快。 这是要违抗大隋铁律,强行屠城? …… …… 苦吴坐在不死雀的鸟背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画面。 那个姓宁的小子,出关之后,仅仅一只手,就捏碎了不老山上的所有鬼修……这是什么功法?这是什么手段? 紧接着他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画面。 姓宁的破境之时,不老山顶上空浮现而出的涡旋,这等气势,已经比十境破开还要壮观好几倍……而他的感应明确告诉自己,这个蜀山剑修,破开的只是第九境! 苦吴从未见过,一破境就抵达当境巅峰的天才,而这个叫“宁奕”的年轻人做到了,短短数个呼吸,身上的气息就停在十境前的临门一脚,一入九境便是巅峰! 这样的人,如果有一日抵达十境,会是什么样的光景?直接成就大隋最强的十境? 不死雀长鸣一声。 苦吴脑海里瞬间冷静下来,他明白了为何甘露先生大费周章也要杀死“宁奕”的原因了……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位大泽老魔的左臂右膀,想到了一件事情。 大泽能够在三圣山的攻势下支撑如此之久,是因为几位魔君都掌控着优先的修行资源,大泽内的灵气极佳,修行速度极快,若是受了伤,恢复速度也极快。 这几年来,投奔大泽的鬼修,都是看中了这一点,许多没有办法在鬼修之路上走得长久的修士,踏入大泽之后,逐渐也破开了本不能破开的门槛……大泽里都流传着,这是某件“先天灵宝”落在此地的缘故。 几位魔君亲自出手,找寻未果。 而在刚刚的刹那,这漫山鬼修死前,眉心分明有一股血气不受控制的冲出……这股气息与不老山顶的涡旋如出一辙。 是血气,也是灵气。 他望着站在道观内气定神闲的那个年轻人,心想难不成那件“先天灵宝”,是被宁奕找到了? 只可惜他来不及多想,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多想。 下一瞬间。 道观的地面层层炸开,宁奕根本就没有怜惜洛长生在时精心打理的“不老观”,不老山顶掀起一股音爆浪潮,两旁的木屋,竹楼,顷刻之间支离破碎,摧枯拉朽化为木屑。 山顶上空。 坐在鸟背上的苦吴瞳孔收缩,双手按在“不死雀”的背上,整个人弹射而出。 半个呼吸不到,“不死雀”整具身子都炸碎开来。 白发童子呼吸急促,双袖滑出两柄弯刀,他看着向自己冲来,速度极快力度极猛的黑袍宁奕,在大隋杀过许多九境,这是他见过最匪夷所思的,没有之一! 两道身影瞬间撞在一起。 宁奕拔剑出鞘,并没有过多言语,他没有时间废话,以九杀十是极难的一件事情……但他如今不仅仅要做,动作还要快,因为杀掉这个白发童子之后,他需要立即赶赴“金华城”,那里有太 多的无辜人等着自己。 不老山上空。 一剑两刀,剑气与刀光撞在一起。 轰然一声。 白发童子苦吴的面容扭曲,两柄刀器截截破碎。 宁奕单手持剑,一剑下压,执剑者剑气无坚不摧,凿碎两柄刀质宝器之后,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强行把这位第十境鬼修砸地抛飞而出。 白发童子的身子犹如一枚炮弹,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后背着地,砸得山顶凹陷下去。 他来不及起身,瞳孔里便有一道漆黑影子愈放愈大。 双手持剑的宁奕单膝跪地之姿,砸在苦吴胸膛,旋即一剑插入眉心,这一剑用力极深极猛,直入山顶大地三尺。 在这一剑的剑气之下,连鲜血都没有溅出,整具白发童子的身子都寸寸湮灭,化为虚无—— “轰”的一声,剑气如敲钟。 尘埃落定之后。 不老山顶道观彻底化为废墟。 做完这一切后,宁奕的神情并没有轻松,更没有一丝释然。 而是更加凝重。 他望向不老山大战之后的山门,诸树皆塌,但唯有一个例外。 …… …… 金华城,群魔乱舞。 站在金华城城头的炤昱,面带微笑,他站在招魂幡的旗杆顶端,远眺四方,入目尽是一片猩红画面,这座金华城内,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但也有一些修行之辈,或者体魄强硬的江湖中人,能够在阴魂掠出之时对抗一二,满城风雨里,刀剑枪戟之音交撞而起。 他很喜欢欣赏凡人临死之前的画面。 被噬魂幡炼化的生魂,是阴煞之躯,若无道宗的“五雷咒”,或者圣山的浩然正气,很难直接将其灭杀。 这些阴魂,一吞十,十吞百,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化为一座人间炼狱。 鬼修屠城乃是大忌。 但如今有甘露先生庇护,想必这方圆三十里内,圣山中人不敢入内。 他自然敢放开手脚。 寻常刀剑,怎能杀死阴魂? 一位死死搂着襁褓婴儿的母亲,躲在角落里,孩子父亲是个江湖武夫,双拳带出罡风,打穿一道阴魂,下一刹那就被重新复原的阴魂抱住头颅,整个人双目由漆黑变得猩红,身躯被黑色火焰燃烧…… 一片混乱。 “别挣扎了,快点上路吧……活着有什么意思?”炤昱笑了笑,喃喃道:“杀光了你们,就算不老山上住着圣山命星,我也要让他折寿一百年。” 紧接着,他皱起眉头,望向不老山方向。 一道极其恐怖的波纹绽放开来。 数量磅礴如潮水的阴戾鬼修,分成两拨,一拨跟在苦吴身后,另外一拨跟在炤昱身后,千里迢迢从大泽追随而来,是这场浩劫发起的“主力”。 然而在不老山顶那个破境年轻人握拳的一刹那,齐齐炸碎开来。 再过几个呼吸。 炤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摊开手掌,那枚“苦吴”的命牌,先是裂开一道纹路,接着啪嗒一声,破碎之后,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他望着不老山,皱眉道:“苦吴……这就死了?” (今天晚上只有一更,因为下章是大章。) 第五十六章 满城风雨有剑声(下) “就是这恶人……杀了城主!” 满城喧嚣声中,一道尖锐的嘶喊,在金华城城头响起。 站在大旗旗杆上的炤昱,皱起眉头,注意力从远方的不老山拉扯回来。 作为整座城池内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他只需要以一缕神魂催动招魂幡内的阴煞,便可以轻松掠杀,屠戮整座城池里的生灵。 只要没有十境的修士阻挡,那今日的“屠城”,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整座不大的金华城内,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火焰焚空,马蹄沸乱,屋楼倾塌。 城楼的楼顶,竟然还算得上一片安静之地了。 然而此刻……这片安静之地也被打破了。 站在大旗旗杆的“炤昱”,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麻袍,破破烂烂,极为简陋,被风吹起。 衣衫破洞下,裸露而出的肌肤,泛着擦亮的铁器一般的银亮之色。 他饶有兴趣,蹲下身子,看着登上城楼的一帮“年轻人”,数量大概在七八个,配着轻甲,拎着凉刀,身上没有半点修为。 刚刚嘶喊出声的是其中一位白袍年轻男人,站在队伍最前面,胸肩罩了层薄薄甲胄,寒声道:“你可知,大隋律法,对滥杀无辜的鬼修……处以何等之刑?” 蹲在旗杆上的炤昱,无声笑了笑。 这些年轻人,大概二十岁? 二十岁的年龄,血气方刚,最是看不惯邪佞,拎一把刀,就以为自己可以“斩奸除恶”……最可笑的是,他们敢想,而且敢做,拎着一把刀,就上城来杀自己了? 他炤昱以前在南疆杀人,最喜欢杀的就是这种满腔正气的年轻人。 甲子之后,他修出了一些门道,对这种人,倒是有些同情……世道如此艰难,活得还“不自量力”,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可悲?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炤昱瞬间踩踏旗杆,撞了出去,整个人宛若一道黑色闪电,瞬间来到了那白衫年轻男人的面前,四目相对,距离只不过是咫尺之间,劲风掀动那白袍男人的衣袍,炤昱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瘦弱男人,即便穿上甲胄,也掩盖不了这浓浓的书卷意气……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哪里来的胆气? 他一根舌头如利箭般射出,却不是奔着这位白衫书生,而是擦着对方面颊,瞬间洞穿其身后一人的心脏,接着舌尖卷回,带着一颗鲜活的心脏,被舌头凿穿砸了个“透心凉”的那人,身子出于惯性倒飞而出,砸得一面石壁支离破碎。 紧接着“炤昱”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白衫书生瞳孔收缩,他的耳旁在极短的瞬间爆发了极其凄惨的尖啸,嘶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重新回到他身边的“炤昱”,神情漠然,两只大手攥着好几颗心脏,缓慢举到他的面前。 血水破碎,溅了他一脸。 “呕”的一声,这个冒着大险登楼的书生,眼泪鼻涕都滚了出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强烈的不适,他双膝猛地跪在地上,砸出一个凹坑,双手按在地面,眼神迷离,咳地一塌糊涂。 炤昱蹲在地面,一只手按在书生天灵盖上,微笑道:“金华城里的读书人,不好好去读书,来这里送死……你不会相信这世道还有好人吧?” 炤昱的话音刚刚落地。 这位十境鬼修的瞳孔猛地收缩,连忙扭头,看到了一只泛着银色的如钵拳头。 炤昱腾出那只按在书生天灵盖的手掌,双手叠掌掌心向外,拦在自己面门之上。 那位极快速度奔来的“不速之”,不发一言,瞬间欺入“炤昱”周身三尺,那只势不可挡的拳头并没有直接砸在对方身上,而是变拳为掌,两只大手按住鬼修肩头,紧接着便是一击沉闷的膝撞! “咚”的一声。 沉闷如敲鼓。 炤昱面色苍白,被这一膝撞砸得身躯向上飞起,那位“不速之”并没有顺势追击,而是一只手拎着书生后领,整个人原地消失。 炤昱在空中翻滚一圈,落地之时,他看到了城楼头烟尘之中,那个悄无声息“偷袭”自己的不速之敌。 银白色狰狞面具,漆黑披风随风抛飞。 陵寻拽着书生后领,到了金华城头一角,与那位十境鬼修各自占据一方,他此刻缓慢松开手,满面流涕的书生看着这个体魄强壮的“修行者”,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感谢。 “这世道当然有好人,你做的没错。” 陵寻只是淡然说了这么一句。 书生便怔住了。 “我还没说完……你做的没错,但是很蠢。”陵寻木然道:“想跟魔头讲道理,需要实力,圣山可以要求公平、伸张正义,但是平民百姓不可以……因为你们没有‘力量’。” 说完之后,这位龟趺山圣子取出了腰间的一枚长令。 “炤昱,大泽最强的十境鬼修,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这枚令牌代表了什么。” 陵寻缓缓来到炤昱和那杆大旗的对立面。 他从东离山奔行,越是东行,越是心中不祥,直到他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整座金华城陷入了一片沸乱,生灵涂炭,而始作俑者,正是从大泽掠出来的鬼修。 这些鬼修要做的事情……难道三圣山不知道么? 看到这一幕,其实让陵寻有些心寒。 他冷冷盯着这位东境鬼修第十境,面无表情道:“三圣山和琉璃山的意志,你应该清楚……如果背后无人,给你十个胆量你也不敢屠城。” 炤昱笑了笑,道:“但我今日偏偏做了,所以呢?” 陵寻沉默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答案已经在话中。 “甘露先生要杀不老山上的‘宁奕’,三圣山的星君都选择退让……整座东境都知道了风声。”炤昱笑着问道:“你一个区区圣子,能改变什么?你又有什么力量,能代替‘龟趺山’吗?” “宁奕……” 陵寻重复了这两个字,喃喃道:“果然是他……” 一杆大旗,猎猎作响,城头的大风鼓荡。 单手握住旗杆的炤昱平静道:“陵寻大人,你是未来龟趺山的小山主,我一介无名之辈,招惹不起你,但此时此刻,在下劝你不要蹚这趟浑水……” 陵寻摘下银色狰狞面具,微笑道:“我不想阻你杀‘宁奕’,但这一城人的性命,我要保。” 炤昱面色冷了下来。 他攥拢大旗旗杆,木然道:“那就得罪了。” 招魂幡被他猛地掷入空中,一杆大旗迎风而涨,无数冤魂抬起头来,齐齐望向城头上空的血红大幡,骷髅头颅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顷刻之间,金华城的嘶喊声音变得更加惨烈—— 缩在角落的白衫书生,耳旁忽然传来了一声爆响,那两位原本渊渟岳峙对立而战的“修行者”,在一瞬之间便齐齐消失,紧接着不大的城头,传来了无数道拳脚交撞的破碎声音。 金铁碰撞,拳拳入肉。 龟趺山最强悍的便是修行体魄。 陵寻从离开天都之后,就没有停下“体魄”的修行,在遇到曹燃被一拳打趴之后,他像是一个疯子,不断淬炼,压榨自己的极限,并且在前不久迈入了十境。 在三圣山拉防线对抗东境大泽鬼修的摩擦之中,他以一己之力锤杀了两位同境修行者,而可惜的是,他一直没有遇到大泽内同样是淬炼体魄的鬼修“炤昱”。 “炤昱”的黑衫在劲风之中撕裂,他一身肌肤犹如银铁,由腰身向上,一直蔓延到肩头,烙刻一条老龙,龙首昂然,目光漆黑。 这身体魄,在十境之中已是所向披靡。 除了东土灵山的苦修者,四境之内,几乎无人可以在同阶与其对抗…… “龟趺山”是唯一的例外! “砰”的一声,炤昱一拳向上,打在陵寻下颌之上,这一拳足以打爆一位修行者的头颅,但龟趺山圣子极为强硬地接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双手按住肩头,以额头砸额头的“血腥招数”,砸得两颗头颅的眉心都溢出鲜血。 陵寻的眼神炽热无比。 他身负着龟趺山的传承血脉,越战越勇,一身血气焕发银光,自从应天府与青君的一战之后,他已很久没有与人打得如此酣畅。 炤昱神情阴鸷,局面上来看,他处处被“陵寻”压制,但事实上……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敢对这位龟趺山圣子下杀手。 三圣山与琉璃山平起平坐,甘露先生的确高枕无忧地坐在东境第一人的位子,但其实……三圣山也只是给“韩约”面子,琉璃山的其他人,除三灾四劫外,远远不够看。 韩约要他想办法杀了“宁奕”,他屠城汇聚阴气,此事的后果琉璃山可以帮他抗,但若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出手杀死了三圣山的圣子人物…… 造成的后果,他远远无法承担。 三圣山没杀死他,琉璃山也会杀死他。 身为一枚棋子,还是大泽的鬼修,步步艰难,屠城本是一件极快的事情……可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棘手的人物。 按理来说,三圣山的禁令已经下达,针对不老山的屠杀,与三座圣山都无关,谁会来蹚这趟浑水? 炤昱的胸口被一拳抡中,像是一柄大锤,他抬起双手护住面颊,眼前的龟趺山圣子,拳脚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打得他倒飞而出,身躯接连砸碎了三四面石壁,最终堪堪止住,脚底已经踩出了两道颀长的沟壑。 半边金华城的城主府,被拆地七零八落,整座城头都摇摇欲坠。 这就是十境体修能发挥出来的战力,十多个呼吸,便可以徒手拆掉城头……炤昱皱起眉头,双手反手按住背后破碎的石壁,他在刚刚的一轮攻势下,受到了不轻的伤,想要恢复,恐怕需要一些时候。 悬在金华城上空的那杆招魂幡……因为刚刚激战的缘故,他的心神分散,阴魂的速度大大减缓,想要完成汇聚阴气……只能先越过“陵寻”。 犹豫之间。 炤昱闭上双眼,一缕神念向下沉浸。 丹田之处,一片漆黑。 有一盏灯火长燃不熄。 炤昱有些为难地开口。 “先生……我遇到了一些阻碍。” “对面是位圣子。” 这两句话,已经够了……关于金华城发生的事情,他相信甘露先生比自己还清楚。 短暂的等待,却度秒如年。 那盏灯火缓慢而稳定的燃烧,在炤昱声音传出去之后,跳跃了一二,变得急促起来。 通观全局的甘露先生,似乎看到了未来某个不好的走向。 于是在一个呼吸之后。 灯火内里,传出了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 只有两个字。 “速杀。” …… …… 秋风萧瑟,这是个树木生灵走向凋零的季节。 但不老山是个例外。 “山字卷”栖身在千佛塔地底的缘故,不老山的山头,树木还算茂盛,有些树……逆着四季在生长。 这可能就是所谓“长生”,“不老”的一种。 然而此时此刻,吸引宁奕目光的,正是其中的一颗……在他一剑斩杀白发童子之后,整座不老山的山头都几乎崩塌,道观倾倒,屋楼垮台,四面八方的老树,被剑气波及蔓延,也都毁于一旦。 唯独有一个例外。 在山阶的阴影里。 似乎开了一株桃树……宁奕甚至没有发现,那里什么时候开的这株小树,年份并不大,幼枝初生,但是色泽红润。 树梢头,开了一朵桃花。 “所以琉璃山是没有耐心了,还是没有信心了?” 宁奕忽然笑了起来。 他看着那株桃花树,问道:“甘露觉得大泽的鬼修杀不了我,于是就让你出场了?” 桃花树下,阴影深处,站着一位撑伞的女子。 那女子的眼眸带着三分幽怨,缓缓从阴影里走出,一步一步登上山阶。 面容生得极美。 她名“桃花”,位列东境琉璃山四劫…… 桃花劫。 超脱了十境的大修行者。 宁奕虽然在笑,但冰凉的手指已经攥拢了细雪的剑柄……别说他破境抵达了九境巅峰,就算是十境巅峰,面对这位命星大修行者,也没有一丝胜算。 他本以为,东境会试图用最小的代价来杀死自己。 譬如用大泽的数千名鬼修,在不老山堆死自己。 再譬如……远方那个十境鬼修现在在做的事情……屠杀整座金华城,汇聚阴气。 这两种办法,按道理来说,都足以杀死宁奕,甚至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稳杀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只可惜。 中间的某一环,出现了差错。 山字卷的存在,让大泽鬼修的冲杀,变成了一个笑话。 宁奕看着“桃花”,轻声微笑道:“我的剑鞘,在甘露先生那保管的可好?” 桃花木然道:“多亏了叶老先生的福,我家先生很喜欢那剑鞘……那柄剑鞘收下,还差一把剑。” 宁奕皮笑肉不笑道:“我这有一剑,你试试看?” 细雪剑锋的风雷,鼓荡一圈。 宁奕的半边面颊,都被磅礴的神性雷光映照苍白,他整个人的气势变得浑然不可阻挡,瞬间奔至“桃花”面前,一剑对准女子的胸口递斩而去。 桃花的神情始终未变,五根手指如钩爪般攥拢。 宁奕瞳孔收缩。 细雪的剑锋,在桃花掌心刮擦。 女子神情阴沉,掌心溅出的鲜血瞬间就被高温消融,整个人向后掠去,两人一剑,一前一后,看起来像是宁奕已经一剑插入了女子的胸口,以极大的力度,带着这具姣好身躯奔下山去。 但事实情况是……细雪的起手速度快若奔雷,在五根手指的牵扯之下,瞬间凝滞,这位名列四劫的女子大修行者,以一种逆天手段,硬生生攥拢神性加持的“细雪”,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背靠山阶一路飘摇而掠,要带着宁奕撞下山去。 宁奕松开按住剑柄后端的那只手,两根手指并拢点出,坠向“桃花”的眉心。 飘然而掠的两人,周遭的风气变得决绝而又冷清。 在这一刹,时间变得很慢。 宁奕眯起双眼,他看清了“桃花”那张妖媚而又动人的面庞,但从五官来说,这张面容只是好看,谈不上祸国殃民,无法与徐清焰这种绝美之人相提比论,但望向眉眼,便有一股浸淫其中的“妩媚”。 桃花似乎并不在意宁奕即将点落在自己眉心的两根手指。 宁奕一只手仍然攥剑前递,另外一只手的手指,距离眉心越来越近。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 宁奕看清了不断在两旁倒退的山阶。 四周飘落的木屑,石块……还有桃花花瓣。 两根手指点落在女子额首的前一刻,宁奕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时,神池已落满了一层桃花。 执剑者古卷在脑海神魂剧烈震颤,那副观想图轰然浮现,巨木参天,白骨缭绕,将漫天桃花撑得破碎开来。 两道坠下山阶的身影,女子面色陡变,她闷哼一声,不敢相信,自己在最得意的神魂对拼之中,竟然没有直接取得上风! 下一刹那。 宁奕指尖戳在桃花额头。 “咔嚓”的剧烈撞击声音。 两根指骨撞在女子额头,竟然没有直接洞穿,而是发出一声脆响,宁奕的指尖骨骼碎裂开来。 宁奕喉咙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也没有想到,在自己拿捏最稳的“体魄”对拼之中,竟然是自己落了下风……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身躯强度远远大过自己。 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他的杀招本就不是这一指。 他是剑修。 从来都是。 从山上下山,一路蓄势至此的“细雪”,再次大放光芒。 风雷呼啸汇聚而来,山字卷的力量凝聚在剑尖之上。 宁奕睁开双眼,盯着面色有一丝变化的桃花。 既然你敢徒手抓细雪。 那么……便试一试“山字卷”的力量。 不老山的那树桃花,瞬间炸开。 …… …… 一块极其大块的石块飞掠而来。 陵寻伸出一只手,将其拍开。 他皱起眉头,望着自己的对手,那个先前在对拼之中显然落入下风的大泽十境鬼修,缓慢从城楼头的烟尘之中走出。 走出来的……已不是之前那个身躯瘦弱,披着破烂麻袍的枯瘦男人。 而是一个身高丈余,如小塔一般的魁梧“怪物”,浑身如铁,鼓胀的肩头插满了倒悬的剑器,剑柄在外,剑器没入身躯之中,浑身四处鼓着婴儿拳头大小的“铁疙瘩”。 陵寻听说过,东境大泽的鬼修,因为修行环境的变化,其中有一部分佼佼者,领悟了某种类似于“天赋秘法”的秘术,施展出来,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是战力会得到极大的增幅。 眼前的“炤昱”,显然便是施展这等秘术。 像是妖族天下的大妖,展露本尊……这个铁塔般的巨人,体魄之强,从体表冒着的热气便可以看出。 陵寻神情凝重。 “炤昱”变身之后,双目一片漆黑,分不出瞳孔和瞳仁的区别,这的确与妖族天下的“真身”有异曲同工之妙,优点是大幅度增强体魄和战力,但缺点同样明显,这种增幅会给自己带来极度的“躁化”。 巨大的心脏,身躯,需要更多的养料。 他修行鬼道……终日沉浸在杀伐之中,到了此刻,心底便彻底被杀戮所占据。 别说眼前是龟趺山的圣子陵寻。 就算是大隋皇室的皇太子,他一样想要直接杀了吞掉。 “炤昱”一只手随意拍出,拍烂城楼头的围栏,抬起头来,那杆悬在金华城上空的巨大旗杆,通体燃起猩红光焰,轻微一颤。 原本极大的大旗,化为一道流光倏忽坠落,被巨人握在手中,看起来便像是一柄恰好合手的扇子。 “炤昱”握住招魂幡,掌心掂量一二,像是握住芭蕉扇,瞬间挥舞而出。 “轰——” 隔着十丈距离,龟趺山圣子陵寻瞳孔猛地收缩,他双脚踩住城楼头大地,面前的磅礴劲风如炮弹一般,吹得他大袖发出爆破之音,整个人险些要倒飞而出,原本堆在地上的碎石,此刻都被吹得卷地飞起,那个白衫书生来不及尖声嘶叫,整具身子都被扇得血肉模糊,化为一滩烂泥与土石一同飞出—— 一扇之后,金华城城楼头的遍地尸体和土石都清扫一空,比雨过之后还要干净。 风气席卷。 沉重的一声插旗之音。 炤昱一只手将招魂幡插入城楼头,这一插之力下,整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城楼头,立刻土崩瓦解,地面以他为圆心崩现一张巨大蛛网,土石阵起,龙蛇起伏。 那道铁塔般的恢弘身影,单脚点地掠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陵寻”面前。 龟趺山圣子只来得及抬起双手,但掌心还没有叠掌护面,下一瞬间,面颊就被一只粗糙而又坚硬的手掌按住,整个人的身子瞬间被带得飞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撞破城楼头的所有石壁,向着城内继续飞掠。 “炤昱”的内心已被一片血色填满,他一只手按住龟趺山圣子的脑袋,以对方的身躯后背,撞碎一面又一面沉重石壁,来到城内之后,他感应到了一道又一道鲜活的生灵,内心的杀欲愈发强盛,奔跑速度越来越快,以一种迅猛的姿态,撞碎了一整条小街的屋楼。 从城头,到街尾。 地面上,一道宽约两丈,长数十丈的沟壑,被怪力硬生生犁出。 一整排的楼阁,从内里被“炤昱”按着“陵寻”撞过,撑梁破碎之后,犹如龙脊一般缓慢倒塌。 漆黑的眸子,直视着被自己拎在掌心,“奄奄一息”的龟趺山圣子。 那杆插碎插碎城楼头的“招魂幡”,在此刻尽数施展开来,旗面迸发出骇人的笑声。 老人,幼儿,妇女,壮年。 杀气滔天的阴魂,化作一道潮水,一线掠出—— “炤昱”一只手举臂,双手虎口,那个晋入十境之后尚未尝到败绩的“龟趺山圣子”,面色痛苦,一片煞白,气息逐渐变得衰弱。 他沙哑笑道:“比不老山的‘宁奕’,你似乎要好杀很多啊……” 陵寻的瞳孔里,一丝愤怒,在痛苦之中生出。 逐渐又在痛苦中淹没。 城巷的尽头,一大一小屹立在黑色火焰之中,四周黑焰滔天,断壁残垣,熊熊燃烧。 炤昱忽然抬起头来。 他皱起眉头。 一滴雨水,落在肩头,瞬间被高温融化,化为水汽,袅袅消散。 下雨了。 小雨很快就变成大雨。 远方的城巷尽头,大雨磅礴,有一道模糊的窈窕身影,缓缓而来。 是一位青衫年轻女子。 她背着一柄无鞘古剑,剑身由黑布缠绕。 青衫女子的面容很是干净,稚气初脱,面颊还有未消的婴儿肥,唇红齿白。 眼神纯净如稚子,不染人世间丝毫的尘垢。 那柄无鞘古剑。剑名就是稚子。 …… …… 大雨之中。 丫头缓步前行,她的眉心红亮,像是一枚大红枣。 她未曾出剑。 远远便有一缕剑气奔掠而来,从远方贯穿一线,直抵倾塌的城门那边。 接着便是第二缕。 第三缕,第四缕,第无数缕。 无数道剑气,平铺布满了金华城,剑藏之中开启的第二层秘境,内里蛰浅了无数浩然剑气,像是金丝穿线,洞穿城池。 丫头走到了大泽最强十境鬼修的“炤昱”面前,轻轻问道:“你刚刚说……要杀宁奕?” “炤昱”瞳孔里有一抹白色闪逝。 是剑气。 满城风雨,剑器合鞘。 万鬼出行的阴魂,在一瞬之间,被斩杀殆尽。 第五十七章 桃花雨下,青衫重逢 压缩到一点的风雷……炸裂开来! 剑气撕裂长空。 整座不老山的山阶,雷光如瀑布逆流,四散飞溅,轰隆隆树林倒塌。 “砰”的一声。 两道缠在一起的身影瞬间抛飞—— 宁奕借着反震力高高飞起,他眯起双眼,望着下方风雷汇聚的一片汪洋。 那个娇媚至极的“女子”,双脚站在不老山山阶之上,轻薄衣衫在雷泽之中破碎,撕裂,裸露出大块大块的粉红肌肤,比起灵山的苦修者,她的肌肤并不粗糙,而是莹润光滑,看起来吹弹可破,像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女。 但在无数雷光之下,这具鬼修之身,竟然毫无破绽。 雷霆如游鱼,游曳在这具极柔的身子肌肤,噼里啪啦,女子面色淡然,抬起头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春光外泄”,下一刹那,单脚抬起踩踏山阶。 一整条百层石阶,被踩得龙骨翘起,化作一道长鞭轰然拔地而起。 空中的宁奕单手持剑,如持刀一般,全力压下! 盛大的神性光芒,与那条被踩得飞起的石阶龙骨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漫天石屑炸散。 这位超脱了十境的大修行者,并没有全力以赴,只是轻轻一脚,余威之下,足以将一位十境修士直接踩地炸开……但宁奕以九境修为,硬生生接下这一击,细雪的剑气浩瀚如大江,执剑者传承开启之后,山字卷与剑气完美糅合在一起,不分彼此,此刻浩大如老龙。 “山”之一字,玄学五术之首。 天地之气,汇聚而来。 宁奕的瞳孔被风雷映照至炽亮,衣衫瞬间被罡风撕碎,整个人淹没在轰隆隆的磅礴气息之中。 与此同时,踩出一脚的女子大修行者“桃花”,冷笑一声,身子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刹那,桃花就出现在宁奕背后,一只手掌已然按在了宁奕的后心之处……掌心发力,宁奕后背像是一柄万钧重锤砸中,面色陡然苍白,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被这一掌的掌劲,凿打得疾射而出—— 不老山犹如流星坠落,瞬间砸出一个凹坑。 四肢着地的黑袍年轻人速度极快,像是一只猎豹,两只手掌按在地面,瞬间跃出,身后的凹坑紧接着就有一道携带着滚滚风雷的女子踏入,一脚将凹坑踩得更大更深。 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速度快到只剩下虚影,一追一逃,极为狼狈的那道“逃跑”身影,四肢并用,像是一条孤狼,眼神坚毅,六感提升到了最大,身后的那道女子身影犹如鬼魅,无声无息,如果自己晚上片刻,或者慢上些许,连同自己一整具身子的落脚之地瞬间就会被凿穿。 并不高大的不老山,山阶之上,寸寸炸裂。 一道曲折的蛇形轨迹,不断在山体炸开,斗转蛇移。 桃花皱起眉头,她放开了所有的感知,但前方那道行进路线极其怪异的身影,似乎感知力比自己还要敏锐?总是能够提前捕捉到自己……厮杀至此,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玩玩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心态,虽说她是猎人,对方是猎物,但是能够一击杀死,就绝不会留第二口气。 宁奕是甘露先生目前心中最大的忧患。 这个年轻人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让桃花觉得匪夷所思……在天都栈之时,远远一瞥,她只觉得这是个资质尚可的寻常天才,接替“徐藏”成为蜀山小师叔,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而如今。 仅仅是九境修为,在神魂和感知方面,竟然取得了如此之高的成就……如果从同阶进行比较,宁奕相对薄弱的体魄,已经可以捶爆九境大部分的灵山苦修者了。 如果让他顺利抵达星君……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加强的千手闻仲。 更恐怖的,是他还是一个剑修,因为传承的缘故,在某种意义上,宁奕像是手握“细雪”的巅峰徐藏,与拥有“稚子”的年轻叶长风结合。 这样的一个天才,各方面近乎于完美,未来绝对会超越“曹燃”和“叶红拂”,甚至与“谪仙人”洛长生相比,也不见得就会落入下风。 桃花忽然有些明白,宁奕能坐在星辰榜第一的原因了……可是她有一点不明白,那个看起来像是一只“笨鸟”的少年郎,如今才开始发力,可为何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如此大的赞誉? 那位莲花阁的袁淳先生,难道在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位少年的潜力吗? 这样的人,决不能留。 必须死。 桃花眼神彻冷,她单手一抓,漫天星辉凝聚成桃花,片片如刀,切割空气。 女子大修行者懒得再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索性一挥袖,将自己面前的十丈区域全都锁死,漫天花瓣如刀片飞掠而出,让宁奕再无躲闪空间! 双掌按在地上的宁奕,接着反作用力掠出,这一次不再逃窜,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到了此刻……他已没了躲避的机会,双脚踩落在山石之上,“山字卷”的力量在脚底运转,磅礴的星辉汲取而来,只要不是星辉封禁之地,宁奕的星辉就永不会枯竭,滚滚星辉如大江在体内奔涌,于脊椎内节节攀升,递送至大臂、小臂、五指。 然后“啪嗒”一声。 油纸伞开。 那柄神性灌注的“细雪”伞面,“蓬”的一声撑开,双手死死抵住伞柄的宁奕,瞬间被淹没在疾风骤雨般的桃花花瓣之中,桃花片片锋锐,插入伞面,犹如羽毛斜斜入骨,一片叠一片。 那柄被秘制“符箓”加持过的油纸伞,看起来不堪重负,但密密麻麻插满了数百片桃花,仍然没有崩溃……伞面承担着极大的冲击,将宁奕的所有身子都笼罩在内,偶尔飞出一角的衣袂,瞬间就被擦着伞面范围掠过的花瓣切碎。 宁奕的脚底,“铛铛铛”迸发着刺耳的金铁声音,这些都是星辉幻化的“桃花花瓣”,切入大地,像是一片尺余的花林。 伞柄与脊椎呈一条线,宁奕的双手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透过伞面,已经可以看到一片锋锐的桃花花瓣切开伞面,扯出“撕啦”的撕裂声音。 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雪的伞面,与其剑身不同……要论坚韧程度,细雪本身的剑身,被外界认为是可以与“先天灵宝”媲美的剑器,别说是桃花这等攻势,就算是韩约亲自出手,也不见得能毁去“细雪”。 但油纸伞的伞面,就只是寻常宝器……严格来说,连命星宝器也算不上,如果不是丫头悉心加持的“符箓”,这层油纸伞面,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 沉重的伞面,此刻密密麻麻插满了花瓣,像是一只刺猬,更像是一朵莲心开满桃花的“莲子”。 在层层叠叠的无数桃花暴雨下。 要不了多久,宁奕的“细雪”伞面,就将破碎。 神池内的沸腾池水,滚滚神性,已经积蓄到了顶点。 宁奕的眼神隔着一层伞面,锁定了不远处抬手压掌的女子大修行者,生死有命,殊死一搏……伞破之日,剑出之时。 然而下一刻。 宁奕所有的打算都落空了。 漫天的桃花,速度极快极猛,此刻竟然停滞了一刹那。 那柄原本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的油纸伞,瞬间得了空隙,宁奕猛地转动伞柄,万千桃花如刀旋开,卷帘般席扫而出,钉在周身三尺的大地之上。 就在不远处。 站在山阶下的桃花,眼神变得有些惘然。 女子大修行者的胸口,有一截剑尖穿透而出,毫无征兆,毫无预警,穿透了这具命星境界的“金刚”体魄。 双手按住“稚子”剑柄的青衫年轻女子,神情坚毅,眉尖飞扬,挑起淡淡煞气。 掌心发力。 稚子透体而出,贯穿“桃花”身躯,带出一大蓬血液,插入三尺地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命星……也不过如此。” 被西海老祖宗的剑器穿体而过,桃花缓慢扭转头颅,这张柔媚的面容,转过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角度,面色苍白而又惊讶,死死盯着自己曾经在罗刹城袭杀一次未果的女孩……只不过年余未见,竟然出落成了这副惊艳模样? 刚刚那一剑,悄无声息。 这等修为,竟然只是十境? 桃花的瞳孔瞪大,声音沙哑,不敢置信道:“是你?!” 裴烦淡淡道:“是我。” 说完之后,眉心剑藏的大红光芒陡然绽放,一道神光掠过,撞在这位“四劫”的身上,漫天的剑气平铺而来,瞬间布满整座不老山,贯穿天地的剑气丝线,穿透了桃花的每一寸肌肤,然而这位命星境界的鬼道大修行者,身躯并没有血液溅出,而是被剑气绞过,诡异地化为了无数桃花花瓣。 …… …… 宁奕怔怔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青衫女子。 漫天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此刻杀气不再锋芒毕露,于是这一幕,便十分柔和……两个人的目光,在桃花雨落下的那一刻交触。 丫头对着宁奕笑了笑。 她眼神温柔道:“哥,我出关了。”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会加更)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信手斩桃花(上) 不老山的桃花雨下,一男一女对视一眼。 如果这一幕,放在某个太平的年代,或者相对安宁的小山头……那真的很温暖。 但此刻,并没有给两人说话的时间。 身躯破碎化为“片片桃花”的四劫大修行者,在不远处重新凝聚身子,漫天遍地的桃花花瓣,如刀锋般收拢拉扯。 那柄穿透胸口而过的“稚子”,的确给“桃花”造成了一些影响……但这道伤势并不致命,连严重也算不上,重新凝聚身躯之后的妩媚女子,一只手轻轻抚摸胸口,伤口已恢复如初,娇嫩的血肉似莲花般洁白泛红。 桃花的神情不太好看。 她眯起双眼,警惕看着眼前的青衫丫头,上次在罗刹城,她本以为这是宁奕的“侍女”,自己只需要抬手便可灭杀,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惹出了先生也无法承受的存在。 回去之后,琉璃山动用了极大的力量,却没有查出那位存在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以一抹神念沟通韩约。 …… …… 琉璃盏内,雷光轰鸣。 承受着无边雷劫的“书生”韩约,正应验着自己的诺言,对宁奕起了杀心,盏内不断有炸裂的声音响起,一具一具肉身,在雷劫的溢散之下,承受不住,爆碎开来。 一开始先是大泽。 再是桃花。 杀心越大,承受的业力便越大。 这就是他不亲自出手的原因……如果本尊出手,直接抹杀宁奕,那么冥冥之中的因果,将会兑现当日许下的诺言,琉璃盏的威能再大,也护不住自己。 盘膝而坐的瘦弱书生,鬓发在雷泽之中飘扬落下,不断往复,他的面容一片煞白,指尖掐入掌心,掐得渗出血来,不老山的神念传来之后,书生一字一句寒声笑道:“我连西海叶长风都不顾了,还管那个虚无缥缈的不知名涅槃?” 让一位命星出手,已经抵达了这具书生身躯能够承担的业力边缘。 “韩约”面无表情抬起头来,幽幽说道。 “宁奕……必须死。” …… …… 十境有大鸿沟。 大隋和妖族两座天下,历代以来,总有天才能够做到越境而战,在十境以下的战斗之中,有人依靠宝器,有人依靠天赋秘法,有人依靠“剑气”、“神魂”、“体魄”超出当前境界的造诣……于是就有一部分人,在七境之时能与八境分庭抗礼,在八境可战九境…… 但这部分人中,只有寥寥,能以九境修为,与十境修士厮杀。 初境,中境,后境。一大境中有三小境。 第十境,是专门拎出来,单独存在的一个大境界,在十境之中,强弱高低的沟壑之大,匪夷所思,强如曹燃叶红拂,十境之时,可以斩杀千年大妖,等同于半只脚踩在命星门槛上,单纯以数量已经无法战胜这两位天才修士。 这样的人物,抵达十境大圆满,一旦成为命星,就直接是同阶最强级别的命星修行者。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宁奕刚刚在不老山斩杀的那位白发童子“苦吴”,其实力在十境之中,也算是强者,单纯的星辉境界,已经抵达了十境后期。 做到“以九杀十”,是成为十境大圆满的前提。 可再如何强大的天才,即便是能做到“以九杀十”的人物……面对命星,依然无能为力。 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星辉外放,磅礴不可阻挡。 能成就“命星”的,都不是寻常人物,跨过了修行路上的第一道生死门槛,凝聚出本命星辰。 星辉的质与量,都远超十境。 不老山的山阶几乎破碎殆尽。 青衫女子和黑袍年轻人,并肩而立,两个人神情凝重,但也只是凝重,并没有更多的东西。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更没有退缩。 早在西境漓江,他们就联手对抗过“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了。 一位天才,加上另外一位天才……能做到的事情,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布阵需要时间。” 丫头抬起一只手,插入地面的“稚子”掠入掌心,她轻声道:“不过好消息是……这座阵法有了很大的改进,我们两个人一起联手,让阵法成型,并不算难。” 宁奕伸出一只手,手背轻轻擦拭唇角的血迹。 他盯住不远处的“桃花”,道:“她的体魄很强,你要小心一点。” 裴烦点了点头,脚底发力,一青一黑两道身影陡然消失。 “桃花”面无表情,她隐约之间觉察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这两个年轻人的修行境界都不算高,低了自己太多,但身上的剑气之强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她猛地抬起双臂,左右手掌交错,下一刻,掌心发出“砰砰”的两声闷响,一左一右的青黑身影裹挟着狂风砸来,漫天树叶狂舞,她接过双方的手掌,肩头前递,一男一女重新被砸得倒飞而回。 要论体魄,即便这两人经受了无数天材地宝的洗礼,也不可能与自己相抗衡。 桃花已经看出了宁奕的意图。 身为叶长风的弟子,身上少不了保命的手段,而能够在此刻仰仗的,无非是逆天级别的“杀阵”,那个青衫女子的袖袍里,无声无息掠出了一道道剑气,在空中勾勒画符。 剑气符箓,已经开始搭建阵法。 他们二人想要拖延时间。 念及至此,桃花冷笑一声,身子前倾。 宁奕单手持剑插入大地,被刚刚的那一击肩撞砸得胸口沉闷,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他眼神阴沉,扭头望向裴烦丫头。 丫头的神情还算平静,稚子被她横在胸口,完好无伤挡住了“桃花”的肩头一撞,她倒退的速度比宁奕还要更快,踩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上,身子如弩箭般射出,那株古木应声而倒,一青一红两道女子身影撞在一起。 丫头手中的“稚子”,化为疾风暴雨,在桃花面前点刺而出。 一缕又一缕的剑气,快到看不清影子,却又偏偏凝聚出了实体。 这一幕,与“宁奕”肉搏之时打出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千手”极为相似。 磅礴剑气,孔雀开屏。 东境琉璃山的七位鬼道大修行者中,唯一的一位女子,眼神阴冷,周身被笼罩在剑光骤雨之中,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外,挡在自己的面颊之处,其余身躯的无数窍穴,硬生生迸发出大红色的神霞,与青衫丫头的剑气对撞。 前冲之势的丫头,神情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并没有直接硬撼“桃花”的前冲姿态,而是脚尖狠狠点地,身形如燕子回巢,陡然向后而掠,两人一前一后,无数剑光兜罩在方圆三尺,所过之处,地面沦陷,土石四溅。 丫头眯起双眼。 她的剑气轻且快,但点砸势头之强劲,若是换一位寻常十境修行者硬接一下,就算是金华城那个叫“炤昱”的家伙,也要被一剑直接打得跪倒在地。 这位命星鬼修,硬生生顶着剑气前行,速度不减反增,自己倾巢而出的剑气点砸在对方肩头四处,只是溅出了火星,留下一个浅淡的白点。 这等体魄,实在骇人。 桃花左手护住面颊,右手藏袖,中指屈下关节按在拇指指腹之上,一口郁气憋在胸口不能吐出。 剑气有时尽。 她本意是想等这个青衫丫头更迭气机之时,叩指掠出,直接叩杀这位十境天才。 但一路顶着剑气,自己的体魄都快要有破碎迹象了,对方竟然一口剑气还连绵不绝。 于是这一指叩杀,便不再等待最佳的时机。 漫天光华,在桃花衣袖拂出的那一刹绽放。 天地一线。 裴烦丫头瞳孔收缩,无数剑气陡然收拢汇聚在胸口,“铛”的一声沉闷叩击声音,透过稚子的剑背,传到自己胸口,她的瘦弱身子直接被这一指叩得倒飞而出。 这一指力量之大,本是桃花直接叩杀“丫头”的杀招,此刻被“稚子”所挡,握剑极紧的丫头,直接被砸得人剑分离,身形接连砸倒七八株古木,那柄稚子高高抛向空中—— 桃花耳旁的剑气声音终于停歇一刹。 然而她心头的那股阴云仍未消散,反而更加浓郁。 随意一掌,罩在身前的烟尘被她拍散。 桃花瞳孔收缩。 她的头顶。 一道剑气,裹挟着整座天地的风雷,自上而下,像是一根重若万钧的棍棒,当头而下。 动彻山河的嘶喊声音,与剑气一同坠落—— “砸剑!” 不老山的影像都变得模糊。 桃花神情愤怒,长啸一声,抬起右掌,无数桃花花瓣自地面拔地而起,片片如刀锋一般,瞬间凝聚出一张巨大的莲花宝座,若是有人见识过甘露掌心琉璃盏的真实面貌,便会发现,此刻的莲花宝座,与坐了无数道法身的琉璃盏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莲花花蕊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巨大宝座,在桃花头顶凝聚而出,女子大修行者的身形在对衬之下显得瘦弱而又渺小。 她一人抬起莲花宝座。 细雪斩落在宝座之上。 光芒四溅,山河破碎。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信手斩桃花(下) 不老山的风云,被从天而降的一剑搅碎。 那张巨大的莲花宝座,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山字卷并非是天书之中主张杀伐的那一卷,但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星辉,注入“细雪”之中。 砸剑之威,横跨了一个大境界。 然而……可惜的是,施展这一剑的宁奕,此刻修为境界还是有些低了。 这张莲花宝座,是“桃花”的底牌之一。 女子大修行者单手抬着宝座,宛若抬山,力拔山兮气盖世,掌心发力,磅礴的劲气透过宝座震出! 双手持剑砸下的宁奕,瞳孔收缩,那股巨大力量,容不得自己反抗,宝座上的桃花花瓣轰然而出,数十片切入肌肤,无比锋锐的花瓣边沿,刮擦带出灿烂的鲜血。 九境面对命星,相差太过悬殊。 与丫头一样,宁奕的“剑器”脱手飞出。 不老山上空,细雪抛飞,兜转。 接着铮然一声,“细雪”插入桃花的身旁,剑锋入地一尺有余,入地之后还在震颤,可见剑身余劲有多浑厚。 坠入不老山林中的丫头,掌背擦拭唇角鲜血,抬起头来,望向空中。 她的目光,望向莲花宝座的上空。 高高抛飞而出的宁奕……逐渐接近了一个同样抛飞而出,即将下坠的“细长物事”。 碎发在风气之中飞扬。 宁奕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无数的桃花切割而过,伤口如刀割,他伸出一只手来,那道细长的影子瞬间掠入掌中。 丫头“脱手”而出的稚子。 前后衔接,如行云流水。 这是一个巧合,也不是一个巧合。 闭上双眼。 宁奕的神池,再一次汹涌起来,他的面容闪过一丝痛苦……“砸剑”的势头极大,施展一次,需要耗费很大的力量,尤其是面对桃花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必须全力以赴。 现在,他要施展第二次“砸剑”。 山字卷呼啸轰鸣,运转到了极点。 满山桃花随之而动。 西海叶长风的遗剑,被宁奕握在手中,他睁开双眼,眸光炽烈如雷,口中一个雷音吐出,宛若大道轰鸣。 九天齐震—— “杀!” 第二次砸剑。 天地之间所有的色彩,都被剑气掠去,飞沙走石之间,桃花面色阴沉单手拔出插在地面的“细雪”,她避无可避,唯有硬撼。 九境撼命星。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无法在这等硬撼之中,直接以劲气震杀“宁奕”,这个姓宁的小子,坚韧地就像是一根百折不倒的霜草。 细雪与稚子撞在一起。 宁奕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狰狞,剑气余波震得他倒飞而出,稚子脱手。 而那女子大修行者,唇角溢出一抹浅淡鲜红,仅仅是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刹那,那柄飞掠而出的“稚子”,就被一道快若闪电的青衫女子接过,宁奕和丫头,两人一退一进,并肩作战,彼此之间的默契臻至圆满。 稚子再一次气势磅礴递斩而来,这一剑的威势比不上“砸剑”,但有“剑藏”加持。 无数剑器从丫头身后飞掠而来。 桃花正值气机更迭之时,不得已屏住一口气,她握住世间一等一的名剑“细雪”。 剑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对撞。 这一次的结果仍然没有意外。 剑藏内飞掠认出的,品秩一般的剑器,与漫天桃花花瓣对撞,双双粉碎,剑器碎片四散迸溅,青衫丫头倒飞而出,不过这一次没有被震得剑器脱手。 裴烦身子向后,脚底踩在地面,身旁一道黑袍身影冲出。 她掌心发力,“稚子”被震得前掠,与宁奕一同掠行。 气机接近衰竭的“桃花”,眼神愤怒,她根本就没有“更换气机”的空暇,刚刚击退那个棘手的青衫丫头,那个打不死的“宁奕”就持剑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竭尽全力的剑气对拼。 宁奕眼神冰冷,稚子剑气与细雪撞在一起,他咬紧牙关,踩住大地,单手抵住剑锋一侧,与桃花几乎是贴靠在一起。 两柄剑器缠在一起,宁奕一击膝撞,撞向这位大修行者的腹部。 只可惜无往不利的这一招,今日没有奏效,两人想法如出一辙,半空之中响起两记“膝撞”凿击在一起的闷响,入骨三分,听起来极为渗人。 落地的那只脚有些无力,宁奕侧身蹬地,脱离桃花的斩击范围。 “稚子”被丫头接过。 斩劈砍刺挑,丫头的剑气骤雨再一次倾泻而出。 被笼罩在内的桃花,这一次不再自大地选择以肉身硬抗,而是猛地踩地一脚,地面震出无数桃花花瓣,宛若一层流水瀑布。 无数缕剑气刺在半圆形大碗倒扣的桃花瀑布之上,溅出无数波澜涟漪,瀑布水流韧度极好,向内凹陷一尺有余,仍然不见破开。 支撑着瀑布水流的桃花,此刻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屏住的那口“气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即便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在争斗之时,也无法做到一口气机连绵三千里不停歇。 而她从青衫丫头出现的那一刹,这口气机就没有停下来过。 这两个十境战力的年轻人,难道真的想逆天? 桃花神情阴沉。 气机更迭,只需要一个刹那。 但她竟是抽不出这一个刹那。 打到现在,她出手的速度和力度,已经远远比不上一开始。 这是一场角力之争……而且是一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的角力之争。 这两个人的出手衔接极为流畅,中间没有丝毫的停滞,如果有一丝差错,自己的气机得以恢复,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站在瀑布之中,桃花长长吐出一口郁气,这口气机换了一半,她面色陡变。 丫头双手握住“稚子”,狠狠插入流水瀑布之中。 水流震颤,接着迸溅。 那柄本不能插入其中的“稚子”,忽然之间,力度猛地增长,戳得水流破碎四溅。 裴烦回过头来,看着双手叠掌按在自己掌背的黑袍宁奕。 宁奕神情严肃,余光瞥见丫头的好看面容,轻声笑了笑。 掌心发力。 “咔嚓”一声,桃花屏障裂开一道缺口。 瀑布倒开,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攥拢“稚子”,此时此刻,像是合二为一的化为了一道灵犀之光。 剑气大开大合。 桃花重整旗鼓之后,衰竭气机虽未恢复到鼎盛,但仍不可阻挡。 三道身影,缠在一起,方圆十丈之内,土石飞溅。 青衫猎猎作响,丫头的唇角被 (本章未完,请翻页) 磅礴力劲震得溢出鲜血,仍然坚持着以剑气对轰剑气。 也就是叶长风的“稚子”,能够抵抗住“细雪”的砸击。 换做其他的剑器,早已经破碎裂开,被打成碎片。 宁奕则是掠出一缕神念,来到“细雪”的剑骨之处。 白骨平原,一缕光华徐徐亮起。 从拎起剑的那一刻,徐藏就教导宁奕。 无论如何。 不要丢到自己手中的剑。 除非是战到没有丝毫力气。 或者是战死。 千佛塔的那一次,宁奕的确是陷入了“死局”,意识模糊之下,以飞剑之术掠出的“细雪”,最终无法召回。 而这一次不一样。 从一开始,宁奕就想好了这一步。 裴烦丫头被细雪剑气砍得向后掠去。 宁奕接剑而出。 桃花刚刚递斩而下的那只手,反手握剑,自下而上的一剑鼓荡而起。 单手倒持稚子的宁奕,忽然闭上双眼。 那抹神念来到细雪的剑骨之处。 桃花毛骨悚然,但是已来不及……那柄被她以蛮力强行镇压的“古剑”,忽然之间绽放了极大的光芒。 一整条持剑的手掌,连同臂膀,在此刻都被剑气炸开,这一次不是虚幻的花瓣,而是彻彻底底的血肉。 宁奕一剑直奔桃花的胸口而去,只可惜漫天劲气太过强烈,自己的剑骨炸碎之时,引发的爆炸余波,让自己的这一剑稍微偏斜,插入了女子的肩头。 金刚体魄终于破碎—— 肩头溅出一大蓬鲜血,落在宁奕的面颊之上。 宁奕神情冰冷,看着面色惨白的“桃花”。 那柄高高飞起的“细雪”,在高空之中,被青衫丫头接住。 裴烦面无表情,双手攥住剑柄,以迅猛之姿落地。 一剑贯穿另外一边的肩头。 …… …… 不老山烟尘之中。 桃花双膝跪在地上,两柄绝世罕见的锋锐剑器,插入了她的体内。 女子的面色一片苍白,这两柄剑入体之后,滚烫的浩然剑气便掠入经脉,在她体内大肆破坏,鲜血嗤然燃烧,迅速沸腾成为一片血雾。 她一直想要提起的那口气机,在这两剑入体之后,彻底溃散。 所有的经脉,都被剑气绞散。 而插入两柄剑的两个人,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青衫丫头的气息比起刚刚出关,衰弱了太多,她单手按在一柄品秩寻常的剑器剑柄之上,剑尖插入地面,以此稳住身形。 此刻。 “剑藏”里掠出了数百柄古剑,密密麻麻悬在背后。 宁奕半跪在桃花面前,他受了很重的伤势,白骨平原的紫色霞光,以及山字卷,不断凝聚星辉,治愈伤口。 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桃花也笑了笑。 她轻声道:“你以为……这样能杀了我么?” 宁奕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上空。 来自琉璃山的女子,缓慢抬起头来。 她眼神有些惘然。 看着穹顶那座气势巍峨压过不老山的剑阵,由一缕剑气画符,到此刻终于凝滞,画上了一个完整的结尾。 (今晚还有,在12点左右) (本章完) 第六十章 雪灾 不老山的山顶。 那座画出完整符箓之后,气势骇人的剑阵,就悬在桃花头顶不过数十丈的距离,浓郁的剑气,游掠的风雷,让这位凝出命星的大修行者,一阵心神摇曳。 在天都府邸后院,柳十一曾经请教过丫头,该如何画出完整的“小诛仙阵”。 当时的小诛仙阵,仅仅在罗刹城崭露过一次头角。 宁奕靠着这座剑阵,兵不血刃,直接诛杀了地府的泰山王。 那一幕景象,给白衣剑痴柳十一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以至于醉心沉溺剑道的柳十一,甚至生出了想要研究此法的“歪斜”念头。 但丫头仅仅演示了“小诛仙阵”一角的画法,柳十一就放弃了…… 实在太过复杂。 当时的小诛仙阵还是有所残缺,丫头闭关半年之后,修补了极多的漏洞,演化的复杂程度,比之半年前,还要更上一层楼。 单论杀力,这座剑阵目前的杀力,虽是恐怖,却远远没有到一骑绝尘,遥遥拉开其他所有阵法的程度。 阵法大道,浩瀚若海。 小诛仙阵杀力固然强大。 只是其他的阵法,杀力强盛的,能与“诛仙”相提比论的,并非没有。 那些阵法,施展的条件太过苛刻。 譬如小无量山的“大衍剑阵”,需要四十九位修士当做陪衬。 带着“大衍剑阵”的覆海星君,被徐藏一记砸剑直接砸死,并非是“大衍剑阵”不够强大,而是徐藏太过强大,不算徐藏这种逆天人物,覆海星君的战力,放在大隋星君之中,能列入前十。 这件事情,只能说明一个道理……当力量逆天到了一定程度,再强大的阵法也无法扭转战局。 很显然……桃花的实力,并没有强到无视“诛仙”的程度。 比起大衍剑阵,“小诛仙阵”的施展条件并不算“苛刻”。 只要能画出那座极尽复杂的阵法符箓图,这座剑阵便可以施展……听起来很简单,但如今的大隋,就算把小诛仙阵的符箓图公布开来,给所有的阵法师研究,到头来,真正能顺利施展的,也就只是凤毛麟角的寥寥十数人而已。 这座符箓图太复杂。 剑阵施展之后,威力也并非如大衍剑阵那般稳定…… “小诛仙阵”的杀力,与镇阵的剑器有直接关联。 宁奕能够轻松诛灭地府泰山王,是因为“小诛仙阵”的镇阵剑器,名字叫“细雪”。 媲美先天灵宝的剑器。 每多一柄剑器,小诛仙阵的威力就增大一分。 除非是“驭剑指杀”的飞剑修士,否则谁会带好几把剑? 丫头会带。 而且,不是“好几把剑”,而是,无数把剑。 剑藏内的剑器,一柄柄飞掠,一柄柄归位,一柄柄在“小诛仙阵”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剑气如灯笼里的烛火,归位之后,缓慢释放通明,不老山的黑夜,就这么一盏一盏地被剑气照亮,满山的尸骨,血气,此刻都被大风吹起,掠向天心中际,一道磅礴的黑色龙卷,汲水如龙。 白昼如黑夜。 黑夜如白昼。 小诛仙阵静静浮在不老山上空。 桃花跪在山门处,抬起头来,四周断壁残垣,山石早已经被打得破碎,一片空旷,凌乱而又荒芜。 这一幕,就像是执掌雷霆的天公,俯瞰而下,审视罪人。 真正让“小诛仙阵”所向披靡的,不是那些数量磅礴,但品质寻常的剑藏剑器。 而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细雪”和“稚子”。 雷光闪逝。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幕沉闷响起。 “细雪”和“稚子”,缓慢拔出血肉,一寸一寸,向着诛仙阵的上空升起。 审判的最后一步。 宁奕笑了笑。 他不再沉默,而是极轻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你就要死了。” 随着两柄古剑的拔出,桃花的神情微微扭曲,带上了一丝痛苦。 她抬起头来,望着穹顶,没有说一个字。 …… …… “圣子在金华城受伤了。” “是大泽鬼修炤昱做的!” 龟趺山内,一条消息迅速流传。 陵寻玉佩内传出了那个鬼道十境怪物出手的画面,于是许多奉命从东离山撤退的修行者,没有选择直接离开,而是一同掠向金华城。 龟趺山圣子陵寻,在东离山驻扎的这段时间,救过许多同门师弟的性命。 这位圣子的名声,褒贬不一,两极分化很是严重,恨的极恨,因为他张扬跋扈,百无禁忌……他是一个自负的人,却也是一个“无私”的人,陵寻曾经一个人苦守过大泽数百名鬼修的进攻,救下了三圣山数十名深陷围攻的低境修行者。 于是这条消息传出来,不仅仅是龟趺山,羌山和太游山,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向着金华城进发。 撤离的消息有些太快,而且太理所当然。 大泽魔头被韩约扫平了。 三圣山当然要撤离。 可是当龟趺山的修行者,看到金华城的惨象之后,他们的眼神当中,除了骇然,还有愤怒。 整座城池,凄惨地犹如人间炼狱,倒塌的屋楼,破碎的城墙,游掠的阴煞气息,还有倒插的鬼修大旗。 这是鬼修做的? 大泽鬼修不是已经被剿平了吗?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万分的震惊,还有困惑。 这世上从不存在所谓的太平,总有看不到的地方,还燃烧着滚滚硝烟。 于是有第一位弟子,捏碎了玉牌,向着圣山宗门,发出了自己的困惑。 接着便是第二位,第三位。 有人在倒塌的废墟之中,找到了“圣子”陵寻的身子,陵寻受了很严重的伤,金刚体魄都险些被打碎,而废墟之中,那个巨大如塔的怪物,像是一座小山屹立,浑身上下,被剑气戳穿打散,死的不能再死。 金华城还有一些人活了下来。 但满城寂静。 连婴儿的哭泣也没有。 他们怔怔簸坐着,靠在破碎龟裂的石壁上,看着圣山的修行者踏入城门,眼神一片灰暗。 他们的至亲,朋友,骨肉,都在刚刚……离去了。 片刻之后。 太游山的两位圣子也来到了这里,看到这一幕,轻叹了一口气。 对于金华城上演的这一幕,其实他们早已经料到……韩约要灭杀不老山,谁人敢拦? 三圣山的长老,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也有一两位化作流光,从远天而来。 城楼头已经倒塌,金华城最高的那座栈运气极好的保存下来,八角楼阁的阁顶,一杆还算完好的旗帜轻轻飘摇。 “隋”字鲜艳而又刺目。 阴神圣子站在八角楼阁顶,远眺不老山,轻声道:“死了这么多人,违逆了大隋律法,三圣山的大人物,不出面么。” 阳神圣子没有说话。 楼阁站了好几道身影。 一位辈分很高的长老,沉默片刻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沙哑说道:“韩约的事情,涉及到因果,大能者一般不会出面……至于星君境界,除非是羌山的姜玉虚大卿,其他人想管也没这个本领。” 阳神圣子向下望去。 满城死寂,生灵涂炭。 这是要屠城汇聚阴气,只可惜功亏一篑。 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杀死不老山上的那个人。 “三圣山不出面,琉璃山的筹码太沉太重,他一个人接不下来的。”阳神圣子的语气带着一丝遗憾,道:“只是……他这样的人,死在大修行者的手上,实在有些可惜。” 他有些替不老山上的那人感到不甘,皱眉问道:“就没有丝毫办法了么?” 那位长老摇头道:“他已让琉璃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事到如今,东境没有人敢顶着韩约的怒火,替他接下这场死劫。” “这是琉璃山的必杀之局。” …… …… 金华城的瓢泼大雨,蔓延到了不老山,连点成线的雨丝,密密麻麻地倾泻而下。 宁奕站起身子,与丫头并肩而立。 雷光连绵撕裂苍穹,几乎将天幕斩成两半。 桃花的眸子里,没有感情。 远天的“轰隆隆”声音一连串而过。 她的瞳孔里映上了雷光的一丝苍白。 雷光消失之后。 那片苍白仍然存在。 大雨淋在她的肩头,伤口的鲜血潺潺而下,无数的雨丝之中,沾染着一线银白。 桃花抿起嘴唇。 她的目光,不是凝视苍穹,也不是凝视雷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天地初生的第一片雪上。 那片惨白的雪,缓缓而落。 落在她的肩头。 小诛仙阵要执刑了。 那两柄古剑,缓缓归位之时。 雷光磅礴,闪逝而过。 裴烦丫头和宁奕的神情依旧淡然,望向黑暗的方向。 跪在地上的桃花,肩头上的那片雪花,变成了一只轻轻覆盖其上的纤长手掌。 整个世界都被雷光点亮了一瞬。 桃花的身后,也不例外。 那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位浑身雪白的瘦高男人。 “先生说了,不喜欢你跪。” “先生还说,不喜欢你死。” “所以你要活下来……”那人语调木然,语速缓慢而又固定,不带丝毫感情,一只手按着桃花的肩头,深邃而空洞的目光,投向并肩而立的青衫丫头和黑袍年轻人。 “而你,宁奕……” 他破天荒笑了笑,唇角裂得很开,很向上。 他说了一句,刚刚宁奕说过的话。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你就要死了。” 一个字也不差。 天地大雨骤停。 时间宛若凝滞。 站在小诛仙阵的男人,走出黑暗,来到了两人面前,他的眉须是白色,瞳孔是白色,蓑衣也是白色。 浑身落满了大雪。 东境三灾四劫。 据说位列三灾的大魔头,放到南疆,可以单独开山立派……事实上,韩约被镇压在琉璃山下,叶长风死后,他得了一丝机会,以一抹意志击垮了大泽的阵法。 真正出手屠杀大泽魔头的,不是别人。 而是并称“东境三灾”的三位魔君。 漫天大雪,来的没有预兆。 降落在不老山上的一场浩荡雪灾。 也是琉璃山的最后一杀。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诛仙 三灾之中,实力高低,并没有明确的排名。 琉璃山的三位魔君,实力都相当强大,如果不是韩约这等级别的“枭雄”人物横空出世,那么这三位魔君,应该会成为瓜分南疆地下领域的魔道教主。 而此时此刻,站在宁奕和丫头面前的,不是别人。 三灾之中的“雪灾”, 但论实力,三灾可以与如今三圣山的山主分庭抗礼,如果底牌尽出,那么孰胜孰负尚不可知,三圣山的底蕴丰厚,圣山山主虽只是星君境界,但有“灵宝”加持,未必就不能和极限境界的“千手”之流一战,生死之战,应该还是圣山山主要占据更大的赢面。 但仅由此事,已经可以看出……三灾之强大。 如今的琉璃山,处在一个十分紧要的关头。 南疆魔道,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一位“涅槃”境界的魔道巨擘,而甘露先生半只脚,已然踩在这道门槛之上。 如果跨过去。 那么看不见涅槃一线希望的三灾,显然也可以凭借一线福荫,试着跻身涅槃境,不管成不成,三灾的实力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三圣山的地位会下降到冰点,整个东境都将成为韩约的“一言堂”。 不老山的上空,两柄缓慢悬浮,上升的“剑器”,向着自己在阵法的阵心位置掠去。 雨丝瓢泼,连点成线。 万千银丝之中,夹杂着雪花。 浑身皆白的枯瘦男人,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蓑,他眼神一片惨白,但在最深的中心之处,有一抹极狭极黑的深邃。 “雪灾”并没有去阻拦那两柄即将归位的古剑。 他知道,这两柄剑,一柄名叫“细雪”,是蜀山东岩子赵蕤铸造的极致锋锐之剑,另外一柄名叫“稚子”,是西海老祖宗叶长风的佩剑,要论品秩,这两柄剑都不输“先天灵宝”。 但毕竟不是先天灵宝。 持剑之人的修为,在同辈之中很强……只可惜,在他眼中,什么也不是。 “雪魔君……” 桃花的经脉,被两柄古剑的剑气搅碎,她神情痛苦,咬牙道:“桃花对不起先生……连这点小事……桃花也没有做好……” 雪魔君面无表情,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看着上空两柄古剑缓慢向着大阵掠去。 他平静道:“先生不怪你,这些都在先生意料之中……你已经尽力了。” 桃花默默攥紧双拳。 雪魔君轻柔笑道:“所以我来了。” 他缓慢将空洞的“目光”向下挪移,放在了宁奕和青衫丫头的身上,而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指了指上空,道:“我听先生说,这座阵法的杀力很强,不过取决于镇阵的剑器……而这两把剑,是世间最强级别的剑器了。” 宁奕微笑道:“魔君杀十境,东境真是一点颜面也不要了。你就不怕今日杀局之后,千手师姐亲自来取你人头?” “整座东境都是先生的眼睛。”雪魔君木然开口,“蜀山千手实力的确比我强,只可惜她才在东境露过一面,这个被吹捧到大隋星君前三的女人,修行境界还悬停在涅槃与星君之间,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星君而已。” 丫头皱起眉头。 千手小山主在东境露面,那是动用秘术为自己送行,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停歇,就被东境的韩约捕捉到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果千手想杀我,那得等到她真正成就涅槃。” 雪魔君轻轻掸了掸肩头的雪气,淡然道:“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先生就快要迈出那一步了。这一切……还要感谢叶老先生的那一剑,手下留情,给了先生琉璃盏一缕剑气意境。” “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宁奕皮笑肉不笑,道:“如果韩约这么容易就破开涅槃,那么此刻站在这里的,就不是你,而是他了。” 雪魔君无所谓的笑了笑,道:“先生的确想要把你挫骨扬灰……但今日来的是我,你应该感到庆幸。” 说话之时,不老山上空的风云流转,汇聚如斗。 那座悬空的巨大剑阵,内里剑气丝丝缕缕,萦绕荡散,反复如此。 “稚子”和“细雪”,被雪魔君放之不顾的升空。 “我很想见识一下你的手段。” 这位极其自负的魔君,轻声笑了笑,道:“你想凭借这座阵法斩杀命星……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 他低下头来,看着桃花,如果两位十境杀力的修士……能够靠着完美无瑕的配合,把一位命星大修行者的气机逼到竭尽,然后斩破金刚体魄,将其经脉破碎。 这座杀力浑厚的剑阵降临。 那么这位“倒霉”的命星,真的可能会被两位十境人物屠掉。 一个只存在于梦境当中的完美杀局。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杀,被那个姓宁的小子,和那个青梅竹马的漂亮丫头……一步不差地实现了。 如果不是自己。 那么桃花就被斩了。 这座剑阵的剑气,萦绕之间,还掺夹着莫名的斩杀之力,雪魔君能感到一股自己心悸的波动……这似乎可以斩杀理论上“不可斩杀”的事物,即便桃花在琉璃盏内有一缕本命火焰还在跳动,在外凝聚而出的身子,即便陨落,甘露先生只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便可以将其复活。 但世事无绝对。 万物相生相克,有生就有死……最克制琉璃盏不死鬼修的,就是可以斩杀一切的“执剑者”剑气。 没有雪魔君。 宁奕这一剑下去,她可能会死。 不老山穹顶,两道高亢的剑鸣,来自于细雪和稚子。 宁奕和裴烦猛地转身,开始后退,两人沿着山路,迅速向着远离雪魔君的方向奔跑。 剑器归位! 诛仙剑阵的剑气,荡漾开来,漫天飘落的大雪和雨丝,在这一刹,被无形的丝线横着斩断—— 站在不老山底的雪魔君,瞥了一眼宁奕,不在意的笑了一声。 雪魔君一只手轻轻按在桃花的肩头。 他微笑看着头顶的磅礴剑阵,轻柔道:“放轻松……这里交给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女子大修行者闭上双眼。 雪魔君掌心所按之处,那具千娇百媚的女人身躯,羽化成无数桃花花瓣,就此摇曳散开。 与此同时。 一道剑气,从天心剑阵之处,轰然鼓荡。 稚子和细雪,安插在“诛仙”最核心的区域。 上千柄剑藏普通剑器,此刻一同发力。 那道剑气,有八九人合抱粗细,宛若一条壮硕瀑布,瞬间从剑阵上空砸下。 即便是在金华城的方向,都能看到这极其恐怖的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幕。 整座不老山,瞬间被剑气压塌。 所有的树木,石块,屋楼,“缓慢”拔地而起,湮灭在剑气浪潮之中。 正在奔跑的宁奕,后背一凉,他的六感提升到了最大,剧烈的危机感从预警到来袭,只用了一个刹那。 宁奕只来得及做了一个动作。 他一只手臂揽住丫头的纤腰,向前扑去。 剑气冲刷,脑海震颤。 自己以肉身后背,硬生生接住了荡散开来的这一波余威—— 两个人已经奔出了五十丈左右的距离,剑气一刹便带着宁奕飞出了百丈,执剑者的“神霞”,修补肌肤的速度已经跟不上伤口的破碎。 裴烦丫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她一只手按在眉心。 大红色的剑藏鼓荡之中,荡开数十柄古剑,瞬间拼凑出一面剑器墙壁。 瞬间破碎。 再次掠出,再次拼凑,再次破碎。 小诛仙阵的威力,若是单方面的杀伐,绝不会造成如此大的波澜。 唯一的结果……只有一个。 雪魔君在对抗“诛仙”。 …… …… 金华城的八角楼阁顶楼。 三圣山在大泽防线有话语权的修行者,此刻一个不漏地站在这里。 这里已经沉默了很久。 从那位太游山长老放出“宁奕一定会死在琉璃山杀局”的断言之后,他们站在这里远眺,发现了一个极度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不老山满山飘落桃花。 琉璃山出动了四劫之一的“桃花劫”。 然而,不老山的桃花,没有盛开多久……就凋落了。 没有人说出自己的猜想。 但他们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个猜想。 这个猜想太荒谬。 一个命星,凭什么杀不死最多十境的年轻人? 隔着十数里, 他们看到了一座巍巍如山的剑阵悬空而起,剑气列如麻,紧接着大雪磅礴掠到了金华城头。 有人念出了“雪魔君”这三个字。 那座剑阵开始切斩大雪。 令所有人瞳孔收缩的,是隔着十数里仍然壮观的剑气瀑布垂落砸下。 下一瞬间。 远古的风气彻卷而来。 金华城头,已坍塌到不能再坍塌的城头被吹得倒飞。 一切景象,都被迅猛而来的剑气和雪花拍打至模糊。 太游山两位圣子,起身飞掠,衣袍在剑气和雪片之中狂舞,他们伸出一只手遮挡眼帘……但是透过指缝的余光,看见了惊骇的一幕。 那道锤砸而下的浩大瀑布,截截崩塌倒退。 无数雪花将其冰冻,然后站在山底的那个白蓑男人,背负双手,抬头直视,仅仅是以一个眼神,便将那座巨大诛仙阵降下的剑气,全都震碎。 …… …… (跟大家说一下情况,最近状态好,时间也多,今天按理来说要发两章,加上huyesky的打赏,兑现月票100加一更的承诺,还要再加一更……但后续的细纲花费了我大量的时间,所以今晚只发一章,调整一下生物钟,大家正好也别熬夜。这些更新,会在明天补齐。总结一下,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会有12000字的更新,等于平时的四章。)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将死之人(第一更) 雷光荡散。 天地一片大寂。 一片破碎的白衫灰烬,徐徐渡落,落在琉璃盏的灯芯之处。 琉璃盏内的雷光落尽了。 白衫破碎。 那具韩约最钟爱的“书生”,消弭在了这座先天灵宝的空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与之前的“毁去”不同,这是彻底的“湮灭”,被因果所惩处,抹除。 琉璃盏内的每具身子,眼神都带着一丝悲悯。 魔道修行到最后,能见日光,能得长生,能破涅槃,能成不朽……但数百年、数千年来,都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三灾之中的雪魔君说的没有错。 韩约的确是这数百年来,最接近“涅槃”的魔道天才。 但是这一次,为了“杀死宁奕”,他付出了极惨烈的代价……从大泽野修迁移的那一刻起,他就违背了自己当初在琉璃殿所立下的誓言,千雷加身,琉璃山每祭出一道杀招,业力的惩罚便重上一分。 图穷匕见之后,韩约索性不再掩藏杀心。 灰界斩龙之后,他何曾受到过如此大的屈辱? 以他的意志,在东境地界,想要杀谁不可?宁奕受了他的三叩首,就要受今日的一杀局。 他恨不得亲自出手,把这个姓宁的小子捏成碎片。 让雪魔君这等级别的人物出手,付出的代价,已经让韩约有些承受不住了。 此时此刻,白衫书生的那具身躯被雷劫劈散抹除,数百具琉璃盏内盘膝而坐的身影,一道一道,缓慢站起,衣衫无风自动,齐齐抬手。 天地之间的寂静,不是因为誓言之劫已过。 而是因为真正的大劫正在酝酿。 所有的“甘露”,都做出了一个不约而同的动作,他们每个人都闭上双眼,放弃了对外界的查看……此时是他对东境掌控力最弱的一刻,之前能眼观东境八百里的琉璃山秘术,此刻就算是山上宝殿塌了,他也察觉不到。 让一位魔君出手,杀心之大,业力之大,可能会让他迈入涅槃的脚步,都倒退一步。 这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代价了。 琉璃山底的老棺里。 那个捧灯长眠的枯瘦男人,沙哑喃喃。 “能杀宁奕,这一切……都值得。” …… …… 天都的风很大。 黄昏暮色如血,挂在府邸的灯笼被吹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内里火光明灭不定。 零零散散的路人,单手拎着衣袍领口,罩住面容,顶风艰难前行,匆匆脚步在老街的青石板上踩下,踩中枫叶,踩出咔嚓的沙哑脆响。 一片破碎的枫叶灰烬,被风轻易卷起,向上飘去,越过稀薄的摇曳灯笼,越过汇聚的人潮,越过某处热闹的喧嚣,再越过一道很高的高墙。 如果它生出双眼,俯瞰而下,便可以看到此刻的身下,是一座错落有致的别院,红墙白瓦,并不如何奢华,但应有尽有。 这片枫叶的碎片飞得很高。 但是它仍然被两根手指捻住了。 捻住枫叶的那个“年轻男人”,坐在屋脊檐角,青衫下是鳞片砖瓦,他端详着这片枫叶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纹路,脉络,秋末之时,霜寒已至。 说他年轻,是因为他的五官挺拔,肌肤紧致,眉眼有英气。 但他已不年轻。 两鬓生出斑驳的灰发,眼神里逐渐散出苍老的意味。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人竟然会如此快的衰老。 徐清在这里已经闭关了很久。 他捻着这片枫叶,看出了霜意,寒意,还有雪意。 徐清手指搓动,枫叶彻底化为灰烬,湮灭在大风中 。 他坐在楼顶,小楼的屋顶并不算高,但至少可以看见天都城内的一些景象,大部分的屋脊都放入眼中,但还有更高的楼阁挡住视线……譬如宫里的那几座皇殿。 远眺皇城。 霜寒已至。 徐清从楼顶离开,默默下楼,同时平静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从屋顶掀开天窗,便可以下楼,来到楼阁的顶层,这里堆满了古书,玄术,推演,命门,诸多古籍,里面写满了晦涩难明的字句,外人若是翻开,如看天书,一字一句也看不懂,但徐清做满了笔记,每一行,乃至每一字,都有详细的注解,一整本《御世制人录》都被他翻烂写满,甚至做出了对错误之处的修订,改正。 青衫男人指尖掠动,他站在书架前,一本本触动着古籍,像是触动着自己“年轻”而又“苍老”的灵魂,以及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 他闭上双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徐清来到了一处古旧的小木桌前,这里很是干净,只摆了一张画。 简单的铅头,笔迹粗细不均匀,画出了一个小男孩,肩头扛着女孩,在墙壁的那一边。 另外一边,猴子,僧人,白马,在木台上,台下是一颗一颗的人头,鼓掌,欢呼的声音拿波浪拂动的曲线绘画而出。 这幅画很干净。 墙的这一边是众生,也是一场戏。 墙的那一边是孤零零的两个人……一对年幼的兄妹,是孤独的看戏人。 徐清的回想,略去了很大的一部分。 从这张画开始。 或许从那天起……那个会凿壁偷光,带着妹妹看隔壁戏班唱戏的小男孩,就已经“死”了。 徐清神情漠然,触碰着这副简笔画。 此后的岁月,走马观花的掠过。 他吃了很多苦,但都不算什么。 因为他在这之前吃过更多的苦……或许是因为“妹妹”的缘故,整件事情的过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顺利许多。 从那天之后,他开始一步一步实行计划,杀匪劫货,辅佐帮派,在西境成名,然后结识那位憋足一口气想得到“权力”的年轻殿下,锦囊妙计,平定西境,再赴西岭……见证了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完成蜕变,登上太清阁的宝座。 徐清付出了很多,才得到了如今的局面。 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而是为了见证未来。 …… …… 青衫男人凝视着那副经历了岁月洗涤的老画,他指尖柔软,眼神也有些柔软…… 如果说,整个计划当中,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利。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么就是那个姓“宁”的小家伙,赶在了李白麟的面前,摘下了“细雪”。 如果说,还有更多的不顺。 那么就是他彻底失去了“徐清焰”对自己的信任。 徐清记得自己送“徐清焰”离开天都,去往红山高原,分别时候的场面。 那个女孩登上马车之时,愤怒,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像是一只倔强的小鹿。 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如今只剩下了恨意。 如此也好。 那个姓宁的小子是一个可靠的人,自己的妹妹也不算没有依靠。 他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手段,让徐清焰进入了皇宫。 一切的布局都已经完成了。 天都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是因为他已不需要再做什么,该扶持的已扶持了,该打压的已打死了,种下的因,即将生出参天的果。 于是这段时间,徐清就像是销声匿迹一般,再也没有出过面,露过相,甚至在天都东西两派的权力斗争里,他就像是沉没的石粒,那些与他名声相匹配的诡妙的计策,布局,一次也没有浮现出水面。 西境的不少幕僚,已经隐约传出了骂他“沽名钓誉之辈”的声音。 不过他不在乎。 清清,清白之。 徐清这个名字……他很喜欢,他来这世间“匆匆”走一趟,本就不是为了成名,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如何显贵。 一百七十四天的闭关。 他推演了无数未来,见证了无数的碎片,耗去了大量的寿命,确保每一环都不会出现纰漏。 只是今日,有一些不祥之兆。 徐清注视着那副白纸简画,他轻轻拿起,翻转过来,看着背面的字迹。 女孩曾拿着无比欢快的笔迹,写道。 “哥哥,每一天都要开心啊。” 徐清抿嘴笑了笑,珍而重之的收起字画,一只手揉了揉眉心,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的袖袍另外一边,涌现出淡淡的青光,抬起手来,袖口青光浮现,滑出一副极小的袖珍算盘,玉珠啷当,竹制的木简做算骨。 他要找出让自己觉得不安的那一环。 每日推演,都是如此。 先是轻柔的以指尖催动算子,玉珠堆砌的速度越来越快,翻滚如雷,噼里啪啦如骤雨,青光之中,青衫男人皱起眉头。 他看到了一场大雪。 东境……不老山……金华城…… 这场不祥的来源,是宁奕。 徐清曾经卦算过“宁奕” 的命,可能是时候太早的缘故,他只能往后翻阅一小部分的岁月,极为艰难,即便是有这枚“算盘”,也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就像是蜀山后山。 他看不到丝毫未来。 但今日不同了。 徐清拨开了混沌,他看到了这个姓宁的蜀山小师叔,身上笼罩的那片血色暮霭。 他看到了宁奕的“命”。 杀气散尽之后…… 魂魄落尽,神性即散,就此凋零枯萎,化为一具冰冷的石雕。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霜杀千遍,百折不挠(第二更) 大雪吹过。 悬浮在不老山上的那座小诛仙阵,气势被打散,无数剑器瞬间被冻成冰雕,两柄镇压剑阵的主剑,被雪气冲刷得抛飞开来,在空中划过一个颀长的弧线,最后插入大地。 宁奕双臂紧紧搂抱着丫头,半跪在地。 他眉头紧锁,神情痛苦,整张面容,都覆上了一层雪色。 后背的金刚体魄,冻上了一层坚冰。 在余波荡散开来之前,他已经奔出了一里地。 “诛仙”与雪魔君对撞的那一刻,魔君的磅礴星辉,释放了无数的冰屑风雪,这一击的猛烈,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如果说,面对四劫之一的桃花,宁奕和裴烦,还有一丝侥幸的机会可以取胜。 那么如今面对雪魔君这种威慑四境的魔道大人物,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即便是三圣山的修行者前来,除非是圣山山主级别的准大能,否则其他人……也无法保住宁奕。 裴烦神情苍白,她看着搂着自己的那个人,面色一片霜白,鬓发都结出了冰渣,丫头搀扶着宁奕,温软的星辉注入宁奕的体内,试图替宁奕驱除冰寒。 宁奕体内的神池,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他嘴唇没有血色,在丫头的拉扯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沙哑道:“没事的……” 实力差距太悬殊了。 小诛仙阵,即便有细雪和稚子镇阵,也无法对雪魔君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造成威胁。 一种绝望的无力感,在宁奕心头浮现,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绝境,但时至如今,这一杀的凛冽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让一位魔君出手,抹杀不到十境的修行者。 “看来韩约……真的很恨我啊……” 宁奕笑着喃喃,望向远方。 远方的雪雾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白蓑身影。 雪魔君的步伐并不快,但也不慢,他头顶的那座小诛仙阵,剑器全都被冻碎,彻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宁奕哈出的气息,都冻结成雾。 裴烦丫头的肩头,被宁奕轻轻按住。 他迈出艰难的一步,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左右两只手,拔出插在地面的“细雪”和“稚子”。 执剑者的神性还在血液里滚动,即便肌肤是冷的,但血是热的,即便血也凉了,这根剑骨也会炽热。 雪魔君看着距离不断缩近,步伐摇晃但眼神坚毅的那个年轻人。 他的眼神里并没有笑意。 他看到了甘露先生必须要杀死宁奕的原因。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具备着这世上最坚韧的品质,即便被霜雪冻结,也不会低头,不会死去,只需要一场春风,就可以复苏。 霜杀千遍,百折不挠。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宁奕由走变成跑。 他体内的血液愈发炽热,神霞流淌,越是接近雪魔君,四周雪气越是浓郁到化散不开,但宁奕掌心迸发滚滚神性,这些大雪都被震得抛飞破碎。 他奔跑起来。 两人一线。 雪魔君面无表情侧过头颅,细雪的剑气擦着面颊而过,没有带出一丝鲜血,紧接着稚子的切斩,顺延他的臂膀而落,自上而下的切斩,如坠虚无之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一刹那,雪魔君的速度猛地提升,他轻轻躬身,一拳打在宁奕的腹部,打得宁奕瞳孔收缩,咳出一大口鲜血,两人一前一后,瞬间冲向不远处的裴烦。 丫头长长吸了一口气,剑藏剑气丝丝缕缕掠入掌中,被她攥拢在掌心,持剑前冲。 雪魔君面色木然,电光火石的刹那,两根手指捻住丫头剑气青锋,如摘花一般直接错开两指,将其碾碎。 一个照面,两道身影砰然飞起。 大雪地溅出两蓬血色。 宁奕捂住腹部,这里一片冰寒。 雪魔君一拳打在这里,腹部已失去了知觉……神性汹涌而来,试图化开这里的冰寒。 只是徒劳。 “宁奕……你真的很不错,但很可惜,到此为至了。”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面前立了一道瘦高的影子。 巨大的白色蓑衣,根根霜草被风吹起,衬出一个缓慢蹲下身子的影子。 雪魔君微笑道:“那座剑阵很不错,镇阵的剑器也很不错……但你的修为差了点。” 宁奕的大脑一片空白。 到了此刻,神池里的狮心王结晶,感到了“唇亡齿寒”的危险,输送着磅礴的神性和热量,替宁奕化开身上的冰冻,本命剑心的剑气不断游掠,但已至力竭。 剑器近大人的神识在冰雪的覆盖下,得不到神性的供给,无法唤醒…… 雪魔君站起身子,一只手拎拽起宁奕的黑袍,将其拎得站起,两个人面对面而立。 面色苍白的宁奕,一只手仍然死死攥着“细雪”。 刚刚剧烈的碰撞,那柄稚子被他掷了出去。 他竭尽全力,自下而上的一剑递斩而出。 剑锋呼啸。 剑气戳了出去! 细雪的剑尖抵在雪魔君的下颌,溅出了一朵金灿的火光,然后就此湮灭。 雪魔君微笑着一只手掌轻轻攥住剑锋,细雪的剑身迅速覆盖一层霜意,这层霜意很快覆盖到了宁奕的左边臂膀。 然后他很轻松地便摘了了细雪。 雪魔君松开拎着宁奕衣衫的那只手,轻轻向后退去,拉开了一小截距离,然后拎起细雪,一剑对准宁奕的腹部。 他不是剑修,但他不需要懂得如何运用剑气,这柄剑出了名的锋锐,此刻只需要对准,然后向前刺入……便可以终结一切。 “刺啦”一声。 剑锋入肉,再入骨,却遇到了一丝难缠的阻碍。 这柄细雪,终究没有戳进宁奕的血肉。 雪魔君挑了挑眉。 因为后退的缘故,他和宁奕之间拉开了一小截距离。 于是此时此刻,对准宁奕腹部的细雪,洞穿了一个女孩的右边胸口…… 宁奕怔怔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背对自己的青衫丫头。 裴烦一只手挡在胸口,掌心被细雪戳穿,五根手指死死攥住剑锋,鲜血嘀嗒嘀嗒落地。 女孩的青衫,染上红色,再覆上一层雪色。 她的长发散落,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容,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雪魔君看着这个行动决绝的女孩,笑了一声,赞叹道:“好,你替他挡剑……这一剑,我刺偏了。” 他缓慢抽出“细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宁奕看着长剑一点一点从丫头体内抽出,像是把自己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抽走了。 雪魔君面色平静,道:“那么这一剑呢?” 他对准丫头的心脏位置,下一刹那,还没有出剑,他瞳孔忽然收缩,青衫丫头似乎轻轻向上抬头,露出了眉间的一抹大红色。 一柄飞剑从远方的大雪地之中飞掠而来。 裴旻的“驭剑指杀”。 宁奕掷出去的“稚子”,被丫头以“驭剑指杀”对准雪魔君的后心,瞬间便掠至而来。 然而“铛”的一声。 这柄稚子的剑尖被无形的巨力弹飞,风雪汇聚在雪魔君的周身三尺 。 丫头明亮一瞬的眼神,重新黯淡下去。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那柄稚子在空中落下,剑身光华湮灭,与自己的最后一丝联系也被风雪所切斩。 雪魔君保持着出剑前的姿态。 他声音沙哑地笑了笑。 “有些惊险……只可惜,你们似乎低估了我……”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坠落在地的那柄稚子,笑道:“如果你们有先天灵宝的话,刚刚或许有机会。” 先前的两杀,只不过是殊死一搏前的最后挣扎。 这两人的修为差了太多。 细雪和稚子,虽是极致锋锐之剑。 但毕竟不是先天灵宝。 …… …… 大雪飞扬。 雪魔君瞳孔里的一抹黑点徐徐放大,他审视着宁奕,还有裴烦。 这两个满打满算只有十境修为的年轻人……成长的速度太快,如果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未来可期。 只可惜,他不会给这个机会。 雪魔君掸了掸肩头。 “就这样吧。” 这位魔道大修行者的声音落下。 没有花哨。 他攥着细雪,一剑递出。 风雪呼啸—— 摇摇晃晃的黑袍年轻人, 两只手掌按在青衫丫头的肩头,眼中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 他猛地翻转身子,将裴烦掷了出去,整个人犹如一团风雷一般,凿向雪魔君。 宁奕的眼中,只有这个披着白蓑的强大魔君。 星君境界的琉璃山大修行者,到了此刻,竟然有一丝恍惚,那个黑袍年轻人沉下身子,肩头被一剑贯穿,却置若罔闻。 欺入了自己的面前。 宁奕满是猩红的眸子,对上了雪魔君一片惨白的瞳孔。 神池之内,滔天巨浪。 一柄安静了一年有余的古剑,始终停靠在池边,半边剑身沉浸在池子里。 此刻,轻轻震颤一下。 太乙救苦天尊的手中剑器,被西岭道宗奉为至宝的“拔罪古剑”,剑气一点一点复苏。 要论身份地位,被无数任道宗主人供奉在太清阁内的“拔罪”,是当之无愧的先天灵宝,而且是最强的那一类杀伐宝器。 无数缕流光从宁奕神池之中飞出。 一柄古剑,凭空而生,被黑袍年轻人攥拢递斩。 这一剑,破开风雪。 重重对准雪魔君的胸口。 宁奕面色狰狞道:“给我死!”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道宗周游(第三更) 雪魔君周身的大雪,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以宁奕和丫头的修为……想要破开,唯有依靠“先天灵宝”级别的宝器,才有一丝希望。 细雪和稚子固然强大,品秩不输“先天灵宝”,但它们与先天灵宝有一个很大的差别。 它们需要主人灌输星辉、神性等驱动来源。 而天地初生的“先天灵宝”,自身就携带着至强的力量。 大雪纷纷扬扬。 这抹剑光,带着极致的璀璨,破开了漫天的风霜。 然后戳向雪魔君。 修为已经抵达星君后期的魔君,瞳孔收缩。 他没有看清宁奕这把剑从哪里来的。 但他很清楚的感知到了……这把剑身上携带着的凛冽杀气。 拔罪,拔除世间苦难与罪恶。 专杀鬼修,专克鬼修。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拔剑。 出剑。 …… …… 一抹鲜血溅出。 在空中便发出“嗤嗤”的声音,化为了雪雾,惨白的尘粒,被风吹散。 两道身影僵持抵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以肩抵肩的角力。 宁奕低下头来。 “拔罪”破开了雪魔君的风雪屏障…… 但这一剑,没有如自己所愿,戳穿这位魔道大修行者的前胸后背。 绝望的是,这一剑,甚至连雪魔君的胸口也没有刺入。 雪魔君空闲的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抵住了这一剑,剑锋的罡气席卷,刺破了他的掌心,但是后续的劲气,全都被五根手指攥捏地粉碎。 瞳孔惨白的白蓑男人,神情难看的可怕,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不断流出鲜血的那只手掌。 流血了。 一个十境都不到的修士……竟然让自己流血了。 更荒唐的是。 这个姓宁的,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件“先天灵宝”。 风雪之中。 雪魔君的声音在雪地里响起。 “宁奕……你很好。” 他冷冷问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你拿出了一把品秩堪比“先天灵宝”的古剑。 可是还是伤不了我。 话语落下的下一刹那。 雪魔君瞳孔的那抹黑点迅速放大,直至占据整个眼眶,他低下头来,看着那柄古剑戳破自己掌心,发出“噗”的一声,接着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宁奕疲倦到了极点,随时可能会倒下。 一只温暖的手,穿过他的腋下,扛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同时掌心按在剑柄之处,平稳而又坚定的将其推入“雪魔君”的胸口。 雪魔君的视线有些昏暗。 眼前的宁奕摇摇晃晃,他定了定神,在宁奕的身后看到了一个白发如瀑的俊美道士。 那人面容阴柔,俊美无双,肩头悬停着一只毛发通红的红雀。 这一剑的力度,从那人掌心传出,不容拒绝地刺入自己胸口,剑尖从后背穿透而出。 风雪嘶鸣。 雪魔君的声音沙哑且带着愤怒:“你可知,这里是甘露先生的琉璃……” 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俊美道士冷冷打断。 掌心按在古剑之处的道士,平静而又木然地开口,道:“韩约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琉璃山,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这四个字……让雪魔君的脑海里有些混沌。 那些漫天飞舞的雪花,此刻落在他的肩头,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寒冷。 可能是因为那把古剑刺入身体的缘故。 鲜血在流淌,雪魔的脑海里闪回了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他没有感应到这个道士的到来……对方是什么人? 没有理由的……三圣山全都避退了……东境谁敢忤逆先生的意志……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这个年轻的、阴柔的、淡然的道士。 脑海里想到了一个惊艳的人物。 “你是……” 雪魔君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 “周游。” 周游点了点头,他平静道:“道宗周游。” 白色的长发,被一根红色的束发带栓系,大雪落在白发上,衬出白发更白。 周游披着一身白色的素衣,他轻轻抬着宁奕,立在周游肩头的红雀啄着毛发,扑闪翅膀来到宁奕面前,目光带着一丝焦急,不断轻轻鸣叫。 宁奕痛苦呻吟一声,一只手扶着额头,痛苦道:“无碍……” 他的身前,站了一道安稳如山的瘦削身影。 周游没有回头,平静道:“那封信我看了。” 宁奕笑了笑,极为虚弱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说完之后,他的神魂归于平息,沉沉昏去。 周游没有说话,轻轻抬手,红雀会意之后,凶戾长啸一声,身形忽然变大,掀起遍地的风气雪气,将宁奕驮在背上,极低高度的兜掠一圈,找到了丫头的所在,将两个人都背起,高高升空。 …… …… 拔剑的声音带着沉闷的骨肉分离之音。 噼啪的雷霆,还有血肉焦糊的气息。 周游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他两根手指轻轻按着“拔罪”的剑面,缓慢掠过,带出铮铮剑鸣。 这一剑递入雪魔君体内,拔出之后仍然光滑如镜面,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血气,更没有被霜意覆盖。 太乙救苦天尊八百年来,斩妖除魔,灭杀阴物,只需一缕剑气,便是拔罪之剑气。 而道宗太清阁最强大的宝器,遗失多年,终于失而复得。 李白桃在最后时刻,不断动用子母符挪移,将那封信送到了周游的手上。 千钧一发。 如果这封信没有打动周游,如果这封信没有送到道宗,如果……这一路上,有太多的如果,无论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 宁奕和裴烦,此刻都已经死了。 但没有意外。 此时此刻,拔罪被周游握在手中。 大雪抛飞。 被刺了一剑的雪魔君,神情苍白至极,一只手捂住胸口,另外一只手攥拢“细雪”,无数风雪汇聚而来,将潺潺流血的伤口堵住。 他曾听闻,周游是一个修道天赋极高的天才。 仅仅三十岁余,就成为了星君。 但他不曾想,周游竟然强到了如此地步……单单从对方身上的气息来看,就算没有那个先天灵宝级别的“宝器”,他可能也不是周游的对手。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紫霄宫宫主。 周游。 俊美的白发男人,对着雪魔君平静道:“修行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易,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今日,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雪魔君瞳孔的黑色陡然收缩。 他长啸一声,身躯化为漫天风雪,在这一刻,提心吊胆的危机感汹涌而来。 这个白发男人拎起了“拔罪”,道宗史上最强的杀伐之剑,被他攥在掌心。 周游一步踏出,来到雪魔君面前。 这一剑,斩破天地之间的昏暗与风雪。 雪魔君怒吼一声。 细雪自下而上斩出—— “铛”的一声金铁交撞。 雪魔君的瞳孔里满是震惊……他的掌心,那柄剑不受控制抛飞而出。 由赵蕤铸造的“细雪”,剑身无比锋锐,此刻竟然被敲碎了一小块剑锋,在空中划出一抹弧线。 单手持剑的周游神情平静,这一剑完整斩下,在雪魔君的肩头斜拉出一道剑光! “刺啦”一声。 剑光成型之后,瞬间砍碎雪魔君的护体屏障,这位单打独斗实力堪比三圣山山主的强大魔君,此刻在“拔罪”的面前,就像是一张白纸般脆弱不堪。 一大蓬血雾喷薄而出。 雪魔君凄惨的尖啸声音被剑气压过,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缕剑气太快太强了。 根本就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事到如今,雪魔君根本生不起丝毫争斗的念头,这个叫“周游”的道士,此刻拿了这把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还能拦得住他? 一念之间,这位魔道大修行者的身躯,瞬间飞散如雪,漫天雪花在十丈外重新凝聚,但他的肩头已经被切出一道永远不可愈合的伤口。 雪魔君神情苍白至极,他回头望着那个白发如瀑的年轻俊美道士,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周游握住拔罪之后的实力,已经赶超了三圣山的山主。 他极为不甘地抬起头来,望着空中的红雀,以一缕神念,沟通琉璃盏里的甘露。 只可惜周游并没有给他时间。 白发俊美道士踏出一步,瞬间就来到了雪魔君的身前。 剑气还没有亮起。 雪魔君尖啸一声,他的身躯不断抛散化雪,漫天风霜化作一场雪潮,向着远离不老山的方向掠去。 周游冷哼一声,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他眸光冰冷,锁死了那场大雪潮,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间来到了雪魔君的身后,又是一剑。 拔罪剑光大盛。 天地惨淡。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溅出了一抹嫣红。 雪魔君的后背被砍出了一道猩红逆十字,真身被逼的显形而出。 周游的最后一剑并没有直接落下。 这一剑稍有阻挡。 因为铺天盖地的雪潮之中,四面八方的火焰迅速掠来,最终汇聚成为一抹幽幽燃烧的烛火,烛火一片琉璃,不染尘垢。 其内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游,给我韩约一个面子。宁奕我不杀了,你我各退一步,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白发道士沉默了一刹,只是笑了笑。 他高举拔罪。 瞬间那盏烛火就被剑气冲刷荡开。 剑气荡散。 一场大雪,就此湮灭。 …… …… (第四更明天早上写,累了,先睡,顺便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当年的三个疯子 坍塌的不老山,四处尽是破碎的木屑,冰冻的树枝,遍地的鬼修尸骨……都被雪魔君的雪气所覆盖。 那场大雪潮被剑气湮灭之后,东境琉璃山的“雪灾”,也就此被抹去了。 收剑之后,周游掸了掸身上的雪霜。 位列东境三灾的“雪魔君”,实力的确不弱,自己拿了拔罪之后,竟然还硬抗了三剑。 他看着满天抛飞的雪粒,轻声道:“比我想象中要厉害一些。” 只可惜,神魂都被诛灭。 被拔罪诛灭,别说是手持“琉璃盏”的韩约,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活雪魔君。 凛冽的空中,风霜雪气被红色的火翼斩开。 巨大的红雀,缓缓降落,脊背上躺着两个昏睡过去的年轻人。 周游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抬起一只手,掌心落了一片凋零的雪,还有一瓣枯萎的桃花。 以十境修为,险些击杀命星境界的四劫。 自己当初在西岭似乎看走眼了。 宁奕是一个天才,裴丫头也是。 他一只手轻轻拍着红雀头颅,道:“走吧,离开这里。” …… …… 头很疼,像是被铁钎刺入。 不仅仅这样,腹部,胸口,沉闷的痛苦如潮水般袭来。 “唔……” 宁奕喉咙翻滚,他缓缓睁开双眼,四肢都麻木了,这具身子,不像是自己的。 床榻的白纱安静垂落,四周没有凛冽的寒风,也没有刺骨的霜雪。 温暖的空气吸入鼻腔,肺腑,痛苦逐渐褪去。 他艰难转了转头,看清了四周的环境,就跟不老山道观醒来时候的场景有些相似,一头白发的周游先生,坐在桌案那边,没有回头,轻轻说了一句。 “药在床头,轻拿轻放……你旁边的那位还在睡着。” 宁奕一只手捂住头颅,另外一只手撑住身下床榻,缓慢坐起半边身子,听了周游的话,他缓缓扭头,向着身旁的右边看去,红木质地的小木桌就靠在床头,伸手可拿,桌面摆着两盏不大的瓷碗,碗底的托盘有一抹星辉留存,徐徐加热,白瓷玉碗的药液是一片晶莹的红色……宁奕忽然恍惚一下。 他撑在左边身子手腕,被温软挤压一二。 丫头面色苍白,眉心的红光闪逝,丝丝缕缕的剑气不断从“剑藏”里溢出,替她温养身子。 宁奕神情有些焦急,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的周游,淡淡道:“不是大碍,能够治好……在这里温养几天,不会留下后遗症。” 不老山大雪潮,裴烦替自己挡了一剑。 雪魔君的那一剑,刺穿了她的手掌,穿透了胸口。 听到这句话,宁奕提起来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了下去。 他望向丫头的眼神逐渐柔和,一只手轻轻替她捋了捋发丝。 动作轻柔,翻身下床,宁奕把被褥折好。 他端起茶盏,缓缓喝下。 道宗的“红须”,是顶级的药液,对于外伤有极好的治愈功效,宁奕能够感到,自己的血液变得不再寒冷,骨子里燃起了淡淡的灼烧,雪魔君的寒意正在一点一滴被驱逐。 “这几日,每日都喝,要不了多久,伤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能好。” 周游写完了那封信,红雀乖巧从他的肩头跳到桌面,以鸟喙夹住信封,然后飞出窗口,掠向远方。 “道宗在四境各地都有分布,不老山收回‘拔罪’的事情,我会向太清阁禀告清楚。”他推开楼阁,与宁奕一同出门,门外是一座小城的城头。 此刻是深夜,灯笼烛火摇曳,站在城头,可以看见远山轮廓起伏连绵。 人间至暗。 周游转过身来,背靠城墙,他看着宁奕,微笑道:“你真敢赌……如果我不来,那你就只有死在不老山。” 宁奕沉闷咳嗽一声,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关‘拔罪’,前辈怎会不来?” 周游摇了摇头,道:“这的确是的道宗失落已久的宝物,但我并不是为了道宗而来……” 年轻的紫霄宫宫主,白发被风吹起。 “珞珈山开山了。” 他看着宁奕,拿着平淡的口吻,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游注视着对方的面颊,想从宁奕的眼神里看出一些情绪的波动。 只可惜,并没有看出什么。 “你应该知道,徐藏与我,还有扶摇……我们三人,是很像的三个人。” 周游笑了笑,道:“抛去出身,背景,身份……我们三个人,都是修行路上的‘疯子’。” 宁奕点了点头。 这一点,不可否认。 “我们三个人,比其他人要强,而且要强很多……所以在上一个还算盛大的时代,除了徐藏和扶摇,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我的眼中,被视为对手。”周游平静开口,“但是徐藏死了,我的对手就只有扶摇。” “有时候我会想,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他没有死,比起扶摇,我更愿意与他交手,他让我放弃了成为一个剑修的念头。”周游略带嘲讽地笑了笑,道:“如果我只练剑,那么我一定不如他。” 宁奕眼神里闪过一些复杂情绪。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也知道。”周游怅然道:“蜀山的葬礼,所有人都去了……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闭关。” “珞珈山的扶摇带着弟子远游。”周游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我座下没有弟子,但我知道……她在做一件和我一样的事情。” “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星君的巅峰。” 这句话,让宁奕皱起眉头。 周游和扶摇的年龄,已经足够年轻……放眼大隋天下的历史,近千年来都没有这般惊艳的修士,在三四十岁这般短暂的年岁,成就星君境界。 而这两个人没有满足,而是继续极快的修行,不断拔高境界,这是想做什么? “涅槃境界难如登天,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周游看着宁奕,道:“但总有人,有不一样的想法。” “生死大道,之间有大恐怖,同样有大机缘,人活得越久,越是惧怕死亡,面对那一步,越是不敢踏出去。”他看着宁奕,轻描淡写道:“我和徐藏,扶摇,三人曾经论道一次,那一次的交手,没有分出真正的胜负和高低,所以我们决定……以最快的速度,修行到星君的顶点,然后登上涅槃。” 宁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登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涅槃”,这六个字说得风轻云淡。 就像是喝茶,吃饭那么简单。 周游顿了顿。 “这件事情……会有人死。” 他沉默片刻,沙哑道:“可能我会死,可能扶摇会死,但活下来的那个人……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崭新的涅槃了。” 这的确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当两位绝世天才萌生出一致的想法,准备以“生死之战”,来破“生死之境”……那么涅槃境界似乎也没有那么饥可怕了。 宁奕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在西岭初次相遇,徐藏与周游离别时候的那一幕。 周游那时候便说了……他与珞珈山的女人终有一战。 他不会畏惧死亡。 “道宗和珞珈山没有仇怨,我和扶摇也没有。”周游笑了笑,“相反,我与她之间,有的只是欣赏,我认可她,她也认可我……徐藏死后,若真的有人配做我的对手,那么就只剩下扶摇了。”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 的确如此……相对于珞珈山的扶摇,也是一样的。 被尊为“半神”的天才,唯一的对手,就是道宗的“道胎”了。 “扶摇很强……”宁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终于明白周游闭关不出的原因了,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唯有拼命修行。 周游轻轻嗯了一声,心情并不算差,笑道:“生死之战,底牌尽出,宝器也好,秘术也好……大家各凭手段,拿到拔罪之后,我的胜算会提高三成,应该有五五了。” 宁奕的神情一片愕然。 拿到拔罪之后,直接诛灭了东境琉璃山的“雪魔君”,这样状态的周游,面对扶摇,也只有五五胜算? 在拿到拔罪之前,难道只有二成的胜算? 周游温和笑了笑,“如果你见过扶摇全力出手……那么你便会知道,能做到二八,已经很不容易。三人论道的那一次,我和徐藏联手,险些被她一个人镇压。” “她的神性全部释放出来,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周游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常态之下,已是十分棘手,神化之后的扶摇,就算是被誉为星君最强的那三个人来了,都无法压制……这些日子,我苦于寻找压住她的办法。” 宁奕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自己的那封信,把拔罪送到了周游的手上。 说到这里,周游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红山高原曾爆发过一次兽潮,倾泄出一抹剑气,为此道宗出动了极多的人力,太清阁怀疑是“拔罪”重现人间。 只可惜最后找寻无果。 太清阁不是没有怀疑过宁奕。 只不过宁奕的身上,根本没有丝毫剑气外泄。 最终把宁奕从怀疑名单之中去除。 周游挑起眉头,道:“这把剑,到底被你藏在哪?” 宁奕当时想过归还“拔罪”,但修为不够,拔不出古剑,再加上“怀璧其罪”,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城头的风,吹动宁奕的鬓发。 宁奕嘿嘿一笑。 “秘密。” …… …… (这章补昨天的第四更,求一下月票,300票还会有加更)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雷落风雨起 天都天亮之时。 鸡鸣初起。 一位青衫瘦削男人,在几个甲士的拥簇下,缓缓登上天都城头。 双手按在天都城头的砖石上,徐清神情平静。 城门大开。 他目送一辆烙刻黑色莲华的马车,离开皇城,向着东境方向远去。 东境数十年来的经营……从未像今日这般惨淡过。 东境三灾之一的“雪灾”,在不老山外被击杀,神魂湮灭。 位列“四劫”的桃花,被打成重伤。 琉璃山倾尽底牌而出的一杀,最终铩羽而归。 东境第一人,也是莲华的主心骨,此刻正蒙受着神魂誓言的反噬……韩约镇不住三圣山了。 四处起火。 李白鲸在天都坐立难安,今日便匆匆启程,决意返回东境。 那朵黑色莲华,独揽大隋东西两境权力风雨数十载,在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之下,终于不堪重负……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辆黑莲马车离开天都,意味着至少在未来的半年内,天都的权力争斗,将挪位移主。 马车里坐着的二皇子,神情忧患,心神不宁,并不知道自己被一道戏谑的目光看着。 与徐清一同登上城头的,还有一位披着白袍的年轻人。 李白麟微笑道:“清先生,这或许就是上天赐福了……我现在握住了天都的命脉。”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在他看来,近来的“运势”实在不错,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东境便将打好的“半壁江山”拱手相让。 徐清只是沉默。 他眼神里并没有丝毫喜悦。 波澜不惊,一片平静。 因为这本就是他预想中的……小小的一环。 上天赐福? 从来就没有什么“上天赐福”,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偶然”。 他微笑看着李白麟,轻柔道:“恭喜殿下……” 三皇子口中的言外之意,其实他一片了然,自己闭关的日子里,李白麟动用了好几位“智囊”,那些幕僚帮助西境在争斗之中,取得了一些优势,虽说是小打小闹,可西境被打压太久,此刻能与东境掰手腕,的确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徐清看着三殿下。 他太清楚李白麟是什么样的人了。 一个在极度逼仄的环境中长大的皇族子弟,渴望权力和力量,被压迫到不断隐忍……所以万事小心翼翼,东境这些年势大,兄长的手段又太过高明,一度压得他喘过不气来。 所以李白麟小心翼翼的活着,自卑而又敏感。 青衫男人注视着白袍年轻皇子的眼瞳,与初次见面已经不相同了……如今的李白麟,春风得意,眼里的自卑和谨慎逐渐褪去。 他开始相信自己,真的背负“上天恩赐”的血脉,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是天命之子,开始相信自己的潜力,未来。 他开始认为……就算没有徐清,他也可以做到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所以西境阵营里,才会流传出那些“流言蜚语”,幕僚不满意徐清高高在上的侧卧之位,有人想要取而代之,而李白麟则是摆出了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他是贤主,有才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来者不拒,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替代“徐先生”,那么是一件大好的好事。 只可惜。 徐清并不在乎这些“虚名”。 世人趋之若鹜,他视之为粪土。 天都城头之上,身后的甲士站得很远,一道青衫,一道白袍,两人站在城头,远方是大隋绵延疆土,东境马车离开之后,整座天下国都,似乎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心情大好的李白麟,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墙墙头,感慨道:“清先生今日终于出关了……鬓发白了许多,何事心力交瘁至此?” 徐清笑道:“殿下,‘那一日’快要到了。不要忘了当初你我的誓言。” 李白麟神情上的笑容缓慢消失。 他没有去看徐清,而是神情凝重看着远方。 微微眯起眼。 若有所思。 “我需要再提醒一遍,这是一件大事。”徐清平静道:“如果没有做好,我会死,殿下您……也不会例外。” 脑海里一幕一幕的画面闪回。 三皇子的指尖悬停在墙头。 “殿下座前的那三位幕僚先生,的确可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徐清淡淡道:“知道这件事情的,越少越好……为了防止意外,我已替殿下把他们三人清理了。” 李白麟瞳孔收缩。 此时此刻,西境的幕僚府邸,三个横死的尸体,吊在府邸横梁,死因不明,死不瞑目。 春风入室,已有一夜。 “不用惋惜,殿下……这样的人,大隋还有很多。”徐清笑了笑, “以后您大可以再选上十个二十个。” 这句话说出之后。 三皇子的手指敲击在城墙头。 瞬间,砖瓦炸开一道蛛网。 四散的石块,碎屑。 李白麟面色并不愉快,他沉沉道:“先生在嘲讽我的目光?” 徐清没有说话,哑然失笑。 已经没有再说更多话的必要。 离开之前,他意味深长说道:“李白麟,活得聪明一些,记住你在十年前的落魄模样,你难道还想回到那时候吗?” 仅此一言,就此分别。 徐清转身离开城墙头,甲士让出一条道,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李白麟俯身按在城头上,他的十根手指,按在砖石之上,像是碾压豆腐一般,将其按成碎沫。 抬起双手,石灰从指缝里簌簌落下。 这位三殿下的眼神复杂至极,却没有愤怒。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他记得自己的苦难,凄惨,羸弱,悲痛。 他走到这里,步步艰难。 这是一场赌博,身无分文的时候把自己压上了赌桌,可赌徒是绝不会知足的,赌徒也是不可以知足的。 他如果后退了,那么他将重新回到身无分文的最开始。 只差最后一步了。 …… …… 天都最近雷雨很多。 风大雨大,极难行走,不仅仅如此,还有落雷现象……皇城里的平民百姓,匆匆出行,都会带上一柄油纸伞。 落雷……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可每次的落雷,都有所指引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落向皇宫的宫内,这件事情,将不再正常。 最近宫内的消息,有很多人打探。 打探最多的,就是陛下的身体状况。 然而。 陛下的身体很好,好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超越了五百年大限的身躯,没有丝毫的老态,疲态。 专门复杂在皇宫四处,布置聚灵阵法的阵法师,深感压力。 皇城的聚灵阵,从地脉汲取星辉,把方圆数十里都笼罩在内。 陛下若是放开修行,那么数百座聚灵阵,也只能堪堪应付一次鲸吞海吸。 有人说,从红山归来之后,陛下进入了一种“玄妙”境界,似乎是解开了某道心结,在修行路上有了新的突破。 这个消息在天都隐约传开,沸沸扬扬。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淡……但其实在三司内已掀起巨大波潮的消息。 因为很多年前,太宗就已经走到了涅槃境界的尽头。 如果再有突破…… 那么就是不朽。 大隋皇室绝不可能成就“不朽”,这已是一种定论,也是一种公认的诅咒。 而且是自高祖创立大隋以来,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不朽”。 许多人心心念念盼着这一幕成真,皇城雷雨呼啸,上空云团凝聚,像是有人在呼吸……出自皇宫的阵法师已经证实,这是太宗陛下借着天地灵气,进行最原始的吐纳。 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只能用神迹来解释。 太宗即将成为不朽……这是一个好消息。 两座天下将会合一。 大隋也会随之成为不朽。 但……这真的是好消息么? 总有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出现的人。 譬如……某位皇座的继承者。 徐清神情平静,走过甘露府邸,他推开府门,这里被一场大火烧成了荒芜,许久无人前来清理,甘露彻底放弃了这座府邸……身为纵火的始作俑者,他一直遗憾于那一日谈判的崩裂,既然无法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一致,那么他便只能换一种方式,将“韩约”,以及整个东境,请出天都斗争舞台。 十几年前,有一场腥风血雨,曾在天都上演。 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幕会更加血腥的重现。 走在宽阔的天都街道。 行人寥寥。 这些年来,他一直孤独的一个人前行。 再早些时候,他还有一个同行者。 徐清笑了笑。 他一只手缩回袖内,指尖轻轻碰了碰袖内卷起的字画。 他想要去看看自己的妹妹。 青衫男人来到了宫内,东厢并不算偏……只可惜这里虽然立着护卫,却没有了自己熟悉的气息。 “先生,东厢无人……如果您是来找人的,那么请回吧。”两位宫内的小宦官,自幼在宫里长大,他们并不认识徐清,语气诚恳道:“徐姑娘已经被请去陛下的寝宫了。” 徐清有些恍惚。 他望向风雷呼啸的那个方向。 自己的妹妹已经被召入宫内了…… 那个男人,真的要迈出最后一步了么? (今晚只有一章)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十二时辰 十二个时辰。 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徐清焰从来没有睡得如此安逸。 她搬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经历了一开始的忐忑,她在想那个至高的大人物将会怎么对待自己……然而海公公只是说不要多想,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好好睡一觉。 于是她便沉沉睡去。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只不过太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这里休息过了……寝宫内,由整座天都最顶尖的阵法师,花费了很多心神,布下了类似于“静心”、“清宁”的符箓,单独成阵,各自呼应,这些符箓对皇帝这种级别的大能已经起不到作用,即便太宗放开心神,那些符箓也不可能侵入神魂。 况且……以他的修为,想要静心,不过是一瞬之事。 然而徐清焰是一个不谙世事未曾修行的少女。 所以这一觉,她睡得无比香甜。 …… …… 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楼阁可以听闻,她揉了揉双眼,推开屋门,看雨花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腻的水滴。 沉闷的雷声,在穹顶响起。 徐清焰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楼阁外的一道身影。 池水上涨,亭帘吹拂。 一个并不算高大,也不算瘦弱的身影,就站在亭中,万千潮水涟漪,似乎暗暗合着某种律动,向着他靠拢。 龙袍加身,紫气满盈。 他就是这座皇都,这座天下唯一的主人。 “轰”的一声。 穹顶蓄势已久的雷霆撕开长夜,奔向人间。 那个男人伸出一只手来,落雷在空中斜斜改变方向,向他劈去。 这是要做什么? 徐清焰面色苍白,她扶着门框,怔怔看着那个皇袍飞拂,气势在一瞬之间攀登到顶峰的皇帝,徒手接住了从天而落的雷霆。 手握落雷。 攥拢五指。 整座皇宫,一刹那都被溅开的惨白之色覆盖。 徐清焰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先前居住在东厢,时常有磅礴雷霆瞬息而来,将黑夜染成白昼的缘故了……这位皇帝被大隋所有人所敬仰,有人说他是最接近不朽的修行者。 一点也不错。 雷霆炸开之后的世界,一片寂静。 五爪金龙在袍身重新合拢双眼,那个大隋至强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亭帘被细雨打得沾湿。 徐清焰有些好奇,站在世间最高位置的那个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她向前挪了两步,眯起双眼,努力去看。 只可惜隔着一层帘纱,她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亭中的那个男人笑了笑。 徐清焰听到了一个平淡醇厚的声音。 “进来坐坐?” …… …… 丫头昏睡了很久。 整整十二个时辰。 宁奕寸步不离的陪伴了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里,他喂丫头喝了两盏“红须”,服下了一颗蜀山金丹,雪魔君的那一剑,穿透裴烦的掌心和右胸。 单单是“剑藏”的剑气,已经无法修补这道伤势。 道宗的“红须”,以及蜀山的金丹,只能清除寒意,就像是周游所说的那样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会留下后遗症。 宁奕动用了白骨平原的神性,他的体魄很好,雪魔君留下来的伤势,此刻已经愈合。 源源不断的神性,考虑到丫头的体质,以极小的幅度输送,温养着经脉。 终于,十二个时辰之后…… 床榻上的那个人,有了一丝醒来的迹象。 丫头醒来之后,看着端着白瓷盏的宁奕,虽然神情疲倦,但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她动作轻柔,低垂眉眼,小口小口啜着第三碗红须。 宁奕笑着说道:“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呢。” 此时此景,就像是当年的剑行侯府。 只不过两个人的位子互换了。 丫头低下头来,笑着喝药,头顶轻轻一暖,被一只手揉着发丝。 她惬意抬起来,眼眸眯起一条线。 宁奕轻柔道:“我跟你说……这半年呀……” 外面留给了两个人很大的清净。 楼阁里,一片安宁。 半年没有见面的两个人,一字一句,说着这半年来的喜怒哀乐,点点滴滴。 他们一起活过了人生最艰难的十年。 就像是两只眼睛,虽然看到的东西不尽相同……但连接着的,却是同一颗心脏。 …… …… 一字一句的话语,汇成一条小河。 长夜不再漫长。 宁奕把东境大泽经历的事情,都跟丫头说了一遍。 丫头则是把自己此次闭关的成果没有隐瞒的告知。 “我看到了剑藏里藏着的一幕影像……大将军府破败之前,沉渊君,千觞君,胤君,他们似乎与我爹,有过一次秘密的交谈。” 丫头苍白的神情有些凝重,喝下红须之后,她的面色红润了些许,双手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靠在床榻上,挑起眉头道:“我爹的衣冠冢……在珞珈山……如今珞珈山开,我想去看一看。” 宁奕笑了笑。 这是两个人许久之前,便在西岭菩萨庙里约定好的。 “好。” 宁奕揉了揉丫头脑袋,轻轻道:“我陪着你。” 屋阁里恢复一片沉寂。 并没有持续多久的安静,被推开楼阁的声音打破。 外面是黎明破晓,白发紫霄宫主的影子拉长落在地上。 他先是看了眼神情苍白的裴烦,笑道:“醒了?你比我想象中要能睡一些。” 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游的腰间,悬了一把貌不惊人的古剑,对于不老山最后发生的事情,宁奕含糊其辞,把自己拔出“拔罪”的事情略过,那时候丫头的意识已经陷入昏迷,再去解释,实在不方便。 所以丫头所知道的结果,便是道宗的周游先生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们。 那柄剑鞘篆刻紫青云纹的古剑,正是拔罪……周游花了十二时辰,替这柄先天灵宝配了一把还算过得去的剑鞘,剑身入鞘,气机不外泄,以周游的修为境界,无人可以看出这把剑的来历。 “宁奕先前对我说,你们想去珞珈山。” 白发道士微微瞥了一眼宁奕。 丫头神情一怔,眼神柔和起来,望着笑意盈盈的宁奕。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周游微笑道:“虽然你醒了,但伤势犹存,最好不要出手,如果只有你们二人,路上免不了要应对一些糟心事。” 宁奕先前提到此事,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他们彻底与东境撕破了脸皮。 二皇子的黑色莲花,遍布四境,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白发道士一只手轻轻按在青紫云纹的拔罪古剑剑柄之上。 他平静道:“无论是东境还是天都,跟在我周游身后,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丫头有些愕然。 她望着宁奕,看到笑意盈盈的黑袍年轻人,身子虚虚向后靠去,靠在床榻另外一边,双手环臂。 裴烦实在不明白,宁奕怎么就找到了这位道宗的大修行者当靠山? …… …… 草叶纷飞。 顾谦坐在马车上,他掀起帘子,回过头来,看着被马车逐渐抛在身后的“珞珈山”。 终于离开了…… 顾谦看着身旁的那人,心想在珞珈山不温不火待了半年,这厮天天就是带着自己在无名的墓冢地徘徊……怎么忽然说走就走? 坐在他身旁的“公孙越”,闭目养神,沉默不语。 …… …… 开山之后的珞珈山,香火旺盛,应邀入山的圣山修行者,参拜大朝会盛状,能入宗门深处,其余的江湖来,大户人家,都只能在山门入口处,看一看珞珈山的部分景观。 这座天都第一山,处在天都城外气运最好的一处地脉之上,修葺有古庙,佛寺,道观,道宗和灵山的大人物都时常会来,内门楼阁山头七十二座。 天下圣山,珞珈第一。 即便是有后起之势,势头雄劲的“东境羌山”,在底蕴之上,也远远不及。 珞珈山开山已有十二个时辰。 开山之后的十二个时辰,有许多人涌了进来。 久仰其名的江湖侠,四境各处的权贵人家,珞珈山封山已久,开山便意味着“大朝会”即将在此地揭开……按照惯例,每一次大朝会,珞珈山都会有大修行者讲道。 此次是珞珈小山主“扶摇”……这一点,甚至吸引了不少北境的强者前来,只为聆听扶摇讲道。 珞珈山的小山主,也是珞珈山当年的“神女”,声名之大,可以参见“徐藏”和“周游”,剑胚和道胎,当初被她压制一头,在当年星辰榜上的分量,绝不低于如今的洛长生。 甚至有所传闻,说这位神女,从北境游历而归之后,已经触摸到了涅槃的那层瓶颈,可能会成为大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涅槃天才。 这样的一场讲道,绝不可以错过。 扶摇在北境游历,出过几次手,战绩在北境越传越大,连崇尚武力的那些北境强者,都早早来到珞珈山等候……可见这位珞珈小山主的实力,不是浪得虚名。 十二个时辰,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暴雨倾斜之前,总要有第一滴水落下。 这十二个时辰。 姓徐的年轻谋士,做好了一切的布局。 他的妹妹见到了大隋至高无上的皇帝。 在珞珈山待了半年的两位“执法司小人物”匆匆离开。 (今天也只有一更)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再见陈懿 “这场珞珈山的盛会,不仅仅四座书院会去参加,东境的三圣山,三司的大人物,甚至宫内的贵人,都会亲自出席。” 红雀的速度极快。 从东境到中州,仅仅用了三个时辰。 鸟背上,周游对宁奕和裴烦,详细说了关于此次盛会的情况。 “大朝会是大隋许多天才梦寐以求的‘气运盛会’。有人停在十境,只差一步可以命星,大朝会有诸多宝器、机缘、每次召开的规矩都不一样……珞珈山开,不出意料,在扶摇讲道之后,便会有三司和皇室的大人物一起出面,来宣布此次大朝会的规则。” 说到这里,周游顿了顿,笑道:“所以你们会看到一些‘熟人’,想必之前就在天都打过照面了?” 宁奕脑海里立马浮现了一些面孔。 太游山的阴神阳神两位圣子。 龟趺山圣子陵寻。 羌山的小剑仙王异。 他眯起双眼,想到离开不老山的那个“谪仙人”,问道:“洛长生呢?” “洛长生自然不会来。”周游平静道:“不仅仅是他,其实修为境界到了曹燃和叶红拂的地步,就已经不在意这场所谓的‘气运盛会’了……曹叶先前约好要打一架,只是上面有人出面,压下了这两人的对决。” 宁奕有些讶异。 当初在天都所有人面前,强势归来的曹燃,对叶红拂宣战,两人约好在珞珈山分出胜负。 当时游历在北境幽冥洞天的叶红拂,接下了这场对决。 被人压下来了? 或许是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或许是某位实力背景雄厚的大人物,无论是袁淳先生一方,还是珞珈山一方,其实都不愿意见到这两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如此早的修行时期,就分出胜负,若这一战爆发,两个其中必有一个,上限会受到打压。 这应该就是打压的缘由了……曹燃和叶红拂,此刻应该已经双双踏入命星了。 这一战,很有可能会被无限期延后。 “我有一问……” 丫头抿起嘴唇,小心问道:“周游先生,您和扶摇的那一战……就在不久之后?” “就在不久之后。” 周游轻轻嗯了一声,挑眉道:“我会在扶摇讲道结束之后,在所有人面前发起挑战……她没有办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至于这一战……我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紫霄宫没有,道宗也没有,除了死去的那个姓徐男人,知道的,就只有你们了。” 宁奕和丫头都沉默下来。 两个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眼里的惋惜。 同样是两个惊艳天才,曹燃和叶红拂的决战被大隋高层出面制止……而周游和扶摇的死战,已经不可避免。 如果真的有生死之战。 那么它一定是安静而又无声的瞬间爆发。 而不是轰轰烈烈的昭告天下。 曹燃的确还年轻了一些…… 红雀飞掠在高空之上,它忽然长啸一声,眼眸里一片决绝,还有一抹难以掩盖的悲痛。 白发道士微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平常心对待即可。” 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红雀的头颅,指缝里的红色毛发迎风而摇曳。 …… … (本章未完,请翻页) … 高空上,火红色的烈影闪逝而过。 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珞珈山的轮廓了。 连绵起伏,山影重叠。 珞珈山的山门极大,与寻常圣山不同,这座天都第一山,有诸多入口,这一次盛会开启,扶摇讲道,无论是谁都有机会聆听大道讲座。 内门的声音,会通过“通天珠”传递出去,方圆数里皆可听闻。 即便是那些单纯来凑热闹的江湖,修行者,也能够听到扶摇讲道,一睹英姿。 周游身为大隋天下最顶尖的修行者,又是道宗的紫霄宫宫主,声名显赫,自然有人前来接引。 红雀落下。 远方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三人下了鸟背,红雀抖擞毛发,浑身变小,最终化为一团毛绒绒的肉球,跳上白发紫霄宫宫主的肩头。 三人向着走去。 周游一只手轻轻揉捏着红雀,轻声笑道:“久等了。” 等在不远处的那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衫,神情恬淡笑意温和。 这是一位老熟人。 天都太清阁苏牧。 宁奕笑着拱了拱手,道:“苏牧大人。” “宁小侯爷……您终于来啦。” 苏牧眼里一片笑意,太清阁接到了周游先生的来信。 周游在信中对不老山发生的事情,只提了一个大概。 重点是这位特地出关的紫霄宫宫主,避重就轻地点出了“宁奕”帮助道宗找回“拔罪”的事情。 在道宗三清阁的高层眼中来看。 不老山发生的重要事件,就只有两件。 第一,周游杀死了琉璃山的雪魔君。 韩约是个棘手的人物,但想要凭借区区百年的东境琉璃山,还有一个不成正统的“鬼修背景”,与道宗掰手腕,差的太远。 雪魔君死了便死了。 这口气,琉璃山只能咽下。 第二件事,就是宁奕帮道宗找回了拔罪。 苏牧如今看着宁奕,眼神一片诚挚,就像是看着“大恩人”。 须知,整个道宗,出动巨大的人力物力寻找“拔罪”,在这百年来已经有了数次,可惜一直未有结果。 “拔罪古剑”被誉为杀力最强大的先天灵宝,若是能够找回,对整个西岭道宗都有不小的提升。 东境有几股附属琉璃山的势力,在此次事件之后,有些蠢蠢欲动,都被道宗轻描淡写压下。 所以就算没有周游护送,宁奕和丫头归途的路上,也不会遇到鬼修来找麻烦……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周游送出去的那封信。 宁奕被苏牧的眼光看得有些汗毛立起…… 这位天都太清阁的大修行者,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怎么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奇怪? “教宗大人特地为两位准备了屋阁。”苏牧轻声笑道:“宁小侯爷今晚有空吗?” 宁奕愕然道:“苏牧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苏牧朗声笑道:“教宗大人想要约你见面。” …… …… 树影婆娑。 山阶黯淡。 宁奕和丫头抵达珞珈山后,各自休整了片刻,丫头的伤势还没彻底好转,一起吃了晚饭,宁奕送丫头回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休息,确保一切无恙之后,才离开了屋阁。 珞珈山给道宗留了好几座相邻的山头。 而宁奕收拾好之后,向着相邻不远的“坐忘山”走去。 坐忘山头,枫叶红透。 亭中好几位麻袍道者拎着灯笼,片片枫叶落下,落在肩头、脚底,他们屹立不动,犹如石塑。 教宗陈懿坐在亭内,闭着双眼,安心静修。 宁奕登上山头,不出意料看见了那位约见自己的“少年”,陈懿依旧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简单而又朴素,他闭着双眼,两缕发丝垂落,风气吹动鬓发,整个人干净地像是一片澄澈大海。 “宁奕……你来啦?” 闭着双眼,陈懿仍然感应到了来者。 宁奕笑着应了一声。 陈懿挥手示意那些麻袍道者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坐忘山头,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少年教宗眼神的深邃,与面容的稚嫩完全不相符合。 陈懿轻声感慨道:“宁奕……我实在没有想到,拔罪竟然会在你那。” 一座孤山。 两个人年轻人。 秋末。 此时此刻的场景,与两个人初见时候很是相似。 “不过我要代替道宗好好的感谢你。”陈懿深深看着宁奕,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过程并不重要,道宗如今重新召回了‘拔罪’,有这样的结果,便足够了。” 他站起身子,手中捻起一片红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流淌的空气,不再稳定。 潺潺的声音,颤抖着从叶片上抖动而出。 宁奕听过这首曲子。 他坐在小霜山上的时候,拿骨笛吹过。 时间变得有些缓慢。 陈懿微微眯起双眼,半阖眼帘,专心而又沉闷地演奏着这首从宁奕那听来的小曲……直到一切结束,坐忘山的暮色笼罩,亭角屋檐悬挂的灯笼火光摇曳。 “这首曲叫秋意浓。”陈懿微笑道:“当时你救了我一命。” 宁奕笑了笑。 “我曾经想要去找那个刺,道宗为此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只可惜一无所获,那人就像是灯下的影子,火焰散去之后,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再也没了踪迹。”陈懿摇了摇头,“幸运的是,你杀死了他,不幸的也是你杀死了他……以至于道宗不放心我的安危,查不出根源来,便派了许多人来保护我,直到我进入天都。” 两个人并肩而行。 在坐忘山的山阶上漫步。 陈懿微笑道:“天都很安全,有陛下在,没有人敢行刺,大隋铁律笼罩的范围,陛下是全知全能的……我入了天都,道宗便可以放心了。” 宁奕与陈懿并肩,他忽然觉得,自己身旁的年轻人,有时候像是一张刚刚出身的白纸。 有时候……像是一片活了千年的大海。 他第二次回到天都的时候,看陈懿的眼瞳,看到了一片深邃。 此刻的少年教宗,清稚与苍老两种气质,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不知为何……很想找你聊一聊。”陈懿看出了宁奕的怔怔出神,笑道:“不用顾忌身份,随便聊,聊什么都行。” (今晚只有一章)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杀死圣人 珞珈山夜色如水。 天都第一山,内门坐拥七十二峰。 坐忘山的山阶落满了红枫,今夜风不大,前些时候才降了雨,所以坑坑洼洼的山路,积了不深的雨水,水坑里倒映出两个漫步而来的年轻人。 宁奕和陈懿并肩而行,并没有前后之分,步伐缓慢而又平静。 水坑里溅出水珠。 枫叶的剪影稀碎。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一起漫步了。 而上一次……与如今坐忘山的场景很相似,还没有彻底握住权力的年轻教宗,与还没有完全踏上修行路的蜀山小师叔,两个少年在某一年的秋末闲语,话题之间,谈论的是道经里不存在于人间的“鬼怪”。 而这一次,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似乎是陈懿的有意。 宁奕不曾开口说话。 他便先开口,道:“世间有光也有暗……先前刺杀我的‘影子’,身上有诸多的特征,与这片光明人间有悖,如果说真的有生活在地下的黑暗生灵,应该说的就是它们。” 陈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平静而又澄澈,他看着宁奕,想从宁奕眼中看出什么。 执剑者的身份,即便在大隋天下,几位涅槃境界大能的眼中,都算是一个秘密……不可否认,道宗三清阁内的大人物应该存在着知晓其存在的老人。 但即便是西海老祖宗,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宁奕的神情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只要道宗愿意去调查,相信不难查出,“影子”无法被杀死……而自己成功斩杀了不可斩杀之物,那么便说明了一些问题。 如今的陈懿,言语之间所指,似乎便是这个方向。 他故作惘然,道:“教宗大人,什么意思?” “三清阁负责调查此事的麻袍道者告诉我,‘那东西’很难被杀死……”陈懿笑了笑,道:“我虽然不通修行,但我知道……生死之间不可逆转,世间万物有因果注定。花草树木,人鸟鱼虫,只要是‘活着’的,就能被杀死。所以再难被‘杀死’的‘活物’,只要它是‘活的’,那么就有让它死去的办法。” 顿了顿。 陈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他认真道:“我不会去打探你的秘密……宁奕,你能杀死‘它’,是一件好事情。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将来还有这样的‘生灵’出现,你能确保再一次斩杀它么?” 宁奕的眼神有些释然。 他明白教宗的意思了。 既然双方的认知达成了共识,那么他的确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宁奕犹豫片刻,道:“如果修行境界差距不大……那么应该可以。” “好……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陈懿看着宁奕,道:“未来有一天,‘这东西’会成为一场灾难。如果那时候你需要道宗,那么道宗一定会站在你的背后。” 他说完之后笑了笑,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唇前,道:“今日的这些话,没有外人能够听见,所以我不是在开玩笑……宁奕,我觉得你可以成为很厉害的大修行者。这是我的许诺,不是简单的空话。” 宁奕长吐一口气,直视着陈懿的眼睛,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记住了。” 道宗的承诺…… 这句话,价值千金。 “看到这地上的积水了么?”陈懿指了指地上的水坑,道:“前不久珞珈山下了一场雨……这段时间,天都时常下雨,不是温风细雨的那种小雨,而是雷暴交叠的磅礴大雨。” 说到这里,陈懿的神情并不轻松。 少年教宗的面容一片凝重。 他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指道:“方圆十里的雷霆,全都被吸入了皇宫。” 他没有详细指出,那些雷霆被吸入皇宫之后,又去了哪里…… 已经不需要再说。 宁奕眯起双眼,道:“我听说了这件事情……陛下的身体很好,修行境界仍在攀升,据说距离‘不朽’只差一线,这是真的么?” 陈懿没有说话,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下了坐忘山,在珞珈山的林区山道里漫步。 “这五百年来,这里有过震动,有过波折,遥远的北方爆发过战乱,南方的鬼修也曾一时猖狂……但归根结底,终是太平。所以他是一位明君,如果俯瞰来看,当今天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皇帝。”陈懿轻声感慨道:“道宗和灵山的力量何等强大,数千年来可以与皇权抗衡一二,如今已经逐渐远离权力,游走在天都权贵的边缘层……西岭和东土,替他管辖着四境之外的土壤,当大隋皇室最忠心的管家。” “但太过强大的力量,聚集到一个人的手上……总是会引起不满的。” “如果那个人活得很久,那么聚集在四地的不满,便会不断堆积,如果那个人还试图获得更加漫长的寿命……那么事态的演变,便会趋向于某种不好的方向” 戛然而止。 宁奕不知道,陈懿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 他隐隐感觉,这些话题指向了如今局势的深处……自己可以看到,却不该看到的某个未来。 “我坐在道宗教宗的位子上,从未做过一次安稳的梦,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松懈,看起来……四座书院,十大圣山,那些圣山山主、长老卿对我恭敬有加,但事实上,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棋子’。”陈懿语调木然,一字一句道:“你应该知道……天都不允许教宗修行吧?” 宁奕点了点头。 很久之前,徐藏在教导自己修行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过这项奇怪的规矩。 “无数人的死去,把我推上了这个位置。我应召而生,三清阁给了我比先前几位教宗都要大的权力……”陈懿嘲讽笑道:“但我还是会担心,某一天,我会像前面几位,坐在这位子上的倒霉蛋一样……不知不觉死去,被埋在天都城的大雪里。”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杀死我,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如果是那位皇帝的意志,那么西岭也只能妥协。” “所以我就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赶去天都城贺寿之前,把大隋的四境都拜访一遍。”陈懿神情平静,看着宁奕,说出了自己藏在心中已久的心事,他说着自己前些年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眼里一片木然,像是说着别人的人生:“我去施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祈福,西岭马车所过之处,我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西岭教宗,是一个叫做‘陈懿’的少年。如果全天下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那么就算我死去,这件事情也不会悄无声息的掩去,哪怕那些人做的再完美,它终究会是一点火星,会燃起一些不可知的火焰,或许有一天……会成为焚烧黑夜的大火潮。” 字字平静。 却波涛汹涌。 宁奕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教宗,心思竟然如此缜密……陈懿的上位,已经被掩埋在了不可知的密卷之中,据说有许多人为他而牺牲,最后三清阁做出了很大的妥协,选择去扶持他。 那么到底是哪一股势力,不惜代价的去推动他? 为了什么? 其实话说到这里……宁奕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他一下子沉默下来。 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大胆太疯狂。 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 他看着陈懿,说道:“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你猜的是对的。”陈懿有些哑然,直截了当笑道:“只不过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所以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你只会比现在更震惊。” 宁奕揉了揉眉心,皱眉道:“你可以选择后退一步。” “如果我有的选的话。”陈懿微笑道:“也许我会那么做。” “他没有弱点。” “世上无圣人……”陈懿笑了笑,看着宁奕,认真道:“这世间没有真正的不朽,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大家都是凡人,哪里有完美无垢的特殊存在,所以……总会有一些问题出现。” 远方有一盏灯火。 太清阁的苏牧拎着一盏灯笼,等候在不远处。 陈懿看着宁奕,轻声道:“我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完美无缺的圣人呢?” 两人对视。 少年教宗平静道:“如果有人能使所谓的圣人流血,那么世人将不会再信仰他。” 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看着陈懿,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这是一项缜密而又严谨的巨大任务。 如果有一环泄漏,那么所有人都会死。 陈懿摇了摇头,笑道:“宁奕先生,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一种人,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和目的……不是么?” 拎着灯笼的苏牧躬下身子。 陈懿神情平静,徐徐揖了一礼,接过苏牧的灯笼,似乎心情大好,轻笑着逐渐远去。 (最近几天都是一更,可能接下来几天也是,不是因为状态不好,相反,状态很好,是因为接下来的剧情,容不得有丝毫错误纰漏,所以推进的很谨慎……从十二时辰那一章起,相信大家也能看出来。说好300月票会有一个加更,我没有忘,但不确定今晚能不能写出来,我尽力去写,最差的情况是明天中午发出来。另外,六月初是我的毕业答辩,在那之后,基本上就是毕业无事了……不出意外,6月应该会冲击一下月票榜,到时候会拿出符合冲榜态度的更新,希望大家能够支持一二。) (本章完) 第七十章 一叶红(加更) 与陈懿分别之后。 宁奕并没有急着回去……他一个人走在珞珈山夜色之中,七十二峰的峰顶,被夜幕云层流淌的云气所覆盖,遮上一层薄纱。 红枫摇曳,满山落下。 其中有一片落下的枫叶,徐徐在风中飘摇。 那片红色枫叶并没有与其他枫叶一般,从树上掉落之后,坠落在地。 在坐忘山上,这片红叶飘落,落在宁奕的肩头。 宁奕并没有伸手去掸,而是放任这片枫叶……而当他与教宗分别之后,微风吹起,将这片枫叶吹得向远方飘去。 似乎有一口劲气,自下而上托住叶身,每当其即将坠地之时,总会使其再度飘起。 宁奕眯起双眼。 那片红叶飘出了好几里地。 他神情不变地跟出了好几里地。 …… …… 珞珈山有一片湖,名为珞狮湖,夜色之中,湖畔凉亭。 那片红色枫叶终于不再意有所指的指引方向,其中蕴含的那抹神魂,也徐徐飘散。 枫叶坠落。 然后在空中被宁奕伸出两根手指捻住。 他眼神平静,举起这片落下的红叶。 目光越过红枫,逐渐对焦在那座凉亭。 远方山影黑暗,湖水涟漪,凉亭之中,坐着一个斜倚的红色倩影。 “都说珞珈山的叶红拂,师承扶摇,是一个‘疯子’……”宁奕叹了口气,看着那道模糊的红色女子身影,夜幕之下,珞狮湖的水光倒映,银白地有些耀眼,他两根手指搓动,那片枫叶便破碎开来,化为“齑粉”。 宁奕看着叶红拂,感慨道:“坐忘山是教宗的行居之处,你玩这种手段,就不怕被道宗发现?” 枫叶的碎片落下又飘起。 倚靠在亭边的那个女子,红色衣衫飞扬,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宁奕两根手指捻碎的枫叶碎片,犹如小溪一般隔空汇聚而来,重新凝聚成型。 叶红拂一只手捋了捋鬓发,用枫叶别住发丝,她站起身子,微笑说道:“宁奕宁先生,初次见面……你比我想象中要敏锐很多。这片枫叶,就连太清阁的苏牧都没有发现……由此可知,你的神魂感知,似乎比某些命星还要强大。” 叶红拂的神情有些遗憾,道:“可惜了……如果你的神魂稍稍弱上一些,今晚我或许会听到一些有意思的话?” 只有宁奕和教宗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在宁奕入天都之前,道宗的少年教宗就已经与其相识,两人之间的“友谊”似乎非常坚固,这是天都许多人都不解的原因。 只可惜,叶红拂的这门神魂窃听术法,在一开始就被宁奕发现。 宁奕动用了执剑者的神性,不动声色封锁了这片枫叶。 他平静道:“相信我……听到那些话,不是什么好事情。” 宁奕看着站在凉亭里的叶红拂……这位珞珈山圣山的首徒,虽是女子之身,却绝不可以小觑。 当他的目光与红衫女子眼神对视的一刹那。 神池震颤。 宁奕眯起双 眼,山字卷将星辉和神魂汇聚在一起。 “嗡”的一声。 凉亭飘忽落下,不断反复的纱帘,骤然撕开,崩碎开来。 叶红拂身后的湖水彻开,呼啸着掀起两拨水潮。 女子的美眸里闪过一丝讶然,随即立即平静下来,刚刚她下意识动用了一缕神魂,用作试探……两人之间的修为差了好几个境界,然而宁奕此刻却像是一个没事人。 叶红拂这才认真去打量宁奕,这位被曹燃所认可的“星辰榜第一人”,的确有着坐在榜首的资格。 她啧啧道:“好强的神魂境界……你是怎么修行的?” 宁奕绷紧的神经此刻仍然没有松懈。 他看着这个女疯子,实在有些不能理解……时值大朝会即将启幕,无数势力抵达珞珈山,这个疯女人竟然敢窃听道宗的教宗,不仅如此,刚刚的那一下神魂试探,没轻没重,如果换一个人,很有可能神魂都被就此打散。 似乎看出了宁奕眼神之中的意味。 叶红拂轻声笑了起来:“宁奕……你大可放心,我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百无忌惮,你是蜀山的师叔,是道宗的贵宾,也是天都的大红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说话之间,她的语气有些微冷,嘲讽道:“但你毕竟坐在了星辰榜第一的位子……如果一点本事也没有,躺在这里闹个笑话,也怪不得别人。” 宁奕的神情有些无奈。 这个女人也忒记仇了。 心心念念想坐在星辰榜第一的不止是曹燃,还有叶红拂,只可惜两人都被洛长生压了一头,一直未能如愿以偿,这个位子对他们二人而言,已经不是“虚名”,而是“道心”上的遗憾。 “只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厉害很多。”叶红拂忽而又笑了起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截距离,她重新坐在凉亭石凳之上,向着宁奕挥了挥手,示意宁奕可以过来一起坐下。 只可惜宁奕并没有接近的意思。 但叶红拂也并不在意。 她平静道:“我不只监听了坐忘山……珞珈山七十二峰,每座山峰上,都有我的‘红叶’。” 宁奕眯起双眼。 如果说,监听“道宗”,是叶红拂一时之间的临时起意,那么足以证明这个女人的“疯狂”,不顾后果和代价。 那么监听整个珞珈山的七十二峰……便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所以我并不是针对你。”叶红拂继续笑道:“整座珞珈山,都在我的眼下……一草一木,风吹草动,我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不想让你发现那片‘枫叶’,那么你绝不会发现……毕竟这里不只有太清阁的苏牧,还有道宗紫霄宫的宫主周游,未来还会有圣山山主驾临。” 说到这里,宁奕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眯起双眼,看着坐在凉亭那边的红纱女子,叶红拂的五官很冷清,很清淡,眼神与身后的珞狮湖一样波澜不起,万年如冰。 叶红拂的面色有些苍白,瞳孔里的光芒同样有些苍白……带着一些憔悴。 宁奕沉默片刻,道:“如果是这 样的话,那么珞珈山的确需要有人做这个……但为什么是你?” 叶红拂笑了笑。 她轻声道:“为什么是我?因为只能是我。” 宁奕脑海里零零散散闪过了一些画面,讯息。 珞珈山宣布闭山。 扶摇带着弟子叶红拂出行北境。 大朝会的推延。 叶红拂和曹燃的约战被大隋的高层压下。 “周游把你带到这里,难道一句话也没有说?”叶红拂讥笑道:“我本以为你知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宁奕轻声道:“视察七十二峰的事情,如果珞珈山有人要做,那么应该是老山主。如果再往下推,那么就是扶摇先生,但扶摇先生在闭关……所以便只剩下了你。” 时值秋末,落叶飘零。 生死轮回,花开花落。 宁奕摇了摇头,声音微涩道:“珞珈山闭关,是因为老山主的原因?” 叶红拂并不说话,神情无悲也无喜。 宁奕换了一种说法,沉声道:“那么,扶摇先生会继位珞珈山主……而你执掌七十二峰眼目,现在已经是小山主了。” 叶红拂沙哑地嗯了一声。 珞珈山老山主的离去……在大隋高层不算什么秘密,很快大朝会将会拉开序幕,珞珈山的变动,新任山主和小山主都将公布与众……老山主的死,不久之后,也将告知天下。 但这的确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 大隋曾经有过一些惊艳的天才,不仅仅点燃命星,还走到了涅槃路的尽头……只可惜,那些惊艳的天才也会老去,耄耋再耄耋,白发叠白发。 西海的那位老祖宗也是……与宁奕在蜀山后山的那一别,便是永别。 生如夏花之绚烂。 离开之时,秋风萧瑟。 修行者的人生,与凡人一样,免不了喜怒哀乐,少不了生死离别……只不过走过的年月更长,所以经历地就更多。 如此去想,自己已经经历了很多永别…… 心情复杂。 宁奕叹了口气,走进凉亭。 直到接近……他这才发现,凉亭里的红纱女子,气息不外露,单单是那一份圆融如意的养气功夫,似乎就已经超过了太清阁的苏牧。 赫然已是命星。 命星之境,接任小山主之位,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当年的扶摇,也是命星之时,坐上珞珈山小山主之位。 至此,一切的困惑都不复存在。 叶红拂以一片红叶,眼观一座山头,七十二峰的红叶层林遍染,尽在一人眼中,要做到这等地步,前提就是自身拥有无比庞大的神魂之力……这位接任扶摇的珞珈山叶小山主,从北境归来之后,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点燃命星。 曹燃和叶红拂的约战,本来就只是为了破境,如果不分生死,单单以破境为缘由,那么大隋高层的大人物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但如今,曹叶二人之中,有一人先迈入了命星境界。 那么这场约战,就变得毫无意义。 第七十一章 三尺雪 珞狮湖的凉亭,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看似远眺湖水,实则各有心事。 叶红拂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宁奕,目光尤其在他腰间的那柄油纸伞上停留。 伞面破旧,有些破烂,残缺。 重要是内蕴其中的剑锋……竟然有了一丝破绽。 迈入命星之后,她的神魂极其强大,在珞珈山传承的加持之下,神念之强悍,完全可以与白鹿洞书院专门修行神魂杀伐之术的命星人物相媲美。 神魂涉及六感,探知。 看出端倪的叶红拂皱起眉头,直截了当问道:“你的剑……怎么缺了一个口子?” 细雪锋锐,天下无双。 这世上,还有什么物事,能够把细雪的剑锋给破掉? 宁奕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我说,是被更锋锐的剑器砍破的……你信么?” 他本来就没打算隐藏这件事。 细雪总要出鞘。 在不老山那一战,细雪与“拔罪”进行了一次硬撼。 就像是在西境剑湖宫那样……细雪砍碎了大雪。 而这一次,身为道宗数千年最强杀伐灵宝的“拔罪古剑”,则是砍得细雪剑锋之上,崩出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身为剑修,剑是最重要的东西……剑锋碎裂一丝,都是剑修的失职。”叶红拂的语气很不悦,她凤眸含怒,道:“宁奕,就算你身上宝物众多,但徐藏的细雪之锋锐,放在两座天下仍然可以名列前茅,你怎么一点也不珍惜?” 宁奕有些愕然。 他看着这位眉尖含怒的红衣女子,一时之间哭也不得,笑也不得,他并不准备对叶红拂解释不老山发生的事情……但这姓叶的,怎么把细雪看得如此重要? 宁奕有些无奈,乖乖认错道:“的确是我的失职……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缺口修补好的。” “你以为细雪很好修补?”叶红拂看着宁奕,她冷冷道:“赵蕤先生以无坚不摧的霜纹钢制造这把剑,霜纹钢已经两百年没有在大隋天下被发掘到了……当初是在妖族天下大开杀戒,杀了好几位大妖君,才铸出这把剑。你拿什么修补?” 叶红拂的这番话,让宁奕意识到了……细雪碎了一个裂口,的确是一个严肃的事情。 只不过,叶红拂为何会对蜀山赵蕤先生如此了解? 细雪的铸造,其实算得上是一个秘密,除了小霜山的传承者,一般不会对外宣布……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宁奕并不知道,这位珞珈山的叶小山主……在年少时候,曾经被徐藏救过一命。 见了那个男人,出剑时候的卓越风姿。 从那之后,叶红拂便开始搜寻那个男人的消息,搜寻蜀山的消息,她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成为蜀山的弟子,接过那个男人递来的剑。 能够执掌“细雪”,在女孩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所以她拼命了解徐藏,了解细雪,了解赵蕤先生,了解蜀山的上上下下…… 只可惜,命运与人的想法总是有些出入。 虽然后来她被师尊扶摇带回了珞珈山,她依旧把这当成了习惯。 师尊待她极好,怜惜她的剑道天赋,但最后仍然选择了尊重。 叶红拂凝聚命星的时候,便是走了一条以煞气证道的路,以最重要的第一颗本命星辰,来换取自己剑心的安稳太平。 某种意义上,她比起宁奕,更像是上一代的年轻徐藏。 但宁奕要成为的,从来就不是第二个徐藏。 …… …… 凉亭内,两人沉默了片刻。 叶红拂摇头道:“我以前很想站在你的位子……所以刚刚的言语有些过激了。” 宁奕笑道:“没什么……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我是一个幸运儿,每次回顾人生,能得到这一切……我并不归结于自己,的确是‘运气’的成分占据了多数。” 他沉默片刻,解释道:“我得罪了东境,琉璃山布了一个杀局,活下来已是侥幸。细雪的缺口……实在是没有办法。” 叶红拂眼神有些讶异。 她身为珞珈山尚未公布的小山主,情报和讯息自然极其强大,叶红拂知晓前不久在东境爆发的事情……三灾之一的雪魔君被人抹杀了,东境琉璃山似乎针对某个人在不老山立下了杀局。 叶红拂知道不老山原来的主人是谁。 如果琉璃山真的不长眼,针对洛长生布下杀局……那么三灾之一的死,似乎倒没有那么令人吃惊。 宁奕的这句话,对她而言,信息量有些大。 叶红拂沉下气来,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咀嚼着宁奕的那句话,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你见过洛长生了?” 宁奕点了点头,平静道:“他救了我一命。” 脑海中自动把雪魔君之死与洛长生联系在一起的叶红拂,眼神有些古怪,喃喃道:“我成了命星,他竟然连雪魔君这等星君都可以灭杀了么……” 宁奕沉默片刻,也不想解释什么。 道宗应该是对外封锁了消息。 即便是珞珈山也得不到完整的线报。 琉璃山更不可能自打脸面。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了一下,以免叶红拂的道心被洛长生打击得太严重。 “琉璃山的杀局与洛长生无关……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宁奕叹气道:“不过他确实很强,我看不出来深浅。” 叶红拂松了口气,神情明显释然了许多。 她笑了笑,语气之中却满是苦涩,道:“这些年,我本以为,他只比我高一线……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破境,他总是比我高一线……其实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宁奕心领神会。 他能明白这种感觉……洛长生是一个风轻云淡的人,是一个不张扬不外露的人,所以无论他高出对手多少,展现出来的,一定是轻描淡写的那么一线。 我有一柄万钧锤,却只出压死稻草的最后一丝力。 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也是最聪明的做法。 “宁奕,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叶红拂站在宁奕身旁,她犹豫了很久,道:“我没有去参加后山的葬礼……因为全天下人都说他死了。现在我只想问你,那个男人,真的死了吗?” 宁奕怔了怔。 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叶红拂会如此在乎细雪,了解蜀山,以他对徐藏的了解,多半是在某个不合时宜的地点,发生了某件不合时宜的事情。 就像是那位在藏剑山闭关破境之时,仍然对徐藏念念不忘的白鹿洞水月。 一见徐藏误终生。 宁奕无声的嘀咕了一句,他有些无奈……如果不出意外,那时候的叶红拂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年轻时候的徐藏就那么帅那么潇洒那么……老少通杀吗? 他摸了摸鼻子,回想自己跟那个男人相处时候的场景。 虽然行走在刀剑之中,狼狈地逃亡,但时时刻刻都觉得安慰。 那个男人,绝不会迟到,更不会缺席。 他总是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到来。 他总是能像一座山一样,立在你的面前。 世上有许多规矩,可一条也束缚不住他,一人一剑在,便让人觉得太平,心安。 也是。 念及至此,宁奕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的一个人,孤独漂泊而又安稳可靠……怎会让人不刻骨铭心? 别说叶红拂了,连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恍惚。 凉亭里,叶红拂动用了自己的全部神念,放在宁奕的身上。 她想从黑袍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一丝深藏的犹豫。 只要一丝。 或许徐藏还活着呢?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宁奕一定是知晓真相的那个人。 叶红拂屏住呼吸。 然而并没有发生她想象中的那一幕。 宁奕的眼神里一片黯然。 只是摇了摇头。 “死了。”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死在紫山聂红绫的墓碑前。 死在大隋那一年忽如其来的大雪下。 就此长眠。 叶红拂闭上双眼,摇了摇头,过了许久。 她沙哑笑道:“如此也罢,如此也罢……” “原来再惊艳的人,到头来,都不过是天下一颗命星,地上三尺厚雪。” …… …… 星辰闪烁。 风雷摇曳。 蜀山的藏经阁大殿,风声穿过,掀动千手的衣袍,这位修为距离涅槃只差临门一脚的蜀山小山主,处在最重要的闭关时刻……她每日静坐在那副观想图前。 修行。 涅槃的道火随时可能点燃……但她却久久没有迈出那一步。 不是因为她不敢,而是因为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涅槃的生死,无人可以知晓,再惊艳的天才,也有可能死在这一道门槛上,一场道火烧去,整个人化为虚无的灰烬。 她需要活着……做一件事情。 千手走出藏经阁,看着穹顶闪烁的星辰。 她徒步走过风雷山,看到盘坐在院落里呼吸均匀的小不点谷小雨,神念铺开,除了后山……整座蜀山都被她的神念所笼罩。 她能够清楚地听到风吹,草动,蛙鸣,虫飞。 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之中。 她神情平静,一路前行,衣袍化为丝丝缕缕的虚无光线。 霜寒已至。 小霜山上百草折。 她最终来到了一面枯萎的石壁之前,因为死气太重,这里的草叶都凋零谢去……一口石棺静静立在这里。 千手眼神里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她静静看着这口石棺,指尖触碰。 光线丝丝缕缕游走,绽放。 紫山山主亲手布下的禁制,在馆面迸发,一层又一层的霜雪凝聚而出。 千手的指尖都染上了霜寒。 她置若罔闻。 身披黑白大氅的女人,隔着厚厚的石棺,与里面长眠的那个人对视。 棺木很厚。 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师弟的神情。 大隋天下最惊艳的剑修,嘴角还带着嘲讽和调侃的笑容。 他的死,就像是一场笑话。 第七十二章 将军府 屋檐砖瓦被风吹动。 宁奕回到了屋子,他默默站在丫头的屋阁前,没有推门而入。 怕扰了丫头的清梦,便静静站了一会。 风儿有些喧嚣。 宁奕并没有半点睡意,在珞狮湖与叶红拂分别之后,他脑海里便平静不下来。 一幕一幕,一帧一帧,都在脑子里切换,定格。 坐忘山上陈懿说的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化为一点火星,一点一点燃烧。 他似乎看见了不久的未来……或者就是眼前,即将上演的一场大火,只是这场大火从何而起? 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点火星吗? 心湖里的山字卷,磅礴展开,周围三四个山头的星辉都被汲取而来。 “哗啦——” 道宗一些深夜未睡,还在修行的道者,此刻皱起眉头,他们四周的灵气和星辉,似乎都被掠夺而去,不受控制,珞珈山的灵气之丰盈,在夜空之中汇聚如小溪……都向着宁奕的那座山头涌去。 山上院落。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到了院子里,院落里立着一株梧桐,树叶已经落尽,光滑树干的表层像是打了一层蜡。 “锵”地一声。 拔剑出鞘。 宁奕眯起双眼,端详着这柄断裂了一丝缺口的细雪……以细雪之锋锐,断去一个裂口,的确是破坏了整把剑的完美,但其实并无大碍。 他反手攥住剑鞘,衣袍掠起一线。 “刺啦”的一声。 细雪重新归鞘。 那株巨大的梧桐,腰部的连接之处,发出了细密的一声震颤,这股震颤之轻微,幅度之小,肉眼几乎不可见。 紧接着,梧桐斜着震颤一二,整截树身被剑气切成两半,上半身即将下滑。 宁奕一只手抬起,掌心汇聚了磅礴的星辉,他轻轻以掌心抵在梧桐树身,并没有用力去推倒这株古树……而是使其保持平稳,屹立不倒,以汲取而来的星辉温养被剑气切断的树身经脉。 断口之处,一圈一圈的星辉顺延年轮荡开。 数个呼吸之后,宁奕松开手掌。 细雪剑气之快,足以做到“梧桐无痛”……这一剑若是落在修行者身上,应该同样能够斩杀之。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的神情还是有一些凝重。 以上杀下。 他身负金刚体魄,执剑者的顶级神魂观想之术,还有西海老祖宗留给自己的“稚子”,无论哪一种都是足以纵横捭阖的杀法,完全用不到细雪。 但想要以下杀上。 细雪的这个缺口,就会被放大。 如果自己的这一剑,砍在十境巅峰的修士身上呢?如果对方有大金刚体魄呢? 宁奕手指摩挲剑柄,他望向陪伴自己整个修行路途的“细雪”,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不太安稳的念头,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在冥冥之中告诫自己…… 就像是叶红拂说的那样,细雪有缺,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很重要的大问题。 …… …… 清风刮过,吹打在纸窗上,消弭无音。 屋内一片太平安宁。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半盖着被褥,她褪下了青衣,布 (本章未完,请翻页) 衫就挂在床榻旁边,叠得整整齐齐,因为中了雪魔君的寒气……所以她的面色至今还有些煞白。 丫头柔弱的身子蜷曲在一起,双臂环抱,搂在胸前,整个人像是一个瓷娃娃。 服用了蜀山的“金丹”,道宗紫霄宫的“红须”,她体内的寒气已经清除了一大半。 如今只剩下一些细微的残余,在经脉里流淌。 眉心的剑藏,如一枚大红枣,发着浅淡而又莹润的光华,宁奕动用了山字卷从周围几座山头汲取了星辉,此刻都被无声无息送到了这里……屋阁的床榻帘布轻轻摇曳,柔和的星辉气息被剑藏所吸收。 这枚“剑藏”,是裴旻大人留给女儿的唯一物事。 丝丝缕缕的星辉输送到浑身四处。 裴烦的手指,四肢,仍然冰凉,但是那股热流滚过,会有那么一刹的温暖。 她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西岭大雪。 在遇到宁奕之前。 她被放在佛龛那,身上只有一枚珞珈令牌……那枚令牌上有着珞珈老山主的鲜血和修为,给了自己一份温暖的庇护,然而那份温暖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短短的数十个时辰,躺在庙里被风雪寒气吹打的数十个时辰……没有徐藏也没有宁奕。 那是她人生最无助的时候。 睡着的女孩,眉头紧锁,像是回到了那一刻。 她的额头一片滚烫,踏入初境之后,修行者的体魄便会得到星辉的灌输……凡人的疾病和痛苦都会远去,他们踏上修行之路,所求长生,若是生了病,那么说明他们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丫头此刻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金丹和红须,除去了大部分的寒气,还有最后一丝,留在骨髓深处,难以化散。 周游低估了雪魔君,也低估了东境三灾的术法之狠毒。 夜深人静的阁楼里。 女孩双手紧紧攥住被角,捏出深深的褶皱。 意识飘忽。 她看到了大雪飘零的将军府。 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声音。 自己在闭关的半年里,苦苦追寻着剑藏里的秘密,那个缥缈的声音总是会出现。 自己却总是捕捉不到。 这一刻,在梦魇之中,那道声音似乎不再模糊,变得清晰了一些。 “还有一半的剑藏……” “就在……” “衣冠冢。” 衣冠冢……什么衣冠冢…… 丫头在高烧之中的意识,似乎捕捉到了两个极其重要的词字。 一半的剑藏……就在衣冠冢里。 所有人,包括徐藏,都认为大将军裴旻,在天都血夜的那一战里,身无一物,没有带任何一样兵器,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只带了一把剑。 裴旻的剑藏,一半来珍藏世间古剑宝剑,品秩由低到高如流水一般,层列不穷,他的“驭剑指杀”之术举世无双,一出手便是剑潮铺天盖地,无数剑气凿沉大地,可以一人攻城掠地。 另外一半……从来不被世人所知晓的那一半。 只用来藏一把剑。 见过这把剑出鞘的……都死了。 除了一个人。 那位皇宫里即将踏出最后一步的男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个极其重要的消息,被他深深埋藏起来……谁也没有告诉,即便是最信任的弟子徐藏也不知道。 他留给女儿一半的剑藏,保护她一生平安。 在罗刹城,在阳平洞天,裴旻大人的残留剑气和影像,已经出现过几次……如果选择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那么这一半的剑藏,已经足够。 如果丫头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如果她的女儿,执意选择走上自己的老路子……那么他留下来的另外一半剑藏,本该永远没落永远深埋地底的那把古剑,仍然有机会展露锋芒。 和风摇曳。 那个红衫中年男人,背负古老剑鞘,缓缓凝聚在床榻之上,他只是一缕星辉凝聚而出的意念而已……没有实体,也不能触摸。 他就这么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剑藏的第二层秘密开启了。 他其实早就该料到……自己的女儿,怎会甘于平凡。 就算头破血流,也一定会拿起剑。 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比自己更强大的剑修。 那是他裴旻的女儿! 大将军的眉眼如初,眼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自豪。 床榻上的那个蜷缩女孩,眉心多了一股汹涌的热流,第二层剑藏解开之后,她的剑气境界不知不觉登上了更高的一层楼……雪魔君那缕化散不开的寒意,依靠外物破解终究缓慢,此刻犹如坚冰遇上烈火,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 蜷缩的身子,一点一点放松。 裴烦的眼角多了两行泪水。 她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不再那么痛苦。 梦境之中,大雪远去。 时光倒流。 她看到了幼年时候的将军府,看到了门前的花谢花开,无数凋零的树叶倒流而回,枯萎的树干重新变得粗壮,生出果实。 那一年春,将军府邸摆了一场宴席。 夫人抱着年幼的羊角辫小丫头。 千觞君抚琴而歌,神情温和而又恬淡。 声音缥缈而又空灵。 直抵内心最深之处。 额首系着一根貂尾的沉渊君,举着小波浪鼓,笑意盈盈,合着节拍。 即便是锐气最盛的胤柔,此刻眉眼也柔和起来,靠在树干旁边双手环臂,搂着自己的古剑,脚底轻轻踩踏地面。 宴席前的空地上。 那位大将军手持古剑而舞,剑气如虹,顺延琴声,府邸内剑光交叠如梦幻。 年少的徐藏一身青衫,面容英气,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捡起一根树枝,有板有眼,笨拙而又认真学习着师父的招式。 所有人哈哈大笑。 这是年幼而又懵懂的小女孩,脑海里最温馨最温暖的画面。 这一幕,再过十年,一百年,都不会忘。 裴烦的眼角湿润了。 床榻上的女孩,下意识松开了被褥。 她喃喃道:“爹……我想你了。” 站在床榻旁边的中年红衫男人,怔了怔。 他忍不住蹲下身子,端详着少女的面容。 一只手轻轻抚摸而下,却穿透了面颊。 裴旻笑了笑,温柔道。 “爹一直都在呢。”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衣冠冢(上) 第二日是晴天。 大晴。 宁奕盘膝坐在院落里,修行了整整一夜。 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去,看到了怔怔出神的丫头。 丫头的神情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很多。 宁奕的神念在丫头身上兜转一圈,神情变得有些讶异……雪魔君的那些寒气,一夜之后,竟然被她全部都清除掉了? 而且丫头的剑气境界更高了。 昨夜发生了什么?自己在院落里闭关,对于内里的屋阁一直留了一份心念,却没有发现丝毫风吹草动。 “宁奕,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丫头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怔怔道:“我梦到我爹了……还有将军府。”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衫女子的神情变得有些令人心神动摇,她笑着挽了挽发丝,喃喃道:“将军府里的沉渊君,千觞君,胤君,还有徐藏……他们都活着,都在笑,很真实。” 宁奕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我解开了剑藏里的秘密。”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丫头看着宁奕,没有隐瞒,将自己昨夜所梦见的、所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宁奕安安静静听着。 片刻之后。 丫头说完了一切。 “这就是破境的原因么……”宁奕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或者说,这是相辅相成的?” 破境导致剑藏的破解。 亦或是解开了剑藏里的秘密,导致了这一次破境…… 这其实都不重要了。 “珞珈山有一片墓陵,墓陵很大……所有人的墓碑都立在那。”宁奕揉了揉眉心,道:“据说裴旻大人的衣冠冢就埋在珞珈,但无人知晓具体是在哪里,太多无名之碑,而且珞珈的墓陵,如今应该算是小半片禁区了。” 那位老山主阖世,按照规矩,碑石也会立在墓陵之中。 “不过,想要进入墓陵,并不算难。” 宁奕笑了笑,道:“我昨夜刚刚认识了一位‘大人物’。” …… …… 珞狮湖凉亭。 叶红拂笑意盈盈,看着宁奕和裴烦,目光尤其在后者身上流转,丫头一袭青衫飒然,眉眼之间剑气流淌,英姿飒爽,这股英气在女子身上十分罕见。 “宁小侯爷尊驾,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 叶红拂斜斜靠坐在凉亭长椅,掌心掬着一蓬鱼饵,漫不经心向着身后湖面洒去,波光粼粼,刹那卷起白色浪花。珞狮湖内篆养着一种名叫“狮鲤”的鱼种,灵气氤氲,四季长生,她手中的鱼饵名叫“龙胎”,其实就是珞珈山药园里喂食丹药残渣的蚯蚓,专门用来喂养“狮鲤”。 狮鲤的幼苗数以千百计,涌向一处,那一捧落入水中的“龙胎”,仅仅过了三四个呼吸,就被争抢殆尽。 宁奕笑了笑,“有件事情……想麻烦叶小山主。” 他揉了揉眉心,道:“初来乍到,对珞珈山尚不了解,七十二峰太大,想……” 叶红拂受了宁奕“叶小山主”的捧赞,眉尖挑了挑,似笑非笑道:“想找我寻一个方便?” 宁奕哑然笑道:“若是无空,借一枚令牌,可以通行无阻便可。” 叶红拂淡淡说道:“大朝会开幕将至,珞珈山诸峰已经来了不少人……如果我没有看错,你身上应该 具备某种汇聚灵气的手段,青山府邸的事情我可有所耳闻,都说你宁奕身负寻龙经,跟老龙山的盗圣学了一些伎俩,这是惦记我珞珈的龙脉走向?” 宁奕摸了摸鼻子。 他有些无语……陈年旧事,叶红拂当时在北境游历,连自己刨了应天府书院老墓的事情都知道,还记到了如今,这女人的记性有些忒好了? 不过有趣的是,自己身负山字卷,竟然被叶红拂感知到了一丝端倪。 七十二叶遮天蔽日。 叶红拂洞察诸峰。 应该是自己昨日凝聚星辉的时候,惊扰了她。 叶红拂误会了自己的去意……这是一个好事,索性宁奕也没有否认,哈哈一笑。 未曾想,这位珞珈小山主竟然站起身子,抖了抖袖腕,轻柔笑道:“不过今日闲来无事,我便陪二位去逛一逛。” 叶红拂看着丫头,问道:“这位就是裴姑娘了?” 丫头点了点头。 叶红拂很满意地笑道:“虽是藏鞘,但仍然可以看出,眉间如藏宝玉,袖内剑气满盈,有剑仙之姿……裴姑娘一切都好,就是眼光有些差。” 丫头忍俊不禁笑了笑。 宁奕哑口无言,一时之间吃了个哑巴亏。 七十二峰,十大圣山来,各自有两座山头,道宗和灵山则是有五座,一共占据三十座山头,至于天宫地府和四座书院,则不在其中阵列……天都之中的势力,距离珞珈山都不算远,根本无需过夜,御剑飞行,或者掠地奔跑,满打满算只需要小半炷香。 叶红拂走马观花带着两人走了一遍,外门的那些来,有些江湖地位的,还有入住之处,珞珈外围有几座散峰,老山,这般庞大的宗门,流水账开枝散叶,四境各地都有着附属势力,这一次大朝会开幕,诸多大人物都会到来,对于四境的一些投机党派而言,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他们给珞珈山的俗世弟子提供了大量的资源和地位,珞珈山则给予他们所需要的一些庇护和便利。 天都需要有用之人。 尤其是皇族……对于很多人而言,并非是他们不够优秀,而是他们缺少一个机会,终其一生也得不到重视,更得不到施展抱负的际遇。 十大圣山,四座书院,顶级的名门势力,都在这一次珞珈山会面之中早早到来,门派之内各有结缔,合纵连横。 局势复杂,风云变幻。 如今天都,传的最多的,最被圣山山主这种大人物所关注的……就是宫里那位的身体状况。 这一次的大朝会,陛下会不会出面? 各有算盘。 叶红拂漫不经心地说着。 宁奕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听着。 就这么,一路走过,来到了一座平顶山前。 “这里是我珞珈的墓陵……宗内子弟长眠之处,所有墓碑,都安睡于此。”叶红拂站在山门前,目光从宁奕身前挪开,顺延山阶望向山顶,轻轻道:“由低到高,最高之处,就是历任的山主。” “与长陵有些相似……” 终于到了自己想要来的地方。 宁奕声音极轻,他把自己的意图掩盖地很好。 叶红拂是一个极度敏锐的人,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会被对方所察觉。 所以宁奕的神情平静而又淡然。 他轻声道:“你去过长陵没?” 叶红拂瞥了一眼宁奕,她在宁奕的脸上没有发现丝毫的波动,无悲也无喜。 她摇了摇头。 “没有去,也不想去。对我而言……长陵实在是一个无用之地,洛长生没有去,我自然不会去。”叶红拂笑了笑,道:“听说你在那里吃了很多死气,竟然还活下来了,这一点上来看,似乎比五百年前的余青水还要厉害啊。” “余青水”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在宁奕脑海里被提起了。 这是一个五百年前,与太宗,陆圣,泉,相提比论的绝顶天才。 死因是……死气吞噬。 现在想起来,这实在是一个有些离谱的死法。 惊艳如太宗陆圣泉,最终都成为了震动一方天下的涅槃大能,余青水若是有与这些人匹敌的天资……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当初的“余青水”被称为“活神仙”,十境之前几乎压了年轻的太宗皇帝一头。 死在这一劫,实在不该。 “死气来袭”这一劫,并不难解。 就算没有紫山山主出手相救,宁奕依靠自己的手段,也可以解开,只不过过程可能会多一些困难和波折。 余青水的死……实在有些古怪。 宁奕不再去想,摇头道:“死气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一场小劫,已经过去了。” “珞珈山所有修行者的碑石……都在山上么?” 宁奕喃喃自语。 他看着叶红拂,神情诚恳道:“我想上山,看一看老山主的墓。” 这句话,宁奕自问,没有任何问题。 昨夜确认了老山主的死讯。 出于尊敬,出于各种原因……他的确都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 然而他心底咯噔一声。 宁奕在叶红拂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戏谑意味。 “哦?” 叶红拂看着宁奕,神情平静而又淡定,她喃喃自语,问道:“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叶红拂抬起一只手来。 珞珈山在平顶山墓陵之处,设立了一个楼阁,此地是宗门禁地,外人禁止入内……而老山主这样的大修行者,星火燃尽之后,长眠人世间,素日里决不可有人打扰清净。 很快有一位珞珈山子弟,抱着通天珠前来。 叶红拂轻轻挥袖。 一抹影像倒映而出。 宁奕瞳孔收缩。 通天珠影像里的那一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个男人撑伞来到了珞珈山山门之处。 “半年前,珞珈山还在封山……有两个人来到了这里。”叶红拂看着宁奕,淡淡道:“说了同样的话。” 通天珠里,沙哑而又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们想要上山……看一看……墓。” 其中一个人,宁奕曾经见过一面。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天都的早茶铺子。 “宁小侯爷,我就不说我的名字了,因为你一定没有听过。” 那个人的朋友,是徐记牛肉铺子的老板,也是负责监察自己的情报司专员。 无声无息死在了前一夜的天都旧雨里。 (今晚还有一更!求月票!这个月有双倍月票,大额的打赏可以留到月中双倍的活动。请大家先把免费的保底月票投给剑骨~~) 第七十四章 衣冠冢(下) “他们在珞珈山的墓陵待了半年,似乎在找什么证据……而遗憾的是,虽然我很不喜欢其中的某个人,但我并没有权力去制止他们。”叶红拂平静道:“他们拿着大隋品级最高的令牌,理论上……那枚令牌,只有那三位皇子可以拥有。持令之人,可以自由出入大隋所有的圣山地界。只要他们不打扰墓陵的清净,我们便只能任其待着。” 裴烦丫头也见过那个年轻男人。 顾谦曾经对他们说过不多的几句话。 但是顾谦眼中的愤怒,悲痛,隐忍……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事实上,他那位姓徐朋友的死,真的与宁奕无关。 宁奕不知道宋伊人和宫里用了什么手段,他一度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人会继续追究,追查。 死死咬住自己不放,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今日似乎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问题,在他没有看到的另外一处……仍然有人在盯着自己。 是谁? 一个是曾经见过一面的年轻男人。 伞下的另外一张面孔,宁奕从来没有见过,那张面孔藏在层层遮掩,极为严实的黑纱里,单单从通天珠内看不出端倪……这人的气息,气势,也没有给宁奕丝毫熟悉的感觉。 “他们……是谁?”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仍然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但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丝警惕。 他望向自己的身旁人,万幸的是……裴烦的神情比他要淡然很多,丫头的神情一片冷漠,似乎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叶红拂并没有生疑,她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屑,冷冷道:“一个很丑陋的家伙……无论是面容,还是语言,都让我觉得恶心。如果他没有那枚令牌,换一个无人的地方相遇,我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 宁奕沉默下来。 他努力搜刮脑海……的确没有符合这个条件的熟人。 是巧合么? 不……不会是巧合……那两个人无缘无故来到珞珈山墓陵……偏偏又赶在自己来临之前离开,又怎么会是一场巧合?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巧合。 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宁奕看着丫头,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裴旻的衣冠冢…… 叶红拂的声音打断了宁奕的思绪。 她出乎意料的道:“半炷香……这是我的最大权限了,切记,不要扰了墓陵的清净。” 她挥袖之下,珞珈山墓陵的禁制荡漾开来,为宁奕和丫头让出了一条道路。 宁奕有些愕然。 他对上了叶红拂略带笑意的那双动人眼眸。 喉咙微动。 那句“多谢”卡在嘴边没有说出口。 叶小山主立即恢复了一片木然神情,淡淡道:“不用谢。” …… …… 目送两人离去之后,叶红拂手托通天珠,缓步来到了楼阁。 楼阁设了诸多阵法,这里是主阵之所在。 叶红拂的身前,悬浮着四十九枚通天珠,笼罩整座珞珈墓陵。 陵园的山阶,一黑袍,一青衫,两道身影徐徐而行。 她摇了摇头,道:“把他们的监察……关掉。” 楼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阁的几位修行者有些讶然,他们回过头来,不敢置信看着叶小山主。 叶红拂木然道:“没有听见么?他们是我的朋友……这半个时辰,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影像流传。” “可是……墓陵的规矩……”其中一人欲言又止,看到了叶红拂平静至极的眼神,又想到了珞珈山内流传普及的消息……对方即将是整座圣山的小山主,若真的有规矩,那么规矩自然也是她来定。 于是负责笼罩宁奕和丫头的那几枚通天珠,无声无息黯淡下去。 …… …… 宁奕和裴烦走在山阶之上,两个人的步伐并不快,对他们二人而言,半炷香的时间已经极为宽裕。 两人并没有言语交谈。 已经不需要言语交谈。 丫头默默把手指搭在了宁奕的手掌,十指相扣。 黑袍和青衫,被山道的风气吹得掠起又落下。 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回过头来,自己的感知极为敏锐。 珞珈山墓陵的通天珠虽然隐蔽,但游掠在空中的那几缕气息,犹如黑夜之中的明火,对自己而言,实在太过明显。 踏入山道之后,那几颗通天珠的气息……便熄灭了。 通天珠黯淡下去,出乎了宁奕的意料。 叶红拂的确是一个行事风格捉摸不透的女人,这个女人愿意关掉通天珠……说明她根本就不在乎珞珈山的规矩。 是一个狠人。 更重要的是,宁奕虽然只与她见过一面,却已很是了解,叶红拂并不在乎与自己的“交情”,她这么做,可以有一千个理由,但绝不会是为了宁奕“蜀山小师叔”或者“叶长风弟子”诸如此类的身份。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乐意。 山阶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越往后走,珞珈的墓碑便越稀少,已经是内门弟子,再往后,如果不出意料,就是历任的长老,宗门的堂主,卿。 宁奕望向丫头。 裴烦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闭上双眼,眉心剑藏的光华敛去,内心却不断在震颤,一缕无形的波动荡漾开来。 “剑藏”波荡开来! 十指相扣的两个人,走在珞珈山道,落叶纷纷。 漫长的路,此刻似乎变得短暂起来。 宁奕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忽然紧张起来……掌心渗出了汗。 他神情凝重看着丫头,他从来没有在裴烦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微微抿唇。 像是期待,又像是担忧。 宁奕也有些担心。 珞珈山的墓陵里,裴旻的衣冠冢不知埋在哪一处角落。为了保护这位北境大将军,珞珈山抹去了他的姓名……老山主生前与裴旻交情很好,从他答应收下丫头作为亲传弟子这一点上,便可以看出。 然而此刻,宁奕担心的是,在珞珈山墓陵待了半年的那两个人,不知疲倦地寻找……在自己赶来之前,已经找到了裴旻的衣冠冢。 如果被那两个人找到了裴旻的衣冠冢……那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 然而“上天眷顾”的是。 片刻之后,一声轻语响起。 “找到了……” 裴烦轻轻开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她蹙起的眉尖平缓起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父亲的墓陵,一片完好。” 那颗提起的心,终于徐徐落下。 宁奕也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人……没有找到么? 在不打扰陵园安宁的前提下,没有“剑藏”的感应,没有碑石上确切的姓名提示,他们就算有通天的手段……的确无法找到裴旻的衣冠冢。 步行百步左右。 一块无名的小土坡,别说篆刻姓名的墓碑,就连一块立起的木牌都没有。 除去当年亲手在这里埋下裴旻残破衣袍的珞珈山老山主……谁都不会想到,这里就是北境大将军的衣冠冢所在。 宁奕默默站在十步开外的距离。 青衫女子的神情一片恍惚。 通天珠全部熄灭。 无人可以看见此刻墓陵里的景象……丫头轻轻跪在那个小土坡前,双手按在地上,白皙的额头磕在地上。 她闭上双眼,轻轻哽咽道:“爹……我来看你了。” 站在不远处的宁奕,眼神里有些苦涩,在西岭的时候,他就许下了要带丫头来珞珈山的承诺……如今终于算是完成了。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很久以前,丫头还小的时候,在菩萨庙里,想起自己爹娘,总是会哭得很大声,吵着闹着要回天都,要见爹娘。 但真正的悲伤,往往是寂静而又无声的。 裴丫头长大之后,见了衣冠冢,仍然流了泪。 但是陵园一片安静。 落叶飒飒。 青衫女子以额头抵在地面,清泪染湿土地,没有人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是释然也不是释然,是痛苦也不是痛苦。 寂静刹那,她面前的小土坡内,忽然有一股星辉汹涌而起。 站在不远处的宁奕眯起双眼,这股星辉汇聚之迅速,此刻的自己,就算全力运转山字卷都难以媲美。 是另外一半的剑藏么? 额头抵在地面的丫头,眉心一抹红光。 深埋地底的衣冠冢内,那股汇聚而来的星辉速度极快,没有波散,收敛如一道疾光,瞬间没入她的眉心。 裴旻所留的另外一半剑藏。 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在此刻,一瞬之间,完成了传承。 另外的一半剑藏……藏在衣冠冢内,就只是一把剑。 一把,抵得过千万把。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丫头耳旁响起,如风又如雾,顷刻之间消散开来。 “见剑如晤……勿挂勿念。” 青衫丫头闭上双眼,怔怔出神。 青衫的衣袂,袖袍,在风中轻轻摇曳。 丫头掌心狠狠攥了一把黄土,此刻重新又松开。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缓缓站起身子,膝盖有些发麻,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而后徐徐恢复。 丫头就像是一个木雕,站在衣冠冢前,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眉心。 父亲留给自己的那柄剑……收到了。 留给自己的那句话,也收到了。 见剑如晤。 勿挂勿念。 …… …… (二更完毕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道胎(求月票) 尘埃卷起。 青衫女子揉了揉眉眼,转过身来,对着面前不远处的黑袍年轻人,挤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你……宁奕。” 宁奕怔了怔。 他从来没有想到,丫头会对自己说谢谢。 从西岭一起长大,他唯一对小妮子许诺过的,就是带她去珞珈山…… 宁奕看着那片青土掩盖之处,尘埃飞扬的衣冠冢,眼神有些黯然。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这里是裴旻的衣冠遗物安葬之处,那位大将军如若不出意外,应是已魂飞魄散了。 百感交集。 一时之间,与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将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奕弯下腰,双袖及地,深深揖了一礼。 …… …… 山道静谧。 秋叶纷飞。 两个人向着珞珈山墓陵的最高处走去。 “那位老山主……生前与父亲交情很好。”丫头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她轻轻道:“每年都会来将军府做……那枚珞珈令牌,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经送至府上。” 在丫头得到剑藏之前,那枚令牌是裴旻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老山主曾经对北境将军府许诺,裴家千金长大之后,随时可以拜入珞珈山,作为他的亲传弟子……这门誓言当然有效,但天都血夜之后,将军府满门破灭。 如今老山主也溘然长逝,当年的誓言,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那枚令牌,仍然被丫头所留,贴身佩戴。 “如果不出意外,老山主应是在令牌内留了一抹魂念。”宁奕柔声道:“若是他还未死,一定能够认出你……” 丫头笑着摇了摇头。 她黯然道:“一切都过去了……” 宁奕拍了拍她的肩头。 两个人来到了平顶山的最高处,那里立着珞珈老山主的墓碑,恭恭敬敬叩拜,揖礼之后,两个人便下山离开。 叶红拂在山门之处并没有等候多久。 她挑了挑眉,若有所指道:“看来并不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宁奕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我很好奇……那两个来到底在珞珈墓陵做了什么,可否把通天珠借我一看?” 叶红拂没有拒绝,微微挥手,七八颗珠子便悬浮而来。 宁奕眯起双眼,一缕神念扫过,大量的画面汹涌而来,即便是他的神魂,也有些吃不太消。 似乎是看出了宁奕的“吃力”,叶红拂淡淡道:“这些影像,我早已看过了。他们二人看起来像是上下级的从属关系,那个撑伞的长得还算好看的男人,负责拿着本子记录一些东西。” “两个人在墓陵里从不翻动一花一草,所以珞珈的守陵者也不好说什么。”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语调木然道:“另外……离开之前,通天珠捕捉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画面,你可以看一看。” 宁奕沉浸心神。 通天珠的最后。 两个男人离开珞珈山墓陵。 那个满面遮掩黑色纱布的男人,抬起头来,对着那颗监察观测的通天珠子,扯开了自己的蒙面纱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容。 饶是宁奕已经有所准备,在通天珠里看到这一幕影像,仍然皱起眉头。 一张被刀器狠狠刮破,血肉模糊的面颊,拧成了一团。 五官全都毁了。 这般狰狞的面容,此刻露 出了一个笑容。 宁奕眯起双眼。 毁容了…… 他认识这个男人吗? 从踏入天都,遇到的每一个人,此刻在宁奕脑海里汹涌澎湃而来,只是他的记性并不算好,即便有“白骨平原”辅佐,也只能记一个模糊的大概。 宁奕摇了摇头。 记不得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他把目光投向了丫头,裴烦的记性很好。 丫头眯起双眼,她眼神里似乎有些困惑,她的记性的确很好,但切转的画面比宁奕要多的太多……这样的一张面孔如此独特,若是有所见过,没有理由会记不住。 她神情惘然,与宁奕目光对视,摇了摇头。 未见过的……一个怪人。 叶红拂见状,笑了笑,道:“罢了,无碍。” 兹事体大,不容掉以轻心。 宁奕心头一沉,几乎是下意识问道:“他们在墓陵里待了半年,离开之时,有没有带走什么?” 叶红拂挑起眉头,冷笑道:“敢?这里可是珞珈!有通天珠在,他们动不了手脚……若是他们真的敢偷窃墓陵的物事,就算是山主墓前陪葬的一根草,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宁奕沉默下来。 那两个人,没有带走墓陵的物事…… 裴旻将军的衣冠冢,的确一切安好。 可是为什么……临走之前,那个男人要对通天珠露出这样的一个笑容? …… …… 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就不要再去想。 所有的答案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那两个持有大隋境内最高品级令牌的人,现在查也查不出踪迹。 如今珞珈山人多耳杂,诸多圣山都到了,那两个人匆匆忙忙赶在大朝会开幕之前离开,很大可能,是不会再出现了…… 宁奕放弃了继续追究这条线索的念头。 丫头拿到了另外一半的“剑藏”,对二人来说,此行已算是完美。 第二日就是珞珈山大朝会的开幕,即将宣布就任小山主之位的叶红拂,其实手头还有一些杂事等待处理,从目墓陵顶山离开之后,就没有再陪同。 宁奕和丫头,回到了小山头。 宁奕在院子里盘膝修行,一如往日那般。 丫头则是把那张青玉案搬了出来,午后的阳光洒落,她铺开一张白纸,悬笔题字,一个字一个字反复地写。 写满了“静”字。 静心如意,静气沉心……但两个人的心事似乎都有一些不太安宁。 宁奕苦笑一声,率先摊牌,“不知为何,我的心境静不下来,心湖之中总有不妙的预感……” 与千手师姐在风雷山修行过一段时日,再加上执剑者的观想古卷,宁奕的六感极为敏锐。 或许做不到准确的占卜凶吉,但的确可以让宁奕生出“趋避”之心。 在不老山那一劫来临之前,他已经心生感应。 所以才有了提前给周游写的那一封信。 裴丫头同样如此,看她提笔所写的字便可知晓。 字字是静。 字字都不静。 “是周游前辈的原因么……”宁奕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明日珞珈山开,扶摇讲道…… 而这一切结束之后。 思绪被一声清亮的鸣叫所打断。 院落的墙头,立了一只火红色的小雀,红雀在墙头 跳了两下,然后飞掠而来。 丫头放下笔墨,抬起一只手臂,有些哭笑不得。 那只红雀极其亲昵地把头颅蹭在青衫袖口,享受着丫头另外一只手的轻轻抚摸,细眯起眼眸,极为惬意和舒适。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宁奕开门,果不其然见到了那位白衫白发的紫霄宫宫主。 周游的神情很平静,看着给自己开门的宁奕,看着宁奕眼神里明显的惘然,他笑道:“怎么,没想到我会来?” 宁奕把周游请了进来。 周游坐下身子,瞥了一眼裴烦,眼神微微一亮,轻声道:“恭喜了。” 丫头摇了摇头,道:“不算什么……” 那只停在她手上的红雀,腻歪地蹭了两下脑袋,满身生香之后,心满意足跳离了丫头的袖背,在空中扑闪着翅膀,回到了周游的肩头。 “找你们二人,有一些事情。” 周游正襟危坐,仪态端正。 “别担心……是好事。” 这位年纪轻轻就破开星君境界的紫霄宫宫主,说出了一句与自己年龄明显不符的话。 “我的传承后继无人,有些可惜。”周游看着宁奕,心平气和道:“思前想去,当时应该在西岭把你收为弟子,而不是听信了徐藏的鬼话……” 他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我给了你道宗的紫玄心法,如果你不是傻子,徐藏不是傻子,那么你的前三境,一定是用道宗心法打的根基。” 宁奕怔怔看着周游。 在西岭的时候,周游先生就提出要收自己为徒。 缘悭一面。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心头不安的来源……对于这位缘分不深,仅仅见过几面的周游先生,宁奕心底还是有着“挂牵”的。 第一个赏识自己的人。 西岭见过一面,后山葬礼见过一面,在不老山重逢之前,就只有这么两面。 宁奕踏上修行路后,见过太多的人。 所以这两面,被淹没在了一张又一张的新鲜面孔里。 终日闭关紫霄宫的周游,这两年来,每一次出关……都与自己有关。 “我曾对你说过……” “无论是东境还是天都,跟在我周游身后,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周游笑了笑,道:“我若是身死道消,琉璃山要找你麻烦……你便动用这门术法,这是专门应对鬼修的神魂雷法,名叫‘紫霄神霆’。” 话音落下。 白发道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宁奕脑海。 “若是西境小无量山出手,你用这门术法,可破刀阵剑阵。” “这是应对剑湖宫的剑招……” “太游山功法的破绽有四处,分别在天灵,凤眼……” “龟趺山的弱点有两个,我传你一式……” 年轻道士的声音很慢,很缓。 他一字一句,点出了所有圣山的秘术。 庭院里,一时之间,时间宛若凝固。 落叶不落,流云不流。 这个年轻的紫霄宫宫主,天生道胎,像是走在三千大道上的行路人,步伐匆匆,双脚却不染尘埃。 他堪破了这些“道”。 生于道,长于道,高于道。 (抱歉,今晚状态不是很好,写得不满意,删改了很多次……今晚就只有这一章,还是要求一下月票,更新会顶上,第二章延到明天中午) 第七十六章 第三种长生术(第一更) 道胎。 天生的道胎。 十大圣山,诸多秘术,能拜入圣山,习练秘术的,无一不是天赋资质上好,有望在大道上走下去,百里挑一的“天才”。 宁奕神情震惊,看着一脸从容,坐在自己面前的白发紫霄宫宫主。 一条又一条的圣山秘术,从周游的口中说出,轻松而又写意,圣山之间绝不会分享这些秘密……周游又从不用下山,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都需要老师。 传道授业解惑。 而周游没有老师,也不需要老师。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学会了呼吸之间,吐纳星辉,被道宗捡宝一样收为弟子之后,他与寻常“天才”的修行方法截然不同,他从不下山历练,很少与人切磋……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闭关一个人静修。 对大部分人而言,这是一条死路。 但对周游来说,这是最宽敞的大道。 他的老师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生下来起,他就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摸索,修行路上几乎没有困难可以困住他……除了此时此刻的涅槃。 事实上,如果他不那么急着渴求突破,这道门槛虽然可以困住他一时,却困不住他一世。 他必定会成为点燃道火的涅槃境大能。 宁奕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记住了周游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就像是当初跟在徐藏背后登小无量山的那样,记住徐藏出剑的每一道轨迹。 十大圣山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的招式,命门,甚至缺陷和漏洞,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按了按自己眉心,压下心中复杂而又惊骇的情绪,而后艰涩问了一个问题。 “先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周游很认真地说道。 “用眼睛去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看到他们的法,就可以找到他们的道。” “这些术法,只要你以道宗紫玄心经打造根基,以你的资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通彻……但这只是小道。”周游平静的眼眸注视着宁奕,道:“我希望你,看得远一些,再深一些……看到事物的本质。” 宁奕怔了怔。 他凝视着周游的眼瞳。 那双眸子里一片澄澈,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周游先生,是想要告诉自己,类似“道胎”的这种本领,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拥有吗? 宁奕抿了抿嘴唇,有些困惑。 “先天道胎与先天金刚一样,这是生而被赐的天赋。”周游语调平静,道:“你如今的这副金刚体魄,难道是生下来就有的么?” “道宗曾经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天才,生下来只是一介凡体,与其说是凡体,不如说他的修行资质非常差,连点燃星火照破初境都无法做到……然而后来的某一日,他自行悟出了‘道’。”周游看着宁奕,认真道:“从那之后,他的资质,便与道胎一般无二,眼前所见之物,可以分离剖析成条条大道,缕缕法则。” 还有这等人? 宁奕眼神有些讶异。 后天自行悟出来的“道胎”? “这个人的名字……你肯定听过。”周游忽然笑了笑,轻轻吐了两个字:“陈抟。”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然。 西岭道宗势大,曾经走出过无数的天才,以及点燃道火的大人物,年代久远一些的那几位天尊,像是手持“拔罪”的太乙,早已经被道宗供奉在最高的阁楼里,时代距离如今稍微近一些的,也走出过几位“活神仙”级的人物。 陈抟老祖正是其中之一。 庭院里的落叶重新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道可道,非常道。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周游眯起双眼,“至于再之后的,不可描述,你自行去体会吧。” 他一只手轻轻叩击桌案,将怔怔出神的宁奕惊醒。 思绪一下子拉回现实。 “说了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道胎’与‘金刚’一样,是可以在后天成就的资质。” “灵山有捻火之术,可以保证香火供奉千年不会断绝。”周游语气忽然凝重起来,缓慢道:“佛门的大菩萨,古佛人物,都会留一抹涅槃火焰,无论是不是灵山中人,登门燃香之时,与其中某位菩萨或者古佛产生了感应……那么就有捻火之资,换句话说,就是与佛门有缘。” “捻火成功,便相当于继承了对应的佛门菩萨香火。”他眯起双眼,喃喃道:“灵山的大卿宋雀,便是最好的例子。鲤鱼跃龙门,一口气越过涅槃道槛,当世只有灵山和道宗有如此丰厚的底蕴。” 直接造就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 宋伊人的父母,一位是瑶池圣主,一位是佛门灵山大卿。 这两位,在极其年轻的时候,就成就了涅槃之身。 佛门的捻火之术,其实对于宁奕而言,并不陌生,他曾经听说,道宗与之对应的术法,名叫“坐忘”,只是不知具体是为何物。 周游的目光变得有些虚无缥缈,略带嘲讽地笑道:“你可知,为何天都城不容许道宗和灵山的领袖修行……” 宁奕瞳孔收缩。 他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若道宗和灵山,有着可以一步越过涅槃境界屏障的传承之力,那么站在世俗舆论和民意上的领袖,若有一日捻火或是坐忘成功。 那么对于大隋的皇权而言,这是一场“灾难”。 大隋的皇城,无数代传承,并非每一位皇帝,都像如今的太宗这般强大而不可匹敌。 实力微弱的皇帝还没有成长起来之时,被四境子民所拥簇的道宗教宗……已是涅槃的大能。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没有人比坐在天都城龙椅上的那个人,更懂得这个道理。 “天都绝不会容许,有捻火之姿,或者坐忘迹象的年轻人,成为东西两大宗门的领袖。”周游对这些世俗琐事不感兴趣,但他身为道宗地位最高的那一拨人,接任紫霄宫宫主之位后,对道宗和天都博弈的那些秘闻,早已经了若指掌。 “坐忘……到底是什么?”宁奕喃喃问道。 周游微笑道: “似乎与道胎的修行之法有些相似,据说这是道宗在追寻不朽路上走入的一个歧途。与灵山的‘捻火’有些类似,但又不同……道宗追究精神上的‘归一’,静心沉气,先抵达‘心斋’,再抛却肉身,坐忘羽化。” “坐忘羽化?”宁奕听着这个词,有些毛骨悚然,道:“羽化了,是飞升了,还是死了?” “当然是死了。”周游冷笑一声,身为道宗子弟,他却从不相信“羽化飞升”这一套说辞,与佛门的“寂灭舍利”一样,他语调平静至极,道:“但据说……能够沟通三清阁内坐忘牌位的人,能够继承上一位‘飞升大能’的力量。” 与捻火一模一样! 宁奕听着周游先生口中的话,只觉得道宗和灵山都不是善茬,天都城至今为止都没有摸索出稳定传承力量的法门,只能依靠不断衰竭的皇族血脉,来维系王座上的更迭。 然而道宗和灵山,在追求不朽的路上,已经得到了一些果实。 看起来光鲜亮丽,但这种传承,只追求力量,继承之后的后来者,到底算是被夺舍了,还是与前辈的神魂融合了? 不得而知。 然而出乎宁奕意料的是,周游要说的话,并没有到此为止。 “还有第三种长生术。” 白发道士从袖口取出一张符箓,指尖揉搓之下,那张符箓去顷刻之间,化散成为漫天灰烬。 整座府邸院落,被周游的星辉所笼罩。 …… …… “生死大道,无人能够堪破。” 铛的一声。 拔罪被周游按在桌上。 白发道士一只手掌压在剑柄之上,他直视宁奕,眼神清澈,“捻火和坐忘的长生之术,都免不了本尊的死亡。再强大的修士,留下道火和思绪之后,都免不了化为一抔黄土。” “但太乙天尊活了八百年之后,却活出了第二世……。” 剑器铮铮而鸣。 “第三种长生术,与灵山捻火道宗坐忘都不一样。”周游的声音从微小变得强盛,他看着剑鞘内的拔罪,喃喃道:“魂魄仍在。” “还记得一夜悟道的陈抟么……道宗后来真的出现了几位‘后天道胎’,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抵达跟他一样的高度。” “于是便有人说,陈抟的身体里有另外一缕魂魄,藏在凡躯之下,一日悟道,那个灵魂便醒了过来。” 宁奕有些恍惚。 “坐忘和捻火,需要沟通某位大人物残留的意志……而第三门长生术不需要。” “就像是重新活了一世,上一世的‘旧我’成为了一个胎儿。” “说到这里,你有没有想起一个人……” 周游看着宁奕,若有所指道:“一夜悟道的陈抟老祖,临别之前,留下一部道经之后,就‘人间蒸发’,与当年的太乙一样,不知去向,根本找不到丝毫痕迹。” “那部经文名叫胎息诀,锁在三清阁的最高楼里,视之为道宗最高等级的秘密。” “第三种长生法,在拔罪剑里,也在三清阁内……而太乙和陈抟,都是这门长生法的拥有者!” 第七十六章 大人物(第二更) 云雾缭绕。 宁奕所在的府邸,小山头,被周游的星辉封锁,外人无法窥探。 即将与扶摇决战的周游,此刻的修行高度,抵达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 拿到“拔罪”之后,他闭关数日,参悟了藏在拔罪剑里的第三种长生术……以他的猜想,太乙和陈抟都曾经以这种长生术“转世重修”。 “这门术法的成功几率很低……自古至今,应该有不少道宗的大人物都尝试过,但目前已知的成功者,就只有那两位。” 小院落里。 白发道士轻轻道:“三千大道,我已走过一遍,除了最后的生死之道……有时候我会想,难道点燃涅槃道火,就能把这条道看得更清楚么?” 他笑道:“宁奕,我送你一样东西,你一定要替我保管好。” …… …… 第二日的清晨。 鸡鸣之后。 珞珈山的清云被钟声震荡开来。 车马如水,无数宾,从外门而至,等候已久。 今日是珞珈山大朝会的开幕之日。 锦衣华服的四境权贵,镶金雕玉的马车车厢,此刻都流向了珞珈山七十二峰最空旷的那个地方。 莲臺山。 珞珈山能成为天下第一山,天都第一山,自然少不了皇族的扶持。 每年的扩大和修葺,东西两境都有出力,当今太子同样也给予了自己的一份支持……这座貌似一朵盛开莲花的道台,其实是由天都的阵法大师一起修葺,莲花阁的袁淳先生亲自监察,平日里不会开放。 今日当然是一个例外。 盛大的莲花台层层绽放,圣山诸位皆有席座,道宗和灵山自然也不例外。 教宗大人早早就来到了这里。 陈懿面带笑意,一路上与熟人打着招呼,挑选了道宗比较靠近莲花道台中心的地方……过不了多久,圣山诸人到齐,大朝会将会在这里拉开序幕。 他目光望向身后,道宗在莲花道台上占了一大片花瓣,有很多的座位,扶摇若是讲道,自然是越靠近越好,那位天生“半神”的女子,身上有神性光辉溢散,多少人想要见上一面都难,更不用说讲道之时,能够坐得如此之近。 陈懿的身后,那片莲花花瓣的末梢。 站着一黑一青一白三道身影。 尤其是那位白发白袍的俊美道士,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压倒莲花的一座山,风轻云淡却又气势磅礴。 周游目光望着空荡荡的莲花台,平静道:“今日会来很多大人物……” 他看着宁奕,笑道:“如果不算那些圣山山主,你其实也是其中一位。” 宁奕摇了摇头,蜀山对这种盛会从来不敢兴趣,外界评判十大圣山,也向来忽略西境蜀山,即便走出了徐藏这种杀胚剑修,也不能改变大隋四境对蜀山“沉默寡言”的印象。 莲花花开十六瓣,十座圣山,西岭东土,占了十二瓣。 四座书院虽然分立,但人数不多,一共只占一瓣。 余下了三朵莲花道台,显然是留给天都城内的权贵,也就是周游口中所说的“大人物”。 宁奕环抱双臂,细雪被他搂抱在胸前,他默默注视着熟悉的身影落座,龟趺山、太游山、有些人讶异于在此地见到宁 譬如书院的那几位大君子。 声声慢背后背着一座巨大琴匣,她面上仍然蒙着面纱,看到宁奕站在道宗的压轴位置,眼神有些惊讶。 宁奕会来,她并不意外。 但宁奕如今站在道宗的道台之位,身旁是紫霄宫宫主周游,这一点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与声声慢神情相同的不止一个人,钟离顾沧眼神都有些微愕,书院子弟从道宗莲花台旁边走过,四位大君子与宁奕都是熟人。 莲青眼神也有些意外,他对宁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借过而行。 宁奕眼里有一抹由衷的欣赏之意,一身青袍摇曳而过的应天府青君,身上的气息更加深厚了……如果没有猜错,恐怕已经抵达了十境某个随时可破的境界,单论修行速度,莲青的资质,的确比钟离和顾沧要好上肉眼可见的一个层次。 书院并不知道琉璃山的消息,所以几位大君子有些讶异。 相比之下,另外一些人的神情显得十分平淡。 …… …… 在莲花道台另外一边。 远远就可以看见,太游山的两位圣子双脚不沾地,悬浮着一小截距离。 他们看到宁奕,神情未变,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点头示意,只是沉默以对,前几日在金华城作壁上观,他们观看了一整场的琉璃山杀局……身为局外人的他们当然知道,宁奕最后能活下来,是因为道宗周游出手相救。 此时此刻,宁奕会跟周游站在一起,也便不那么意外了。 龟趺山那边,陵寻出席之后,目光与宁奕对视一眼,有些沉默,他默默安置好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弟,然后离开龟趺山道台。 “龟趺山陵寻,见过周游前辈。” 从龟趺山莲花道台离开,陵寻来到了宁奕的所在之地,他恭恭敬敬对周游揖了一礼。 周游不冷不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接着,陵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宁奕……在天都剑行侯府的那一次,多有得罪了。” 宁奕怔了怔。 这龟趺山的圣子倒是有意思。 竟然还特意跑来道歉……他本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几个圣山的圣子,个个倔得像是一头牛,从小娇生惯养,认准一个方向,九匹马也拉不回。 自己结了仇,就没有打算化解。 宁奕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道。 “无碍,都过去了。” 龟趺山圣子的目光从宁奕身上挪开,到了他身旁的青衫女子。 陵寻目光柔和许多,沙哑道:“多谢裴姑娘在金华城出手相救。” 裴烦木然道:“我是去救我哥的,至于那次出手……只是顺手而为之,你不用放在心上,更不必谢我。” 陵寻苦笑一声,道:“无论有心还是无意,谢还是要谢的。” 说完之后,他试探性问道:“二位若是有空,可否赏个脸面,在下在天都城订了一间酒席。” 没有回应。 宁奕沉默下来。 陵寻心底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他拱了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想必以后还有见面之日,今日能结个善缘便可。” 说罢,离席。 龟趺山圣子的这一个举措,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宁奕是天都城内的“大红人”,这点一点也不错。 很快,不仅仅是陵寻,还有其他人物,宁奕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此地。 若是宁奕和周游所站,乃是道宗最靠前的位置,与陈懿并齐,那么一部分人还可能碍于身份,地位,以及颜面,不好入内,因为很有可能会被麻袍道者拦下来。 他们站在莲华道台的末梢,相对偏僻。 “宁小侯爷,我是西境都督府的杜稍。” “北境平妖司的少司首寒鸦,若有机会……” 宁奕有些担忧地望向身旁的白发道士,却发现周游的神情并没有不耐烦,而是波澜不惊之中,带着三分戏谑。 眼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像是在说: 你看,我没有说错吧……你宁奕,也是当今天下的一位“大人物”。 对上周游的眼神,宁奕有些恍然。 西境,北境,南疆,天都……除了暂时退出皇城舞台的东境势力,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对自己表示了好感。 自己如今也算得上是“大人物”了么? 宁奕有些自嘲。 他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顶着“蜀山小师叔”头衔来到这里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冷嘲热讽,讥笑谩骂,无数的白眼和漠视……如今似乎变成了一张张笑脸,一句句阿谀奉承。 一声“宁小侯爷”,一声“宁大人”。 他心湖逐渐平静下来,眼神里的惘然只出现了一瞬。 宁奕并没有拒绝那些人的好意,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套话。 很快,麻袍道者就善意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这些“不速之”,逐渐稀零。 这些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没有,只不过大多喜欢成群结队,广撒网,即便没有宁奕,也有王奕、李奕、张奕,他们的笑脸永远是一样的,说辞亦是一样。 这是宁奕最不喜欢的一类人,庸俗的说,两面讨好的墙头草。 耳旁清净之后。 周游微笑问道:“感觉怎么样?” 宁奕摇头道:“以前生活穷困潦倒的时候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人前显贵了,估摸着就是今天这个样子,左右逢源,春风得意。现在看来……左右逢源了,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春风得意。” 顿了顿,宁奕道:“还是清净一点好。” 周游挑了挑眉,道:“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你更适合当随我修行,而不是跟徐藏那厮学打打杀杀。” 宁奕苦笑道:“我只是喜欢简单一点的为人处世……这些人能混到天都莲花道台的位子,肯定不傻,明知道拍我马屁没什么用,还是愿意腆着一张笑脸凑过来打招呼,如果我记仇,拿着当年遭遇的不公,狠狠去打他们的脸,恐怕他们也不会觉得难堪,反而会更加笑意盈盈的赔礼道歉。” “周游先生,这些人有他们的生活规矩,只可惜跟我八字不合……” 宁奕轻轻感慨道:“我之所以修行,是想成为自由之人,斩断规矩,不受条框。” 周游沉默下来。 他看着说这句话时由衷诚挚的黑袍年轻人。 这句话当年他也听过。 是从那个姓徐的家伙口中说出来的。 (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第七十八章 黑纱(为盟加更) “宁先生,裴姑娘,别来无恙?” 一道倩音打破了平静。 白鹿洞书院的琴君,一身黑色轻纱,背着巨大的琴匣,对着周游揖了一礼。 对于这位白鹿洞书院年轻大君子的揖礼,周游并没有漠然回应,而是笑着点了点头,年轻一代,他欣赏的人不多,声声慢就是其中之一。 江眠枫早早就安顿好了自己的同门,在陵寻来之前,其实她就有上前一步,想要与宁奕交谈的意思,只不过出于礼貌,她稍稍后退了一步,接着便是乱七八糟的“三教九流”,这位琴君的涵养极好,一直在后面默默等待,没有出声。 如今大朝会的坐席已满,该到的几乎都要到齐了。 宁奕这边才稍稍安静一些。 “我听说前不久的东境……出了一些变故。”声声慢笑了笑,道:“二位无事便好。” “水月先生近来如何?”宁奕也笑着问道:“那次藏剑山之后……就没有见到了。” “水月师叔顺利破境了。”声声慢的声音并没有太多喜悦,她黯然道:“但似乎仍有心结,放不下,解不开……师尊这些日子一直在试着帮师叔解结。” 宁奕和丫头对望一眼,都沉默下来。 不用去说,都知道水月的心结是谁。 徐藏死后,这个心结……已成为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死结。 “有一件事……我从皇城而来,不知宁先生最近有没有关注宫里的消息。” 宁奕皱起眉头。 “徐清焰从东厢被请了出去……”声声慢的神情凝重起来,她压低声音,道:“搬进了陛下的寝宫。” 宁奕沉默下来。 他的那半片骨笛叶子,已经有很久没有响应了……自己来到珞珈山,距离天都不远,另外一半仍然死寂,宛若石沉大海,一片安静。 其实他心中隐约就猜到了。 如果在这世上,有着某些地方,能够阻断白骨平原之间的联系,那么皇帝所在的寝宫,必然是其中一个。 单单是住进寝宫这个消息,并不能证明什么。 天都沸沸扬扬的风雨,传得人尽皆知……中州雷雨都奔着皇宫而去。 陛下的身体抵达了修行路的大圆满。 即将成为“不朽”! 而宁奕比任何人都清楚……徐清焰在皇帝的眼中,是怎样的存在。 如果说,太宗成为不朽,需要磅礴的神性作为支撑。 那么徐清焰就是为了他而生的最后一枚“棋子”。 叩子而下,神性圆满。 徐清焰那张没有缺陷的面孔,还有完美的身躯……对于成就那一步而言,并没有太大的诱惑力,如果只是贪恋肉体,皇帝早就可以把她唤进寝宫侍寝。 她体内的神性很不稳定。 这些神性能否安稳的取决点,其实就在于她的情绪……如果发生了某件令徐清焰情绪大为波动的事情,那么这颗完美无瑕的棋子,或许会让一整局棋局都就此毁掉。 皇帝从红山归来,就把她放入东厢好生篆养,等待着今日。 瓜熟蒂落,只待采撷。 …… …… 珞珈山的莲花道台,忽然传来了一阵轰动。 声声慢挑起眉头。 一辆白色的莲花马车,从入口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处驶来,缓缓停靠。 一身白袍的李白麟,神情平淡,一登场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视……这场大朝会,莲花阁已经确认了不会出席,东境二皇子离开了天都。 他自然就是最大的焦点。 李白麟下车之前,似乎还在对车厢里的某人说着话,下车之后,车厢里的那人并没有随他而下车。 三皇子目光遥遥望向了莲花道台另外一边的方向。 他与宁奕隔着极远的方向对视,微微一笑,算是见过。 两人的笑意各自灿烂,却又各自冷然。 宁奕皮笑肉不笑道:“他倒是春风得意啊。” 三皇子的身后,跟着情报司大司首云洵,执法司大司首墨守,以及一干人等……因为莲花阁并不出席,所以两位平妖司的大司首也没有露面。 有龙凰和苦策的场合,基本上意味着曹燃也会出席……而如今,大隋的高层会避免曹燃与叶红拂的见面。 所以,宁奕目光扫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戴火红斗笠的男人。 不过也是。 以曹燃的性格,怎会乖乖跟在这位三皇子的屁股后面走路? 那两位大司首,宁奕见过了其中一位。 云洵的面容带着三分漠然和悲悯,在曹燃天都宣战的那一夜,曾跟随紫莲花老先生出现在剑行侯府的小巷口,身为袁淳先生的得意弟子,他肩负情报司大司首之重任。 如此场景,三司大人物是要露面的。 云洵与墨守并肩而行,站在李白麟左右两边。 那位执法司大司首的面颊,犹如刀凿斧雕般,一片四平八稳,眉宇木然,眼神里满是平静至极的黑色,颧骨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第一眼看上去,这就是一个冷漠而不讲感情的狠人。 宁奕与执法司大司首没有见过面。 但他已经隐约有过交手,阳平洞天的那座禁制,就是这位执法司大司首亲手所布置,入魔的胤君就是被他亲手镇封。 身为将军府三大星君,胤君之强,毋庸置疑……更何况被影子附着之后,几近不死不灭,饶是如此,仍然被墨守死死镇压。 墨守身为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大隋朝野之人,是不会与修行宗门的星君强者进行比较的。 因为他从不对违反大隋律法的人物出手……所以无从判断他的真实境界。 只知道他很强。 至于究竟有多强……无从得知。 有人曾说,这位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完全可以与“姜玉虚”这等顶级星君相媲美。 因为墨守就任执法司大司首之后,出手的战绩极为恐怖,即便是出手对抗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是全无败绩,而且全都以碾压之姿完成镇压。 但很可惜,当今世上的三位顶级星君,并没有人与大司首墨守交过手。 最后的这一行人,有西境三皇子李白麟在,理所应当地压轴登场。 然而在莲华花瓣的那一端,隐约有着喧嚣声音传来。 李白麟落座之后,皱起眉头,他似乎没有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来得晚……侧过头来,他眼神愕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蓝褂大袍身影。 海公公! 从来只在宫里的海公公……整座大隋,谁的命令都不予听从,除了陛下的。 青山府邸的那一次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响,便是海公公率骑出宫,抵达应天府府邸,宣告了皇帝的态度! 这位大宦官的出现……就意味着。 李白麟的眼神有所收缩。 道台那边,所有人都在想,随海公公一同而来的到底是宫里的哪位……一开始,天都权贵的猜测还摇摆在皇后娘娘和素华娘娘之间,后来他们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那辆极其朴素的马车停靠之后。 海公公翻身下马,轻轻笑道:“咱家从寝宫来,一路奔波,诸位让一让道。” 他并没有压低自己声音的意思。 于是这个声音,便让莲花道台上所有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寝宫。 从寝宫来…… “徐姑娘,到了。” 他声音极轻的开口。 马车车帘拉开。 一身朴素简单的黑色纱裙,雪白的小腿从车厢迈下,莲花般的手指拎起裙摆。 徐清焰没有戴帷帽。 也没有在耳旁挂上遮掩面容的皂纱。 她低垂眉眼,缓缓下车。 于是一声又一声的惊叹,整齐而又壮观,从莲花道台的这一边,传递到了另外一边。 李白麟眯起双眼。 他的身后,除了两位大司首,三司大部分的修行者,都忍不住站起身子。 龟趺山,太游山,应天府,即便是白鹿洞书院这样的女子书院……那些自诩还算漂亮的年轻女子,也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因为她真的生得太好看了。 白玉无瑕。 不染尘垢。 三皇子默默攥拢十指,握紧拳头,搁置在自己膝盖之上,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目视着徐清焰在海公公的护送下,找了一个最前方的席位。 太宗陛下这么做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惊艳的女孩,住在陛下的寝宫。 无论她是不是陛下的女人。 她都只能是陛下的女人。 这个身份,将在她的人生之中,打上一个深深的烙印。 李白麟攥掌之后,袖内小臂之处,肌肉鼓起,青筋毕现…… 在很久之前,他养了这么一只笼中雀,一开始的目的,只是为了送到宫中,来讨好自己的父皇。 至少在东西两境的角力之中,能够换来一些筹码,缓解自己的压力。 而如今,局势不一样了。 他已有了很多。 他还想要更多。 李白麟缓缓扭头,他的目光木然望向不远处的徐清焰。 只可惜徐清焰并没有看他。 一身黑纱的年轻女孩,神情平静而又肃穆,这一身黑色衣物……带着三分孤独自哀的悲伤,这是陛下特地为她挑选的,看上去像是要参加谁的葬礼。 徐清焰手指紧紧放在胸口。 那里是半片骨笛的方向。 她坐在道宗的对立面,整座莲花道台,无数道目光汇聚到她的身上。 而她的目光落在道宗最后方的那个人。 宁奕。 两个人隔得这么近,又那么远。 咫尺天涯,无数喧嚣。 徐清焰握着半片骨笛叶子,怎么用力,也无法触动一丝感应。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扶摇 徐清焰登场之后,莲臺山所有的目光,都涌向了她一个人。 她看着道宗所在的方向。 宁奕也看着她。 黑纱女孩默默坐在靠近莲花花蕊的位子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徐姑娘身上的气质似乎有些变了。” 丫头站在宁奕身旁,她轻轻说道:“变得……有些沉重。” 宁奕缓缓点了点头。 他在徐清焰身上,看到了一股淡淡的悲伤之意…… 那个女孩不是傻子,从头到尾,她都知道命运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因果的丝线收拢,笼中雀的结局就要到来了。 皇帝打开了笼子,放她来到珞珈山,来看这场大朝会……并不是皇帝松开了拎笼的手。 而是,这座天下都是巨大的囚牢。 她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 …… 一片梧桐叶,被大风吹得很高。 一颗通天珠,悬浮在莲臺山上,被这片梧桐叶短暂地遮住了一刹。 一叶可以遮天,如果离得够近,整个世界都会被这片叶子遮住……但如今的莲臺山,汇聚了无数名门望族,权势贵人,十大圣山,三司持令使者少司首以及两位大司首。 如此盛大而又隆重的场面。 即便没有通天珠,也绝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不会有一只不该飞的鸟飞入莲花道台,不会有一片不该落下的落叶落在大隋皇室的肩头,遮住他们的视线。 到场的星君,已经有了双手之数。 剑湖宫闭山不出,柳十和徐来都没有参加这场大朝会。 但小无量山来到了珞珈。 在徐藏斩杀小无量山的老山主,以及覆海星君之后,这座圣山元气大伤,原本横行西境,现在大部分弟子领命修行,减少外出。 直到新任山主的出现。 小无量山的新任山主是一个极其低调的男人,他一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面容和神情,一个衣着打扮与其相似,但气势弱了许多的年轻人,稍稍靠后一些,如果不错,就是小无量山的年轻圣子了。 这一次,小无量山带来的门内弟子也并不多,零零散散坐在莲花道台,只占了一小半的位置,还有很大的空缺,只不过人人身上带着煞气,一言不发,也没有其他宗门的修行者与其套近乎。 就这么沉默不发地坐在席位上。 即便是徐清焰登场,他们目光也没有过多的挪移。 那位一身黑布麻袍的小无量山圣子,膝盖上隔着三把刀剑,长短不一,他从落座到如今,一直都把目光放在宁奕的身上。 覆海星君是他的师父。 覆海星君死在徐藏手里。 徐藏星辉枯竭而死,这笔账……自然要算在宁奕的头上。 …… …… 至此,莲臺山的“大人物”几乎已经到齐。 东境三圣山的山主,周身笼罩星辉,看起来或是金光璀璨,或是紫气流淌,看不清真实面容,宛若天上神灵下凡。 星君境界之后,星辉便可以离开肉身,凝聚法相。 只要神念足够强大,便可以驾 (本章未完,请翻页) 驭星辉而行,道宗的古天尊可以在梦中证道,一缕神念夜游千里,其实便是这个道理。 东境三圣山的三位山主,单论气势,的确恢弘壮阔。 然而宁奕与周游并肩而立,见了这一幕,他的神情一片淡然。 星君境界,若是单挑,在座的除了羌山神仙居大卿,还有谁能与自己师姐一较高下? 星君境界的星辉法门,确实可以凝聚出一尊气势磅礴的“法相”,但仅仅是“唬人”而已,真正杀伐之时,并不会有人以法相厮杀,这尊法身对于星君境界以下的修行者有着碾压的优势,但太过消耗星辉。 坐在李白麟身旁的两位大司首,并没有动用如此法门……并非是他们境界不够,而是他们实在不需要去树立所谓的“高不可攀”的神仙形象。 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堆积在莲臺山道场中心的几片枯叶,犹如龙积水般袅袅而起。 骤散之后。 莲花道台的花心之处,多了一白一红两道女子身影。 扶摇,叶红拂。 被誉为珞珈山千年一见的“神才”,扶摇身上的大道气韵全然内敛,与东境三圣山的圣主形成了鲜明对比,单单从肉眼来看,这个身披宽大白袍的好看女人,就像是一块恰到好处的羊脂玉,苗条至极,不失丰腴,身上流淌着令人垂涎三尺的神性光辉。 珞珈山对她的寄望……可绝不只是星辉,在扶摇年少之时,天都第一山几乎倾尽家当,赌得便是她的未来,不仅仅要成为大隋最强大的星君。 还要成为……最接近不朽的修行者。 当时珞珈山的高层,希望扶摇能够成为改变两座天下格局,书写人族历史的。 半神。 …… …… 扶摇一出现,宁奕的身旁,周游的眼神便炽热起来。 白发年轻道士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欣赏,一片平和,他腰间的“拔罪”不断震颤,剑鞘与剑器不断碰撞,或许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这柄古天尊遗剑,此刻不断积蓄剑气。 “欢迎诸位道友,莅临珞珈。” 扶摇的眼神掠过莲臺山上落座的所有人,她扫视一圈,声音通过山顶的通天珠,回荡在整座珞珈山的山门。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莲臺山上的十六片花瓣,整座珞珈山门,七十二峰,还有外门的区域,都回荡着她清亮的声音。 扶摇抬起一只手来,那片袅袅而落的枯叶,瞬间划过一道弧线,掠入她的掌中。 她举起这片叶子,轻柔道:“承蒙各位抬举,珞珈能够有今日盛状,在下无以为报,讲道半日,希望在修行路上,能对诸位道友有所帮助。” 宁奕看着站在莲臺山中心的那个白袍女人。 他没有想过,徐藏口中的“疯女人”,看起来温文尔雅,落落大方。 扶摇的这句话,说得太气了。 以她如今的修为,境界,绝对有资格在莲臺山开坛讲道。 不仅仅是山内山外,大部分不及十境的修行者,就算是圣山山主,执法司和情报司大司首,此刻的神情都带着三分凝重……显然,他们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聆听扶摇的这次讲道。 珞珈尽全力供奉的未来半神。 十六片莲花花瓣,场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一片安静。 落针可闻。 扶摇两根手指捻着枯叶,并没有急着开坛。 她低垂眉眼,神情虽是平静,但眼神之中,仍然有一抹黯然。 “在讲道之前,有一件事,我要代表珞珈山……向诸位公布。” 东境三圣山圣主的神情还算平静。 李白麟一只手掌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看着道台中心的白袍女人,显然也知道对方即将说得是什么……整座莲臺山,坐落的已都是天都权贵,大修行者,但除了极少数的人物,大部分人还是有些惘然。 珞珈老山主的死讯,一直被封锁。 珞珈封山,锁死了这个消息,一直到扶摇北游归来,才被少数的凤毛麟角所知。 “在下今日将会辞去小山主的位置,接任珞珈圣山山主之位,这是经过七十二峰长老卿商讨之后……做出的决定。” 扶摇的这句话,让原本鸦雀无声的珞珈莲臺山,炸开了锅。 不仅仅如此,七十二峰,以及外门,等候的江湖修行者,都有些懵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扶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片哗然之后,有人明白了扶摇的意思…… 她将成为新山主。 而如此重大的盛会,宣布珞珈山主交接的消息之时,老山主没有出现…… 那位老人家,仙逝了。 大风吹过莲臺山,大部分修行者的神情有些黯然。 守在七十二峰诸处,莲臺山各出入口的珞珈子弟,此刻默默卸下刀剑,以尖头抵着地面,双手杵刀剑而立,轻轻默念哀悼。 扶摇神情平静,继续道:“我的弟子叶红拂,将接任小山主之位。” 红袍女子微微点头,揖了一礼,弯腰之时,于“不经意间”展露出自己背后的那颗赤红色星辰。 这颗赤红色的星辰,煞气极重,带着浓郁的死气和剑气。 李白麟眯起双眼。 这颗命星的出现,同样引起了一阵波澜。 叶红拂突破成为命星。 看到那颗大红色摇曳的星辰……几位圣山的圣子,神情不算平静,书院的几位大君子也是一阵沉默。 半年前驾临天都,一拳打崩龟趺山的曹燃,还只是半步命星的虚境。 如今的叶红拂,直接迈出了那一步门槛。 天壤之别。 曹叶二人出道之时的光辉太盛,圣山勒令圣子避其锋芒,但待到圣子出关之时,才发现与这二人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拉越大。 曹燃没有出现在这一次的大朝会上。 但如果没有意外,这位北境小烛龙,此刻也稳稳踏过了虚境的过渡期,点燃了自己的那颗本命星辰。 说完这几句话后,扶摇便不再说什么。 她宣布了珞珈山的两件大事。 接下来,便是讲道。 白袍女子的两袖,无风自摇,如大江过境,盈满涨起。 她一只手按在眉心。 另外一只手,以两个手指捻动那片枯叶。 一缕神念,波荡开来! (今晚只有一章,因为接下来的那一章是大章,今晚写不完了) (本章完) 第八十章 答案 一缕神念,波荡开来。 莲臺山,十六朵花瓣。 珞珈七十二峰。 上上下下,数之不清的修行者。 都听到了极其的一声“飒”的声音。 那是扶摇的指腹揉搓枯叶,肌肤与干枯叶子交撞之时,所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扶摇的声音,通过通天珠,轻柔传出,在每个人的心湖里响起。 “在下献丑了。” …… …… 扶摇手中拿着的,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落叶。 脉络分明,叶片干枯。 下一刹那。 雪白的纤手,五根手指轻轻捻住枯叶,揉搓之下,这片脆弱不堪的叶子便如一张薄纸,寸寸碎裂。 然而这片被扶摇捏碎的叶子,并没有直接烟灭散开,而是叶片碎屑,犹如颗粒分明的水珠一般,悬浮在扶摇面前。 白色道袍的珞珈神女,盘膝而坐,身子悬浮在莲花道台的上空,距离地面三尺左右。 气机盈满。 两袖萦绕,被她缓慢抬起,放置在胸口以下,丹田位置。 站在道宗莲花花瓣末梢的宁奕,眯起双眼。 他很清楚,那里是什么位置。 寻常修行者而言,那里是星辉萦绕之地。 但对于扶摇,对于自己这种修行“神性”的执剑者,这里乃是“神池”之所在。 一圈肉眼可见的神性涟漪,在扶摇双手搭结印法之后,瞬间荡开—— 破碎的渺小叶片,迅速凝聚,重组。 化为了一个小人。 通天珠把这一幕影像,放大,投到七十二峰,珞珈山的四处。 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由碎裂叶片重组的小人。 双手环抱在胸前,蜷缩犹如一个胎儿。 …… …… 那圈神性的涟漪荡散,所掠之处,莲臺山的修行者,神情有了一丝微怔。 扶摇的大道之音,犹如一种冥冥之中的上苍指引,牵引着大部分人的神魂,沉浸到那片叶子带来的意境之中。 这是不可多得的悟道之机缘。 龟趺山、太游山、羌山,以及小无量山,几座圣山的圣子都闭上双眼。 沉心静气。 站在扶摇身旁的叶红拂,并没有进入闭眸修行的状态,她站在师尊身旁,目光从莲花道台上掠过,那几位圣山山主的神情,她可以透过星辉窥见一丝,那几位功成名就的星君大修行者,看着自己师尊,以神性重新凝聚的枯叶小人,神情只是带着欣赏的笑意。 的确能在这里,悟到一些道意。 但更多的,还是观赏和看戏的成分。 叶红拂目光有些讶异,她眯起双眼,看着道宗后座站立的那个黑袍年轻人。 宁奕面带笑意,与叶红拂对视,微微颔首。 叶红拂倒是没有想到…… 宁奕竟然不珍惜这个机会? 站在宁奕身旁的周游,同样没有闭眼。 他默默注视着道台中心的扶摇,轻声道:“得扶摇讲道,并不容易,你可以一看。” 宁奕当然知道……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从开启执剑者秘卷之后,他的神魂便变得异常坚固……山字卷归位之后,白骨平原的力量进一步增强,带来的最直观体现。 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在神魂这方面。 当时在不老山上,桃花以神魂法门引导宁奕,最终失败,由此可见,命星境界的神魂之术都无法越过白骨平原对宁奕造成干扰。 今日扶摇开坛讲道,为了让所有人能够沉浸大道之中,扶摇动用了神魂法门。 然而可惜的是……刚刚那缕荡散开来的波纹,在宁奕心湖根本就没有惊起丝毫涟漪,直接被白骨平原拦了下来。 他无法入道。 宁奕眼里有一丝遗憾,只不过转瞬之间就被疑惑取代。 他看着扶摇的身上,那一丝一缕溢散的神性气息,从神池之中溢出,掠入那个枯叶小人的身上。 虽然宁奕无法随着扶摇的声音入道,但他的眼神也有一些变了。 那个枯叶小人,环抱双臂蜷缩身子,宛若一个胎儿。 慢慢的,那个胎儿的身子,在神性的灌输之下,有了一丝胀大,就像是生于自然,长于自然的婴儿,在母体内经过十个月的孕育,终于呱呱坠地。 灌注了一抹神性的枯叶小人。 明明没有五官,却好似睁开了双眼。 扶摇的声音,在珞珈山四处响起。 “这是点燃初境。” 所有修行者的心湖里,都只剩下那片枯叶。 而站在神性视角的宁奕,看到了这一切诞生的画面。 那抹神性,在枯叶的经脉里流淌,蛰浅,像是为这片叶子打造血肉,睁开无形的“双眼”之后,神性便有了消弭的迹象。 他好像悟到了什么…… 天地初生,万物有灵。 与其说万物有灵,不如说万物有神。 让这片枯叶活过来的,不就是扶摇注入其中的那一缕“神性”么? 每个人的身上,都流淌着蛰浅的神性,或多或少,在传递下一代的时候,这缕神性经久不息地流淌,通过血肉,骨骼,经脉,像是一缕永不熄灭的火焰,跳动在所有生灵的骨子里。 只等一个燃烧的机会。 就在扶摇“点燃”这两个字说出来的刹那! 莲臺山,珞珈七十二峰,所有悟道的修行者,面色陡变。 原本波澜不惊的平静心湖,此刻炸开无数水花! 轰然一声。 一双璀璨的眼眸睁开。 那是一双燃烧着星火的双眼。 宁奕在那片枯叶上,看到了熊熊燃烧的虚弥之火。 神火……神性之火。 他眯起双眼,明白自己这股近乎于荒谬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红山高原的那头狮子,觉醒之前,就是这般迹象。 只要能够赋予一样东西足够强大的神性。 无论是一片叶子,还是一头狮子,亦或者是直立行走的人类……都将拥有无可匹敌的威势。 扶摇的大袖飞扬。 枯叶的神性越来越多,威势也越来越大。 她以这片叶子为载体,演化修行路上的道法,从点燃初境,一步一步,到破开中境,后境,其中会遇到的诸多瓶颈,困难,都在这个叶片小人的身上得到演变。 所有的悟道者,神情都是一片沉浸。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的传道方式。 就像是自己从头修行一般。 几位圣山的山主,互相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之中的震惊。 扶摇的传道,接近于一种神迹。 除非自身具备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挥霍不尽的磅礴神性,否则谁还能像她一样,赋予一片枯叶以“神”,然后借此演变大道。 珞珈山门内,许多年轻的修行者困于当前瓶颈,跟随扶摇的神念一同前行,然而在那个叶片小人抵达当前境界,然后破开瓶颈的刹那,心湖顿悟。 得见光明。 就像是一艘搭乘了诸多游的巨舟。 修行路是这条长河。 扶摇一人站在最前面,两袖为船桨,叶片为船身。 船上无数彷徨,被她陆陆续续送到自己该到的“地方”。 从初境到中境,从中境到后境,从后境到十境……越来越少。 那几位圣山山主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她还在借着那片枯叶演变大道……已经抵达了十境巅峰,距离命星只差一丝。 扶摇神情依旧。 她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只投向一个方向。 道宗的高台,周游与她对视。 两个人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波澜。 白发道士一只手搭在剑柄之处,道袍被风吹得飞起,长发也一同飞起,眼神缥缈而又空灵。 扶摇微微一笑。 叶片小人破开了第十境。 她的指尖,汇聚了飓风一般的神性之力,注入到那片枯叶的身上,赋予那个小人一颗“命星”。 煌煌光华,犹如天地之间初辟一颗崭新的星辰。 这是此间的神迹。 就连大隋三皇子李白麟,也陷入了入道状态,他的神魂之强,有诸多至宝加身,本想一路跟着扶摇,“走”完这一截修行之路,到了此刻,不知不觉,也陷入了沉浸之中。 乘舟之时。 众生所见,即是众生。 苦难者所见,乃是彼岸,是困索,是求而不得,是解脱。 也是最终的答案。 李白麟也不例外。 圣山山主也不例外。 他们在修行路上,只要还有困惑,只要还有不解……那么他们就是这条船上的苦难之人。 修行如渡苦海,如何能不沉溺其中? 而站在这一切之上,置身物外的,只有三个人。 宁奕看这片枯叶,像是看到了一个生死轮回,神性大道。 他看到了扶摇也没有看到的东西,那是他站在执剑者的视角所见的世界……他似乎隐约摸到了,天地之间最极致的那一条规则。 莲花道台,一直有个不曾闭眼的黑纱女孩。 黑色纱裙随风飘摇。 徐清焰怔怔看着那个白袍漂浮的珞珈女子山主。 她曾苦恼于,自己该如何踏上修行之路。 从这一点上,她是苦难之人。 但她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承载她的这条船,通不到神性的彼岸。 但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从神性的这一点上来看,她是比扶摇更加纯粹的“神”。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艘船。 那么她才是执掌船舵的那个人。 除了这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 就只剩下一个白发道士。 如果说,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困惑,有苦恼。 他们想在那片叶子上,找到自己的答案。 但偏偏周游……不在其中。 他不需要去找答案。 因为他本身就是最正确的答案。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神与道(一) 当一切尘埃落定。 枯叶的神性散尽,化为齑粉,纷纷扬扬飘落。 扶摇拍了拍手掌,叶片碎屑被风卷上高空。 此时此刻。 大部分的人,心神还没有平静。 珞珈山门内,境界在七境以下的修行者,在聆听这次讲道之后,如果不是资质太过愚钝,回去之后只需要闭关,都可以破开自己当前的境界……只是时间问题。 讲道已经结束了。 他们的心神还在震撼和激动之中回荡。 莲臺山的听道者,距离扶摇越近的,受到的神性覆盖就越盛大。 一双双眸子睁开,瞳孔深处有欣喜也有遗憾。 意犹未尽。 入戏最迟,也是最深的那几位圣山圣主,还沉浸在扶摇的道法演化之中,他们眼神里带着一丝惘然……扶摇此刻展露出来的某些力量,已经不是星君境界的修行者可以展露的。 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一半的神性……这是上天的馈赠。 就算是涅槃境界的大能,在这方面,也无法与她媲美。 莲花道台的中心。 扶摇的双脚落在道台上,衣袖不再翻飞,而是缓慢合拢垂落。 她借着这次机会演化大道,又何尝不是对自己道法的一次梳理……对外人有利,对自己同样如此。 然而。 她的眼神无声无息扫过莲臺山……刚刚那一次演化大道,有三个特殊的人,不曾入道。 她看得很清楚。 坐在最前面的,被皇帝看中的黑纱女孩,徐清焰。 还有那个叫宁奕的蜀山小家伙。 这两个人……出乎她的意料。 扶摇的眼神带着一抹笑意。 她望向那个道台最前面的黑纱女孩,传音道:“你的资质真的很好,不修行……有些浪费。” 徐清焰怔了怔。 自己的资质……很好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关于“资质”问题,生来具备如此多的神性,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 既然无法踏上与正常人一样的修行之路。 就算能够修行,她仍然是一只笼中雀…… 那么资质还有什么意义? 徐清焰低垂眉眼。 一个人的心事,便只有一个人自知。 其实刚刚扶摇的讲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对她而言并非没有用途,反而裨益不小,于懵懵懂懂之间,似乎看到了一线光明,只可惜那片枯叶揉为碎屑之后,抛散消弭,杳无痕迹。 大道散去。 好不容易抓住的那一缕光线,便就此散开。 徐清焰默默记下这种感觉。 整座莲臺山都陷入了安静之中。 没有一道声音。 落针可闻。 就像是所有人都做了一场梦。 如今大梦初醒,还处于混混沌沌的懵懂状态。 然而满山寂静之中,有一道风声响起。 莲花道台,一声红雀长鸣。 这声雀鸣惊动了所有人。 周游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那只红雀的脑门之上,原本双翼绽开,即将演化数十丈遮天蔽日巨大身形的红雀,戾鸣声音戛然而止,变得像是一声委屈至极的呜咽。 一对肉翅展开,扑棱棱挥舞一二,显得滑稽至极。 周游的神情平静至极。 他极为干练地出手,两根手指轻点红雀脑门一二,压制住这只凶鸟的戾气,硬生生将其限制在这个形态。 然后在身旁黑袍年轻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情况下,把这只红雀就扔到了对方手上。 宁奕伸出双手,一时之间有些微怔。 “帮我照看一下……” 周游说了这一句,顿了顿。 他看着红雀,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仍然闪过一丝动容。 “十天半个月饿不死的,喂点星辉就行。” 宁奕的眼皮微动,他的身旁,白发道士忽然动了。 一阵大风,轰然卷过。 几位圣山山主,瞳孔收缩,即便是他们,刚刚那一瞬间也没有看清…… 周游是如何到莲花道台之上的。 白发道士,腰间挎着一柄紫青宝剑。 他看着那位气势圆融如意的白袍女子山主。 周游并不矮……只能说,扶摇作为一介女子之身,身高实在有些高了。 以至于,两人之间的对视,周游甚至要稍微低一些,要抬起头来,目光才能对撞在一起。 莲臺山上,一片死寂。 李白麟眯起双眼,他没有料到,在扶摇讲道结束之后,竟然意外生出了这么一出“好戏”。 这是要做什么? 两位大司首皱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眉头,一言不发。 圣山的山主则是始料未及。 陈懿的神情古井不波,很难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什么……而他身旁的苏牧则是神情惘然带着困惑,显然即便是道宗,对于如今周游的举措,也有些讶异。 这一切,正如周游那天所说的……除了宁奕和丫头,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今日要做什么。 白发道士与珞珈神女对立而视的画面,通过通天珠,传到了珞珈七十二峰的各处。 …… …… “首先……恭喜了。” 周游看着扶摇,轻声道:“成为珞珈山主,这是一个好事。” 扶摇笑了笑,她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惊讶。 如果说,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猜到周游要做什么。 在徐藏死后,那个人一定是她扶摇。 她的目光在周游身上扫了一遍,尤其在那柄未出鞘的古剑上多停留了那么一刹,而后缓缓收回。 扶摇直视着周游的眼眸,白发道士的眼瞳十分纯净,就像是一片不染尘埃的海水。 她笑了笑。 扶摇的眼神就像是在说。 你终于来了。 我已经等了许久了。 …… …… 通天珠将这些画面,声音都清楚地传递出去,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珞珈山的几位长老皱起眉头,今日发生的事情……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那个白发道士站在了莲花道台上……这是要做什么? 周游笑了笑。 扶摇也笑了笑。 相逢一笑,但两人本就没有恩仇。 十多年前意气风发,同时也尖锐无比的三个人,如今似乎都被人生磨平了那根尖锐的犄角,袖袍里的剑气仍在,但只剩下了柔和。 扶摇微微抬袖。 站在她身旁的叶红拂,腰身被一股清风托住,不受控制向后飞去,极为轻柔地被这股劲力推出道台。 叶红拂愕然看着自己的师父。 莲花道台,只剩下两人。 白发道士卸下腰间的紫青古剑,单手压着剑柄,以剑尖抵着剑鞘,轻轻磕在地面。 单手杵剑。 他轻轻开口道。 “道宗周游,请赐教。”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神与道(二) 神道剑。 是大隋当年最惊艳的三人。 扶摇,周游,徐藏,三个年轻人,在很早的时候,就以自己的力量,各自撑起了大半个宗门,无论是珞珈山,还是紫霄宫、蜀山,都是四境之内屈指可数的大势力。 同辈的其他修行者,再是惊艳,都无法与他们三人相提并论。 其中最为高调的徐藏死后,“神道剑”的名字便逐渐黯淡,鲜少有人提起,如今的大隋,提起更多的是神仙居的洛长生,是北境小烛龙和珞珈一叶红,大家把更多的关注放在了“曹叶之争”。 扶摇和周游,已摇身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修行者。 一人手握珞珈山,一人坐镇紫霄宫。 背负的越多,便越难放下……担任圣山山主,道宗宫主,有了外人无法想象的权力同时,也背负上了与这份权力相匹配的重任。 当神道剑最潇洒的那个人死去之后。 所有人都以为,老一辈的恩怨,就此作罢,而这三个人当年未决的争斗结果……将会继任下来,传承到各自的弟子身上。 扶摇的弟子是叶红拂,徐藏的接剑人是宁奕。 …… …… “周游要做什么?” 苏牧拧起眉尖,他心头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望向教宗。 “也许就只是……简单的切磋?” 陈懿神情平静,轻声道:“正如周游所说的,他代表了道宗的紫霄宫,向珞珈山请教。” 少年教宗看着莲花道台上的那两个人,他的神情仍然平静,呼吸仍然平稳,但袖内的指尖已经开始颤抖……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等待的过程却是有些煎熬。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忍住了回头去看的念头。 陈懿轻柔道:“周游和扶摇的对决,这不正是整个大隋都想看到的么?” 今日来了如此多的“大人物”。 大隋接近一半的高层都在这里。 陈懿说得并没有错,周游和扶摇的对决,是所有人都想要一睹的场景……只可惜道宗和珞珈山不会允许这一幕的出现,就像是如今插手曹叶一样,两大宗派的执掌者有意隔绝这一场争斗的出现。 而今日,扶摇成为了珞珈山的山主。 周游早已是紫霄宫宫主。 掌心捏握着挣扎不停的红雀,宁奕看着这只长不大的雏鸟,他眼神复杂,另外一只手轻轻捋过红色毛发。 红雀的妖力不断释放,不断挣扎。 它本是血统相当不俗的妖鸟,只可惜周游临行之前封了它的妖力。 宁奕以山字卷汇聚神性在掌心,将这只红雀包裹地严严实实,然后收入腰囊里。 周游临行之前,对他说,帮他照看一下红雀。 然后又说了第二句……红雀很好养活,只需要喂养一些星辉…… 宁奕深吸一口气。 若只要自己帮他稍微照看红雀,又何必去说后面那句? 今日这一战,所有人都以为是一场简单的切磋……却不知道,这一战,是周游和扶摇彼此心照不宣的“破道之战”,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莲花道台上,一阵阵风气掀起,鼓荡。 扶摇抬起五根手指,一缕缕的神性从莲花道台的边沿溢散升腾,像是组成一个巨大囚牢,这些神性凝聚而出,在虚空之中烙刻符箓,一枚又一枚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 行成型。 站在宁奕身旁的裴烦,神情凝重,认真开口道:“这是莲臺山自带的阵法……这座论道之山,以前就有星君曾经在此出手交战过。” 宁奕眯起双眼,问道:“这座阵法如何?” “很强大。”丫头的目光看着那一枚枚神性凝聚而出的符箓,喃喃道:“是莲花阁袁淳先生亲自打造的么……这位老先生的阵法造诣,恐怕是当世第一人了。” 她说的一点也不错。 大朝会之所以会在莲臺山拉开序幕,是因为这座相当出名的论道之山,当年便是由大隋皇室出手建造。 袁淳先生在道台上建立了一座大阵。 正是如今扶摇所开启的这座阵法。 这座阵法的承载之力极为强悍,即便是星君境界的修行者,也无法打破壁垒。 …… …… 周游抬起头来,看着满天如游鱼一般的蝌蚪符箓,他俯瞰大道,刀剑枪戟,阵法堪舆,三教九流,都只不过是大道江水之中的一粒石子。 一道精,万法通。 “袁淳先生的阵法很妙,很好……看起来即便是星君,也无法摧毁它。”白发道士单手压着剑柄,他轻笑道:“这座莲花道台比我想象中要坚固很多,这是好事。” 扶摇也笑了:“很久之前,我就想过今日的画面,但那个时候,我的头上还有师父压着我,还有珞珈山的长老会,还有条条框框,大隋律法。” 周游平静道:“条条框框,大隋律法,无处不在。即便你成为珞珈山主,也不能避免。” 扶摇摇了摇头,“年轻时候,我本以为……整个大隋会因为我的出山而震颤。” 珞珈山为了扶持这尊“半神”,倾注了极大的心力和资源。 在扶摇成长起来之前,是珞珈最艰难的时刻。 周游淡淡的说道:“你的确做到了。” “但我没有想过,还有两个人能够阻拦我。”扶摇平静道:“一个叫徐藏,一个叫周游……我出山之后席卷大隋,本该横扫所有人,但因为你们两个……这一切的完美,便不再完美,有了瑕疵。”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条手臂的袖袍向上卷起,裸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臂,大袖翻飞到肘部,那条小臂缓慢浮现出了紫金之色的篆刻纹路,神性的运用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施展,这些紫金之色的纹路,乍看犹如妖族觉醒之时的血脉刻痕。 但所刻之字,乃是珞珈山的心经。 这半条手臂,篆刻的乃是扶摇的道法。 年轻时候,她久久闭关珞珈山,不见太阳,不见众生,把这部经文抄写了数千遍。 于是她凝聚神性之时,把自己最大的“宝藏”,篆刻成这经文里的一字一句,永久保存下来……这是她最熟悉的东西,也是她修行大道的根基。 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在大道路上,她也几乎做到了“完美”。 如果说,扶摇的道心还有那么一丝的遗憾……那就是周游和徐藏这两个极小极淡的黑点。 很久之前,这三个本来天各一方的年轻修行者,在北境碰面……这是给她道心种下阴影的一次会面。 她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走访四境圣山,面对同龄人,只需要一只手便可横扫的扶摇,在莲花阁袁淳先生的“星辰榜”上,毫无争议地列在了第一。 从第四到第十,她全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打过一遍。 若是单独打一个,她只需要一只手。 就算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 神性修行的成功,给她带来的增幅实在太过巨大。 甚至不需要开启自己的“神藏”。 那一年,莲花阁曾经很为难地表示,星辰榜很难排名……因为位居前面的,都是怪物。 扶摇不以为然。 直到在北境的那一次游历……她遇到了排在星辰榜第二的“周游”,还有星辰榜第三的“徐藏”。 如果不开启“神藏”,她无法以自身力量,对抗周游和徐藏其中的任何一人。 她的身体里,藏着一口神池。 这就是珞珈山全力栽培她的原因,这口神池是扶摇身体里最大的宝藏……她生下来就具备了那些涅槃大能都不具备的磅礴神性,所有的星辉法门都可以以神性法门来驱使。 杀力会大大增加。 而那口神池的开启,会让她血液里的“凡性”被冲淡,一开始她被自己的师父锁在后山,不得外出……因为她一开启体内的那个“神藏”,血液里的“神性”不仅仅会暴涌而出,而且会把她自己的意识冲淡。 很小的时候,珞珈老山主就带着她走访四境,寻找开启“神性修行”的办法,试图让自己这位惊才绝艳却不能修行的弟子,踏出成为“半神”的第一步。 两人行走在荒芜冻原上的时候,意外遇到了一场兽潮。 那一年只有六岁,于无意识里开启“神藏”的扶摇,放开手脚,把一整波兽潮都屠戮干净,直至精疲力尽,她体内的“神藏”才缓慢蛰浅下去。 从那天起,老山主意识到,神性是一个宝藏,也是一个灾难。 自己的得意弟子,可能会成神,也可能会因此坠入无边地狱。 所以扶摇的修行,并非像周游那样顺利,反而意外地坎坷。 她必须要锤炼心境,不断压制释放“神藏”时候的“神性”。 她是一个拥有神灵身躯的凡人,在老山主的教导下,她学会了怜悯,宽容,大度,慈悲。 可一旦开启那座宝藏,她会重新变成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神灵”。 出山游历北境之时。 她答应珞珈老山主,绝不开启“神藏”……因为在她眼中,大隋的年轻人里,没有人值得她动用这张底牌。 然而她违背了这个誓言。 扶摇在面对周游和徐藏的时候,逼不得已开启了“神藏”,完全暴走……最终仍然没有逆转结局,被徐藏和周游两人联手镇压。 她被打出了“神藏”状态,送回珞珈山。 那一战,对她的道心有了很大的影响。 她开始承认周游和徐藏的强大……当初那一战的失败,其实反而是一件好事。 如果周游和徐藏没有制住她,那么对于当时一同去北境游历的那些修行者,暴走的“神化扶摇”,绝对是一场浩劫。 多年之后,路上走过风风雨雨,她看淡了许多。 面对心里的那个“神灵”,她更像是在审视一个恶魔。 从那天之后,她一直压制“神藏”里的那个自己。 直到那股意念彻底消散。 想要成为半神,首先要学会,当一个人。 (7号答辩,一堆琐事,这几天更新少,对不住,忙完会给大家补上!)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神与道(三) 扶摇眯起双眼。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期待着与那两个人的再次重逢。 以及再次交手。 今日终于等到了! 面前一阵劲风,白发道士的身影瞬间消失,道袍飞拂,下一刹那,两人之间的莲花道台,台面绽开一道道蛛网,周游脚尖点地,像是一根劲弩势大力沉射出,道袍像是一抹游掠在风中的浮萍,大开大合。 他虽是道胎,却也擅长近身杀伐之术。 当初在蜀山后山,周游便曾以一刀,击退天宫风阙阙主。 他的道袍像是一蓬水花,边沿游掠,带出猎猎的呼啸风声! 白发道士骤然来到扶摇面前,单手持剑,拔罪并没有出鞘,而是以鞘尖狠狠戳向扶摇面门。 半袖卷起,手臂缭绕无数紫金神性符箓的白袍女子,抬起一只手来。 漫天神性便自行汇聚成为一面巴掌大小的紫色镜面。 “拔罪”藏在鞘中,剑气蓄势已久,这一鞘砸得扶摇面前的“护体神性”一阵震颤,绽开破裂纹路。 周游掌心按住拔罪剑柄,像是推动一株巨木,刹那将鞘尖戳进扶摇的“神性领域”之中。 扶摇微微侧头。 那一鞘射穿神性,犹如风雷,钉入她身后的莲花道台。 周游轻盈至极的身子,便欺入她的三尺之中。 周游两只手掌按住扶摇肩头,推拉抗拒,僵持刹那,时间宛若凝滞。 两个人对视一眼。 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北境对决的那一幕画面。 下一刹那。 扶摇眯起双眼,电光火石之间,抬起两只手交叠按住周游的掌背,并没有去硬接周游的力道,而是整个人身子向后掠去,同时猛地下沉,带着白发道士的身子坠砸而下,像是以力借力,要把周游狠狠砸在地上。 两人一前一后向下坠跌,周游猛然抽手,双掌犹如游鱼,星辉裹挟之下瞬间从扶摇掌心滑出。 双手按在地面之上,周游的腰身拧动。 “撕啦”一声。 狠厉至极的鞭腿划破虚空,向着扶摇的面门抽打而去。 就像是一条大鞭。 扶摇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以手臂硬生生接下这一击,整个人被凿地向一侧震飞。 周游的眼神里同样是一片平静,他并没有停歇攻势,借着这一刹的气机骤停,他掌握了绝对的优势……拳脚如疾风暴雨一般倾泻而出,打在扶摇的大袖之上,漫天的神性蝌蚪符箓,此刻来不及收拢。 白发道士的每一次出手,快若闪电,带着风雷震颤之力,砸得扶摇的护身神性,铿锵作响,无法合拢。 得理不饶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扶摇的“神性”到底有多么难缠,当初他和徐藏两人联手对抗这个疯女人,勉强才算镇压,事后回顾那一战,总结出了许多压制和对抗的办法。 其中最好的一条,就是近身肉搏。 一口连绵不绝的气机,打得她心神分散,无法收拢神性。 …… …… 周游占据了上风。 然而宁奕的眼皮一直在跳。 莲花道台上,两个人的速度太快,他只能看清一个大概……周游以极其强硬的方式压制了扶摇,而这种方式,竟然是肉搏。 仅仅是这么一个大概,已 足以让宁奕觉得匪夷所思。 周游的近身厮杀之术竟然如此强悍? 虽然在蜀山之时已经有所见闻。 但一个久日闭关的悟道者,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体魄……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天才”二字来形容。 只能说,周游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短板是什么。 道胎与金刚,作为顶级的天生资质,是生来站在对立面的两种极端。 灵魂和肉体。 而这位先天道胎,硬生生把自己熬到了“体魄金刚”的地步。 这是一种凡人望尘莫及的大毅力。 是专门为了这一战? 还是早就有所规划的压迫自己修行体魄?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证明周游的可怕之处。 坐在台下的那些修行者,莲臺山的权贵们,看着莲花道台禁制里那两道缠斗在一起的影子,听着传递而出的爆裂风声,神情有些变了。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切磋……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周游在他们心中,是一个从容不迫的人物,从轻描淡写说出“赐教”两个字后,似乎就换了一个人。 这位紫霄宫宫主的打法,像是一只孤狼,孤勇而又奋进。 很猛。 宁奕看着周游,想到了千手师姐曾经对他说的话。 “要不了多久,你的成就会比我高。” 周游的拳脚劲气,恍惚之间,让宁奕得见了“千手”那一式的气势磅礴。 一个人便如同千军万马,打得扶摇大袖锦帛撕裂,神性符箓无法凝聚。 千手闻仲曾经在风雷山上,对宁奕提起过周游。 小山主说周游的道,是神道剑的道。 也是“大道可期”的“道”。 生来便得无数大道垂青,一件一件加之若衣,他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取之如氅,弃之如履。 当一个人,自负的同时,看清楚自己所有的缺点……并且加以改进。 那么这个人,就是最接近完美的人。 周游就是这么一个人。 没有短板,没有缺陷。 近乎于圣人。 …… …… 爆裂的风声,在扶摇耳边响起。 无论周游多么重的拳头打过来,她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处之淡然。 心湖里一片平静。 当初北境那一战战败之后,周游和徐藏曾经研究过她,那么她……自然也是会研究这两位对手的。 人力有时尽。 气机有时穷。 周游的这一式,的确是压制自己的最好办法,只可惜本质上还是气机之争,两人境界相同,周游的体魄再如何锤炼,也不是先天金刚的妖孽人物,想凭借这种方法锤得自己气机不稳……想法很好,但可惜行不通。 她不会有心境上的波动。 如果周游是一位先天金刚,或者周游真的能打出蜀山千手那样的杀招。 那么她恐怕还真的会出现一些心境波动。 扶摇的袖口,裂开一道又一道的纹路,手臂的神性在缓慢凝聚……那些护体的神性被周游捶散在道台四地,溅开之后就杳无痕迹。 她像是埋刀伏剑一般,将其藏在了莲花道台之下。 扶 摇在等待周游换气。 她闭上双眼,一口气机接近殆尽。 皱起眉头。 心想这个道士的拳脚,为何越打越猛,气机为何还不竭尽?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气机可能会先破裂。 扶摇陡然睁开双眼。 周游的拳头慢了一刹。 高人交战,只需要一个刹那。 白袍女子山主的身形陡沉,她放弃了抬臂遮挡的动作,露出了大半个肩头的破绽,硬生生接了这一拳。 扶摇蹙起眉头,喉咙一甜。 她的脚底骤然发力,然后与周游撞在一起。 “轰”然一声闷响。 正处在换气之机的周游,胸口凹陷下去,被扶摇一击肩撞砸中,身形还没来得及如流星一般射出。 扶摇两只手抓住周游肩头。 以额撞额。 白发道士瞳孔收缩,他的额头之处浮现一朵大道莲花,只可惜并没有拦住扶摇的疯狂举措。 那朵莲花瞬间被撞得支离破碎。 周游后天修行而出的“金刚体魄”,在这一刻裂开纹路,像是一件烧制完美的瓷器,龟裂开来。 扶摇的额头同样凹陷下来,磕出一个血口。 但她面无表情,磅礴的神性早已经被压缩到那滴血液之中,以额撞额的刹那,像是刀剑一般,扎入周游的眉心。 撞额的一刹,扶摇松开双手,周游的身子坠入地面,之前接二连三埋下的“伏笔”,便在此刻全部揭开,莲湖道台上布满了看不见的“神性”,像是荆棘一般,身子不受控制滑掠而出的周游,撞在了扶摇埋好的神性刀刃之上,一道又一道鲜血溅出。 金刚体魄破开。 周游神情痛苦,紧闭双眼,他翻转身子,在空中找到了平衡,两只脚踩在地面上,犁出了一个浅淡的沟壑。 道袍翻飞。 他掐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印决。 先前那柄插入地面的“拔罪”,瞬间震颤,带着鞘身一同飞掠而来。 三点一线。 扶摇瞳孔收缩,反应极快地偏转头颅。 还是迟了刹那—— 那柄受“驭剑”之术的古剑剑鞘擦着她的面颊而过,透鞘而出的剑气无比锋利,“锵”的一声,带起一蓬鲜血,宛若一道雷霆,掠过扶摇,来到周游掌心,被他缓慢握住。 扶摇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掌心一片猩红。 见了这一幕的周游,无声笑了笑。 白发道士的长发早已经被染成红色。 他浑身四处,绽开无数血口,神性刀刃一点一点被他挤出,坠落在地的声音犹如刀剑,叮叮当当,来不及弹跳第二下,立即向着扶摇掠出,在空中重新化为紫金之色的符箓,井然有序地列阵于扶摇的身侧。 周游以掌背缓慢擦拭唇角。 他带着笑意,注视着眼前的白袍女子。 一口气机刚刚竭尽,不多也不少的扶摇,吐出一口浊气。 她的额头还在流血。 扶摇缓慢伸出两根手指,并拢抹过,眉心的血口迅速缩小,重新化为莹润的玉色。 她的手掌蕴含神性,抚过面颊。 但被“拔罪”剑气划伤的口子,竟然无法像眉心那般迅速愈合。 掌心的鲜血,越擦越多。 第八十四章 神威 那是什么剑? 扶摇蹙起眉头。 在北境交战之时,她吃过剑修的大亏。 徐藏的那柄“细雪”,令她一度记忆深刻,以至于后来,即便她的神性修行水涨船高,防御手段逐渐臻至圆满,也不敢小觑剑修的杀力。 面颊上一阵疼痛。 刚刚一掠而过的剑气,在面侧斩出了一道细微的口子……这道口子并不深,但神性竟然无法做到迅速愈合。 要知道,她成就星君境界之后,受到的伤势,只要不涉及内脏,肺腑,只需要数十个呼吸,就可以恢复如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扶摇已经踏出了成就“神灵”的那一步,这具身子与凡人有了天差地别的区别…… 只可惜。 周游如今手上的这把剑,是可以刺伤神灵的古剑。 道宗古天尊,一共也就那么寥寥几位,在远古的传说之中,他们被誉为最接近“不朽”的道宗神话。 扶摇神情阴沉下来,她不再去擦拭自己的伤口,任由鲜血流淌。 滴落而下的血液,呈现晶莹剔透的血红色,像是玉质的琥珀。 砸落在地,颗颗破碎。 然后化为袅袅升起的红雾,与周遭的神性符箓揉为一体。 扶摇盯着衣袍染血的白发道士,也盯着那柄来历不明的紫青宝剑。 如果说,刚刚的厮杀对捉,自己吃了一个小亏。 那么周游便是吃了一个大亏。 她很清楚,周游以大毅力练出了“金刚体魄”,就是为了肉搏厮杀之时压制住自己。 这一招很聪明。 差一点奏效。 可惜的是……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绝不会给周游第二次机会。 扶摇抬起双手。 雪白大袖飘摇。 漫天飞舞的神性符箓,一枚一枚犹如鳞片,只不过大如婴儿拳头,不像是鱼鳞,像是远古的龙鳞,每一片都散发着浓郁的威压。 神性鳞片飞掠而起,汇聚在扶摇头顶,像是一小座笼罩女子的圣光瀑布。 紫气流淌。 “去!” 扶摇眼神微凝,她双手猛地下压。 漫天鳞片呼啸轰鸣,原本悬浮在扶摇头顶,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是一朵积雨云,此刻受到了那股神念的驭使,噔噔噔疾射而出! 白发道士单手递剑,微微躬身,手指贴着剑柄向下掠去,冰冷的鞘身烙刻着云朵的纹路,他并没有握住剑柄,而是轻轻攥住剑鞘的中段。 下一刹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疾射声音便铺天盖地袭来。 数之不清的神性鳞片,像是一整座苍穹都崩溃坍塌,并没有瞄准周游,而是直接笼罩而下。 这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杀法”。 若是把扶摇和周游同时放到一座战场,前者会是比后者恐怖数百倍的杀器。 周游有诸多妙法,无数道术,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一人屠杀一整座城池的杀伐之术。 而扶摇有。 举手投足,神性崩散,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一人屠城”。 神性鳞片的锋锐边沿,钉射在莲花道台之上,射出之后,神性迸溅,鳞片又像是凶鸟猛禽的翎羽,生满倒刺,钉入莲花道台。 土石崩散,天昏地暗。 有一道轻柔如水的白发道士,身子像是一叶孤鸿,斗折扭转,掌中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柄“拔罪”,仍然蛰在鞘身之中不曾出鞘,但此刻已经挥舞犹如成为一片幻影,炽烈的剑气开屏盛放,无数神性冲击而下,顷刻之间便被剑气打得倒飞抛出—— 在道台上观战的修行者,神情凝重,他们听到了沉闷的撞击声音,像是雨滴敲打,频率极快,广度极大。 声音来自于笼罩在莲花道台四周的那座巨大阵法上。 由袁淳先生亲手布置的防御阵法,可以承受星君境界的攻击术法,此刻升起的光华,阵阵溅起涟漪。 扶摇的神性无差别冲击,冲刷在道台之上。 全都被周游挡开。 扶摇的两袖,不断溢散金色神性,汇聚到头顶,化为一枚又一枚的神性符箓,而后嗖嗖嗖奔着周游射去,在被“拔罪”荡开之后,插在道台边缘的阵法之上。 扶摇神情平静。 她的神情愈发凝重,周游的那道白色影子,速度越来越快,并没有走一条直线向着自己奔来,而是化为一道白色的闪电,不断围绕着自己游掠。 很聪明……如果行进的轨迹被自己发现了,那么这场比试的胜负就已经分出了。 不得不说,周游的身法之快,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肉眼已经无法捕捉……而自己散开神魂,也只能捕捉到一连串的幻影。 扶摇闭上双眼。 这个时候,睁开双眼,已经没有意义……眼睛会欺骗自己。 一切,全都要靠感知。 她一根手指缓慢按上眉心。 “嗡——” 铺天盖地射出的“神性”鳞片,势头陡然消散。 以这些“神性”的力度,即便能够无差别的射到周游面前,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甚至连逼他出剑的资格都没有……自始至终,周游一直拿剑鞘拍打这些神性。 她需要增大自己的杀力。 整个莲花道台安静了一刹,那道急速奔跑的白色闪电并没有因为攻势的停滞而停下脚步,反而速度更快,从斜刺里冲了出去。 闭着双眼的扶摇,眉尖挑了一下,她猛地抬起两只手掌,脚底土地轰然涌出无数神性,像是一座甲盾,拔地而出,横在自己面前。 下一刹那—— 周游的拔罪剑鞘,狠狠压在“甲盾”之上。 坚固无比的甲盾,顷刻之间支离破碎,扶摇的身子被这一击鞘击砸得倒飞而出,双脚离地。 而此时此刻,周游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向着相反方向疾射,身子重新化为一道不可捕捉的雪白雷霆。 扶摇睁开了双眼。 整座莲花道台,在先前铺天盖地的神性轰砸之下,地面上迸溅了无数凹坑,阵法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翎羽。 睁开双眼的扶摇,看着一击不成立即远遁的周游,眼神里有一丝遗憾。 睁眼的瞬间,这些神性轰然而动,一枚一枚,一片一片,倒拔而出,瞬间汇聚到扶摇两袖之中,这位珞珈女子山主十指如钩,指尖拉扯,拔地而出的鳞甲和翎羽,像是拉出了细长的发丝,瞬间崩出了无数条神性长线。 整座莲花道台,一时之间被密集长线贯穿。 这一杀,足以直接杀死一位星君。 若是周游刚刚贪图那击碎“甲盾”的一剑,选择再刺一剑,那么此刻胸口已经被神性洞穿。 神性长线绷直,那道白色雷霆游掠在极其狭窄逼仄的空间之中,剑气刀光闪逝之间,不断破开神性长线的阻拦。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周游面无表情,眉心一抹湛蓝星辉不断燃烧,他的感知能力同样极强,先前扶摇射出这些“神性”,他已有所察觉,一开始吃了扶摇埋下“暗雷”的亏,他已不会上第二次当。 神性是一种比星辉还要强大,还要灵活的力量。 速度更快,力度更大。 扶摇操纵神性,与寻常修行者操纵星辉,即便使出相同的招式,造成的杀力也有着质的不同……这是一个不可以常理来度之的怪胎妖孽,与她战斗,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每一招每一式,都在“道”的理解范畴,却超脱了“星辉”可以演化的上限。 不断奔走在了莲花道台边缘的周游,神情冷静,星辉正在不断治愈着他的伤势……他的感知一直放在扶摇身上,对于这么一个未知的对手,他要做的事情,绝不是一股脑把自己的底牌亮出。 要观察。 这是大隋唯一一个,全部以神性作为杀伐手段的修行者。 几乎没有人见过“扶摇”这样的天才出手,神性修行几乎是一条完美的道路……然而周游并不相信,这世上有“完美”一说。 他要找到“扶摇”的破绽。 如果说,拔罪古剑的那一击,是他最大的底牌,那么他想赢下这场对决,必须要确保一点。 自己最强的一击,能够打碎对方的“破绽”。 …… …… 狂风掀起。 扶摇的神情仍然平静,但眼神里逐渐燃起暴怒的红色……她收拢了自己全部的“神性”,而且将一口神念沉入了丹田内,神池中。 那个不可开启的“神藏”,此刻被她揭开一角。 师尊曾经教导她,神池的深处,坐着一尊神,同时也坐着一尊魔,要释放自己的神性,必须要压制住这股魔念。 神与魔,都是她。 扶摇深吸一口气。 闭眼再睁眼! 只不过刹那之间,重新睁眼的扶摇,眼神已恢复如初,一片极致纯粹的黑色,像是长夜来临,万物沉沦。 她的丹田,那口神藏释放而出。 头顶一片阴云,仅仅一人,悬浮在莲花道台之上,像是一座重若千钧的大山。 白袍袖口,神性溢散,不再是紫金之色,而是浓郁的黑色与纯粹的白色。 雪白与漆黑,互相映衬,像是墨池里的雪玉,也像是糅在一起的太极双鱼,身子和鱼尾都袅袅散开。 扶摇的头顶。 黑白二气,逐渐汇聚成一道巍峨而又模糊的古老身影,那人从神性云气之中缓慢站起,抖擞肩头,抖落无数云气。 漆黑的甲胄凝若实质,白玉翡翠般的虎口合叩在腰间。 这道巍峨身影,像是远古天庭的神灵,在扶摇头顶浮现……比起三圣山圣主凝聚而出的法相,还要磅礴还要威严。 浮沉天地之间。 扶摇眯起双眼。 莲花道场,那道雪白雷霆的速度快到肉眼捕捉不清。 她白袍微扬,素手抬起。 背后的那位古老神灵,与她动作一致,伸出一只手来,缓慢从背后捻起一根箭镞。 张弓,搭箭。 下一刹那—— 莲花道场,轰隆隆一道风雷爆破之音响起。 …… …… (今日更新的早,但只有一章,接下来的时间,要准备明天的毕业答辩了。)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古天尊 莲花道场,轰隆隆一道风雷爆破之音响起。 扶摇头顶的黑云,那位凝聚而出的巍峨“神灵”,身姿挺拔,气度非凡,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杀将,捻弓松开,由神性凝聚而出的箭矢,轰然破开一道螺旋的气浪。 那道雪白的雷霆,穿梭在莲花道场的四处,无数幻影,此刻尽数破碎。 周游瞳孔收缩,在那位漆黑“神灵”浮现而出的刹那,眉心便有一股煞气骤然降至! 被捉到了! 白发道士提剑挡在胸口。 紫青色的拔罪剑鞘,陡然大放光彩。 下一刹那,那道射破莲花道场所有气浪的箭矢,与剑鞘碰撞在一起。 周游的大袍瞬间胀满,整个人被磅礴的神性光华盖过,双脚踩在道场大地,地面截截破碎,升起一张巨大蛛网。 悬浮在空中的扶摇,面无表情。 她头顶的那位巍峨神灵,眼神之中有了一丝凝重,唇角上挑,身上的沉重甲胄被神性勾勒而出,扶摇的“神藏”不断解开,他的力量便不断增强,身躯的整个轮廓已经浮现,接下来便是边角细节的填充……这位显圣而来的“古神”,重新将一只手抬起,在虚空之中捻出第二枚箭矢。 扶摇眯起双眼,在第一道气浪还没有彻底散开之时。 第二箭! 疾射而出! 第一缕漆黑光华,在状若神灵的将军面前凝聚,聚精会神的“古神”,一只手持弓,另外一只手捻箭,他捻出了一条贯穿天地的长线,松开弓弩的刹那,甚至能够听到气势磅礴的弓弦撞击之音—— “嗡”的一声! 这道长线直接凿穿气浪,叠着先前那一箭的轨迹,贯穿了前面的箭尾。 这一剑,击打在周游身前的三尺之间。 像是一枚极重极沉的陨石落下,一砸之下,砸出了千堆雪。 莲花道场,周游羸弱而又渺小的身影,已经被数之不清的神性光芒所掩盖,漫天的碎屑和飞石向着他的背后抛射,噼里啪啦砸在袁淳先生的阵法之上,溅成碎屑。 那柄紫青色的古剑剑鞘,与拔罪质地截然不同……周游花了一日,游历东境寻觅而来。 就算能承载先天灵宝,可毕竟不是原配。 差的太远。 在扶摇的两箭之下,剑鞘的鞘身,发出了咔嚓的一声脆响。 风暴中心的白发道士,神情平静,他的身旁,无数风气狂卷嘶吼,扶摇的那两箭,掀动了整个道场内的气流,如果没有袁淳先生的阵法,两人所处之地是在北境的荒原,那么这两箭,已经足以射塌一整座小山头。 周游的鬓发被一缕风气切割,在空中散开。 那一绺白发,像是沉浸在大海之中的海藻,质地极其柔软。 散开之后,便随风高高卷起。 “锵”的一声。 周游握住拔罪剑鞘的一端,被两箭衔接首尾射中一点的古剑鞘……此刻绽开了一道裂纹,在极短的时间内,风暴压缩在这一点,这柄古剑鞘破碎开来。 于是“拔罪”的锋芒,便再也遮掩不住。 狭小的三尺天地,白发道士一只手抹过剑身,清亮的剑鸣震颤回荡。 悬浮在空中的扶 (本章未完,请翻页) 摇,神情严肃起来,她双手压下,大袖飘摇,如风雷裹挟的神性,在此刻尽数释放而出。 莲花道场,以一男一女为分界线。 一个人站在地上,脚底不断凹陷,缓慢挑起剑尖。 另外一人悬浮在空中,双手摊开,像是隔空按住了一座大山,要将这座大山缓缓推入地底。 扶摇知道……周游在东境斩杀雪魔君的消息。 韩约手底下的三灾,不是等闲之辈。这三位魔君放到南疆几乎可以以横扫之势,各自开启宗门,即便是圣山山主,在不动用宝器的情况下,也觉得颇为棘手。 只需要稍加推测……便可以猜出。 周游手中的那柄剑,至少是一柄品秩接近“先天灵宝”的古剑。 甚至有可能是货真价实的“先天灵宝”。 扶摇眯起双眼,道宗的确有着这等资本,可每一件道宗先天灵宝,以及其对应的主人,在大隋高层里都广为流传……这并不是一个秘密,周游的这柄古剑从何而来? 她的呼吸忽然停滞了一刹那。 一根雪白的长发。 在狂风之中迅速掠过,一闪而逝……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反应。 但是她看到了。 刚刚自己以神性切开的那一绺白发,像是风絮一般散开,飘落在莲花道场的四处,原本是浮萍无根……此刻就像是自己收拢神性一般,这些发丝,变得锋锐起来,气息也凌厉起来。 周游在切开的刹那,于发丝里面注入了星辉? 果然。 “铛铛铛——” 雪白的发丝像是一根根细针,开枝散叶之后,倏忽收拢,奔着周游而去。 扶摇的周身三尺,神性与星辉交撞,擦出了炽热的火光,只可惜这些星辉虽然来势汹汹,但要论锋锐,根本无法与神性相媲美。 周游的胸前,悬浮了一圈银白的发丝,衔接成环。 悬在空中的扶摇,拧起眉头,她有些不敢置信,俯瞰站在地面的白发道士。 这是自己操纵神性的手段……只不过一个照面,就被周游学去了? 这是什么妖孽? 可是学会了这一招……又有什么用?星辉的强度,在各种意义上,都无法与神性相比,即便周游学会了“收发”这一杀,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因为这些发丝,根本就没有办法破开自己的护体神性。 站在凹陷地面中心的周游,单手持剑,缓慢挑起剑尖。 剑尖直指空中悬浮的那个女人。 他一只手抬起,掌心悬浮起一圈白发。 扶摇猜得并没有错。 刚刚的那一杀……他的确学会了。 从小到大,所有招式……周游只要看过一遍,就能够记下来,然后逆推本源,道法交融贯通,重新演化出新的招数。 他神情凝重,看着悬浮在空中的白袍女子。 的确……星辉无法与神性相媲美,品秩差的太远,互相切割,星辉便像是砖瓦一般破碎四溅。 刚刚的那一击,更多的是试探。 周游心中已经确定。 想要击破扶摇已经成型的“神性壁垒”,单单依靠星辉……是不可能完成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扶摇头顶悬浮的那位“巍峨”古神,气势磅礴,与星君的法相有所相似,但又不太相同,法相之力难以持久,无法作为一门长久的杀伐之术。 而扶摇此刻头顶的那位“神灵”,神性气息持久不断,源远流长,显然是一门极强的禁忌法门。 这门术法,需要的消耗无比庞大。 但扶摇体内的神池支撑起来,没有丝毫吃力。 神藏只解开了一角而已。 从这一点上来看,成就星君之位的扶摇,在角力之争上,已然立于不败之地,想要与她抗衡……要么以某种无法抵御的大杀器直接击破神性壁垒,要么就是有着比她神池还要庞大的力量作为支撑。 周游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向上递送手掌。 掌心的一圈白发,烟雾一般散开。 这些白发开始蔓延,一缕一缕的星辉燃烧,化为虚无的火焰…… 这一个极小的细节,被坐在莲花道台下的几位圣山山主捕捉到了。 苍白色的火焰,燃烧着虚无,让这些星辉迸发出了更强大的力量。 想要战胜神灵,必须要拥有与神灵一样的力量。 周游轻轻笑了笑。 他的肩头,白发的衣袍,也有着无形的火光燃烧,一缕一缕,蔓延而动。 眉心之处,涅槃正神之位,一旦点燃便不会熄灭的“道火”,在此刻缓慢亮起。 俊美无双的白发道士,眉心之处像是开了第三只眼,雪白的火焰凝聚成一枚竖瞳。 漫天的白发,汇聚,生长。 周游的双脚缓慢离开了地面,他也悬浮了起来,白色道袍随风摇曳,火光与发丝一同瀑散,在空中凝聚成为一个庞大的实体。 那位站在扶摇头顶,黑云之上的“巍峨神灵”,此刻皱起眉头。 他的肩头,鳞片一般细密的甲胄,发出阵阵的猎响,无形的气流掠过,远方那个白发道士的身上,似乎传出了一种盖过自己血液的威压。 他仍然向着自己的背后伸出手指,这一次不再是捻出一枚箭矢。 三条神性长线,拉紧绷直,搭在神弓之上。 他眯起一只眼,从俯视,一直到平视……那个白发道士从地面升起,并没有直接拔地而起,像之前那样化为急速的闪电。 而是身子缓慢上升。 那股磅礴的气势,也随之上升。 无数白发,凝聚出一尊巨大的,模糊的“法相”。 扶摇神情严肃。 她看着周游,道:“点燃涅槃道火……你是,什么意思?” 白发道士的眼神很是平静,他认真问道:“何必问这个问题呢?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来的目的。” 扶摇沉默下来。 周游抬起一只手,缓慢按在自己的眉心。 他的声音,在扶摇耳边回荡。 “这将是我极尽升华的一战。不要有所留手……不然,你真的会死的。” 白袍女子抬起头来,神情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之色……无数白色火焰燃烧了周游的白发,在他的背后,一位衣袍模糊的道袍女子,缓慢浮现身形。 道宗的古天尊? (第二更放在明天白天)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手印 雪白的衣袂在空中猎猎作响。 周游的背后,那位女子天尊的模糊影像缓慢降临,与之一同浮现的,还有诸多山脉,奇峰,楼阁。 巍峨蔓延的城池,雄关,高楼,缓慢燃烧。 道宗千年难遇的道胎,燃烧了自己的涅槃道火,他的星辉开始变得极致纯粹……扶摇的头顶有那位巍然而立的远古神灵坐镇。 于是周游也请来了道宗媲美不朽的古天尊。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请神而至,雄关漫道一条条凝聚而出。 那位女子天尊,看不清具体容貌,整张面容都被浅淡云气所遮掩,她的两袖大袍开口如江海广阔,缓慢凝聚落在周游背后,伸出一只手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周游身上的伤势,在涅槃道火的燃烧之下,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无数雪白光华覆盖在其上,火光燃烧,流血停止,迅速结痂,而后痂壳掉落。 他背后的长发,簌簌摇晃,几乎垂落到了脚底,还在继续生长。 周游闭起双眼,感应着自己体内不断增长的气息…… 一寸发丝,十年修行。 如今已是白发如瀑,不知多少个一寸,亦不知抵得上多少十年。 那柄拔罪,震碎剑鞘之后,就悬浮在他的手边。 道宗最锋锐的古剑,在大隋天下第一次露面。 …… …… “这把剑的气息……是拔罪么?” 李白麟身旁,执法司大司首的神情陡然变了,他盯着莲花道场上的白发道士,脑海里把一连串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恍然大悟地喃喃道:“道宗史上杀力最强的剑器……难怪周游可以在不老山斩杀雪魔君。” 云洵笑了笑,阴柔道:“这把古剑,需要大量的生命力去透支。想要催动它,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拔罪的主人是太乙救苦天尊。 那位女子古天尊的音容,在道宗三清阁内也没有记载,无人知晓她的具体容貌,只知道这位大能,在道宗久远的历史里,一直被奉为与不朽相媲美的人物。 手持拔罪,摧山开城。 “拔罪”之剑,据说连冥冥之中的因果都可以斩断,而这等锋锐的剑器……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和寻常之剑不同。 历代拔罪主人,向来短命。 寿元被剑气汲取干净。 每出一剑,身上的寿元,便会抽走。 这便是周游一直不愿意轻易出剑的原因……拔罪出剑的条件太苛刻。 莲花道台下。 两位大司首的对话,李白麟并没有如何去听。 他神情平静,目光虽然搁在莲花道场,心思却不在那里。 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 脑海里,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波,在一幕一幕,缓慢推进。 在他的计划中,扶摇的传道结束之后,在万众瞩目之下登场的那个主角……应该是自己。 他要确保所有人都能看得到这一幕……而珞珈山的开幕圣会,正是符合自己想法的最好场合。 唯一的变化。 就是周游上台挑战扶摇。 这件事情,就连西境都不曾得到丝毫风声。 他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道宗,苏牧此刻的焦灼神情,正好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周游的登场挑战,就连道宗自己人都没有告知。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是一个突发事件。 不过这一战打得实在精彩,比起大朝会,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不仅仅是来珞珈山听扶摇讲道的……有些不需要聆听讲道的人物,想必此刻也注意到了这一战。 这对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 …… 莲花道场上,极其强大的威压,盖了下来。 扶摇头顶的那位神祇,手捏三根漆黑长线,弓拉满圆,整个人绷紧如一根箭弦。 浑圆如意。 刹那破风! 三道贯穿道场的漆黑长线,疾射而出。 那位大袍飘摇的白发女子古天尊,悬浮在周游背后,在那位远古神灵松开搭弦之手的刹那,她的眸光陡然凌厉起来。 白发飘摇的周游,抬起一只手,那柄拔罪顿入掌心。 道宗古天尊的形体虚无缥缈,此刻虚虚握住无形长剑,斜切而下! “铛”的一声。 天地万物,再是坚固,都要在这一剑之下被切斩开来! 持有“拔罪”的周游,此刻拔剑出鞘,周遭的无形因果似乎都被剑气所斩开,据说“拔罪”是一柄可以切开命运的利刃,只要承担得起代价,便没有什么不可斩开的。 三道黑色长线,噼里啪啦断开。 整座莲花道场,气浪翻滚,剑气切斩,犹如镜面一般光滑平整的空气被切得支离破碎。 站在道宗后方的宁奕,看着那位白发道士,还有背后的那位女子天尊……心头隐约浮现了一抹熟悉的感觉。 在红山高原的时候,他见了一面传说中的“太乙救苦天尊”。 在红山石壁的画像上。 遥隔千年的惊鸿一瞥。 那位女子天尊, 周身笼罩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怀中一柄拂尘,腰间悬着一柄剑身扁平的七星剑……现在想来,那柄七星剑就是如今的拔罪。 单单是在画中所见,已经能窥到三分仙人神韵,这位古天尊如今在拔罪剑气的催动下显圣而出……宁奕的心湖莫名有了颤动。 他的心底流淌出一些奇怪的情绪。 神池的池水也好,自己的本命剑心也好……都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哀伤。 他应该认识这位女子天尊吗? 宁奕有些惘然。 …… …… “不可解开神藏的最后一层!” 这是珞珈山老山主,对扶摇的警告。 年少时候,她一只手横扫诸多圣山的同辈天才,却在徐藏和周游的联手之下吃了大亏……那一次,她将神藏掀开了接近九成,神智模糊之间,老山主的那个声音仍然在心中回荡,这是她紧紧守住的最后一道界限。 而从那天之后,她已经很少动用“神藏”。 修行之路,降服心猿,神藏里住着的那片黑暗,不断被她压制,炼化。 除了周游和徐藏,其他人也不配见到她的“神藏”。 扶摇遇上敌人,大多情况下,只需要依靠袖内的磅礴神性,便可以直接横扫。 心底的那一片黑暗,已经被她压到了最低,最低。 这世上,有光就有暗。 神藏的力量,释放开来,就像是划破苍穹黑夜的雷霆,或者是暗室之中炸开的古灯。 而神藏最深处的那片黑暗,就像是幽冥洞天最深处的深渊。 北境游历修行的日子里,扶摇不断压制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己,她一点一点品尝着神藏的负面情绪……那是曾经导致她失控的主要原因,她已经抵达了自己师父当年的境界,在品尝黑暗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世上有善人,也有恶人,区别善恶的不是肤色,衣袍,身高……而是藏在胸膛里的那颗心脏。 善念与恶念的切换,就只在一念之间。 若是能够握好神性,那么她便是师父寄以厚望的珞珈圣主,珞珈山前所未有的未来半神。 若是她不能把握好……那么她曾经有多么光明,被吞噬之后,就会有多么黑暗。 扶摇曾经很是自负。 她自负地认为,自己面对所有的对手,都不需要走到那一步。 即便不动用神藏,她也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但是在面对周游和徐藏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一个自负的天才,终于摸到了自己实力的天花板。 她这时候才发现,神藏也不是万能的。 她的修行之路,由修行神性开始,却绝不该以这个结束……她该修行的,是自己,而不是神池里的那些力量。 扶摇头顶的那位远古神将,身躯不断有甲胄发出噼啪碎响,鱼鳞一般的甲片掉落,这些鳞片……并非是自然掉落,而是被撑得碎裂开来。 那位原本魁梧有三四人高的漆黑神灵,低声咆哮,喉咙里震出雷音。 此刻他的肩头,钻出了荆棘般的倒刺,脊背拔高,整个人巍巍如山,一次次的骨头震颤之中……拔高到了原先的两倍之大。 扶摇的面色,由于开启了第二层的神藏,变得苍白起来。 她的气息却并没有任何虚弱。 神藏的开启,对她而言不是一种负担,反而是一种供给……体内的血液流淌速度都加快起来。 在苍白面色的对比下,扶摇的唇色一片大红……像是含了一片胭脂。 她的眼神一片纯净,里面有琉璃般的色彩倒映。 扶摇举手投足,无数神霞流淌,将她映衬得宛若一位天上仙人。 她抬起一只手,四根手指微微拢起,言语之间,带着笑意,轻声道:“连道宗古天尊都出来了……周游,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白发道士笑了一声。 他将那柄“拔罪”向后递去,身后的那位白袍天尊接手而过,并没有立马挥斩,而是持剑如持刀,立在眉心一条线处。 周游抬起头来,整个人向上飞掠而去。 他立起一只手掌。 燃烧着的道火,在空中发出璀璨的爆响声音。 向上掠行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悬停。 他低下头来,看着逐渐变小的莲花道场。 那只手掌缓慢翻转,对准下方。 天地凝滞。 扶摇瞳孔收缩,抬起双袖,那位巍峨如山的魁梧神将,抬起双手,挡在面前,咆哮一声,冲了出去。 漆黑的流光,在空中瞬间被打散。 轰然一声。 莲花道场像是被人一掌拍中,凹陷下去,无数碎石化为齑粉。 袁淳先生的阵法,发出了剧烈的轰鸣。 整座道场的地面,凹陷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手印。 (虽于昨天完成了答辩,但身后仍有一堆琐事,花了一整个白天才写出这么一章,今晚的更新尚不确定是否能发出来,这几天心力交瘁,希望大家理解一二)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他有一剑 “这是道宗古天尊的大手印……” 悬浮在空中的扶摇,心头咯噔一声。 在周游抬起手掌的那一刻,她的心头便浮现一股强烈的不祥。 道宗九位古天尊,各自留下一道印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太乙救苦天尊留下的“外狮子印”,对应九道印法之中的“斗”字。 果然。 下一刹那。 炽烈的罡风擦着面颊席卷而来,扶摇的瞳孔狠狠收缩,外人看不见,但她的面前,有一头雪白毛发的狮子抖擞头颅,昂首奋爪扑来! 头顶的那位巍峨神灵,拔地而起,化为一道长虹,与周游按下的那枚手印相碰撞! 双臂抬起护在面前的漆黑神祇,只来得及微微抬头,整具身子瞬间便被手印打散,那只雪白猛虎脱印而出,下山之姿,震在扶摇的肩头。 白袍女子的肩头衣袍破碎开来,化为片片飞舞的碎片,而后燃烧成烬。 猩红的鲜血彪射而出。 无数神性化为流光,涌向扶摇的肩头,却无法抑制住伤口的伤势。 “天尊禁术!” 台下。 三圣山山主的神情陡然变了。 他们彼此对望,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不仅仅是道宗,每座圣山都有着诸如此类的杀伐之术,但这等禁术的施展,需要耗费极大的代价。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猛地惊醒,周游和扶摇……这是要死战? 那枚大手印将莲花道场按得破碎。 周游神情平静,缓慢收回按下的那只手掌,袖袍飞舞之间,指缝里流淌出猩红的血液,坠落的瞬间便焚化成雾。 他动用了道宗的古天尊禁术。 对他而言,参悟禁术……并不算难,其他人需要耗费十年二十年才能领悟的杀伐之术,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可以记住,闭关数天之后,他便可以施展而出。 但有一点,他与所有人都无异。 施展禁术的时候,即便他是千年一觅的道胎,也不能免于沉重的代价……比如,付出自己的一些寿命。 与拔罪一样。 古天尊的禁术,同样需要燃烧生命。 他的背后,猎猎作响的白发长发,如瀑布一般还在生长,他燃尽了自己的所有,这些白发就是最好的证明……从涅槃道火点燃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代价都与他无关了。 他从不惜命。 不求千年长生,只求一朝问道。 施展道宗古天尊的禁术,打出刚刚的那一枚手印……并没有让他觉得痛苦,不适,相反的,胸口积压已久的那股郁气,在刚刚那一掌的击出之后,得到了释放。 他太久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周游看着下方,道:“让我看一看……神藏的模样。” 罡风的中心,白袍飘摇撕裂的女人,肩头的鲜血迸溅而出,凝固成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珠,她一只手捂住肩头,这是多少年了,上一次流血是什么时候? 好像也是周游…… 她低垂眉眼,无声地攥拢手臂,眯成一线的眼神里,神性光芒不断溢涨。 “嗖”的一声。 扶摇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白发道士冷笑一声,身子陡然向着一个方向射去,就在自己刚刚的悬浮之处,被白袍女人一击掌风刮过,拍得虚空震出雷纹。 巨大的莲花道场,两道雪白身影不断追逐闪 (本章未完,请翻页) 烁,神藏一层一层揭开,扶摇的速度越来越快,周游拉开的距离也越缩越短。 终于,周游不再躲避,而是以肩头狠狠震向前方,下一刹那,白袍女子的身影果然出现,只不过早有预知,左手覆右肩右手覆左肩,最终以手臂交叠之处,硬生生接下了周游的这一击攻势,接着双手翻转如爪,十字形拉扯。 周游单手按住扶摇额头,掌心劲气迸发。 “轰”的一声。 扶摇来不及撕开白袍道士胸口的衣袍,就被震得倒飞而出,再次咳出一大口鲜血。 她的眼神有了一丝疯狂,喉咙一甜,咽下一口即将溢出喉咙的鲜血,再度冲杀而来。 周游眼神平静,长喝道:“杀!” 左右两手,演化太极。 又是一门道宗古天尊禁术! 磅礴的星辉,在白发道士的两袖之间穿梭如游鱼,此刻化为一座八卦阵法。 周游的思绪一直很是平静,在北境对抗扶摇之时,他见识过对方神藏大开的状态,越是战到最后,这个疯女人越强大。 扶摇的意识越模糊,神藏占据的主导越大,杀力就越强。 十年不见,这个女人似乎掌握了压制神性的办法,只可惜压制了神性,原始的杀戮气息也被压制下来……扶摇身上,反而少了自己当初心悸的那股气势。 四两拨千斤。 八卦阵法横在周游身前,两道身影撞在一起的刹那,扶摇和周游同时双手按在阵法之上,两人隔着太极阴阳鱼发力对拼。 “砰”的一声。 周游的身子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向后沉沉掠去,而扶摇则是再一次抛飞而出,重重砸在袁淳先生的阵法之上,砸得阵法凸出一个尖锐的细点。 接着反作用力,再一度疾射而出。 周游神情仍然平静,再一度将扶摇弹飞。 如此反复数十次,整座莲花道场,那座升空而起的巨大阵法,此刻仍然韧性极好,没有破裂,但不断有尖锐小点向外刺出,抵达极限的下一刹那再奔着周游冲去。 神性源源不断。 扶摇似乎守住了一个底线,她并没有把所有的神藏都释放出来。 而原本巍然不动,稳坐钓鱼台的周游,气息有了一丝停滞。 论气机之争。 即便他燃烧了涅槃道火,也不可能是扶摇的对手。 他动用古天尊的阴阳鱼禁术,演化道宗最强大的防御阵法,本来只是想化解扶摇的那一波攻势……但没有想到,被对方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了意图,逼着他不断动用阴阳鱼。 周游双手互错,散开那片黑白太极,不再去演化阵法,而是攥拢双拳。 双拳对双拳。 一男一女撞在一起,这一次不再是以柔克刚,两人都没有花哨,以体魄对撞体魄,然后同时倒飞而出。 扶摇双脚踩在地上,踩出了一道十丈左右的沟壑,然后止住脚步,风轻云淡拍了拍自己衣袖,瞬间从狂躁的状态之中跳出。 周游明显比扶摇要惨很多,他口鼻之间顿时溢出一大片鲜血,脊背着地,后背的石块不断溅出,堆成了一个土坡,最终砸在阵法边缘,才堪堪止住。 扶摇原本滚烫的神性,短短一个呼吸便重新安定下来。 由极动入极静。 她早已经与十年前的自己不同,哪怕揭开神藏到最后一线,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心神澄澈,宛若雪水。 她一直保持着理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而现在看来,那个不理智的人,似乎不是自己,而是周游。 白袍女子笑了笑,道:“如果你足够冷静……就不会像刚刚那样……” 松开太极鱼,与自己做出对拼的举动。 跌落在莲花道场边缘的周游,笑了笑,道:“啊……是这样吗……” 他揉了揉眉心。 白发道士的眉心,因为道火的点燃,燃烧出了一枚竖瞳。 这枚竖瞳,其实也是道宗的一门禁术……时时刻刻的燃烧,可以让周游看清楚四周的一切异变,使他的感应能力强行拔高了一层楼。 无论扶摇的速度多快,他都可以“看见”。 而且可以挡住。 而他放弃了以“太极鱼”四两拨千斤……并不是因为他失去了理智,也不是因为扶摇的无数次攻势,让他丧失了冷静。 周游从来要做的,就不是占据上风。 他要赢。 他能赢的唯一一种方法……不是打出眼花缭乱的道宗禁术压制扶摇。 换做另外一个人,周游可以拿着禁术,硬生生将其打死。 但换做扶摇,这个方法,不行。 他有一剑。 也只有一剑。 那把剑可以一剑灭杀雪魔君,一剑劈散韩约的灯火,可以斩断因果,切开业障。 那把剑如果斩中了。 那么他就赢了。 所以,从一开始,周游燃烧道火的那一刻,他就只有一个想法……让那把剑,斩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他只有一次机会。 就是现在。 …… …… 周游抬起头来。 他目光望向莲花道场的最上方。 这个抬头,让扶摇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白袍女子也随着周游抬起头来。 在抬起头来的那一刹,扶摇脑海里闪回了无数个画面,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座阵法之上,以至于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一直悬在周游手边的那柄剑……不见了。 扶摇在莲花道场之上,看到了一朵巨大的星辉莲花缓慢盛开。 那位道宗古天尊,双手握着某个颀长而又凌厉的物事,衣袍四散纷飞,压“剑”而下! 扶摇抬起双手,挡在自己天灵,无数神性纷掠而出。 那位道宗古天尊的法相,降临而下,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般势不可挡。 因为太乙天尊双手所持的……根本就不是那把道宗千年最强古剑。 出鞘之后,一直展露锋芒,带给她巨大压力的那把古剑,在遇到神性屏障的刹那,支离破碎。 那把剑……一直没有真正斩中过自己。 扶摇神情有些恍惚。 竟然……是假的么? 下一刹那,她的胸口如遭雷击。 白发道士起身之势犹如一道雷霆,袖中翻滚波浪,递出一缕剑气。 这缕剑气鱼跃而出,瞬间击碎扶摇的胸口神性,刺入血肉之中。 扶摇神情惘然。 而周游的眼神平静到了极点。 他的眼里,就只有那柄入肉三分的“拔罪”。 从宁奕手上拿回拔罪,他花了一日时间,找了一柄剑鞘……然后在莲花道场,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拔罪出鞘。 他斩杀了雪魔君,没有人会怀疑……鞘中那柄剑的真实性。 (今晚还有)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白发成烬 莲花道场的空气都凝若实质。 那座裹挟着磅礴气势坠砸而下的天尊法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以至于许多人都没有看见,白发道士站起来的那一幕画面。 女子古天尊手中的“拔罪”大放光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担心扶摇能不能正面接下这一剑。 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周游已经掠了出来。 这一剑,他是跟徐藏学的。 藏剑之术。 为人处世,世俗道理,那个学剑的男人在不露痕迹间教了自己许多……一个人可以高调,但他的锋芒必须内敛,要藏到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出鞘的刹那,不讲究多么盛大的光芒。 讲究一击必杀的快,准,狠。 于是周游把“拔罪”藏在了袖子里。 这一剑的递出,看起来不像是堂堂正正的对决,反而像是精心谋划的一场刺杀…… 但站在莲花道台高处的宁奕知道,周游的袖中一剑,绝不是卑鄙无耻的偷袭,更不是下三滥的袭击,扶摇的感知能力之强,想要瞒过她,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周游一直按剑不动。 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剑的威力之大,无法阻挡。 所以剑出锋芒的那一刻,扶摇一定会避开。 于是周游营造了一个避无可避的瞬间。 扶摇选择硬接头顶天尊递剑。 然后她彻底被“拔罪”刺中。 这一剑的见血,经过了缜密的算计,对捉厮杀的博弈,有天时、地利、人和……等等诸多因素加持在一起。 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运气,以及狡诈。 宁奕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在周游递出这一剑的身形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如果换成徐藏,应该也会这么做吧?把最锋锐的那一剑,藏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击致命。 …… …… “这一剑好狠。”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看到了这一幕,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好。” 墨守只是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 执法司大司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认真说道:“换做是我,可能会死。” 拔罪是可以斩断业力的先天灵宝。 只要持剑之人支付得起代价,没有什么不可斩开……这把剑从一登场就吸引了墨守的注意,他记得在阳平洞天被自己亲手镇压的那位将军府胤君,执法司曾尝试了诸多手段,都无法杀死胤柔。 即便是墨守亲自出阵,也只能做到镇压。 若是他能拿到“拔罪”,像阳平洞天的胤柔,应该无法抵抗这种杀力。 道宗的千年古剑,连“不可斩杀之物”都可斩杀。 墨守盯着周游的“拔罪”看了许久,剑身上的无形威压极其逼真,看得他坐在台下,神情满是凝重……可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他也没有看出,古天尊手上所持的拔罪乃是一个幌子。 他更没有发现,周游的袖中竟然藏了如此一缕锋芒。 而让墨守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实打实中了这一剑的“扶摇”,似乎并没有被剑气切开肉身。 换做是他,他已死了。 可扶摇毕竟不是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莲花道场上,古天尊的法相支离破碎。 漫天飘落的神性,呼啸落下。 一片片神性,像是落花,枯叶,落在周游和扶摇两个人的肩头。 拔罪的剑尖,刺穿了扶摇的左边胸口,从后背之处穿透而出。 那里是一个人心脏的位置。 如果一把剑,从左边胸口刺入,从后背传出……那么这样的一剑,已足以杀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因为剑气会刺穿心脏。 刺穿心脏,人一定会死。 但扶摇不是“人”。 从被捡到的那一刻起,珞珈山就认定……她跟凡人不同。 她是半神。 扶摇的面色一片苍白,她的眉尖痛苦地拧起,大红色的嘴唇紧紧抿住。 胸口的血肉,被剑气搅碎,经脉破损。 这一剑穿透了她的胸口,后背被剑气打出了一片猩红的薄雾。 但可惜的是……仅仅只是穿透了她的胸口。 周游的神情有些微妙,他递出了这一剑,本该如释重负地收下胜利的成果……但他的眼神却更加凝重,神念与剑气一同掠出,他到了此刻,看清楚了扶摇身体里的构造。 白发道士喃喃道:“怪物……” 扶摇体内的血液,承载的不是星辉,而是神性,因此她的经脉,是寻常人的数倍宽阔。 然而如此宽阔的经脉,也只能堪堪供神性流淌,无法飞湍激射,扶摇的每一次血液运转,都会带给她比常人强大数十倍的活力。 如果不出意外,就算扶摇不去修行……她也能活到两百年以上。 凡人会有生老病死,而她不会,她的血液可以抵御严寒,抵御酷暑,与神性糅合,永远保持着恒温。 凡人的心脏会衰竭,会老死。 她也不会。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心脏。 左边胸口的位置,空空如也,被血肉填满。 周游的神念与剑气一同递送过去,看到的只是一片猩红。 剑气刺穿了她的胸口,却无法终结她的性命。 她是一个无心之人。 扶摇的面色一片煞白,而她缓慢睁开了双眼,眼神里一片漆黑,无悲也无喜。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周游的拔罪剑柄,两个人像是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到像是恩爱的道侣,于是周游的必杀一剑,刺得更深,剑尖一穿到底,带出一蓬鲜血,残破的白袍早已是一片大红。 扶摇搂紧了周游。 她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神藏的最后一层被揭开了。 白发道士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被迫与“扶摇”相拥,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入他的体内,就连口鼻也不例外。 神性如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周游眯起双眼,他攥拢拳头,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自己就像是陷入大海深处的溺水者,无法摆脱这磅礴的神性深渊。 自己的金刚体魄,发出了咔嚓声音。 隔着一层道袍,肌肤的表面,一条一条的绽开碎裂纹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拔罪剑的剑气继续催动。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最终还是陷入了气机之争。 他要在扶 (本章未完,请翻页) 摇杀死自己之前,杀死扶摇。 …… ……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画面安静而又纯粹。 莲花道场外的观战者,看到这一幕,就像是看到了两个俊美而又好看的男女,久别重逢,道侣一般拥抱……谁也不愿意撒手。 七十二诸峰,一些弟子看着通天珠的画面,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珞珈山的女弟子,看着周游苍白俊美的容貌,自己的面庞隐约有些发红,发烫。 有些人脑海里闪过了奇怪的念头,如果当今天下有人配得上珞珈山的扶摇山主……那么还有谁呢?好像还真的只有周游先生了? 丫头和宁奕站在一起,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眼神里只有悲哀。 莲花道场,飘落的神性,星辉,交相辉映。 落花层层。 落在周游和扶摇身上。 扶摇揭开最后一层神藏,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拥抱”周游。 白发道士的身上,那缕点燃的道火,由兴旺之势逐渐下跌……他不断催动拔罪古剑,不断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剑气来回穿梭,在扶摇身体的四处游掠,那片完全释放的“神藏”,不断以神性纠缠。 拔罪被死死钳制在血肉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无法拔出。 周游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他能够感受到面前那个女人的体温,变得炽热,那不仅仅是神性的温度……也有自己剑气的缘故。 角力……角力…… 白发道士闭上双眼。 拔罪燃烧着他的生命,一寸又一寸白发生长而出,垂落而下。 十年又十年。 他神情不再痛苦,反而变得安详,平静。 呼吸的频率变得缓慢,像是暗合了一种无形的道法……周游的神念,像是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来回波折。 扶摇的神性,切入肌肤,沉入丹田。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 当暴雨停下……胜负分出。 周游的白色长发不再生长,垂落了一地。 微风吹过,发丝飘摇。 他仍然保持着一剑刺穿扶摇胸口的姿态,只不过手臂的动作有些僵硬。 扶摇缓慢退出了最后一层的“神藏”,剧烈的痛苦把她的意识拉回现实,她紧紧抱着周游,但此刻双手不再是拉,而是推动,沉沉按着对方的肩头,一点一点把“拔罪”从自己体内拔出。 剑气缭绕,化散如烟。 扶摇睁开双眼,眼前的世界有些恍惚。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流了太多的血,刺骨的痛苦还在胸口纠缠。 片刻之后。 黑暗逐渐退散,扶摇的眼前,那个白发道士的俊美容颜不断重叠,最终变得清楚起来。 临死之前,周游唇角带着一丝自嘲,还有遗憾。 这一战落下了帷幕。 拔罪的主人,寿元殆尽,神魂归于虚无之中。 长风吹过。 道宗最年轻的紫霄宫宫主,白发如雪如瀑,整具身子如燃尽的灯灰。 一吹就散。 扶摇眼神模糊,看着自己多年的敌人……在此刻,说是“挚友”更加合适。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周游的眉心。 漫天飞灰,飘散成烬。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大朝,罪人 当“拔罪”不再用力搅动自己的血肉,脸颊旁边均匀的呼吸声音逐渐消弭。她低下头来……那个白发道士的力气一点一点退散,于是她把周游一点一点从自己怀中推了出来。 “拔罪”啷当落地。 …… …… 周游的道袍,寸寸破碎,整个身子,都化为了飞灰。 与自己争了这么多年的那个道士……终于还是死了。 扶摇的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她之所以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一路上除了自己的修行,还有对手的砥砺。 如果她从年少出山的那一刻起,就横扫无敌……没有遇到周游,也没有遇到徐藏, 那么她能成为如此年轻的星君吗? 扶摇闭上了双眼。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来,人生的数十年里……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般疲惫过。 白色的珞珈袍,随风飞摇。 女子的两袖,在星辉和神性的燃烧之下,化为了寸寸灰烬,露出了两条雪白如莲的手臂,做了一个抬手虚握的动作之后,缓慢垂落,最终垂放在身体两侧。 扶摇抬起头来。 一朵又一朵的道火,燃烧成莲花,倒映在她的眼眸里。 莲花道场,漫天的火焰,越烧越小。 像是风絮一般。 白发成灰,灰飞烟灭。 这一战给自己带来了诸多裨益……隐约之间,她似乎看见了所谓的禁忌领域,还有涅槃一线的光景。 她只需要回去之后闭关修行,那么便可以摸到“涅槃”境界的门槛。 至于何时能够成为真正的“涅槃”,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已是极逆天的修行速度了。 扶摇无心去想其他,这一战的细节,所得,收获,此刻都被她抛在脑后。 这位新历任珞珈山主的白袍女子,目光扫过莲花道台的所有人,道宗的坐席上,所有人的神情一片凝重,有些人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惘然……他们看着道场上飞舞的白发,火焰,灰烬。 紫霄宫的周游,就这么焚化燃尽了? 这算是什么? 苏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件事情的开头如此的突兀,而结局又是如此的荒谬。 陈懿一只手轻轻搭在苏牧的肩头,示意太清阁的掌事者,此刻千万要冷静下来……道宗的麻袍道者是不讲感情的“戒律者”,如果此刻道宗表现出明确的敌意,哪怕只有丝毫,麻袍道者便会行动起来,届时,道宗会与珞珈山引起巨大的矛盾,冲突。 陈懿只是启声说了一句话。 “这是周游的选择。” “可是……” 苏牧眼神里带着焦急,连忙开口。 话音未落。 陈懿便淡淡道:“坐回去。” 少年教宗的语气不容反抗,说话之间,他掌心轻轻下压。 苏牧屁股抬起一线,重新坐了回去,这位太清阁的掌事人,修为已至命星,竟然就这么被陈懿一只手掌重新压得坐了回去。 此刻眼神黯然,双手攥拢成拳,搁在膝盖之上,如坐针毡。 紫霄宫宫主战死在珞珈山。 西岭那边怎么交代? 陈懿平静道:“一切有我。” …… …… 扶摇知道“杀死周游”这件事情,这四个字, (本章未完,请翻页) 意味着何等的风波。 如今的场上,已是一片死寂。 所以她的目光,放在了道宗最前方。 陈懿按住了苏牧,也按住了整个道宗。 这是一个比她预想中要好很多的结果……没有爆发冲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会好处理很多。 现在的她,只需要把流程走完。 那么这些事情就该结束了。 她已经太累了,莲臺山来了太多的权贵,整个天都的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扶摇闭起双眼,大朝会的启幕,一般会邀请场上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珞珈山主,与大隋皇族,一同昭告天下……大朝启幕! 她睁开双眼,声音沙哑道:“三殿下。” 坐在莲花道台最前方的白袍年轻男人,原本一直闭目养神,此刻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李白麟站起身子,一只手拉扯了自己的衣袍,轻轻道:“山主辛苦了……” 三皇子抬起头来,他看着莲臺山上空悬浮的无数通天珠。 他清楚的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有数千双数万双眼睛盯着在看。 不仅仅是珞珈山在看。 也不仅仅是天都在看。 有多少人在看,不是那么重要。 对他而言,真正在看的,只不过是宫里的那一双眼睛。 李白麟缓慢登上莲花道台,他裹着一身白袍,秋末萧瑟寒意,西境三皇子的神情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时至如今……已经没有人相信,他是一个羸弱无力的庶出皇子。 在东西两境的角力之下,原本逆风落入下乘的西境,逐渐发力,而后一点一点压制住东境。 二皇子李白鲸离开天都之后,整座皇城,几乎就是他李白麟的一言堂,执法司和情报司两大司署握入手中,大量的血液交替,东境栽培多年的心血被替换,皇城在短短的数个日夜之间就迎来了一场大洗牌……诸多势力犬牙交错,利益合纵连横,但李白麟拔起的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匪夷所思。 这位三皇子的“才能”,让整个天都的明眼人都刮目相看。 当初陛下让三位皇子,各自挑选一位老师……太子选择了袁淳先生,二皇子选择了甘露韩约。 李白麟选择了一个出身草庐的“徐清”,没有人知道那位姓徐的谋士,是何出身,有何来历。 但西境能有今日之显赫风光,李白麟能有如此扬眉吐气之时节,与他背后的那位老师,关系密切。 …… …… 站在扶摇身旁的李白麟,双手交叠,仪态拘谨而又谦逊。 他站在莲花道台上,站在了全天下人的面前。 李白麟先是笑了笑,对着身旁的扶摇轻轻开口道:“扶摇山主若是累了,乏了,大可退下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白麟便可。” 扶摇揉了揉眉心,轻柔道:“无碍。” “既然如此,那便辛苦山主了。” 李白麟也不多言,周游与扶摇决战的时候,他一直闭目养神,为的就是让自己的精气神不要有所消耗,能够以一个最好的状态登台……接下来的事情,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一点也不能有错。 他现在要做的,是代替自己的父皇……宣布大朝会的启幕。 每一届的大朝会,都是如此,按理来说,皇帝应该亲临道场,宣布大隋之圣会启幕,亲手拉开四境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风云,但这个规矩,已经被弃用很久了,这二十年的大朝会,都是由自己的二兄李白鲸替父皇去宣布……东境的力量,在天都城内雄踞鳌首,一直都没有出现挑战者。 太子默默退让。 而今日不同了。 李白麟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象征性揖了一礼,脸上是浅淡的笑容。 今日,他终于站在了这里,由他来行使这份权力……这本该是自己父皇的权力。 很美妙的感觉。 李白麟看着满座权贵,看着莲臺山外的风云流淌,就像是看到了此刻仰视着自己的大隋子民……一整座天都城! “自我大隋,始皇帝击溃北妖,修筑高台,百万铁骑,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 “彼时四境仍不太平。” “南下十万诸山,西起三千里荒岭,东临九万钧厚土,大隋世代,奋十世之余烈,平定南疆,西岭,东土,北海……至此,大隋天下,天都号令,莫敢不从。” 他语调平静而又缓慢,一字一句,白袍飞掠,猎猎作响。 李白麟的目光从莲湖道台上的每个人脸上掠过,天都的权贵们,神情庄严,先祖打下这座天下,每一场战役都记载在古册上,大隋的天都城能有今日的地位,是由前人的血和肉打拼而出……而李白麟重新提到这些历史,这些权贵们的体内,那些浅淡的皇血,此刻不再安宁。 大隋的皇族,体内有着独特的鲜血。 高祖留下来的血脉,一代一代稀释,当有着能够坐上真龙皇座的继承者出现,他的血液将会压制住其他的皇族……皇帝只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 李白麟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瞳孔颜色变了。 不再是浅淡的黑色。 而是变成了逐渐炽热的金色。 大隋皇族的血液,在他体内燃烧……三皇子冷静的语气,不受控制的,带上了一丝狂热。 “泱泱数千年,无数人杰,英豪,鬼才,应运而生,生我大隋,入我天都。北境厮杀白骨连天,高原之下留有碑位……千百年来,道胎,圣佛,剑仙,大道承运,坐落诸山。”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望向各大圣山。 李白麟抬起一只手来,缓慢握拢拳头。 “大隋二字,是为大朝!” 他语气陡然轻了起来,道。 “万望诸位,薪火不断,壮大隋千年,万年,万万年。” 大朝之会,启幕之时。 扶摇怔怔看着自己身旁的白袍三皇子。 莲花道台,先是寂静了刹那。 然后便是响彻整座莲花道台的掌声,呐喊声音。 雷鸣一般。 然而在这一片雷鸣的喧嚣之中,李白麟的神情变得逐渐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他要说的话,可不止这些。 比起拉开大朝会的序幕。 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当他再一次抬起手来,所有的喧嚣,吵闹,重新安静下来。 李白麟轻声道:“今日大朝会开启……本殿。” 声音停顿。 三皇子的目光缓慢上移。 他望着道宗的莲花花瓣,目光一点一点,最终与抱着油纸伞的黑衫少年对视。 “本殿要捉拿一位大隋的……罪人。” (还有一章放在明天早上) (本章完) 第九十章 骤变(第一更) “本殿,要捉拿一位大隋的……罪人。” 李白麟的声音,在莲花道台上响起,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听见。 通天珠将这一幕影像传了出去……所有关注珞珈山大朝会启幕的修行者,都听到了这一句话。 十六片花瓣,连接着莲臺山的十六个出口,执法司和情报司的修行者早已经等候在外,在李白麟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黑色和白色的麻袍掠入道口。 而三皇子的目光,遥遥望向道宗的方向。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站在道台中心的李白麟,轻轻抬起一只手,木然道:“动手。” 哗啦啦一声。 莲臺山骚动起来,天都城的权贵们有些惘然,他们还不明白三皇子口中所说的“罪人”究竟是谁……到底是什么事情,至于让三皇子在大朝会启幕之时突起发难? 十大圣山,大部分的弟子,修行者,处于震惊的状态之中。 三司已经涌入了道场。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扫荡,回掠,然后顺着三皇子的目光,遥遥落向了道宗的最后方。 宁奕眯起双眼,他的耳旁,忽然传来了一道破空之音。 从入席之后,就一直神情不善的小无量山圣子,踩踏道阶而来,一袭黑袍犹如孔雀开屏,气势沉凝而又磅礴,原本横在膝盖上的三柄刀剑,此刻被他气机牵引而之,刀罡剑气犹如龙汲水般席卷而至。 当头一条长虹,跨过人群,递斩而下。 宁奕冷哼一声,并没有动用细雪,而是屈指抬起,以金刚体魄的指尖,叩击那道破碎长空的刀罡,小无量山圣子的第一把刀,罡气瞬间破开,紧接着一整柄短刀支离破碎,被宁奕一个叩指敲得崩裂开来。 小无量山圣子瞳孔收缩。 身在空中,他的左右肩头掠来两道长虹,在圣山之中养剑多年,徐藏登山之时,他错过了与宁奕一见的机会……但他知道,那个时候,宁奕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初学者,即便在天都有所历练,也绝不可能与自己相比。 万万没有想到,短短的几年,对方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么? 小无量山在西境,一直是李白麟的心腹。 他在赴会之前,就得到了部分消息……三皇子要动手镇压宁奕,今日的莲湖道台,不仅仅有两位大司首,还有诸多圣山的山主,宁奕再是本领逆天,也不可能在星君的眼下逃走。 唯一的变数,就是之前护着宁奕的道宗紫霄宫宫主周游。 所以当周游死在莲花道台上的时候,他甚至笑出了声音……周游若是不死,以那个白发道士的修行境界,恐怕圣山山主出手也无法奈何宁奕。 一战成灰。 再无悬念。 “给我镇压!” 小无量山圣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赶在三司之前出手,一是为了证明自己,二是借此机会,了结自己跟宁奕的私人恩怨。 三柄刀剑,由古法秘制而成,由短到长,两刀一剑,品秩递增,威能依次增涨。 只不过是一个照面,他的第一把短刀便被宁奕折断,可见对方体魄之强悍。 他再也不收手,左右两道长虹鱼贯而下。 金刚体魄?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金刚体魄也要给我碎开! 站在莲花道台之上的宁奕,皱起眉头,他一只手抬起,拦住即将出手的裴丫头,另外一只手不动声色按在了自己腰间的油纸伞上。 …… …… “这是要做什么?” 从李白麟说出“罪人”两个字的声音,声声慢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挑起眉头,刹那就明白了三皇子要针对的到底是谁。 宁奕和西境有过节。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为何要赶在大朝会之时动手? 三司竟然已经封锁了莲花道台的出入口,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西境早就设好了天罗地网? 当琴君准备站起身子的时候,白鹿洞书院的席位之上,燃烧星辉,瞬间出现了一袭黑衫,苏幕遮的模糊影像凝聚而出,这位新晋的涅槃境界大修行者,神情凝重,一只手按在自己弟子的肩头,将其死死按在席位之上。 “师尊?”江眠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仅仅是琴君怔住了,四座书院如今隐约有合并之势,青君的一只手已经按在剑柄之上,随时准备掠出,此刻同样被一股无形压力按住,不能动弹。 整座书院,因为苏幕遮的出现,顿时安静下来。 白鹿洞书院的女子院长,一缕法相出现,压制住了书院的所有人。 苏幕遮低垂眉眼,摇了摇头。 “书院不可插手此事。” …… …… 不仅仅是书院。 羌山的小剑仙王异皱起眉头,他归属东境,来参加大朝会,三圣山与二皇子如今处在一个很是微妙的阶段……为了利益,双方还在谈判,元气大伤的琉璃山,已经没有镇压三圣山的力量。 李白鲸没有参加这次大朝会,便可以看出东境的“经营惨淡”。 三皇子不久前对三圣山抛出过橄榄枝……在某场勾心斗角的争斗之中,最终的获胜者,可不只是拥有某一座边境……如果他获胜了,那么他便是整座天下的共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在李白麟挥手的时候,鱼贯而入的三司执法者,并没有让三圣山的山主面色出现丝毫的变化……更让王异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的山主释放了一道神念,压住了一整片莲华花瓣。 东境的几位大人物,都是如此。 隐约有着镇压整座道场的意思。 这是防止宁奕跑掉? 这一幕的发生,令人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反应。 小无量山圣子的横空一刀,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球。 …… …… 三圣山的圣主,面容隐约笼罩在星辉之下,他们看起来风雨不惊,早就知道了此事会发生……于是坐在这里,双手按在膝盖之上的姿态,就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看。 他们的确是看。 一直以来都是。 李白麟前不久对他们说了几句很有意思的话……正是因为那几句话,他们才会决定在这里看戏。 释放星辉和神念来镇压自己宗门内的弟子,是为了让莲花道台不要产生无谓的动荡……因为李白麟要做的事情,只是针对某一个人而已。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发表意见,态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们要做的,就是看戏。 羌山的山主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望向莲臺山的空中,那一颗颗漂浮的通天珠。 准确的说,他们要做的,是陪宫里的那位,看下去。 …… …… “飒”的一声。 蛰藏在鞘内的细雪,刹那被宁奕拔出,这一抹剑气的凌厉,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山字卷在剑鞘中凝聚了一抹风雷。 于是拔剑之时,一缕风雷擦着剑身刮过。 小无量山圣子高高跃起,双手抬刀剑而斩的影子,定格在空中。 两两相撞。 细雪与两柄刀剑撞在一起,宁奕沉闷低哼一声,双脚向后微退一步。 小无量山圣子的两柄刀剑先后砍在细雪的剑身之上,他瞳孔里倒映出这柄锋锐无双的蜀山古剑……交手刹那,让他觉得讶异的是,细雪的锋芒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势不可挡。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急速掠过。 直到他看到了光滑的剑身之上,崩出的那个缺口,他似乎明白了原因……原来蜀山最锋锐的那柄剑,竟然也会破损么? 小无量山圣子冷笑一声。 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凝固起来。 倒退一步的宁奕,单手攥拢细雪,那柄纤细的长剑,顷刻之间化为一片激射而出的光雨。 肉眼看不清。 神念也根本捕捉不到。 小无量山圣子的两柄刀剑,瞬间像是被漫天大雨砸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落之势,于是持刀剑递斩而下的姿态,迎上了宁奕轰然射出的一整片剑气。 肩头,胸口,腰腹,大腿,浑身无数窍穴,迸发出细密而又连绵的剑气敲击之音。 短刀长剑瞬间便被摧毁。 他的身上被击出一团又一团的血雾,只不过是刹那之间,这些痛苦还没有来得及袭入脑海……宁奕的细雪便重新归鞘。 油纸伞被宁奕重重插入地面。 收伞的黑袍年轻人,一只手掌印在小无量山圣子的胸膛,掌心发力,空气爆破的声音在对方的胸口之处响起,骨骼在这一刻齐齐破碎裂开,持刀剑斩落而下的小无量山圣子,整个人像是一具麻袋般倒射而出—— 小无量山的弟子们接过了圣子,黑布麻袍被剑气砍得破碎翻飞,身躯里的血肉被击得破碎,经脉都被剑气打得破损……他们轰隆隆站起身子,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如一,神情阴沉可怕。 整座莲花道场一片死寂。 令人震惊的,不仅仅是李白麟的那句话……还有宁奕此刻展露而出的修为。 小无量山圣子的此次出山,被视作这座圣山重振旗鼓的希望,然而在宁奕的手上,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有走过? 以他的伤势来看。 很有可能修为全废,更差的结果……可能是就此长眠不醒。 宁奕的剑太快了,快到在场的所有圣子,所有十境的修行者,都没有看清。 集千万目光于一身的那个黑袍年轻人,单手按着油纸伞,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一只手揽着丫头,身子站在前方。 无数道目光都在望向自己。 而他巍然不惧。 宁奕只是盯着莲花道台之上的三皇子李白麟。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有罪之人(第二更) 莲花道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牧挑起眉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西境这是要做什么?三司的执法者怎么就涌进来了? 他身为天都太清阁的掌事者,同时也是执法司的少司首,今日是大朝会启幕之时……万事都讲究和气,西境和宁奕先生之间的恩怨,难道就不能等到落幕之后…… 宁奕先生再怎么说,都是道宗的座上宾客。 等一等。 麻袍道者……为什么没有一人有所行动? 苏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微怔。 果然。 按在他肩头的那一只手,并没有松开。 陈懿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那般平静,他没有开口,那些麻袍道者自然不会有所行动,他选择了沉默,于是整个道宗……都要跟着他一起沉默。 苏牧这一次不再平静,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最低,焦急道:“教宗大人……三殿下说宁奕先生是罪人……” 少年教宗眼观鼻,鼻观心,轻声道:“苏牧。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么?” 苏牧有些惘然。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对立而坐的东境三圣山,看到了在三位圣山山主席位之后,一片安静的东境修行者。 再环顾四周。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杀气满盈。 书院的同僚们一片肃穆。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大家都在“看戏”,比起“看戏”,更准确的来说。 是在“观察”。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懿没有回头,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此刻宁奕的神情是什么样的…… “李白麟说宁奕有罪……那么宁奕到底有没有罪……在今日,在这里,不是他说的算……”陈懿抬起头来,目光上挑,看着那颗通天珠,平静道:“而是他说的算。” 他。 苏牧看着悬浮在莲臺山上空的通天珠,一下子陷入了绝对的沉默当中。 皇宫里的那位。 “西境提前告知了所有圣山,今日发生的一切……千万不要插手。”陈懿木然道:“与私人的交情无关,这里是天都,这里最大的不是天,而是陛下。不管这是不是宫里的授意,现在宫里的那位……一定正在看着这一幕。” 苏牧瞬间就清醒过来。 宁奕的确得罪了诸多势力。 但他同时也跟书院和道宗交好……然而如今道宗和书院选择了沉默,是因为西境提前搬出了一张无可抗拒的底牌。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宫里那位的态度。 …… …… 细雪入鞘。 宁奕攥着油纸伞。 他一言不发,沉默盯着莲花道台上的白袍三皇子。 三司的执法者鱼贯涌入莲花道场,封禁星辉的阵法布置而下,在场的星君大修行者沉默地选择了配合,无法超脱十境的修行者,体内的星辉迅速衰竭……最终被死死地封锁在经脉之中。 只可惜星辉封禁之法,对宁奕和丫头的意义都不大。 宁奕有“白骨平原”,他完可以像扶摇一样,以神性出战。 而且他的山字卷……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星辉封禁的克星,这座阵法无法切断山字卷的运转,宁奕仍然可以源源不断地汲取星辉之力。 他眼神冰冷,并没有选择再一度出剑。 因为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墨袍身影。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眼神平静至极,他抬起两只手,分别按在了宁奕和丫头的肩头。 墨守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不要试图反抗……否则,我会出手。” 这位执法司大司首的星辉,从掌心递出,瞬间在宁奕和丫头的体内结了一个小型的阵法……这座阵法像是一座枷锁,在原本封禁整座莲花道场的前提之下,把宁奕和丫头体内的星辉运转也给切断。 宁奕放弃了抵抗。 以他的感知之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墨守的来临,说明这位大司首的实力,高出了自己太多。 与自己师姐一个级别的人物么? 竟然如此……抵抗也是徒劳了。 在阳平洞天便可以看出,这位执法司大司首其实是一个精通阵法的人物,但可惜的是,他此刻亲手在宁奕体内布置下的阵法……并不能阻隔宁奕的神性流淌。 心湖之内。 一尊雕像不断震颤。 宁奕的神性,丝丝缕缕汇聚向沉睡已久的“剑器近”。 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肩头有石屑抖落。 …… …… 大司首墨守的出手,直接镇压了宁奕和丫头。 李白麟看到了这个结果,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向着自己入场时候的方向看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等候已久的“那个男人”,掀帘下车。 这个时候。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李白麟。” 直呼其名。 三皇子皱起眉头,他顺着声音看去……莲花道台最前方的方向,那个一开始聚集了所有人目光的黑纱女孩,到了此刻,缓慢站了起来。 时隔多日,竟然敢对自己如此不敬了么? 是因为找到了更大的靠山么? 李白麟的面容并没有变化,他看着站起来的黑纱女孩,语调极其缓慢,一字一句说道。 “徐清焰,谨、言、慎、行。” 在今日之前,他提醒了所有的圣山,书院,到场的权贵。 但他却忘了提醒这个姓徐的女子。 李白麟知道,就算自己如今提醒了,警告了……徐清焰也一定会站出来。 果然。 把三皇子所说之话,当耳旁风一吹即过的那个黑纱女孩,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站在了李白麟的面前。 徐清焰看着满座寂静的莲花道场,随时准备扣押宁奕和裴姑娘的三司执法者。 她沉默片刻。 然后冷冷开口道:“你说要捉拿罪人……” “宁奕先生,何罪之有?” 这个声音落在莲花道场,让一些人陷入了思考。 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但也不难。 西境的一些权贵,站在李白麟的角度上,想了几个答案……但可惜的是,一个都不对。 李白麟平静道:“宁奕……没有罪。” 五个断断续续的字。 让莲花道场的权贵们都有些惘然。 三圣山的山主也皱起眉头。 被墨守一只手按在肩头的宁奕,神情有些怔怔出神,紧接着他瞳孔收缩,脑海里闪过一道晴天霹雳……宁奕嘴唇干枯,不敢置信望向了道场上的白袍年轻人。 “本殿说了要捉拿罪人……” 他笑了笑,道:“但本殿要捉拿的,不是宁奕。” 三皇子抬起一只手来,指向宁奕身旁的青衫丫头。 “有罪的……是这位裴姑娘。” 道场中心的声音,远远飘来。 此时此刻,从李白麟口中说的每个字,都砸在宁奕的心头。 宁奕缓慢扭转头颅,看到了身旁丫头的苍白面容。 “北境将军府余孽,裴灵素。” 死寂。 真正的死寂。 当“北境将军府”这五个字从三皇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一小部分人的脸上,闪过惘然,大部分人则是浮现出久违的心悸。 但凡是经历过那一夜的人,此刻的神情,都带着凝重,严肃。 谁也不会忘掉……十多年前的天都血夜,那个姓裴的男人,孤身一人,给天都城造成了多大的威胁,破坏。 那一夜之后,将军府被满门抄斩。 没有留下活口。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徐藏负剑登圣山,替师父裴旻寻仇的后续……蜀山小师叔叛出蜀山,在大隋四境历经追杀,所有的天都权贵,都巴不得徐藏赶紧死掉。 他们绝不容许还有将军府的旧人活着……一个也不允许。 更不用说,裴旻的女儿。 也正是在这一刻,几位按捺性子的圣山山主,明白了李白麟先前提醒的意思。 如果说,宫里的那位,一直有着某道红线不可逾越。 那么天都血夜,便是这一道红线。 坐镇书院的苏幕遮,神情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来望着那个青衫丫头。 裴旻的女儿……原来如此…… 书院的力量,在陛下的面前,显得有些渺小了。 已身为涅槃境界大能的苏幕遮,默默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她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 …… 李白麟的话,让莲花道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谁都没有想到,跟宁奕一同来到天都的那个小丫头……会是北境将军府的生还者,那位大将军的女儿……在这一点通彻之后,他们望向丫头的神情便截然不同了,无论是年龄,还是气质,似乎都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宁奕和丫头的沉默,似乎也昭示了这件事情的真相……真的像李白麟说的那样。 整座莲花道场,只有一个人倔强地提出了异议。 “证据呢?” 站在李白麟身前的徐清焰,一字一句,咬着牙齿开口。 李白麟神情平静。 对他而言。 徐清焰只是替那个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而他要解释的对象,也只有那一个人。 莲花花瓣的入口之处,马车下来了一个压着笠帽的男人,那个男人的脸上戴着一张纱布,他从入口之处走来,一边前行,一边摘掉笠帽,扯掉面纱。 露出了一张丑陋而又狰狞的面容。 第九十二章 余孽 从莲花道场入口走进来的那个男人,身形有些略微的臃肿。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但是没有办法,有些时候,为了生活下去,人总是要放弃一些东西……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面容,彻底的换了一副模样。 他早已习惯了鄙视和厌恶的目光。 所以他坦然地走入莲花道场。 这个丑陋的男人,在这个时候,比起徐清焰……更吸引目光。 珞珈山的小山主叶红拂皱起眉头,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厌恶,如果这里不是大朝会,如果这里没有这么多的权贵,那么她一定会让这个碍眼的“男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仅仅是叶红拂皱起了眉头。 所有看清这个男人丑陋面容的修行者,都皱起了眉头。 他的脸上,几道疤痕交错纵横,像是被刀器刮擦,拧在了一起,五官都有些模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狰狞的怪物。 但他此刻在笑。 他的心情很好……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道宗方向,与那个黑袍年轻人对视,他看到了宁奕眼中的惘然,也看到了青衫丫头困惑的眼神。 …… …… 宁奕在通天珠上,见过他一面。 那个在珞珈山墓陵里,蹲守了半年的男人。 他先前有种预感……这个男人是为了“裴旻”而来……为了裴旻而来,那么其实就是为了自己和丫头而来。 当他发现衣冠冢没有异样的时候,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放松了警惕。 裴旻的衣冠冢完好如初。 到了此刻,宁奕的一边肩头被墨守按住,他死死盯着那个从场外走进来的丑陋男人,揭开了遮掩容貌的面纱之后,他仍然识别不出对方的身份…… 只不过有一刹那的对视。 宁奕有些惘然。 他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零零碎碎的画面。 思维拼命的运转……他努力地去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把这张脸去掉…… 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 …… 这个丑陋的男人,最终登上了莲花道台,然后站在了李白麟的身旁。 他的腰间,有一枚显眼的令牌,向着所有人,昭示了自己的身份。 那是执法司的少司首令牌……令牌很新,因为他站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本来就很短。 执法司大司首的眼神很是平静,三司之内的一些官员,看着这个丑陋男人……事实上,只要在三司内有一定的地位,稍稍打听过一些消息,那么对这个叫“公孙越”的男人,绝不会陌生。 公孙越是天都,这几年来,晋升最快的人,没有之一。 从偏远地区调入天都,一来就坐上了持令使者的位子,接着在小雨巷事件之后,顺利被西境扶持上位,接替了应天府“布儒”的座椅,填补了少司首的一个空缺……从此之后,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比起这一路风调雨顺的官路仕途,更重要的是,这个叫公孙越的家伙,丑的惊人,也神秘的惊人。 执法司内,有人调查过他。 查到了他的背后是西境。 再往后查,便查不到具体的人物,细节,脉络。 从来没有人想到……他的背后是西境,不是西境的某一点,而是一整个西境。 公孙越的背后,不是某一座圣山,不是某一个王爷,谋士。 而是三皇子。 没有人知道,他在执法司内奉命而来,是做什么……天都执法司空缺的少司首位置被填补了,任务量却加大了,原本属于“布儒”的司署任务,被均匀分摊到了其他少司首的身上。 这个叫公孙越的男人,坐在了执法司的位子上,获得了极高的权限之后……便彻底在这个机构内销声匿迹。 天都兴起过一段“调查宁奕”的风波。 最终不了了之。 在各方势力的运作之下,一份“完美”的答卷交到了宫内。 然而……有一个人并没有就此打住, 他还在追着“真相”紧咬不放,从天都……到珞珈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莲花道场外,跟公孙越一起下了马车的,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顾谦并没有随公孙越一起入场……他默默靠在道场旁边的石壁处,亲眼见证执法司和情报司的同僚,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 一年多,顾谦的模样变了很多。 他的头发变长了,之前匀称的身材,如今算得上十分瘦削……身形单薄到,有些风吹即倒的感觉。 顾谦舒展修长的十指,在风中抖开密卷。 他跟在公孙越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有过不镇静的时候……然而就在刚刚,公孙越在车厢内,拿着这份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密卷,重新摊开,一字一句去默念默读。 那个男人,不仅仅是手指在发抖,连眼皮,眉心,都在颤抖。 是紧张还是激动? 顾谦摊开密卷,一字一句看去,神情平静。 这里是公孙越搜肠刮肚一年多的结果……下了马车之后,可能是太过匆忙的缘故,那个男人把古卷落在了车厢里。 于是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份成果。 跟在公孙越身旁一年多,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顾谦本以为自己不会讶异……但古卷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和笔迹,还是让他陷入了沉默。 …… …… 当徐清焰说出“证据”两个字的时候。 公孙越下了马车,走入了莲花道场,在话音刚刚落地的时候,他踩着声音走到了所有人的眼前。 这就像是三皇子的回应。 他就是西境的证据。 公孙越站在徐清焰的身前,他看着莲花道场的无数人影,同时也有无数道目光望向他,困惑的,不解的,惘然的……这些都不重要。 站在了这个道台上,他只需要说好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很平淡。 公孙越的声音,在莲花道场上响起。 “我在天都任职的时候……听说天都城来了一位出身蜀山的少年……” “出于好奇……我查了他的身世。” “我联系了西境的祝芝将军,查了这十年来的入境批文。”公孙越笑了笑,道:“这个出身西岭的家伙,似乎并没有通过西境长城将军府入境……他和他的妹妹,都是通过某个不合律法的途径踏入大隋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公孙越的神情十分淡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常琐事。 但,单单是这句“查了这十年的入境批文”,就足以让莲花道场上的大部分权贵,感到脊背升起一阵寒气。 这是什么仇怨? 越过将军府入境,违背大隋律法,但其实算是大家心底皆知的一个事情……十年的入境批文,到底有多少个名字需要核对?这需要多少个日夜核查? 这个叫公孙越的男人,做这件事情……仅仅是因为“出于好奇”? 这简单是一个荒诞到了极点的理由。 墨守大司首眯起双眼,他的手掌下,宁奕盯着道台上的丑陋男人,眼神冷到了极点。 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像疯狗一样咬着自己。 公孙越顿了顿。 他望着宁奕,似乎很满意对方此刻的神情。 于是他继续笑着说道:“还是因为好奇……宁小侯爷在天都名声大震的时候,我去查了蜀山与他的关联……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蜀山会把细雪交给这么一个出身无名的少年……” 这个问题的答案,所有人都清楚。 当然是因为徐藏。 但为什么……徐藏偏偏会看中宁奕,一个漂泊多年的亡命之徒,又是从哪里找到的继承者? “从东土到天都,再越过漓江,到西境边界,最后出长城,抵达西境的清白城……”公孙越的声音不疾不徐,他报出了一长串的地址,连点成线之后笑了笑,道:“我追查了徐藏,他的踪迹到这里截止,最后在一座荒芜的菩萨庙前下了杀手,杀死了天宫地府书院灵山的诸多修行者……” 说到这里,几大势力的修行者神情不善。 他们当然记得……追杀徐藏的最后一拨势力,自己的同门,杳无音信死在了西岭荒郊野外。 这笔账还没有来得及算,徐藏就身死道消了。 公孙越顿了顿。 “但事实上……死在那座菩萨庙里的修行者,不是追杀徐藏的人,两个盗了清白城墓陵的孤儿,偷走了价值不菲的隋阳珠,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轰动。” 他淡淡道:“于是在清白城城主府的通天珠里,我查到了那座菩萨庙里居住的两个孤儿……大家应该能看出来,这是谁吧?” 公孙越从袖口里取出了一枚古旧的珠子。 他抬起手掌,那枚“通天珠”缓慢浮起。 清白城的城主府通天珠,捕捉了模糊至极的影像,一个破烂布衫的少年,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女。 但这两张面孔……所有人都能认得出来。 宁奕和裴烦。 “十三年前的天都血夜里,徐藏放弃了自己的道侣,从天都逃离……一路逃到西岭。”公孙越语气木然,“将军府小丫头的尸身找到了,但是面容毁,无法确定身份。如果裴旻的女儿还活着,徐藏没有理由如此的愤怒,没有理由不带着那个女孩一起逃命……通过这样的判定,三司写下了将军府满门尽死的结案词,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公孙越摇头道:“但这根本就不是真相……真相是,她还活着,她还活得很好,她在西岭的荒庙里被另外一个人救走了,那个人的名字,叫宁奕。” “这十年来,从将军府侥幸逃生的裴家千金,跟着姓宁的穷小子在西岭清白城求生……这两个人躲在无人知晓的菩萨庙里,直到遇见徐藏。” “宁奕被徐藏收为了弟子。” “两个人越过西境长城,来到了大隋境内……于是,就有了今天。” 莲花道场上,徐清焰的面色一阵苍白。 “至于徐姑娘,你要证据?” 公孙越笑道:“我在珞珈山待了半年,把珞珈山所有的案卷,史册,都翻了一遍……如果我没有记错,北境大将军的女儿,曾经是珞珈山老山主的弟子,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入山。” “据说裴旻的衣冠冢就埋在墓陵里,只可惜我并没有找到……”他有些遗憾地补充。 声音微微停顿。 “不过我在老山主的碑位上,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公孙越轻轻道:“传承薪火的珞珈长令,上面烙刻着专属珞珈的莲花……就算令牌的模样改变了,里面蕴藏的星辉并不会改变。” 说到这里,丫头的神情一片惨白。 那枚令牌,她一直贴身带着,到了天都之后,尤其谨慎,抹去了令牌上的纹路,看起来与一块寻常的腰牌并无区别。 那是自己最重要的贴身物件之一。 说到这里,公孙越不再去看徐清焰。 他与黑纱女孩擦肩而过,走下莲花道台,走过道宗和书院,走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之中。 走到了宁奕和裴烦的面前。 执法司大司首掌心的力量始终稳固,死死压住了两个年轻人。 公孙越无视了宁奕。 他的目光,望向面容苍白的青衫丫头。 “逝者已矣,如果裴姑娘还是否认的话……我们就只能打扰老山主的安宁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到了这里,就在等待着丫头的回答。 漫长的等待。 时间如落针一般细密而又绵长。 宁奕看着丫头。 丫头缓缓低下了头,沙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传递而出。 “我……是。” 肩头的青衫,轻轻震颤一下。 裴烦低垂眉眼,她似乎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我是,裴旻的女儿。” 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连站在李白麟面前的黑纱女孩,也没有再开口。 徐清焰回过身子,怔怔看着这一幕,一个字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尽了。 尘埃落定。 宁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眼里只有这个丑陋的男人……这个人,他在哪里见过…… 他此刻只有一个问题。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大风吹过。 公孙越听到了裴烦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缓慢靠在宁奕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宁奕,你亲手把我送上了一条死路,但我现在要好好的感谢你,我真的活得更好了。” 宁奕瞳孔收缩。 他记得这句话。 他听到过。 他想起来了。 黑夜里的箭镞……安乐城曾经被自己杀死的马匪……那个搭弓射箭的二当家…… 是金钱帮的余孽! 宁奕猛地抬起头来,他死死盯着这个容貌尽毁的男人,那一夜太黑,两个人隔着一座山头有过匆匆一瞥……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姓名,身世,面容。 为了复仇,公孙越狠下心毁掉了自己的一切,连这张脸也毁了。 宁奕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整个人坠入深渊。 头晕目眩。 完成了一切之后,容貌毁的丑陋男人,在袖子里取出黑巾,重新系在了面颊上。 他笑了笑,问道: “徐藏难道就没有告诉你,杀人的时候,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第九十三章 权杀 “徐藏难道就没有告诉你……杀人的时候,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公孙越的话,像是一柄锤子,狠狠砸在宁奕心湖里。 宁奕神情苍白,抬起头来。 他盯着这个毁去容貌的男人。 是的……徐藏告诉过他,面对敌人的时候,起了杀心,就千万不要留活口。 因果,因果。 若是知道会有今日,那么他一定会杀了这个金钱帮的二当家,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 然而如今,一切都悔之晚矣。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手掌更加用力,将宁奕按得低下身子。 裴烦的那句话,还在莲花道场的角落里回荡。 那一句。 “我是……裴旻的女儿。” 她承认了。 被压在无数案卷下的真相……在今日揭开了谜底。 这个声音,不仅仅是莲花道台的人听见了,珞珈山,天都城的观看者,都听见了。 …… …… 书院方向,声声慢的神情有些苍白,她眼神复杂望着宁奕和丫头被大司首羁押的方向。 到了此刻,她仍然心存侥幸,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师尊。 苏幕遮只是摇了摇头。 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 书院还能做什么呢? 不仅仅是声声慢,应天府大君子莲青的神情也有些发白,他皱起眉头,事情发展到这里,已不是他能够插手的程度……就算他成为了应天府府主,在此刻也要乖乖保持沉默。 三皇子李白麟已经证明了他想要证明的。 接下来,就要看宫里的态度了。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道场里的部分修行者,还有那些大人物,目光若有若无的向上挑起,望着莲臺山上空的通天珠。 公孙越说的话,已经传递到了天都城的四处。 这里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到了,听到了。 三皇子李白麟,掸去肩头的灰尘,然后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自己的白色衣袍,神情平静而又淡然……不得不说,这件事情,自始至终他都处理的极为漂亮。 从提出疑点到盖棺定论,没有丝毫的拖沓,一刀斩在了宁奕的痛楚,没有给这个抢走自己细雪的家伙,留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 姓裴的那个女的已经承认了。 李白麟其实生出过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在北境将军府一家独大的时候,他那时候还小,年轻尚轻,模糊记得有那么一纸婚约,似乎就是与北境大将军的独女结缔。 他此刻看着那个青衫单薄的女孩,眉宇之间的确有着裴旻当年的剑气,只不过神情苍白而又无助,看起来像是一只可怜至极的猫儿……造成这一切的,正是自己。 李白麟面无表情,漠视着那位好看的青衫姑娘。 他的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怜悯,愧疚。 相反的。 恨屋及乌。 在这世上,他最讨厌的人……就是宁奕。 所以宁奕的一切,他都无比厌恶:那柄细雪,那座坐落西境的蜀山,还有这个宁奕口头上的“妹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他看着丫头那张俏丽的脸蛋,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宁裴二人逐渐长大的画面。 他笑了笑。 宁奕越在乎的,他越痛恨。 宁奕的一切,他会慢慢毁掉。 先从这个姓裴的女孩开始吧……她已经招了,北境将军府的余孽。 李白麟轻轻吸了一口气。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自己父皇的态度。 就像是青山府邸的那一日一样,所有人都在等待…… 龟趺山的圣子陵寻,站起身子,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他重新坐了回去,目光盯着远方的那个青衫女子,神情焦急而又不安。 龟趺山山主的神念压住了自己。 他很想站出来,为那位裴姑娘说一两句话…… 但是他做不到。 道宗的苏牧,终于明白了教宗大人为什么先前要按住自己,到了此刻,这件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道宗必须要跟宁奕撇开关系。 在陛下的态度出来之前,谁都不敢为宁奕说话。 …… ……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为大隋最强大的星君之一,坐镇天都城执法司,实力之强毋庸置疑,压制两位十境修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是心头竟然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竟然在宁奕和裴灵素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潜在的威胁。 这位大司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他的神念扫掠而过……想要弄清楚这股威胁到底是来自于谁的身上……是裴家独女么? 北境大将军的女儿,裴旻一定留给她许多保命手段吧。 墨守神情凝重。 他忽略了另外一边的宁奕。 发丝垂落。 一滴汗珠滚下。 宁奕的面颊被发丝遮掩,看不清真正的面容,他的吐气声音都变得模糊,缓慢,轻柔。 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心湖里。 那尊剑器近的雕塑之上。 刀凿斧刻的石塑,从死寂……逐渐变得鲜活,剑器近雕塑上的凹坑里,神性流淌而过,这位两千年前的白鹿洞书院老祖宗,双眼眼皮缓慢震颤。 就在这时。 莲花道台的最前方。 跟随徐清焰一起来到道场的海公公,一直闭目养神,此刻忽然挑起眉尖,蓝褂包裹的怀中,有一样物事缓慢跳动……幅度越来越大,转瞬之间,犹如沸水。 海公公连忙站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了那样不断震颤的物事,那是一张空白的卷轴,摊开之后,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海公公的两只手掌间,淡淡的金光溢散而出。 强大的威压瞬间在纸张上弥散开来。 一行金光璀璨的字体浮现而上。 海公公不敢置信望着莲花道台上的宁奕和裴烦,他喉咙滚动,发音有些艰难,沙哑而又大声。 “押宁奕和裴灵素入天都!” 押宁奕和裴灵素入天都—— 这就是宫里那位的态度。 话音落地。 声声慢和青君猛地站起身子。 龟趺山的陵寻失魂落魄,重重跌坐回席位。 叶红拂站在师尊扶摇的身旁,一言不发的沉默,看得出来,她的神情也很阴沉。 整座道场,哗然一片。 站在场上的三皇子李白麟,听到这句话后,唇角微微上挑……他望向那个狼狈不堪的黑袍年轻人,眼神里满是胜利的宣誓。 很显然。 他赢了。 接下来要迎接宁奕和裴烦的,就是大隋执法司的地牢,而律法判定的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唯死之一字。 李白麟看着宁奕,那个发丝垂落的黑衫年轻人,同时缓慢抬起头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在宁奕的眼中,李白麟没有看到类似于愤怒,绝望,憎恨的情绪。 三皇子皱起眉头。 他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大海。 平静至极的冷静。 “嗖”的一声。 莲花道场,道宗方向,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的肩头,忽然炸开了一道血口。 墨守瞳孔收缩,他的身子被这一击凿得向后飞去,双脚离地,贯穿他肩头的,是一柄通体血红的古老飞剑,瞬间凿穿他的金刚体魄,带着他的身子向外飞起。 这一剑从哪里来的? 墨守的脑海里一瞬就得到了答案……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裴灵素的身上。 而真正的威胁,不是裴灵素。 而是宁奕。 赤红色飞剑在空中飞掠而过,嗡鸣声音极快极狠。 被神性唤醒的“剑器近”,复苏之后,宁奕的黑衫被劲风吹起,他像是回到了在青山府邸那一战的巅峰状态。 “龙藻”、“龟纹”、“白虹”三柄飞剑,化作三道长虹,鱼贯而出,化作三道纠缠不清的长线。 大司首墨守抬起双臂,格挡在面前,两只手掌擦着剑气,他试图去攥拢飞剑,刹那即过的长线闪逝之后,他掌心空空如也,接下来飚出两大抹殷红鲜血。 “轰”的一声。 剑气压着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砸在莲花道场之上,袁淳先生的阵法直接被轰得破开。 道场的一角,轰然倒塌,破开一个巨大口子。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如此异变。 “走!” 宁奕拉着丫头,冷冷开口。 还没有来得及迈出第一步。 神情阴沉的情报司大司首云洵,瞬间来到了宁奕面前。 “滚开!” 宁奕抬起一只手,那柄稚子轰鸣之间暴斩而下,仿若将天地都要斩开一线。 云洵瞳孔收缩,他双手抬起,如承载开天辟地的重量一般,膝盖弯曲,整个人刹那就被剑气砸入地面。 这是什么力量? 这是涅槃境界的神力?! 宁奕是从哪借来的? 情报司大司首忽然想到了青山府邸那一日的卷宗……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剑器近,“借尸还魂”,借了宁奕的身躯,在青山上面复苏,击溃了应天府涅槃境界的朝天子和圣乐王。 这是剑器近重临? 以他一位星君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剑器近的复苏,这位书院老祖宗,单单是一抹意念,就可以轻松压制自己! “挡我者死!” 宁奕面色狰狞,狠狠开口! 声音在莲花道场上如滚雷般响起。 三圣山山主的神情发生了剧变,有人想要出手,但站起身子的那一刻,就有三道长虹绞杀而来,将其震得狠狠飞出。 下一刹那。 一袭黑袍,拎着青衫丫头,一脚踩在石阶之上,瞬间从莲花道场的最上方疾射而出。 …… …… 天都的穹顶,下起了小雨。 皇宫的红亭里还算安静。 坐在帘纱内的“皇帝”,神情平静,他看着那颗圆润如意的通天珠,自始至终,神情都没有太多的变化。 直到宁奕以神性复苏剑器近,在莲花道场开出一条血路。 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动。 唇角微微上挑。 皇帝无声的笑了笑。 他抬起头来,头顶是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汇聚在红亭屋檐,而后一滴一滴砸入红亭外的池中。 再上面。 是大隋的铁律。 是天都城的规矩。 披着皇袍的男人,缓慢伸出一只手来,那枚悬浮在皇城上空的铁律法令,此刻震颤一二。 仿佛是受到了他的感应。 天都城外的长陵,真龙皇座所在的方向,掠来一条狭小蛟龙,瞬间便钻入皇袍之中,化为一条盘踞身躯,怒目圆瞪的威严真龙。 两座天下,所有修士,若是单挑,他排在第二,没有人敢排在第一。 而在天都城内,他甚至可以做到以一杀二,以一杀三。 因为他有大隋的铁律,还有那件最高品秩的先天灵宝……真龙皇座。 两缕气息,一黑一白,交融相错,在男人的掌心翻滚打转,犹如两颗黑白分明的珠子,来回滚动,互不相容。 一滴雨水坠入太宗手掌。 他猛地攥拢拳头。 莲花道场外,飞掠而出,身子还悬停在空中的宁奕,瞳孔忽然收缩。 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体内,传来了“咚”的一声。 神池池水震颤飞离。 像是有人握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座重新复苏,还没来得及大放光彩的剑器近石像,瞬间就被捏得爆碎四溅。 第九十四章 剑与箭 穹顶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穿过破碎的莲花法阵,落在莲臺山的道场里,大部分处于震惊之中的修行者,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袁淳先生的法阵碎了。 这座莲花阵法,可以抵挡星君境界的杀伐之术,先前扶摇与周游生死之战,道胎和神女两人倾尽力,也没有打碎这座屏障……足以看出,袁淳先生的阵法之坚固。 有人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景象。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直接被震得飞出。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被一剑砸得嵌入地底。 莲花道场破开了一个口子,烟尘四溅,雨滴打下。 三皇子李白麟的神情一片阴沉,他想过宁奕可能会反抗……但他却是没有料到,宁奕的体内竟然还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竟然直接震飞了墨守和云洵? 打碎袁淳先生的阵法……这已是涅槃境界的杀力了。 可是,这又能如何呢? 李白麟面无表情,快步向着道场的高台走去。 父皇的意志已经下来了……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能够飞出天都的掌心吗? …… …… 这一幕的发生极快。 三司的应对也是极快。 原本封锁道场出入口的执法司修行者,转身之间,飞掠而出。 麻袍在雨中飞舞。 莲花道场内,情报司的弓弩手连忙登上道场的高台,当他们张弓搭箭,准备瞄准空中那道疾飞的影子之时。 “轰”的一声。 整座道台,都传来清楚的一声轰击之音。 李白麟抬起头来,他瞳孔收缩,心湖像是被一柄千钧之锤砸中! 这是一种从血液深处迸发而出的震撼感。 他想到了上一次入宫觐见父皇的场景……那个坐在红亭里乘凉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子,对自己睁开双眼。 生死大权,握于一人之手! 这是皇权的威压! 父皇出手了。 空中飞掠而出的宁奕,身子像是被重锤抡中,犹如一根断线的风筝,急转直下,砸入泥坑之中。 飞奔而来的执法司执法者,脚尖飞踏,身子前倾,隔着数十丈距离,就取出了腰囊里的箭镞,箭尾的末端连接着纤细的铁索,虽然铁索并不粗壮,但看起来极其坚固,在雨水之中倒映寒光。 “嗖”的声音,整齐而又密集! 劲弩撞击声音之中,七八道利箭疾射而出。 翻身而起的宁奕,单手拎剑,递斩而出。 一蓬倒射而出的剑气弧光,与两柄利箭交撞。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结下来的阵法,原本无法压制宁奕体内的星辉和神性……但皇宫里的“那一握”之后,剑器近的石塑直接炸碎,所有的劲气似乎都被捏散了。 “稚子”被先后两箭射得震颤,带着余劲的剑身,重重砸在宁奕胸口。 宁奕面色苍白,脚步踉跄,强行以剑气震飞两柄箭镞。 其他的几道箭镞,狠狠刺入大地,那几位执法者单手攥住连接的锁链,绷紧之后的箭镞锁链,连带着一整块地面沉闷震颤,土地凹陷下去。 宁奕身子一沉。 他另外一只手攥拢油纸伞,一道完整的圆弧,围绕周身浮现而出。 锁链哗啦啦碎开—— …… …… 短暂的死寂。 那些拽紧锁链的执法者,在锁链断开的那一刹有些失控地向后跌去,立马以双手按住大地,借力继续前冲而来。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穹顶雨势忽然大了起来。 狂乱的雨丝砸在两人面颊之上。 大司首墨守的阵法,对宁奕无效,可却彻底封死了丫头体内的星辉。 裴烦丫头的声音,气若游丝,极为痛苦。 “哥……” 她双眼通红,声音哽咽,说不出第二个字。 宁奕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他语气轻柔道:“别怕……有我在呢。” 这个时候,宁奕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但冷冷的几个字说出来,立即就被雨丝拍去。 他的声音混杂着血丝。 听起来有些沙哑。 宁奕此刻的模样极其狼狈,雨水打湿了他的面颊,发丝垂落散乱,遮掩面容……心跳无比炽烈。 但他的眼神却冷静到了极点。 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丫头的身份暴露了,必须要逃走。 可是这里是珞珈山。 是天都。 能逃到哪里? 宁奕的神念提升到了极点。 远方的天地一片昏暗,掠行而来的黑色麻袍执法者,数量大约在三十个左右,修行境界只不过是中境而已……可是如今的自己,境界大跌,能如何应付? 那座莲花道场里,还有好几位星君,两位大司首坐镇…… 宁奕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剑器近的石塑被捏得四溅破碎,神池池水一片大哀。 他曾答应过剑器近,要以神性不断蕴养对方,直到剑器近有朝一日彻底复苏…… 宁奕睁开双眼,眼眶有些湿润。 “剑老……” 他回过头望向天都的方向。 宁奕知道,是皇宫里的那个人出手了……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还有谁在天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更多的思维,汹涌而来。 可惜已来不及凝聚。 电光火石之间,划破虚空的箭镞声音再一次袭来。 倏忽的破空声音,势若奔雷,四周浪气被这一枚箭镞掀开。 宁奕的黑袍翻滚。 他双手拔出双剑,稚子和细雪呼啸而出,两道精悍剑光切斩而下,那柄直奔面门而来的箭镞,被他以剑气从中切斩而开。 山字卷的力量轰然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几位执法者,体内的气息不受控制的一颤。 宁奕眼神冰冷,脚尖兜转,身子前倾,肩头瞬间撞过两道执法者身影,剑影闪逝,两颗头颅被剑气兜绕一圈,狠狠飞了出去。 执法司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宁奕护着丫头,他的肩头挨了一刀,金刚体魄被执法司古法淬炼的刀器斩中,裂开了一道口子,这一刀让他的剑法出现了一丝破绽,于是就有了第二刀—— 在第二道刀风扑面而来之时。 宁奕的细雪已经自下而上的挑起。 即便星辉被封禁,即便神性不能动用,即便他失去了自己拥有的所有……他还有徐藏留下来的“细雪”,叶长风留下来的“稚子”。 他还有经历无数厮杀,烙刻在内心最深处的战斗经验。 切砍挑斩撩。 一瞬之间,无数道剑气被宁奕以自身的腕力抖了出去。 罡风被剑气斩碎,打出—— 十多位急速扑过来的执法者,瞬间便如同麻袋一般,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出。 剑气戳碎了他们的额头,面门,肩头,胸膛,腹部,每一剑都不再保留那颗杀心……宁奕的眸子里一片猩红。 正是因为自己在安乐城时候的一时心软……才留下了如此大的祸患。 徐藏说的没有错。 杀人必须要杀尽……决不能留下隐患。 第一时间飞掠出莲花道场的执法者,在七八个呼吸之间,已经被宁奕杀戮殆尽,执法司的一个小队撞入宁奕的剑气之中,残肢断臂倒飞而出—— 这一副凄惨鲜红的画面,在情报司弓弩手的眼中,犹如地狱花开。 那柄油纸伞的每一次递斩,都会掀开一颗头颅,切碎一蓬血肉。 有一道身影缓慢登台。 在一片死寂之中,登上莲花道场高台的李白麟,挥手制止了自己身后两位大司首准备出手的举动。 他一只手拽着衣襟,缓慢脱下自己的白袍,露出了贴身的雪白鳞甲。 李白麟抬起那一只手后,莲花道场里的所有人,那些命星,星君,便重新坐了下去。 刚刚皇宫内传来了一道恐怖的威严。 这些大修行者立马就明白了……能够对抗两位大司首的宁奕,体内那股强悍的力量,恐怕已经被陛下出手打散了。 要对付一个十境修士。 哪里需要星君? 李白麟站在莲花道场的最高处,他俯瞰而下,隔着数十丈距离,遥遥望着浑身泥泞的黑袍年轻人。 他的目光平静而又冷漠。 就像是看着松山猎场的猎物。 三皇子面无表情,缓慢道:“诸位,看好。” 李白麟的声音在莲花道场内响彻! 他要亲自狩猎宁奕! 说话之间,他一只手向脑后伸去,紧接着两根手指从自己耳后牵扯,像是拈花一般拈出虚无的长箭。 虚空之中燃烧起炽烈的光火……这一刹那,三皇子的瞳孔化为了璀璨的金色。 李白麟的另外一只手掌,掌心烧起炽热的烈焰,炽热的虚无之火,缓缓燃烧成为一柄长弓,捻起火焰箭镞的两根手指,将弓弦拉满。 弓如满月! 大隋皇族的威压气息降临而下—— 他居高临下,看着形单影只的黑袍宁奕。 像是回到了感业寺的那一日。 “呼……” 李白麟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他的瞳孔纯粹化为一片赤金。 三皇子注视着宁奕,注视着那柄细雪,注视着这个黑袍年轻人身旁的青衫女孩。 这些东西,都该是自己的。 他的指尖,沉重的巨力不断震颤积淀,用力太深的缘故,虚无的弓弦隐约有了破裂的痕迹。 所有的愤怒,隐忍,痛苦……都在这一箭之中,狠狠射了出去! (今晚只有一章,明天中午12点会有双倍月票……届时会放出第二章) 第九十五章 向死而生 莲花道场高台,到宁奕所站的那片泥泞之地。 大约五十丈的距离。 一条璀璨的金色长线,贯穿了两者之间的虚无,掀起刺破耳膜的轰鸣。 那缕金光,在宁奕眼里越放越大。 宁奕将两柄长剑插入地面,双手猛地合十! 山字卷在神池里轰然卷出,珞珈山的星辉汹涌而来—— 宁奕的面前,一只由星辉凝聚的巨大手掌拔地而出,五根手指“缓慢”握拢。 那条金线一穿即过。 由山字卷凝聚而出的星辉手掌,掌心被金线直接穿透。 山字卷没有挡住这一箭。 炽烈的光华穿透一点,如瀑布一般爆射开来—— 只有咫尺距离,宁奕甚至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他反手拔起稚子和细雪。 失去了星辉,神性。 他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两柄剑。 剑气与皇族的炽焰撞击在一起,一线金光升腾而起。 莲花道场,轰然震颤。 …… …… 当一切恢复平静。 李白麟的眸色变得淡然而又冷静,他从身旁侍从的手中接过自己褪下的长袍,重新披在肩头。 白袍飘忽飞出。 他落在莲花道场外,脚底溅出一滩泥水。 缓慢向着远方走去。 烟雾被雨滴拍打,逐渐散尽…… 黑衫破碎的年轻人,双手按着剑柄,挡在裴烦丫头的面前。 四面八方,涌来了潮水一般的执法司执法者。 对这一切,宁奕已经无动于衷。 像是雕塑一般死寂。 李白麟抬起一只手来,这是进攻的示意。 围绕着一男一女在数十丈外涡旋的执法者,默默搭弩上箭,对准宁奕倏忽射出。 “噗嗤”一声。 宁奕的身子猛地震颤一二,他的肩头绽开两朵血花,两柄锋锐的弩箭隔着黑袍,刺入肌肤,深深扎入血肉之中。 箭镞带着倒刺,末端连接着淬银的锁链,钉入宁奕肩头之后,两位执法者对视一眼,同时用力。 两根锁链瞬间绷直。 就如同之前拉扯地面,两位执法司执法者不再是围绕宁奕涡旋,而是向外斗射。 “铛”的两声,锁链拽着宁奕,黑袍年轻人的身子向前倾去,他两只手按住剑柄,剑身插入地面,于是身子只是微微倾斜,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接着便又是两柄弩箭。 钉在脊背之处。 “嗖嗖嗖”的疾射声音。 宁奕的神情看不清楚,他似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 怀中的青衫丫头顿时哭出了声音。 “哥!” “哥……” 丫头的双眼一片通红。 密密麻麻的箭镞,射入宁奕的后背,看起来像是甲胄上钉满尖刺的刺猬……他缓慢松开了两柄插在地面的古剑,到了此刻,细雪和稚子的剑身不再摇晃。 大雨之中,宁奕的呼吸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抱紧了裴烦。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披着白袍的李白麟,终于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三皇子面无表情。 他的那一箭,射散了宁奕的剑气,现在被执法司的“封魔弩”射入体内……这个出身蜀山的家伙,就算体魄再如何强大,都不可能从这里逃离了。 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出手。 他自己便可以解决骚乱。 李白麟笑了笑。 他放下那只示意进攻的手,在所有执法司执法者的目光之中,轻声开口。 “把他们……押回去。” …… …… “宁奕和裴烦,被关押在天都执法司地牢里。”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就要……” 说到这里,三二七号的神情一片黯淡,出于避讳,他没有说出那个字。 死。 这个消息的扩散并没有这么快,他从中州一路快马加鞭,把情报送到蜀山,身上的衣袍已经破烂,还沾染着血迹,手掌裂开了龟裂的血痕……嘴唇干枯的苏福,看着风雷山的小不点谷小雨,整座蜀山如今处在一片死寂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师尊……二师叔,三师叔……都不在。” 谷小雨看着苏福,他的神情一片焦急,得知宁奕先生在天都出了事情……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断霜”拎着就奔赴中州。 可是涉及天都格局。 他真的年龄太小,修为太浅。 “千手大人不在?”苏福的嘴唇一片苍白,他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口干舌燥,他看着风雷山,只觉得头晕目眩。 “在几日之前,师尊和两位师叔就不知去向……” 谷小雨急得要哭出声音来。 他狠狠一锤擂在桌上,砸得凉石桌面四分五裂。 风雷山不太平,两个人对坐怅然的时候,有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千手大人——” 谷小雨和苏福有些惘然,目光望向风雷山外。 声音来自于隐宗的一位长老。 蜀山的诸多山门,禁地重地,都有隐宗负责看管……那位隐宗长老焦急而来,身形化作一道长虹,撞入风雷山上,人未至而声先至。 “小霜山上的那口棺……不见了!” …… …… 天都城这几日,接连有雨。 雨势瓢泼,落雷汇聚向天都城的皇宫之中。 这一幕浩瀚瑰丽的景象,隔着数里地都能看见。 因为大雨的缘故,行路艰难,行人往往在路上便会被大雨淋湿。 天都的周遭,坐落着诸多城池,破旧古镇,还有荒芜山头……四面八方的星辉,都奔着皇宫而去,蕴养着都城内的修行者,于是天都的周遭,便显得灵气破败而又枯蔫。 穹顶的落雷,似乎是有人要渡劫。 若是有大修行者睁开“天眼”,看清楚天都的方圆灵气……便会发现,落雷之时,所有的星辉都被雷光所汲取,落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的确是在渡劫。 而一座荒芜的山头,在数日之前,这里本来没有丝毫的灵气和星辉。 此刻竟然长出了雪白的霜草,焕发了生机。 天都皇宫内,太宗不断吐纳呼吸,从上天抢过来的“星辉”,每一次都会被捋下来一些……积少成多,汇聚到这座荒芜的小山头内。 这些星辉……本来不足以让山上的枯草重声。 生死枯荣,这是逆天之法。 此刻,天地漆黑,荒芜的山头上,站着四位看不清容貌的修行者。 两男两女。 雷光闪逝。 双目浑浊的瞎子。 头戴紫金冠的道士。 黑白大氅的年轻女子。 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大红袍女童。 四道身影的面容,在这一瞬间被雷光点亮,接下来重新黯淡下去。 四个人,站在荒芜山头的四个角落。 他们的中心……是一口漆黑的,厚实的棺木。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珠砸在红色油纸伞上,砸出一声又一声的沉闷声响。 披着红袍的稚嫩女童,眼神里是万年融化不开的坚冰,她盯住那口黑色棺材,在她的感应之中……从太宗那里窃来的“星辉”,是逆转一切的关键。 太宗皇帝要成为不朽。 这并不是一个笑话,那个男人真的只差最后一步……这些日子,在天都皇宫内闭关,皇帝的每一次吐出,都是浑浊的死气,每一次吸入,都是磅礴的生机。 皇帝身上的旧伤逐渐愈合……最重的那一道伤势,在十三年前天都血夜由裴旻留下来的那道伤势,如果成功愈合……那么他便可以真正迈入“不朽”。 荒芜的山头,从山脚,到山顶。 似乎燃烧起了细碎的火焰。 大雨虽大,却浇不灭这股燃烧在虚无之中的火焰……破旧的山头,火焰燃烧,蔓延,向着山顶“缓慢”掠行而上,一路上,干枯的山体重新生长出了草叶。 草尖顶破山体的缝隙。 雪白的霜草,坚韧而又顽强地冒出了头。 整座荒山,有了第一线生机。 当火焰燃烧到山顶,燃烧到那口漆黑的棺木之时……站在山顶的四位大修行者,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 天地一片大寂。 棺材上覆盖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坚冰……徐藏踏入紫山之后,天地间下了一场大雪,那口棺材被大雪冰封,带着浓郁的寒意。 火焰触碰坚冰。 并没有炽热的烟雾升起。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圆”。 由生而死。 向死而生。 赤红色的道火,在棺材内燃烧而起,整口黑棺,在短短的十个呼吸之内,便化为炽烈的大红之色。 涅槃道火。 大隋天下,曾有个天才,想要跳过点燃命星的那一步……直接跨入涅槃之境。 于是碾碎自己的命星,燃烧自己的生命。 不断跌境,再跌境。 “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强大而又坚定的心跳声音。 有些人的一生,不追求长生和永久。 只追求刹那的芳华。 徐藏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在乎死去,却绝不会轻易的死去……所有杀不死他的,只能让他更加强大。 从天都血夜之后,他活下来的意义……就只剩下了复仇。 徐藏要杀的,绝不是一个大隋前十的覆海星君,也绝不是一个小无量山的山主。 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个坐在皇位上的,杀死自己师父的人。 这个心愿还没有完成……他怎么会死? (双倍,求月票!) 第九十六章 野火(一) 脑袋昏昏沉沉的。 像是灌了铅……很久没有这么痛苦了,意识陷入深渊的沉沦之中。 疼痛感在后背密集而又连绵的响起。 宁奕喉咙微微动弹,缓慢睁开双眼,他的双手被镣铐栓起,脚尖沾着一点地面,整个人的脊背拉紧绷直,几根巨大的锁链,将他大字型拉扯开来。 射入体内的箭镞,被拔了出来,背部一片血肉模糊,破碎的黑衫还罩在体表。 星辉和神性被锁得死死的…… 他的伤口愈合程度很慢,如果掀开黑袍去看,会发现后背留了很多的疤痕,像是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血肉之花。 意识还在混沌之中。 几个模糊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过了多久…… 现在在哪里…… 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并没有困扰宁奕太久,当他意识苏醒,大约过了数十个呼吸,远方就射来了一束劲光。 骤光照破黑暗。 宁奕想要伸出一只手遮住面颊,这个念头升起,他才意识到双手早已被锁链拷住,微微牵扯,便是一阵哗啦作响。 肌肤撕裂的痛苦再一度袭来。 伴随着石门推开的声音,门外的那束强光,完整照在他的脸上。 宁奕在强光的照射下,闭上双眼,神情苍白。 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此刻接了上来。 逃离莲花道场失败。 自己此刻,应该是被押入了执法司大牢里。 门开之后,外面便有肃杀而又密集的脚步声音响起。 宁奕的双眼眯了起来,那束强光并不是专门针对他的某种刑罚……执法司大门外是白昼,而他则是处在一片漆黑之中。 自己昏迷了多久……尚不可知。 石门到这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三四位执法司持令使者踩踏地面,快步前来,他们沉默地取出腰间令牌,划开栓系在石壁四周的锁链……然后将宁奕重新拷住。 这是要做什么…… 卸下镣铐之后,背后有一位执法司的持令使者,伸出一只手,狠狠推了一把。 宁奕向前踉跄倒去。 两位持令使者夹住了他,向着石门外踉跄前行……昏迷的时辰里,宁奕的身体在沉寂之中,还不觉得如何痛苦,如今恢复行动,瞬间痛苦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莲花道场外的那场大雨。 无数疾射而来的箭镞。 宁奕神情苍白,他把断续的记忆都补齐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星辉和神性被锁死了。 细雪和稚子也不见了。 他失去了所有。 所有的所有。 把一个关押深牢之中的犯人押送出来……往往意味着,那个人要死了。 宁奕适应了强光,他被一路推着前行,最终被押送到了一辆铁质的刑车,手脚重新被拴住,说是刑车……更像是一个铁笼,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颓然坐在囚笼之中。 宁奕被推出牢狱的时候,伤口破裂,鲜血还在不住的流淌,此刻簸坐在铁笼车上,披头散发,看起来像是一个乞丐。 这是……要去哪里? 丫头呢? 裴丫头呢? 宁奕的目光有些焦急起来,执法司牢狱的门前,那扇白银大门缓慢敞开,他被推了出去…… 外面是人山人海。 天都城的人潮,安静而又肃穆,立在街道两旁。 宁奕有些恍惚。 今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执法司门开,三皇子李白麟坐在白马之上,他俯视着牢车铁笼里的宁奕,缓缓开口,道: “你在西岭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副模样?” 当然没有回答。 宁奕的目光扫过李白麟,直接无视了对方,继续去寻找丫头,他的神性和星辉都被锁死了,就连那份敏锐的感应之力也无法施展。 目光一个一个扫过。 在人潮之中,他看到了另外一辆牢车。 牢车里有一片染血的青衫衣袂。 李白麟的声音再一度在他耳边响起。 “裴灵素就要上路了……你会陪着她吧?” 三皇子笑了笑,他的腰间拴着两柄古剑,一柄是“稚子”,另外一柄是“细雪”,看着铁笼里狼狈不堪的宁奕,他缓慢伸出一只手来,卸下“细雪”,那柄收拢伞带之后修长纤细的油纸伞,穿过铁笼的柱体,轻轻拍打着宁奕的面庞。 “怎么不说话?怕了?” 任凭三皇子如何开口,宁奕都没有出声,他抬起头来看着李白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三皇子居高临下,慢条斯理从铁牢缝隙之中抽回细雪,放至面前慢慢端详。 他眯起双眼,看着细雪完美的弧线,纹路。 他喃喃道:“这把剑一直都是我的,一直都是……” 这柄完美的剑,剑锋之上竟然有一丝缺口。 这个缺口,让细雪不再完美。 李白麟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竟然把本殿的‘细雪’弄成这副模样,你真是罪该万死啊。” 他忽然又笑了。 “不过……能看到你这副模样,也算是解了我心头之恨。” 三皇子收回细雪,抬起一只手。 执法司得到了授意。 铁笼车缓缓前行。 人潮分开,无数道古怪的目光照在铁笼里的那个黑袍年轻人。 靠在铁笼一侧的宁奕,低垂眉眼,神情淡然。 其实三皇子一开始的嘲讽之语……说得并没有错。 很久以前,宁奕在西岭的时候,就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狼狈而又落魄。 鄙夷的,憎恶的,漠视的目光……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 而现在,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从西岭,换到了天都。 人潮注视着他。 他也注视着人潮。 执法司的铁笼,向着皇宫的方向缓缓前行,李白麟特地选了一个曲折的路线,这两辆笼车,便近似于拉街游行一般,一前一后。 大隋的罪名下来了,叛国,忤逆,按照那条铁律……十年前北境将军府的后裔自然要死。 当声名显赫的剑行侯府小侯爷,被打上了“叛国”的罪名。 人潮的最前头,执法司的执法者,高声悬念着一条一条的罪状。 群众之中开始了骚乱,谁能想到,那个先前看起来衣冠楚楚的黑袍年轻人,竟然是恶贯满盈的“叛国罪人”? 无论在什么时候,能够保持理智的总是少部分人。 群众只看得到眼前的“真相”,也只需要看到眼前的“真相”,毕竟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只需要跟着大部分人前行,便不会犯错。 “法不责众”,是流传数千年的“道理”。 大家谩骂,你也一起谩骂,大家唾弃,你也一起唾弃……这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齐心协力”,“推倒一面高墙”。 当骚乱开始蔓延,传递,而后到了顶点。 人群之中,有一个青年汉子,拿起了一块石头,砸向了宁奕。 石块砸到了铁笼上,劲气震荡,碎裂开来。 宁奕的面颊被碎裂的石粒刮擦而过。 他木然望向投掷石块的那个方向。 这个举动,就像是吹起大火的那一阵野风。 人潮的情绪变得沸腾,有人拿起了第二块石块,有人从竹篮里取出了鸡蛋、白菜。 李白麟挑了挑眉,他也没有想到……天都城子民的愤怒竟然会如此强烈。 谩骂声音在城巷里响起。 谩骂宁奕的声音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为侯不仁”、“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些声音,根本就没有让宁奕在意。 不痛不痒的辱骂,他早已经习惯了。 可是让宁奕心恸的,是更多的诋毁,侮辱,流言蜚语,都砸在了前方的那辆铁笼车内。 “出身北境将军府的裴灵素……就是她爹,害得天都城十年前不得安宁!” “好看的女人果然都是祸害,这个恶人,必须要严惩啊——” “我见过她的,她就是一个妖女……” 一字一句,直入耳底。 宁奕有些恍惚,他看着街道旁边的那一张张陌生面孔,愤怒和憎恨在那些人的脸上扭曲…… 这些人口中逐字逐字,饱含鲜血,蘸满仇恨的话语,让宁奕有些失神。 他们难道忘了,是谁镇住北境长城的安宁?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天都血夜发生了什么…… 两辆笼车的距离越贴越近。 宁奕看到了靠在铁笼里的青衫丫头。 身形憔悴,面容苍白。 丫头的眉心正中央,像是烙了一枚大红枣,不断有人向着她用力地丟掷杂物,她把身子缩成一团。 铁笼噼里啪啦的碎响声音不断。 宁奕用力握紧双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笼车向着皇城深处前行,有执法者负责拦开追行笼车的群众,平民。 于是那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越甩越远。 终于。 宁奕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皇宫的外沿,站着麻袍道者,三司侍卫……书院的几位大君子,神情复杂,被拦在笼车的长线外。 青君,声声慢,还有一些宁奕见过几面,还算熟悉的面孔,像白鹿洞书院的傅凛,此刻都来到了宫外,他们的身后,是书院的子弟。 所有人都看着那两个大大的铁笼。 宁奕自嘲的笑了笑。 海公公站在宫门口,他低垂眉眼,弯腰躬身,蓝布大褂垂落,长发及地,一根手指捻起一缕,轻轻笑道。 “三殿下,您来了?” 第九十七章 野火(二) 承龙殿。 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阶。 采用金龙和玺彩画,屋顶仙人走兽,屋内雕梁画栋,道宗和佛门的彩绘立于偏殿两侧,栩栩如生,整座大殿气势磅礴,镇压一整座天都皇宫。 承龙殿是皇宫内最大的木构架建筑,在城内建筑对称的天都,有一道中轴线,承龙殿就坐落在这条线上,最中央的位置……这座宫殿,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三司大人物,书院圣山修行者,在天都远近闻名的权贵世家,此刻都汇聚到一起,站在殿前,神情凝重,抬起头来,看着那块太宗亲手御笔已留存五百年之久的巨大牌匾。 阳光斗射,在刻有“建极绥猷”四字的牌匾上流转。 沉重的马蹄声音响起—— 人潮让开一条道路。 海公公在前,一袭白袍在后。 三皇子的腰间拴着两柄古剑,分别是“细雪”和“稚子”。 他跨坐在白马马背之上,白袍随风轻轻摇曳,神情自若,看起来心情一片大好,抵达承龙殿后,李白麟翻身下马,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踏入殿中。 大殿内的气氛则是要安静许多。 道宗和灵山的高层,安静站在大殿两侧,陈懿和崤山居士对立在一左一右。 大殿的最上方,站着一个黑纱女孩。 徐清焰戴上了帷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场合……黑纱下的目光有些焦急,但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皇座上坐了一个“巍峨”的身影。 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话也不需要说……他只需要坐在那,就给人巨大的压迫。 如山一般。 皇帝简单披着一件黄袍,此刻坐在承龙殿的最上方,他的面容模糊不清,被淡淡的云气和雾气遮住……这是星辉丰盈到了极点的体现,整个人被一层神性笼罩。 “父皇……这是蜀山的‘细雪’和西海的‘稚子’。” 踏入大殿之后,李白麟换了一副面孔,他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弭殆尽,神态谦卑到了极点……踏入大殿前,翻身下马之时,他已从腰间取出了“细雪”和“稚子”,两柄当世最名贵的古剑,此刻被他恭恭敬敬端起,捧在手掌。 三皇子的白袍在大殿地面摇曳。 他低下头颅,神情收敛而又平静。 捧剑而行。 让徐清焰瞳孔收缩的……是三皇子的身后。 那两个被执法者,推到大殿门前的笼车。 …… …… 宁奕的镣铐,被执法者从笼外粗暴地打开,他的衣袍不仅仅破了,此刻还沾染了异样的气味……从天都大街游行而过,那些愚民粗暴的行为,并没有让他的伤势更严重,但却让他变得更加狼狈。 远远看出,这个黑衫年轻人,没有半点“剑行侯”的气势和模样。 完完的阶下之囚。 “走快点!” 呵斥声音响起。 锁链哗啦啦拉直,卸下镣铐的执法者,大力地扯着宁奕前行,一拉之下,对方竟然纹丝不动。 执法者眼里闪过一丝愤怒。 “嗖”的一声,一道鞭影闪过。 宁奕的肩头破开了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然而……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在那位执法者的眼中,黑袍年轻人只是木然地踉跄一二,眼里没有丝毫的温度……直到他看到前方笼车里,那个同样沾染了血污的青衫身影。 执法者眯起双眼。 他把锁链移交给另外一人,从腰间卸下了长鞭,准备向着丫头所在的那辆笼车前行。 “喂……” 刚刚踏出一步,宁奕的声音便在他的脑后响起。 这位执法者皱起眉头,他回过头来,眼神恍惚。 他看到了一双杀气凛冽的眸子。 两人对视一刹—— 从被押上牢车,宁奕就在拼命凝聚自己的神念,在抵达皇宫之前,好不容易凝聚出了一缕。 这一缕神念,在山穷水尽的时刻,是唯一的底牌。 可能会救下宁奕一命。 但此时此刻,宁奕与这位执法者对视的一刹那,这一缕艰难凝聚而出的意念,瞬间向着对方的神海里钻去。 “噗嗤”一声。 这位执法者面色苍白,脑海里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鼻孔喷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他一只手捂住鼻腔,另外一只手紧紧攥拢的长鞭,啷当落地。 这一举动,引发了巨大的骚动。 皇殿前的执法者顿时警惕起来,他们死死盯着宁奕,如临大敌,攥着铁链的两位执法者,瞬间欺身而入,掌心压住了宁奕的左右两只肩头,压得宁奕弯下了腰……有人连忙去扶起那位踉跄倒地的执法者,然后面色苍白地伸出一只手,在鼻前亮了亮鼻息。 扶住执法者的那人,抬起头来,眼神里的惊恐,已经说明了一切。 死了。 皇殿外,响起了宁奕低沉的笑声。 莲花道场外,宁奕屠杀执法者的那一幕,给三司的持令使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后他们才知道,掠出莲花道场的宁奕,所有的力量都被陛下打散……他能够击杀一整个持令使者的小队,依靠的都是体术。 正准备卸下裴烦丫头镣铐的那位执法者,心头一颤。 他回头望向宁奕的方向。 那个被死死压住的黑袍年轻人,抬起头来,眼神平静而又木然。 “你怎么对我,无所谓。但你如果弄伤了她,我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凄惨。” …… …… 空旷的大殿。 但气氛压抑地吓人。 李白麟的两柄古剑被奉了上来,皇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便命人将其放在大殿一侧。 三皇子从踏入皇殿的那一刻起,便低头沉默,眼观鼻鼻观心,他的掌心藏在袖内,送出古剑之后,袖口便悄无声息滑落一枚香囊,被其轻轻握拢。 并无其他大用,唯静心之用。 每次见到父皇,他的心境总是会乱,若是平时……倒无大碍。 但今日不可。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白麟的身后,那两个“罪人”被带了上来……这是天都最近沸腾轰动的“罪魁祸首”。 皇帝坐在大殿上,他看着被押送上来的宁奕,裴烦,雾气笼罩的面颊里,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变化。 只是按在座椅把手上的手指,不再有规律的叩击着椅背,他的目光说不清是凝聚在宁奕身上,还是裴灵素身上……亦或是两者尽皆有之,此刻的沉默,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某件严肃的事情。 站在他身旁的徐清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殿前的陈懿,崤山居士,对望一眼,眼神里波澜不惊。 李白麟低下头来。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个声音。 召见“宁奕”和“裴灵素”,是陛下的意思。 海公公进入大殿之后,弯腰躬身,踩着小碎步,来到了皇座一旁,与徐清焰一左一右,刚刚站稳没多久,皇帝的声音便在殿前响起。 “你们退下吧。” 这是宁奕第一次听到那个男人开口……天都最强大的人,最神秘的人,最近百年来,从来只在宫里修行,从不外出,从不见人。 在红山,他其实已经见过一面……只不过那个时候,他陷入了昏迷,于是对高原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印象。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皇座上的那个身影。 他没有想到,皇帝说话的声音并不威严。 也不苍老。 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活了三四十岁的男人。 声音听起来很慢,但是其中的果决和凌厉,容不得其他人拒绝。 陈懿和崤山居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宗和灵山缓缓退出大殿。 三皇子同样领命而退。 一条长队,依次离开。 他们都知道,陛下是想要与这两个人独处……关于当年天都血夜的事情,即便是三皇子这样级别的皇族核心人物,也无法得知最终的真相。 十大圣山也好,书院也好,经历过那一夜的人,看到的都只是“真相”的一角,而真正经历过完整事件,看到了完整一切的……就只有两个人。 裴旻已死。 只剩陛下。 殿外等待的这些人物,无一不是天都皇城里的弄潮儿,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陛下已经多久没有上殿了?除了天都血夜,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来承龙殿? …… …… 闲杂人等退出之后……大殿上变得冷冷清清。 躬身而立的海公公,听到了皇座上的声音。 “你也退下。” 他轻轻应了一声,双手搭在腹部,仪态平静,踩着小碎步离开皇座。 另外一边,戴着帷帽的黑纱女孩,极为识相的准备离开大殿。 徐清焰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从寝宫离开之后,海公公一直跟着自己,寸步不离,说是保护……更像是一种监察,她被囚压在这座天下最大的鸟笼里,从寝宫到莲花道场,再到如今的承龙殿。 如今海公公离开了这里,自己想必也要跟着离开。 但离开之时。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缓慢按住了她的肩头。 徐清焰瞳孔收缩。 皇帝的手掌温润而又有力,轻轻搭在她的肩头,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凌厉,反而变得有些柔和。 “你……留下来。” (求月票!) 第九十八章 野火(三) “你……留下来。” 皇帝的声音在徐清焰耳边响起。 虽然柔和,但同样不可抗拒……这道声音落下之后,徐清焰便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 她的身体……不属于她了。 她站在原地,想要迈出一只脚,却发现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黑纱女孩,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其实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玩物”罢了。 皇帝的那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雾气之下的那张面颊,似乎笑了一声。 太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就是这样。” 男人从皇座上站了起来,他轻轻揽着女孩的肩头,带着她站在承龙殿的最高处,两个人的姿态既亲密,又疏离。 太宗拿着只有他和徐清焰两个人可以听闻的声音,轻声道: “站在承龙殿的最高处,可以看见很多东西。” 徐清焰瞳孔收缩。 她的肩头被太宗轻轻揽住,视线与那个男人一同望去…… 承龙殿一片空旷,从这里可以看见一阶一阶蔓延而下的白玉,殿外的人影,还有远天的白云。 或许是身高不够的原因。 她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 皇帝微笑道: “你看到多少,决定于你到底站得有多高。我看到了一整座天都城,还有大隋的四万里疆土……他们都在等着一个打破北疆铁律的人物出现。” 千百年来。 两座天下纠缠不休。 大隋天都城走出的涅槃大能,的确能与妖族最顶级的妖圣相抗衡……但归根结底,没有一位压倒性的人物出现。 如果出现了某位压倒性的人物,可以以一己之力,击碎横亘在两方穹顶的海洋铁律,率领人族的大军攻打入内。 那么两座天下……终将变为一座。 在初代皇帝开辟倒悬海后,就再也无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而如今,有一个男人,就要做到了。 太宗与徐清焰并肩而立,他轻轻揽着这个好看到极点的黑纱姑娘,心境却一片平静,丝毫涟漪也没有生起……修行到他的境界,人间的红颜再是好看,入眼看去,都不过是一具白骨。 他揽着徐清焰,像是揽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座天下需要我……而我,需要你。” 他笑了笑,拍了拍黑纱女孩的肩头,不再开口,缓步走下皇座台阶。 …… …… 整座承龙殿,早已被威压所笼罩。 涅槃境界的大能,举手投足,便可以轻松镇压一方天地。 至于站在大隋天下至高点的太宗……更不用说。 那股威压,罩在宁奕的心头,他连抬起头来都做不到。 实力差得太远。 他就像是一只蚍蜉,而缓慢向他走来的皇帝,则是执剑者古卷里那株燃烧无数星火的永恒古木。 “宁奕。” 皇帝念了他的名字。 然后便是不带感情的字句。 “细雪的承剑人。” “徐藏钦定的蜀山小师叔。” “西海叶长风的关门弟子。” “以及……朕亲自封赐的天都剑行侯。” 太宗看着宁奕,他说出了宁奕的每一个身份,然后转了目光,望向裴烦丫头,笑着问道: “朕当初赏赐给裴旻的那把剑呢?” 丫头怔怔看着皇帝。 宁奕嘴唇干枯,抬起头来,喃喃道。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剑行侯敕封的来历。 关于自己和丫头的身世来历,那个男人……早就知道了。 或许,莲花道场发生的一切,三皇子布局深久,最终斩钉截铁的那一场“揭露”,在他的眼里看来,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话? 从很久之前,天都便流传着一句话: 这里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瞒住皇帝。 或许从宁奕和丫头踏入天都的那一刻起,坐在宫内的男人就知晓了一切,于是后续入宫的卷文,案底,都成了无用的东西……影响最终结果的东西只有一样。 就是他的态度。 或者说,他的心情。 当一个人站得足够高,那么即便是敌人……他也不会在乎,历代的大隋皇帝都是极具气魄的雄主,而太宗则是最高傲的那一个,他活过了五百年的大限,成为了两座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 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算得了什么? 这座大隋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敬仰他……同样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死他。 他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皇帝轻声道:“宁奕,朕给过你足够大的舞台,给过你成长的空间,给过你宽容和饶恕……也给了你离开的机会。” 他笑道:“如果徐藏死了,朕希望你能成为下一个徐藏。” 在他漫长的岁月里,遇到过许多惊艳的天才,也跟无数的强者交过手。 但真正得到他欣赏的,就只有那么寥寥的几个。 年轻时候,与他齐名的那几位……蜀山陆圣,北海泉客,南疆余青水,散修叶长风,他们都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鬼才,太宗在那个时代与这几个人交手,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 要论修行资质……他可能比不上陆圣。 要论生下来的天赋……泉客是最强大的那个,没有之一。 要论谋略和鬼道,还有对自己和敌人的狠毒……出身南疆的余青水远胜其他四人。 要论剑心的纯粹,下山的叶长风当属第一。 但他活到了最后。 当年的对手,都死在了大江浪潮里。 坐上天都皇座之后,他目睹了一代又一代的兴起,没落,再也没有一个时代……能像自己当时所经历的那样。 直到“神道剑”的出现。 他开始欣赏一个新生代的年轻人。 在裴旻死后,他其实给过徐藏很多次机会……天都的大门绝不会向着徐藏闭合。 如果徐藏有勇气握住手中的剑,踏入天都。 那么他很乐意接受这个年轻人的复仇。 但可惜的是……自己五百年来最欣赏的年轻人,就这么死在了大雪里,正如宁奕所见,蜀山开山举办葬礼的那一日,大隋的皇室也抵达了蜀山,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那口棺木里,鲜活皇血的烙印都消散殆尽。 这证明,徐藏的道……确实陨落了。 太宗等待了许久的那场刺杀,也就此熄灭。 皇帝想到这里,眼神里有了一些遗憾。 他抬起一只手来,大殿一旁,被三皇子奉上的古剑,此刻嗡然而至,掠入他的掌中。 油纸伞被他反手插在宁奕的面前。 皇帝单手杵剑,平静问道:“你知道,想要逼迫一个人不断前进,最大的动力是什么吗?” 没有等宁奕开口。 他自己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仇恨。” 他看着宁奕,问道:“是因为徐藏没有死在我手上,还是因为你没有亲身经历天都血夜?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到刻骨的仇恨。这几年,我一直在等待着那么一个人的出现,就像当年的裴旻那样……狠狠刺我一剑。” 皇帝笑了笑。 “但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他就要踏出那一步,生与死的厮杀,能够让自身变得更加强大……但他在红山发现了一只举世罕见的金丝雀,似乎可以帮助他轻松越过那一步。 从涅槃踏入不朽,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路。 如果不能在生死厮杀之间,抵达“见神”的境界。 那么便只有一个办法……把自身的凡胎蜕变,如果能够扔去凡人的躯壳,那么自然就成为了不死不灭的神灵。 而这一步,需要巨大的神性。 大衍之数,总是缺一。 无数人倒在了最终的一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苦苦求索,却求而不得的,那个遁去的“一”,如今被他找到了。 成为不朽所需要的……取之不竭的神性。 那个叫徐清焰的女孩。 …… …… 皇殿之上。 那柄油纸伞被插在了宁奕的面前。 皇帝看着宁奕,道:“你没有成为徐藏,让朕很失望。” 然而。 短暂的沉默之后。 发丝垂落的黑衫年轻人,声音沙哑,道:“我不想成为下一个徐藏……也不会成为下一个徐藏。我就是我自己,不会是其他人。” “是么?” 皇帝笑了一声。 “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 下一刹那。 裴烦的眉心,有一抹大红之色闪逝,瞬间迸发出极其强大的威压。 紧接着。 “咔嚓”一声的碎裂声音。 “剑藏”在危机时刻喷薄的剑气,还没有迸发,就被太宗尽数击碎。 五根手指掐在了裴烦丫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皇帝扼住了丫头的喉咙,五根手指缓慢合拢。 他的眼神里一片平静。 裴家有女初长成,只可惜这副好看的容貌,不长久了。 “裴旻还给你留了一把剑……你在珞珈山拿到了‘它’。” 皇帝语气冰冷,道:“那把剑,在哪里?” 裴烦的神情一片痛苦,她闭上双眼,身体里的力量被太宗一寸一寸捏碎,呼吸被完扼住……她艰难运转着自己仅存的一口气机。 眉心的红晕越来越深。 双脚被拎得离开地面。 她陡然睁开双眼。 一缕风雷,从眉心钻出。 煌煌大殿,白日之下,一道雷霆闪过。 咫尺之间,瞬息便至。 由裴烦的眉心,刺入皇帝的眉心。 (求月票!) 第九十九章 野火(四) 裴旻给自己女儿留了两份礼物。 第一份,是数之不清的古剑,品秩由低到高,如果丫头选择了一个平淡平凡的人生,这一半的“剑藏”,已经足够保佑她一辈子的平安。 第二份,则是埋在珞珈山衣冠冢里的“那把剑”。 如果有一天,丫头选择了与平凡截然相反的那条路……那么这把剑,便会成为她的“护道之剑”。 …… …… 大殿之上,一缕风雷闪逝而过。 这是一柄赤红色的古朴小剑,从丫头的眉心掠出,化为一道疾影。 这道剑影,瞬间刺入皇帝的眉心。 剑气破空的声音,掀起大殿的气浪,殿柱的石屑瞬间被震碎。 掐在丫头脖颈上的五根手指,并没有丝毫的松动……仍然像是铁钳一般。 那缕赤红色的剑气,起势浩大无比,瞬间刺入皇帝眉心的雾气之中。 然而……就像是一枚石子,沉入大海。 连一朵水花都没有溅出。 皇帝面孔上,由神性和星辉交杂混合的雾气,只是轻轻泛动了一些涟漪,而后重新恢复平静。 那缕赤红色的剑气,像是被夹在坚冰之中的炽热,红雾升腾,逐渐显露出古朴的“真面目”。 那是一柄有些生锈的古剑,约莫两根手指粗细,巴掌长短。 弧线流利而又锋锐。 是世间一等一的“飞剑”。 裴旻擅长“驭剑指杀”之术,三千剑藏数目庞大,极其考验使用者的心神庞大程度,若是心力不够,很有可能会被剑海反噬。 而这道赤红色的古剑,则是品秩盖压了其他所有剑藏的“剑首”。 太宗的眉心,雾气缓慢散开……那柄古剑刺在肌肤表层,像是刺在了坚不可摧的金铁之上,剑气仍然在不断向内钻凿,只可惜不断碰撞出清脆的爆响,不能寸进。 遮掩面容的雾气散去了一丝。 露出了皇帝的双眼。 那是一双漆黑如深夜的眼瞳。 瞳孔最深处,倒映着丝丝缕缕的红色。 古朴生锈的细狭飞剑,锈迹斑斑如火一般,只可惜不像是正在燃烧的大火……更像是熄灭的火堆,或者零零碎碎即将燃起的火星。 这把剑,在十三年前,搅动了天都城的血与火之夜。 这把剑的名字……本来就叫“野火”。 野火,燎原的野火。 只可惜,一柄剑的强弱,与剑器本身的品秩固然有关,更重要的乃是持剑之人的修为……剑气修为足够,一把普通的铁剑,也能够开山倒海,劈开黑夜。 太宗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如此近的距离……如果是换做裴旻,对准自己的眉心,递出“野火”。 甚至不需要换做裴旻,如果裴灵素有着当年裴旻一半的剑气修为……在此刻递出这一剑。 结局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自己虽然不会死……但可以预见的是,天都城,真的会因为这一剑,掀起燎原的火势。 此时此刻。 “野火”死寂。 火星没有燃起。 剑修最惊艳的一剑,就是出鞘的一剑。 出鞘的第一剑,携带着鞘内的风雷,强大的剑修往往都只出一剑……因为第一剑最强,最狠,最刁钻。 但“野火”的第一剑,就这么熄灭了。 “铛”的一声脆响,两根手指敲打在野火剑身之上,瞬息之间那柄飞剑便被敲得横飞而出,接连撞碎七八根殿柱,不知去向,断去了与裴烦的联系。 紧接着。 皇帝掐着裴灵素,单手用力,将其缓慢拎起,他的面颊上,雾气重新合拢。 那双眼瞳在雾气合拢之前,望向了宁奕。 一切的发生,都是安静且肃杀的。 他手上的力度在不断加大,痛苦的咳嗽声音从青衫女孩的喉咙里响起,滚落的泪珠溢出眼眶,划过面颊,坠落在地,升腾如烟。 站在承龙殿上空的黑纱女孩,咬紧牙关,看着这一幕……她想要迈出脚步,想要说一些话,但她无法行动也无法开口…… 这是要彻底杀死北境将军府的“余孽”吗? 皇帝拎着裴烦,目光望着宁奕。 先前说的一字一句,变得清楚而又通彻。 “你之所以不想成为徐藏……是因为你还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 宁奕的两只眸子,一片猩红。 白骨平原被他不断召唤,不断震颤……那股强大的威压盖在浑身四处,血液轰鸣,骨子里的愤怒像是一团火焰,在胸膛点起。 山字卷无法使用。 星辉被封禁。 神性被锁死……他就像是一个废人。 但是,那座压在心头的大山,正在缓慢抬离。 宁奕盯着太宗皇帝,那个披着皇袍的男人,一只手攥着丫头,正在漠然注视着自己。 他一点一点,解开了对自己的压制…… 而“细雪”,就插在自己的手边。 皇权的枷锁一点一点抬起,最后一丝压制消失的刹那,宁奕恢复了行动的力量。 那团愤怒的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将宁奕整个人都吞没。 细雪瞬间拔出。 山字卷的力量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点。 磅礴的神性,从神池里掀起,狮心王的神性结晶震颤一二,掀起滔天神性潮水。 宁奕的神念一掠而过,把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都调集而来。 这一剑的刺出,快得看不见影子。 宁奕身子前倾,与皇帝之间的距离一晃即逝,他双手攥剑,油纸伞携带着磅礴的神性,向着那个男人刺了过去。 大殿的气息被剑气猛地扫荡破开,噼里啪啦的殿石被冲刷飞溅—— 这是宁奕倾尽所有的一剑。 然而……可惜的是。 这一剑,根本就没有刺入太宗的怀里。 油纸伞的伞尖,抵在了太宗的手掌上,刺出了一个浅淡的白点,神性如雷霆跳跃,掀动的风气,让太宗的大袖不断飘摇,反复弹跳的雷光掠入袖袍之中,融入皇帝的肌肤内。 普天之下的神性,星辉……在他的面前,都只不过是“养料”。 油纸伞的伞面,被外力撑得破碎,最主心的那根伞骨还在,其余的纸面都破碎,截截断开,一条一条破布悬在风气里摇曳。 宁奕神情苍白,他盯着抬起一只手掌的皇帝。 一颗心,坠入海底。 自己倾尽所有的一剑,连破开肌肤都做不到……那个男人,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太宗缓慢抬起攥着丫头的手臂,两个不断拍打的纤细小手,缓慢垂落,丫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果然……你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 他看着宁奕,道:“你如果知道‘仇恨’这种东西,该怎么运用……那么这一剑,就足够伤到我。” 大殿上的声音安静了一下。 太宗微笑道:“宁奕,你让我实在有些失望。” 这句话说完,他掌心的劲气微微迸发,拿捏在了一个极其合适的境地,将宁奕震得飞了出去,却又不至于太狼狈。 宁奕重重撞在了一根殿柱之上。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睚呲欲裂的场景……皇帝把丫头拎到了自己的面前,一只手缓慢抚摸着那张雪白的面颊,向上挪移,最终挪到了那枚大红枣上。 裴烦陷入了昏迷。 眉心的那枚红枣,是整座大隋独一无二的“剑气宝藏”,也是父亲裴旻留给她的遗物……当年天都血夜那一战后,皇帝曾下令寻找北境将军府的“剑藏”,不仅仅三司出动,就算天宫地府也因此出行,可惜的是,多方势力苦苦找寻未果。 这是裴旻的“剑气成果”。 皇帝笑了笑,他一直对裴旻的剑气很感兴趣……如果把这枚“剑藏”摘下来,那么应该会有不小的成果。 他的手指按在了丫头的眉心之处。 那枚大红枣,被他两根手指按得向下凹陷,溢出鲜血…… 昏睡之中的裴烦,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 …… 这一幕似乎变得很缓慢。 皇帝按在青衫丫头眉心上的两根手指,微微停滞。 站在承龙殿最高处的黑纱姑娘,眼神怔然。 宁奕瞪大了双眼。 大殿之上。 黑衫年轻人拔剑而行。 细雪在空中的递斩,“缓慢”而又笔直。 对于这一剑,皇帝仍然选择抬起一只手臂,以掌心去硬接。 这一剑没有神性,也没有星辉。 普普通通的一剑。 就是这么一剑。 刺入了太宗的掌心,刺破了他的血肉,剑尖入内,接着便是整截剑身,三尺长剑像是一条毒蛇,钻入了太宗的手臂之中……下一瞬间,剑尖穿透黄袍的肩头,震出了一大蓬鲜血。 裴烦的身子坠落在地。 宁奕保持着递剑的姿态,僵持在大殿之上,他瞪大双眼,只不过看的不是面前的皇帝。 宁奕的目光向着身后微微挪移。 他望向自己的身后…… 那个披着黑袍的男人,就静静站在自己的背后,面容清癯而又俊秀,他不曾衰老过,凌厉的像是一把剑。 不知何时,握住了宁奕的手,替宁奕递出了这完整的一剑。 宁奕看清这张面孔的刹那,鼻尖酸涩,眼眶通红。 徐藏笑了笑。 他接过“细雪”,半个身子微微前倾,理所应当站在了宁奕的身前。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在宁奕耳边轻语:“许久不见。” (今晚只有一章) 第一百章 野火(五) 黑袍摇曳落定。 徐藏站在了宁奕的身前。 他的身子虽然瘦削,却像是一座大山。 宁奕的鼻尖一酸,这些年来……他总是会想起草谷城安乐城练剑时候的场景,当自己陷入浴血奋战,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会准时出现。 安稳而又可靠。 风声呼啸,涌入大殿。 这个时候,宁奕才发现,徐藏的肩头,燃烧着虚无的道火。 这是涅槃境界的道火。 “你说的很对。” 黑袍男人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徐藏轻声道:“如果知道‘仇恨’的滋味,那么这一剑……就足够伤到你。” “‘仇恨’的滋味,我已经尝过太多。” 徐藏微笑道:“你好像一直盼着我来天都……现在你等到了。” 十年来的跌境与游历,不断忍受着圣山的追杀, 逃窜……他从惊艳天下的天才剑修,沦为人人喊打的修行界耻辱,经受过嘲讽,谩骂,质疑,侮辱。 他途径辗转,不知路过多少次中州。 却从未踏足过皇城。 一次也没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十年来的隐忍是为了什么,这十年来的跌境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今日,能够站在这里。 面对那个大隋天下最强大的男人,说上一句。 “我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的神情一片轻松,他站在这片大殿上,站在宁奕的面前,站在呼啸而来的狂风里。 也站在皇帝的面前。 太宗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 有惊讶,也有困惑。 还有一抹隐藏极深的笑意。 他的一整只手臂,都被细雪洞穿,徐藏的剑气不断注入这条手臂之中……如果不出意外,皇帝手臂内的血肉和经脉,会迅速被剑气侵蚀,而后凋零。 但他并没有抽开那只手。 甚至看他的面容,似乎没有觉察到多大的痛苦。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徐藏,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在自在湖刻字的那个年轻人,时间在徐藏的面颊上刻下了一道疤痕,但他一如既往的自信,自负……自在。 太宗笑着问道:“你没有死?” 徐藏笑着反问道:“死人会说话么?” 说完这一句话后,他攥了攥手中的细雪剑柄,继续问道:“死人……能够伤到你吗?” 太宗低垂眉眼。 他似乎顺着徐藏的话,认真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 他又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徐藏挑了挑眉。 对面的声音再一次问道。 “怎么做到……重新活过来的?” “想知道啊?”徐藏笑了笑,道:“我教你啊。” 他攥拢细雪,剑锋风雷震颤,这一剑刺穿了太宗的手臂,在此刻拧转起来。 徐藏冷冷道:“在这之前……你需要先死一次!” 皇帝的喉咙里传出了一声闷哼。 徐藏双手握剑,浑身劲气压在一点,身子前倾,黑袍翻飞。 两人之间,地面寸寸掀起,承龙殿殿柱隐约承受不住威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响声音。 宁奕被这道劲气直接掀翻,轰得倒飞而出,他咬紧牙关,“皇权”的枷锁已经荡然无存,星辉和神性都恢复了流淌。 他掌心发力,青衫丫头的身子被神性汲取过来,两个人前后叠在一起,被气浪掀得飞出,重重砸在一根殿柱之上。 而这一切的中心。 黑袍与皇袍纠缠的方圆十丈,地面炸开一道又一道蛛网,无形暗雷在空中炸响。 剑气在虚空之中游掠。 漫天剑气如深海游鱼,凝聚如实体,顷刻之间尽数向着皇帝刺去。 一道苍黄色的屏障在皇帝体外升起,不是神性也不是星辉,更像是某种血脉之间的威压。 徐藏神情依旧平淡,但他的眼神却一片凝重。 这世上,任何一位涅槃大能,在面对大隋皇帝的时候,都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他曾见过这缕气息……在感业寺,三皇子李白麟召起红拂河护道者之时,那位大隋的星君就曾动用过这等术法,这是皇族之间的秘术,初代光明皇帝留下来的血液,有着破开黑暗和业障的宏伟力量,每一位血脉强大的皇族修行者都有着初代的传承。 这些血液,会在体内丹田之处,坐落凝结,形成一张阵图。 这门秘术便叫做“皇图”,血脉越强大,修行境界越高,这张“皇图”笼罩的范围就越大,自身的坚固程度就越强。 不仅仅可以抵御外界的剑气,星辉,神性……就连神魂的攻击都可以抵扣。 这是皇族修行者最强大的倚仗之一,一般而言,生而具有大隋皇族的天才,修行路上只要不起邪念,不走岔路,绝不会走火入魔。 这张“皇图”此刻从太宗丹田之中旋转而出,整座大殿响起一声龙鸣! 漫天的剑气骤雨一般倾泻,紧接着尽数弹回。 徐藏的出鞘剑,胜在快如雷霆,防不可防。 踏入涅槃境界之后,更是无人可以比肩。 承龙殿大殿,如今刺入太宗肩头的那柄“细雪”,便足以证明徐藏的剑有多快。 快到皇帝都没有反应过来。 快到连“皇图”都没有防住。 …… …… 徐藏的眉尖挑起了一个弧度。 他仍然攥着细雪,但是剑锋上蕴含的力量,已经让他生出一丝想要松手的念头。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披着皇袍巍峨不动的男人,心想……这是什么怪物? 细雪的剑气何等凌厉? 刺入手臂之中,硬生生被太宗用血肉钳住,这个活过了五百年大限的老不死怪胎,对身体的掌控力度,抵达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徐藏丝毫不怀疑,每一寸肌肤,每一缕血肉,甚至连每一块骨骼……太宗皇帝都可以轻松自如的控制。 自己的剑,竟然被夹住了? 而且有着一丝一丝,被挤压退出的趋势! 顶着细雪的剑气,皇帝的伤势正在疯狂修补,滋养,这种痊愈的速度……就像是一个不死不灭的神灵,他用手臂内的骨骼和血肉,擦着细雪的剑锋,将其一点一点,逼退而出。 徐藏的双脚抵在地面,脚后跟垒起了一个细小的土坡。 他瞳孔收缩,惊骇的回头,发现自己连人带剑,被一点一点逼得向后退去。 太宗的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 “那三个人力,你是最先参透生死的……也是最先成为涅槃的。” 皇帝看着那张清癯俊秀的面孔,看着徐藏由灰生黑的鬓发。 他轻声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句话说出,细雪已经被完逼出了手臂……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流露,他的掌心攥着细雪的剑尖,拉动这柄古剑。 徐藏瞳孔陡然缩放,剑尖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迫使他要放弃“细雪”。 而作为一名剑修。 要他弃剑。 除非他死。 于是徐藏整个人被太宗拉了过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几乎是面贴面的靠在了一起。 太宗一拳狠狠打出。 这一拳……毫不夸张的说,可以把一整座承龙殿打得崩塌。 这一拳奔着徐藏的腹部而去。 如果打中。 那么即便徐藏已经踏入涅槃境界,也绝不可能存活下来……他会被直接打成一团血雾,他只是一位剑修,没有与境界相匹配的强大的金刚体魄。 妖身法相强大如红山上的那只九头狮子,面对皇帝,也只是轻飘飘一掌, 就被拍碎了额头。 而下一刹那。 皇帝愤怒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他的拳头并没有打中徐藏。 只差那么毫厘……他的拳头对上了一个极致坚硬极致滚烫的东西。 那是一缕赤红色的影子,只有两根手指长短。 一闪即逝。 徐藏的神情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他抬袖的动作有些“浮夸”,那柄赤红色的剑影从他黑袍背面射入,穿透衣袍射出—— 一剑射入皇帝的拳头之中! 与细雪入体不同—— 这一柄飞剑,将皇帝的拳头射得爆碎开来,血肉和骨骼都四散溅开。 紧接着,金光璀璨的皇图,被这一剑直接射穿。 “嗖”的一声! “野火”穿透了皇帝的腹部,射塌了承龙殿的皇座。 太宗万年巍峨不动的身影,被这一剑射得向后跌去,踉跄两步。 “裴旻!” 他愤怒的声音在这大殿之上响起,他下意识想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场血夜,那个男人神出鬼没的飞剑之术。 防不可防。 挡不可挡。 野火重现人间。 这一缕剑影先前便曾“暗算过”他……可惜的是,当时动用这一剑的,只不过是十境的裴烦丫头。 如今,是踏入涅槃的徐藏。 …… …… 烟尘滚滚。 那缕赤红色的剑影,缭绕在大殿之中,速度快得不可捕捉,最终围绕着一道漆黑的长袍。 那道长袍站在承龙殿上。 徐藏平静看着太宗皇帝。 他缓缓开口,道:“教我道术的赵蕤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赵蕤先生的那句话,深藏在小霜山内,无人得知。 是一句谶言。 野火缭绕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悬停在徐藏的面前。 单指轻轻触碰火红飞剑的男人,笑了笑,道: “大隋将被一位徐姓之人,点起燎原之火。” …… …… (今晚也只有一章,原因也没什么可说的,经历过毕业的人都懂……最近双倍,所以还是要求月票。我保证每一章的质量,大家沉下心看,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21号—2号会有爆发,欠大家的都会补上。) 第一百零一章 燎原(一) 燎原之火! 太宗皇帝神情阴沉……他从未听说过这句话。 荒唐。 大隋将会被一个徐姓之人燃起燎原之火……这句话在他心头震了一二,而后他望向烟尘里安静站立的那道黑袍身影。 徐姓…… 徐姓…… 徐藏的指尖逗弄着那柄火红色的“野火”。 裴旻留下来的那柄飞剑,原本剑身生锈一片漆黑,此刻在徐藏的剑意之下面苏醒,一道道炽热神霞在剑身上流淌,被其指尖叩击地一下一下倒飞而出,剑身摇晃之间溢散溅出零零散散的滚烫火星。 巨大的疼痛,从断去的手掌之处袭来。 太宗一只手死死按住断掌之处……他的这副体魄,这些年来,除了北境裴旻的那柄飞剑,再也没有第二样物事可以伤到他了。 如果说,道宗的“拔罪古剑”,乃是杀力最强的剑器先天灵宝。 手持拔罪之人,可以斩断罪孽,切碎因果。 那么裴旻的“野火”,应当是飞剑类最强大的“先天灵宝”……这件灵宝,在十三年就击碎了自己的“皇图”,给自己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势。 大殿之中,无数的金光拔地而起。 承龙殿。 承龙二字,可见其承载气运之沉重……整座天都城的气运都压在这一点,当年修葺天都城的阵法师,在天都复杂而又庞大的龙脉之中,一条一条梳理,把“皇气”都汇聚至此。 此刻,这些金光汹涌澎湃如海潮一般,涌向后退的皇帝。 皇帝的那只断手,在无数金光的包裹之下,发出了清脆的爆响声音。 被飞剑“野火”击得粉碎的骨骼,在金光覆盖之下,重新一点一点生长而出,接着便是指骨,这些“皇气”,是一种无法探知的物质,与星辉和神性不同……这一切都来自于大隋的初代皇帝,无论是皇血还是这些气息……那位象征着光明的初代皇帝,虽然不是不朽,却在那个时代压过了不朽。 光明长存,永恒不死。 初代皇帝的血液,有着强大的复苏之力。 片刻之后。 皇帝试着握了握自己的手掌。 断手重生。 这等近乎于逆天的“手段”,在光明皇帝留下来的秘术之中……并不难达到。 …… …… 漫天金光之中。 徐藏再一度迈步而出。 他一根手指轻轻敲击“野火”,裴旻留下来的飞剑倏忽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颀长的火红痕迹。 虚空燃烧成火。 一条直线闪逝—— 皇帝的肩头炸开一条血线,气机稳固的“皇图”,在这柄飞剑的穿凿之下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原本的圆满之姿被直接炸开! 这缕剑气太过狂暴,如果以刚撼刚,就连太宗的体魄也无法与之对抗。 如果说,拔罪意味着一种法则上的大同。 那么“野火”,就是纯粹野蛮到骨子里的“钻”意。 站在烟尘之中的黑袍徐藏,手指叩击着火红色的赤影,那缕剑气不断疾射而出,于一瞬之间射穿皇帝的一角血肉,衣袍翻飞破碎,鲜血淋漓四溅,做完这些,“野火”在下个瞬间便会重新回到徐藏的面前。 徐藏不断弹指。 一道又一道赤红色的剑影在空中肆虐,平铺。 大红色的“野火”残烬,在空中没有消散。 大殿内的热浪一片紊乱,剑气一缕又一缕,射出收回的速度太快,这一条又一条的火线如蛇一般,在空中掠出诡异莫测的轨迹—— 剑气破空声音之中。 太宗的肩头,腹部,脊背,被“野火”不断刺破,点射,溅出灿烂的金色血液。 血液越是金灿……意味着越是接近初代皇帝。 拔地而起的“皇道气运”,向着太宗奔涌而来,他抬起双手,覆住了自己的面颊,无数缕剑气的凿击,并非每一次都能直接敲碎他的体魄。 在承龙殿地砖被掀翻之后,“皇道气运”在他周身拔地升腾而起,在那张巨大“皇图”之上,重新覆盖了一层金色……野火的剑气仍然所向披靡,但敲碎“皇图”之后,剑气发生了不可逆的偏转,时常擦着大殿中心那个男人的身躯掠过。 就这样,一条又一条的火烬,在空中平铺。 …… …… 大殿的温度逐渐升高。 承龙殿的四面,都是破碎的石壁,摇摇欲坠的殿柱。 而所有人忽视的一个角落,那张坍塌皇座的一旁。 戴着帷帽的黑色纱裙女孩,仍然像是一个控线玩偶一般……气浪掀起了她的皂纱,推着她跌坐在地。 但徐清焰的目光,却从未挪开过。 她看着那个神情自若,一次又一次弹指击飞“野火”的黑袍男人。 徐藏的面色一片平静。 他的每一次叩指,都会在承龙殿大殿之中,留下一道火热的滚烫痕迹……然后重重撞击在皇帝的身躯上,带出一蓬血肉。 这些剑气的肆虐程度还在上升。 他叩指的速度越来越快。 而肉眼可见的,他的鬓角,原本由灰入黑的鬓发,一点一点发白,从发梢开始,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意。 徐清焰抿紧嘴唇,她看到那一缕白色霜意的时候,心头咯噔一声。 她不是傻子。 在莲花道场上,她完整看完了扶摇和周游的一战……类似的场景,也曾经上演。 有些禁忌术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徐藏每叩击一次“野火”,他的鬓发便白上一丝,那个男人的神情仍然平稳,并不因为自己流逝的生命而感到悲哀或者不舍。 踏入涅槃之后,徐藏拥有了接近五百年的寿命……以他的天才程度,如果活到那一日,想必也可以成为打破大限的禁忌人物。 然而他并不在乎。 人生百年,不若一朝剑气外放。 从踏入天都的那一刻起…… 他便不求生,只求死! 要用这一柄“野火”,掀起燎原之势,然后请太宗赴死! 承龙殿的地底,藏着数百年来积攒下来的“皇道气运”,此刻成为了太宗“皇图”上最坚不可破的壁垒。 野火一缕一缕燃烧,这些金色的光芒,被不断敲击,不断破碎。 徐藏不断叩指,不断以野火平铺,蓄势。 他耐心等待着“皇图”彻底碎开的那一刻。 叩指之间,徐藏低下头来,眯起双眼,注视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紧紧攥着的“细雪”……阔别多日之后,这柄剑似乎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刚刚的那一剑递地太仓促,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细雪”。 细雪……似乎变重了。 徐藏皱起眉头,对他而言,这把剑再熟悉不过,每一寸的密度分布,重量大小,都了若指掌。 的确重了。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剑骨,附着其中。 更锋锐了。 但——他看到了一个缺口。 一个肉眼可见的,被磕破的剑锋缺口。 徐藏沉默下来。 …… …… 漫天剑气疯狂围剿着太宗皇帝。 场面上看上去……这位大隋天下的第一人,如今似乎过得极其艰难,即便皇道气运加身,还是被徐藏一个人完成了压制。 然而,徐藏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对上了皇座旁边那个精致的黑纱裙女孩。 徐清焰想要对着徐藏拼命摇头。 但她做不到。 她想要以眼神示意什么……但是热浪重新滚过,非常“不合时宜”地掀落她的皂纱,让她的双眼被黑纱所遮掩。 于是她什么也做不到。 如果说,太宗是天都城里最神秘的人,他从来不出皇宫,所有的指令都是由海公公代为传达……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谜。 没有人知道他在涅槃路上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没有人知道他有着何等的杀伐手法。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这些谜题,其中的一部分答案,有人是知道的。 被提前邀请踏入寝宫的“徐清焰”,就是那个知情者。 她见过九天落雷的浩瀚场面,这是萌生于天地之间的自然混沌之力……太宗皇帝就连落雷,也可以生生吞入腹中。 这是何等的逆天? 太宗真正强大而又不可战胜的地方……是他身在天都。 头顶有一张镇压天都皇城的“大隋律法”。 长陵山上,还坐落着见证历代皇帝登基的“真龙皇座”。 大隋铁律,真龙皇座……这两股力量,才是太宗强大的来源! 而战至如今,太宗一直没有动用“铁律”和“皇座”……这才是让徐清焰心头忐忑的原因。 舍弃了这两样东西的太宗皇帝,是要纯粹以自身的体魄,去硬撼徐藏的“剑”。 一个人,就算拥有再强大的体魄,又如何能与“先天灵宝”去硬撼? 除非……他即将挣脱“凡人”的枷锁,成为真正的“神灵”。 徐清焰的嘴唇一片干枯,她一个字也喊不出,念不出,皇帝在徐藏的剑气攻击之下,一直分出了一缕心神,死死压住了自己。 如果说……徐藏是一个十分自信,自信到有些病态自负的人。 那么,太宗是一个比徐藏更加自负的人。 他之所以能够握着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不是因为刀、剑、铁律、皇座……不是因为一样外物。 而是因为他自己。 (好吧……我食言了,这是今晚的第二更。求月票。另外,明天可能真的只有一更了。) 第一百零二章 燎原(二) 刀,剑,铁律,皇座—— 所有的外物,在此刻都被太宗抛弃……他所动用的,就只是纯粹的自身修为。 涌出承龙殿大殿的皇道气运,其实也是他血统天赋的一部分。 初代皇帝之后,每一代皇族的血统浓度下跌,已经成为了不可避免的趋势。 纵观大隋开国以来,在修行路上,能够与太宗比肩的……几乎都是远古时期的皇帝,血脉浓度的下跌还不严重。 而如今的太宗,无论是精气神,还是血脉,都“返祖”拔高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一个人,肩负起一国之运。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不自负? …… …… 十三年前的天都血夜里。 在北境横扫无敌的裴旻,与当时距离某道门槛还差一线的太宗皇帝,打得天崩地裂。 面对那柄“野火”。 太宗不仅仅动用了“皇图”、“皇道气运”,就连头顶的铁律,还有长陵的真龙皇座,都搬了出来,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之后,艰难镇杀了正值巅峰当打之年的裴旻。 这是太宗这五百年来,打得最艰难的一场战斗。 那个时候,他的大限即将到来……年轻时候无限膨胀的野心,逐渐被岁月消磨,这一点,整座天都城里玩弄风云的权贵们都能看得出来,这小百年来,皇座之下多了三位龙子,还有一位远去南疆的小公主。 皇帝在为大隋的未来铺路。 诞子,立太子,为东西两境做铺垫……如果大限来了,那么这座王朝,不至于后继无人。 但是自从与裴旻的那场鏖战之后,天都的格局发生了变化。 太宗取得了与裴旻生死之战的胜利。 也取得与上苍夺命之争的胜利—— 踏破了人生在世的第六百年大限! 这一点,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但也不是一个好消息,五百年是涅槃境界所能活到的极限,他已经踏破了第一个极限,如今再次破境……那么第二个大限破开之后,第三个,第四个……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如果得不到真龙皇座的加持,得不到皇道气运的浇灌,他膝下的那几位子嗣修行到头,能不能成就涅槃,还是一个问题。 星君最多只能活三百年。 如果太宗成为下一个“太乙救苦天尊”……会出现一个荒诞的景象。 多年过去之后,他仍是黑发。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会慢慢由黑发,变为白发,再化为枯骨,就算熬到了某个“值得庆贺”的一天,也剩不下多少时间可以消受。 甚至。 当太宗再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不朽…… 所以天都血夜之后,整座天都城里,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可抑制的上演。 外面已经有了风声,雨声。 但风暴中心,执掌雷霆的那个人,太过强大,太过无敌。 就像是完美无缺的“圣人”。 如果那位“圣人”,在众生面前走出了最后一步,这些风雨,终究只是风雨,吹过拍过,化为烟云,过眼即散。 在这一切即将抵达最终的终点之时。 有一柄剑穿透了风雨,递到了这位“圣人”的面前。 大雨之中燃起了野火。 陈懿说的很对。 如果有人能使所谓的圣人流血,那么世人将不会再信仰他。 现在徐藏拎着剑站在了那位圣人的面前,无论今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他都让圣人流了血。 最重要的是,他就像是十三年前,天都血夜那一日,来到太宗面前的裴旻一样。 他能够让太宗受伤。 能够让那个完美无缺的“圣人”不再完美。 甚至……他有可能完成其他人加在一起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杀死“圣人”。 …… …… 野火在空中焚烧。 大殿的殿柱被穿插破碎,平铺满灌的剑气层层叠加,承龙殿的皇道气运在空中化为一条盘踞的老龙,面容狰狞而又愤怒,剑气燃烧所至,一整条狭长龙身都被戳碎,点起赤红色的火光。 徐藏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大隋四境,民不聊生。暴徒四起,鬼修横行。” 他握着细雪,缓步而行。 大红色的野火在空中来回掠行。 皇帝的面容隐在雾气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为了冲击最后一道门槛。 他在寝宫闭关了太久,他花了上百年的时间,在天都立起了一套完整的三司制度,执法司情报司平妖司的力量分布在四境之中,除此以外还有天宫地府作为辅助,莲花阁的袁淳先生作为谋略铺路。 四境的统御,在他登上皇位的早期,是被放在首位的重要事情。 “我在大隋游历了十年,见过了太多无辜人的死去,关外的横尸,三司的不作为。”徐藏的声音仍然在大殿上继续,“不可否认,你是一个伟大的人物,至少你曾经给这座天下带来了‘太平’……但可惜的是,即便你能够违背天地之间的规矩,不生白发,走向永生。” “你手里的这个王朝,终究还是衰老了。” 太宗眯起双眼。 “二皇子李白麟钦点的老师,是出身南疆的大鬼修,论凶残狠戾程度,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徐藏淡淡道:“想必这一切你都看在眼里,甘露只不过是一位区区星君而已,就算再是修行,世上鬼修也无法迈过天地间浩然雷劫的那道门槛成为涅槃。曾经沧海难为水,毕竟你曾击败过大隋最惊艳的鬼修余青水……那个叫韩约的后起之秀,只需要放置在东境即可。” “我没有说错吧?” 徐藏笑了笑。 皇道气运笼罩下,皇帝的神情看不清楚。 “你虽然闭关在寝宫,但整座大隋的动静都放在眼里,天下逐渐开始沸乱……对你而说并不重要,你只需要踏出那一步,整个大隋就会安静下来。” 徐藏一步一步,向着皇帝走近。 太宗仪态自若。 徐藏说的没有错。 只要他完成了最终的那一步,那么四境之内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这个时候,他需要集中所有的心力,去破开最后一道劫难。 徐藏站在了太宗的面前。 他一字一句问道。 “那么死去的那些人呢?” 太宗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与十三年前裴旻问的一模一样。 如出一辙。 短暂的瞬间,电光火石的摩擦声音响起—— 徐藏握紧细雪,剑锋萦绕着惨白的剑气。 他的面颊两侧,霜白的鬓发被火焰掀起,燃出一双通彻明亮的眸子! 两根手指点出,“野火”瞬间掠出,撞击在皇道气运凝聚的真龙头颅之上。 一声巨大的惨嚎声音,在大殿上空响起。 金灿的真龙头颅,眉心之处,被火焰洞穿,那柄野火刺入眉骨,寸寸深入,承龙殿的皇道气运开始了崩溃。 “你不动用铁律、皇座……是因为你觉得不需要。” 徐藏冷冷道:“你是大隋六百年来最强大的修行者,面对我这个只修行了几十年的后辈,哪里还需要铁律,皇座?” 他完能够明白皇帝的心思。 这就是他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十多年来的逃命,奔波,期间他无数次想过自己踏入皇城之后,需要怎么去做,才能杀死对方。 徐藏是一个很缜密的人,他知道自己跟皇帝的差距有多大,自己一日不踏入涅槃,一日就不可能有着公平对决的机会……即便有一天他成就了涅槃之位,两者之间仍然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他需要把差距抹平。 他需要一把可以重创“皇帝”的剑,那把剑需要足够锋锐,足够强大,把太宗身上的皇道气运击碎……本来他准备以细雪开道的。 但是踏入天都之后,他发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师父裴旻身上最神秘的那把剑。 为徐藏送上了一份意外之喜。 紧接着,他需要抓住皇帝的缺点……无论是什么人,坐在大隋最高点六百年,一定会膨胀,自负,最终忽略一些“致命”的东西。 只要太宗选择放下“铁律”和“皇座”与自己交战。 那么他就有机会……杀死皇帝。 十多年来,游走奔波于四境荒野,终日困顿在跌境与死亡之前……徐藏悟出了一道本不该存在于此间的剑意。 这是他杀死皇帝的最大的底牌。 “皇道气运”崩溃的刹那,太宗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浮现上来……他在徐藏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死煞之气,这个男人面带春风的笑着,身上的剑气却阴森的像是一个死人。 然而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徐藏走入皇帝的三尺之内。 浓郁的死气扑面而来。 密密麻麻的剑气封锁了这片三尺天地。 “铁律”和“皇座”的感应都被切断了……即便他此刻想要动用天都城的两大禁器,也做不到了。 绝杀。 皇帝的神情陡然变了。 他看着徐藏,握着“细雪”的黑袍男人,轻声微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就死了,生命本就如草芥般微渺,凡人终有一死……” 那柄细雪抬起。 一整条巨大的真龙气运,都支离破碎。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 徐藏笑道: “这一剑,请你赴死。” 第一百零三章 燎原(三) 承龙殿内。 大红色的“野火”,戳碎真龙气运的额首。 一整条老龙轰然倒塌—— 殿柱,屋脊,砖瓦落下的那一刻。 一缕风雷迎势而起。 有人拎起了剑。 这一剑,曾砸碎了覆海星君的大衍剑阵。 砸碎了小无量山的护山法阵。 这世上的规矩,不平,仇恨,冤屈,都在这一剑之上,徐藏拎起细雪,剑身萦绕着磅礴的劲气,他高高举剑,脚尖点地而起,在这半空之中,无数剑气轰隆隆席卷而来,剑气如棍如棒如万钧雷霆—— 皇道气运被剑气搅成碎片。 这一剑,砸落在皇帝的肩头,衣袍破碎,太宗的身子瞬间一沉,脚底的大殿地面如龙脊一般绵延起伏,他半边肩头的血肉被砸得模糊溅起。 徐藏的面色仍然平静,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他的腰身极其挺拔,眼神里一片灰色的死气缠绕……他举起了第二剑,像是一位不含感情的执法者。 剑气境界,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一步一登天。 最难最难,是逾越那道大瓶颈。 十境杀不得命星。 星君杀不得涅槃。 如今登入涅槃境界的徐藏,看着这个半步踏入不朽之境的男人,自己的剑气砸入对方肩头,不死不灭的星辉和神性便蜂拥而来,磅礴的生机裹挟着剑锋切斩而出的伤口……短短三四个呼吸之间,伤口便迅速痊愈。 他看着眼前的皇帝。 这已经不属于“凡人”的范畴……即便再如何修行,如果不褪去“凡壳”,也不可能抵达这种地步。 自己的一剑,足以斩碎这世上所有金刚体魄。 而刚刚的一记“砸剑”,竟然没有将对方直接劈成两半。 剑气入肉三分,不得入骨,由神性淬炼的骨骼将细雪剑锋的气势夹住……于是这一剑,虽然连带着太宗整个人向着地面凹陷了三尺,却无法切开他的骨骼。 徐藏修行的乃是“杀人剑”。 但他如今所行的逆天之事,已经不是杀人。 而是屠神。 第二记砸剑,势不可挡的砸落,落在太宗的另外一边肩头。 皇帝沉闷地咳嗽一声,像是一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在红山之巅,他曾与复苏的九灵元圣对决过,一掌便拍死了对方……他已经许久未曾出手,大隋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在踏入涅槃之后,都会被他请入宫内“喝茶”,“论道”,他不出手不是因为他老了。 而是因为这世上已无敌手。 体内的气机,早已被徐藏的剑气打得支离破碎,他只能看着第二道砸剑,砸在自己另外一边肩头,大殿如陆沉一般,飞掠的殿砖如龙蛇起伏,他的膝盖微微弯曲了那么一下…… 头顶之上,有一抹火红的剑影闪逝而过。 遥遥刹那,太宗抬起头来,他看着那柄递斩而下的“野火”,恍惚间看到了那个身披红色甲胄的儒雅男人,持剑而来,向死而生的将“野火”递入自己体内。 后颈之处,仅存的皇道气运,被“野火”刺入,肌肤上的金刚体魄瞬间被剑气凿碎。 皇帝痛苦的拧起眉头。 那柄火红色飞剑刺入自己的脖颈之处。 与此同时,徐藏收起“砸剑”,双手一正一反握拢剑柄,剑气如龙卷一般向着两人之间席卷而来,极短距离的冲刺,那柄细雪对准太宗的“胸口”,瞬间破开皇袍,钉入胸膛,撞碎了沸腾的神性和星辉,撞破了这世上最强大的身躯。 从后背之处钉穿。 透出一阵金黄色的血雾。 徐藏的肩头抵在太宗的肩头,他没有侧过脸去看身旁男人的神情,此刻他的眼神里一片阴沉,面无表情的拧转握剑的手指,剑锋的风雷噼啪弹开,隔着如此之近的距离,他甚至能够听到野火的焚烧声音,和细雪的剑气爆响声音…… 皇帝的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又沉闷的呻吟。 这个音节刚刚出口,就被打断。 徐藏攥着细雪的剑柄,开始奔跑,他的肩头微微下沉,瞬间滑掠了一小截距离,抵着皇袍男人的胸口,太宗的意识仍然清醒,他的两边肩头被“砸剑”击垮了,磅礴的神性和星辉被“野火”封锁,无数的生机汇聚在胸口,那颗不断跳跃的“心脏”被细雪戳穿,这些生机便涌入“心脏”之处,对抗着不断迸发不断碎裂的剑气。 皇帝拧紧了眉头,在他六百年的人生之中,渡过了无数劫难,却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他抬不起双手。 而且是在这天都城中! 铁律被封锁。 皇座被隔绝。 那个从棺木里爬出来的男人,一剑钉入了自己的心脏。 皇袍男人眼皮微微一跳,徐藏踏出了第一步,他的双脚被顶地离地,紧接着徐藏将细雪彻底钉入他的体内,两个人一前一后,撞塌了一根又一根的殿柱。 “砰”的一声。 后背撞在承龙殿大殿的石壁之上。 剑柄抵在胸口,再也不能寸入,衣袍翻飞落定。 徐藏眼神冰冷,他抬起头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双手都插入对方的胸口。 不得不说,这个活了六百年的皇帝,修为已臻至神人之境……即便细雪已经刺入他的心脏,这等足以杀死世上一切有生之灵的“伤势”,仍然没有立即杀死皇帝。 徐藏的发丝,被剑气不断掀起又落下。 踏入涅槃之后,他体内的伤势都被道火焚烧殆尽,获得了新的“人生”,这世上从未有一个修行者向他那样,成就十境之后,不再去点燃自己的本命星辰,去换取更多的寿命……而是直接以跌境,损失寿元为代价,迈过命星境界,冲击“涅槃”。 本来就没有人这么做……即便有,成功的概率也几乎可以忽略。 这是一件违背天理的事情。 而徐藏成功了。 踏入涅槃之后,徐藏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修生养息,不是巩固修为和境界。 而是,继续跌境。 继续燃烧寿命。 他本就是一把野火。 野火熄灭,重新被点起之后要做的。 当然是……继续燃烧。 他的面色变得苍白,气势仍然凌厉,但整个人的发丝,像是落上了一层细小的碎雪,逐渐发白,生霜。 浓郁的死气,在徐藏的眼神里沉淀,从血液里流淌而过,顺延着剑气,递入太宗皇帝的体内。 皇帝的嘴唇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艰难抬起双手,被阻断的经脉,让他几乎生不出更多的力气,只能将五根手指搭在细雪之处。 这是一道足以致命的剑伤……不是因为它戳穿了自己的心脏。 而是因为递出这一剑的徐藏。 根本就没有要活下来的意思。 滚滚而来的死气,在细雪之上流淌,注入皇帝的心脏之中,与之对应的……太宗接连迈过两场大限劫难,积攒下来的磅礴生机,与死气不断对撞,不断消融。 一个人想要永生。 另外一个人则是义无反顾的走向死亡……而且要拉着对方一起死去。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 太宗的神情变得痛苦而又愤怒,他十根手指,先后搭在细雪的剑锋上,以巨大的力度攥拢剑锋,试图捏碎这柄古剑,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风雷弹跳,手指被锋锐的剑气割开血口,金黄色的血液流淌在细雪剑锋之上,顷刻之间便被死气所污浊,变得一片漆黑。 于是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 徐藏的剑意,源源不断,顺延细雪的剑身,由剑柄到剑尖,最终注入太宗心脏里。 细雪……细雪。 两个人的额首,都覆上了一层细雪。 徐藏的寿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逝,这种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比起在小无量山杀人跌境,还要来的离谱。 他要杀死当今世上最长寿,最接近不朽的修行者。 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最沉痛的。 那十根手指捏着细雪的剑锋,试图阻断死气在剑身上的传递,太宗的眼神变得灰白,体内的磅礴生元已经无法裹住死气,徐藏的剑意在经脉四处流淌,自己的肌肤变得苍白,衰败,原本他看上去就像是世俗凡间一个四十岁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此刻发丝生白,皱纹折叠,手指变得干枯而又衰老。 徐藏成功了。 太宗闭上了双眼,他的意识有些模糊……浓郁的死气甚至影响到了自己的心神。 他自嘲地笑了笑。 徐藏做到了连老天也做不到的事情。 五百年和六百年的大限……因果轮回没有奈何自己。 这把剑,做到了。 太宗轻轻吸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清脆,而又刺耳的声音。 死气以两个人的身躯为终点。 以细雪为桥梁。 杀死一位接近“不朽”的人物,需要极其磅礴的力量,而承载这股力量的细雪……似乎发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 在剑锋之上,有一个断裂的缺口。 那个缺口被死气和剑意所刮过,咔嚓一声,裂开了更大的口子。 如玉碎瓷裂。 这个缺口,响起了第一道清脆的声音之后,崩裂之势连绵不绝。 …… …… (怒了……月票被反超了,求月票!) 第一百零四章 燎原(四) 咔嚓一声。 剑碎的声音。 细雪的剑锋,裂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声音在太宗体内响起。 就像是雪崩前落下的第一颗石子,这枚石子的滚落,预示着后续不可阻止的崩盘,剑锋的缺口在连绵的崩裂声音之中不断扩大……不仅仅是皇帝听到了这个声音。 徐藏的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一层寒霜覆盖在面颊上,细雪的霜寒与自身的死气,不断蔓延。 从接过“细雪”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这把剑的缺口……世事无完美,计划不如变化,他深谙这个道理,踏入承龙殿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一战会得到“野火”的相助。 踏入承龙殿后,他同样没有想到……细雪竟然生出了一丝裂纹。 所以当他递出那一剑之后,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都在他的预计之中,最好的结局,就是一切顺利应当的发展,他踏入皇城,绝杀了活了六百年的太宗皇帝。 而最坏的结局……自然就是中途出现了各种坏的变故。 比如……野火无法击碎承龙殿下的皇道气运。 再比如,自己踏入涅槃之后,仍然远远不是皇帝的对手。 再比如,太宗根本就没有放下“铁律”和“皇座”的意思。 无数个可能,最终衍生而出的,就只有一条直线,那条直线比徐藏所有的预想都要顺利……然而就在他即将完成这一杀的时候,出现了那个细微的变动。 那个虽然细微,却可能影响整个大局的变动。 磅礴的死气,因为细雪的缺口,灌输的方向发生了震颤。 直抵皇帝心脏的死气,产生了些微的摇曳。 徐藏的剑,刺向一个点,此刻剑意摇曳,汇聚如一的死气缠绕散开……那颗本来即将枯萎的心脏,受到的冲击顿时分散了不少。 太宗的生机,均匀裹住了“死气”。 想要杀死眼前的皇帝,必须要用“剑”。 不能是“刀”、也不能是“枪”、“戟”、“棍”、“棒”……因为只有剑,才是最锋利,最凌厉的兵器。 细雪的剑锋碎了一道口子。 那股锋锐的气机……在这一刻,垮散开来。 …… …… 太宗松了一口气,胸口的痛苦还在不断叠加,那柄古剑捅穿心脏,死气不断缭绕,但在此刻,给他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先前像是一柄势不可挡的绝世利剑。 刺入之后,便钉着死气侵入骨髓。 此刻剑锋碎了。 天女散花……这股凛冽的死气像是落了一层霜意,在自己血液之中淡淡落下,顷刻之间便被生机所覆盖。 把所有的死气汇聚到一点,可以把自己从永生之上打落,钉入死亡的深渊。 而此刻分散了……对自己的威胁大大减少。 他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细雪,声音沙哑,喃喃开口。 “有些可惜啊……你,杀不掉我了。” 徐藏并没有笑。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所有的心力都放在那柄剑上。 “是吗……”黑袍男人淡淡应了一声,他的眼帘微微垂落,这把剑是师父送给他的物事,象征着蜀山小霜山一脉的薪火传承,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细雪是世上最锋锐的剑器,但一个剑修的强大与否,与剑器无关。 与自身有关。 剑器在手。 剑气在心。 他在大隋四境走了十年,十年来,细雪束之高阁,一直未曾取出……对于剑修而言,重要的不只只是那柄本命飞剑,更重要的,是那颗剑心。 剑气境界一境,二境,三境,都谈不上多么玄妙,当踏上命星之后,再修行剑气……更多的,就是磨砺剑心,一颗剑心如何澄澈,剑修便如何强大。 这些年,由生入死,由死入生。 徐藏的剑心,早已落了一层霜雪,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凡尘俗欲,都死了个干净。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细雪崩塌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停下死气的递送,反而更加用力。 剑锋一片一片裂开,赵蕤锻造细雪动用了妖族天下的“霜纹钢”,这是举世罕见的材料,此刻与太宗的血肉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这片刺耳声音之中,徐藏的双手按住剑柄,一点一点继续推动,皇帝的背后已经是一整面石壁。 石壁的石面,已经被细雪的剑尖戳碎钉入。 剑柄已经递送至不可再递送。 而徐藏从一开始递剑的时候,就有一种……恨不得把自己双手插入太宗心脏的冲动。 现在剑碎了。 于是他便这么做了。 皇帝的瞳孔狠狠收缩,他低下头来,自己的两肩松松垮垮垂落,先前的两击砸剑卸掉了他两臂的劲气,使他对如今眼前发生的一幕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徐藏欺入了他的胸口。 那柄细雪的剑锋不断崩碎,死气不再如剑一般锋利尖锐。 剑碎之后,磅礴的死气像是一柄大锤。 轰然砸下。 承龙殿的大殿石壁发出沉闷的一声爆响。 紧接着,太宗的胸口一阵绞痛,比起先前还要剧烈的痛苦在此刻袭来……他低下头来,看着双手攥拢剑柄,硬生生把整把剑穿透自己身体,把双手插入自己血肉之中的那个黑袍人。 他明白了徐藏的想法。 细雪是那个男人最重要的剑。 却不是唯一的剑。 就算细雪断了……徐藏也不缺剑。 他本身就是这世上最直,最利,最锋锐的剑。 现在这把剑刺入了太宗的胸口,短短的两个呼吸,这位皇帝的面容一阵变幻,终年笼罩的霜雪在徐藏面前荡散开来……于是在天都城外徘徊了十多年的徐藏,终于看到了这位神秘皇帝的面孔。 徐藏笑了笑。 很普通的一张脸,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皇帝的面色此刻覆上了一层白霜,他的眉心凝结出了一枚真正的雪花,凛冽的霜意落在浑身四处,尤其是自己的心脏……天都城迎来了四季之中的深秋,而他迎来了人生里最惨烈的寒冬。 “你看……我是可以杀死你的。” 徐藏笑了笑,此刻他的笑容不再冰冷,反而有些像是春日里的暖阳。 身子骨里一片彻冷。 但那颗剑心是炽热的,滚烫的。 他的寿命正在不断的消逝,时间似乎对这个孤独的男人有些过于苛刻了,黑发变白发,白发再生霜。 徐藏与周游是至交的好友,也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道友。 或许是命中注定,或许是命运嘲弄……此刻他的气息,与莲花道场那个燃烧生命死战的白发道士十分相似,在大隋数千年的历史中,有那么几片不太一样的落叶,因为落下的那一刻太过惊艳,以至于人们忽略了……他们归根的一生,其实非常短暂。 徐藏的双手,在皇帝胸口的血肉里缓慢摸索着,他似乎摸到了一个滚烫的东西,炽烈火热。 是心脏。 他双手捏住那颗如大日般跳动的心脏……就连细雪也无法击碎这颗心脏,自己的双手自然无法直接将其捏碎。 细雪此刻已经毁了,剑锋破碎,妖族天下最高品秩的霜纹钢都无法杀死皇帝……那柄剑柄被钉入石壁,整把剑透体而出。 但这一刻,徐藏是一把剑。 一把崭新的,奔赴死亡的剑。 拉着皇帝一起……两个人的气机逐渐跌落,再跌落,皇帝的双手艰难抬起,极其缓慢,一点一点挪动,搭在了徐藏的肩头,他的神情痛苦而又黯然。 承龙殿的野火还在燃烧。 那柄裴旻留下来的古剑,此刻钉入皇帝的脖颈,滚烫的剑柄上落下了一片雪花。 “嗤”的一声。 白雾升腾而起。 极致的寒冷与极致的炎热撞在一起。 野火逐渐熄灭,霜雪落下,天地众生一片死寂。 不仅仅是最中心的皇帝和徐藏。 跌坐在大殿最高处,石阶之上的帷帽女孩,黑纱裙上也结了一层冰屑,她冷的牙齿轻轻打颤,双手环臂,整个人蜷缩起来……徐藏的最终一剑,真的距离杀死皇帝只差那么一丝了。 太宗连压制自己的一丝心神都无法分出。 此刻她可以站起身子,只是这座大殿实在太冷,霜雪落在肌肤上,犹如落在血液里。 这是比剑湖宫飘雪剑君还要强大无数倍的剑意。 与剑湖宫的“飘雪”意境有那么一些相似。 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徐藏的剑意,是简简单单一个字。 “死”。 这是超越了“冰”、“雪”这种自然意境太多的剑意,生与死,是这世上最大的大道,谁也不可违背。 “野火”在虚空之中的燃烧,都被这股剑意所碾压熄灭。 大寒天,剑气落。 同样蜷缩在大殿内的,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宁奕嘴唇苍白,从昏迷之中醒来,凛冽的寒意压住了他,让他连起身都无法做到。 他怔怔看着两道抵在一起的身影。 徐藏背对着自己。 大殿之中。 两道身影的肩头落满了大雪。 徐藏的意识不断沉沦,再沉沦…… 太宗的眼皮微微下坠。 两个人,同时闭上了双眼。 承龙殿,一片死寂。 唯有霜雪呼啸。 不多时。 有人的生命燃烧到了尽头,彻底化为了一座冰雕。 (继续求月票!) 第一百零五章 燎原(五) 承龙殿内,霜雪呼啸。 炽热的野火被风雪扑灭。 这场燎原的烈火……终究还是熄灭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坠在两个人的肩头,黑袍成霜。 徐藏的眉须,发丝,都凝结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 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弭,湮灭……整个人身上的死气,彻底的化开,成为一具冰雕。 双眼紧闭。 再无气息。 而他的双手,插在皇帝的胸口,十根手指死死捏住那颗心脏。 那颗滚烫的心脏,跳动的趋势逐渐降低。 炽热的血雾不再升腾,心脏的表面覆上了一层寒霜。 皇帝的面容同样惨白,霜雪凝结之下,他的头颅轻轻垂落,而后眼皮努力睁开……最终无力的合拢。 太宗闭上了双眼。 死亡从未距离他如此近过。 炽烈的寒气落在了他的肩头,胸口,侵入肺腑,直抵心脏。 他的意识混混沌沌,跌入无尽的深渊。 承龙殿陷入了真正的寂静。 …… …… 宁奕的身躯无法动弹。 他怔怔坐在大殿的殿柱之上,看着那个浑身被霜雪覆盖,冻成冰渣的黑袍男人……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只留了一个背影。 当初那口棺材抬出紫山的时候,宁奕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一度觉得,徐藏的死,是这世上最荒诞的笑话。 而现在……亲眼目睹了徐藏递出竭尽所有的一剑,被死气侵蚀化为冰雕。 宁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像是海潮退散,巨大的落失、孤独、惘然,汹涌而来。 脑海里的斑驳记忆,在此刻化为了一柄又一柄尖锐的刀子。 他看着太宗那张覆盖霜雪的脸孔,想着太宗对自己说的话……仇恨是驱动一个人前进的最大动力。 的确。 他没有经历过仇恨。 又如何能体会拼命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滋味? 宁奕的喉咙里一阵干涩,他想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徐藏的剑意笼罩了整座大殿,那股凛冽的死气都对准了太宗皇帝,但即便如此,大殿内的其他位置,仍然被剑气所压制。 不仅仅是徐藏的剑意……承龙殿底下掀起的皇道气运,两位涅槃大能生死之战的场地,充盈弥漫着极高的威压。 别说是宁奕……就算是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在此刻踏入承龙殿,也会被徐藏的剑意直接秒杀,迈不出三步,直接被冻成冰雕,碎裂一地。 承龙殿内的三个人,在徐藏特意的“关照”之下,周身三尺之内剑气不入。 宁奕、丫头、徐清焰。 整座大殿紧绷如一面冰冻镜面。 四处游掠着大寒的雪气。 宁奕呼出一口白气,他拉着裴烦丫头,拿自己的身躯为丫头取暖……被太宗强行取出“野火”,丫头的神魂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小脸煞白。 宁奕抬起一只手,替她擦拭面颊上的霜痕。 裴丫头似睡似醒,眼角不断有清泪流淌,面容疲倦而又惨淡。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宁奕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望向大殿的角落,徐藏抵住了太宗皇帝,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尚不得知。 好像是那一剑,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宁奕深吸一口气,忍受着寒气将神念一点一点探出。 徐藏的气息,没有了。 皇帝的气息……也没有了。 他有些惘然。 大殿内像是起了一层寒雾,一前一后叠在一起的身影,被雾气所笼罩,看不清楚,也看不真切。 直到一个声音在殿外响起。 “陛下。” 这个声音听起来清醇而又沙哑,说话的那个人,既年轻又苍老。 说话之间,一个披着单薄青衫的瘦削男人,就这么施施然踏入了大殿,青衫男人站在大殿门口,一步也没有入内,一步也没有多走,他的目光平静而又木然,看着殿内游掠的寒气,这里是一座剑意深渊,如果贸然入内,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所以他就站在踏入门槛后的第一步,再也没有深入第二步。 他说话的声音不带着任何的尊重,也没有丝毫的嘲讽,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宁奕艰难拧过头来,看到了这个青衫男人,瞳孔狠狠收缩。 此刻面色最难看的,是坐在大殿最高处的帷帽女孩。 徐清焰的双手抓在纱裙裙摆之处,她咬紧牙关,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徐清客的长发被承龙殿的霜雪吹起,这些日子消耗心力太多的缘故,发丝的颜色,与霜雪已经没有太多的差异,这让他看起来并不年轻,反而显得沉郁和沧桑。 他喊出了“陛下”两个字后,就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他在等那个人的回应。 宁奕转过头来,看着徐藏彻底死寂的承龙殿大殿角落。 徐藏把自己所有的死气和剑意,都递送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体里……他闭上了双眼,太宗也闭上了双眼。 然而此刻,大殿内重新出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被抵在石壁之上的皇袍男人,喉咙里一阵痛苦的搅动,发出沉闷的呻吟。 最终恢复了呼吸。 宁奕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寒……他听着承龙殿缓慢响起的心跳声音,那位皇帝的苏醒丝毫不讲道理,徐藏竭尽力的绝杀之局,把所有的手段都施展了出来。 皇帝竟然还活了下来? “咚……” “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壮大,犹如战鼓一般。 骨骼的咔嚓声音,不断响起,太宗拧转头颅,肩头的砸剑伤势,此刻缓慢痊愈,他艰难伸出一只手,拔出插入自己后颈的那把野火,五根手指带着寒霜,死死攥拢的刹那,野火的火星四溅,剑身的大红之色被捏得支离破碎,生了一层古锈的火焰直接被霜雪熄灭。 白雾升腾。 太宗睁开了双眼。 他平静注视着面前化为一尊冰雕的徐藏,眼里没有轻蔑也没有憎恨。 相反。 他尊重这个年轻的天才。 当他想要踏出“不朽”最后一步的时候,是徐藏给了他接近死亡的一击。 这的确是一个绝杀之局。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徐藏做得更好。 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不足……或许那把剑的缺口,是最大的意外。 如果细雪不曾断开,那么徐藏的剑意就不会有那么一刹的停顿,甚至不需要使出最后的那一招……以自身为剑,共赴风雪。 太宗的眉须,霜雪一点一点消融,他沉默看着徐藏所化的冰雕,在自己炽热的神性之下,这座冰雕开始了融化,数十个呼吸之间,承龙殿的寒意都被滚烫的神性所融化……那个险些赐予自己“死亡”的黑袍男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这座大殿内。 化为了雪气。 …… …… 徐清客在霜雪消融之前,没有深入这座大殿,他只是站在门槛内一步远眺。 殿内的霜气和剑意太凛冽。 徐清客在大隋天下已经足够有名,四境之内都知道,如今在天都城风头正劲的西境三皇子,能够得势如此,因为他选了一位不得了的谋士当老师。 而那位谋士弱不禁风,面临着西境数之不清的事务,规划,格局。 哪里有可能是一位修行之人? 的确。 徐清客不是一个修行之人。 这一点,没有人比他的妹妹更清楚……在很小的时候,他的身子骨就十分羸弱,扛着妹妹在墙头看戏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他没有机会修行。 但上天……往往是公平的。 他走了一条不需要修行,也可以抵达顶峰的路。 此刻,一头白发的徐清客,站在殿门口,无数白雾和霜雪迎面而来,寒意和热浪混杂在一起。 被雾气拥过。 他神情没有变化。 袖口内涌动着淡淡的金色光华,今日登殿,他带上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一枚袖珍算盘,算子由玉石所篆,算盘的筒骨是一枚其貌不扬的竹简。 他来的有些匆忙,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古旧府邸的书香气息。 雾气和霜雪之中,受到重创的皇帝缓慢站了起来。 后背离开承龙殿石壁的皇帝,看着那个登临大殿的白发谋士,他皱起眉头,在对方的身上……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殿内。 剧烈的战鼓声音逐渐减小,这意味着太宗胸口的伤势也被神性所修补。 但这并不意味着……经历了这一战,他没有丝毫的损失。 徐藏虽然死了,但他给自己造成了太大的创伤。 此时此刻,太宗的身躯里,插满了“细雪”断裂的剑锋碎片,一片一片如雪花般,流淌在血液里,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心脏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这是因为缠绕在心口的死气,如霜凝结,需要神性一点一点化散……这是比十三年前裴旻留下的剑伤还要严重的伤势! 经历了这一战。 太宗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当初他没有轻敌,直接动用“铁律”和“皇座”,那么情况会截然不同。 这世上,除了徐藏这个亡命之徒,谁敢在天都城尝试杀死自己? …… …… 站在殿内的徐清客,掸了掸肩头的霜雪。 白发谋士笑了笑,缓步踏入大殿,道: “我是来杀你的。” 太宗皇帝盯着徐清客,神情阴沉,缓慢抬起右手。 “铁律”和“皇座”的感应极其强烈。 并没有出现铁律皇座两股力量呼啸而来的场景。 承龙殿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都是一片死寂。 (求月票!) 第一百零六章 完杀(一) 承龙殿内一片死寂。 没有呼啸而来的“铁律”。 也没有压倒一切的“真龙皇座”之力。 被徐藏剑气刺得千疮百孔的太宗皇帝,身上溢散着浓郁的寒气,死气自内而外地不断散发而出,他的衣袍不断生出冰渣,然后又不断消融……看起来像是一个从极北的荒芜之境走出来的雪人。 皇帝的神情阴沉下来。 站在门槛上的青衫男人笑了笑,立于白雾之中,他的声音轻柔而又缓慢。 “承龙殿大乱……徐藏只身一人入天都,没有一个人拦,你难道没有觉得不对吗?” 太宗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徐清客说的不错。 大隋天下,涅槃虽然稀少……但还不至于绝迹。 譬如白鹿洞书院的院长苏幕遮,虽然是新晋的涅槃,但怎么可能连徐藏的存在都无法感知? 徐藏踏入涅槃之境,以涅槃实力踏入天都,三司拦不住也是正常……但问题就在于,那袭黑衫来得太过于轻松了。 根本就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 因为根本就无人去拦。 在皇帝挥手唤走道宗灵山和三皇子李白麟之后,等候在承龙殿外的“百官”,便就此退下了。 “在下刚刚从皇城的那边离开……有些仓促。” 徐清客说着笑了笑,他微微回过头来,手指指向身后,越过承龙殿的大殿……在天都皇城四四方方的街巷尽头,有一座历经百年受人敬仰的府邸。 那个方向是……莲花阁。 白发谋士的身上,茶香还未消弭,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发丝,把散乱的长发向后扎起,他的手腕上有一根漆黑的束发绳,扎起头发之后,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柔,但绝不阴沉。 徐清客笑道:“陛下,我带你见两位熟人。” 身后的白雾之中,有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一高一低,缓慢踏入承龙殿大殿。 …… …… 时辰往前推去。 升起的朝阳重新被云雾所遮掩,云气飘散回潮,大日落下。 初月升起。 街道上的落叶向着树枝飞去。 路人的行人拎着衣领匆匆倒退着在大街上行走。 天都城行刑前的那一日。 执法司的地牢里,走出了一位披着青衫的瘦削男人,白发披肩的徐清客走出执法司地牢,他的背后,一众少司首躬身而立。 地牢里关押着的最重要的凡人,不是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而是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徐清客的面色有些憔悴,他已经见过了宁奕……在昏暗潮湿的地室里,那个长大了许多的黑袍年轻人还在昏迷之中,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醒来。 命运就像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齿轮,在天都城的深夜里扣合,运转。 这座都城里的每个人,都像是齿轮上转动的一角……谁也逃不开命运的扭合。 亲自见到宁奕和裴灵素,对他来说,意义很重大。 在他的推演之中,天都的棋局有着太大的不可控性,谋划了如此长久的岁月,仅仅凭借着对“那个男人”的了解,还远远做不到“完杀”。 他是一个缜密的人,布下的所有的局,都是为了今日的掀开。 他容不得有丝毫的错误。 徐清客踏出执法司,背后的大门缓缓合拢,夜风萧瑟乌鸦啼鸣,他望着天都城外的某个方向。 今夜雨势稍停。 是因为那把剑重新苏醒的缘故……自己要下赢天都的这场棋局,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棋局对面的皇帝拉下“皇座”。 那把剑足够锋利。 只要那把剑能够顺利的刺伤皇帝……他就可以把皇帝,变为棋盘上的一部分,让天都城内,只有一位棋手。 此棋,不分楚河汉界,车马炮兵卒。 所有的棋子,都只有一个目的……杀死皇座上的“将帅”! 徐清客走在天都的街道,他的背后跟着一位笼罩在黑袍内的高大身影,那道身影行路无声,就像是一道鬼魅的影子。 徐清客的神魂,在这半年来从未停止过运转……他每日看这天都,都像是雾里看花,看得真切而又模糊,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今日,他才逐渐看清楚了。 天都在向着自己理想中的方向去发展。 他的确有着举世无双的“推衍命格”之术,小到个人因果,大到一国气运……他都可以卦算而出。 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很明显。 满头霜白在风中摇曳。 徐清客的声音在街巷里一闪即逝。 “宁奕。” “裴灵素。” 他在执法司见了那两个年轻人,各自取下一缕发丝,看到了一角未来…… 这盘棋局上有很多的未来,即便是真正的神仙来了,也不可能看到部,所以他截取了最重要的几个人,去看那一角未来,把边角钉死…… 他在宁奕的身上,看到了那把断裂的细雪,还有迷雾一样的黑暗。 与自己先前在府邸里推演的一模一样。 将死之人。 魂魄散尽之后,化为一具冰冷的石雕。 他在裴灵素的身上,看到了一片血红,愤怒和悲伤的情绪交织升腾,那片血红之色,不仅仅是鲜血的颜色,更像是燃烧沸腾的火焰。 还有被野火所燃烧的承龙殿。 得到这两角未来,其实已经足够。 站在风暴中心的,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他先前已经取下了李白麟的一缕发丝,卦算之后得到了一个相当满意的结果。 现在,他要在棋局开始之前,做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脚步停顿。 徐清客站在了那座书香古气的府邸之前。 莲花阁。 从执法司一路跟来的黑袍大修行者,默默隐于巷口的黑暗之中。 …… …… 灯笼摇曳。 袁淳先生坐在庭院内,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本又一本的古籍,有残篇指点,也有古代名手的对捉厮杀实录。 《梅花谱》、《韬略元机》、《渊深海阁》……清风翻书,书页飒飒作响。 老人的眉心,那朵紫莲花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他岁数大了,从北境归来之后,最近精神也不太好,总是恹恹犯困,想要睡觉。 石桌前摆着一局残篇。 在他还年轻的时候,曾经与一个很惊艳的天才,下过一局棋。 只可惜那局棋还没有下完。 后来也没有机会下完。 因为坐在自己棋桌前的那个天才,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活得那么长久……于是,这几百年了,闲来无事的时候,袁淳总是会翻出这份残篇,一个人执两方棋子。 每每总是会想到年轻时候。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远没有如今这般沉郁淡然,落子攻杀,处处是喷薄的剑意。 他本以为,下到这一步,自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子力占优,一片大好。 即便再度厮杀,到了最后,对方有一线生机,也绝不可能战胜自己。 但这些年来,他的性格逐渐变得圆润,变得如意,他重新去看这篇残局,拿着古谱不断推衍……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这局棋局的变化程度之大,可推衍的可能性之多,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他仍然占据上风,仍然可以斩杀缺少子力的那一方。 可越是推衍,袁淳的心中越是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石桌的两旁,披着单薄黑纱的龙凰,和上半身,浑身缠绕铁链的苦策,两个人一站一坐,安静如木,吐气吸气不发出丝毫声音……跟随在老师身边修行,他们早已习惯了先生的这个举动。 帷帽下,龙凰忽然皱起了眉头。 苦策则是猛地睁开双眼。 莲花阁外,响起了浅淡的敲门声音。 紫莲花飞扬。 袁淳先生轻轻招手,莲花阁门户倾开。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那道清瘦身影……西境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年轻谋士。 皇宫里那个神性女孩的哥哥。 那个谋士的年龄应该不大才是,为何生出了如此之多的白发? 袁淳轻轻挑起眉头。 白发谋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在下西境徐清客……半夜登门拜访,打扰了。” 对于这个夜半三更的不速之客,龙凰语气不善,冷冷道:“这里是中州,不是西境……况且,老师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苦策把目光望向袁淳先生。 徐清客一笑置之,同样望着石桌前的那位紫袍老人,他轻柔笑道:“袁淳先生,我有一事……想要问问您。” 袁淳低垂眉眼,低声笑了笑。 “龙凰、苦策,你们二人,替我去春风茶舍取两包茶叶。” “茶名……南花。” 龙凰和苦策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他们跟在老师身后如此多年,知晓老师喜欢喝茶,但却不知道……在春风茶舍当中,还有“南花茶”。 这是老师收藏的古茶? 两个人神情不善从莲花阁离开,与徐清客擦肩而过的时候,苦策压低声音冷冷道:“姓徐的……老师脾气很好,不代表北境平妖司的脾气也很好。” 龙凰则是拿着指尖轻轻叩击腰间剑器,算作无声无息的警告。 对于这些,白发徐清客只是笑了笑。 一笑置之。 与平妖司两位大司首左右两边擦肩而过,一步迈过门槛,踏入莲花阁内。 (21号—2号会爆发,每天至少三章,这次想争月票榜第五,差得真的不多!拜谢!冲到第五还会有额外的加更!) 第一百零七章 完杀(二) “袁淳先生在下棋?” 徐清客踏入莲花阁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摘下悬在空中的紫色莲花。 在他面前的老人,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垂垂老矣,但其身份乃是大隋天都城的国师,陪伴皇帝走过四百多年岁月的涅槃大能! 袁淳先生修行的术法,据说与“道宗”的一气化三清极其相似,与南疆的鬼修夺舍之术又有些不同。 韩约在琉璃盏内有三百具善男信女做香火供奉,出行只需要捡着自己喜欢的,像穿衣裳一样披在皮囊外即可,用完一具甩一具。 据说袁淳先生至少有两具分身,一朵金色莲花镇在天都,一朵紫色莲花行走在外……至于第三具分身,从未有人见过。 道宗的一气化三清秘术失传已久,袁淳先生是否真的有第三具分身,这些年来一直是个谜。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两尊分身的战力,已经极强,一朵金色莲花坐镇天都城,护在太子身边,这些年来天都皇城的风风雨雨,无论大小,都不能落入白蛟殿下的周身三尺。 老人的修行境界,由此可见一斑。 而徐清客只是一个“没有修为之人”。 袁淳先生揉了揉面颊,重新振作精神,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白发年轻谋士,徐清客的档案早就被他调出来观阅过无数遍了……这个出身西境草庐的穷酸小子,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谋略,一步一步走进李白麟的视线,然后得到了西境的权力,成为天都三位皇子选师名额之中的一个。 人生不过二三十年,哪里有时间修行? 徐清客轻柔道:“在下颇通棋道。闲来无事,正好陪先生玩一局。” 袁淳笑了笑,道:“那便正好。” 老人的指尖即将落在棋盘的棋子之上,准备把那局残局破去,重新摆兵列甲,两人公平对弈,重新开始。 一个淡然的声音响起。 “不用。” 白发徐清客笑着望向袁淳,柔声道:“就这样继续吧……把那局没下完的棋下完。” 袁淳的心头轻轻一震。 他抬起头来,发觉这个白发谋士的面容陌生而又熟悉。 徐清客捻子而落。 袁淳沉默提子,做了回应。 一老一少,紫袍黑袍,在棋盘的两边,被莲花阁的风气吹动。 两个人的脊背都挺得极直。 徐清客的神情一直带着笑意,他并没有去看手底的棋盘,而是看着面前的老人,接近大限的袁淳先生,似乎被棋局所困,那一局推演了无数遍的残局,向着一个自己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徐清客舍弃了最重要的那颗棋子,落入下风之后,打法仍然有着极强的侵略性。 莲花阁的气氛陷入了死静之中。 棋局推拉对抗,两个人的行棋速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先生越来越慢,徐清客越来越快,落子速度在棋盘上连绵而又清脆,像是一道又一道绽放的雷霆。 片刻之后。 袁淳先生抬起头来,他没有再动子。 徐清客温和的笑意,在此刻看起来,也像是他的棋风一样……带着如火焰般的侵略意味。 袁淳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认真注视着徐清客。 这个白发谋士的面孔,骨龄,都是一个二十岁多的年轻人。 “跟那个人下完棋后。”袁淳笑了笑,道:“我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没有想过,会是今天。” 顿了顿。 老人沙哑道:“你特意来找我,只是为了下棋?” 徐清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没有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这篇残篇从哪里来的…… 这其实是一个令人费解的事情。 即便他是一个棋道天才,通阅了无数棋经古书,也不可能看到这一篇残局……这本就是袁淳和“那个人”之间的对局,从没有丝毫的外传。 袁淳笑道:“你跟他很像,所以我让龙凰和苦策去取‘南花’茶,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可以等一等。” “我等不了。” 白发谋士摇了摇头。 “我说过,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下先生……”徐清客看着老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他平静开口道:“袁淳,那把钥匙在哪里?” 紫莲花老人哑然失笑。 那把钥匙。 袁淳先生柔声道:“你猜?” 老人一只手按在石桌上,袖袍内飞出了无数朵紫色莲花,其中每一朵所蕴含的威压,都足以炸碎一位命星,方圆三丈之内,数十朵紫色莲花飞涌而出,镇压在天南海北四处。 白发徐清客的神情仍然淡然。 三丈之内是一片天地。 三尺之内又是一片天地。 未曾修行的白发年轻人,双袖之中,淡淡的金光溢散,一抹极强的威压从袖口蔓延而出,整张石桌咔嚓咔嚓裂开蛛网,在两个人的劲气角力之中僵持不下。 漫天紫莲花,带着涅槃境界的星辉,疾风暴雨一般落向徐清客。 三尺之外,漫天紫气。 三尺之内,一片太平。 徐清客的两根手指,轻轻按在那枚玉算盘的竹简骨心之上,金光璀璨,笼罩而下。 袁淳眯起双眼,单手仍然按在石桌,道:“你可知,这里是天都莲花阁?” 徐清客笑着答道:“离开莲花阁,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承龙殿。” 袁淳沉默下来。 他的神念四散而开,却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整座莲花阁,都被一缕金光锁住,即便是他的神念也不可波荡开来。 这个白发谋士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先生不愿意交代,那么在下便自己动手了。” 徐清客站起身子,他的黑袍轻轻震荡,金光扩散,一圈一圈笼罩在袁淳先生的头顶,紫色莲花触及金光的刹那,就被打散成灰烬。 “这四百多年,先生一心二用,天都城的两具分身,一具修行肉身,一具修行神魂,虽然是实打实的涅槃境界……但可惜的是,若不能合一,便不算完美。”徐清客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他轻轻道:“紫莲花的这一具,应当是两座天下神魂之力最强的涅槃修行之身了。只可惜,遇到了我。” 白发谋士抬起一只手,缓缓握掌。 那根金灿竹简,迸发出轰鸣的声响。 悬在袁淳头顶的金线,瞬间收拢,紫色大袍被紧紧箍住,老人的瞳孔陡然收缩,他额首的那朵紫色莲花,脱离肉身而出,狠狠向着徐清客撞击而去。 白发谋士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袖袍里滑出了那面算盘,格挡在胸前。 紫色莲花一撞之下,徐清客的身子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双脚险些离地,在地面犁出了一个数丈的沟壑。 那枚不知由何物事打造的玉算盘,玉珠被撞得支离破碎,深藏筒骨之中的金灿竹简却没有丝毫损坏。 徐清客沉沉吸了一口气,有些吃力。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袁淳先生的神情,那朵紫色莲花飞出再掠回,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砸得神魂俱灭……这是一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术法。 在袁淳这种涅槃境界的大能手上施展,可以轻易摧毁一个星君的神魂。 这朵紫色本命莲花,他修行了接近五百年。 一位星君才能活多少年?再逆天的星君,也不过三百岁的大限! 这个二十多岁,身上看起来没有丝毫修行痕迹的白发男人……竟然毫发无伤? 莲花阁一片死寂之中。 徐清客收起算盘,缓慢向着袁淳老先生走去。 他站在老先生的面前,轻声道:“这几日你的卦算一直晦暗不清,占不出天都即将发生什么……你不是昏庸之人,想必还是能猜到一些零碎的。” “你让那两位弟子去春风茶舍拿茶……如果我真的在这里等,恐怕什么也等不到吧?” 徐清客笑了笑,道:“所以……钥匙不在你身上。” 这句话话音落地。 袁淳瞳孔极轻的收缩一下。 他抬起头来,看着白发谋士,莲花阁的占卜秘术,在他眼瞳里流淌,他看着徐清焰,只能看到一片混沌和黑白。 老人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徐清客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继续喃喃自语。 “看守铁律的那把钥匙如此重要,你竟然不带在身上……说明那个人你真的十分信任,是太子?曹燃?还是那两个弟子?”徐清客的语速不带丝毫感情,他摇了摇头,道:“不是太子,也不可能是曹燃……如果是在两位平妖司的大司首手里……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至于我是谁……” “春风茶舍……南花茶……”徐清客轻轻笑道:“你心里应该猜到了我是谁……只不过不敢相信?” 他顿了顿,道:“没有这把钥匙,我也会来一趟的。” 徐清客吐出一口浊气,他伸出两根手指,并拢成线,轻轻点向老人的眉心。 手指悬停在那朵紫莲花上,略微停顿了那么一刹。 徐清客神情肃杀而又平静。 他对老人开口道。 “天都的莲花盛开太久了。” 指尖点落。 紫色莲花,漫天落下,纷纷凋零。 (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百零八章 完杀(三) 龙凰和苦策离开莲花阁府邸,两个人快步前行。 天都城的夜色里,有一袭黑袍悬浮在黑暗里,默默跟在两个人的背后。 龙凰和苦策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两个人的神情淡然而又平静,专门捡了一条幽深安静的小巷,这条小巷无人经过,漆黑幽长。 这条小巷并不算窄,大约五六个人肩宽,只不过苦策本来就生得极其壮硕,龙凰与其并肩而行,便显得空间有限逼仄。 两个人走到巷子中段,忽然停住脚步。 戴着帷帽的女子一只手按在剑柄之上,猛地回身,一道漆黑剑气在小巷递斩而出。 今夜风声很大。 剑声压过了风声。 披着宽松黑袍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继续前掠,在黑暗之中微微侧首,那道起势犹如细小毒蛇的漆黑剑气便擦着黑袍与面颊的边缘掠过—— 紧接着,黑袍男人伸出五根手指,指掌之间犹如金铁一般,与剑气碰撞交触,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音。 龙凰眯起双眼,抖腕之间,小巷内的细狭剑气犹如蛟龙汲水,汇聚扭转。 黑袍翻滚如波浪。 悬在黑暗之中的那道身影巍峨不动,一整条臂膀被龙凰剑气缠绕。 龙凰眯起双眼,心头有些不祥。 这里是天都皇城,星君境界的剑气,足以直接摧垮这条小巷。 她并未留手……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整条小巷子,剑气威压出现之后,坚硬如寒铁,散发着阵阵凛冽杀意。 早有预谋? 小巷的斑驳石壁内,贴着无数张银白的符箓,在剑光的映射之下连绵起伏。 龙凰冷冷道:“把主意打到了大隋平妖司大司首的头上……朋友,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那道黑袍身影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 一人一剑,僵持不下。 劲气在小巷内来回牵扯,两位星君的力量在石壁上游掠,一张张银白的符箓发出惨烈的呼啸,整座小巷的星辉以极快的速度溢散。 星辉封禁之阵! 帷帽女子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是早有预谋,不过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和苦策出行的路径完随机,也这也能算到么? 最让她觉得荒唐的,是对方竟然只有一个人。 她在北境修行多年,在白鹿洞书院苏幕遮破境之后,被大隋誉为最有希望的第二位女子涅槃,自身修行境界已经抵达了星君的巅峰。 平妖司大司首,这已经是可以横行北境的地位象征。 就算此地沦为星辉封禁之地,她身旁还有另外一个纯粹修行体魄的平妖司大司首,苦策的天赋同样极好,能够成为袁淳老师看中的弟子,并且修行到星君境界,便足以说明他是一个何等强大的人物。 胆敢孤身前来阻拦两位大司首级别的修行者…… 对方的气息看起来也不过是星君境界而已。 龙凰眼神微凝。 小巷内,不断有噼啪的剑气爆裂声音响起—— 单袖被剑气缠绕的黑袍男人,一言不发,双脚原本离地,此刻一点一点被压得落下,最终踩在地上。 上半身的苦策,在龙凰身旁,缓慢走了出来。 苦策的体魄泛起暗金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尊镀了金的佛像,只不过他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慈悲,比起慈眉善目的菩萨,更像是一尊怒目金刚。 他踩踏而出沉重声音,让这条小巷都震颤一二。 双脚落在小巷地面的黑袍男人,目光饶有兴趣,望着这位平妖司体魄最强的大司首。 苦策一只手抬起,锁链哗啦啦蔓延堆积,如有灵智……这些锁链就像是剑修的本命飞剑,他以精血和星辉浇筑而成,就像是身体的衍生,因为体魄太强的缘故,老师要求他平时背负锁链,扼制肉身的力量,以免伤及无辜。 此刻锁链卸下。 苦策的肉身光芒逐渐荡漾开来。 灵山上的苦修者,修行体魄,把修行当做一片苦海,肉身则是一条小船,修行的目的是为了抵达彼岸,所以体魄越强大,距离彼岸就越接近……十境的修行者才算是刚刚有资格踏入苦海,修行境界与果位由低到高,依次排开。 涅槃境界的已经可以算是“菩萨”,像苦策这样级别的修行体魄者,行走在东境灵山的宗门,处处受人敬仰,要被称一声“小菩萨”。 苦策卸下铁链,他单手攥拢铁链一角。 一脚踏出。 整条小巷的地面都被踩得凹陷下去,犹如一条龙脊连绵起伏,砖瓦横飞。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在龙脊抬起到自己面前之时,一只袖袍被龙凰剑气缠绕,半边身子微坠落倾斜,一脚对准小巷砖瓦踩下! 劲气四溅。 这条被苦策踩得炸起的龙脊,被黑袍男人重新踩得凹陷下去—— 下一刹那,小巷的空中响起了凌厉至极的爆响声音,那条巨大铁链犹如一条长龙,在空中发出炽烈的鞭响。 “啪”的一声。 令人头皮发麻。 那道铁链幻化的鞭影,自上而下砸来,黑袍男人不躲也不闪,抬起一只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黑袍被长鞭上的浑厚劲气直接砸碎,露出一条满是狰狞疤痕的手臂。 这条手臂,不仅仅布满了疤痕……还贴着数之不清的符箓,青色白色红色,此刻光芒亮起。 黑袍两袖齐出—— 龙凰和苦策瞳孔收缩,两人都感到一股沛然莫挡的力量,从那个男人身上席卷而出。 胸口像是被一柄万钧重锤砸中。 龙凰的帷帽一角,被气浪撕裂,她被这股力量锤得倒飞而出,在空中以剑器插入石壁,切割石壁划出一道半圆弧形以此止住后退趋势。 苦策则是双手护在胸口,那条铁索长鞭在空中被震得直接破碎,整个人横在龙凰面前,抗住了大部分的冲击,双脚硬生生踩在小巷地面,大袍破碎,体魄发出叮叮当当的金铁交撞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那个面容不祥的黑袍男人,甩了甩自己的两条手臂。 小巷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 …… 龙凰一只脚踩在石壁上,一只手按在插入小巷石壁层层符箓内的剑器,悬停住身子,皱起眉头,木然看着下风的黑袍男人。 强得离谱。 以一敌二。 这个男人真的做到了。 小巷内一片死寂。 而打破死寂的,是两位平妖司大司首的胸口,一声极其清脆的玉碎声音。 “咔嚓”一声。 帷帽下的那张好看面容,登时苍白起来。 苦策则是整个人怔住了神。 那块玉……是袁淳先生的命牌。 徐清客登门拜访,然后老师的命牌碎了? 龙凰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她能够感到,自己的胸口,那块吊坠的古玉,的确发出了碎裂的声音,而且这个势头持续了好几个呼吸。 那个站在小巷尽头的黑袍男人,不言也不语,保持着这份寂静,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个时刻。 星君境界的感应何等强大。 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声玉碎。 苦策从胸口拽出一条红绳,那块古玉已经碎裂,气息流淌倾泻而出…… 龙凰想到了擦肩而过之时,那个白发谋士不以为然的那一笑。 她想到了老师在某天夜晚非常凝重的嘱托。 “我是一个读死书,认死理的人。” “我陪陛下一起变老,如今这里不是陛下的终点,却是我的终点了。” “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谁也不要告诉,云洵不要,苦策也不要。” “若有一天……” “若有一天,我没有能力守住它,那么就请你,接替我的遗愿。” 字字如雷。 龙凰眼眶通红,她死死攥住掌心,那枚斜月钥匙就在她的身上,从老师把“钥匙”托付给自己的那一刻,她就把这样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她本以为,老师只是担心自己寿元将尽,才说出这番话…… 她从未想过,一场如此浩荡的异变,会在天都城上演。 小巷内。 风逐渐大了起来。 龙凰看着那个黑袍男人,缓慢抬起双臂,小巷四面八方的符箓都随着他的抬臂动作亮起。 漆黑的小巷,此刻像是从天都城内被切割而出。 能做到星君境界以一敌二的……两座天下,又有多少人? 炽烈的光芒,照亮了黑袍男人的面孔。 龙凰的嘴唇有些发干。 她看着那个露出真面容的男人。 同时也看到了一场即将席卷天都皇城,即将席卷整座大隋的暴雨。 这场暴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自己与那个白发谋士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么? 还是……三司背叛的那一刻? 黑袍被风吹去。 那个男人的鬓发在风中飞扬。 他的面颊犹如刀凿斧雕般,一片四平八稳,眉宇木然,眼神里满是平静至极的黑色,颧骨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道疤痕顺延颧骨抵达胸口,然后蔓延至两条手臂,看起来像是纹刻花臂的纹身……显得妖异而又圣洁。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抬起双臂,像是要迎接即将到来的满城风雨。 整条小巷被符箓所包裹。 这里就是他的绝对领域。 墨守的声音冷漠而又决绝。 “钥匙……在哪里?” (第二更,今晚还有第三更!继续求月票!) 第一百零九章 完杀(四) “钥匙……在哪里?” 墨守的声音,在小巷领域内回荡。 四面八方的符箓,在这道声音的扩散之下,不断被风气掀起。 执法司的大司首,是一位精通符箓、阵法的天才修行者,从墨守登上大司首位置的那一刻起,他就证明了自己的力量,执法司所遇到的敌人,都被他轻松铲除,甚至不需要动用符箓……以至于这些年来,人们淡忘了他的阵法造诣。 在阳平洞天,他硬生生靠着阵法,锁死了被影子附身的“胤柔”。 杀不死影子,但困住了影子。 在天都城内,藏匿自己的气机和身形,瞒住通天珠的监察。 然后再单独开辟出一个空间,把两位平妖司的大司首拉入其中……纵观这一切,只有墨守能够做到。 徐清客布下了这个局。 墨守完美的实施了这个局。 唯一的问题就是……龙凰和苦策离开莲花阁府邸之后,会选择哪一条路……这是一个未知的选择,也是一个随机的未来,徐清客根本就没有浪费心力去推演,而是选择了一个简单的办法。 整座莲花府邸,周遭的所有小巷,都贴满了墨守的符箓。 那么偶然,就成为了必然。 抬起双臂的墨守,冷冷看着那两位大司首,他身处天都皇城,极少外出,但对于两位北境大司首的事迹有所耳闻,北境的修行者经常经历厮杀,于是自诩为实战派……来到天都的散修野修,或者平妖司修行者,总是把执法司和情报司看得稍低一头。 事实上,北境与天都之间,没什么可争的。 十三年前,北境的最强者,与天都的最强者……那一战,已经说明了孰强孰弱。 “交出钥匙的话,你们可以不死。清客先生不想杀死太多的无辜,这场风波之后,崭新的王朝会在这片大地上插起旗帜……作为北境平妖司的领袖,你们可以为新王效力。” 墨守神情木然,抛出橄榄枝。 可惜的是,龙凰和苦策没有丝毫动摇。 黑袍女子声音沙哑道:“老师的死……是徐清客做的?” 墨守点了点头, 并没有否认。 “人固有一死……更何况,袁淳先生本就岁数大了。” 这句话的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两位大司首的神情变得黯然,眼神逐渐痛苦扭曲。 跟随老师在北境修行,他们经历过妖潮的突袭,灰界的厮杀,与妖君的生死之战 ,一次次鲜血的洗礼,一次次破境……才走到今天。 苦策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人固有一死。” 金刚体魄泛起一层层猩红的壮汉,喃喃道:“现在该死的那个人是你。” 小巷之内,无数封禁星辉的符箓,哗啦啦被风吹起。 苦策一瞬之间就来到了墨守的面前。 他的拳头像是一枚炮弹般弹射而出,奔向执法司大司首的面门。 墨守眼神冰冷,眼前这个壮汉的速度快得惊人,完与其身形不符,漫天的拳影炸散开来,在他耳旁掀起撕裂般的破空声音,如果被这钵大的拳头砸中,恐怕就算是秘法炼制的宝器都无法承受。 墨守袖袍内滑出一张符箓,他的身子像是一枚轻飘飘的羽毛,在拳风之中摇摇欲坠,指尖燃烧着星辉,下一瞬间,两个人的动作猛地定格。 苦策的一枚拳头擦着墨守面颊划过,打得一缕鬓发高高飞起。 而墨守的掌心,贴着一张溢散雷霆的符箓,就悬在壮汉的面前。 执法司大司首的整条手臂绷直,掌心连同符箓,向着墨守的面门按去,这张符箓本是道宗的“五雷咒”,经过逆推剖析,加之淬炼,他将其修改成“九雷咒”,专门克制修行体魄的炼体者。 雷霆之力被他不断压缩到符箓之上,这张符箓竭尽所有之时迸发的威能,不亚于一位星君剑修递出的力一剑! 苦策瞳孔收缩,漫天雷光炸开! 那张“九雷咒”就悬在他的面颊毫厘之间,瞬间便被墨守按下—— 符箓没有按入苦策的面门之上,就在雷霆飞出符箓的那一刹,一柄长剑插入符箓与面颊之间,冷冽的剑光横切入内。 从小巷飞掠而来的龙凰,一只脚脚尖踩在苦策肩头,将其蹬地向后飞去。 一剑隔开符箓,漫天雷光在剑锋之上跳跃奔走,犹如大江大河汇聚而来。 龙凰的娇躯被雷光击中,猛地一颤,面色苍白,咽下一口鲜血,掌心发力。 一声龙吟,一声凤鸣,两道声音在剑锋之上响起,剑器左右摇晃,一黑一红两道影子凝聚而出—— 帷帽女子的帷帽,在先前的打斗之中已经损坏,此刻被大风和剑气吹得支离破碎,露出了那张苍白而又姣好的面容,龙凰的背后,浮现出两道气息圣洁的法相。 一条蛟龙,一条红凰。 这两道法相出现的刹那,墨守的面容浮现了一抹玩味笑容。 一龙一凰,合二为一。 浩浩荡荡的剑气劈开雷霆,向着黑袍男人递斩而出—— 这一刻,时间仿若凝滞,变得缓慢而又沉重。 墨守抬起一只手来,那条布满了疤痕的手臂,鲜血铸成了纹身……这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疤痕,不是在战斗中留下,也不是被强者所伤,而是他一刀一刀自己雕出,特地烙印在身上的阵法。 这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墨守的手臂纹身亮起—— 风雨呼啸,符箓大鸣! 一缕法则缠绕而至,隐约触及到了“时空”的禁忌领域。 龙凰眯起双眼,她感到自己的剑气变得缓慢而又无力,像是置身在一片莽莽雪原之中,彻骨的寒意刺入骨子里。 三尺之内,不仅仅是剑气,就连自己的气血流动,都变得缓慢了。 她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下一刹那,自己的喉咙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扼住—— 墨守的五指还没有发力,一个沉重的身影便猛地砸来,砸碎了这片时空的凝滞。 时间恢复。 墨守的身躯被苦策砸中,被迫松开那只刚刚扼住龙凰脖颈的五指,两个人狠狠砸入一面石壁。 龙凰双手撑地,痛苦咳出一大口鲜血,眼神里带着一丝余悸。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逐渐恢复清醒。 这是什么力量? 墨守烙刻在自己身上的阵法……竟然可以短暂的冻结时空? 紧接着,一道呼啸声音传来。 带着墨守砸入石壁的苦策,仅仅两三个呼吸,就被打得横飞而出,后背着地,贴着小巷子滑掠而出。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缓慢从烟尘之中走出,他拿着手背轻轻擦拭唇角的鲜血,瞥了一眼血迹之后神情阴沉……显然,他也受了伤。 小巷的另外一头。 龙凰双手按在地上,蹲伏之姿,剑器就插在面前,随时可以拔出。 抛飞出去的苦策,痛苦咳嗽一声,一只手搭在石壁上, 场面陷入了死寂。 …… …… 短暂的交触。 对手的确有着以一敌二的实力……大隋天下,把墨守放在了三司大司首中最高的位置,并非是虚言,这等战力,的确可以与当今天下的那三位极限星君媲美。 龙凰咬了咬牙。 她不确定,自己和苦策两个人,能够在这条小巷子里杀死对方。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双方仍然有底牌未出……自己有一剑,或许可以重创墨守,但这一剑无论能不能成,递出之后,自己绝无逃亡之力……那个时候,钥匙怎么办? 就在这时。 苦策的声音,汇聚成线,轻柔传来。 “钥匙……在你的手上吧?” 龙凰怔了怔。 缓慢扶着石壁,站起身子的壮硕男人,目光直视着小巷尽头的大司首墨守,声音却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身旁女子的耳中。 “我是一个……愚笨的人……” 苦策顿了顿。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们要的‘钥匙’是什么……但我知道,今晚的一切因它而起。” 徐清客的登门。 莲花的枯萎。 墨守的截杀。 这把钥匙,意味着天都城的腥风血雨……西境策反了执法司,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需要去猜。 天都城上一次面临这样的暴动,还是两千年前。 狮心王时代。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夜,皇城里一片宁静。 “见证” 了这一切,站在风暴中心的男人,挡在了龙凰的面前。 苦策轻轻开口。 “把钥匙送走,送到一个足够安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男人侧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干净质朴的笑容。 “这里有我呢。” 龙凰怔怔看着那个拦在自己身前,暗金色体魄流淌赤红纹路的“师弟”,她忽然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跟在老师身后修行的岁月里,她一直不善言辞,很少以笑脸示人。 她所做的,就是不断追寻着剑道的至高点。 为了这个,她舍弃了太多…… 回头去看,她甚至忘了留意自己身边那些重要的人。 龙凰鼻尖一酸。 一个人往往需要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经历。 却只需要一瞬间去成长。 她站起身子,没有回头,向着小巷的尽头掠去,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奔掠而来,被她握在手中,一人一剑,向着符箓禁制的尽头撞去—— 墨守神情冷冽,准备一步踏出,被人拦了下来。 小巷一条线,符箓翻飞。 苦策撑开双臂,抵住小巷两侧。 他的声音在风雨之中决绝而又肃杀。 “平妖司大司首墨守……请赐教!” (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章 完杀(五) 漫天符箓,在小巷里翻飞,凝聚。 墨守脚尖点地,飞掠而出,整个人像是一柄利箭。 平妖司的那个壮汉,像是一堵小山,拦在他的面前。 两人碰撞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 然而那道惊若孤鸿的女子身影,已经飞速逼近了小巷的尽头。 这条小巷,被他以符箓之力封禁,符箓升起之时,星辉无法动用,通天珠无法查看,整条巷子都陷入“时停”的缓慢领域之中。 然而……锋锐的剑气,切割着这片领域,无视了规则和阻拦。 龙凰的背后有一双漆黑的巨大羽翼舒展开来,整个人像是一只奔赴地狱的烈鸟,带着无比凛冽的杀意,撞向了小巷尽头的石壁。 撕啦之音响起,剑锋切割符箓,插入石壁,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 整条小巷的符箓都被剑气余波掀开。 “想逃?” 墨守冷哼一声,他的面前是体魄强悍相当难缠的苦策,那道魁梧身形横在小巷里,把所有的视野都遮住。 隔着一个人。 墨守一只手抬起,无数符箓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巨大手掌,越过数丈距离,狠狠拍在龙凰的后背之处。 后背震出一滩血雾! 黑纱帷帽的平妖司大司首痛苦闷哼一声,双手攥剑插入小巷石壁。 剑气迸发。 墨守眼神冰冷,来不及去拍第二掌……自己的身前,有一道血红色的巨相拔地而起,燃烧着浑身精血的壮汉向着他扑来。 小巷震颤。 一道凄惨的女子身影撞碎巷壁,在天都夜色之中挣开双翼,瞬间消失无踪。 小巷内,响起了沉闷的打击声音。 在宁奕被押入皇宫的前一夜,天都城里已经有人死去。 象征着北境和平的紫色莲花枯萎凋零。 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一死一逃。 踏入莲花府邸的白发谋士,坐在石凳上,坐到天亮时分,一口一口喝完了茶,然后从府邸离开……如他料想的那样,这一夜之后,“铁律”和“皇座”的力量都被封锁。 大隋的“铁律”,是皇帝最大的武器,也是制衡皇帝的最大杀器。 初代皇帝把铁律的最高权限,封锁在一柄钥匙之中,掌控着“钥匙”的那个人,就是大隋天下的监察者。 初代皇帝认为,这世上的所有权力都需要监察,如果失去了制衡,再理智的人都会慢慢膨胀,于是在创造“铁律”的时候,便有了这把“钥匙”……为了防止自我监察,如果流淌着皇血的皇族子弟,试图拿着钥匙释放所有的力量,那么会被初代皇帝留下来的阵法直接湮灭,连灰都不会剩下。 近千年来,“铁律”的执掌者身份不断变更,最终形成了一个规矩,大隋国师负责“铁律”的监察和统御。 徐清客让那朵莲花枯萎的意图也很简单…… 当莲花阁的主人身死道消,“铁律”大阵便失去了主人,这座大阵的新旧主人更迭,需要“钥匙”的认可……若是没有“钥匙”,那么“铁律”将不会对皇帝开放。 他亲手熄灭了莲花。 也亲手压下了铁律。 而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抑制“铁律”…… 这把监察皇族的“钥匙”,不仅仅是铁律的开关,也是悬在皇族血液上的利剑。 如果说,他杀死袁淳,能够做到的,是让皇帝无法拿到“铁律”这把利剑。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拿到“钥匙”,以监察者的身份,把铁律大阵握在自己的手中,然后将这把剑……对准皇帝! …… …… 承龙殿。 站在殿内的白发谋士,神情平淡,但眼神里有那么一丝轻微的遗憾。 袁淳把钥匙交付给了弟子。 这是一种大魄力。 他在莲花阁等了一晚,灯枯茶凉,最终等到了墨守带来苦策的尸体,却没有等到那把钥匙……他的对手是太宗皇帝,大隋前所未有的雄主,仅仅是不让太宗拿到武器,并不意味着他赢了。 龙凰燃烧生命,撞碎了小巷禁制,从伏杀之中逃离。 如果他能握住那把钥匙,以铁律之力对抗太宗,那么胜算还会上升一成。 徐清客的面颊旁边,淡淡的寒气掠过。 先前递出那一剑的黑袍剑修,已经化为了冰屑和齑粉。 如果说,杀死皇帝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那么徐藏,让这件事情变成了可能。 徐清客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闭关百日,占卜了无数卦,心神憔悴,等的就是现在,徐藏复活之后踏入天都,对着皇帝递出那一剑。 “杀死皇帝”的这件事情,多出了一丝微渺的希望。 白发谋士伸出这一只手来,对着雾气之中的冰屑,缓慢合掌。 他要握住这缕希望。 大殿的两旁,有一白一蓝两道身影,缓慢走出。 “陛下……我带你见两位熟人。” 一位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一位则是面容清俊柔和的白袍僧人。 靠在大殿殿柱上的宁奕,怔怔看着这一幕,难以置信。 蓝袍的年轻道士。 陈懿。 当今的西境道宗教宗……陈懿! 跌坐在皇座最高处的徐清焰,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那个唇角挂着淡淡笑容的,正是受皇帝旨意,从灵山赶赴天都皇宫,来东厢指导自己修行的那位灵山大知—— 崤山居士。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不是这两位道宗佛门内地位极高的人物,此刻竟然出现在承龙殿……而是他们身上的气息,本来是一片清净,毫无“作为”,随着踏入承龙殿,一步一步迈出,两个人的额首,都燃起了淡淡的火光。 大隋有禁令。 道宗的教宗,绝不可以修行。 每年寒冬,道宗教宗都会按例入天都城朝圣,若是被发现身上,有半点“不干净”的气息,那么当夜就会杀死,被埋在天都城的大雪里,上一位教宗就是因此“暴猝”。 对于四境之内的信徒,这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以交代的事情……见得到教宗的只是少数,天都城杀死教宗之后,对外先是公布教宗生了重病,隔一段时间公布一次病情,于是这个已死之人,变成了一个“将死之人”,等到合适的时机,这个人的离去便不会显得突兀。 一切都是自然而又合理的事情。 道宗对此不感到愤怒吗? 当然愤怒。 知道真相的只是少数人……当然有极端者意图把真相公之于众,利用群众的怒火让大隋皇室付出代价,但可惜的是,皇帝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把这些极端者处死。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相。 道宗的一切,都是皇帝赠予的。 当初皇帝如何给出,他就可以如何收回。 灵山的佛子同样如此,不可修行,不可淬体,只能当一个百世凡人,就连与灵山佛龛里的菩萨道火有所感应……都绝对不可。 坐上道宗教宗、灵山佛子的位置,是一种殊荣。 但前提是……他们要足够听话,否则这就是一场浩劫,躲不过,逃不了。 两位东西两境的“凡俗之人”,缓慢走到了徐清客的身旁。 陈懿的道袍被风吹起,他眼神里的那股青涩缓慢褪去,瞳孔深处澄澈而又深邃。 宁奕总是觉得,这个少年教宗的身上,带着一股不与世俗亲近的“老成”,即便有时候故作亲切,也总显得格格不入。 徐清焰则是抿唇看着自己的老师,崤山居士的目光也笑着望向殿上的黑纱裙女孩。 徐清焰的脑海里忽然闪逝了几个零碎的画面。 崤山居士曾带着自己踏入长陵。 拿走了自己一绺长发。 白袍僧人曾经说的话,在她心里轻轻荡开。 “借你一绺长发用用。” “不久后的一天,你会因此而感谢我的。” …… …… 天都皇城的上空。 一张古旧符纸,悬停在空中,随风摇曳,猎猎作响。 这是“铁律”大阵的阵眼。 当初青山府邸之争,这张符纸轻轻松开一线天机,于是朝天子便得以恢复巅峰实力……“铁律”强硬地压制了皇城方圆数十里内的一切生灵,无论修行境界,实力高低,都无法越过某条界限。 大阵若起,那么执掌铁律的皇帝,便身为天都城内的至高之人。 皇帝的神念,在“铁律”符纸旁边游掠,始终无法打开这座大阵。 而另外一股力量,同样只是震颤,不做回应。 天都城外的“长陵”。 山雾蔓延。 这座隐于俗世的碑石陵墓,重新出现,坐落在天都的不远处。 真龙皇座就藏在长陵山顶的大雾之中。 登基之后,皇帝一缕神念,便可以沟通“皇座”,这是大隋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是初代皇帝开辟天地的圣物。 即便后代血脉一点一点稀薄,只要能够沟通“皇座”,那么内外诸敌,都将被横扫成灰。 然而此刻,山顶雾气之中的那尊皇座,只是震颤,并不分出力量。 披着黑袍的守山人,悬在雾气之中。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十根手指交织,浑身的星辉和血气都在燃烧。 如果说,莲花阁执掌着铁律,是大隋律法的监察者,那么她……就是皇座的看守者。 骷髅面具下,守山人的唇角溢出鲜血。 真龙皇座的力量,被长陵的法则所压制,皇帝沟通着这座宝座,她能够做的,就是压上自己的所有,拖延片刻。 直到新王的登基。 皇座易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徐清客站在承龙殿上。 他的身子骨太瘦,宽大的青衫飞舞,整个人好像随时都可能被劲风掀飞。 他的身旁,道宗的少年教宗,和灵山的佛门大知,一左一右,缓慢站定。 雾气的那一边,受了重伤的皇帝,浑身都被寒雾所笼罩,看不清神情,也看不清情绪。 “铁律的封锁……是袁淳死了。” 太宗的声音,在大殿内一字一句响起。 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似乎带着淡淡的悲伤,在外人面前,他几乎没有流露过自身的情绪。 在徐藏死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丝遗憾。 而他说出袁淳死了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任何疑问……铁律无法动用,只有这一种可能。 袁淳死了,他有些……难过。 徐清客点了点头,道:“我送他上的路。” 站在太宗面前的三个人,是很奇怪的三个人。 白发谋士,少年教宗,年轻僧人。 这三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修行的气息。 这三个人,放到天都城,除了模样稍显奇特一些,其他的,便与寻常人没有任何的不同……他们不会修行,没有淬体,只要稍微有些修为就能够看出。 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陈懿的骨龄不到二十年。 崤山居士出行带着大量的护卫,因为这位灵山大知,并没有任何的修为,这是天下皆知的消息。 而徐清客从隐姓埋名到抛头露面,这几年来置身在风雨之中,根本无暇修行。 而此刻,站在承龙殿的,就是这三个人。 就只有这三个人。 其中,少年和僧人的额头,燃烧着淡淡的火焰,承龙殿的大殿内还是一片严寒,这缕火焰焚烧虚无,带着强烈的威压,开辟出周身三尺的清净之地。 能够做到这一点……便意味着,他们有着超越星君的修为。 事实上,即便六感不敏锐,只需要眼力足够,便能够看出来这两个“凡俗之人”的“不俗之处”。 在二人额头燃烧,不断燃烧的火焰……乃是涅槃道火。 徐清客看着皇帝,轻柔说道: “想必陛下是知道的……有种东西,叫做捻火。” 捻火。 出自灵山的“捻火”之术。 乃是这世上最广为流传的长生之术。 灵山的佛龛里,供奉着“古菩萨”或者“古佛”的火种,这是一种远古大能精神意志的体现。 火焰不熄,道种长存。 据说灵山曾经遭遇过一场浩劫,丢失了许多的火种,幸好殿内保留了最重要的那几位,如今就供奉在大雄宝殿之中。 这种长生之术,讲究“缘分”二字,万般劫过,缘分长存,供奉火种的佛龛大殿寻常不能入内,若是有缘人能够踏入殿中,便与其中的某位“菩萨”,或者“古佛”产生感应,那么便可“捻火”。 当今天下的灵山客卿宋雀,捻火之后,立地成佛,成就涅槃之身。 这等长生之术,无异于“修为”嫁接。 灵山的古佛为你做嫁衣。 太宗的神情有些微寒。 他自然知道“捻火”,宋雀捻火成功的那一日,就被他邀请到了皇宫喝茶论道……对于佛门和道宗的一些小心思,他虽然不放在眼里,但两宗的禁忌手段,他必须要谨慎提防。 他亲自见过灵山的崤山居士。 这个白袍僧人的身上没有“捻火”的气息,与宋雀截然不同。 “你一定在想,这些年来,天都城对两宗领袖监察地如此严格……为什么还会出现今日的漏洞。”徐清客笑了笑,“第二种长生术叫做‘坐忘’,这是道宗的禁忌术法,对于这两种术法,天都城早有防备。如果有人试图以‘捻火’和‘坐忘’之身,来登上东西两宗的高位,那么便会被你直接埋入天都城的大雪里。” 徐清客看着太宗,眼神平静而又淡然,就像是看着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彼此知根知底,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太宗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不像是要谋逆的臣子之与帝皇。 更像是老友的闲谈。 “这世上,很少有东西可以瞒住你的眼睛。” “第三种长生术……除外。” 第三种长生术? 皇帝听到这几个字,默默站直了身子,磅礴的神性在体内游掠,指尖不断挤出鲜血,细雪残留的破碎剑片,一片一片被排出体外,顺着经脉流淌,刺破指尖,噼啪落在地上。 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压制剑伤。 靠在殿柱上的黑袍宁奕,挣扎抱起丫头,他指尖不断流淌着稀薄的神性,去温暖青衫女子的胸口,两个人抱在一起,抵抗者殿内的寒气。 宁奕听着徐清客的话,思绪驳杂之间,艰难喘了一口气,他靠在殿柱一旁,在角落里探出半边头颅,神情复杂看着那位白发谋士。 徐清客所说的,是一个极隐蔽的秘密。 周游拿到拔罪之后堪破了这个秘密,若不是莲花道台决战的前一夜,周游倾尽一切的“教导”,那么宁奕根本不会知道。 这世上还有第三种长生术! 那么,那个白发谋士……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皇帝揉了揉眉心。 他声音沙哑,问出了宁奕想要问的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 …… 承龙殿的风很大,两位涅槃修行者就站在他的身旁,道火点燃,汲取着磅礴的星辉和神性,在大殿内形成涡旋…… 这是一场剧烈的风暴。 而徐清客就站在风暴中心。 他静静想着太宗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他是谁…… 白发谋士笑了笑。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慢开口。 “道宗三清阁立在西境的偏隅角落,虽然远离四境,但天都城千年来一直打压道宗……这百年来,虽然三清阁的处境看起来还算过得去,但时间往前推五百年,那时候天都的铁骑曾经西掠四次,打得三清阁死伤惨重。” 太宗听着这番话,沉默下来。 时间往前推五百年,那个时候的他,刚刚完成了登基,坐上真龙皇座之后,安抚天下,打压境外,铁骑西掠之时确有……他击垮了道宗顽固的抵御分子,打碎了西境的抗外之心,把这片疆土彻底纳入麾下。 解决问题有很多种手段和方法。 但站在他的高度上,暴力往往是最有效的。。 徐清客笑道:“我并不是想借着这番事情……指责你,相反,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但是在西掠道宗的那场战役里,你杀死了很多三清阁的大修行者,让西境道宗一度萎靡不振,数百年才缓过气来。” 皇帝皱起眉头,看着蓝色道袍摇曳的少年教宗,尤其是对方额头上的那朵涅槃道火……自己当时击杀了好几位道宗的涅槃。 于是太宗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记忆仍然鲜活,把那一战交手的敌人一个一个从记忆里拎出来。 却发现,与眼前的少年,一个也不符合。 徐清客笑着提醒道:“是陈抟先生。” 陈懿的面色仍然平静。 宁奕的身子骨却冷了起来。 陈抟……道宗那个生出来是凡体,然后靠着大毅力,修行成为后天“道胎”的天才?那个被盛赞为可以与“太乙救苦天尊”相媲美的“陈抟老祖”? 太宗冷冷的声音呵斥道: “胡言乱语……陈抟根本就不是那个时代的人!” 在他的记忆之中,道宗与自己交手的那几位涅槃,各自的功法,境界,乃至死法……都一清二楚。 根本就没有“陈抟”,那个道宗后天道胎,早已经不知所踪,不知死了多久! 徐清客笑了笑。 “不用着急,我还没有说完呢……” 他柔声道: “陛下你出手打死了道宗的那几位涅槃,可那时候的‘陈抟’,只不过是西境的一个普通凡人,在大隋铁骑的冲杀之下死去……你当然不会记得,你连面都没有见过,又如何能够认得他?” 徐清客淡淡道: “第三种长生术,把肉身抛去,留存魂魄,重新开始……这是真正的长生术法,也是所谓的‘转世’。那个时候的‘陈抟’,已经成功转世了。” 皇帝瞳孔收缩。 徐清客口中的“第三种长生术”,像是一柄利剑,刺在了他的胸口。 白发谋士笑着问道:“这一幕,是不是有些熟悉……陛下是不是想到了曾经的某个熟人?” 靠在殿柱上的宁奕,神情有些惘然。 他忽然想到了红山上的那副画像。 泉客……太乙救苦天尊……那只九头狮子…… 白骨平原发出了轻轻的震颤。 宁奕抿起嘴唇,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鲜血在缓慢升温。 徐清客的声音继续在大殿里回荡: “那个在年少时候,与你一起游历四境的人。” “那个从北境越海而来的人……” “把海上皇族最珍贵的‘泪珠’,都交付给你的人……” 白发谋士说话的声音缓慢提高,语速仍然稳定。 每一句话都凿入皇帝的心中。 雾气之下,太宗的眼神变得复杂,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瞳孔深处,缓慢生出了痛苦。 承龙殿风气骤停。 徐清客一字一句问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 …… (还有一更,今晚能写完,不熬夜的就不要等了。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清客(第三更求月票!)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太宗根本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抬起一脚,猛地踩下。 承龙殿的殿柱破碎,皇帝的脚底,地面凹陷,一日从他背后缓慢浮现而出。 徐清客的眼前一片炽热。 炽烈的光芒四散射开,但并没有射入他面前的三尺范围。 道宗和灵山的两位“涅槃修行者”各自伸出一只手,挡在他的面前。 大日的光华极为刺目,不断溢散,皇帝像是站在云端之上的神灵,背负着日月星辰,巍巍在上,不可直视。 而白发谋士直视着这轮太阳。 他的眸光仍然平静,没有温度…… 声音还在继续。 “如你所见,第三种长生术的修行者,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转世之后的魂魄极为脆弱,与生前的通天境界不能相比……所以第三种长生术,需要一个引路人。” 徐清客的身旁,灵山大知崤山居士,还有教宗陈懿,两个人额首的道火燃烧愈发旺盛,这两个人眼里的岁月感越来越重。 像是一种蜕变。 褪去了旧的壳。 获得了新生。 陈懿和崤山居士,都是“长生术”的修行者,栖身在他们身躯里的那个客人,与捻火和坐忘的大能不同,“前世”的记忆确确实实的存在,而且当他们需要的时候……这股力量便会释放出来。 陈懿三次入天都。 没有一次,被发现这个身份。 甚至无人起疑。 因为这本就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皇帝盯着湛蓝色道袍的少年,眼神有些悲哀,他的身旁本来也有一个修行“第三种长生术”的人。那个女子陪自己走过了“很长”一段的年少岁月,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即便登上真龙皇座也无法忘却。此后的数百年里,修行之余,所做的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怀念和追忆。 在红山高原上,九灵元圣曾经问自己。 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否。 皇帝的回答是记得。 对那个女子的誓言……他都记得,一个字也不拉。 可她是“泉客”,是妖族倒悬海的海上皇族。 他根本就不相信有“转世”这种东西。 皇帝努力盯着陈懿,想要从这个少年的脸上,看出一些能够证明自己没有错的东西……第三种长生术,何等的荒谬,可笑……如果真的有第三种长生术,如果真的有“转世”,那么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闭上双眼,气息有些不太稳定。 六百年来的修行,他的道心犹如琉璃一般,纯净无垢。 即便是天塌了,地崩了,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而如今,因为徐清客的几句话,他的道心竟然出现了那么一瞬的摇晃。 …… …… 徐清客看到了这一幕,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气机的起伏。 白发谋士的唇角微微上翘。 这正是他的意图所在…… 如何杀死一个圣人。 当出现了徐藏这样不讲道理的狠人,刺了圣人一剑,让对方留下了鲜血……他要做的,就是顺着鲜血流出的伤口,一点一点,把伤势扒开。 让这道伤变大。 让切肤之痛,变成道心开裂。 由体魄,到神魂。 现在……还不够。 徐清客继续说道:“西掠之后,大隋铁骑班师回朝,并没有停歇多久,立即东征……东土的佛寺被推倒倾塌,东境大泽留下来的那些破败庙宇,其实并非是鬼修所为,而是当年随你一起东征的铁骑推垮。” “如对抗三清阁那般,你击垮了东土……” 皇帝的呼吸声音变得沉重,他看着那一袭白袍,冷冷道:“这也是某个修行第三种长生术的‘天才’?” 徐清客摇了摇头。 “崤山……是我故乡的一座山。” 徐清客笑了笑,道:“第三种长生术不好修行,除了道宗太乙和陈抟,还没有第三个人修行成功……我很小的时候,在那座山上修行,采茶。” 太宗皱起眉头。 他看不透徐清客。 这个白发谋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摸索不清。 而坐在皇殿上的徐清焰,眼神则是有些惘然……她竟然有些听不懂,自己的哥哥,到底在说什么…… 很小的时候,在崤山修行,采茶…… 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就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市井之中,几乎没见过山……更不用说采茶。 徐清客的袖袍里,那根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竹简,藏在算盘之中,光芒逐渐溢散,从内溢满了两袖,他的眼神带着一些追忆,继续轻声道: “万物有灵,所以我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崤山上的生灵,一花一草,一鸟一木……” 他微笑道:“直到我有一天走出了那里,来到这世上,才知道他们原来叫‘妖’,未启灵智之前,无人会把他们视作敌人,启了灵智……平妖司便会猎杀这些‘妖灵’。” 崤山居士的额首,不仅仅淡淡的道火燃烧。 还有着一根草叶摇晃,幻化成虚影。 “我告诉崤山上的一株霜草,万物有灵,若是有心,草木亦可成圣。” 徐清客低垂眉眼,笑道:“我替他启了灵,把第三种长生术传授给他……无论他修行成或者不成……这都是他的造化。” 说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再说下去。 这简直是一个荒唐的故事。 太宗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他看着白袍男人,声音沙哑道:“草木开灵,你可知,你今日来承龙殿,罪罚会降到整个灵山的头上。” 崤山居士看着皇帝,摇了摇头,坦然笑道: “天下苦您久矣。” 一株霜草启灵,修行长生之术,成就涅槃之身…… 这一切过了多久? 这个白发谋士才活了多久? “在我小的时候,崤山上生长着诸多生灵,花草鸟兽,欣欣向荣,一片丰茂,一别多年……不知道那里现在如何。”徐清客挑了挑眉,道:“我那里,不仅仅有崤山,还有许多其他的山……” 这个白发谋士,说到这里,竟然开始缓慢报着山名。 “赤虹山……灵墟山……落霞山……一霖山……” 这些山名,太宗皇帝一个也没有听过。 皇帝完不知道徐清客想要说什么。 他冷冷盯着那个唇角愈发上扬的白发谋士。 连续说了十来座山头,徐清客终于顿了顿,他笑道:“你肯定没有听过,毕竟你东征西伐,偏偏忽略了一个地方……” 皇帝怔了怔。 徐清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皇帝背后的南方。 “我的家乡,有十万大山!” 徐清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毫不掩盖的杀气。 此刻他的笑容不再温和。 “你……猜猜我是谁?” 这个白发飞扬的瘦削男人,缓慢举起自己手中的算盘,手臂抬起,玉珠一颗一颗坠落,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殿上,化为袅袅黑白墨气,围绕着衣袍飞掠。 他的手中,只剩下一根金灿的竹简。 宁奕体内的“白骨平原”,不断震颤。 他靠在殿柱上,嘴唇干枯,目光汇聚在徐清客的手上……那根金灿的竹简,与白骨平原产生了共鸣。 更重要的是,与山字卷产生了共鸣。 这是八卷天书其中的一卷。 当徐清客口中的“十万大山”落地之时,整座大殿,无数金光汇聚而来,丝丝缕缕的金线,带着因果般的命运之力,将方圆十丈尽数包裹。 这是他点落莲花阁紫莲花的力量。 因果、命运,这是与生死并行的大道……这卷天书的力量在徐清客的手上演化到了极致。 与宁奕的山字卷不同,徐清客握着竹简,神情平静而又从容。 这是执剑者古卷当中,执掌因果、牵扯命运的“命”字卷。 握住命字卷,白发谋士整个人的气势变得磅礴起来,一个人便像是一整座城池,无数丝线围绕着他旋转,天都城在他的脚底,都化为一座棋盘,每个人的命运都被命字卷牵扯入内。 一枚又一枚的棋子,在他的身旁旋转,落位。 这是一场浩荡的杀局。 他从未掩盖过自己对皇帝的杀意……但是与徐藏不同。 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 他早就已经死了,大隋的碑文里记载了他的死法…… 肌肤如刻黑缕,不可逆转。 死于……死气侵蚀。 宁奕看着那个气势煊赫的白发谋士,他想到了自己在长陵时候就觉察异样的一点……大隋曾经有一个极其惊艳的人物。 与西蜀陆圣,北海泉客,中州太子齐名的那个人。 那个人死得太过古怪,太过蹊跷,但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见证他死亡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陛下。 年轻时候的陛下,还未登上皇座,在那一日,注视着被誉为“活神仙”的南疆惊艳鬼修,死在死气的侵蚀之中。 此刻的承龙殿,死气犹存。 只不过入了白发谋士周身三尺,便荡散成烬,寸缕不沾。 徐清焰怔怔看着自己的哥哥。 握住竹简的徐清客,心境平和,滴水不惊。 那个古老的灵魂,与年轻的男人一起,透过这具皮囊,与自己的“妹妹”对视,眼里尽是温柔。 大劫未死,一缕魂魄寄生在这枚竹简上,数百年来饱受孤独,直到被一个叫做“徐清客”的孩子捡到。 从那天起,徐清客就不再只是徐清客。 他的身上多了一位死前声名滔天的“鬼才”。 若不死,此身为清客,清白澄澈,人世诸多琐事,转瞬走马而过。 不沾染世间爱恨苦悲。 亦不沾染此间喜怒哀乐。 余青水。 徐清客。 白发谋士平静看着太宗皇帝,道:“你差一点就杀死我了。” “真的,只差一点。” (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花 龙凰流了很多的血。 她的肩头,腹部,在与墨守那一战的厮杀之中,被那位执法司大司首的“时停”领域所击伤。 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实力之强,深不可测。 经过这一战,龙凰心里隐约确定……如果是一对一单挑,墨守绝对拥有挑战那三位极限星君的实力。 不输苦策的体魄。 超脱星君境界的禁忌领域。 以及能够对星君造成重创的,极高的符箓造诣。 这三点糅合在一起,让墨守隐约成为了一个“完美”的修行者,这位执法司的大司首,厮杀之时所展露的战斗经验,强大而又冷血,绝不会有丝毫错误,完美地像是东境鬼修之术炼制而出的傀儡。 黑色长裙在风中摇曳。 龙凰捂住自己的手臂,身子微微蜷缩,整个人缩在风中……她并没有直接离开天都,而是选择隐匿气机,蛰浅在天都皇城里。 徐清客能够隐忍到今天,突然发难。 就连老师都栽在了他的手上,以那个白发谋士的缜密程度,如果想要夺走那枚“钥匙”,一定在天都城周做了极其森严的防备。 以自己如今的伤势,想要突围,无疑是一个笑话…… 龙凰背靠在小巷的阴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闭起双眼,墨守留下来的伤势,以她的星辉,竟然无法彻底清除……痛苦在肩头和腹部蔓延深入。 俊俏的面容上浮现汗珠。 龙凰的鬓发黏成一绺,她把神念探开,小巷外的金甲侍卫踏地声音由远入近,再由近入远,最终缓慢消失。 执法司已是徐清客的掌中之物。 敢对莲花阁动手,其实那个白发谋士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天都城之所以多年太平,是因为有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王”。 而现在,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如此的事情,陛下竟然毫不知情。 天色将明。 靠在小巷的黑裙女子,做出了决定。 龙凰决定留在天都城,不仅仅是为了“保住钥匙”……徐清客如今一手搅动天都风云,如果不出意外,明日的天都皇城,会重现十三年前,甚至比十三年前还要惨烈的“天都血夜”。 她不能坐视不管。 她抿起嘴唇,老师在她临行之前所说的话,此刻在脑后里缓慢回荡。 去春风茶舍……取一种叫“南花”的茶…… 春风茶舍,是莲花阁太子殿下的秘密基地,平日里是“文人雅客”喝茶叙旧的场所,这里汇聚了三司诸多人手,这些人出身自三司,却又高于三司……原因很简单,在三司的背后,他们还有一个真正的,最深的身份。 他们持白龙令。 为太子绝对的死忠幕僚。 换而言之,春风茶舍,就是太子插手天都政事,与东西两境角力之中,保持不争不抢,却又拥有话语权的保障。 这是一个超脱三司的秘密机构,虽然包裹着一层“茶舍”的外衣,里面却是莲花阁数百年来倾心培养的“死士”,绝对的忠诚和隐蔽。 老师如今出了事,铁律无法开启。 徐清客的背后是一整个西境,执法司的暴动已经在天都街道上上演,如果不出意外,城都在搜捕自己……如果说,天都还有一个地方是安的。 那就是春风茶舍。 趁着还有淡薄的夜色。 龙凰两根手指并拢成剑,在自己的肌肤伤势之上一划而过,带出“嗤然”升腾的星辉雾气,她以剑气强行封锁了自己的伤势,龙凰的伤并不重,但会影响她的气机封锁,用这种方法封锁伤势,会大大降低伤势的痊愈速度,但能够给予她半柱香的安时间。 这并不是上乘之策,事到如今,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墨守是一个精通符箓的阵法大师,如果自己带着伤势贸然出现,很可能会正中下怀。 龙凰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色。 天都皇城的“律令”,把星君压制到与寻常修行者无疑,就算没有这等压制,龙凰的极速也不可能施展……动静太大,等于自投罗网。 躲在小巷里疗伤的这一段时间,她散开神念,默默记下了执法司甲士的巡逻轨迹,神念一直保持倾荡状态。 龙凰的身形忽然动了。 即便没有星辉,她仍然是身法鬼魅的“顶级刺客”。 一道黑色魅影,穿梭在天都城即将燃尽的黑夜之中。 脚尖点地,龙凰像是一柄无声弹射而出的利箭,擦着两位金甲侍卫的后背射出小巷,风卷落叶,两位金甲侍卫下意识向着左边的方向扭头,龙凰已经掠入右边的巷口,一闪而逝。 她以剑气封锁星辉。 体内气血不断叠加。 这是以加重伤势换来的“速度”。 天都城的地图,在她的脑海里铺展开来,皇城是一座四平八稳,对仗工整的古城,工整到……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沿着那条被皇宫承龙殿所压的中轴线。 由西入东。 天都的街道上,有双肩挑着扁担,起得极早的樵夫,困惑于为什么今儿皇城内的金甲侍卫数量多了好几倍……忽然一道飓风卷过,木桶内的水花溅起又滚落。 从肩头落下的枯叶,还没有及地。 龙凰的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黑色闪电,只不过隐蔽而又安静,寻常人的肉眼都难以捕捉。 在北境修行的时候,袁淳先生对她的教导,和对苦策的截然不同。 袁淳先生教她屏气,敛神,提速,攥剑,出鞘。 教苦策静坐,静坐,还是静坐。 先生想要让她成为世上一等一的“刺客”。 而苦策,更像是一座风雨不动的“小山头”。 风雨不动安如山。 在那条小巷里,苦策的确当了那座遮挡风雨的山。 龙凰咬紧牙关,她的身旁狂风呼啸,被一缕剑意劈得破碎,街巷被她抛在眼后,越来越近……春风茶舍她跟着老师去过一次,茶舍有着堂堂正正的入口,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后路,连接着春风茶舍巨大的后院,府邸。 她的速度骤然降低,双手按在一面石壁上,整个人轻柔飞起,双脚没有踩在院墙上,就像是一只轻盈的黑鸟,赶在黎明来临的一线潮前,落入了春风茶舍后院府邸的阴影之下。 龙凰屏住呼吸。 她站在茶舍府邸的墙下,阴影将她罩住,她缓缓抬起头来,穹顶的阳光像是一线潮水缓慢推进,最终被高墙挡住。 这堵高墙的背后,她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音。 甲士在巡守。 执法司的“乌合之众”,并不被龙凰放在眼里,她的“敛息”术法已经修至大成,即便是专门修行神魂,神念极其敏锐的大修行者,也难以察觉到她的存在。 踏入春风茶舍府邸,这一切比自己想象中要来得顺利。 龙凰的剑气封锁着伤势,她并没有急着走出阴影,而是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把自己的思路捋清楚。 找到太子……把老师的事情告诉太子…… 不……不对。 龙凰皱起眉头。 钥匙的事情,绝不可以告诉其他人……老师曾经对自己说过这番话,老师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天都城内,除了自己以外,不可以相信任何一人。 谁也不可以信任……能凭借的……就只有自己。 龙凰眯起双眼,她揉了揉眉心,弯腰躬身,踩着碎步贴墙掠行。 春风茶舍的府邸内一片清净。 她跟随先生来过一次春风茶舍,去的就是先生藏茶的地方,这一次轻车熟路,茶舍府邸里,有着数十个空荡的屋室,有些住了幕僚,有些则是堆放杂物,龙凰掠行在府邸屋檐下的黑暗之中,走得谨慎而又小心,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她推开老师藏茶的屋门,轻轻合上。 “南花茶……” 黑裙女子的神情有些疲倦,她看着两大排的木架,一罐又一罐的茶叶就立在木架之上,每一罐茶叶上都贴着泛黄的符箓,上面写着名称……袁淳先生收集了天南海北各种珍稀的茶种。 龙凰的神念一扫而过。 两大排都扫过。 “没有?” 她抿起嘴唇。 龙凰目光望向室内的另外一处,微微蹙起眉头……那里是老师静坐喝茶和修行的地方,地上立着一个蒲团,神念扫到这里,竟然被屏蔽不得入内。 面色苍白的黑袍女子,缓慢来到了蒲团下,她轻轻挪开蒲团,拿着手指关节叩击着木板。 茶舍的地板,有些发出了沉闷厚实的回响。 有一块则是清脆而又空荡。 龙凰跪坐在地,轻轻掰开了那块木板……在木板之下,是一片隐蔽而又逼仄的黑暗空间。 里面有一小罐茶叶。 “南花……” 袁淳先生最信任的弟子,坐在茶室内,幽暗无光。 她从茶罐底下取出了一张褶皱的黄纸。 袁淳先生年轻时候的字迹。 “余打谱三十有一之年,登堂入室,略有所成,自诩资质尚可,已算中上,未曾想,于南疆遇上一位真正的天才。” “那人从南疆走出,未见棋盘,不通棋艺,简单阐述一二,便可落子对弈。” “第一局,大胜。” “第二局,惨胜。” “第三局已是残局,未分胜负,但实际上胜负已分……此人的推演之术,是世上一等,只可惜无心为我大隋所用,是祸非福,断不可留。” “临别之前,他赠我一茶,算是报答我授棋之恩。” “茶名,南花。” (今日状态实在有些差了,写了好几个小时,删删改改,只有一章。明日白日会补一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铁律与皇座(一) 茶室里一片漆黑。 龙凰默默咀嚼着这张黄纸上的内容,这罐南花茶是老师年轻时候所得的……黄纸上把“南花”的来历写得十分清楚。 她读完之后,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等惊艳的天才。 有些天赋,与生俱来。 而赠南花茶的那人,其实龙凰心里隐约踩到了……在袁淳先生年轻时候,有一位从十万大山走出来的“鬼杰”。 只可惜英年早逝。 所有人都认为,那个被誉为“活神仙”的家伙,是死于自己修行路上的心障,观遍长陵所有石碑,然后被死气纠缠,破开十境的时候无数劫力落下,于是身死道消……但事实上,这桩“死亡”有着诸多疑点。 因为此事,就连天都城的长陵,都蒙上了一层黑色的不祥的面纱。 即便长陵雾散,有些人也不敢踏入其中,生怕被死气纠缠……当年与陛下齐名的“活神仙”都死在此劫之下,如何叫人不害怕不畏惧? 跪坐在蒲团掀开后的地板上,龙凰收起那张黄纸,她默默俯下身子,以耳朵去听地板下的声音……那里似乎还有着什么在跳动…… 春风茶舍的地底下面,还有什么? 龙凰皱起眉头。 她一只手向着地底探去,摸索,似乎摸到了一个暗合的开关,来不及去掀开。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音。 …… …… 春风茶舍府邸的走廊。 一身宽松华服的太子,与另外一人并肩而行,不分前后。 太子靠在走廊之外,屋檐风铃声音轻轻响起。 那人靠在走廊内,身旁右侧,是一排一排的屋室,木门合拢。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成的大氅,被风吹地猎猎扬起。 隐在黑暗之中的这个男人,面无表情,面容看起来还算“俊气”,但眼神当中跳动着无声的火焰,浑身散发着野性,赤足踩在春风茶舍的木板上,落地轻柔而又无声。 他的额首束着一条紫色貂尾,扎住长发,腰间悬着一把古刀,刀鞘鞘身刻满凹凸不平的古老纹路,与风交撞,时不时发出与屋檐风铃一样清脆的脆响。 两人缓慢走过。 额首覆貂的男人,身上散发的气质,与这座专门供文人雅士喝茶的府邸格格不入。 是一种带着野性的征服。 或者说……带着克制的野蛮。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太子与这个男人并肩而行,身旁并没有其他人……就连他最喜欢的那位红露姑娘,都没有带入此地。 两个人的声音,在长廊上回荡。 “你大可以放心,府邸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太子轻柔笑了笑,位了今日的见面,他特地清空了茶舍府邸。 这是一次秘密的会见。 因为与这个男人的见面……会隐约改变大隋未来的命运。 “府邸里没有人……” 貂尾男人皱起眉头,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太子的话,然后缓慢停住脚步。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他望着身旁,那间安静无声的屋室。 “这里是袁淳先生的茶室。”太子笑了一声,他侧过身子,缓慢踏出一步,替对方拉开的茶室的木门,“吱呀”的声音缓慢响起,长廊的光芒洒入茶室之内。 男人陷入了沉默,挑着眉头,目光从每一寸黑暗之中扫过,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这里是国师袁淳的茶室,那么自己的确不方便入内。 太子默默看着老师的茶室,地板上光洁无物,两排的茶罐没有丝毫的挪动,一切都跟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没有区别。 男人淡淡道:“是我多虑了。” 木门重新合拢。 太子掸了掸肩头灰尘,轻声笑道:“那么继续刚刚的话题……” …… …… 暗室之中。 心脏声音被压得极低,龙凰后背紧紧贴着茶室石壁的凹缝,听到脚步声音逐渐远去,她终于放下了提起来的那颗心,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女子的双手捏着破碎的黑裙裙摆,凹凸有致的曲线腰脊之处,贴伏着那柄软剑。 龙凰眯起双眼,望着重归黑暗的暗室屋门,她听到了太子的声音,还有一个神秘人……那个人是谁?太子为了和他的约见,把整座府邸都清空了。 之前站在门外的那个神秘人,即便隔着一截距离,仍然给自己带来了极其强大的压迫感,这股压力,就连执法司大司首都稍有不如。 幸好龙凰的敛息之术已经修行到了圆满之境,否则刚刚已经被发现。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多半是凶多吉少……自己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太子也不可以。 龙凰咬了咬牙,星辉封锁的剑伤还有一段时辰。 她决定深入府邸,把太子的意图摸索清楚。 太子身旁的那个男人,是一个极其强大而且危险的修行者,虽说大隋天下站在明面上的极限星君,就只有三位: 蜀山的小山主千手。羌山的神仙居大客卿姜玉虚。地府的二殿下楚江王。 但事实上,昨夜与墨守的交锋,已经让龙凰确认,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是不输上面那三位极限星君的狠人。 刚刚的那个神秘男人,恐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龙凰屏住一口气机,潜行在这座春风茶舍的府邸之中,外面阳光明媚,她游掠在黑暗之中,与之前那个神秘男人一样,贴墙而行。 修行敛气之术后,神念的释放也变得隐蔽无声。 只不过有一个弊端,神念的速度变得极缓极慢。 龙凰贴靠在一面石壁,神念曲曲折折,游掠到了春风茶舍府邸的深处。 她闭上双眼,收敛所有气息。 画面顺延神念掠入脑海。 凉亭之中,一张茶几,太子与那人对坐而立,李白蛟亲自提壶,为那人倒了一盏热茶。 只可惜,对方并没有喝茶的意思,双手按在膝盖之上,雾气升腾,在面孔前弥漫。 “时间不多,本殿待会还要起身……去杀一个人。” 太子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带着杀意的话。 他顿了顿,看着额覆貂尾的男人,微笑道:“今日之后,若是一切顺利,那么你所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先前谈好的承诺,本殿会一样不落的兑现。” 龙凰皱起眉头。 太子的时间很仓促,他待会要起身杀一个人……杀谁? 从昨晚到现在,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荒唐,龙凰的脑海里有些窒息,凉亭里坐着的那个白袍年轻男人,似乎知道目前的天都,正在上演什么样的棋局。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老师的命牌,不仅仅是给了自己和苦策,太子殿下也有一块……昨夜莲花阁出现了如此大的异变。 老师的莲花枯萎了……她在太子的身上,却看不到有丝毫的难过,悲伤。 “无论结局如何。” 那人的声音相当缓慢,而且带着一丝沙哑,道: “我只会出手一次。” 声音落地。 春风茶舍的后院府邸,一片安静。 太子闻言之后,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一次足矣……但是……” 他缓慢把双手按在茶几上,认真说道:“我要那把钥匙。” 钥匙。 两个字,在龙凰心底惊起了滔天巨浪。 心神险些失守。 那缕神念有一刹那的紊乱。 那而这一缕紊乱,立即被凉亭里的那位大修行者察觉到。 额覆貂尾的男人缓慢起身,面无表情,站起身子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凭空从凉亭里消失,来到了龙凰先前所站立的地方。 古刀的刀光已经半推出鞘。 男人眯起双眼。 面前空空如也。 整座春风茶舍府邸,都没有人。 …… …… 在心神失守的那一刹。 龙凰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掉……她犯了一个大忌。 老师曾经告诉她。 敛气之时,浑然忘我,如入圆寂。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 电光火石的刹那——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过,捂住了她的口鼻。 两个人向后跌去,坠入了云雾之中。 瞬间从太子的春风茶舍府邸跌出。 落地之后,龙脊的后背贴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上,两个人一同坠在地面,云雾溅开,落地并不算疼。 然而她的面色却陡然变了,落地还在空中的时候,袖口滑出剑气,落地刹那便猛地转身,剑气铮然一声跃出,抵在了身后那人的眉心之处。 自己的身后竟然有人? 而自己毫无察觉……那人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入目所见,是一张温和而又熟悉的脸庞。 那个男人苦笑着,两个手指轻轻抵在剑锋上,挪开那把利剑。 “师姐……你忘了老师教我的是什么功法了么?” 龙凰有些恍然。 的确……这世上,自己的敛气功夫的确算是顶级,但还有人比自己更强。 那个人是个天才,与自己同时修行一门功法,要用的时间,却比自己少的多。 但游历北境的时候,老师并没有带上他。 于是他便一直留在天都……如今坐在天都情报司最高的位子之上。 云洵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道:“你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只身潜入春风府邸……如果不是我,你恐怕已经被沉渊君杀了。” 龙凰心头一坠。 沉渊君。 北境将军府如今的执掌者……就是那个男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铁律与皇座(二) “师姐,你……受伤了?” 云洵的眼神凝重起来。 龙凰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黯然起来,星辉封锁着剑伤,此刻她身子里的伤势还没有彻底爆发,只不过看起来仍然狼狈,黑色长裙在小巷子里被墨守的符箓杀念擦过,破破烂烂,肩头和腹部还有浅淡的血迹。 她看着云洵,声音沙哑: “师弟,你难道不知道……莲花阁发生了什么?” 云洵的神情有些惘然。 他皱起眉头,沉声道:“这几日,我一直潜行在太子身后。情报司受到了线报,太子可能会在春风茶舍与某位‘神秘大人物’见面,这几日的天都似乎不太平。我敛气好几日,从酒楼那就跟随太子的人马,一路潜行到府邸……没想到,遇到了你。” 云洵说完,场间一片沉默。 龙凰声音悲哀道: “老师的命牌,你还带在身上么?” “我……没有。” 年轻的情报司大司首,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师姐对视。 云洵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他意识到……可能发生的那件,离谱的,不祥的事情。 “老师……仙逝了。” 女子的声音从喉咙里艰涩吐出。 云洵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 龙凰的声音带着三分哽咽,她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苦策也死了,这一切的发生……就在昨夜。” 就在昨夜? 云洵的面色苍白起来,这两条消息,像是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这位年轻的情报司大司首,眼神有些恍惚,他竟然没有得到消息。 年轻男人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惨痛。 “这是……谁做的?” “西境。” 龙凰低垂眉眼,她撕下一块黑衫碎布,在自己肩头绕过一圈,伤势再一度被强行压下,腰间的软剑服服帖帖盘旋一圈,蛰浅在黑袍之下。 “徐清客联袂执法司,控制了天都城内的所有风声。” 龙凰吐出一口气,道:“现在看来,太子也在这个阵营之中……” 云洵揉着自己的眉心。 龙凰一字一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师弟。 莲花阁府邸与老师分别。 小巷内被墨守伏杀。 老师命牌的碎裂……苦策的死守……天亮之后潜入老师府邸得到的那一罐南花茶叶……还有撞破了太子与沉渊君的会晤。 西境李白麟背后最大的倚仗,那位所谓的“老师”,与当年的南花茶有关,若是老师给出的提示没有错。 那么徐清客,便是当初三局棋便胜过袁淳的“余青水”。 不知动用了什么手段,活到了今日。 掀起了天都的浩劫。 老师在黄纸上说的不错,若是“余青水”这种人还活着,对大隋来说,是一场劫难。 而太子与沉渊君的会见……两个人如此神秘,避开了所有人,便足以说明问题。 他们要谈的内容,见不得人。 沉渊君是北境如今的执权者,当年裴旻将军府的破败,据说便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隐约有风声说,他是当年将军府的“叛徒”,只不过裴府上下所有人都死了,胤柔被墨守镇压在阳平洞天,千觞君不知所踪。 于是无人对证。 自然也无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沉渊君的修为也是一个秘密,但没有人比龙凰清楚,在北境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想要生存是如何不易,更不用说成为执掌一境的“小皇帝”,天都的力量难以蔓延,当年的裴旻坐镇北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为,视天都之于无物。 如今的沉渊君,接任北境之后,虽无大功,但也无过。 比不上惊才绝艳的裴旻。 但已是一个极强的人物。 沉渊君与太子的会见,无非是权力的暗中汹涌,两个人想要交换一些东西。 沉渊君要的……龙凰没有听到。 但她听到了,太子要沉渊君替他出一次手。 拿走“钥匙”。 她隐约记得,在前不久,曾经有一个细碎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从北境游历归来,那时候天都还算平静。 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墨守,有一日离开天都,去往中州的阳平城,具体事宜极其神秘,而与墨守结伴同行的,就是这位北境新主沉渊君。 现在看来,沉渊君似乎与执法司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 那么与太子的密谈……显然。 龙凰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太子脸上,没有看到得知老师死亡之后应有的悲伤。 天都三条幼龙。 东境李白鲸,拜甘露为师,走的也是一条类似“魔道”的速修之路,早些年占尽风头,在天都呼风唤雨。 西境李白麟,自幼饱受打压,忍辱负重,等着一朝扬眉吐气。 这三人之中,各有特色,而偏偏太子,低调的不像话,三人之中唯独他看起来最“玩世不恭”,对所有事情都不上心,不争不抢。 但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凭什么能够在权力密流的天都之中,办出一个完独立的“春风茶舍”,隐约勾搭出隔绝三司之外,又糅合三司之中的“谍报组织”? 凭什么? 凭野心。 龙凰咬了咬牙,她看着云洵,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唯一的师弟。 深深吸了一口气。 龙凰沉声道:“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但我受了伤,现在天都城里戒备森严,我需要避开执法司的耳目,躲开墨守。” 云洵揉了揉面颊,认真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我送你。” …… …… 一片枯叶。 被风卷起。 落入皇宫,这里一片肃杀,无形的威亚充斥其中。 这片枯叶刚刚落入承龙殿,便被一缕虚空波动直接震碎。 不仅仅是枯叶,就算是人也一样。 陈懿,崤山居士,再加上徐清客,这三个人的气息,把整座承龙殿都封锁起来,三道宏大的气息交织扩散。 白发谋士的两袖被风吹地扬起又落下。 “命字卷”扩散着淡淡的金光,徐清客身旁天地凹陷,黑白二气交叉盘踞,漆黑纯白犹如棋盘棋子,时不时碰撞发出“砰砰”的声响。 太宗看着白发谋士,声音有些复杂:“徐清客……余青水……” 余青水的名字,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一个自己早在五百年前,便确认死去的人物。 五百年没有见过面,当然陌生……此刻的太宗看着白发徐清客,并不像是在看一个老熟人,只是隐约觉得有三分眼熟,那个南疆活神仙当年的面孔并非如此,但举手投足,身上透露出的那股气势,依旧熟悉。 那是一个太惊艳的“鬼才”。 以至于五百年来,他都没有忘掉。 生子之后,这数十年来,东境逐渐起势,二皇子选了一位南疆鬼修当老师,当时满朝遍野都是一片惨痛的反对……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南疆鬼修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后来那个叫“韩约”的年轻人展露了极大的野心。 他看在眼里,没有打压,只是与其约法三章。 曾经沧海。 太宗与年轻时候的余青水博弈厮杀,并且取胜,他见过世上最惊艳的那个鬼修术士,再看其他鬼修,始终不能找回当初的惊艳感。 余青水的身上,隐约有一种让自己害怕的气质。 那个“活神仙”,像是看透了生死,命运,从不畏惧死亡,踏上长陵观摩那些石碑的时候,毫不忌惮的吸纳了所有死气,并且准备在破开十境的时候,把死气之劫唤出,与雷劫一起渡过。 可惜的是。 这一劫出现了变故。 他借来了真龙皇座的一缕力量,把这场小劫变为了大劫,让雷劫演化成为诛神灭仙的“九九雷劫”,即便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也难以捱过。 大隋皇族的真龙皇座,纯阳至刚,是世上最克制鬼修的宝器。 他亲眼目睹“余青水”置身万千雷潮之中,不能外出,鬼修身躯被劫力劈散,化为漫天齑粉,永世不得超生……身上的死气都被雷劫劈散了。 这样的大劫,如何还能活下来? 只可惜,他没有想到……在雷潮之中,觉察出异常的余青水,放弃了这次破境,被雷劫盯上之后,他强行催动了“第三种长生术”,兵解了自己的身躯,将完整的魂魄栖身在“命字卷”竹简之上。 长生术并没有让他重获新生。 被困在竹简之中,他忍受着一年又一年的孤独,这枚竹简辗转无数山水,落入不同的人手中,凡人根本无法动用“命字卷”,而大部分修行者的资质,他完看不上。 直到那个背着妹妹垫着脚越过院墙看戏的那个少年郎,捡到这枚竹简。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一线光明。 五百年孤独的等待,他的魂魄占卜了太多的可能,列卦了无数的结局……重获光明之后,他制订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一步一步,于是便了有了今日。 徐清客看着皇帝,笑道:“你现在受了很重的伤……没有铁律,也没有皇座……要不我把第三种长生术传授给你,我很想看着你现场兵解。” 皇帝听到这一句话,只是笑了笑。 铁律和皇座的确被封禁了……余青水的手段有些匪夷所思,这的确是他当年的作风。 太宗没有动怒,而是轻轻问道: “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短暂的沉默。 “有的。” 徐清客淡淡道:“铁律大阵无法开启,皇座之力无法抵达承龙殿,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会拿到铁律的‘钥匙’,对你降下大隋律法的惩罚。然后……会有一位新皇,登上真龙皇座。” 一字一句。 无比笃定。 “我会亲手,在你的面前,颠覆大隋。” (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铁律与皇座(三)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铁律与皇座(三) “我会亲手在你面前,颠覆大隋!” 白发谋士的声音带着三分肃杀,他抬起一只手来,漫天光辉汇聚而来,命字卷的力量布满了整座承龙殿。 先前绞杀袁淳紫莲花神魂的金色丝线,再一度飞掠在大殿之中。 太宗皱起眉头,神海之中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剑。 下一刹那,他的身旁,两道大袍飞掠而来,袖袍如海浪般开花翻飞。 崤山居士的体魄璀璨如大日,在皇帝面前迸发出炽烈圣光。 太宗被圣光灼烫双眼,合上眼皮之后,看也没有看,一拳与白袍居士对擂在一起,气浪翻滚,白袍被这一拳捶地倒飞而出,后背接连撞断数十根殿柱,飞出承龙殿。 但论体魄对打,这世上又有谁能与太宗角力抗衡? 除了妖族天下的那几位妖圣,施展了逆天的血统天赋,还原真身之后,才有可能勉强一战吧? 崤山居士硬抗一拳不死,已是一件奇迹。 这一拳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拳所拉开的空间。 还有皇帝气机的停滞。 皇帝的面前 白袍被捶地飞出,还有一道翻飞的蓝袍。 陈懿的面色一片木然,他虽然生着一张稚嫩的面孔,但此刻的神情,却像是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人淡漠而又平静。 第三种长生术,其实会把前世的记忆很大程度上淡化,纵然得到了生命的延续,但是无形之中失去了很多…… 陈懿脑海之中,还深种着上一世的“铁骑”马踏之音,村庄被踏碎,竹笛声音被火焰烧去,安逸的一切都焚为灰烬。 而这一切,都是拜“太宗”所赐。 涅槃道火在他额首燃烧,蔓延到浑身四处,黑白两色的阴阳之气在他面前凝聚而出,“陈懿”双手结印,上一世轮回前的记忆被他找回了些许,道宗的阴阳鱼禁术,此刻施展开来—— 太宗一拳打出,这足以摧枯拉朽击垮一小座城池的拳意,捶打在不躲也不闪的陈懿面前,只是捶地那座阴阳鱼扭曲到近乎变形。 躲在殿柱后的宁奕,艰难伸出一只手,挡住漫天飞散,呼啸袭来的石柱碎屑。 他眯起双眼,觉得这一式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在莲花道场的时候,周游施展过—— 道门禁术。 绝对的防御术法。 以涅槃之境施展而出,就连太宗的一拳都无法击碎? 不过此刻的太宗,身体受了太多的伤势,已经不是巅峰之姿。 但已经足以见证这门术法的恐怖。 …… …… 先前在莲花道场,陈懿就在场下,默默看周游和扶摇生死决战。 这位少年教宗看似面色平静,但实际上心湖泛起波澜。 周游所施展的“古天尊秘术”,在道宗三清阁内几乎已经失传,若不是道胎的体质缘故,可以在大道长河之后自行推演,找出遗失的大道,这几门禁术,应该就被尘封在阳光之下。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门古天尊禁术,不知周游推演出了多少门,但在与扶摇的对决上,他施展了两门。 溯本求源。 陈懿自己推演了好几个日夜,不曾合眼。 此刻少年教宗的衣袍散开—— 双手结印之后,阴阳鱼裹挟着拳意,陡然扩散开来,黑白二气的反击,震得皇帝向后微微退了一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懿的头顶,一尊又一尊古天尊法相浮现而出,气势磅礴,法相煊赫,拳掌印指,形态各不一致,九门失落的古天尊禁术,此刻重新演化。 九大天尊,此刻浮现五位。 陈懿重新演化九门古天尊杀伐之术,眉眼之间的柔和一扫而空,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凌厉而又超然,身上无数星辉与道火交织,化为一件大紫色杀气升腾的法袍,四边镶嵌金边,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存的西岭少年教宗。 而是得证大道的道宗老祖宗“陈抟”! 九大古天尊杀伐之术,只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都追回,不是问题,而此刻即便只归位了五位天尊,造成的威势仍然足够震撼。 五位天尊,不知名讳,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那位白发如雪的太乙救苦天尊,身形窈窕,腰段纤细,整个人浑然若天阙仙人,气质出尘,落在最后。 五道身影,几乎重叠一般,像是一连串的虚影掠过。 拳脚掌指,前面四位古天尊叠在一起,像是一座小山般压了过去。 承龙殿的两根主殿柱承受不住如此威亚,直接崩塌,一整座大殿,都被气机震得垮塌。 太宗皇帝轻吸一口气来,双手攥拳,大袍猎猎作响,动作极其缓慢地向前踏了一步。 不退反进。 四位古天尊的指掌如天塌一般砸来。 皇帝神情自若,丝毫不惧,双拳越过头顶,与四位天尊前后撞在一起。 太宗的双脚深深陷入地底之中。 气机破裂。 陈懿的面色瞬间苍白,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等跨越生死的禁术,太宗竟然选择硬接。 他的本意,是拿这五门禁术,来逼得太宗后退。 涅槃境界的大能交手。 “势”极其重要。 若是太宗的“势”弱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便会变得轻松。 现在两两碰撞,四位古天尊在同一瞬间,被太宗的双拳捶地支离破碎,神形像是浓墨一般荡散。 而那位飘然执剑的“太乙救苦天尊”压轴而来。 一柄虚无之中凝聚的七星古剑,于虚空之中刺来。 拔罪! 太宗的神情仍然平静,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看着那位飘然而至的太乙救苦天尊,两只拳头已经攥拢,准备再一度将其锤杀。 陈懿双手合十,猛地结印。 天地之间,骤然飘掠大寒雪气,太乙救苦天尊的身形犹如鬼魅一般,瞬间掠入皇帝面前,而风雪吹过,陈懿额首的道火闪逝之间,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那位古天尊的凝形之上。 先前四位天尊的禁术,讲究形而不讲究神。 “太乙”的衣袍燃烧着虚无的道火,她握着拔罪跨越时空而来,这一刹那好像凝为了实体。 五官羽化澄澈,瞳孔之中的神采点起了那缕火光。 太宗与那位持剑而来的女子天尊,目光对撞在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 皇帝皱起眉头,他强硬改变了本该锤在女子胸口的拳头,拳风扫出,擦着陈懿的面颊,犁地掀起了一阵剧烈的风暴龙卷。 太乙的神情一片漠然。 她欺身而入。 那把“拔罪”,没有丝毫的阻拦的刺入了太宗的胸口,叠着徐藏的伤势,将那颗不断跳动的神性心脏刺穿。 刺骨的痛苦钻入肺腑,太宗试着伸出双手,把扑进自己怀中的那道女子倩影抱住,只可惜递出那一剑后,太乙救苦天尊的身形便飘然散开。 空留一片纷纷扬扬的光雨。 古剑入体之后,皇帝被沉重的剑器带着向后飞去,他的双脚微微离地,但仍然留有一丝,脚底与地面粘粘,磅礴的劲气带着他不断后退,在漫天坠落的大石之下,带着他撞在破碎的皇座之上。 剑身刺入胸膛,穿透后背,钉穿皇座。 拔罪—— 道宗有史以来杀力最强的“先天灵宝”。 只要付得起代价,便可以切断一切! 一击得手之后,陈懿神情凝重,双手不断变换印法,他额首的道火嗤然燃烧,到了此刻,他不再珍惜自己的寿元,拼命燃烧着一切……想要把太宗的命线斩断。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陈懿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皇座那里的烟雾散漫。 少年教宗的神情有些苍白。 他的鬓发不断变白,庞大的寿元正在不断燃烧……而被拔罪刺穿心脏的那个男人,跌坐在皇座之上,姿态狼狈,但命线之强大,让人觉得心寒。 自己的寿命燃烧速度太快。 对太宗造成的伤害太低。 那个男人……真的要跨出最后一步了,自身的生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陈懿忽然觉得徐藏是一个怪物,拿着一把断剑,险些把这个皇帝送上绝路。 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寿元过继给之前登场的那个男人。 徐藏那参透生死的剑意,单论杀人这一方面,两座天下,无人能及。 …… …… 烟雾升腾。 皇座四周,倾塌的殿柱,大石,坠落之时,被无形的剑气斩开,方圆三十丈内,灰尘不断荡散,溢开—— 即便如此,远方的影子仍然有些模糊。 徐清客眯起双眼。 远方的崤山居士神情苍白,缓慢站起身子。 双手结印的陈懿,同样抬起头来。 他们的目光,此刻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位跌坐皇座上的皇帝身上。 一缕微弱的气机,不断溢散。 不断荡开。 跌坐在皇座上的男人,眼神之中有一抹疲倦。 他信手拉过了一个娇弱的身影,撕开了纱裙,手指攥着雪白的肌肤和纹路,此刻他的牙齿刺破了女孩的脖颈,如莲花般粉嫩的玉颈上,流下了浅淡的鲜血。 徐清焰紧紧蹙起眉头。 她能够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鲜血,正在被抽出……与鲜血一起被抽出的,还有积攒在自己身体已久的那些“神性”。 皇帝闭起双眼,静静感受着这磅礴的力量,在自己胸口涌起,神性攥住了“拔罪”,那柄可以审判一切的古剑,终究还是无法审判“神灵”。 拔罪一寸一寸退出。 那缕微弱的气机,随着古剑的退出,啷当落地之后,开始飞涨起来。 承龙殿的方圆半里,碎裂的石粒,缓慢浮空而起,以一种极高的频率,不断震颤,不断化为齑粉。 这是……超越了涅槃的气息。 (还有一更!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七章 铁律与皇座(四) 徐清客死死盯着皇座上的那道身影…… 气机荡漾而至。 青衫被卷地飞掠。 他盯着的不仅仅是太宗,还有自己的妹妹。 黑纱裙女孩的肌肤,像是雪花一般细腻而又白嫩,皇帝的手掌压在徐清客的身体上,他把女孩的身子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俯下头来,在脖颈上咬出了一个猩红的血口。一口又一口,静静品尝着这份人世间极致的“美味”。 他人之毒药。 我之甘饴。 他在涅槃这条路上,走到了顶端,所欠缺的,就是“神性”。 只可惜神性不能赠予,这是世人所公知的事情……即便神性可以赠予,也没有人,能提供一位“涅槃”晋升“不朽”所需要的巨额神性。 眼前的女孩,是一个例外。 皇帝用力攥着徐清焰的胳膊,他没有动用自己的修为,对于这个女孩,他像是捧着一朵莲花,小心翼翼,生怕就这么碎了……他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跨越涅槃,抵达不朽的这一步,需要一万倍的谨慎,一万倍的认真。 而此刻,他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强行把一只脚迈了出去。 …… …… 徐清客的眼神深处,一片肃杀。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努力克制着自己冲上去的念头,如今的局面……其实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把太宗逼到真正的绝境,逼得他踏碎涅槃的门槛,再没有回头路。 白发谋士的瞳孔闪过一丝痛苦。 他与徐清焰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的交触,他看到了自己妹妹眼神深处的悲伤,自小忍受着神性的折磨,上的痛苦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徐清焰感到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被抽走,自己身体上的温度也一点一点被抽走,她此刻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在徐清客的眼中也看到了痛苦。 徐清客咬紧牙齿,双手攥拢。 女孩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的脑海里闪逝了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这些年来……分别,争吵,爆发,不可忍让。 直至最后的彻底决裂。 徐清客在悄无声息的做一件事:把两个人的关系,无情的“割裂”开来。 那个人成功做到了,被坐上被送往红山高原的马车之后,对于这个哥哥,徐清焰再也没有“爱”。 儿时童年曾经残留的那一丝温暖,都烟消云散。 留下来的,只有恨。 在红山上,她逾越了三皇子的笼牢……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进入皇宫。 这也是他的布局吗…… 天都的大小琐事,崤山居士的入宫,自己似乎在一个还算宽阔的天地里,得到了“自由”……如果说,那位灵山大知一开始就是他的棋子。 那么自己在棋盘上,始终被他小心翼翼保护着,呵守着。 徐清焰的鼻尖有些酸涩。 那个从小就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哥哥,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来”。 徐清焰更愿意相信这个真相。 她缓缓合拢双眼。 快要死了吗…… 鲜血不知道流了多少。 自己体内的神性,也都逐渐变得稀薄。 坐在皇座上的那个男人,气息变得强大而又炽烈,就像是一日重现人间,光芒令人难以直视。 皇宫的草木被炽热光芒照射。 寒气被扫荡开来—— 如果太宗今日踏破了那一层境界,而且稳住了自己的气息,那么他的确将成为这两座天下的“太阳,唯一的光明。 但是他受了伤。 徐藏的伤,拔罪的伤。 那颗本该完美无缺的心脏,便有了缺口。 站在圣光之下的徐清客,死死攥着自己的五指。 如他所料的那样,此刻的太宗,汲取了徐清焰一部分的“神性”,他没有涸泽而渔,而是等待着最后一步的圆满,再把这个女孩彻底吞掉。 太宗身上的气息,强盛到了一个不可匹敌的程度,自己三人恐怕难以入内,此刻若是再战,已经不是涅槃境界的秘术可以左右战局的了……先天灵宝是可以打破僵局的东西。 但可惜的是,那把“拔罪”似乎对太宗的效力不大。 由“人”蜕变,成为“神灵”。 把皮囊下的凡血燃烧殆尽,让神性部取代星辉。 抛弃了所有的体魄,太宗整个人像是虚无缥缈的“光”。 此刻的太宗,强大而又脆弱,一把剑,一柄刀,理论上都能伤害到他,但毋庸置疑,即便是拔罪,此刻也不可能进入他的身前三尺。 但如果有一样东西,它的威能比拔罪还要强盛,携带的“制裁”与“审判”,比徐藏的死气还要盛大,能够一刹那洞穿“皇帝”此刻的心脏。 那么这个杀不死的皇帝,便会在最强大的时刻,就此凋零。 枯萎。 徐清客的额首渗出汗水,他攥着那枚金光璀璨的竹简,焦急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果这一刻发生了,那么便是一场“奇迹”。 但徐清客从来就不相信“奇迹”,正如他不相信“偶然”。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固。 …… …… 莲花阁的深处,有一座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其实已经算是独立于莲花阁府邸之外,小山连绵,书楼藏在山影之中,雾气合拢之后,即便是三司之中感知力极其敏锐的那几位大修行者,也无法探知此处的所见。 这是袁淳先生的藏书楼。 而袁淳先生,则是天都最强大的阵法师。 藏书楼的四周,有三层阵法,这三层阵法,把一整座小山头都藏了起来,这一点倒是与长陵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袁淳先生的阵法造诣,即便是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来了莲花阁,也被这座阵法给蒙骗过去……并没有发现这座藏书楼的所见,而此时此刻,莲花阁外汇聚了不少执法司的金甲卫士,此地被围堵地水泄不通,整座皇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宫内发生的事情,城里尚不得知。 执法司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把天都皇城清空……城门处一片拥挤,漆黑,人潮汹涌。 一缕雾气缓慢弥散,龙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走在街道之上,这一缕雾气傍身,身旁零零碎碎擦肩而过的那些人,竟然就如同目盲一般,视若无睹。 这一路不用赶行。 走得还算顺畅。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位师弟,为什么能够继任情报司大司首……老师教给他的潜行之法,想必修行到最高处,也没有这等妙用。 云洵在一旁轻轻揽着龙凰肩头,黑裙女子的身高实在有些高了,雾气笼罩的范围有限,于是两人只能搂在一起,像是一对亲昵的情侣。 云雾之间的前行速度并不算很快,但因为太过顺利的原因,两人一路穿行,所走都是大道,用时极短,就抵达了目的地。 府邸外的那些金甲侍卫,一个也没有发现异样。 两人就这么踏入莲花府邸。 当龙凰带着云洵走到藏书楼所在的位置之时,这位情报司的大司首眼神微微有些讶异。 情报司是天都内风吹草动第一个知晓的组织,关于这座都城内的每一个建筑,即便是天都皇宫内的一些隐蔽构造,都了若指掌。 但云洵还是头一次知道,老师在莲花府邸的后山,藏了一座藏书楼。 龙凰的脑海里,有着这三层阵法的破解之术。 她带着云洵,缓慢踏步在雾气之中。 云洵的声音轻柔传来。 “师姐,待会你打算怎么办?” 龙凰捋了捋发丝,声音虚弱:“三层大阵之后,你我便可踏入藏书楼,你在外面替我护法……我要去里面,开启‘铁律’大阵。” 她顿了顿,道: “老师的莲花枯萎在了徐清客的手上,那个男人如此做的目的,就是让铁律大阵停滞。” 龙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雾气,眼神坚定,道: “你我一路走来,天都现在如何风雨飘摇,想必你也看到了……徐清客手里握着一整个执法司,现在的宫里估计是一片惨淡,承龙殿那边恐怕上演着一场大逆不道的刺杀。” 女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剑气封锁着伤势,此刻有些紧绷过头,血液开始渗透布条,一点一点把黑布染红。 “我担心,阵法破开时候的异样,会被墨守察觉。” “云师弟,你替我守住藏书楼。” 云洵默默点了点头。 三层雾气,一层一层破开。 两个人来到了藏书楼前。 “到了。” 龙凰的心头,那块巨石终于放下。 她喃喃道:“陛下需要这条铁律……” 她向着藏书楼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这一日来经历的事情太多,而此刻,就要画上句号。 铁律重启。 陛下镇压诸敌。 然而,一截剑尖穿透了她的胸口,并没有直刺心脏,而是绕开了要害。 或许是念在有那么一些情面的份上? 云洵的神情一片平静,他没有去看龙凰惘然的眼神,仍然一只手轻轻揽着高挑女子,让其缓慢靠在藏书楼的门前。 云洵看着自己的师姐,语气诚恳,道:“陛下的确需要这条铁律……” “来制裁他。” 情报司大司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感情。 龙凰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老师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 小巷里,苦策死的时候,她后悔自己没有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 而现在,她给了云洵不该给的信任。 云洵的双手在她身上摸索,片刻之后,从胸口拽出了那枚斜月形的“铁律”钥匙。 云洵平静道:“待在这里不要动,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替你疗伤。” 云洵起身之后,缓步踏入藏书楼。 …… …… “轰”的一声。 天都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望向莲花阁方向。 一缕浩瀚天光,从莲花阁府邸掠出,直冲云霄。 那张古旧至极的“铁律符箓”,在这缕气机的冲击之下,不再平静。 (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铁律与皇座(五) 一缕浩瀚天光,从莲花阁的藏书楼激荡而起。 龙凰靠在藏书楼的石壁之上,她微微合拢双眼,血液变得冰凉,四肢的温度都要散去……女子缓慢伸出一只手来,握住那道穿透自己胸口刺出的剑尖,五指被剑锋割开。 剑气和星辉封锁的伤势,在此刻无法压制,释放开来。 龙凰咳出一口鲜血,她的五指攥住了剑尖。 平妖司女子大司首,靠在藏书楼门前,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落下。 铁律大阵重启。 她终究是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老师死了,苦策也死了…… 她没有理由继续活着。 手指发力。 剑气缓慢向着胸口蔓延。 …… …… 天地之间震撼的波动声音响彻—— 这道浩荡风雷,惊动了所有人。 镇守在莲花阁阁楼外的执法司金甲侍卫,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等异常,他们封锁莲花阁,搜寻了一夜,也没有发现异样……袁淳先生的阵法之术的确了得,执法司的诸多手段都无法探寻到“藏书楼”这等秘地。 数个呼吸之后。 天都皇城的上空,掠过一道金虹。 瞬息便至。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坠砸在莲花阁前,身上黑袍气机荡散。 墨守面无表情,拍了拍衣袍灰尘,向着莲花阁腹地,那座暴露而出的“藏书楼”走去。 行路之间,这位执法司大司首步步缓慢,低头审视着地底阵法纹痕的沟壑,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微妙,袁淳布下来的三层雾气大阵,即便是钻研阵法数十年的他,先前数次经过,都没有发现。 就这么被“瞒”了过去? 的确神妙。 墨守踏入莲花阁藏书楼,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靠在门口气息逐渐微弱的女子。 这位执法司大司首的身形瞬间消失。 墨守一只手掌,“轻柔”按在了龙凰的额首之处。 这一掌并没有发力。 因为根本没有带上丝毫的杀念。 插在龙凰胸口的剑器“铛”的一声,发出脆响,剑身上流淌汇聚的杀意瞬间破碎,原本要自尽的剑气,在经脉之中指向心脏,此刻都被墨守的掌力逼出。 龙凰神情惨白,胸口剑器穿透而过,伤势立即被墨守的符箓封锁,一层又一层柔光将这位平妖司大司首锁住。 墨守蹲下身子,攥住那把破碎的剑器,“刺啦”一声从石壁之中拔出,古剑截截破碎,被他以符箓包裹,这位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袖口飞掠出片片雪花符箓,将黑裙女子裹住,这些符箓里蕴含着自己的星辉,不仅可以止住龙凰此刻的伤势,还可以彻底封锁这位北境大司首的行动。 他平静道:“有些人,死了比较好,比如苦策,比如袁淳。有些人,还是活着比较好……比如你。” 这次行动结束,他要把龙凰带回执法司。 至于后续的情况和处理,要与二殿下和清客先生一起商议。 …… …… 长陵山雾,徐徐扩散。 白马呼啸,西风奔涌。 白色的麒麟袍,在风中被吹得像是一朵大花,绽放的璀璨而又绚烂。 麒麟袍下的年轻男人,眼神平静而又坚定,但他拽着缰绳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从天都皇城一路狂奔而来,他没有带一位随从和侍卫,值得信任的下属都被留在了天都皇城,至于先前栽培的谋士,都被“徐清客”斩于西境府内。 李白麟的面皮被风吹得有些发青,他咬着牙齿,俯身压在一匹性子暴躁的白马上,在通向长陵的山道上一路狂奔,烈风灌入耳中,让他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晰…… 这一切都开始了。 从徐清客夜访莲花阁的那一刻起。 自己就没有回头路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更何况……这一箭,射得乃是自己的父亲。 徐清客跟自己说过通篇的谋略,这的确是一个详尽的,完美的“布局”,数年来的精心运营,西境把东境赶走之后,占据了天都皇城的大部分势力,阴谋和阳谋齐头并进,除了莲花阁以外……所有的势力都被徐清客收付。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 这意味着……如果“这一箭”成功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那么他将直接登基,坐上皇位,成为大隋的新代皇帝,天都内将不会有任何的阻力。 莲花阁最令人畏惧的那个老人,昨夜已经被徐清客“抹杀”了。 布局已成。 李白麟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为了确保他绝对的“权力”,在天都哗变之中,他需要只身一人,奔赴“长陵”。 守山人清开了山雾,靠着“守山者”的权限,短暂压住了破开封印的“真龙皇座”。 如今“铁律”和“皇座”都被封锁,自己的父皇失去了最大的两道助力。 徐清客保证,他一定会拿到“铁律”的钥匙。 而李白麟要做的,就是在守山人压制“皇座”的时间内,登上这条山道,最终坐上“真龙皇座”,完成“登基”。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在红山高原。 他曾经距离那尊皇座……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坐上去。 当时甬道破碎……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郎,抱着自己的笼中雀,就这么跌坐在了“真龙皇座”之上。 虽然那张皇座,就只是一个赝品。 但那个人……那个叫宁奕的西岭孤儿,凭什么敢坐在那里? 李白麟沉沉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既有愤恨,也有畅快,他亲眼目睹了宁奕从执法司大牢里被羁押出来的惨淡景象,见到了游行一路上无数人对他的谩骂,诋毁。 声名狼狈,满是厌恶。 三皇子不仅摧垮了宁奕所有的一切,他还从宁奕那里,亲手拿回了本该是自己的东西。 比如那个姓裴的小丫头。 再比如……蜀山的细雪。 那个姓徐的漂亮女孩,未来也是自己的。 整座大隋……都将被他收为麾下。 真龙皇座是这座天下,乃至两座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掌握了皇座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缕,他便可以在天都城内肆意扫荡诸敌。 雾气在他面前荡开。 李白麟的眼神一片专注,远方那座长陵山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双手按在烈马的马背之上,鬃毛飞扬,秋风如刀。 长陵越来越近。 李白麟回过头来,他听到了一声洪亮如敲钟的磅礴声音,这道声音在天都皇城响起……在青山府邸的时候,他便听过这道“敲钟之音”。 铁律大阵开启! 那道风雷在空中汇聚,萦绕。 三皇子的神情一片平静,他双手满是汗水,但脑海里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徐清客那边成功了……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总而言之,现在取到了重置铁律所需要的“钥匙”。 他要抓紧时间,登上长陵山道。 一袭大白袍,从马背之上掠出,双脚踩在虚空之中,震出朵朵涟漪,李白麟的修行气息不再掩藏,背负大隋皇族核心血脉的人物都是天才,他也不例外。 莲花道场的那一战,宁奕一剑几乎瞬杀了小无量山的圣子,逃命之时切瓜砍菜一般杀倒了一片执法司的执法者。 却在最后关头被李白麟一箭射倒。 三皇子的修行境界相当不俗,在西境藏拙,忍辱负重的十几年来,他几乎从不服用丹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修行星辉的同时淬炼体魄。 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命星之境。 十境大圆满。 而此刻,三皇子飞掠而出,脚尖点在长陵山道的那一刻起,他额首就燃起了簌簌的火光,微渺的火焰在他额首升起,一颗星辰的雏形缓慢凝聚而出。 破境。 白袍翻飞,李白麟登山路的速度奇快无比,这条山路上本是大隋无数大修行者安眠的场所,古来圣贤,老去之后,枯骨埋在长陵,世世代代默默注视大隋。 这是一条皇族之路。 是一条登上长陵皇座的必经之路……而登山之人,必须要具备大隋皇族的“血脉”。 而且自身的血脉,还要足够的强。 三皇子双手抬起,袖袍猎猎而鸣,十根手指在命星火焰的燃烧之下,流淌出浅淡的鲜血……灿烂如金的皇族血液,嘀嗒嘀嗒落在地上,随着他速度的加快,在空中飞掠成一小串血珠—— 李白麟开始狂奔。 长陵山道的碑石,发出了清冽的震响。 最开始的山路,几乎没有阻力可言。 雾气破碎。 白袍年轻男人的速度越来越慢,但仍然快得像是一头猎豹,他的身后,灿烂的金色血珠飘坠而下,在山道上洒出斑驳的金痕。 这是一条通向“真龙皇座”的至高之路。 所有通向伟大的道路,背后必有鲜血流淌。 由狂奔,到疾跑,再到大步前行。 再到此刻的缓慢,艰难,每一步的踏出,骨骼都会轰鸣。 李白麟指尖的金色鲜血,飘坠了一路,到了此刻,挤出来的血液,金色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袍男人的面色愈发苍白,他来到了半山腰,而且逐渐接近山顶,到了这里,已经可以看见山顶的轮廓,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守山人宽大黑袍,敞开狂颤,巨大的风气在山顶汇聚。 那是空荡荡的真龙皇座。 是大隋皇帝的宝座。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求一下月票,不熬夜的同学别等啦。以及28号会有爆发。)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雀笼 破碎坍塌的承龙殿。 方圆半里。 所有的石块悬浮而起,被磅礴的威压碾过,轰隆隆化为齑粉。 坐在破碎皇座上的那个男人,怀中搂着黑色纱裙女孩,他的背后,炽热的大日缓慢升腾,四散的圣光汇聚而来。 这是超脱了涅槃的境界。 陈懿和崤山居士的面色一片沉重,两个人的眼神里均是阴沉,那道圣光不断汇聚……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太宗皇帝,修行境界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白发徐清客,双手攥拳,指节骨被他按得噼啪作响。 他在心底焦急的数着时刻。 呼吸都变得凝滞,缓慢起来—— 不应该的。 他看到的那角未来,是那道铁律大阵升起,刺穿皇帝的胸膛。 这是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一步。 运筹帷幄的白发谋士,此刻有些按耐不住,他看着被皇帝攥在手中的那个女孩,数百年来古井不波的心境,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再这样拖下去。 恐怕会有意外。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刹那。 徐清客的背后,层层坐落的天都城诸多建筑,街道,风声汹涌而来,轰隆隆的震撼声音,犹如一线圆潮扩散开来—— 铁律重启! 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皱起眉头,他凝视着那道从莲花阁直冲云霄的浩瀚光柱。 铁律大阵被“钥匙”开启。 初代皇帝所留下来的“符纸”,瞬间便接受到了感应。 太宗猛地站起身子。 他瞳孔收缩。 站到一半的姿态忽然凝滞。 悬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张“符纸”,经历了数千年的狂风骤雨,从未有过一丝动摇,此刻剧烈摇曳起来,汲取了天都地脉无数年的气运,大势,星辉,神性,在此刻化为了不可言说的恐怖力量。 铁律! 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律法—— 漆黑的风雷,像是一柄不断蜕变不断扭曲的长矛,瞬间从符箓之上投掷而出,这道长线真正贯穿了天地,天都城方圆接近百里的生灵,抬起头来,都能看到这道从高空疾射而下的长线! 一瞬便至。 这道“律法”,不再庇护当今的皇帝。 站起身子的太宗,胸口瞬间便被“铁律”击碎,他引以为傲的“金刚体魄”,在铁律面前像是一张白纸……只要他体内还留着光明皇帝的皇血,那么这张铁律,便永远对他有着压制之力。 皇帝面容上的圣光,身旁的星辉和神性,瞬间就被击得破碎—— 他怔怔看着自己胸前,那道贯穿天地的长线,巨大的命运就像是丝线一般搅动,每个人都逃不脱掌控,这道铁律是贯穿棋盘的“道理”,而自己……现在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铁律凿碎了棋盘。 也贯穿了自己。 太宗的面容来不及浮现痛苦之色,一左一右,陈懿和崤山居士便逆着灼目的圣光袭来,两人按住自己肩头,将自己推得重新坐回皇座之上。 白发徐清客面无表情,俯身而至,他的掌心,命字卷汇聚成为金光熠熠的一柄短刀,手起刀落,一蓬赤红色的鲜血溅在面前,皇帝死死攥着徐清焰的那只手被他切斩而下。 黑纱裙女孩陷入了昏迷之中,失血过多的原因,本就雪白的面容,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徐清客伸出一只手,掌心抚摸而过,替女孩压住脖颈上的伤口……他转头望着皇帝,那个并不高大的身躯,胸口被铁律黑线力大势沉地捅穿,此刻被两位涅槃大能死死压制在皇座之上,一只手连着手腕被自己斩断。 即便是如此惨痛的伤势。 徐清客仍然没有放弃丝毫警惕,他目睹了徐藏刺杀皇帝的部画面……即便徐藏以剑气斩掉了皇帝的一只手,对方仍然有着“重生”的机会。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凡人”的禁锢。 如果拿“人”的标准去看待皇帝,那么自己将会尝到惨痛的失败。 徐清客抱着自己的妹妹,稍稍后退了一些,他转过头来,看着此刻破碎的承龙殿,大殿倾塌,此地已成了一片废墟,但是有一个地方的殿柱,仍然挺拔地立在地表,没有倒塌。 宁奕艰难撑起了一片屏障,以他的修为,只能做到在这“神仙打架”的承龙殿中,勉强保身。 徐清客看着这个年轻人。 他想到了自己在阁楼里卦算的那一幕景象…… 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遗憾了。 白发谋士抱着徐清焰,向着宁奕缓缓走来。 丫头还在昏迷,宁奕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那个危险的男人,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好在那人面容无悲也无喜,似乎并没有敌意。 徐清客抱着黑纱裙女孩,缓慢蹲下身子。 他平静说道:“宁奕,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宁奕怔怔出神。 徐清客笑了笑,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指了指身后的皇帝,那个男人被铁律和两位涅槃大能压在皇座之上。 徐清客平静道:“我只差一点就可以杀死他了,跟徐藏一样……只差一点,一点‘运气’。” 运气…… 宁奕抿起嘴唇。 徐藏的失败,是在于细雪的断裂。 “皇帝的身躯已经脱离凡胎,神性取代了星辉。想要杀死他,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这世上还有谁,能在外部摧毁这样的一具无垢之躯?” 徐清客压低声音,道: “如果接下来,铁律的贯穿伤势一直稳定……那么这一切,就将迎来终结。” 他吐出一口气,笑着低垂眉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徐清焰。 “其实,还有一种稳稳杀死他的办法。” 徐清焰是皇帝通向不朽道路的必需物。 此刻的皇帝,被徐清客逼得踏上了最后一步,由涅槃跨入不朽,这一步本该精心准备,极尽一切,以求万无一失……到了如今,显得狼狈而又捉襟见肘。 这是“余青水”所搭建的绝杀。 徐清客只需要把自己的妹妹杀死……那么皇帝将失去后续的所有神性来源……突破不朽失败。 自然就只有死亡。 白发谋士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捋着女孩的发丝。 西境的那些幕僚,都说他,为了成事,不择手段……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然而这最后“稳杀”的那一步,他却做不出来。 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初衷,永远记得……自己所做的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不仅仅是为了让皇帝付出代价。 徐清客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脸。 也是为了这张可爱的笑脸……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徐清焰笑过了……隐忍,漠视,反目成仇,这些都是为了让妹妹能够活下来。 人生的路实在太孤独。 能够有她陪伴走过最难熬的岁月,他已经知足。 宁奕沙哑道:“你做的这些,她知道吗?” 徐清客淡淡道:“不需要她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对立的,有黑,有白,有干净,有肮脏……我去做肮脏的那个人就好了。” 宁奕低下头来,他笑了笑。 “所以活的像是一张白纸……是一件好事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白发谋士,声音虚弱道:“如果早些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止是白的,还有黑色,不止是干净的,还有脏的……那么又何必到今天这样?” 徐清客沉默片刻,道:“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一定会知道这些。” 宁奕笑了笑,道: “因为我已经替你告诉她了。” 白发谋士皱起眉头。 “你们所有人,不仅仅是你这个‘伟大的’哥哥,还有三皇子,太子,皇帝,都把她当初牢笼里的金丝雀,只有宠物才不需要知道这些……”宁奕看着徐清客惘然的脸庞,他带着嘲讽的意思,缓慢笑道:“但是她见过了阳光,见到了笼子外的东西,她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所以……不是我告诉她,而是她自己会看见。” 宁奕看着白发男人,问道:“她知道一切,一直都是如此。” 这句话说完。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徐清客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他握着“命字卷”,遇到的所有问题,几乎没有一个,能像如今这样,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困扰。 白发男人缓慢起身,他看着自己的妹妹,问了宁奕一个问题。 “活的像是一张白纸,真的不好吗?” 他这一生,在捡到“命字卷”后,就彻底的改变了,“余青水”的灵魂与他糅合在了一起,他在那一夜后,就变得苍老而又暮霭,像是看遍了这座天下的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坎坷崎岖,渡过漫长的黑夜。 他太清楚人世间的“艰难”二字怎么写了。 他只想让自己的妹妹,活的简单一点……像是一张白纸,不要去体验那么多的痛苦。 此刻,徐清客默默地想。 或许宁奕说的没有错。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己的妹妹,当上笼中雀的那一天,并不是从送给三皇子的那天开始……而是在他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开始。 余青水的灵魂,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那份过于亲密的“爱”,成为了徐清焰无法挣脱的雀笼。 第一百二十章 宁奕,执剑者 徐清客站在宁奕的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对他而言,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余青水也好,徐清客也好,他们的命运纠缠到了一起,真正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个“妹妹”。 五百年前的余青水,就只有一个执念。 复仇。 颠覆大隋。 而握住“命字卷”的徐清客,只想护妹妹一个周。 白发谋士的眼神有些复杂,他重新去想宁奕的那句话……发现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一些事情。 但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徐清客站起身子,挡在宁奕三人的面前,他抬起一只手来,“命字卷”在他掌心悬浮,一缕一缕的璀璨金光,犹如丝线一般汇聚而来,在他面前沉浮。 灿烂的金光,以徐清客为圆心,荡散开来,化为无数道疾射而出的利刃,直奔那个被钉死在皇座之上的宏伟身影。 太宗皇帝的胸口,被那条铁律贯穿。 “铁律”是初代皇帝对历任皇族最大的约束……当年的狮心王,就是死在了铁律的制裁之下,这座大阵,笼罩了天都城方圆数十里的星辉,兜揽了所有的气运。 只要“铁律”大阵还在,那么皇帝就无法起身。 崤山居士和陈懿,两个人死死压住皇座上的男人,命字卷的金光利刃撕破空间,刺入肌肤和血肉之中,在四肢百骸里滚动。 太宗额首的青筋鼓起,袖袍被气机撑满鼓荡,双拳攥拢,崤山居士和陈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两个人险些被气劲震得直接飞出。 灵山和道宗的两位大能,咬紧牙关,口鼻被磅礴的威压挤压出血,两个人的神情一片惨淡,双脚死死踩在大地之上,按住皇帝,不让其起身。 太宗的双臂仅仅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便重新被两位大能按住,将其缓缓压回皇座扶手之上。 三人抵死在一起。 铁律撕扯着皇帝的胸口。 太宗的神情仍然坚定,但面容上的雾气寸寸破开,露出那张惨白的面孔,这六百年来,他从未如此凄惨过。 原本固若金汤的神魂,在命字卷的疯狂袭击之下,不断传来刺痛。 每一阵刺痛,都让他生出“放弃”抵抗的念头。 那枚炽热跳动如大日的“心脏”,被漆黑铁律凿穿,此刻依靠着源源不断的神性才得以重塑……如果他放弃了。 那么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皇帝的目光,盯着徐清客,那个白发谋士也不轻松,命字卷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 从徐藏踏入承龙殿来。 所有人。 所有想要自己死的人。 都是拿生命做代价……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徐藏是如此,徐清客也是如此,崤山居士,陈懿……亦是如此。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忍受着铁律穿心的剧烈痛苦,放弃了体魄上的挣扎,固守着自己的神魂。 血肉破碎,还可以重生。 以他的境界,断臂,断肢,除非是断头……否则天大的伤势,都可以以神性重新汇聚身躯,如果他完成了最后一步“由人至神”的蜕变,那么他将成为大隋天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不朽皇帝”。 初代的光明皇帝都无法做到这一步。 显然,那个时候,铁律便无法约束他,抛却肉身之后,他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光”,一念之间,无所不至。 太宗闭上双眼。 他忍受着漫长的折磨。 等待着一线转机,就像是徐藏的“剑断”那样…… 然而,一个轻微的声响,在漫天风刃的呼啸声音之中,有些刺耳。 衣袍撕扯,碎裂的声音。 太宗皱起眉头,他睁开双眼,看到了殿柱那里,缓慢站起了一个少年。 宁奕扯下了自己的黑袍,双手撕扯布条,将其在殿柱上栓系一圈,然后把丫头和徐清焰捆缚在一起,确保两人不会被狂风卷动。 宁奕的胸口,带着斑驳的痕迹,结痂的伤口,肌肤像是小麦一样,此刻泛着淡淡的金光。 皇帝皱起了眉头。 崤山居士和陈懿也皱起了眉头。 徐清客看着艰难起身,修行境界不过只有十境的那个少年,冷冷道:“宁奕……你要做什么?” 宁奕并没有立即回答他。 整座大殿坍塌之后,遍地都是碎石,在太宗踏出涅槃通向不朽的那一步后,所有的碎石都悬在空中,他伸出一只手,把拦在自己面前的石块拍碎,步伐缓慢而又稳定。 宁奕向着徐藏身死的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徐藏身死道消的地方。 也是细雪剑断的地方。 承龙殿的破碎之地,四位大修行者都僵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平衡……只需要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 皇帝的面容变得愈发苍白,他努力抬臂,两位大修行者将其重新压下。 宁奕一步一步,向着破碎大殿的尽头走去,他眼神冰冷,登上坍塌的石阶,然后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攥住碎石之中的那把剑柄。 “细雪……给我出来。” “锵”的一声! 少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狠狠拔出了那把剑。 那是一柄……只剩下剑柄,还有小半截支离破碎剑身的剑器。 宁奕的眼神有些悲伤。 他攥着半截碎裂的长剑,剑身上还有徐藏残留的死气,霜杀的寒意。 剑碎了,没有关系…… 剑骨还在。 剑骨长存。 他攥着“细雪”,手臂缓慢下垂,与地面形成一个斜切的弧度,体内的白骨平原呼啸蜂鸣,神池之内的池水不断膨胀。 在那柄断裂的剑器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汇聚……雪白色的游光,像是霜雪一样冰冷而凄美,在断面上重新凝聚。 宁奕默默以另外一只手搭在眉心。 “山字卷——启!” 徐清客的神情有些变幻,他能够明显感到,在此地相互角力,僵持不下的星辉涡旋,竟然隐约向着那个拔出断剑的少年移动。 这是什么神通? 命字卷的算力在占卜“宁奕”的时候,一直隔着一层雾。 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始终是一层谜。 在蜀山小师叔的身份之下。 在西岭孤儿的身份之下。 还有一个更深的,更关键的身份。 白发谋士的眼神变了,他看着拔剑而出的那个少年,声音有些沙哑,喃喃道: “他是……执剑者。” “执剑者”这三个字,在承龙殿的上空响起。 崤山居士和陈懿听到了这句话。 太宗也听到了这句话。 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但对于涅槃境界的那些大能来说,这又不算是秘密。 专门斩杀不可杀之物的“神秘传承”,谁也不知道执剑者的传承如何延续,谁也不知道执剑者的香火如何连绵……但这一脉的杀力,却让所有见识过的人物心有余悸。 世上没有“执剑者”不可杀之物。 徐清客的眼神里有一抹恍然,一抹释然。 怪不得。 怪不得蜀山的赵蕤先生会留下细雪那句谶言……持细雪者,为蜀山小师叔,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无物不能斩开。 怪不得西海的叶长风会破例收宁奕为弟子。 怪不得自己每一次以“命字卷”占卜宁奕之时,总是一无所得……因为这一卷古卷的真正归属者,本就不是自己,而是执剑者。 宁奕拔出“细雪”。 白骨平原的剑气堆叠而出。 他握着那把神性高涨的古剑,浑身带着霜雪和浓浓寒意,虚无的剑锋在地面拖曳出火星,承龙殿内,既下雪,又燃火。 宁奕一步一步登上皇座石阶,来到了太宗皇帝的面前。 走到这里,已用了他太多的力气,这座大殿里布满了涅槃境界的气劲,以他如今九境巅峰的修为,寸步难行,若不是大毅力……连一步也走不动。 皇帝看着宁奕,声音沙哑道: “执剑者?” 宁奕面色无悲也无喜,只是默默看着太宗。 他点了点头,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平静道: “执剑者。” 他攥着细雪。 这一剑,只是杀力比肩十境的一剑。 这一剑在太宗的面前,就像是浩瀚的大日之下,一根脆弱的霜草。 这把剑还是断裂的细雪。 但剑骨仍在。 这根剑骨,是“执剑者”的剑骨,是斩开世上一切黑暗的纯粹光明。 这一剑是新生。 也是毁灭。 宁奕递出一剑。 剑气没有惊起多大的恢弘场面,甚至连皇座旁边的碎石都没有溅起。 剑气如光。 压着铁律,刺入皇帝的胸口,一缕鲜血被剑气击得溅出,炽热而又璀璨,在空中化为光雨。 那缕“执剑者”的毁灭与斩杀意境,在皇帝的胸口扩散开来。 太宗的唇角溢出鲜血。 平衡被打破。 坐在皇座上的太宗,抬起头来,仰视着宁奕,眼神逐渐变得溃散。 宁奕俯视着皇帝,这个坐在皇座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只要他还有一个呼吸……那么他便不会掉以轻心。 那把细雪被宁奕留在了皇帝的体内。 与铁律一起。 “砰砰,砰砰,砰。” “砰……” 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减缓。 宁奕屏住呼吸,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滞,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要见证历史的诞生了。 …… …… (或许是熬夜过度的原因,今天眼睛特别酸涩,今晚应该只有一章?待我休养一夜,明天28号,是一个好日子,明天会有令大家满意的爆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境沉渊君(第一更) 宁奕屏住呼吸,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滞,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要见证历史的诞生了。 然而。 下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天都皇城的符箓。 那座铁律大阵发生了震颤。 贯穿皇帝胸口的“长线”,瞬间碎裂,扩散。 铁律大阵的黑光瞬间从太宗的胸口撤离。 悬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张符纸,剧烈震颤,似乎有某道力量将其剥离……整座铁律大阵,瞬间归于平寂。 灵山和道宗的两位涅槃境界大能,面色变得苍白,在他们的感知之下,那个先前被死死按在皇座之上的男人,体内涌起了不可阻挡的磅礴力量。 两条手臂缓慢抬起,压也压不住。 瞳孔里溃散的神识,一瞬之间,便重新凝聚回来。 徐清客的面色陡然变了。 命字卷的神魂攻击,在此刻被皇帝尽数弹了回来,漫天的风刃呼啸涌来,将他的青衫割得支离破碎。 白发谋士抬起一只手,遮在自己面前,掌心被风刃割出数十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瞬息之间,那件完好的青衫,就被磅礴的威压撵过,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之音。 这是……发生了什么? 徐清客余光望向莲花阁的方向。 铁律被人打断了? …… …… 莲花阁藏书楼。 铁律大阵的发起点。 那座圆筒形修葺而成的藏书楼,被阵法所围绕,即便阵法被解开,方圆数十丈内,仍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然而此刻……雾气都破散。 靠坐在藏书楼门口的龙凰,神情苍白,面颊一侧火辣辣的刺痛,她缓慢扭过头来,看着擦拭面颊递斩而过的那一道磅礴刀气。 将整座藏书楼,都砍成了两半。 雾气被刀罡斩碎。 地面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莲花阁的阁楼外,躺着横七竖八的执法司执法者,那个收刀而立的野蛮男人,站在藏书楼外的三十丈外,雾气的尽头,面容隐藏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起的大氅,在烈风之中摇曳。 被他披在肩头。 男人的额首栓系着一条紫色貂尾,赤脚踩在沟壑的尽头,将古刀收入鞘中,连着刀鞘一起抵在地面。 龙凰喃喃道:“北境……沉渊君。” …… …… 这一刀……劈开了莲花阁的藏书楼。 准确的说。 这一刀,劈开了藏书楼的楼阁,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那个时刻,斩开了虚无,斩在了嵌入大阵阵心之内的那把“钥匙”之上,牢不可破的铁律并没有收到丝毫撼动,然而那枚钥匙,则是被剧烈的罡风卷动,坠落下来。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双脚悬空,原本悬在顶层,刚刚将“钥匙”安上,重置铁律,紧接着就被这道刀气砸中,向着藏书楼的另外一边狠狠砸出,将藏书楼凿穿之后,身子在空中滑掠,速度逐渐降低,借着停滞刹那,重新掠回书楼楼阁,一把攥住下坠空中的“钥匙”。 云洵神情难看至极,他擦拭唇角,看着眼前裂开一线洞天的书楼。 这一刀……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递刀的那人是谁? 他眯起双眼,看到那个披着毛皮大氅的男人之后,神情满是凝重。 北境长城当今的镇守者。 沉渊君。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的神情同样难看,这位实力逼近极限星君的大修行者,抬起双袖,漫天符箓从袖口掠出,铺天盖地在藏书楼的楼侧内游掠,探查着这一刀带来的损伤。 符箓掠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墨守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里是莲花阁袁淳的藏书之地,大隋五百年来的国师,底蕴之丰厚,饱含三司诸多秘闻,以及高层的地底运营,这些对他而言,乃是珍贵的财富和宝藏……然而在刚刚的那一刀下,至少摧残了两成。 站在沟壑尽头,披着毛皮大氅的男人,身后躺着无数的执法司执法者,他本没有在天都城大开杀戒,但踏入莲花阁后,也本没有隐匿身形,执法司的修行者想要阻拦。 一击弹指敲在刀鞘,震出一缕刀气,便这些人都击倒。 在北境驻守长城,终年到头,便是与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争斗,与手段狠厉的北境妖君厮杀,他的身上,是杀人术。 男人递出那一刀后,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调整体内的气息。 他看清了藏书楼里的情况,确认了“钥匙”在那位天都情报司大司首的身上,也确认了自己此次的对手……是两位天都的大司首。 沉渊君的脸上,似乎本没有什么凝重之情。 他看着靠坐在藏书楼前的“龙凰”,这也是一位大司首,先前在北境似乎有过数面之缘,这女子跟随袁淳先生修行,乃是北境平妖司的大司首,是北境漫长战役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大战力。 若是他的直觉没有错,那么先前在春风茶舍府邸,听到的那缕异常,便是来自于龙凰。 她听到了自己与太子的谈话…… 应该只听到了一部分。 袁淳托孤,把钥匙交给了一位弟子,应该就是这个女子了。 沉渊君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先前如此谨慎地逃离,显然是害怕自己会出手从她的身上抢夺钥匙。 如今开启铁律的并不是她。 而是袁淳收下的最小的那位弟子。 情报司云洵。 沉渊君笑了笑。 他拔出古刀,缓慢前行,在路过龙凰的身旁之时,手腕轻轻扭动,一缕刀气无声无息蔓延,震碎了女子体内的符箓束缚。 龙凰神情惘然,听到貂尾男人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被骗了?” 似乎有嘲笑的意味。 女子咬了咬牙,并不说话。 沉渊君淡淡道:“如果你拿着‘钥匙’,就不要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人。” 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靠在石壁上没有说话。 她到现在,都弄不明白,沉渊君的立场…… 与太子密谋要夺回钥匙。 这个男人难道不是要造反? 沉渊君踏入莲花阁藏书楼,在龙凰耳边留了最后一句传音。 “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可以考虑来我的北境将军府。” …… …… 符箓翻飞,掠成一个巨大的圆弧。 藏书楼内的古籍,一阵翻飞,执法司大司首的符箓贴着书架飞掠,将古籍一本本安抚,归为原处。 袁淳的藏书极其重要,此事了结之后,执法司可以通过藏书楼里的卷宗,了解莲花阁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还有整座莲花阁藏在地底的潜在脉络。 所以这些古籍,要好好保管,不能有失。 缓慢的脚步声音,在藏书楼外的一线天响起。 一道身影缓慢撞破雾气,来到书楼之内。 悬在空中的云洵神情凝重,看着那个额首覆貂尾的高大男人,对于北境的大修行者,他一直抱着忌惮的心态……那里是与妖族日日生死厮杀的修罗场,能走出来的修行者,对于“杀人”这件事情,十分在行。 沉渊君,是其中的佼佼者。 墨守看着持刀缓步而来的沉渊君,他的神情倒是平静。 要论一对一的生死厮杀,星君之中,他并不畏惧任何人。 墨守木然道:“在阳平城,我曾邀请你入天都这场乱局……你当时说要考虑一二,再给出答复。现在看来,是考虑好了?” 胤柔在阳平城的封印出现了变故。 考虑两人曾经在将军府有旧,墨守特意邀请了沉渊君来到中州,去了一趟阳平洞天,顺便隐约提到了接下来皇城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北境是一大助力。 若有,则是锦上添花。 若无,影响也不大。 只要确保这一方,不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么便可以接受。 然而可惜的是,今日的局面看起来并不友好……出现了最差的那种情况。 藏书楼内。 沉渊君笑着举起古刀,道:“这就是我的答复。” “我实在没有想到,天都还有所谓的保皇派。” 墨守冷冷道:“太子殿下难道希望看到他的父皇永生不朽?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沉渊君选择了沉默。 “承龙殿那边的战斗即将结束。如果你不出手,让铁律重新压下……在大隋新皇登基之后,北境会变得更稳固,你的地位也会变得更高。”云洵飘落在地,与墨守并肩而立,他看着眼前这个棘手的家伙,试图游说对方。 沉渊君听到某两个可笑荒唐的字眼之后,摇了摇头,问道:“新皇?李白麟?” “你们两位,好歹也是坐镇天都城执掌一方风云的三司大司首,该不会认为……”沉渊君的笑意带着一些戏谑,他眯起凤眸,问道:“你们该不会认为,李白麟真的能够登上长陵的真龙皇座吧?” 墨守皱起眉头。 云洵的心头也隐约有了一些不祥。 “三皇子李白麟,躲在西境万里之外,素日里一片装聋作哑,藏锋做拙。”沉渊君幽幽道:“实际上,李白麟狼子野心,暗地里,修行境界日日攀升,背负皇族血脉的缘故,他的资质相当不俗……如果放任他踏入长陵,一路攀登,那么他或许还真的有机会,去坐上那座皇座。” 沉渊君攥拢古刀。 “但可惜,有人比他忍得更久,藏得更深。” (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陵风声(第二更) 大风乍起,吹散浓雾。 巍峨立在天地最中央的那座古山,碑石发出簌簌的声响,细碎的尘粒被风卷起。 长陵的山道上,一件白袍被风吹起,飘摇的姿态,如一滴荡散的墨水。 褪去白袍的年轻男人,面容坚毅,双手抬起,身子骨在猎猎的狂风之中不动也不摇,顶着整个世界的压力,向着山顶攀去。 一步又一步。 越接近山顶,这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就越庞大。 山道两旁的草叶,被“真龙皇座”的威压,压得抬不起头。 空气紧绷。 这是大隋皇帝的宝座……数百年数千年来,初代皇帝第一个坐上皇座,此后的每一任登基者,掌握皇座的威能之后,都掌握了横扫四境的磅礴力量。 若是把这座天下的所有宝器排一个名。 那几件极其稀少,天地自然孕育的先天灵宝,绝对碾压之势,一骑绝尘。 而真龙皇座,则是先天灵宝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件,而且是唯一的,攻守兼备的宝器。 只可惜,催动真龙皇座的代价太大。 …… …… 山顶。 守山人的双手虚空向下按去,按在皇座两端,她以自己的“身份”,勉强隔绝了皇座与外界的感应。 她在等待一个人。 那个登上山道的人。 那个登上山道……而且能够坐上皇座,完成登基的人。 她的目光向着山下看去。 雾气扩散。 一个瘦削而又坚毅的身影,顶着漫天狂风,一步一步跋涉而来。 守山人的面具下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的目光越过李白麟,继续向着山道之下掠去,风气卷过那件白袍,挂在长陵的古木之上,大风骤烈,将白袍扯为几片,向着山下扫去。 一柄刀鞘拍开挑起白袍。 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头发被发髻束起如一个丸子,他仪态平静,举刀之手无比平稳,挑起李白麟掷落长陵山下的那件白袍,缓慢翻转手腕,持刀在空中翻了一个刀花,然后轻轻向下掷刀,刀尖裹着一团白袍,倏忽插入地面。 他的腰间挂着一枚锃亮的白色令牌,狭长的弧形像是一枚蛟龙的额首,令牌上雕纹着狰狞的盘踞之龙,白色的鳞片一枚一枚凹陷凸出,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如流水一般。 白龙令。 从天都皇城的春风茶舍府邸赶来,他并不像李白麟那样焦灼,相反,他的面容一片平静,甚至毫无波澜……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风险,也不需要担心……失败之后,会带来什么样不可接受的代价。 太子的华袍被风吹地掀起,他的背后背着一条被黑布包裹的弧形长物,腰间则是挎着一袋狭长箭箙。 李白蛟缓慢从肩头卸下肩带,让箭箙滑落至身旁一侧,像是先前掷刀一般,轻轻将其插入地面。 然后他双手把那条由黑布包裹着的弧形长物端至面前,缓慢解开布囊,露出一把修长而又狰狞的白色长弓。 就像是腰间的那枚令牌一般。 弓身弯曲成一个遒劲有力的弧度,极富力量感,像是一条出海的老蛟,黑布滑落,太子一只手握住长弓的箭台,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弓臂,手指指尖轻轻触碰之下,上下弓臂和弓背,徐徐燃起了苍白的虚无火焰。 太子的目光缓慢上掠,望向长陵山顶,“艰难”登山的那道身影。 自己的弟弟,置身于皇座四面八方的煊赫威压之中,对于山下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有些可笑。 但其实一直都是这样,这个出身西境,不断隐忍,不断退让的三弟,哪怕在前不久终于“熬出了头”,哪怕他即将登上皇座。 他一直不知情。 局中的棋子,又怎么会知道,整个天都背后的棋局,是什么样子的? 太子捋过弓背的那只手,顺势来到了自己的发髻之处,他两根手指轻轻捻动,微茫的光线闪逝之间,一条细长而又连绵的黑色光线被他从发髻的窄骨里拽了出来。 蛟龙筋。 他默默搭弦,将其一点一点上紧。 时间还有很多。 自己的弟弟,此刻才刚刚登上半山腰,不用着急动手……他要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这个时机,要足够的精妙,足够的完美。 一个人被皇座的威压耗磨了部的精神。 然后他成功登上了山顶。 于是彻底放松了警惕。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瞬间。 太子把弓弦上紧,他抬起手来,插在地上的箭箙内,倏忽掠出一道长线,被他攥住中段。 弧线狭长的箭镞。 搭弓。 上箭。 瞄准。 太子眯起一只眼,他默默注视着山顶那个缓慢登山的身影。 这条山路很难走,他曾经丈量过,走过,也放弃过。 他知道走到山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 对于李白麟而言,登山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他的每一步,踏向皇座,都无比艰难。 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却无比炽热。 距离皇座越来越近。 直至登顶。 他迈出了最后的一步,磅礴的威压在山道尽头便消失殆尽,压在自己肩头宛若一个世界那般沉重的重量陡然放轻,让他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 登顶了。 终于……登顶了。 他的眼前就是那尊皇座。 是长陵的山顶。 是大隋天下的山顶。 李白麟吐出了自己沉郁已久的那一口气,为了这一刻,他在山路上几乎流尽了自己的鲜血,带在身上的宝器都被真龙皇座的威压碾地破碎,一路上的山道,弥漫着淡淡的金光,草叶沾染了皇血,低下头来不敢挺直脊梁。 而等候在山脚下的太子,极有耐心的等待,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到来。 长陵的风变得小了起来。 这是一件好事,箭镞可以更快,更利的射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最后的刹那。 太子在心底,默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在此刻,以这种方式杀死自己的弟弟。 接下来的后半生,他会因此心怀愧疚,沾染上惴惴不安,痛苦悔恨诸如此类的这种负面情绪吗? 这个问题,在李白蛟的心里,一瞬之间就得到了答案。 不会。 “嗖”的一声。 太子松开了搭箭的那一只手。 这道“嗖”的声音并不轻松,相反,带着沉重的破风之音,沉沉掀动风雷,像是有人推出了能够撞破城墙的巨木。 一瞬之间,箭矢贴靠着长陵的山道掠出。 草叶隔着数十丈,被磅礴的劲气卷开,破碎—— 距离近的碑石,直接被箭气震得裂开。 天地之间,一线而逝。 …… …… 登上长陵山顶的李白麟,瞳孔陡然收缩。 他的胸膛,一道拳头大小的血口豁然破碎,滚滚风雷从后背凿入,击碎他的心脏,开膛剖腹的穿出,然后射向长陵的天外,最终消逝在天际的卷云之中。 赤金色的鲜血从胸口滚出。 箭线的一条长线,残存着浅淡的金色血气。 李白麟的瞳孔,色彩缓慢消逝,生机极快的溃散。 他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尊皇座。 真龙皇座。 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位子。 守山人的面孔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骷髅面具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又漠然。 守山人等的不是自己吗…… 哪一环出了问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徐清客算错了吗? 李白麟的目光模糊起来,他惨然笑了笑,努力想要以自己最后的残念,驱使身子,向着那皇座再迈近一些…… 他跌倒在血泊之中,意识仍在,皇族的血脉给了他极其强大的生命力,但贯穿胸膛的伤势,除非他能做到像他父亲那样,以神性压制伤口,忍受非人能够忍受的剧烈痛苦,然后不断治愈……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李白麟的耳旁,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风声。 草叶摇曳声。 袍泽飞舞声。 但有一个声音缓慢响起,踩着长陵的山阶,缓步登上了山顶。 “你错就错在,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那人蹲下身子,在他耳旁轻轻开口。 太子伸出一只手,替自己的弟弟合上双眼,喃喃道:“父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你们这样杀死?” 他轻声道:“西境谋反,带着执法司和情报司两位大司首,给天都送上了一份大礼。老三,都说你胆小如鼠,但数百年来,整个大隋天下,有胆子做这件事情,而且真正做出来的……就只有你了啊。” 太子披着华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沉渊君此刻应该在莲花阁出手了,只要他出手,无论能不能拿到“钥匙”,铁律大阵一定会被中止。 那么承龙殿的战斗将会结束……这场狂潮,终于来到了“落幕”的时候。 他看着真龙皇座,目光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的心动,正如他在天都城内做了数十年的事情一样……修行,但不杀人,藏锋,但不露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情。 如果父皇不是“老死”的,没有真正的死去,那么这尊皇座,谁也夺不走,谁也坐不上。 如果父皇成就了不朽…… 那么所有动过心思的人,都要死。 一个也逃不了。 (对不起,因为一些私事,耽误了下午的更新,答应大家的爆发不会少。所以今晚还有,我会写到很晚,不熬夜的童鞋就不要等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局倾塌(第三更) 铁律大阵消失的刹那—— 那道黑光从太宗胸口破碎,插入心脏的“细雪”,便剧烈震颤了起来。 两位涅槃大能的神情陡然变化,一左一右压制的那两条手臂,此刻涌来的力量,近乎是刚才的十倍。瞬息之间,陈懿和崤山居士的长袍便被汹涌的神性充斥,两个人双脚仍然死死踩在皇座前的石阶上,但神情变得惨烈而痛苦。 若是没有铁律。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厮杀。 踏出涅槃的半步不朽者,若是不受天地间的压制,只需要一拳,就可以把眼前这两位涅槃捶地爆碎。 徐清客抬起一只手,隔空攥住宁奕的后颈,将其向后扯去—— 下一刹那。 皇座上迸发出轰轰烈烈的气浪。 两位涅槃境界的大能,被这股气浪轰得倒飞而出。 被徐清客掷出的宁奕,身子向后坠砸,撞在那根殿柱之上,刚刚想要起身,就被磅礴的力量压制,白发谋士指尖弹出一张符箓,重重磕在宁奕的胸口,砸得他重新跌坐在地上。 “找死么?” 徐清客冷冷瞪了一眼宁奕,他寒声道:“没有铁律,你以为凭借你的剑气……能杀死他?” 宁奕咬紧牙齿,盯着皇座的方向。 雾气升腾。 那个男人缓慢站起身子,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的绝杀……皇帝仍然站了起来,如果说不朽之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那么现在的他,显然已经踏入了那个领域。 徐藏杀也不死。 徐清客杀也不死。 如果没有铁律,两位涅槃境界的大能,显然不够看。 三司隔绝了天都皇城,整座皇城内不会再有其他的修行者入内……事实上,即便再来几位涅槃,对如今承龙殿的局势,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想要杀死皇帝,这些筹码刚刚好。 若是中间的时机出现了纰漏,差错,那么再加上一倍……也没有用。 徐清客的神情仍然平静,他站在宁奕徐清焰丫头的面前,命字卷的神魂化为一道屏障,不断抵御着迸溅开来的烈浪。 他平静注视着如今的局面,也默默品尝着自己的“失败”。 最后的关头,铁律出现了波动。 如果不出现波动……那么杀死皇帝的是什么?是心脏被凿碎之后的神性消弭,还是执剑者剑气的“斩杀”意境? 徐清客掌控着一切,亲手布下这盘棋局的是他,成功把“太宗”变成棋盘上棋子的也是他,但他却无法钉死棋局的每一个角。 事在人为。 但天意弄人。 他看到的每一个未来都上演了。 复活之人的递剑。 莲花阁莲花的枯萎。 白袍登长陵。 以及天都“钥匙”的夺回,还有铁律大阵的开启。 但还有他没看见的未来片段。 譬如沉渊君在莲花阁劈开藏书楼的那一刀。 再或者太子赶赴长陵射出的那一箭。 怀中“李白麟”的命牌破碎,那块玉佩的温度逐渐降低。 徐清客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真龙皇座那边的声音也停歇了。 消寂了。 自己看到的每一个画面……似乎都应验了,命字卷的占卜从来没有出过错误。 白发谋士低下头来。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咬牙切齿的沙哑声音。 “姓徐的……还有办法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切转,不断闪逝,不断回溯,然后定格到了一个还未上演的画面。 东境不老山异变之时。 自己在府邸里占卜看到的那一幕。 他缓慢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浑身沾染血污的宁姓小子。 …… …… 皇座的方圆十丈,一片炽热。 赤石悬空,震为碎屑。 两位先前被气浪震飞的涅槃大能,身形微顿,重新飞掠而回,在极小的空间之内展开杀伐! 太宗皇帝的身上,还残留着诸多伤势,他们必须要趁着伤势仍在,没有被神性修补,发动最后的猛攻。 漫天的道火化为锁链,涅槃境界的大道化为幻影。 陈懿的背后,五位道宗古天尊重新演化而出。 “道宗古天尊?” 皇帝的声音一片漠然,他看着那五位重叠在一起的天尊虚影,此刻即便是那位太乙救苦天尊,也没有让他的道心产生丝毫的荡漾。 由涅槃踏入不朽,抛却的不仅仅是凡胎,还有诸多的条条框框,大道束缚。 凡人之间的情感,爱恨,诸如此类,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此身已无血肉。 更无喜怒哀乐。 没有悲伤痛苦,也没有感同身受。 五位道宗古天尊的法相,撑破这十丈空间,此刻蜂拥而至。 太宗皇帝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只是平淡无奇的递出一拳,这一拳声势不大,举重若轻,但风雷呼啸之间,隔着数步,直接捶得五尊法相同一时间炸开。 “就算是真正的道宗古天尊来了,又能如何?” 太宗冷冷道:“你大可以把这九尊天尊都召来,看看有几尊能从这天都城中逃出去?” 少年陈懿的神情惨白如纸,他双手不断掐诀,浩瀚的道火围绕蓝色道袍旋转,这位少年教宗的神情里一片岁月沧桑,由第三种长生术凝聚而出的真正的那个“少年郎”,还停滞在沉睡之中。 皇帝平静看着这个不断结印的“陈抟转世”,去年大雪,他没有看出陈懿的真正底细……其实不是他眼拙,而是这手段的确高明,“陈懿”就是一个没有修为,没有烟火气的,纯粹的干净的教宗。 但陈懿同时也是西岭花费大代价推举而上的新人,躲在幕后的徐清客,以及西境,恐怕在这场腥风血雨之中,扮演了推动者的身份,有天都的皇权做支持,那么陈懿坐上教宗的位置,的确是一个悬念不大的事情。 只不过这个过程要死很多人。 因为……他不仅仅是教宗,也是第三种长生术的转世之人。 徐清客通过“命字卷”找到陈懿,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就决不允许这个消息的泄露,所以所有的知情者都要抹去。 直到天都逆变的这一日。 “陈懿”睡去。 “陈抟”醒来。 蓝色道袍在火焰的焚烧之下,变得炽热澎湃。 陈懿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被锤碎的五尊古天尊法相,化为丝丝缕缕星辉,游掠在这承龙殿的空气之中,此地星辉如汪洋一般肆意。 崤山居士默默来到陈懿背后,他以双手抵住少年的肩头,递送着自己的涅槃道火之力。 “这是要合力……来杀朕?” 皇帝木然看着这一幕。 空气之中跳动着湛蓝色的雷霆。 焦躁的噼啪声音不断弹响。 蓝色的弧线闪逝而过。 太宗抬起头来,他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出手直接锤杀这两位涅槃修士……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杀死这两人的意思,在他看来,“陈懿”仍是一个好苗子,只需要抹去他体内的灵魂,还有陈抟的记忆,重新放回三清阁,那么整个西岭,会变得更加服帖。 灵山的那位大知同样如此。 如今的他,已经迈出了踏碎涅槃的那一步,接下来的宏图伟业即将开展……他要完成初代皇帝都无法完成的事情,打碎两座天下的屏障,把两座天下合为一座天下。 即便踏碎涅槃,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项壮举。 他需要很多人……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凤毛麟角,最好一个也不要少。 这座天下都是他的。 他看一草一木,跟看这些修士,生灵,是一样的。 太宗的思绪微微闪逝。 他抬起头来。 穹顶凝聚了一大片阴云。 道宗的五雷咒,是可以改变气候的符箓,召唤雷霆,劈散妖邪。 而陈懿此刻所施展的……乃是道宗最顶级的禁术,“神霄劫”,天地之间的修行者,业力追随,劫力等候,若是逆天而为,便要收到上苍的劫罚。 “神霄劫”这门禁术,便把业力和劫力一同召来……提前清算。 破开肉身,成就不朽。 乃是最大的“逆天”之举。 而这项“逆天”之举,所要收到的责罚,已经不可以拿常理揣度。 太宗皱起眉头,他看着天都城方圆数十里的云层都汇聚而来,压得极低。 黑云之中,翻滚雷霆。 陈懿的唇角已经溢出鲜血,“神霄劫”是一门两败俱伤的禁术……劫力的落下,不分敌我,处在雷劫之中,便要一起承受痛苦,甚至死亡。 空气之中已经传来了火焰焚烧的焦躁气息。 噼啪作响的电光,在太宗的袖口缭绕。 劫力对准了皇帝。 而皇帝则是信手拔出了地面上的“拔罪”,向着空中掷出。 这一剑,逆着大风,破开阴云。 “撕啦——” 斩开了什么。 天地之间,一线轰隆隆的剧烈响声。 陈懿面色苍白,看着昏暗天地之中,被一线光明笼罩的皇袍男人。 劫力被斩得破开。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头顶的那缕剑气,惊动风雷,黑云扩散,光明重至。 他瞬间便来到了“陈懿”的面前,拿着可悲的目光,看着想要与自己在劫雷之中“同归于尽”的两位涅槃大能。 “想要与朕一同赴死,把天劫都召来了。很好的想法,但……没有用。” 太宗漠然道:“踏出涅槃,不在五行中,不受业力劫力捆缚,就算雷罚降临,死的也只是你们。” “之所以劈散这道雷劫。” 他顿了顿,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陈懿的额首之上。 “是因为……你们的命是朕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烈潮 所有的嘈杂声音。 都被屏蔽在外。 两位涅槃大能拿“生命”拖住了太宗皇帝,哪怕只有短短的数十个呼吸。 但是为徐清客和宁奕,创造出了一个绝对的安静的环境。 两个人,一个靠坐在殿柱之上,另外一个,缓慢蹲下身子。 徐清客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先是在两个女孩的身上扫了一眼,道:“我谋划的这些,所做的这些,想必你也清楚,都是为了杀死皇帝。” 他顿了顿,道:“杀死那个人,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清焰。你可以说我自私自大……但我把她带到了这里,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平安的结局。” 宁奕沉默片刻,他看着白发谋士,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定。 徐清客继续道:“你同样不希望她死……对吧?” 徐清客的目光望向裴烦丫头,声音加快,“我已经无力去展开命字卷,去进行更多的推演了,承龙殿的每一件事情,都与皇帝扯上了‘因果’,超脱涅槃境界的半步不朽,即便是命字卷,也无法付出推演带来的代价。” 如果他强行展开命字卷,恐怕自身会直接被命运的洪流吞没。 什么也看不见。 徐清客从袖子里取出那枚金灿的竹简,他没有回头,但是身后的巨浪一波一波汹涌而来,承龙殿那边的战斗持续不了多久,即便是陈懿和崤山居士拼尽性命,也不可能对此刻的皇帝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了。 他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 “青山府邸,朝天子和圣乐王被‘剑器近’击碎,那一战,所有人都认为是白鹿洞书院墓陵里的老祖宗耗尽了生前的积蓄,击杀大敌之后重归死寂。” “莲花道场,你击退墨守和云洵,靠的就是剑器近的力量……那位白鹿洞两千年前的顶级大剑修,根本就没有死。” 宁奕心头一怔。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徐清客怎么知道的? “神性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星辉洋溢在血肉之中,正常的修行者,有血有肉有骨有星辉……但却没有神性。”白发谋士盯着宁奕,深深道:“如果想要从涅槃跨入不朽,褪去凡胎,那么就必须把这些都舍弃……神性,就是‘神’的魂魄,成就不朽,就没有肉身可言,没有肉身,当然就不会腐朽,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 数千年来,无数惊艳的修行者,走在“长生”的这条大道之上,未有一人成功,极少数的人走到了“涅槃”,而成就涅槃之中,走到最后一步的,更是凤毛麟角。 譬如,西海的叶长风老先生。 宁奕盯着徐清客,眼神里既震惊,又迷惑。 “我是怎么知道的?” 徐清客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冷冷道:“当然是猜的。” “数百年来,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不朽出现……如今的太宗已是最接近不朽的那个人。”徐清客的声音没有感情,他木然道:“如果当年的‘余青水’没有死,那么到了现在,或许不朽的秘密已经被我堪破了。但事到如今,我只能去猜测,由涅槃到不朽的突破……是抛却凡胎,凝聚神性的过程。” “两千年前的剑器近,死因不明,其实是死在了书院大能的围攻之下,最终他斩杀诸敌,把所有的神性都封锁在一起,为了活下去……选择抛却肉身,这条路,恰似是成就不朽的那一步。”徐清客的声音缓慢压低,他看着宁奕,道:“你在青山府邸墓陵下面,发现了他的‘尸体’?” 从徐清客说到“剑器近”,宁奕的鸡皮疙瘩就开始冒了出来,这个白发谋士的猜测几乎对,没有一丁点猜错……而恐怖的是,剑器近的身躯封存了两千年之久,真的就在青山府邸的地下,小洞天内,如果不是自己的白骨平原,不知何时能够重见天日。 宁奕点了点头。 徐清客眼里闪过“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喃喃道:“那么,每个涅槃,似乎都可以成为不朽……” 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抿起嘴唇,刚刚想要发问。 徐清客道:“但如果失败了,神性没有完转化……他们就会化为肉身干枯的‘雕塑’,像剑器近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少,误打误撞,撞入了通向不朽的那一步,舍弃一切求生。” “但他的神性太少了……所以,他失败了。” 白发谋士自嘲地笑了笑。 他看着宁奕,道:“你真的很幸运,如果你不是执剑者,没有转化神性的能力……那么或许你在青山府邸的墓陵下面就已经死了。” 宁奕沉默下来。 他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想的是。 如果没有白骨平原,或许自己在清白城的墓陵下面就死了? “你也想让她们……活下来的。对吧?” 徐清客看着宁奕,他想要从宁奕的眼神中看出什么,说话之间,特地用上了“她们”,而不是“她”。 他指的不只是丫头。 还有自己的妹妹,徐清焰。 宁奕没有否认,他平静看着白发谋士,道:“我可以死,但她们一定要活下来。” 徐清客笑道:“你可以死?” 宁奕再次点了点头。 “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点。”徐清客低垂眉眼,道:“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更何况,我的妹妹那么喜欢你。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怕她会难过。” 徐清客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宁奕,这位从来都是智珠在握的“南疆鬼才”,此刻神情变得有些落寞,他认真问了一个问题,道:“你难道不喜欢清焰么?” 生死之际。 宁奕呼吸有些紊乱。 他没有回答徐清客的问题,就像是当时跟徐清焰走在一起,回东厢府邸的时候。 有些问题,不去回答,不去解决,就永远是问题。 宁奕当时的回答是,自己一心登顶剑道。 这当然是一个敷衍的回答……他的本意是不希望徐清焰伤心和难过,但事实上,如果他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避而不答,那才是会让徐清焰觉得伤心和难过。 徐清客看着宁奕,像是一定要逼出一个回答。 宁奕只是沉默,宝贵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像是很缓慢,但其实只有两个呼吸的时间。 “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谁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他轻轻叹了口气。 徐清客笑了,他真正的笑了,看着宁奕,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我妹妹的付出……变得没有意义和价值。如果我是她,我绝不会对一个负心人付出那么多。” 宁奕皱起眉头,他隐约摸捉到了徐清客语气之中隐含的某些情绪。 与“泉客”有关的第三种长生术。 以余青水当年的声名,显然是与蜀山陆圣,北海泉客等诸多惊艳人物都有相识……至于他语气之中的这股怨念,应是与五百年前的旧事有关。 “命字卷交给你,这里蕴含着我五百年的道藏和心血。而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合适的时机,把所有的神性都引爆。” 宁奕注意到,徐清客的衣摆,隐约开始化为零零碎碎的飞雨。 他开始羽化,身躯变得模糊。 徐清客平静交待着即将发生的后事,“长陵的山顶,真龙皇座的皇座下面……埋藏有一枚‘奇点’,奇点连接着大隋的皇陵。他一定会通过那枚奇点,踏入皇陵,进行最后的闭关。” “想要成为不朽,有一个不可缺少的物事。” 徐清客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缓缓道:“她一定为你输送了很多的神性吧……你是执剑者,神池里有着大量的神性,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们俩会被带入皇陵。” 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已经明白了徐清客的意思。 在徐清客的原先计划之中,杀死“徐清焰”,是最保险的那一步,如果皇帝在突破不朽的那一步中,出现了任何的问题,都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他成为了替换“徐清焰”的那颗棋子。 “你真的会死。” 徐清客看着宁奕,认真道:“不后悔么?” 宁奕只是问道:“真的能杀死么?” “一定能。没有任何的转机,生机,神性的枯萎,是自内而外的‘死去’,是不可逆的过程。没有任何外界的因果,可以改变这一切。神仙来了也不行。”徐清客自嘲笑道:“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可以失手。” “皇帝会封锁你的经脉……但是不用担心,他是一个足够自负的人,而你又太过弱小,所以引不起他的注意。咦……你的体内似乎已经有一卷天书了?”徐清客眯起双眼,恍然道:“东境不老山……山字卷……怪不得。” 东境大泽的异常,此刻找到了因果。 他只是讶异了刹那,旋即恢复了平静,平静道:“命字卷和山字卷,应该都会被他以神性封锁……所以,他会把你压制到无法‘引爆神性’,然后开始闭关。” 说话的时候,徐清客的衣袍已经化为了片片虚无的光点。 “在动用命字卷进行力一击之后,我会留下最后的一缕神念。” 白发谋士把那枚竹简取出,按在宁奕的眉心,命字卷化为无数道金光丝线,揉入宁奕的额首,宁奕自嘲笑了笑,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的得到第二卷天书。 更好笑的是,得到了天书,却再也没有机会炼化了。 白发谋士笑着问道:“你似乎很紧张?” 宁奕反问道:“要死了?你不紧张?” 徐清客满面的平静和木然,似乎并不在意死亡。 宁奕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他这才想起来,“余青水”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死亡……才是新的开始么? 徐清客抖了抖身上的青衫,他的身上已无灰尘,因为大部分已经化为虚无,整个人像是站在光中,又像是化身为光,命字卷在宁奕的额首,但炼化之人仍然是他,大量的命运丝线围绕着他旋转,这一卷天书的杀伐之力实在有限,与山字卷一样,并非是主“杀伐”的利器,占卜吉凶,推演未来,同时淬炼神魂。 他的神魂像是飞絮一般散开,此刻被“命字卷”拧合,在空中缭绕纠缠。 承龙殿的远方,崤山居士和陈懿的两道身影,在太宗的掌力之下,被压得坐入地面数丈,土石纷飞,两道涅槃大能的神魂直接被皇帝打得寂灭粉碎,留下了两具完整的躯壳。 “陈抟”死了,陈懿还在。 “居士”死了,金身保留。 徐清客面无表情,摊开双臂,在命字卷中留下了“引爆神性”的那一枚种子之后,他毫无保留地奉献了自己修行五百年的神念,那万千缭绕在他头顶的金光,此刻拧转数百圈,化为一道颀长的狰狞的长矛,疾射而出。 “轰隆隆”的虚空坍塌之音。 迈过两位“涅槃大能”头顶的皇帝,面不改色,缓步前行,迎着那道璀璨夺目的金光。 “嗡——” 这杆命字卷凝聚而出的神念长矛,速度原本极快,然而在太宗面前三尺之处,速度陡然降低,如陷泥沼,然后寸寸崩塌,连同着徐清客的身躯,一同崩碎—— 一阵哗然的光雨。 徐清客的身躯化为一团爆碎的光芒,被太宗直接撞碎。 那个伟岸而又磅礴的身影,横扫诸敌之后,一步就来到了宁奕的面前,什么教宗,什么居士,什么徐清客,都没有让他多看一眼。 他站在殿柱之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身前这个年轻而又渺小的“少年”,跟六百岁的他比起来,这真的就只是一个刚刚在修行路上迈出第一步的少年。 能够让他看重的身份,此刻就只有一个。 执剑者。 太宗抬起一只手来,攥起宁奕的衣领,他神念一转即逝,在宁奕体内游掠一圈。 “果然……有很多的神性。”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 太宗皇帝的两根手指并拢,点落在宁奕的额首,指尖的威能,点压的宁奕体内血脉都要炸裂,他痛苦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双手抬起掰住皇帝的虎口,却发现这只是徒劳,那个男人的气劲如汪洋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一瞬之间,所有的经脉都被封死。 皇帝的神念来到了神池所在……两卷天书的位置。 宁奕的心脏狂跳不止。 徐清客在那里留了一缕极其隐蔽的神念。 山字卷,命字卷也黯淡下去。 皇帝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去检查什么。 他封死了宁奕所有“自爆”的途径,并不是担心宁奕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而是他不想损失这些神性。 就像是他没有杀死崤山居士和陈懿一样……他已经不需要杀死那些人,来解除威胁。 对于宁奕,也是一样。 太宗低下眼帘,他平静注视着靠在殿柱上的两个女子,裴家的遗女,徐清客送到自己身边的那颗棋子。 裴旻和徐清客,都是险些杀死自己的人。 皇帝轻声道:“看来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你与她们走得如此之近,如果朕今天要当着你的面,杀死一个,你会留下谁?” 宁奕被高高拎起,他闭起双眼,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我替你做一个选择好了。” 皇帝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来,昏迷的裴烦丫头,身子上浮,被他攥在掌中,粉白的脖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甚至没怎么用力。 宁奕听到了“咔”的一声。 他怔怔看着面前,那个脖颈断裂的女孩,被太宗攥在掌心,头颅软绵无力地侧倒下来,皇帝松开手掌,掌心那个女孩的身子形成了一个不合理的下坠弧度,就这么坠落在地。 一滩烟尘升起。 宁奕的道心也裂出了“咔”的一声。 丫头的呼吸还有微弱的一丝。 太宗捏碎了她的脖颈,但却没有彻底了却她的性命……十境修行者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但要不了多久,承龙殿这里会被皇宫的卫道者重新封锁,接下来的结局…… 皇帝平静道:“她当年活了下来,抓住了一线生机。可是现在呢?还会有第二个徐藏来救她吗?” 杀死一个人,对皇帝而言,实在是一个太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生”与“死”,他更在乎自己那颗纯粹的道心。 宁奕被太宗的神性捆缚,悬在空中,徐清焰同样被皇帝拎了起来。 他怔怔看着渐行渐远的,坠在地上的丫头…… 金光包裹着皇帝,他结束战斗的那一刹,皇城内的一切暴动就结束了。 他没有去杀任何一人,藏书楼的两位大司首,他只需要一缕神念便可以直接击杀,但他都无视了。 还有什么,比近在眼前的“不朽”更重要? 踏出涅槃,燃烧星辉,转化神性……这一步,他已经拖了很久。 成为不朽,刻不容缓。 一步迈出,整座皇城震颤一二,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一道金光拔地而起,瞬间来到了长陵山顶。 …… …… 长陵的山道,四周的碑石,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巨大威压。 那道金光从皇城内拔地而起的刹那,磅礴的神性毫无预兆,直接落在了“守山人”的头顶。 这位镇压真龙皇座的“罪徒”,是他首次出手抹杀的敌人。 漆黑如长夜的大袍,直接被金光撕碎。 守山人的骷髅面具消融在圣光之中,她连一字一句都没有开口,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做出,整个人瞬间便被圣光打散,这位星君之境可以媲美涅槃,超越了“极限星君”的大能,就此湮灭。 事实上……在三皇子被射杀,而太子放弃坐上真龙皇座的那一刻,她就放弃了“生”的念头,身躯内的魂念燃烧,准备与那道金光殊死一搏。 铁律消散,说明徐清客的谋划出了纰漏。 一步错,步步错。 这场异变,有太多人站错了队。 而唯独有一个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太子恭恭敬敬站在皇座之前,他割下了三皇子的头颅,他低垂眉眼,仪态平静而又自若,等待着自己父皇的“凯旋”。 守山人被金光直接撕碎,化为灰烬,他看也没有看,心底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没有升起。 李白蛟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柔躬身。 “恭贺父皇。” 那道金光带着磅礴的威压落在长陵山顶,太子的华服被卷地飞掠不止,他低下头来,余光瞥见了那个男人的身旁,被神性裹挟着的宁奕……还有一个身影。 那个陷入了昏睡之中,但没有戴帷帽,也没有戴面纱的女孩。 太子仅仅是余光瞥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他曾数次拜访东厢,想要一睹芳容,对那个姓徐的姑娘,原本是好奇大过于欣赏,后来越是接触,越是喜欢这位女子身上的气息……只要稍稍接触,便可以安抚自己心中的焦灼和烦躁。 但他从未,从未见过徐清焰的模样。 此刻他见到了。 太子一阵头晕目眩。 他连忙低下头来,以极高的定力稳住自己的心念,与所有见到徐清焰的人一样,初次相见,眼里便满是惊艳。 这是天人落入凡间,不容亵渎。 李白蛟默默攥拢双拳,十指嵌入掌心,他不敢去看自己的父皇,连咬紧牙齿这等细微的动作都不敢去做,只能悲哀而又卑微的站在皇座一旁。 太宗无视了他。 神性蜂拥而来,皇座的“奇点”被点燃,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化为星火,在太宗皇帝的身前勾勒而出。 太子又连忙沙哑问道:“父皇要闭关?可需要儿臣把执法司和情报司的事情先行处理?” 太宗一步迈入“奇点”之中。 门户的星火消弭,化为点点光火飞掠散开。 太子李白蛟的神情无比难看,他保持着低声下气的姿态,目光里满是说不出的屈辱……从落在长陵山顶,到离开长陵,自己的父皇,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提。 天都的叛变,自己起了何等重要的作用?! 那尊“真龙皇座”,此刻就裸放在自己的面前,他只需要坐上去,双手搭在扶手上……就可以试着去开启皇座。 太子闭上双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多年来的隐忍,或许不是隐忍……李白麟好歹爆发了,而他却永远没有爆发的勇气。 或许在父皇的眼中,他们三人,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真的是一个懦弱的人? 太子站在皇座面前,面色难看,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坐下去。 …… …… 天都皇城外,荒山上。 四位披着黑袍的修行者,站在山顶,三人保持耐心,盘膝而坐。 另外一人,不耐烦地踱步,攥拳,眼眸通红。 “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个子最娇小,但气势最巍峨的“羊角辫女童”,声音沙哑,道:“若是等不及了,大可以自己进皇城,看看你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楚绡前辈……您是涅槃境界的大能。”温韬几乎要跪在这位前辈的面前,他指尖掐入血肉之中,蜀山的瞎子和千手神情同样焦灼,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能够感到,徐师弟的气息消失了……小师弟,还有丫头……真的等不了了。” 楚绡低垂眉眼,没有说话,她回想着登上长陵那一日,崤山居士,守山人,还有背后那个谋略一切的人,对自己的承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刻天都皇城内的情况,诸多势力被铁律大阵的反复所惊动,这场掀动西境的狂潮,余波未散,所有的一切,都栓系在皇帝的身上。 徐清客作为谋略一切的布局者,在天都城内布下这场棋局,每一颗棋子,在理论上,都影响着因果。 “徐藏”向死而生的这件事情,作为棋局的开头,已是一件超脱因果的事情,若是与这桩因果有关的她们四人,此刻贸然踏入皇城。 棋局变动。 未来的结局,很有可能会因她们而改变。 楚绡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着穹顶,阴云笼罩在天都城,接下来究竟是天晴,还是下一场大雨,谁也预测不了。 紫山山主艰难开口道:“最后……再等一个时辰。” …… …… 奇点破碎。 虚空崩塌。 超脱涅槃之后的力量,裹挟着宁奕和徐清焰,来到了真龙皇座所连接的“皇陵”空间。 悬浮的巨石,盘踞的阵法长蛇。 宁奕在青山府邸之下,曾经窥见过一角类似的痕迹。 据说天都皇城的地底,有着诸多龙脉的汇聚之地……皇陵乃是历代皇帝的安眠场所,除了“狮心王”这种死因不详的“短命帝皇”,其他皇帝的墓陵都汇聚在一起,这里是大隋皇室最隐蔽最神秘的空间。 温韬曾经对宁奕说过,这世上最危险的墓陵,就是皇陵。 按道理来说,皇陵应该就蛰伏在天都皇城的地底,但是以寻龙经探测,整座天都城,方圆百里,都无法找到皇陵的入口……温韬曾经花费了数年,踏遍中州的每一个角落,连皇陵的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所以三师兄推测,皇陵由无数个奇点所串联。 到底通向哪里,埋在哪块地底……谁也不知。 宁奕感应到了红山上的那种失重感,连绵不断的奇点不断破开,太宗的身躯,自然轻松承担着威压,此刻分出一小部分力量,护住了徐清焰和宁奕,但即便如此,空间不断崩塌的失真感,让宁奕的神海一阵紊乱,胸口发闷。 最终奇点破碎之后。 宁奕看到了一片蔚蓝。 每一座皇陵,都是独立的空间,类似于“小洞天”这般的存在。 与狮心王所在的大草原不同,太宗选择的“皇陵”之地,乃是一片无垠大海。 宁奕重重摔入海水之中,四肢失去力量,被一颗硕大的水珠包裹着,缓慢浮出海面。 与他一起浮出海面的还有一颗巨大水泡,徐清焰就被囚禁在其中。 女孩姣好的容颜,带着三分痛苦,缓慢蹙起眉头。 太宗皇帝未发一言,来到皇陵之后,他直接开始了修行。 男人盘膝坐在海水之上,潮起潮落,四面八方涌来淡淡的水汽,在他身下冻结凝聚,缓慢拼凑,一块一块,像是冰冻的大地一般。 被裹在水泡之中的宁奕,盯着皇帝的胸口,断裂的细雪还残留在他的体内……那个男人竟然没有选择拔出细雪? 下一刹那,皇帝的面色变得苍白,他深深吐出一大口鲜血。 徐藏的死气,徐清客发动的铁律完杀,诸多的伤势,在他体内爆发而出。 宁奕胸口的那把“细雪”,被他反手拔出,剩下半截碎裂的剑身,直接插入冰冻的雪地之上。 太宗冷冷看着宁奕,在这些伤势之中,只有“执剑者”留下来的最浅,但偏偏最入骨。 宁奕的修为太低。 如果换了大成的执剑者,那么自己……恐怕已在那一剑下寂灭了。 他抬起双手,两颗水珠缓慢靠拢。 “最后一步……” 皇帝轻声喃喃,这里是最安静的地方,也是最安的地方,即便他处在闭关,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到这里。 宁奕的神池内,神性开始翻涌。 剧烈的痛苦涌了上来。 这种“神性”被抽离的感觉,简直比凌迟还要痛苦,这是宁奕第一次尝试,他看着身旁的那个女孩,徐清焰面色苍白,身子蜷缩,显然是习惯了这一切的痛苦。 这些年来,这种痛苦,她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 “宁奕……” 女孩轻轻念着一个名字,她的黑纱裙早就支离破碎,只能遮掩住一部分身子,此刻她双手环臂,整个人缩在一起,神性被抽走的感觉她太熟悉了……这些年来,因为有宁奕的存在,所以痛苦缓解了很多。 她的双手,轻轻捏着那半片骨笛叶子。 两个人之间,似乎生出了某种心灵感应。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徐清焰,那个女孩缓慢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现在的处境……只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悲伤,或者痛苦,反而十分释然。 宁奕的神性,与徐清焰的神性,一起向着太宗掠出。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徐清焰闭上了双眼,她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宁奕也闭上了双眼,他在等待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时机。 盘膝坐在冰川大地上的皇帝,彻底放松了所有的警惕,他鲸吞海吸着庞大的“神性”,这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东西,踏入不朽,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纯粹,像是化为了纯粹的光,凝而不散,星辉被排斥。 这是“神”的身躯。 两股神性,化为江流,涌向了他的身躯之中。 这是世上最纯粹,最极致的力量。 宁奕的呼吸变得缓慢起来。 机会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命字卷的深处,那一缕潜藏的徐清客魂魄,点燃了宁奕体内的“神性”,这是一缕微弱的火苗,然而瞬间就被磅礴的江流卷去,滚入皇帝的身躯之中。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又焦灼的等待。 一缕火焰,可以燎原。 那一缕微妙的火星,实在太小,太宗体内的神性,又实在太过庞大,于是火势卷入皇帝体内的刹那,似乎瞬间就被扑灭……连一丝一毫的燃烧都没有感觉到。 但太宗皱起了眉头。 他敏锐的觉察出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不仅仅是太宗。 徐清焰似乎也觉察到了异常……她惘然看着那个盘膝坐在大海冰川之上的皇袍男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神性停止了输送。 宁奕睁开双眼,平静与太宗对视。 那一缕野火,在他的体内燃烧,神池沸腾,被第一缕自燃的火焰带动,所有的神性都化为了烈潮。 想太宗应也如是。 宁奕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石化的趋势,他平静看着太宗皇帝,皇袍吹拂,那个坐在冰川高原上的皇袍男人,并没有选择站起身子……因为这些神性的燃烧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果想要压制,必须要投入部的心神。 宁奕的额首之处,溢散出了那一缕白发谋士的魂魄。 徐清客的残魂,点燃了那一抹神性之后,便浮现而出,他站在宁奕的背后,注视着冰川上的那位帝皇,眼神平静而又淡然,嘴唇微微开阖,像是在说。 “一起死吧。” 这是一个很讽刺的话。 尤其是对一个即将获得“永生”的人来说。 皇帝的面色沉静如水,那缕野火在他体内点燃,他没有丝毫的慌张……直到他使出了所有的手段,都无法熄灭这一缕火苗,然后火势越燃越大,直至在他体内汹涌澎湃,化为不可阻挡的烈潮。 太宗的神情有些精彩,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白发谋士,看到了对方临死之前露出的那个笑容。 徐清客的残魂飞散。 同时,太宗的皇袍之下,不朽的肌肤纹理逐渐失去了光泽,化为冰冷的石雕,冰川的寒气紧接着覆盖而上。 宁奕同样如此,他从水泡之中坠出,跌坐在地,就坐在皇帝的对面,两个人对立而坐,视线平齐……到了生命的尽头,大家都是平等的,再也不分高和低。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有些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宁奕的额首,那一缕淡淡的金光飞出。 这卷命字卷,是徐清客送给自己的“礼物”。 然而宁奕根本就没有打算收下。 那卷古卷,被宁奕催动着最后的心力,从额首飞出,化为一缕金光,隔断了禁锢女孩的那个水泡和太宗之间的联系。 竹简倏忽一声,掠入了徐清焰的眉心之处。 他把承龙殿发生的一切,徐清客对自己所说的话,都记录在其中。 这是他留给徐清焰的“礼物”。 徐清客前前后后奔赴了那么多的地方,布下了这一场局……作为他的妹妹,有理由知道,他的哥哥不是一个坏人。 紧接着,命字卷的微弱力量,推动着那枚水泡。 一半的骨笛叶子,在徐清焰的脖颈前挂着,摇曳的执剑者剑气,可以斩碎这世上所有的“奇点”,把她从原路送回。 女孩拼命敲打着水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大力喊着什么,目光死死盯着冰川高原上的那道背影。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 做出这一切后,宁奕闭上了双眼。 因为分心的缘故,他的身躯加快了石化,胸膛以下,神性燃烧成烬,血肉化为石块,寒气覆盖之下,像是一尊冰雕。 他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而又缥缈。 然而讽刺的是,什么都没有做,把所有的心力都留在对抗“烈潮”的太宗,此刻身上的石化程度,比宁奕更为严重,因为神性太多的缘故,烈潮燃烧的速度更快更汹涌。 宁奕目睹了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在自己面前三尺之处,化为了一座失去生命气息的石雕。 他笑了笑。 笑容凝固。 皇陵的深处,回荡着海水拍打冰川的声音。 冰川高原上,坐落着两个面容凝固的石雕。 一张泛黄的古画,在冰川的上空飘摇掠去,画纸在寒气之中覆上了一层冰霜,曲折,扭转,但即便如此,仍然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 古画上。 男孩的肩头扛着女孩,默默坐在墙壁的一边看戏。 墙壁的另外一边,是喧嚣的看台,人头攒动,波浪般的曲线如海水潮声。 画纸飞起又落下,最终坠入不可知的深渊…… 这个世界很热闹,也很孤独。 长陵奇点外,跌坐在山顶的那个黑纱裙女孩,捧着自己胸口的骨笛叶子,嚎啕大哭。 天都皇城,四个披着黑袍的修行者在皇宫之内大开杀戒,无人可挡,最终带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裴家遗女。 某位徐姓之人的野火,点燃了六百年来不曾动摇的大隋朝野。 刀剑,火雨,飞掠的箭镞,斩落在地的头颅,掠行在大街小巷的黑袍执法者,倾巢出动的春风茶舍暗探,在天都皇城延续着未完的“烈潮”。 而另外一边的世界,则是死寂一般的安宁。 冰雪飘摇。 天地大寂。 …… …… (至此,野火燎原卷结束。0号请假一天,构思新一卷的剧情。另外,今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天,大家有剩的月票都投了呀,感觉排名不是很稳。希望能稳在前五。) 第一章 头场雪 屋子里炉火跳动。 轻柔的声音响起。 “先生,外面又下雪了。” 千手坐在炉火前,她徐徐伸出一只手,掀起窗帘,向外看去。 鹅毛大雪飘落在小霜山的山顶。 每一年大雪天,她都会来到这里,来祭拜对自己有过大恩的“赵蕤先生”。 此刻她的面前,就挂着赵蕤先生的画像,还有当年先生留下来的古旧符纸,在那两句逆天谶言都成真之后,符纸上的字迹就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是谶言成真之后,符纸就再无意义。 又或许……是岁月磨去了符纸的字迹。 “三年了……” 这三年来,每一年头场雪,都是这般。 瞎子齐锈,道士温韬,此刻也都坐在屋子里。 三人围着小霜楼内的炉火,袅袅热气在屋内缭绕,升腾,叶长风前辈的“稚子”从天都被他们带了回来,就放在小霜楼的剑龛里,好生供奉着,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剑器,在那一日后,神性都像是被抹去,再也没了灵气,安安静静,好似死物,躺在剑龛之中,再也没有动弹过。 小霜楼,已经无人居住。 但还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谷小雨会定期来小霜楼擦拭打扫,不仅仅是他,其他诸峰,乃至隐宗的弟子,无须长辈发话,都会自觉来到这里执勤。 此时此刻。屋子内的气氛安静地有些僵硬。 三个人围着炉火,看着那块碎裂的命牌,那块命牌的内部,碎成了蛛网,但偏偏外面还算完好……这是宁奕的命牌。 天都那一日,命牌碎裂开来之后,宁奕陨落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这块碎了一半的命牌,就被千手瞎子温韬三个人当成了宝贝,时不时便会来到小霜楼,来看看命牌是否完好,有没有继续开裂。 命牌裂开,其实就等于是“死去”。 从没有一块命牌,裂到一半,然后凝固,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屋外大雪纷飞。 一身宽大黑袍的谷小雨,身子骨的骨架已经发育起来,年幼时候先天不足的缘故,仍然有些面黄肌瘦,但整个人的眼眸之中蕴满灵性,若是收敛笑容,浑身上下便会散露出淡淡的剑意。 他背后背着那把“断霜”,默默站在小霜楼前,师尊三人在楼内,他便安静守在楼外。 “宁先生……三年过去了。” 谷小雨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黯然。 在他最困难的那一年,也是这般的大雪,西岭冰天雪地里,是宁先生救了自己。 自己入蜀山,得宁小师叔提携。 而如今,自己长大了,宁小师叔却不在了。 “蜀山很温暖,我很喜欢这里。这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宁师叔下山前的那句话,还烙刻在谷小雨脑海里。 他盘膝坐在大雪里,把断霜插在雪地之中,双手按在膝盖上,发丝染上了一层白,咬了咬牙,喃喃道:“小师叔,你真的还活着吗?” …… …… “相信我,活着,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情。” 天都执法司的火光微微跳跃。 映照出一张狰狞的面容。 公孙越平静看着被拷在十字架上的罪人,他披着大红色的少司首麻袍,双手负后,看着那十字木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形”,轻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年前,你与李白麟是什么关系?” 西境的势力在天都政变之中垮台,烈潮汹涌澎湃地袭来,把那些曾经与三皇子关系密切的“旧人”,烧的形神俱灭。 这场烈潮把天都点燃。 然而……只烧去了皮,骨骼犹存。 公孙越从来没有想到,在那场烈潮之下,自己不仅仅没有收到波及,反而过得……比以前更好了,三皇子死了,他背后最大的靠山倒台了。 然而新的那位靠山并没有下令直接杀死自己,反而给了自己真正握有实权的位子。 公孙越曾经想过原因。 这一切,恐怕要归功于他在莲花道场上的那场“表演”。 太子殿下,似乎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的“欣赏”。 这三年来,他缉令逮捕着与西境有过合作的旧人,他为西境效力的年月里,撰写的卷宗之中,动用了李白麟大部分的权限,他能够轻易揪出西境的势力网……自己找到了许多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的“老朋友”。 恐吓,虐待,许诺放生……然后杀死他们,已经成了公孙越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乐趣。 他抬起一只手,身旁的侍从立即心领神会,递上一枚炙热通红的烙铁,他轻轻举着烙铁,在那十字架上的罪人额首上缓慢推进,直至穿透颅骨,烙铁的火红色缓慢消散,冷却,鲜血凝固。 公孙越身上并没有溅上一滴血。 但他衣袖之间浓郁的血腥气却化散不开,执法司这三年来成为了一个令人“闻风色变”的禁地,有人说这是天都琉璃山,还有人说自己是跟南疆韩约一般狠厉的人物。 公孙越走出执法司暗道,他看着空地,片片飞雪落在衣袍上,有些微微发冷。 面容狰狞的男人皱起眉头,扯了扯身上的衣袍,在西境毁去容貌加入三皇子阵营之后,他不是没有试过修行……有了足够多的资源,但他的资质真的有限,再如何修行,都只能到中境,如今太子愿意重用他,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立了不知道多少仇家,时时刻刻要提防着刺客的暗杀。 公孙越一走出暗道,就立马有执法司的持令使者从暗影之中走了出来。 这些是太子赠给自己的人物。 公孙越面无表情走出执法司,在空地上木然站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人生。 片刻之后,他抬起袖子,轻轻嗅了嗅,然后缓步来到府邸门外的马车上。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也不去看那些太子的“赠物”,任由其站在阴影里,大家各自保持着一个平稳的距离。 这些人既是礼物,又是毒物,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一言一行,都会被他们记录在眼中。 或许哪一日太子不需要自己了,这些人便是最快,最直接的剑。 赐自己生,自然可以赐自己死。 这三年来,看起来……他活的大胆而又肆意,杀人,凌迟,曝尸,继续杀人。 但事实上,如履薄冰。 除了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年轻男人,他谁也信不过。 顾谦坐在马车里,看着公孙越上车,鼻尖嗅到了那股浓郁的死人味,三年来,他仍然没有习惯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受不了死人的场面,更看不惯执法司对待“同僚”的手段,所以他绝不会与公孙越一起进入执法司。 “特意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公孙越木然开口,算是解释,道:“第三十一号线人死了,这条线索可以划掉,三天后我们再去一趟西岭。” 顾谦点了点头,他膝盖上摊着公簿,默默记下之后,道:“按照规矩……这些要交到宫里,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地方。” “换了一个地方?” 公孙越皱起眉头。 这三年来,自己在执法司内的每一次操作,都会送到宫内……由太子亲自去审查。 “东厢。那位徐姑娘住的地方。” “徐清焰?”公孙越的神情并不好看,他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执法司的暗部案卷,要交到一个外人手上……李白蛟在想什么?况且,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姓徐的女人,如今并不住在东厢。” 顾谦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公孙越沉默片刻之后问道:“是徐清焰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尚不可知。”顾谦言简意赅道:“但据说……徐姑娘从长陵回来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上一次你我不在天都城的时候,执法司杀了一批西境旧吏,她主动要求去看的。” 顾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惨白。 扪心自问,他自己做不到,并非是慈悲心泛滥,他顾谦不是见不得死人,只不过执法司暗部的手段实在太过于残忍,杀人烹尸这种只能算是小儿科,跟公孙越这种天性凉薄的人截然不同,他能接受行刑现场鲜血四溅的血腥,却接受不了那些人临死之前,悲鸣呼喊,却天地不应的绝望。 暗部杀的每一个人,都死不瞑目。 而这正是暗部存在的意义。 让所有的大隋官员都感到害怕。 年轻男人坐在车厢内,他缓慢攥拢指尖,指骨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音,他不太能想象……那个纯白如纸的女子,为何要主动去看暗部行刑? 天色暗了。 马车临近东厢。 公孙越看着东厢楼阁在黑夜里亮起的火光,皱起眉头,道:“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事后,她去了珞珈山,并且在山上待了两年多,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每月都要离开一次天都,专程前赴珞珈,借着烧香探陵的名头……” 声音戛然而至。 公孙越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太子殿下很喜欢她。”顾谦意味深长道:“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太子都不会拒绝。” 车厢内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公孙越指尖轻轻敲打着车厢窗台。 他缓缓问道: “你说,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今晚还有一章,月初,求月票~求推荐票~求各种票~) 第二章 烛火柔光盼君归 那个人? 哪个人? 皇帝……还是。 顾谦脸上的神情有些滞住,他的脑海陷入短暂的放空。 关于长陵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是知情者,包括太子,除了那位“徐姑娘”,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机会得知真相,哪怕只是零星的一点半点。 但可以确认的是。 陛下最后带着宁奕和徐清焰去了长陵。 然后徐清焰被送了出来,对里面发生的事情缄口不提,再之后……就是皇宫和蜀山的那两块命牌,一起碎了。 一个荒唐的事情。 顾谦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轻声道:“无论是哪个人,都回不来了。” 公孙越低垂眉眼,他的大部分面容都隐在面纱之下,布满刀器割划的伤痕,唯独露出没有伤疤的双眼,蒙上面纱,至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人。 此刻,他的眼里,除了三年来习惯性流露在外的狠厉,还有一些不由自主流淌出的惘然……他实在想不明白,长陵的那一端,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算了。 过程很重要。 但结果更重要。 三年来,他逐渐从惊骇变得平静,再到现在的木然……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秘术,如果真的有,凭什么会是“宁奕”活过来,而不是陛下? 太子至今不肯坐上真龙皇座,小心翼翼握住了天都命脉之后,仍然谨慎到了这等地步,想必是真的害怕有一天醒来,陛下便从长陵破关归来、 公孙越一样。 他花费了自己几乎部的心力,把宁奕推下深渊……如果有一天宁奕回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东厢院外站了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 公孙越默默看着这张还算俏丽的面庞,他记得西境里犬牙交错的复杂脉络里,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曾经在天都城的小雨巷别院里,跟在徐清焰的身旁,当一个贴身婢女。 名字叫…… “小昭姑娘。” 车厢停靠在东厢院门门口,顾谦掀起车帘,看着那道站在夜色之中的窈窕女子身影,他从怀中取出了案卷,缓慢交待道:“这宗案卷,太子吩咐要交到你家小主手上,里面记载的东西可能会引起不适……如果她不看,或者不喜欢看,大可以重新密封,按照惯例,三日之后我会来府上取。” 小昭。 是的,是这个名字。 公孙越懒洋洋以手肘撑着马车车厢窗口,他没有露面,目光越过车厢内部空间,与那位婢女隐约碰撞了一下,这个婢女被徐清焰讨要了回来,西境垮台之下,要找到一个婢女并不算难,看着那个面容娇嫩的小婢女,公孙越自嘲地想,只要还能找到,只要太子手里有,只要姓徐的开口了,那么西境留下来的任何一件东西……想必太子都会心甘情愿送给她吧? “我家小主今晚就会看完。” 小昭接过案卷,声音极轻,她平静道:“无须两位再来府上,明日一早,案卷便会送抵执法司。” 顾谦挑了挑眉,道:“但愿如此。” …… …… 目送马车离开。 婢女小昭站在偌大东厢的院门门口,她平静注视着院外那一道道影子的离散,最终合上院门。 东厢的烛火摇曳。 屋阁里无人在旁。 案卷摊开,摆在木桌上,徐清焰一字一字平静阅读,她看着记载极其详尽的暗部卷宗……这卷宗的确记载的十分详细,暗部杀了哪些人,如何杀的,动了多少刀,割了多少肉,每一刀割在哪里,罪人有何等的言语,神情,都记录在案。 在“暗部”看来,这是不可减少的重要资料。 并非只是“虐待”那么简单,而是不同的修行者,不同的官员,有着不同的“痛点”,有些人并不急着处死,烙刑或许可以轻易击碎他的心理防线,拔掉十指的指甲盖,可能会让对方直接盘托出。 对于暗部而言,这些卷宗可以大大减少他们行刑的时间。 提高审问的效率。 天都“烈潮”的那一天后,权力的斗争迎来了“收官”,执法司暗部所收到的罪人却越来越多,西境被清算,大部分的势力被扫荡,太子盘接手……明面上春风和睦,但地底采取的手段,自然不可能那么温和。 徐清焰静静看着卷宗,每一个字读来,都有些揪心,但逐渐变得麻木。 “命字卷”在她的脑海里,宁奕把承龙殿发生的事情,都化为了命字卷中的影像,她看到了自己哥哥跟宁奕的那一番对话……正如宁奕所说的那样,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但她却不知道,黑究竟可以有多么的黑,白又能有多么的白。 当她看完,已是夜深。 徐清焰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些微的声响,惊动了屋外守夜的婢女小昭。 门外立即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小姐,明日我们还得起早,去珞珈山修行。” 徐清焰轻轻嗯了一声,她合上卷宗,交给小昭,道:“不会忘的,你可以先休息……无须在外面守夜。” 小昭笑着接过卷宗,没有说话……她本就只是西境最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跟着小姐在小雨巷安居的日子,是唯一安定,唯一被她不断记起的时光,在小雨巷那一次异变之后,她就被西境彻底的“放逐”。 此后,她经受了棋子所应该经受的一切……被当做货物一样交易,换了好几个主人,或是蹂躏,或是欺辱。 生活在黑暗之中,直到被那一缕光照亮。 那缕光,就是徐清焰。 门重新被合上,小昭双手搂着卷宗,后背轻轻靠在石壁上,努力深吸着气,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她珍惜现在的每一天,珍惜崭新的生活。 也珍惜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小主”。 门内的烛火并没有熄灭。 徐清焰坐回桌案,桌案两旁堆满了古籍,这是宁奕在临行之前留给自己的……原本在剑行侯府的那些古书。 这三年来,她一本一本去看,看了好些,大部分都是一些符箓阵法之道,怪不得裴姑娘的阵法造诣如此之高,只可惜术业有专攻,她在这一方面的资质并不算多高,只能勉强提起兴趣,慢慢咀嚼着去看。 这好像是宁奕“唯一”留给自己的外物了…… 徐清焰笑了笑。 这些古籍是外物。 睹物思人,她翻书的时候,会想到宁奕还在剑行侯府的那些日子……只不过,宁奕还给她留了一个“贴身之物”。 徐清焰轻轻舒展双臂,推开桌案上的左右两摞书。 空出了一片清净的桌面。 她摘下自己脖前的红绳,那片白色的骨笛叶子,在空中轻轻摇曳,舒展。 松开手后,骨笛叶子便悬浮在空中。 徐清焰双手托腮,凝视着那片叶子,轻声喃喃道:“好几日没有找你说话了……委实是这几日太忙。” “前几天,去了一趟暗部,目睹了他们杀人的过程……我应该不会去看第二次。”徐清焰语气轻柔,但斩钉截铁道:“哥哥以前对我说,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作用,我只是粗浅知道这个道理,现在我亲自去看了……他说的对,这世上的确有着许多我无法想象的人,做着我无法认同的事情。但如果说‘暗部’这种东西必须存在,那我希望它能永远存在于黑暗里,永远也不要见光。” 顿了顿。 徐清焰的语气变得柔和。 “今儿我回了东厢,找来了执法司的暗部卷宗。” “明天应该会回到珞珈山,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修行。”女孩看着那片骨笛叶子,她轻轻道:“扶摇先生对我说,神性有诸多妙用……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修行地厉害一些,或许我就可以到那个地方去找你了……” 徐清焰笑了笑。 她鼻尖一酸,沙哑道:“宁奕,有些想你了。” 那片骨笛叶子舒展摇曳,像是在回应她的声音。 这两年多,除了试着去看清这世界的“黑白”,跟随珞珈山扶摇修行……她一直在坚持一件事情。 一个微不足道,但是早已成为习惯的事情。 把自己的神性,送到那片骨笛叶子里。 白骨平原像是一座桥。 她在桥这端。 他在桥那端。 红山上就是这样……神性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心有灵犀”,即便隔着千里万里,依然可以流通。 这一缕又一缕的神性,真的被她送走,不知去了哪里。 …… …… 桥的那一端。 是冰天雪地。 寒风彻骨。 冰川上凝聚着两个干枯的石雕,对坐而立,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霜雪在石雕表面覆盖,蔓延,坚冰被刺骨的冷风吹得自内而外的裂开。 然而两具石雕,其中的某一具,似乎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轻微的“咔嚓”一声。 有一片冰屑从雕塑的肩头掉落。 年轻男人的眼皮轻轻在霜雪层下跳动,他保持着这个姿态,由生入死……这是来路。 一卷泛黄的古页,不知在这里翻滚了多久,飘飞了多远,似乎坠入过深海,又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浮上了冰原,被寒风吹掉冻结的碎渣,然后轻轻向前掠行,飞起又落下。 最后搭在了少年的肩头。 咔嚓咔嚓绵密的碎裂声音,在冰原上响起。 就像是那位白发谋士所说的……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万里之外,烛火柔光,女子轻声喃喃。 冰川雪原,有人睁开双眼。 第三章 重燃 我是谁? 我在哪? 第一缕神念,像是微弱的光芒,在脑海里游掠……然后缓慢放大。 冰川高原上盘坐的年轻男人,眼皮缓慢睁开,抖落一层冰屑,伴随着眼皮睁开的动作,他的肩头,身上,四处,冻成坚冰的雪层,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宁奕缓慢站起身子,身上的冰屑层层抖落,露出冻得有些发白的肌肤,三年过去,他的体魄在皇陵的雪风之中非但没有破碎……反而更加强大。 这一切,都是因为“白骨平原”。 或者说,遥隔千里之前的那一点“神性”。 当年的剑器近能够苏醒,就是因为宁奕给他注入了大量的神性,石雕破碎,崭露真身。 “神性枯萎”,即便在大能看来,也是必死之局。 要想复苏一具枯萎的修行者身躯,需要的神性太过庞大。 而三年来,徐清焰从未间断过对“宁奕”的神性供给,于是积少成多,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便有了今日。 破碎的冰屑被大风吹走。 宁奕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嘴唇已没有血色,看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盘坐的那个皇袍男人—— 脑海里的记忆汹涌而来。 皇城的野火。 横飞的血肉。 冰封的大雪。 熄灭的火焰。 宁奕一只手捂住额头,一个又一个名字跳入脑海之中,狠狠搅动……裴烦,徐藏,徐清客……这些人的面容,与时空一同交错,坍塌的承龙殿,掠过耳边的碎石,这些在耳旁轰隆隆滚过。 一切重归寂静。 断片了三年的记忆,重新燃烧起来。 宁奕抿了抿嘴唇,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这种虚弱,倒不是上的虚弱,而是精神上的空虚,像是精气神被抽了干净,肉眼所见,是一片雪白的莽莽冰原。 “我没有死……是因为‘神性’的原因么……” 脑子里传来剧烈的疼痛。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一步一步,艰难来到了皇帝的面前,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居高临下站在对方的面前,俯瞰这个在大隋天下至高无上的男人。 烈潮熄灭。 两个人化为了枯萎的神性灰烬。 然而宁奕这一点灰烬……此刻重燃了。 宁奕一个字也没有说,默默在地上拔出了断裂的“细雪”,这柄世间极致锋锐的古剑,如今只留下一个剑柄。 铸造剑身的霜纹钢在承龙殿的那一战中被皇帝打碎。 那等珍稀材质……只有妖族天下才有。 “可惜了。” 宁奕拔出细雪,轻轻说了三个字,也不知道说的是细雪,还是坐在地上的那尊冰雕。 紧接着,他举起细雪,朴实无华的砸了下去。 噼啪的破裂声音,在太宗皇帝的头顶响起,冰雕咔嚓一声碎裂,宁奕狠狠一脚踹在皇帝的胸膛,将这座冰雕踢成一滩碎裂的雪雨。 皇帝大块大块的身躯,在地上滑掠。 死的不能再死。 宁奕喘着粗气,杵剑而立,他的体魄似乎变得更强了……但刚刚的那一剑。 自己的星辉……竟然一点也没有了? 这里是星辉封禁之地么? 宁奕皱起眉头,他的神念仍然敏锐,方圆数里,除了大雪,寒潮,什么也没有,皇帝临终前的突破,把所有的星辉都转化成了神性。 然而所有的神性……都在那场烈潮之中,化为了虚无。 没有星辉,没有神性,一个独立开辟的空间。 当然是星辉封禁之地。 然而片刻之后,宁奕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情……就算此地不是星辉封禁之地,他也无法动用星辉。 此身,空空如也。 自己的神性积蓄,还有星辉,都燃烧殆尽。 只留下了一点点的重燃火芯,能够活过来,已经是不幸之中万幸…… 修行境界重新跌回了原点。 不过有山字卷在身,想要重修回来,问题并不大,宁奕已经不会再有境界上的瓶颈,这一路上破境便如吃饭喝水。 原地转了一圈。 宁奕看着这片浩瀚看不到尽头的皇陵冰川,以他如今的体魄,要跋涉到皇陵的尽头,其实也不算难。 他回过头来,看着那片入口之处的奇点,为了防止意外……当时他引燃神性的时候,把“奇点”也一并毁去了。 宁奕的神情有些古怪。 如今看来,这是堵死了自己回去的路。 宁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腰囊……那个大阳之物还在,一些细碎的琐物。 他取出了裴烦丫头的命牌,心里那颗沉重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在承龙殿,自己看到了太宗拧断丫头的脖颈……但此刻命牌无恙。 说明丫头还活着好好的。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宁奕眼神柔和,看着那枚命牌,但紧接着,他发现了一个事情…… 自己的腰囊里,少了一样东西。 宁奕挑起眉尖,他抬起头来,寒风呼啸,掀动着磅礴的热潮,远方一道赤红色的巨大雀影,施展双翼,向着自己掠来。 …… …… 小霜山上。 谷小雨的身上落满了一层霜雪,他整个人席地而坐,呼吸声音压得极低,整个人的气息不断变得微弱。 微弱之后再微弱。 这是一种“寂灭”的呼吸法,由师尊亲自传授给他,这门呼吸法似乎是徐藏师叔所创,若是经常修行,到了后期,可以体会到“死亡”的感觉,修行者的诸多大道,“生死大道”的杀力之高,一骑绝尘,即便无法修成徐藏师叔一样的“生死之道”,多多体悟,也是大有裨益。 沉浸在“寂灭”之中。 谷小雨忽然被一阵喧嚣吵醒。 他陡然睁开双眼,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小霜楼内的灯火摇曳,如果自己没有听错……刚刚是师尊和两位师叔,发出了一声惊叹? 是惊叹。 发生了什么? 谷小雨脑海里,隐约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屋阁内的场面有些滑稽。 那块玉佩发生异变之后,温韬吓得一抖手,险些摔在地上,真的摔碎,此刻被千手隔空托住。 气机吹拂。 炉火险些把赵蕤先生的画卷点燃。 温韬摘了紫金冠,掷在地上,他双手揉了揉眼眶,努力把双眼瞪大,盯着那块被师姐掌心星辉托起来的“宁奕”命牌。 三师兄满面愕然,嘴唇干枯喃喃道:“他娘的,见鬼了??” 瞎子齐锈,虽然目盲,但是晋升星君境界之后,剑心通明,方圆半里的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 就在刚刚,他双手按在椅背之上,发力之下,直接按得木屑爆碎。 他也站起身子。 因为—— 宁奕的那块命牌里……燃起了一缕火焰! 原本寂灭的命牌,此刻生机复苏。 这一幕的发生,就连万年淡然的蜀山小山主千手,也不淡定了。千手师姐眼神惘然,看着那块内部破碎的玉牌,竟然在连绵的“咔嚓”声音之中,自我修补,而后徐徐恢复如初。 “这是……活过来了?” 齐锈的声音有些困惑,借着便是抑扬顿挫的激动,他猛地站起身子,高声道:“小师弟在哪?我去找他!” “他娘的,老子也一起去!”温韬也猛地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千手,认真道:“师姐,如果小师弟在皇陵……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带回来。我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痛苦和憋屈,大隋皇室拦路又如何?” 说完之后,屋子内一片沉默。 齐锈抿起嘴唇,似乎在等待着千手的回应。 黑白大氅在炉火前摇曳。 千手平静道:“是。小师弟如果在皇陵,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出手,把他带回蜀山。大隋皇室又算得了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上挑,木然道: “但你们知道……皇陵在哪么?” 一盆冷水。 温韬的神情顿时凝固起来,他下意识道:“我用寻龙……” 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中州游历了如此多年。 各大圣山的墓陵,都被他走了一遍。 唯独大隋皇室的皇陵,一无所获,就连初始的“奇点”都找不到。 千手看着自己的三师弟,问道:“你能找到宁奕么?能么?” 温韬欲言又止。 “相信不仅仅是蜀山……天都那边,东境那边,所有还在留意‘烈潮’的人物,都会得知这个消息。” 千手眯起双眼,道:“小师弟没有死。” 齐锈明白了师姐的意思。 他脑海里自然而然有了下一步的推演…… 整座天下都知道宁奕没有死。 小无量山,剑湖宫,蜀山,紫山,道宗,书院,灵山,珞珈山,琉璃山……都会试着找出“宁奕”。 宁奕的身上,牵扯了太多势力纠纷。 有人想要杀他。 有人想要保他。 然而,最想找出“宁奕”的,是大隋的太子。 李白蛟执掌天都以来,已经三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拼命想要知道“长陵”的真相,想要知道自己的父皇有没有死去,想要知道……自己能不能坐上真龙皇座。 所以他得知宁奕没有死之后……一定会比所有人都着急,要最先找到宁奕。 大隋皇族的力量会倾巢出动。 “让暗宗出动……不要试着去找宁奕,大海捞针。”千手站起身来,她冷静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其他圣山,还有大隋皇室的消息。然后跟他们一起动手。” …… (今晚还有一章,求月票!) 第四章 崭新河山(求月票) 宁奕没有死。 宁奕还活着。 或者说……宁奕,重新活过来了。 无论是哪种说法,传达的意思都大抵相同,每一座圣山,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都被狠狠震惊了一把,紧接着派遣出最优秀的探子,试图在第一时间找到“宁奕”的下落。 在这短短的数天之中,可以看到一个古怪而又和谐的场面,东境琉璃山的鬼修奔波在大隋四境,不杀人不放火,只找一线天机……不仅仅是那些鬼修,几乎所有的圣山都倾巢出动了。 大隋天都城的情报司几乎被清空。 太子迫切想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宁奕的身上若是沾染了自己父皇的鲜血,那么便会被大隋的铁律追查到。 情报司的持令使者倾巢而出,拿着罗盘游掠穿行在整座大隋的山河遗迹之中。 太子无法打开长陵皇陵,在他坐上真龙皇座之前,大隋最深处的秘密,始终对他保留着最后一层的面纱。 皇陵的那一端,究竟连接着哪里? 然而数天过去了。 没有消息。 一点也没有。 太子焦急的等待,情报司的探子几乎把四境都蹚了一遍,毫无收获。 有人甚至怀疑,宁奕没有死,这本身就是一个荒唐的假消息。 如果没有死,那么宁奕去了哪里? 所有的圣山,所有的大势力,找遍了大隋天下,都没有收获……这是一场轰轰烈烈,却注定徒劳无功的行动。 因为皇陵的那一端……连接着的,从来就不是大隋。 …… …… 太宗皇帝为自己找的皇陵……除了海水,剩下的,就只是海水。 或许是为了祭奠某个在生命中对自己有着重要意义的人。 皇帝选择了这片大海作为自己“死去”之后的安眠之地。 然而嘲讽的是。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片大海上会得以永生。 然而……他真的死在了自己为自己所找的墓陵之中。 漫天的寒风飞旋,只有一团火光,散发着余热。 红雀的鸟背上,坐着一个黑发散乱的年轻男人,一人一鸟,向着穹顶高处掠去,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样。 只不过那时候,红雀的背上,是一位白发道士。 红雀只差一步就可以修成人形,开口说话,当年周游开玩笑说的那句话,此刻看来颇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红雀眼神悲凉,徐藏身死道消的那一日,它的心情并无丝毫欢愉,满是沉重。而如今,自己的先生如今也一同仙逝了。 仙家道胎,偏偏不惜命。 它从宁奕的腰囊里苏醒,挣脱腰囊而出,被困在这片皇陵之中无法逃脱,但好在这片海水之中蕴养了许多灵鱼,不至于饿死,但天地灵气贫瘠到了极点,这三年来,若不是本命火焰的燃烧和觉醒……它可能会被冻死。 与那根“毫毛”待在一起,似乎触发了它潜在的血脉。 宁奕坐在红雀背上,思绪万千,温热的火光从雀羽上传来,像是坐在大日之上,并不炽热,暖洋洋的,随着身体温度的上升,思维重新变得舒畅起来。 三年来,神池受到了徐清焰传递而来的神性……不仅仅如此,还有一千多日夜的思念,一字一句,没有缺漏的,传递到了宁奕的神池之中。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对他而言,能够确认承龙殿自己身旁的那两人,没有受到伤害,还好好的活着,这便是最大的幸运。 徐清焰的那些话,被他珍藏起来。 他现在要离开皇陵。 红雀拔地而起,身躯与海面形成了一个垂直的角度,而且还在不断拔高,它似乎在尝试着冲上穹顶,皇陵的海面上日月交迭,但这片天幕……却只是一个阵法。 宁奕曾经在狮心王的墓陵里见过一片大草原。 他要找到墓陵的尽头。 然后破开尽头。 离开这里。 他坐在红雀背上,取出了那根猴子毫毛,一只手将其轻轻握在掌心。 大阳之物。 这根毫毛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的热量,此刻顺延着宁奕的手臂,传递到红雀的四肢百骸之中。 “轰——” 红雀长啸一声,抖擞毛发,根根雀翎直立,几乎要炸开,它继续向上攀升,数十个呼吸之后,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阻力,速度减缓,最终拍打双翼,悬停在穹顶的位置。 到了。 这片皇陵的尽头。 宁奕眯起双眼,他一只手攥拢“大阳之物”,另外一只手探出两根手指,并拢合一,对准穹顶,缓慢刺入。 穹顶的光华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屏障,在宁奕的两根指节之下,被刺得向内凹陷。 抵达临界点。 然后破开—— …… …… “嗖”的一声。 就像是箭镞飞过,掠过黑夜,一闪而逝。 在黑暗之中逃窜的女子,肩头被这条黑线划过,一行鲜血彪射而出,整个人身子一矮,被沉重的穿射力度带地踉跄跌去。 那不是一柄箭镞。 而是一片尖锐的翎羽,擦着空气,掀起爆破的气流声音,以极快的速度,钉入一桩古木之中。 女子的神情带着三分痛苦,以手撑地,掌心发力,继续向前掠去,她的速度很快,但比起身后追击的“东西”……实在有些不够看。 一道道黑影,穿行飞掠在古木丛林之中,数目并不多,大约只有四五个。 漆黑的翎羽毫无章法的射出,时而擦着女人的面颊,时而穿透空荡的袍泽缝隙,这些飞掠的黑影,刻意没有去瞄准……毕竟,在这趟“漫长”的追行之中,不断折磨那个女子,在对方精疲力尽,陷入绝望之后,再将她带回,这是“主人”的要求。 女子披着宽大的黑袍,袍面上都是褶皱和血迹,赤着双脚,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的身上,面上的血迹,还有黑袍的缺口,碎洞,都是因此而来。 她在黑暗之中奔跑。 向着光明跑去。 …… …… 急促的呼吸声音穿过黑暗,惨白月光照拂而下。 光明瞬至。 披着黑袍的女子跑出了长林。 身后的那些黑影,也显露出了真身,舒展身子之后有数丈大小,灰面尖喙。 巨大的漆黑的猛禽。 这些黑鹰,目光狠厉而又通灵,拍击长空之时,一枚枚翎羽便会疾射而出—— 此刻,其中最为壮硕的那头黑鹰,在银色月光下抖擞毛发,陡然加快速度,瞬间来到了女子的身后,隼爪收拢,准备抓取她的一角衣袍,将其带回。 这女人,竭尽力跑出了十里。 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一切……到此为止了。 然而,下一刻。 女子的头顶,空间隐约震颤起来,一声洪亮的雀鸣在空中响起,这声雀鸣响彻的一刹,追掠在女子背后的五只黑鹰,身躯不受控制的震颤。 这是血脉上的压制。 空间破开了一个点—— 先是两根并拢的手指探出,接着便是不属于这片空间的冷冽寒风,狂乱的倒灌倾泻。 最后便是一人一雀,撞飞而出。 宁奕的身躯还在空中,便看清了此地发生的一切。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抬起双臂,面前传来极其狠戾的嘶鸣,一道黑影扑了过来,虽然模糊不清,但也能看清是鹰隼这类的生物。 宁奕根本就没有动手,任由那只黑鹰撞在自己面前三尺。 “砰”的一声! 一蓬血雨当场溅开,被炽热的红雀火焰燃烧成虚无。 宁奕匆匆回头,目光瞥过,看到了自己身后那个跌倒在地的女子,后领已经被一只妖禽攥住,鹰翼扑打,带着她双脚离地。 妖孽伤人! 看样子,修行境界不过百年,也就是刚刚登场入室的初境修行者罢了,竟然敢在这里露头,欺压凡人? 宁奕屈起一根手指,隔着数丈距离,中指指尖与拇指指腹剧烈摩擦,弹出了一道炽热的气流,像是一枚炮弹般疾射而出。 又是一蓬血雨溅开,那女子应声落地。 宁奕的星辉虽然跌境跌到了底,但单单凭借肉身,完可以硬捶百年的大妖,哪里是这些妖物可以抵抗的? 红雀在空中滑掠,身子骤小,最终化为了一道赤红色拳头大小的影子,在空中闪逝而过,犹如雷霆一般接连撞过那三头看样子气势磅礴的大鹰,撞出了三道纷纷扬扬的血雾之后,场上再也没了戾鸣之声。 宁奕双脚落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离开皇陵了。 不用再见到数之不清的悬浮在海面上的冰块了。 那女子重重跌在地上,宁奕随意扫过一眼,伤势不轻,身上有数十道伤口,看样子都是被刚刚的畜生伤的。 年轻女子不顾疼痛,跌在地上之后,极其警惕地翻身,死死盯着那只慢悠悠飞回宁奕肩头的“红雀”。 一张很清稚的面容。 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 单单是五官,有些像是太子身边的那位红露姑娘,只不过眉目之间的妩媚之意一丝也无,尽是惘然和清纯。 黑袍下面,遮掩了一具玲珑起伏的窈窕身躯。 这点倒是让宁奕有些惊讶,如此年轻,又如此好看,怎么落到这等境地? 女子咬紧牙关,问了一个让宁奕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是人?” 宁奕挑了挑眉,反问道:“我不像人?” 女子的神情更加迷茫起来。 宁奕的心头忽然一滞。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的有些不真实的圆月,皱起眉头。 “这里是哪里?” 双手环抱膝盖的女子,声音艰涩道:“北妖域……朱雀域。” (继续求月票!) 第五章 妖血 大月高悬。 穿林打叶声音飒飒而过—— 帐营的火光摇曳,有人急匆匆掀开布帘,入营之后头也不敢抬。 “巫九大人,红奴逃了。” 帐营的内部,摆着一张惨白的桌案,桌案的那端坐着一个极其魁梧的“壮汉”,额头生出两根弯曲犄角,手臂粗壮如牛,青筋毕露,披着巨大兽皮织制的大氅,若不看身形,身上透露的蛮荒气息,与镇守北境长城的“沉渊君”,极为相似。 蛮荒之人。 那张惨白“玉案”,由白骨拼凑,打磨,此刻桌上躺着一个身材年龄俱是上佳的年轻女子,凤眸微合,面色潮红,身上的衣袍还算完好,但如果入营者再晚上片刻……就说不好了。 听到“红奴”两个字,巫九皱起眉头,缓慢起身。 那单膝跪在地上的入营者,抬起手掌,掌心一枚碎裂的翎羽缓慢升起,倒映出“黑鹰”临死之前的画面,一道炽热的红影闪逝而过,几乎是刹那之间,整个世界都炸裂开来。 这段生前的影响,几乎没有有用的讯息。 “这妖气……是朱雀域的强者。” 虽然只有一个瞬间,但巫九仍然捕捉到了这段影像中的重点。 他缓慢走出营帐,篝火旁边,是蹲在一起的人族女子,数量大约在二三十个左右,面容凄苦,大部分年轻貌美,但额首都烙着赤红的奴印。 “这些女人,是北妖域上等的‘货色’,朱雀域新晋的赤吾妖君,洞府初辟,放出话来,正好需要上乘资质的人类女子做炉鼎。”巫九握住那片翎羽,平静道:“或许他们认为,我应该老老实实把这些女子都献到赤吾妖君的洞府内……” 在偌大妖族天下,势力交错,在北妖域想要有说话的资格和底气,若背后无人,至少也要是千年修为这种大妖。 巫九的修行境界快了……只差一步,但毕竟仍然不足千年。 千年境界,也就相当于人族修行者里的“命星”,一千年对应一颗命星星辰。 三千年后,突破大劫,成就妖君之境。 大隋天下四万里,看起来足够浩袤,但跟妖族天下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妖族天下的版图更加宽阔,东南西北四大妖域,因为血脉传承的各种缘故,内里还分为诸多派系。 星君修行者,在大隋天下,至少是圣山的客卿,行走天下,被四境任何一方势力都奉为座上贵宾的大人物。 赤吾妖君,的确是有资格在朱雀域放出话来,挑选最优秀的人族女子炉鼎。 巫九的神情变得漠然起来,他冷冷道:“但可惜的是,赤吾妖君,和灞都的那位比起来……差的太多。” 巫九身旁的那位随从,身子一震。 灞都? 他跟在巫九身旁做事,烙刻“巫”字的白骨旗在朱雀域也有不小的名声,篆养人类女子,贩卖给大人物当宠物,炉鼎。 每次行事,基本上都会有一些风声,要送给北妖域的哪位大人物,哪位小王爷,然而这一批货物的“品质”如此之高,却无人知道要送到哪里……竟然是灞都? “灞都的姜麟大人破开千年门槛,各方祝贺,灞都的某位大人物特意从我这里要来了这些女子。”巫九瞥了一眼侍从,道:“跟那位灞都老人的弟子比起来,赤吾妖君又算是什么东西?” 侍从低下头来,眼神里一阵惶恐。 灞都的那位老人,是整个妖族天下屈指可数的真正“大人物”。 活的年岁之久,已经难以追溯清楚,灞都城内收下的弟子,如今也多是大修行者,妖君就有好几位……而姜麟,如今正是老人最小的那个弟子。 灞都城的小师弟。 身上流淌着纯正的麒麟皇血。 这些女子,要被送往灞都城! 巫九自然不惧怕朱雀域的“赤吾妖君”拦截,他甚至等着朱雀域的修行者找上门来……只要他把背后的靠山亮出来,那么赤吾妖君,也只有赔礼道歉,就此低头。 巫九淡然道: “她的身上被我种下了妖血……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身旁的这批货物,姿色都是上乘,其中“品相”最好的,就是那一头红发的女子。 那女子的身上,带着一股妖族最喜欢的芬芳气息,有些妖修美其名曰“大道韵味”,若是拿去当炉鼎,那么便是最上等的玩物。 巫九花了极大的代价,在北妖域集齐了这批人类女子……如今临近交货,这里距离灞都也不算远,南下十日左右便到了,那女子挣脱笼牢,他派出五只鹰隼追击,本意是让她跑得远一些,折磨地狠厉一些,再将其带回来,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但没有想到……竟然是被朱雀域的修行者劫了。 巫九取出一枚玉牌,妖气串联之后,那一端浮现出了模糊的影像。 他犹豫一二,还是道:“古王爷,出现了一些意外……” “古王爷”皱起眉头。 巫九看着这位灞都城的大人物,要论修行境界,这位向自己订货的“古王爷”,丝毫不输赤吾妖君,要论地位,更是高出一截。 一五一十,都说完。 “应当是朱雀域的修行者,我在影像中看到了朱雀族的妖修出手,境界接近十境。”巫九把那抹模糊的影像拎了出来,以神念传递而出,恭恭敬敬道:“麻烦王爷找一下朱雀域的赤吾妖君,把此事说清楚。那女子身上有我种下的妖血,踏入方圆一里,我便可感应到。” 古王爷点了点头,他冷冷道:“此事我会与赤吾说清楚。” 灞都的货,四大妖域谁人敢截? 他送给小师弟的礼物,若是赤吾妖君愿意交还,那便算了,临近喜庆日子,不必多生是非,若是朱雀域不愿,那么便容不得他不客气了。 …… …… 怔了好一会。 宁奕才确认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这里的确不是大隋。 头顶的那轮月亮……大的有些离谱,妖族天下不是被大隋压在海底,都说妖族抬头,天上月不是天上月,隔着一层倒悬海面,穹顶湛蓝一碧如洗,都只不过是那层海水的倒影。 然而让宁奕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妖修的修行之路与大隋修行者截然不同,这里的星辉丰盈到了“暴殄天物”的地步,几乎无人汲取星辉。 宁奕按捺住了以“山字卷”鲸吞牛饮的冲动。 宁奕这才注意到,自己救下来的女子,蓄着一头红发,先前笼罩在黑袍内,此刻她扯下黑袍多余的部分,蜷缩起来。 他轻轻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并没有回答宁奕。 宁奕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四散的黑鹰躯干,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以及焦糊味道。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下随时可能摇身变换姿态的“红雀”,然后靠近了那黑袍女子,微微蹲身,在一声惊呼之中,将其抗在肩头,开始奔跑。 这里一切情况不明,红雀最好不要施展真身。 以免招惹祸事。 刚刚杀完人,虽说在大隋,火烧尸体,已经算是“毁尸灭迹”,但这里毕竟是妖族天下,谁也不知道那些蛮荒妖修,有着什么样的手段……或许靠着狗鼻子,真能觉察出一丝异常来。 宁奕索性一口气跑出了数十里地。 他找到了一座小山头,弹指之间破开山石,山腹内自成空间,腰囊里还留着丫头的赠符……而且数量相当庞大,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钻入山腹,宁奕就把那年轻女子放下,他动作既不轻柔也不粗暴,救下这个人,只是自己的一时好心。 他可不是什么滥好人。 宁奕取出一块“太平符”镇守在山腹之中,然后点起篝火。 “已经远离刚刚的地方了……你大可不必担心,你背后的那个‘人’,会追过来。” 宁奕颇有玩味色彩的重读了“人”这个字。 “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宁奕挑了挑眉。 仍然没有回应。 那个红发女子,神情惘然,她看着宁奕,面容焦急而又无助,想要开口,似乎又在纠结。 不是哑巴。 先前说过话了。 应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奕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他本来是想了解一下妖族天下的情况,至少把北妖域的局势摸索清楚,现在看来,这女子并不能帮到自己。 于是他在篝火堆旁找了个空旷的地方,靠着石壁坐下: “你自由了。天亮之后我就会走,你好自为之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 披着黑袍的红发女子,一只手用力敲打着石壁,发出钝击声音。 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神情抑扬顿挫,以唇语道: “这里有他的术,我不敢说话。” 宁奕留意到,她的额心,有着淡淡的红色痕迹,与裴烦丫头的“剑藏”有些类似,但隐约跳动间,并没有仙气,反而是充斥着阴暗混乱的负面情绪。 剑行侯府的时候,他读过不少古籍。 大隋天下,会篆养妖族,当坐骑,当战宠…… 妖族天下,同样会篆养人类,在两座天下之中,仇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妖族有意控制着自己麾下奴隶的繁衍,人族同样如此,在战争之中未能发泄的情绪……便宣泄到了生错天下的“生灵”身上。 像红雀这样,能遇到“周游”这种主人的,在大隋天下,本就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多的妖兽,会被种上奴印。 这就是平妖司存在的意义。 而此刻,这女子的额头之处,应该就是一枚奴印。 她是一个奴隶。 (今晚就只有一章,第二章在明天早上) 第六章 红樱 宁奕仔细探查了她眉心的那枚“奴印”。 “不是什么大手段。” 他淡然道:“大可不必担心,你背后的主人没那么厉害,隔着数十里地还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但那人种下来的妖血融入你的体内,很难彻清,应该有某些感应手段……只要不要距离太近,就不会有变数。” 听到宁奕说的这句话,红发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不懂修行。 对“巫九”而言,她只是诸多“货物”之中的一个,只不过生得好看一些罢了。 对她而言,“巫九”就是至高无上的主人,种下奴印之后,一念之间便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死。 从“巫九”的手中逃出来,这是一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阴差阳错竟然成真了,部都因为那个从空中跌出来的年轻男人。 于是确认“奴印”无碍之后,红发女子便松了一口气,她谨慎向后靠去,后背贴靠在石壁的那边,凝视着宁奕,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声音沙哑率先发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奕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给自己带来“大隋天下熟悉感”的那个女子,笑道:“我姓宁……从那边过来的。” 他没有隐瞒什么。 宁奕的手指,指向南方。 红发女子怔了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宁奕平静道:“很南边的地方……你可以理解成,我们的故乡。” “我们的……故乡?” 火堆旁边的那个女子,眼神惘然。 她根本就没有“故乡”的概念,生在妖族天下,经历烧杀、抢掠,如果说大隋是混乱的动荡,那么这里爆发的斗争,还要剧烈数倍更甚。 她似乎听到过一些关于“极南”的传闻,横跨北妖域,再往南去,地势逐渐抬高,最后跨越天神高原,就可以来到那片大海与陆地的交接口。 妖族的穹顶,连接的那片土壤。 “大隋?” 女子从口中艰难吐出这两个字。 宁奕有些意外,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叫‘红樱’。”红发女子的声音很柔软,像是含了沙子,软软糯糯,“‘巫九’有时候会喊我红奴。” “巫九?” 这应该就是她的主人了。 红樱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是一只很厉害的大妖,道行接近千年。” 关于妖族天下,宁奕了解的不多。 七百年修为及以上,就可以唤一声大妖,相当于大隋这边的后境修行者。 千年之后,破开门槛,其实就相当于大隋的命星境界,妖族这边的土地浩袤,修行千年的妖族,相较于人类这边的圣山,已经可以决定一小方天地的生死……在大隋天下,大概只需要后境,就可以在东境找个小山头开门立派,而如果是命星,放在圣山也是上层的重要战力。 妖族天下同样如此,在朱雀域的几座重要城池,城主至少也是千年修为的大妖。 而这座天下,跨越涅槃的大能,大多分局在各地,妖圣级别的人物,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方巨擘。 接近千年修为的“巫九”……宁奕的神情并没有多大波动,一个大约在十境巅峰左右的妖修,对于记忆还停留在天都政变,亲眼见证了好几位涅槃大人物轮番登场的宁奕而言,实在没有什么震撼力可言。 宁奕看着这女子,若她的背后只是巫九,救下也无妨。 只怕惹上更多的麻烦。 宁奕问道:“他还养了其他像你这样的人?” 红发女子点了点头,道:“很多……很多。” 宁奕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人口贩子啊。他背后有哪些大人物,你可清楚?” 女子摇了摇头。 这偌大妖族天下,救下她不是难事,难在,救了之后,又当如何? 难不成还要送到大隋? 宁奕从腰囊里取出两件宽大黑袍,一件自己披上,另外一件掷给了红发女子。 让他没有想象到的事情发生了。 女子接过黑袍之后,缓慢伸出双手,把自己原先的衣袍就这么掀起,褪去,露出了满是鲜血和细小伤痕的身躯,她抿着嘴唇,撕下了一小块干净黑布,擦拭着自己的腰腹。 宁奕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对于宁奕的这个举措,女子似乎有些不解。 她沉默擦拭着自己的血迹,熟稔的处理伤口,昨晚这些之后,不紧不慢把黑袍穿在身上。 “这样不好。” 宁奕顿了顿,道“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子。” 火焰摇曳。 红发女子听到了一些有悖于自己认知的话,她忽然想到,这或许是“大隋”那边的习俗……她消除了戒心,眉眼变得舒缓起来,点了点头,轻柔嗯了一声,乖巧道:“我知道了,主人。” 主人? 宁奕的眉头皱的更深。 他看着这个“打蛇随上棍”的女子,巫九调教人族女子很有一套,额首那枚掌控生死的“奴印”只不过是一种威慑,真正让她们不敢抬头的,是烙刻在心底的惧怕……于是这些女子,在面对强权者之时,展露而出的柔弱和服从,会更大程度的激发妖修内心的。 巫九在朱雀域小有名气,便是因为他手底下的“货物”,是各种意义上最好的。 宁奕摇头道:“不要喊我主人。” 这一次,红发女子是真的惘然了。 宁奕从巫九手里救了她。 却不让她喊主人? 她满脸委屈,哑哑道:“是巫九教我的……如果遇到那些厉害的‘大人’,就喊他们主人……这样他们就不会杀我,会好好待我。” 宁奕的神情有些无奈,他摇头道:“你先跟在我身边,你我之间,并非主仆关系,所以你千万不要喊我主人。” 宁奕顿了顿,看着这个泫然欲泣的女子,他恍惚之间,像是看了在东境大泽遇到的那个孤苦女子。 人世的遭逢和际遇,有些时候,并不能选择。 这个红发女子,跟“傅清风”其实很像……她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而在兰若寺,或者北妖域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们的命运是一场悲剧。 宁奕动了恻隐之心。 他低垂眉眼,缓缓道: “你可以喊我……宁公子。” “宁公子?” 红樱怔了怔,认真记下这个称呼,然后眉开眼笑,道:“宁公子。” “我听闻妖族会在奴隶身上种下‘奴印’,根据妖血的血脉强大,奴印程度也会不同。”宁奕淡然道:“大隋也有这种手段,无非就是神魂种魔,鬼修夺舍。” 宁奕看着红樱,伸出一根手指,神念掠出。 红发女子肩头一颤,闭起双眼,额首的那枚红色印记亮了起来。 宁奕以神念围绕这枚“奴印”探测一圈。 按他的猜测,种下这枚“奴印”的主人巫九,修行境界大概千年,那么不出意料的话,神魂境界应该不如自己。 果然,巫九的神魂境界距离自己相差很大。 这枚奴印,宁奕可以轻松抹去。 然而宁奕却没有动手……在他的神念感知之中,有一缕极其浅淡的,但还要更加强大的神魂气息。 巫九背后的大人物。 如果强行抹除“奴印”,那么便会触动禁制,恐怕那位大人物就知道了自己的所在。 宁奕收手。 他心中隐约猜到了这个事件的真相……巫九要把红樱送到那位“大人物”那,双方应该隐约签订了什么神魂间的协议,于是便有了这缕强大气息的附着。 “这抹神念,有些熟悉……” “我在哪见过?” 宁奕忽然拧起眉头,他的神念感知能力极强,对于交过手的修行者,大概的派系,脑海之中都有印象。 然而这是在妖域。 妖域强者……为数不多的妖域强者…… “姜麟。” 宁奕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不……姜麟没那么高的境界,这至少是妖君级别的人物了。”宁奕喃喃道:“而且绝不是新晋的妖君,这是灞都城的妖君,姜麟的师兄?” 灞都城的那位老人,是妖族天下的活化石,麾下的弟子,基本上都是极其强大的妖君。 超然物外的妖族大势力。 宁奕深深看了一眼“红樱”,对方缓慢睁开双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的惘然。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送去“灞都城”的礼物。 宁奕的背后缓慢渗出冷汗。 但他的思维还算冷静。 “我之前出手的时候,把那些妖物都打杀干净了……但难免巫九还有一些妖术。”宁奕心底默默推演:“牵扯到灞都城这种庞然大物,背后又是一位妖君,按理来说,我逃不过今晚,是他们哪里出了差错?” 宁奕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以山字卷汇聚神念,把那枚“奴印”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起来……想要剥离这枚奴印,还她自由之身,倒不是没可能,那位妖君附着的神念极浅淡,但宁奕还不了解妖族的神魂术法。 做完这些,靠在石壁上的红发女子,已经沉沉睡去。 宁奕的神念强大,但她的神魂脆弱。 两缕神念在她脑海里纠缠,极其伤神。 再加上一路奔波,劳累。 睡得香甜。 宁奕以星辉续火,他走到山洞出口,外面夜风猎猎,大月仍然明澈。 要救这个女子,虽然希望渺茫,但并非不可能……可她毕竟牵扯到了灞都城,妖君,若是这些妖族大人物追查下来,便会引火烧身。 现在,他大可以一走了之。 宁奕看着山外的妖族天下。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是救是走? 第七章 拔除奴印 北妖域,朱雀域,一个叫“森罗城”的小城。 妖族天下并不像大隋,有绝对的皇权集中,无数妖修彼此之间的分布,更像是大型的修行宗门,以血脉和传承分割疆域。 这里的“强者崇拜”,比起大隋,要强烈许多。 大隋的中州,江南,东西左右两境,文人儒士,喝茶赏花,以莲花阁袁淳先生为首的国师遗脉,大多是正气风骨,被嘲讽为“釜鱼甑尘”的穷酸儒士。 越向北,这类人便越少。 莲花阁的儒士在天都可以讲道理,在中州可以讲道理,但在北境长城,没有道理。 在妖族天下,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 叶先生在年轻时候曾经一人一剑,横跨妖域,靠的就是“天下无敌”的拳头。 妖族的城池,与大隋的修筑风格也是截然不同,妖族真身的体积极其庞大,四座大妖域都有着“不可展露真身”的规定,但彼此之间的争斗太多,一般城池都修筑地极高,城墙粗糙,这座天下有着许多珍惜的物资。 像铸造“细雪”的“霜纹钢”,就只有妖族天下有。 …… …… 两袭黑袍,在森罗城里低调前行。 一男一女,都是压低头顶袍沿。 红樱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是她第一次“自由”的出行。 她一只手紧紧攥住“宁公子”的衣袖。 宁奕神情还算淡然,他眯起双眼,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形”,城内禁止展露真身,街道上来往走动着各色各样的妖修,这些妖修的身躯有些极高,有些极宽,有些则是像是侏儒,几乎一眼就可以从化形之后的模样,大差不差的推断出真身是何妖物。 “化形”是妖族天赋的一种体现。 两座天下都认为,以人形修行,是最好的载体。 血脉强弱,天赋高低,修为上下,也就决定了“化形”是否完美。 宁奕在红山山见到的“姜麟”,化形之后的身躯,带着极强大的威压,顶级血脉的妖族,与这些寻常妖灵,的确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从山洞离开,到这里,只花费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 宁奕动用了一门极强的驭剑之术。 叶老先生年轻时候在北荒,见到了那个“大东西”,机缘巧合下悟出来的驭剑之术。 一剑掠行三万里。 逍遥游。 当初在东境出手之后,叶长风住在蜀山,饮茶打盹了一段时间,这门剑术便被他当做茶水钱,教给了宁奕和丫头。 “逍遥游”的门槛不高,但是消耗极其巨大,除非是抵达了叶老先生这样的通天境界,否则就以宁奕之前的境界来施展,几乎是一门奢望,驭剑三四个呼吸,掠不出多远,身上的星辉就会被抽干剥尽。 如今的宁奕……星辉只有微薄的些许。 但宁奕有山字卷。 妖族天下的星辉丰盈程度,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自己身怀山字卷这种执剑者禁忌宝物,几乎不用担心自身的星辉衰竭……当然,前提是宁奕能够负担起这般磅礴的星辉输出。 如果说,宁奕此刻的星辉境界,就像是一个水池。 池子里目前没有水。 但是这个池子……在皇陵里冰封三年之后,变得极深。 宁奕隐约估计,自己恐怕破开了九境的那道门槛,若是力修行,可以一路直升十境巅峰? 能够驭使逍遥游这种剑术,说明自己如今的星辉境界已经不低。 …… …… 红樱抬起头来,看着面容平淡的年轻男人,她轻轻嗅了嗅鼻子。 与那些妖修不同,宁奕身上并没有浓郁的血腥气息。 是好闻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宁奕带着红樱,步伐缓慢,在森罗城里穿行,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宁奕在找“客栈”。 妖族城池里也有类似大隋“客栈”这样的地方,专门给妖修提供住宿之处。 他在森罗城城郊出了一次手,并没有杀人,而是以神念震晕了两位弱小妖修,把对方身上的“财物”洗劫一空,顺带拿走了其中一人身上的“朱雀域”的地图古卷。 朱雀域就像是大隋四境之中的圣山地界。 这里是朱雀血脉的发源之地,朱雀一族就是类似于“大隋圣山”这样的存在,在这里,朱雀一族享有着最大的话语权。 最大最强盛的城池是“朱雀主城”。 这一脉的最强者大雀妖君,就住在朱雀主城。 在红樱的“奴印”拔除之前,宁奕不敢去朱雀域的大城,那里的高手太多,自己的修为还没有恢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妖族的小城池,鱼龙混杂,视线混淆难明。 宁奕早年时候在西岭摸滚打趴,很清楚妖族这种蛮荒之地该怎么生存。 找了一个住处,交了一些“钱财”,妖族的古币像是以某种珍惜古物的角质铸造,个头有些大,具体是什么体系,宁奕懒得去研究,他在那两人身上搜到了一些,至少够这几日居住……这些不是他担心的问题。 如果不够,再去打劫就好了。 跟在徐藏后面修行的时候,这位潇洒的“孤剑客”兜里空空的时候,就会挑个三更半夜的时候,在西境草谷城附近逛荡一圈,专等黑吃黑,一圈下来,囊中饱满。 妖族天下的北妖域,一片蛮荒。 既然“恶人”这么多,那么希望他们兜里的“东西”也多一些。 …… …… 妖族的“客栈”,与宁奕想象中不一样的地方是……付钱之后,并非是得了一个狭窄的楼阁房间,而是得了一个相当宽敞的院子。 大部分的妖族维系“化形”,是要付出代价的,血脉缓慢燃烧,就像是人族修行者驭剑而行,这是一门术法……而修行境界不够,化形是很累的。 除非是猛犸,巨牛这种庞大妖灵,一般妖修付钱之后,得到的居住场所,大小都足够自己展露妖身,舒服休息。 宁奕看着眼前这个相当于自己半个剑行侯府的别院,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可没有“真身”要施展。 他取出符箓,把院子的四方布置一二,隔音符箓和屏息符箓悬在院子四方。 院子的八角桌上,摆着妖族天下的灵果,付钱入住之后就可以直接食用,这些灵果内也蕴溢着星辉……只可惜妖修的修行,与血脉有关,所以这些灵果对妖修的价值并不高。 宁奕拿起灵果,啃了一口,神情有些微妙,灵果入口,味道不错,里面还有星辉……怪不得那些凝结阳珠的妖修,体内丰盈的星辉,能够为人类带来巨大的修行裨益。 没有想到,这里还是个洞天福地。 宁奕踏入别院,布置符箓的同时。 红樱擦拭了床榻,她把别院里的物事整理整齐,然后来到宁奕身边,小心翼翼问道: “宁公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这是第一次出行。 宁奕看着红发女子,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掌,贴在红樱的额首。 他的神念,一缕一缕传递而出……就像是裴旻留下剑藏的手段,神念蕴藏着并不庞大的信息,一点一点在红樱脑海里回荡。 “这些,是我读过的一些书。” 宁奕看着红樱,认真道:“在大隋,读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几日,你在院子里读书即可,里面有些关于修行的书籍,若是愿意,也可以试着修行。” 读书? 红樱抿起嘴唇,宁公子的神念很温和,她轻轻触碰,能够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文字。 是故乡那边的东西……她听到了春风般淳淳而过的声音,大隋的礼仪,常识,道理,都在宁奕送过来的神念之中。 生在蛮荒之地,她根本就无从接触大隋的“文化”。 红樱闭上双眼,她很快就沉浸其中。 宁奕凝视着红樱,送出这一缕神念,是一个很有必要的事情。 在昨夜,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向觉得自己杀伐还算果断的宁奕,当了一回“好人”。 他实在做不出扔下这女子转头就走的举动。 相聚是缘。 那么好聚好散,自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是救是走? 最终的决定是……救走。 要想救一个人,绝不仅仅是救走她的,若灵魂和认知还停留在蛮荒的程度上,再怎么去救,都只是白搭。 他不奢望红樱能一夜之间,由懵懂无知,变得八面玲珑。 但是至少需要一个过程。 而且这几日……他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宁奕盘膝而坐,坐在红樱的面前,他认真注视着红樱的额首,自己的神念缓慢掠出,在红发女子额心之处斡旋。 这是一场试探,也是一场争锋。 在森罗城荒郊之处,他掠夺了两位妖修,而且从他们的神念之中,截取了神魂修行的术法。 周游先生在珞珈山上,传授给自己一门大道。 逆行推演。 万物由一而生。 道胎是可以后天领悟而出的。 宁奕静下心来,他把那缕妖修的神魂术法放入自己的脑海之中,开始去推演无数个可能……命字卷被他送给了徐清焰,但冥冥之中,似乎仍有感应。 那卷古卷未被自己所炼化,但此刻宁奕明显能够感到,自己推演术法,并非那么困难。 他要逆行推演妖族的神魂修行之术。 然后彻底拔除这枚“奴印”。 第八章 古王爷 朱雀域,一座火焰缭绕的山头,赤红色的火焰贴服着山脊,凝聚出一尊巨大的法相。 呼吸之间,显化朱雀。 此山名叫红离山,正是如今朱雀域的新晋妖君,赤吾妖君的闭关之处。 妖族的妖修,本命真身的血脉也有三六九等,有些卑微低贱,如一根霜草,几乎没有血脉传承可以取用,想要修行得道,便极为困难。 像灞都城的姜麟,就是妖族天下闻名的强悍血统。 麒麟血脉加身,直接在这座天下的年轻一辈中横扫诸敌,钦定了前三甲的地位。 除了“麒麟”,还有北荒的“烛龙”,“鲲鹏”,东妖域的“金翅大鹏”……这些都是极其强悍的远古血脉,这一脉的祖上,都是极强的妖圣,如今族内仍有涅槃境界的大能存在,称霸一方天地。 “朱雀”,亦是妖族的高贵血统之一。 此刻在山上,不断炽热缭绕,纠缠如烟的火焰,名叫“朱雀虚炎”。 朱雀虚炎可以轻易焚烧虚空。 修行到至高之境,甚至可以将“命运”的桎梏都烧去。 朱雀一脉如今在北妖域并不算势大,原因是大雀妖君始终没有迈过“妖圣”那一道门槛,而且身旁并无其他妖君,独木难支。 赤吾妖君的破境,是近百年来最大的好消息,对朱雀域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赤吾妖君的“心性”。 …… …… 赤吾妖君素来在北妖域凶名赫赫。 他极其喜爱人族的貌美女子,修行速度极快,在他洞府里香消玉殒的美人也极多,若是他看上了哪位炉鼎,那么竭尽手段也一定要夺来。 这么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自然有着诸多仇家。 但赤吾的天赋极高,实力进境极快。 破境之前,能奈何他的,就只有北妖域的一些妖君了。 这些妖君,碍于大雀妖君的修为,一般的人族女子,被掠走了,也就掠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赤吾离开北妖域,东行一趟,回来之后就在红离山闭关修行,虽然再无动静,但声名仍在,破境成就妖君的那一日,许多人送上了精心准备的貌美女子,算是祝贺,也算是一解仇怨。 匪夷所思的是,赤吾并没有收下这些“炉鼎”。 这些礼物,被他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似乎在东妖域经历了一些事情,改变了这位妖君的性子。 红离山上,赤炎跳动。 山头盘坐着一个红袍年轻男人,从“化形”来看,这具身躯极其完美,眉清目秀,看起来并无半点凶戾之色。 赤吾的袖袍在虚炎之中猎猎作响,单看外貌,他哪里像是一个极好女色的凶戾之徒,更像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得道僧人,剃尽三千烦恼丝,红袍沸腾如火。 年轻妖君皱起眉头,他的背后,那尊巨大的朱雀法相,发出了一声清鸣。 红离山上的虚炎,在此刻隐约震颤起来,紧接着他面前十丈之外,虚空扭曲,隐约有轰隆隆的雷音回荡。 虚空之中,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燃烧出来,长宽足足有数十丈,在红离山顶,像是点燃一日,赤焰飞射,波澜壮阔。 朱雀虚炎在那扇门开启的刹那,都被压制地死死贴在山道之上,几乎快要熄灭。 赤吾妖君面无表情。 门的那一端,一辆雪白的辇车飞掠而来,两条雪白蛟龙由妖元凝聚,盘踞在辇车两侧,身躯抬着辇车,悬浮在空中。 辇车上坐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稚嫩孩童,面容苍白,披着妖兽毛皮织成的大袍,始一出现,磅礴的威压便席卷了红离山。 冰雪飘摇,红离火熄。 孩童坐在辇车上,他缓慢站起身子,道: “灞都城,古道。” 赤吾妖君的神情并不好看,灞都城在妖域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存在,灞都城的那个老人“愈老弥坚”,座下的每一个弟子都极其难缠,走出灞都城,都是可以在四大妖域占据一方阵脚的狠人。 古道正是其中之一。 “古王爷。” 他站起身子,缓慢悬浮到与那辆辇车平行的高度,修行这些年,他虽然骄纵跋扈,但心里有数,绝不去招惹那些真正难缠的角色,若是遇到了灞都城的那些妖修,一般也都是避让三分,若是真打起来,朱雀域是禁受不住灞都城那些狠人出手的。 灞都一脉,极其团结,而且护短。 赤吾妖君看着这个冰雪加身的稚嫩童子,据说“古道”修行岁月极短,天资同样强大,是灞都老人座下倒数第二的弟子,除了那位麒麟皇子“姜麟”,便是古道入城的年龄最小。 之所以喊他“古王爷”,是因为他的身份相当神秘,血脉传承被灞都小心隐藏起来,并不公布于世,只知道有两条雪蛟拉车出行,大家便隐约猜测是“龙脉”遗落下来的王血传承。 喊一声“古王爷”,也算是尊称。 古道动用秘术,从灞都城出发,降临到“红离山”的刹那,神念便铺天盖地落下。 “嗯……没有?” 他皱起眉头。 自己先前在灞都城闭关,巫九通过玉牌联系自己,那一批货物,都留有自己的神念印记,虽然细小,但是方圆数里内,都可清晰的感应到。 他也懒得与赤吾打交道,若是找出来了,那么直接带走便是。 不仅仅红离山洞府没有,方圆数里内都没有……而且古道还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事情,这位素传凶残暴戾,热爱炉鼎双修的赤吾妖君,洞府内竟然毫无阵法禁制,也没有一位人族女子的踪迹。 这是破境之后,连性子也转变了? 赤吾妖君他发现了古王爷的神念,直接放出神念扫山,这是一件极其不敬的事情。 对方来势汹汹,背后又是灞都城,念及至此,赤吾忍了下来。 他揖了一礼,语气已经有些不善,道:“在下正在闭关修行。不知古王爷来这里,所为何事?” 神念一无所获。 古道的神情有些不太好看,他从辇车上站了起来,同样揖了一礼,语气柔和起来,道:“我家小师弟复苏以来,仅仅修行二十余年,便破开命星境界,纵观妖族天下,这也是一个极逆天的记录……所以灞都城,决意要为小师弟庆祝一二。” 灞都城小师弟,姜麟? 赤吾怔了怔,他揉了揉眉心,不明白此事与自己何干,古王爷为何要找到自己山门,但还是柔声祝贺道:“的确是喜事,届时赤吾会送上一份礼物。” 古王爷摇头,无奈道:“我为小师弟准备了一批顶级的人族女子,当做婢女。” 他看着赤吾,那位剃尽发丝的红袍男人,听到这几个字,面容毫无波澜。 赤吾面无表情,等待着后续。 “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女子,在朱雀域被劫了。” 这句话说完,赤吾立即明白了。 “王爷认为是我做的?” 他倒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恐怕这一次王爷误会我了。” 先前神念扫过,的确是误会了。 古王爷无奈笑了一声,心底叹了口气。 他抬起一只手来,妖力动用之下,巫九的影像浮现而出。 那位境界尚不足千年的“大妖”,见到了赤吾妖君,诚惶诚恐,连忙低下头来,看也不敢看那位性子极凶戾的妖君。 “巫九,你说是朱雀域劫了那女子。” 古王爷看着那匍匐在地,几乎要把额首叩入尘土里的壮汉,冷冷道:“证据在哪?” 赤吾妖君在那片光幕之中,看到壮汉颤抖着手,取出了一枚翎羽,倒映出最后一段零碎的画面。 炽热的虚炎燃烧,斩杀出沸腾的妖血。 即便是一闪而逝的画面,仍然可以看出……这就是朱雀族的妖修。 这一段影像流传出来,古王爷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赤吾眯起双眼,仔细看着那一段影像。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赤吾妖君低垂眉眼,轻声道:“的确是我朱雀域的妖修,而且境界不低。每一位核心族人,化形之后,都会去朱雀主城经受地火洗礼……若是古王爷不嫌麻烦,你我便一同去趟朱雀主城,把那位孽畜揪出来。” 古王爷叹了口气,笑道:“罢了,本就是一件小事。因为此事,麻烦大雀妖君,实在不好,有些过意不去。” “王爷的事,没有小事。”赤吾妖君微笑道:“从红离山到朱雀主城,也要不了多久。” 说完之后,他神情平静,指了指光幕那一边叩首在地的男人,道:“需要那片翎羽,所以还要把他带着。” 古王爷漠然看了眼巫九,一字未提。 红离山上,古王爷看着性情大变的赤吾妖君,困惑提了一个问题。 “我曾听说……” 声音还没说完,就被赤吾温和打断。 红袍朱雀笑着摇了摇头,道:“俱往矣。” 他犹豫片刻,掀开了自己一角衣袍,露出化形之后的臂膀,成就妖君境界之后,妖身本该通透入琉璃,但此刻残留着斑斑金色伤口,至今没有痊愈。 “在东妖域,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赤吾妖君低垂眉眼道:“若无朱雀虚炎,我已死在东域。” 古道有些沉默。 他皱眉道:“是金翅大鹏?” 赤吾点了点头,感慨道:“这一族战力太强,纵然我修成朱雀巅峰血脉,亦不可战胜。” 第九章 封蛟(求月票) 三天的时间。 宁奕在院子里闭关了三日,他的脑海之中,无数丝线纠缠。 周游先生传授的“后天道胎”之术,在他脑海里回荡,世上三千大道,皆由一二三所生出,妖族的神魂之术,其实与大隋的本质是一样的,并无太大区别。 宁奕要做的,就是逆行推演。 山字卷无声无息的运转,磅礴的星辉在宁奕和红樱周身缭绕。 这是最好的“食物”。 红樱呼吸着丰盈的星辉,浑然忘我,也浸入了顿悟之中。 “这枚奴印,并不复杂……解开也并不难。” 宁奕缓慢推演,“巫九”的神魂造诣,比起自己相差太多,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妖族天下重体魄而不重神魂。 自己的神魂之术,在大隋天下的同境人中都一骑绝尘。 但是唯一的难点,就是缭绕在奴印旁边的那缕冰雪神念,那位来自灞都城的妖君,似乎也不是如何重视神魂之术,仅仅留下了一缕残念。 “我可以先把‘巫九’的奴印拆解大部分,但是最后的那一缕,如果解开,可能会引起那位灞都妖君的觉察。” 宁奕一直是一个很警惕的人。 他摸清楚了这枚奴印的构造之后,开始权衡利弊,思考自己要不要解开奴印? “可以解,但保险起见,解开之后,要立即离开森罗城。” 宁奕揉了揉眉心,完成了最终的决定。 他徐徐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张娇俏动人的面孔。 这一幕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红樱早已从入定的状态之中醒来,两个人此时的距离极近,都是盘膝而坐的姿态,红发年轻女子一只手撑在下巴处,怔怔端详着“宁公子”的容貌,她发现“宁公子”的面容有一股独特的凛冽气质,比起妖族天下的那些“怪人”,生得可要好看太多了。 至少头上没有犄角。 而且背后也没有双翼,更没有长鞭一样的尖锥尾巴。 红樱鼓起腮帮子,修长白皙的食指指尖轻轻敲打着鼓气的面颊,吐气吸气,扣合着手指敲打的频率,等“宁公子”醒来的时候,她就这么玩着百无聊赖的游戏。 “你……醒了?” 宁奕有些不太适应如此近的距离,他默默向后仰了仰身子。 红樱鼻腔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认真点头,小鸡啄米。 乍一看,这位“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宁奕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下,道:“就在这两日,我会帮你拔除奴印,但是我们要准备一些东西,关于北妖域的大地图,还有一些贴身物件……这一切做完之后,立即离开这里。” 红樱仍然是那副小鸡啄米的拼命点头模样。 宁奕哭笑不得:“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啊在听啊。” 红发女子眉开眼笑道:“宁公子要带着我,半天云里骑仙鹤——远走高飞啦。” 宁奕有些无奈,道:“不是这个意思……” 就三天功夫,红樱已经会用大隋那边的“俚语”了,这小妮子的资质倒是可圈可点。 宁奕刚刚表现出拒绝的意思,红樱便立马住口,眼神有些黯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可怜巴巴看着宁奕。 生在妖域。 果然是个妖精。 宁奕暗叹一声,道:“好吧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相逢是缘。 总不能白白看着这小妮子被送到灞都城给姜麟当暖被的? 红樱嘻嘻一笑,道:“宁奕,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看完了。书上说,喊公子的大部分都是婢女,我喊你一声“宁公子”,以后就是你的婢女,你的贴心小棉袄。” 宁奕哑然失笑道:“那你还是别喊我宁公子了,我消受不起。” “宁大恩人。”红樱认真道:“那宁公子,宁先生,宁哥哥,你选一个咯?” 宁奕的神情有些沉默下来。 徐清焰一口一个“宁先生”的喊着自己。 丫头则是“哥”、“哥”、“哥”的叫了十来年。 现在又多了一位叫自己“宁公子”的小妮子。 可他从来都不是谁的恩人……越是修行,越是明白这世上的因果纠缠,是无法以剑去斩开的,越斩越乱。 红樱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切。 她立马停歇下来,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道:“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宁奕摇了摇头。 红樱声音极轻的问道:“宁……宁奕,你想到了那边的事情?” 宁奕点了点头。 他认真看着红樱,笑道:“救下你,一直到现在……很多事情发生的太匆忙,忽然想起了我在那边的亲人,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 红樱诚恳道:“宁公子是一个大好人。他们会有福报的。” 宁奕低垂眉眼,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在大隋,杀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红樱不再是之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不经意间挺直脊背,正襟危坐,换了个认真聆听的姿势,轻柔道:“宁公子,红樱有很多的时间……你愿意说,红樱就愿意听。” 宁奕沙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以后如果有机会,慢慢说给你听。从今天起,你就喊我‘宁公子’吧……我会帮你拔除妖血,恢复自由之身,然后带你离开北妖域,至于以后能走到哪里……” 他的声音被一声“嘘”轻轻打断。 红樱认真看着宁奕,竖起一根手指,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想……想那么多,只会徒增苦恼的。” 她看着宁奕,如此年轻,之前她端详的时候,却在鬓角发现了一缕白色。 一定是想的太多,才会如此吧。 人生太多苦。 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些苦恼,日日常在。 越念越深,终不可解,终不可拔。 宁奕的确有太多恼心事,近的远的,都纠缠在一起……他曾想过,自己萍水相逢,一时好心,救了这个叫“红樱”的女子,究竟是对是错,自己能把她送到安的地方么,自己有权力决定他人的命运么? 若不能给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么不如不要给这个开头。 这便是宁奕对“红樱”的顾虑。 似乎是看出了宁奕的心思,红樱小心翼翼凑了过来,她认真看着宁奕,柔声道:“宁公子不要想那么多事情,真的会生白发的。” 宁奕沉默下来。 红樱抿唇问道:“宁公子?” 宁奕深吸一口气,道:“拔除妖血之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了。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 红樱怔了怔。 宁奕解释道:“待在我的身边,可能会有更多的危险。” 红樱低垂眼帘,缓缓笑了笑。 会有更多的危险? “不……” 她双手按在地上,抬头看着宁奕,乖巧道:“我哪也不去,就跟在你身边。” …… …… 宁奕花了半日,买了一些琐碎物事。 最重要的,就是北妖域的大域古卷。 整座北妖域,朱雀域已经是极南之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从森罗城南下,到朱雀主城,再到南北壁垒。 自己的修为如今还没有恢复。 拔除奴印之后,不必着急赶路,可以先行在朱雀主城落脚,那里星辉必然丰盈至极,等自己恢复了一些境界,再往南下。 磨刀不误砍柴工。 宁奕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他购置了许多妖族衣袍,质地相当坚韧,衣袍内贴满符箓,披在身上以掩盖气息。 在朱雀域静修一段时间,其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把妖族天下的情报摸清楚。在这里生活,哪怕遇到一些麻烦,只需要红雀身上的妖气适当泄露一些,便可以证明自己在朱雀域内的身份和地位。 万事俱备之后,宁奕便开始了“妖血奴印”的拔除。 红樱坐在别院里。 两个人还是之前的那番姿势,对坐而立。 宁奕深吸一口气,以神念侵入红樱的额首,她极其配合的放空所有思绪,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宁奕操纵。 这个过程其实需要双方的配合。 稍有不慎,神魂之伤可能会在脑海里造成震荡,把红樱震成一个傻子。 宁奕的眼神有些复杂。 短短的几日,红樱已经完信任自己,而且把自己当成“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双手轻轻结印。 在大道长河之中追溯而来的本源魂法,按照宁奕的意愿推演开来。 “巫九”的那枚妖血奴印,几乎是一瞬之间,就被宁奕剥离开来。 小道尔。 宁奕眼神平静,继续操纵自己神念在红樱额首游掠。 女子的额头之处,渗出密密麻麻的血丝,然后挤出肌肤,悬浮破空,汇聚成为一滴猩红血珠。 宁奕伸出手掌,那滴血珠就悬在他掌心上面二尺距离。 血珠的周身,缭绕着雪白的浅淡气息。 真正棘手的,不是巫九的“奴印”,而是那条带着冰封气息的灞都妖君神念。 虽然只有一缕。 但必须谨慎,绝不可惊动那位妖君。 宁奕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整个过程说快不快,但也绝不慢。 接近一百个呼吸。 一条雪白的小蛟龙,被宁奕从那滴血珠周围剥离而出。 “那位灞都城的妖修,身上流淌着龙血?”宁奕皱起眉头。 他两只手掌抬起,一手悬着血珠,另外一手托着雪白蛟龙。 微微攥拳,“巫九”的那滴精血,瞬间被他捏得爆开。 至于那条蛟龙,还没来得及翻腾,便是被宁奕以神念包裹无数层,小心翼翼放入腰囊之中,与“大阳之物”放在一起,这条蛟龙再是凶狠,遇到了那根毫毛,也没了半点戾气。 做完这些,宁奕立即站起身子。 “走,此地不可久留。” “你我即刻动身南下,去朱雀主城。”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十章 莲境(求月票) 以古道和赤吾妖君的修为,二人从红离山掠出,中途拎上了“巫九”,到朱雀主城所花费的时辰,也不过是小半日而已。 朱雀域对妖君而言,并不算大。 朱雀一族的速度本就极快,但让赤吾妖君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古王爷的速度,比起自己还要快上许多。 古道座下的那辆辇车,由两条雪蛟拉动,乍一看像是神念凝聚之物,但仔细去看,竟然有生机流淌。 “我不修神魂。” 似乎是觉察到了赤吾妖君的困惑,坐在辇上的古王爷笑着解释了一下:“这座‘雪龙辇’是家父留下来的宝器,只能用来赶路,但行进速度极快,可与鲲鹏极速相媲美。” 鲲鹏极速? 赤吾妖君面色有些微妙,现在看来,外界所言不虚,古王爷果然是远古血裔。 未过多久,便来到了朱雀主城。 这座朱雀域的第一大城,红砖焚焰,一座赤红色大阵在城外缭绕。 城主府早已有人等候。 赤红色的细焰一缕一缕凝聚成人形,一位披着红袍,长发挽起的阴柔男人,悬浮在朱雀主城大阵之外,此人一出现,古道就从辇车上站了起来。 “见过大雀妖君。” 大雀妖君身份尊贵,修为更是朱雀域的第一人。 即便他尊为灞都老人的座下弟子,也需认真以礼数对待。 “古王爷。” 大雀妖君素日静修,一人镇守朱雀城,平时不外出,几乎没人见过他的模样。 古道也是第一次见到大雀的真面容,他有些惊讶,大雀妖君的修行功法,杀伐手段,据说极其刚猛,但万万没有想到,化形之后的容貌竟然如此阴柔。 男生女相。 大雀妖君脸上挂着浅淡笑容,他眼神里也闪过一丝讶异,威慑四大妖域的灞都城古王爷,竟然化形模样是一个稚嫩童子。 古道从辇车上掷出一道人影。 “砰”的一声,巫九被他重重摔了出去。 大雀妖君挑了挑眉,他接过那道身影,单手攥着衣领,看着壮汉惨白的面容。 巫九颤颤巍巍,把那根翎羽递给大雀妖君。 大雀木然收下。 “前因后果,赤吾已对我说了。” 他拎着巫九,轻声道:“若劫货那人真的是出自我朱雀族中,那么‘莲境’之中一定能揪出气息。” 赤吾妖君看着辇车上的古王爷,道:“莲境是我朱雀族内的秘藏之处,每一位族人化形之后踏上修行之路,都要去莲境之中吸收地火。” 古王爷轻笑道:“这一点在下倒是早有耳闻。” 据说朱雀族的血脉之力,便是在莲境之中唤醒。 觉醒血裔。 莲境之内的地心火,可以勾动朱雀体内的虚炎,觉醒之后,不仅仅会得到“先祖”的力量,也会在莲境之中留下自己的一缕气息。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大雀妖君的手段了。 三人前后拔地而起,化为长虹,古王爷收起了那尊出行气势磅礴煊赫的雪龙辇车,即便没了“雪龙辇”,他跟在两位朱雀妖君的身旁,仍然面色轻松。 三人来到“莲境”。 古道的神情并不好看,他的血脉与冰雪有关,若是施展妖术,动辄方圆数里,霜雪大降。 然而莲境……就是朱雀主城的地心。 赤红色的熔岩流淌,一瓣一瓣舒展,宛若一朵巨大的红莲。 这里的温度极高,这就是古道觉得不适的原因。 与他的功法相悖。 然而另外两位妖君的神情却是一片惬意,来到这里,他们的本命血脉都得到了火灵气的滋养。 “这里是老祖宗留下的福地。”大雀妖君看着古道,笑着开口:“若是古王爷觉得不适,可以动用手段,把方圆三尺的火气屏蔽,大可不必担心会对‘莲境’造成什么影响。” 古道点了点头,他抬起一只手,眉须之上本来即将融化的雪气,重新凝聚起来,他的方圆三尺之内,隐约传来了风雪呼啸声音,紧接着便是一片极寒。 大雀眯起双眼。 这位出自灞都的古王爷,对妖力的掌控力极强。 说三尺,就是三尺。 不多不少,毫厘不差。 从见面到现在,无数个细节,都可以确认,这位古王爷的确是妖君之中极棘手的存在。 站在地底莲心之处,古道忽然开口,“此地是朱雀禁地,怎未见有阵法阻拦?” 未等大雀开口,赤吾便先笑道:“此地之高温,人族的符箓之道,那些符纸……几乎无法承受。花费代价太大,而且此地除了火灵气,便再无他物。北妖域除我朱雀一族,谁还需要如此浩瀚的火灵气?” 古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启灵时候,会用上莲境的地火。”大雀妖君笑道:“此地虽是禁忌之地,但并无那么多束缚……地火凶险,即便是我族启灵,每年也会有一些陨落的。” 他看着古王爷,问道:“怎么?王爷对莲境有兴趣?” 古道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你也知道,我的功法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灞都城倒是有位与‘离火之道’有关的师兄,只不过常年闭关,几乎不出来走动,若有机会,我可以让他来这里看一看。” 大雀笑道:“灞都城的‘火凤’大人?” 古道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火凤二师兄快要破境了。” 大雀妖君故作柔和笑道:“自然是欢迎之至。” 他眼神并不友好。 火凤与麒麟一样,属于极其稀少的血脉,几乎没有族人在妖族天下,每一位诞生的子嗣,几乎都是集天地宠爱于一身的妖修,轻松可以攀登上修行道路的巅峰。 灞都城那位老人的座下,收的弟子,几乎是逆天的妖种。 随便来一个,就可以颠覆朱雀域,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古道似有似无提到这一点,更像是一种威慑。 古王爷说完之后,目光投向莲境的深处,地心火焰缭绕焚烧,不断吞吐,深处几乎不可探知,一片混沌。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打过朱雀域的注意……而单单凭一位大雀妖君,自然也不可能轻松镇守朱雀城。 他平静看着莲心。 莲境不可能这么简单……深处必然有不为人知的手段。 他说出火凤两个字,的确也有威慑的成分。 自己的二师兄,在灞都城闭关已久,当年乃是打遍四妖域无敌手的存在,把金翅大鹏一族都打得服服气气。 虽闭关,但凶名仍存。 “那么,便开始吧。” 古道看着大雀妖君。 巫九跌坐在地上,三位妖君站在他的身前,并没有谁出于怜悯,给他罩上一层妖力当做屏障,他只能凑近古王爷的身旁,靠着霜雪的些微寒意,来抵消地底莲心的炽热。 半边脸血红,半边脸苍白。 巫九看着缓步走到莲心之处的阴柔男人,挽发的大雀妖君,一只手捻着那根残留翎羽,另外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 “嗤——”的一声。 地底熔岩迸发,通天火柱掀起。 大雀妖君挽起发丝的那根发髻,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化为炽热的火光,在莲境之中游掠。 清亮的雀鸣响起! 一颗颗赤红色的水泡,从莲境地底升起。 数百颗,上千颗。 近万颗。 这些乃是当年在莲境经历过洗礼的朱雀族人,留下来的气息。 大雀妖君两根手指捻住翎羽,按在眉心的那根手指轻轻发力。 一缕神念扫过。 一颗水泡啪嗒破开。 不是自己要找的…… 再一颗。 仍然不是。 他的目光缓慢掠过,神念之快,校对两缕气息,几乎是瞬息之间,但是数目太大,于是站在地底莲心的阴柔男人缓慢转头,漫天的赤红水泡破开,浓郁的火灵气瞬间充斥莲境。 大雀妖君皱起眉头来。 巫九的面色愈发苍白。 古王爷挑了挑眉。 所有的水泡都破开之后,阴柔男人披头散发,身上的红袍散发着淡淡荧光,他转过身子,望向古道,摇了摇头。 “并不是我朱雀族人,莲境之中没有记录。” 古王爷笑了笑,柔声道:“知道了,劳烦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饶有兴趣地呵了一声。 古道缓慢向下低头,俯瞰自己脚边的男人。 巫九面无血色。 不是朱雀族的……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自己额首之处,渗出细密的血珠。 自己在那批奴隶之中,种下了自己的妖血,化作奴印,而“红缨”的奴印则是动用了本命精血。 本命精血破碎。 红缨的奴印,被拆解了? 巫九抬起头来,惶恐看着自己主人。 古道眯起双眼,神情颇有些微妙。 这位灞都城的王爷,感受到了自己那缕神念的溢散。 巫九奴印的异样,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当初留了一个心眼,在那缕妖血之中安置了一缕神念,无声无息,几乎不可察觉,若有异常,第一时间便可觉察,然后揪出方位。 若是有人想要拆解“奴印”,瞬间就会被他察觉。 然而如今动手的那个人,心思缜密,而且手段通天。 自己的那缕神念,竟然被封存起来? 被镇压了。 赤吾妖君注意到了古道的神情异样,挑眉问道:“怎么了?” 古道摇了摇头,“无事。” 大雀妖君捻着翎羽从地心走来,他缓慢道:“两个可能,要么是那根翎羽错了……要么,就不是我朱雀域的妖种。” 不是北妖域的妖种…… 古王爷眼神微凝,他接过那根翎羽,笑了笑,喃喃道: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求月票~求月票~) 第十一章 朱雀(求月票) 大雀妖君动用秘术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缕残象,并非是朱雀域中族人。 古道不动声色收下了翎羽,极其罕见的放低姿态,对两位朱雀族妖君揖了一礼,笑道:“此事……是在下鲁莽了。” “无事无事。” 大雀妖君释然的松了口气,也幸亏不是自己族人,否则这位古王爷追查起来,自己这边可要麻烦许多。 灞都城势大。 能在此了结,便是最好的结果。 稍微道了个歉,古王爷一言不发,拎着巫九就此远去。 …… …… 朱雀主城外数十里。 巫九被古道从辇车上掷了出去。 他的妖身其实很是强悍,本命真身乃是莽牛,千年修为之下几乎无敌。 但古道的“轻轻”一掷,将他掷出数十丈,一路上接连撞碎七八颗巨大古木,最终后背着地,滑出一道带血的沟壑,砸在一座小山山底,这才停滞。 巫九的妖身直接被砸得支离破碎,险些跌出人形。 古道坐在辇车上,微笑道:“巫九,你对我说……劫货的是赤吾妖君?朱雀族人?” 巫九满面鲜血淋漓,模样极其凄惨,连忙翻身匍匐在地,不断以额首叩击地面,砸得阵阵烟尘混杂猩红。 古道漠然视之。 “本来这女子只是一个姘头,丢了便丢了。” “但因此事,我在朱雀域丢了面子,灞都城在朱雀域丢了面子。” 古王爷笑出声来,“你说说看,你拿什么去赔?你就算有十条命,够赔吗?” 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指尖探出,虚空无数冰雪汇聚而来,在古道的指尖纷飞。 古道要杀巫九,只不过是点指之事。 须臾之间! 巫九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看着那坐在辇车上高高在上的妖君,尖声道:“王爷,我愿意为姜麟大人送上一份大礼!” 古道面无表情。 巫九满脸鲜血,目光哀求至极,咬牙道:“王爷再信任我一次……再给我十日,就十日,若是十日之后,那份礼物姜麟大人不满意,您再杀我也不迟!” 古道木然看着巫九。 小师弟的破境之礼,灞都城的师兄都准备了许多,宝器,符箓,禁咒,这个巫九是北妖域出了名的“炉鼎贩子”,当时信誓旦旦对自己保证,送出去的女子,一定会让小师弟满意。 妖修,谁没有几个婢女暖被,谁没有几个炉鼎采补? 麒麟一族的血气何等旺盛? 古道自身流淌着龙血,千年修为之前,化形尚不稳定,每次血液沸腾,一定要有七八个容貌绝佳的人族女子在身旁,才不至于被欲念吞噬。 然而小师弟自从南下游历一趟,从红山拔出那把“白狮子”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似乎与红离山的赤吾妖君一样,清心寡欲,在灞都城既不外出,也不与自己寻欢作乐,更是不去接纳那些女子。 在古道看来,似乎是得了心病。 也不知在红山是见到了何人? 让自己的小师弟心心念念挂牵,久久不能释怀。 借着此次,送出上等的美人,也希望小师弟能放开心坎。 坐在辇车上的“古王爷”皱起眉头,他思忖片刻,道:“之前的那些女子,我要你一个不落的送到灞都城,绝不可再有意外。” 巫九一颗心悬着,忐忑道:“那是自然。” “你要为我小师弟准备一份大礼?”古道木然道:“你最好清楚,以我小师弟的身份和眼界,能看上什么样的东西。” 这次“巫九”把事情弄砸了,此行之后,他要返回灞都,重新再准备一份礼物。 他已不会再信任巫九。 只不过事情正如巫九所说的那样……十日而已,一眨眼的功夫。 一条贱命。 巫九背后无人,想借着此事攀上灞都城的背景,如今是杀是留,只不过在自己一念之间。 说完之后,辇车四周一阵风雪。 古道整个人消失在朱雀城外。 巫九松了一口气,他靠在山石上,疼的龇牙咧嘴,整个人无力瘫坐着。 巫九的眼神一片灰暗。 古王爷本是自己攀上的高山。 那位妖君对自己原先颇有好感,甚至相当信任,此次还愿意从灞都出现来到朱雀域为自己出头,只不过这一切都被自己弄砸了。 最后,他的奴印还被拔除了。 偌大妖域,想要再找到“红奴”,已经是痴心妄想,难度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巫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的怨念几乎滔天。 他恨极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妖修”。 也恨极了“红奴”。 不过好在,他眼下还有一条活路……古王爷愿意给自己十天时间,自己在北妖域贩卖炉鼎,积累了一大笔外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他知道灞都城的姜麟乃是麒麟血裔,眼界极高,出身妖圣门下,身边绝不缺少天材地宝。 自己倾尽身家买的那样东西,若是能得姜麟喜欢,或许古王爷还能留自己一条活命。 当巫九说出给他十天时间的那句话时,他的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目标。 那位姜麟大人,原先从麒麟古冢里带了一把古刀,名叫“狩水”。巫九的三教九流朋友极多,人脉极广,他曾听小道消息说,姜麟的“狩水”在红山高原断裂。 这位灞都城的新贵,极其看重自己父皇留下来的遗物,虽然得到了更加锋锐的刀器“白狮子”,但他一直想要修补“狩水”,却苦于没有适合的材料。 此事便搁置下来。 巫九咬了咬牙,站起身子。 接下来的时间,他决定在朱雀主城,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和财力……去买到那件能让自己活命的东西。 即便在妖族天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顶级铸器材料。 “霜纹钢”。 …… …… 大月高悬。 从森罗城赶路到朱雀主城。 宁奕中途变换了好几次方向,路线,驾轻就熟摆脱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妖修尾随,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在蛮荒之地实在太过常见。 在西岭生活的宁奕,早就见惯了这等场面。 而且不得不说,人与妖比,看起来后者更加凶悍,但事实上……若是坏起来,人肚子里的坏水能淹死不知道多少妖修。 妖修的杀念实在太好察觉。 不过宁奕没工夫陪他们过招,也没心思玩什么扮猪吃虎。 他急着从森罗城脱身,那位灞都城妖君也不知道是何身份,也不知道有何手段,万一查到自己,十条命也不够那妖君玩的。 到朱雀城,按部就班,宁奕租了一个院子。 一切风波,到此平定。 一路上的“逃亡”,对宁奕来说不算惊险,但对红樱而言,可谓是“有惊无险”。 她并不知道宁奕的实力究竟如何,但至少有几次,她险些就觉得自己和“宁公子”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譬如有一次,那几头妖修追赶不上,急了眼,在野外展露本命真身,看起来有小山一样大小的巨象冲撞过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撞上了。 下一刹那,自己就轻飘飘出现在数十丈之外,紧接着几个呼吸,“宁公子”就带着自己远掠而去。 甩的那几头妖修连影子都看不到。 宁公子到底有多强? 无法得知。 或许那个时候,宁公子一剑就可以把那几头巨象灭杀吧……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红樱看着宁奕,让她觉得令人敬佩的,倒不是宁公子的实力……而是对方的缜密心思。 一个初次行走妖域的人族修士,在初步研究了朱雀域古卷之后,竟然找到了一条最极快极近的小路,而且安稳绕开了几座凶名显赫的城池。 临走之前,宁奕就对她说,抵达朱雀城,最迟是第二天早上,也有可能是夜晚。 这个预估一点也没有错。 路上遇到过几次伏杀,但都被躲过。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红樱一直觉得……宁奕不是一个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暮气。 虽然浅淡,但仍然能够看出。 宁公子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 有些凉薄,冷漠,自私。 但事实上,宁公子对自己是极好的……几次考虑,都是为自己着想,不想“连累”自己。 宁公子……先前在那边,是连累过很重要的人吗? 到了院子,红樱心思琐碎,一个人细细咀嚼,始终想不出答案。 她没敢打扰宁奕。 宁奕在院子里布置了符箓,便盘膝坐下,似乎是在静修。 他袖袍里钻出了一道红色如火的雀影,扑腾着翅膀,来到了红樱手掌心,红发小妮子席地而坐,又是老样子,这次没有隔太近,不过能够看清宁奕的面庞。 她一只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挠着红雀。 一人一雀,不亦乐乎。 宁奕的意识昏昏沉沉,向着神池坠落。 这一路上不断动用“逍遥游”身法,虽然有山字卷加持,但还是对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荷,从皇陵脱困,因为救下“红樱”的缘故……他一直没有休息,今日终于算是告了一段落。 宁奕吐气吸气之间,神魂的疲倦缓慢愈合。 在朱雀城内静修,这里的星辉果然丰盈,山字卷带来的恢复效果极其强悍。 吞吐星辉的同时,宁奕的丹田内。 山字卷轻微跳动了一下。 似乎是觉察到了某样东西。 执剑者古卷,发出了欢愉的声音。 红樱掌心的红雀,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停止了欢鸣,发出了一声奇异的疑惑声音。 …… …… (今晚还会有第三更~求月票~求月票~) 第十二章 盗火 山字卷在跳动。 欢呼雀跃,宁奕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朱雀城内,有能够让执剑者古卷“兴奋”的东西? 他也听到了院子里的那一声雀鸣。 宁奕缓慢睁开双眼。 红樱小妮子的眼神有些困惑,她注意到了自己掌心红雀儿的异样。 “宁公子……怎么了?” 红雀再次轻鸣一声,目光投向宁奕。 宁奕抬起一只手,山字卷凝聚着星辉在掌心浮现……其中有一缕赤红色的灵气,在掌心纹路流淌,最终凝聚而出,袅袅悬浮如火焰。 红雀从红樱那飞离,来到宁奕掌心,张开红喙,一口将其吞下,咕噜一声,小肚子里发出了舒畅的叹气声音。 “是火灵气。” 宁奕眼神微凝,喃喃道:“非常精纯的火灵气。” 这就是让山字卷兴奋的东西吗? 朱雀城当然有火灵气,大雀妖君常年镇守此地,而且在这里修行,这里是朱雀域的第一大城,朱雀一族的火焰天赋众所周知,此地火灵气旺盛,也是应该的。 宁奕眯起双眼,他望着那只在自己掌心不断跳跃,目光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小雀。 周游先生养的这只“红雀”,难道就是朱雀血脉? 仔细想想。 舒展真身之后的巨大形态,极为了得的火焰天赋。 的确符合。 怪不得对“火灵气”如此渴求。 据说朱雀城底,有一处禁地,名为“莲境”。 族人觉醒天赋,或是启灵,都要到“莲境”之中。 “这里可是大雀妖君镇守的地方啊。”宁奕有些无奈,道:“你再想要,我也不能去冒这个风险。莲境之中,只要他留了一缕神念,那大家都要玩完。”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山字卷”听,还是说给“红雀”听。 宁奕话说完,红雀的士气明显低落了许多。 山字卷也如有灵性的干瘪下去。 宁奕哭笑不得。 然而,红雀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他掌心跳了一下,低下头拿红喙轻轻啄了一下宁奕的肌肤,叽叽喳喳,以神念传递了一堆讯息。 红樱听不懂,满面茫然。 宁奕眯起双眼,明白了红雀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亲自去莲境……可以试着以山字卷抽取莲境地底的火灵气?” 这句话说完。 山字卷也震了一二,似乎是认同。 宁奕怔了怔,试着以神念催动山字卷。 两座天下,宝器浩瀚,按品秩来分,由低到高,三六九等。 他也不知道“执剑者古卷”,应该是放在哪一个品秩等级里,但毫无疑问,古卷在对应的领域之内,能力之强,是某些先天灵宝是比之不及的。 山字卷的“汇聚”之力,独步天下。 神念催动着山字卷,宁奕的神池陷入了一片平静之中,他闭上眼,却似乎看到了整座偌大的朱雀城。 俯瞰而下。 穿透城池的古楼,草木,建筑,水流,直入地面。 再往下—— 山字卷渗透到地底,顺延朱雀城地底的岩石脉络,不断向下,最终来到了一处炽热的“禁忌之地”。 宁奕看到了一片巨大的,盛开的。 红莲。 这里是莲境。 …… …… 朱雀城的城主府。 大雀妖君正在闭关修行,他忽然皱起眉头,望向空中。 朱雀城的大阵并没有丝毫异常。 但他隐约觉察到了一丝古怪,就像是有人在窥探着自己,还有这座古城。 “是我自己的幻觉么?” 大雀妖君的身形倏忽消失,下一刹那出现在朱雀城上空,他自高往低看去,神念一扫而过,满城寂静,一片平和,并没有自己的异常。 也没有揪出那个让自己觉得“不安”的因素。 他眼神微冷,一步踏出。 朱雀城中,一瞬间出现了无数道“大雀妖君”的影子,街角,巷内,檐下。 世间极速。 他在短短数个呼吸之内,把整座朱雀城逛了一遍。 “没有异样。” 最终循着自己的直觉,大雀妖君来到了莲境,红袍飘忽落下,他已站在莲心之处,袍角之下,翻滚着炽热的火浪,这里是朱雀城的禁地,此地也是一片平静。 阴柔男人按了按自己眉心。 是他的直觉出现了问题? 或者…… “是妖圣级别的大能?” 大雀的眼神微凛,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前不久古王爷才刚刚来过,还刻意提了灞都城的二师兄“火凤”。 言语之间的意思,是火凤就要破境了。 当年火凤横扫妖族天下的时候,他大雀妖君不敢撄其锋芒,选择避让三分,其实要论血脉,朱雀并不输“火凤”多少,两者同源,且并没有明显的血脉之力相互克制。 这些年,火凤越是沉寂。 他心底那道魔障就越深。 莲境内的地心火,是朱雀一族的血脉之力来源,也是其他妖灵所忌惮的力量。 但火凤……应当是可以承受这股地心火的威能的。 大雀深深吸了一口气,朱雀域中只有他一人能在北妖域立足,此刻心中生了不祥,容不得他不谨慎。 他分出一缕神念,化为一张赤红色的符纸,就此浸入莲境之中,随地火一起沉浮。 若是此地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他第一时间便可察觉。 …… …… 狭长的,盛开的红莲花瓣。 炽热滚烫的地火,丰盈的火灵气。 “我看到了……莲境。” 准确的说,这已经不仅仅是看到……而是把手伸到了莲境。 宁奕眯起双眼,山字卷的一缕神念,竟然真的蔓延到了这里,只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汲取这股力量,谨慎的本性让他能够始终保持冷静。 “朱雀城有大雀妖君。” 现在有一件事情已经毋庸置疑……山字卷能窃走地火。但问题是,大雀妖君会不会发现? 宁奕睁开双眼,看到了红雀那焦急的眼神,淡然道:“别急……容我试探一二。” 他从袖口取出两张符箓,轻轻撞击在一起,虚空之中的神念蔓延击碎。 自己这座院子的气息,被两张符箓屏蔽起来……这等手段,自然不可能瞒得住妖君,若是大雀在地火里留了手段,能追查到自己,那么显然院子里的符箓都只是破纸。 宁奕再一次闭上双眼。 他以山字卷,小心翼翼抽取了极小的一缕火灵气,并没有向着自己的院子去输送,而是随机向着一处送走。 他的神念谨慎观察着“莲境”内的动静。 没有动静。 宁奕保持着木然盘坐的姿态,他的神念缓慢下坠,逐渐接近莲境,发现地火咆哮之中,夹杂着一张火红色的虚无符纸。 “之前还没有,这是……大雀妖君刚刚留下来的?”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先前自己探查的时候,莲境内绝没有这张符纸。 大雀妖君竟然已经来过了? 这是何等的极速? 自己已经惊动对方了? 宁奕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赌博性的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数十个呼吸过去了,莲境仍然一片平静。 没有发现? 脑海里诸多念头闪逝而过,宁奕再一次做了个冒险的举措……他抽取了一股火灵气,从莲境地底挪走。 那张符纸随火浪翻滚。 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山字卷”的窃取。 风平浪静。 宁奕小心翼翼将那股火灵气从地底一路挪移,最终汇聚到自己的院内,他抬起手掌,掌心缓慢悬浮出一缕火焰。 山字卷欢呼雀跃。 红雀“忘情”的长鸣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宁奕一只手按了下去。 成功了。 宁奕的额首是汗珠,他看着自己掌心的那缕火灵气,没好气望着红雀,道:“你想吃?” 红雀拼命点头。 宁奕摇头道:“现在不能给你吃。” 红雀拼命摇头,挣扎无果,在宁奕掌心里急的动弹不得,最后可怜巴巴望着红樱。 红樱小妮子连忙心领神会道:“宁公子,为什么呀?” 宁奕面色郑重道:“若他有朱雀血脉,在此觉醒,惊动了大雀妖君,所有人都得死。” 红雀欲哭无泪。 宁奕松开手掌,看着红雀,笑眯眯问道:“你急什么,这些火灵气,我先替你保管。你还怕我偷你的?” 红雀急了眼,拼命开合鸟喙,只可惜并未觉醒血脉,距离“出人言”只差最后一步。 当然怕。 这厮跟着徐藏一起修行的。 它启灵之前,没少吃徐藏的亏。 况且,宁奕手里的“地火”,就是从朱雀莲境里偷来的。 什么山字卷,明明是偷字卷。 宁奕看着红樱,轻柔道:“我可能要闭关一两日,看一下这地火究竟有什么功效,你可以在院子里静修,若是闲的无趣,可以在朱雀城内走动……让它陪着你。可保平安。” 说到后面,宁奕语气一顿,他一弹指,把红雀像是一块肉球那样弹了出去。 红雀气得牙痒痒。 红樱相当心疼地捧起小雀,拿着胸口那团柔软抵住,红雀顷刻间怒意消散,原本杀回去的念头瞬间冰雪消融,故作柔软无力的哀鸣了一声。 红樱轻柔道:“宁公子,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宁奕笑着站起身子,虽然红樱如此说,但他还是从小妮子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些渴望。 “奴印解除之后,你就自由了。” “外面的世界很大……你一定想去看看吧?”宁奕揉了揉红樱脑袋,笑道:“等我这几日闭关结束,从朱雀城离开,一路上可能少不了颠沛流离。” 这几日,在宁奕的预想之中,是最后的风平浪静。 果然,红樱闻言之后,犹豫再三,终究是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道:“宁公子,真的可以吗?” 宁奕再次揉了揉她的脑袋。 “当然。” (三更完毕~继续求月票~) 第十三章 杀人救人,必然偶然 夜深。 宁奕坐在院子里,红樱已经睡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高悬的大月,妖族天下的“天上月”,似乎比大隋的要大,要圆。 连空气好像都要清新一些…… 难道这就是妖族星辉饱满的原因? 山字卷一缕一缕汲取着火灵气。 这是让“执剑者古卷”都渴求的纯粹灵气。 宁奕的黑袍,袖口,无风自动,眉宇发丝之间,萦绕着赤红色的淡淡火焰。 这些火灵气钻入肌肤之中。 宁奕的体魄汲取着火灵气,一点一点受到锤炼。 从皇陵复苏以来,他一直没时间来审视自己如今的身体情况。 但隐约有种直觉。 自己变得更强了。 到底有多强,极限在哪里,宁奕目前心里还没有底数。 “这些火灵气,山字卷相当渴求,但对我自身而言,似乎只有锤炼体魄之用……”片刻之后,宁奕摸索清楚,他微微沉吟,喃喃道:“当务之急,是把星辉境界提示到圆满。” 宁奕的修行破境,需要极大的资源。 山字卷呼吸之间,磅礴星辉向着宁奕汇聚而来。 执剑者古卷的威能,与执剑者本身的境界也有关联,像徐清客这等神魂境界的人物,操纵“命字卷”,可以在莲花阁早有预谋的情况下,无声无息杀死袁淳先生。 而宁奕显然做不到。 只不过从皇陵醒来之后,宁奕对“山字卷”的运用已经抵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嗡——”的一声。 初境瞬间就破开。 真如吃饭喝水一般。 宁奕神情淡然,山字卷的运转攀升到了极致,院子里的星辉缭绕如一团星云。 如坐星河之上。 这一幕,倒是与他踏上修行之前的脑海画面,大差不差。 第二境,破! 第三境,破! 前面三个大境界,只用了宁奕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中境之后,遇到了一个门槛。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并没有停下以山字卷汲取星辉的动作……只不过分开了一缕心神,想要破开中境抵达后境,倒也不算难,但恐怕要好几日的功夫。 这几日,便在院子里静修。 趁着这个时候。 他正好仔细审视自己的身体情况,神魂状况,剑气境界,身上的物品,符箓,宝器,等等。 …… …… “细雪碎了,这里是妖族……但据说‘霜纹钢’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若没有门路,即便有巨大财力也买不到。”宁奕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断剑,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 赵蕤先生在小霜山楼阁里留下了淬炼“细雪”的古法。 若是有材料,宁奕并未不可修补。 “若是运气好,在妖域这边应该能弄到‘霜纹钢’。”宁奕揉了揉眉心,默默自语:“只不过恐怕要等修为尽数恢复了。” 宁奕闭上双眼。 “神魂状态非常好……比以前还要强上一倍。” “剑气登上四层楼。” “小字母阵还在身上……五雷咒,静音符,屏气符,都俱备。” 通过这一番审视,宁奕大概有了一些了解,若是自己星辉境界部恢复,恐怕已是十境。 或许是直入十境巅峰? 在皇陵冰冻的那三年,白骨平原不断汲取神性,锤炼肉身,让自己就这么毫无知觉的“破了境”。 不过若是没有那冰冻的三年。 宁奕或许会更快的走到这一步。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没有修为,但仍然可以镇压十境的修行者。”宁奕默默攥拳,他感应着自己经脉内流淌的滚烫血液,这具体魄是他唯一无法探知强弱的东西……但他有一种预感,这具体魄,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 朱雀城地底的莲境,汲取来的“地火”,对自己的体魄,也只有些微的功效。 “皇陵的那三年,我的身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奕睁开双眼,恍若隔世。 闭目之时,还是深夜,大月高悬。 如今已是正午。 日光照在黑袍之上,宁奕身上星辉流淌,黑袍一片清凉。 一夜修行,已经破开瓶颈,抵达中境。 院外传来轻轻的开门声音。 撑着大伞的红樱小妮子,蹑手蹑脚回来了,她的胸口钻出了一道肉嘟嘟的火红雀鸟,双眼滴溜溜转。 她早上醒来,发现宁公子还在修行,正如他昨夜说的那样,气息绵长悠闲。 没有打扰宁奕。 红樱去了一趟朱雀城,如今回来,也是小心翼翼。 她刚刚合上门,宁奕就出现在她背后,轻柔笑道: “如何?” 红樱吓了一跳,玉手轻轻按住胸膛,红雀“忍受着”连绵起伏的波浪,望着宁奕的眼神变得感激而又陶醉。 宁奕没好气伸出一只手,把这只不正经的红毛家伙从红樱胸口衣领里拎了出来,两根手指捻住后颈,另外一根手指“啪啪啪”弹着脑瓜崩。 红雀浑身炸毛,拼命抬头想啄宁奕,但可惜被掐了“三寸”,怎么也够不着,最终只能怒目而瞪,无能狂怒,喉咙里喷出婴儿手指粗细的火苗,刚刚出口就随风湮灭。 “宁公子,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红樱从朱雀城逛了一圈,此刻心潮澎湃,很多话想说。 “等等。” 宁奕笑眯眯把红雀拎起来,给它身上拍了一张静声符,随手将其掷了出去。 红樱颇有些同情的望向不偏不倚挂在院内树梢上的红雀。 “不用管它……你继续说。” 红樱哭笑不得。 “我看到了妖修,也不都是坏的。城内有些和蔼的……妖灵,还有恢复自由身的人类。”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惊叹道:“我本以为,所有的人在这里都是奴隶。” 宁奕挑眉道:“大部分是,但的确有极少部分的幸运儿……只不过他们仍然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人分善恶。 妖自然也分。 就像是红雀在周游先生的手底下,能够不愁吃喝,安心修道,不被平妖司的猎妖师盯上。 妖族城池内,也的确有所谓的“自由人”。 “我原先被巫九关在牢笼里,看不到太阳,偶尔出行的时候,隔着黑布的缝隙,能够看到些微光影……” 红樱的神情很认真,掰着手指头,缓缓道:“我摸了朱雀城的城墙,石头很糙很硬,下过雨的荷叶是湿的,摇晃风铃会发出脆响,对小风车吹起,扇子会飞起来旋转……” 她在朱雀城内闲逛了小半日。 她第一次意义上,以“自由”的身份,行走在这片大地之上,不被人歧视,不被人侮辱,不被人践踏尊严。 她看着宁奕,眼里满是感激。 宁奕看出了红樱眼神里的意味,他笑着揉了揉小妮子的红发。 眼神有些恍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红樱与徐清焰的遭逢很像……只不过关押她的那个囚牢与徐姑娘不一样,巫九是一个不讲感情的贩子,他不会给予一丝一毫的光明给“红樱”,所以红樱什么也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光明。 对宁奕而言,就这么偶然的,轻易的,成为了一个人心中难以泯灭的“光”。 拿起很轻,放下很重。 宁奕一直觉得自己之于徐姑娘,两者之间隔了太多,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力量去帮“徐清焰”摆脱囚牢,那座牢笼太大,不仅仅是三皇子李白麟,不仅仅是西境。 而是太宗皇帝。 是整座大隋天下! 所以当宁奕的身躯在冰川上被霜雪覆盖,当他的意识逐渐沉沦的时候,内心并没有遗憾,反而升起了释然……至少,自己临死之前,帮徐清焰打碎了那座笼牢。 如今。 自己来到北妖域,意识刚刚复苏,道心尚未凝聚。 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一个被困在黑暗笼牢里的女孩。 但是与徐清焰不同的是。 击碎“红樱”的笼牢,对现在的宁奕来说,并不算难。 静修之后,宁奕的道心和思绪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越发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这个女孩。 徐藏教他走上一条名为“杀人”的道路。 但宁奕步步所行,都是为了“救人”。 他并非心软。 相反,他杀人之时可以眼皮也不眨一下。 “是因为师兄的原因么……” 宁奕在心底喃喃自语。 他恍惚一下,面带笑意望着红樱,那个披着宽大黑袍的女孩,把大伞收叠靠拢在院门墙角,手舞足蹈的说着今日的见闻。 “我见到了好大好大的白象啊……” “这几日,据说城里还有游行……” 这一幕似乎见过。 院子里,披着黑袍的一大一小。 靠在角落里收叠的古伞。 当年徐藏救了自己,在安乐城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个人,想要学会如何杀人。 必须要先学会……如何救人。 宁奕忽然之间有些明白,当年徐藏为什么要从西岭带走自己了,与自己的“剑骨”无关,哪怕自己只是一个凡人,徐藏一样会这么做。 他总看到别人在笼牢里,心怀怜悯。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当年替他斩开囚牢笼门的,不是别人。 正是徐藏。 杀人,救人,是一念之差,却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自由是一代代传承的。 从黑暗中脱身而出,自然就成了他人眼中的“光明”。 第十四章 说书人 日子就这么过去。 宁奕在院子里静修了三日。 他把星辉境界稳定在了第六境,只差一步便可以破到后境。 对宁奕而言,重修实在太简单。 他之前走的每一步,都异常扎实,从没有投机取巧,如今从头再来,又有“山字卷”辅佐,在妖族天下根本不缺星辉……踏入后境,便可以动用一些秘术了。 宁奕在院子里布下了“小子母阵”,阵法触发,一瞬间便可以带着他离开数里之外,在中州逃命的时候,当时他境界尚且低微,靠着符箓甩开了两位跟踪在后的命星。 宁奕步步谨慎。 朱雀城与森罗城一样不可久待。 宁奕从闭关之中醒来,已是黄昏。 “红樱这小妮子……又出去了?” …… …… 红樱披着大黑袍,撑着一柄黑伞,整个人都藏在伞下,她的胸口衣襟处,一只小红雀极其惬意地探出一颗脑袋。 没有了“巫九”的奴印,她已是一个自由之人。 这几日朱雀城相当热闹,城内似乎举办了一场游行,她小小的凑了一下热闹,因为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性,所以她一般行走,都是撑伞,根本没有人能认出她来。 今日,红樱脚步匆匆,找了一个酒楼。 妖族天下也有“酒楼”,对妖而言,若是抑制本命真身,化形之后的身躯,与人族其实相差不大,所以他们也会喝酒。 喝酒可以暖胃,好酒可以提神。 妖族这边的妖修喝起酒来,比大隋那边的人类要厉害许多。 酿制酒液的技术,也不仅仅只有大隋才有。 吸引“红樱”的,并不是酒楼里只有妖族才有的特质“烈酒”,而是那个在角落里的孤僻“怪人”。 是一个说书人。 她在宁奕的神念里,得知大隋有许许多多的酒馆,也有许许多多的“说书人”,这些说书人,仅仅靠着一根竹杖,一双草履,行走天下,到了四处便找小酒馆歇脚,酒馆老板一般不会要其费用,给个简陋地方能居住一夜便可。 走遍五湖四海,自然见识极广。 “说书人”在酒馆里说些奇闻异事,喝酒的看客当个打发时间的消遣,手头宽绰的愿意打赏的,便给出那么几个铜板,或者送一点酒,送一点菜。 她倒是没有想到,妖族这边也有所谓的“说书人”。 红樱心里隐约有些疑惑。 那位披着草蓑,戴着宽大笠帽,看不清容貌的瘦削家伙,到底是妖,还是人呢? 那人已经来了好几日,看样子是行路匆匆,但应该会在朱雀城住下几日。 酒楼里的空间其实很宽敞,但那人就坐在一个逼仄地方,看模样混得相当凄惨,但心思谨慎,浑身密不透风,看不出来历。 几个零零散散的妖修,临近的,颇有些兴趣,听他说着最近的北妖域“秘闻”。 “灞都城的姜麟小王爷,破境之后一直闭关,据说快要出关了。各方势力都会送上赠礼。”披着蓑衣的那人,虽然模样狼狈,但语气并不凄惨,他倚着石壁,笑眯眯接过几枚空中掷来的北妖域蛮荒大钱,“前不久,古王爷来了一趟朱雀城,大雀妖君亲自接待的。” 一位朱雀族中的权贵皱起眉头,道:“我怎么不知?” 红樱收起黑伞,小心翼翼挑了个位置,不会太远,也不算近。 她坐在窗边,看似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的景色,看街道上的人流攒动,实际上注意力都放在那位蓑衣说书人身上。 那人笑了笑,余光瞥见了窗边包装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并不说什么,一只手压下笠帽,道:“古王爷和大雀妖君的身份,你也知道的,一般而言,诸位妖君不会轻易碰面……” “此次碰面……是为何?”这位权贵再次发问:“与灞都城姜麟有关?” 他在这酒楼待了两日,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给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情报和小道消息,后发先至,相当靠谱。 听到“灞都”,他有些紧张,朱雀域一直有些隐约的风声鹤唳。 赤吾妖君刚刚破境,压力缓解了一些。 周遭几大妖域,都有些虎视眈眈的意味。 容不得他不多想。 灞都城这等超级势力,若是出手,不需要其他,几乎只需要“火凤”一人,最多再加上古王爷,便可以让朱雀城易主。 说书人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古王爷送给姜麟的礼物丢了,怀疑是朱雀域弄的。” 那朱雀浑身炸毛,几乎快要站起来了,差点显露原形口吐真火。 灞都城真的盯上朱雀域了? “不过事情已经了结了。” 他轻笑一声,道:“一场误会。” 朱雀重新坐了下来,如坐针毡,盯着那蓑衣男人,道:“所言确实?” “假的,你别信。”那人笑道:“出来喝个酒,听一些小道消息,千万当不得真。” 与前几天的说辞如出一辙。 若问消息真假,便说假的。 “你既然本领这么大,消息这么灵通……我倒要问你一个问题。” 红樱原本目光投向窗外,听到这个带着三分慵懒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声音的主人。 酒楼之中,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目光。 一个披着宽大白袍的年轻“女子”,手里握着一根红绳,一连串红绳坠下,数百块大钱坠沉,拉的红绳绷直。 男生女相,女生男相。 这女子一看面容,便透着十分英气,剑眉挑起,身后跟着好几位扈从,皆是一言不发的沉默,从登上酒楼,便直奔角落。 “你若是答出来,这些都是你的。” 大钱摇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些大钱的数量,足以让人眼红。 说书人抬眼看着那个白袍年轻女子,笠帽下的神情有些微妙,他没有伸手去接那些“大钱”,似乎在犹豫。 “怎么?担心我吃了你,钱你尽管收下。” 女子把那串大钱摔在说书人胸前,她微笑抽了张木凳坐下,向后仰去,“我从东妖域来……身份就不说了。” 说书人沉默片刻,并没有急着收下那串大钱,而是沙哑道:“郡主大人,有些话我不敢说,不说能生,说了会死。” 他看着那女子背后的两位黑袍老人,一众扈从。 从东妖域来,身份不要太好猜。 这几日,朱雀城一直在举办游行,似乎在欢迎某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东妖域最具有话语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金翅大鹏一族。 如今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的前三甲……几乎已经盖棺定论。 东妖域那只血气旺盛到顶峰的金翅大鹏。 灞都城心性沉郁隐而不发的麒麟遗子。 还有在人族城头立下决战之词的“年轻东皇”。 三人之间的高低尚未角逐而出,原因是那位东皇的行踪实在缥缈,游历妖族天下,说是四处挑战敌手,但几乎无人看见他出现在灞都城和东妖域。 大部分妖修,认为“东皇”更强。 但灞都城和东妖域的妖修不这么认为……他们生长在此地,见过两位妖孽的实力。 灞都城里看来,姜麟就是当今妖族天下年轻一辈之中的最强者。 而东妖域,则认为那位近乎纯血返祖的“太子爷”举世无敌,无论是对上姜麟还是东皇,都不会输。 说书人抬起头来。 拎着竹凳坐在自己面前的白袍女子,翘起二郎腿,轻笑道:“你猜出我的身份了?不错不错,当赏,那些钱你好好收着。” 朱雀城大放锣鼓迎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女子。 东妖域只有一位“郡主”。 那位金翅大鹏族的千金大小姐。 被纯血太子爷放在手掌心上的妹妹。 …… …… 赤吾妖君在红离山破境之前,去东妖域了历练一趟。 被直接打得自闭。 性情大变,舍弃了炉鼎之法,踏上了清心寡欲的苦修之道。 朱雀与金翅大鹏,两组关系并不差,因为追溯历史,两族之间有些微弱的牵连,曾共同辉煌过一段岁月。 赤吾破境之后,大雀妖君便邀请东妖域入城,商议合作之事。 于是便有了这几日朱雀城的“热闹”。 坐在一旁看戏的“红樱”面色有些恍然,她生性聪明,只言片语,一点就通。 难怪难怪。 街上那么多人,都是来迎接她的? 东妖域郡主微笑道:“先生的身份,在下既不好奇,也不在乎,只要能答出这一问,若是愿意,此后在东妖域便有荣华富贵,若是不愿意,先生与我便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说书人按下笠帽,沙哑道:“我不要荣华富贵,这串大钱也不要你的。你问我答,但答案不一定讨郡主大人喜欢。” 这仗势浩大的,自己逃肯定是逃不掉。 后面的局面,必然是,对方问什么,自己答什么。 所以丑话要说在前面。 郡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自然是这个道理。” 她抬起手来,两位老者的妖气散开,所有的声音都屏蔽在外。 无人听得见两人之间的对话。 白袍女子顿了顿,问道:“灞都城的姜麟,到底喜欢谁?” 第十五章 折断白狮子 “灞都城的姜麟,到底喜欢谁?” 只有两个人能听闻的空间里。 这句话说出来,按着斗笠的说书人,眼神细微跳动一二。 他余光注意到了金翅大鹏族的那两位黑袍老者,若论修为,这两位的境界至少是千年之境。 逃不掉。 他老老实实道“郡主大人可知道……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宁奕’?” “大隋天下,宁奕?” 郡主皱起眉头,道“我知道大隋的洛长生,知道大隋的曹燃,叶红拂。这三个人是大隋年轻一辈的翘楚,虽然比不上我哥,但实力够强。宁奕……是谁?” 她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大隋天下那边的消息,很少传到妖族来,能够为大部分人所熟知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名字。 东皇在灰界城头定下来的那一战,妖族天下赌上了好几件涅槃宝器,大家都在猜测是人族那边究竟是谁会出战……排名最高的就是这三人。 其中洛长生一骑绝尘。 若是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洛长生出战灰界。 但她的确没有听过“宁奕”的名字,关于天都城发生的事情,乃是大隋内部都封锁的秘密,更不用说传到妖族这边了。 皇帝崩殂,连太子都不可确定。 天都三年前的事情早已经被三司严密封锁。 “宁奕是大隋年轻一辈的妖孽人物,比曹叶二人起势要稍微晚些,郡主不知也正常。” 说书人不经意间笑了笑,他压低笠帽,缓缓道“要论未来的修行境界和地位,大概与郡主的哥哥差不多。” 郡主冷笑道“哦,是么?可是……这与我问的问题,又有何干?” “姜麟小王爷喜欢上的,并非是妖族天下的妖修。” 说书人沉默片刻,道“是宁奕的妹妹,紫山如今的小山主……裴灵素。” 郡主沉默起来。 她眯起凤眸,喃喃道“名字有些熟悉……我似乎听过。” 说书人淡然笑道“是北境长城,裴旻的女儿。” 裴旻! 白袍女子身子一震,眼神变得阴沉起来,那个男人……当年在北境长城,以飞剑之术,斩杀了自幼待她极好的大长老。 裴旻的名字,一度给四座妖域带来了无限的恐慌。 一位几乎逾越了规则的人族大剑仙。 以一杀三。 镇守北境长城,宛若真神下凡。 三位妖圣死在裴旻手上,其中就有东妖域功参造化的金翅大鹏族大长老。 “姜麟去了红山,见到了裴旻的女儿?”金翅大鹏族的郡主木然道“那个贱种现在在哪里?灰界?” 说书人摇了摇头,“姜麟王爷在红山与宁奕交手,并非见过裴灵素,应当只是见了剑气凝形。” 他看着眼前神情阴沉的白袍女子。 灞都城姜麟,天之骄子。 众所周知,无数妖域女子对其倾慕敬仰,只可惜身份有尊卑,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这位东妖域郡主,是个例外。 …… …… 落针可闻。 两人之间的环境,保持着死寂。 许久之后,才有了凌厉的两道声音。 “可笑。” “荒唐。” 白袍女子拧起眉头,她只是冷冷吐出这两个词来。 “你的意思是,姜麟连真人也没有见过,去红山走了一趟,就对那个叫‘裴灵素’的人族女子动了心?” 简直是一个笑话! 这要她如何相信? 果然如此,动怒了……说书人一言不发,这是他心中早已料到的结局,此刻他掌心渗出汗来,若是这位郡主不肯兑现承诺,就麻烦了。 “宁奕,裴灵素……这两个人,我记下来了。” 郡主居高临下俯瞰着蓑衣男人,她站起身子,挥手解除了禁制,酒楼内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一片寂静,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席对话的最终结果。 “今日我问的,你答的,不要有第三人知道。” “你大可放心,我之前说过的每句话都当真。”郡主平静开口,道“但若是泄密了,你逃到哪座妖域,都没有用,我会亲自摘了你的头颅。” 说完之后,白袍女子转身离开酒楼。 一片哗然声中。 说书人也匆忙站起身子,甩了一大串大钱,此人的手段也相当了得,几个拐弯,消失在朱雀城的小巷阴影里。 东妖域郡主开了口,说不动他,那么自然不会去动他。 …… …… 红樱若有所思,她没有听见那两人最后的对话。 但隐约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或许是离说书人有些近了,如今酒楼里一片哗然,红樱有些不安,她总觉得有目光盯上了自己……女孩拧起眉头,没有回头,拎起桌边的黑伞,压下黑袍,匆匆忙忙离开。 酒楼的人群之中,有一张阴沉的面孔。 眼神里还带着惘然。 同样披着黑布麻袍的壮汉,额首生出两根犄角,他死死盯着那个匆忙离开的黑袍娇小身影,人潮密集之中,只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在那女孩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巫九挤着人群,沉声道“让一让。” 一直到离开,那人没有回头,没有与自己有丝毫的视线对撞。 自己没有看清正面。 刚刚那个人,给自己带来了极其熟悉的感觉。 红奴。 “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巫九脚步匆匆,他离开酒楼,来到街上,游行的队伍追随金翅大鹏的白袍郡主而去,朱雀城人头攒动,早已看不清那袭黑袍……只不过他心却沉了下来。 “是我看错了?” 巫九重新回到了酒楼上,他凭借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座位,然后蹲了下来。 他找到了一根红色发丝。 巫九拎起红发,轻轻嗅了嗅。 他的本命妖身乃是莽牛,但嗅觉同样极其敏锐。 奴印虽然被拔除,但是红樱跟了他接近十年……那人族女孩身上的气息,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巫九的眼神顷刻之间冷了下来。 “这个味道……我之前没看错,真的是她……” 他猛地站起身子,下楼,出门,重新来到街道上,被游行潮水所挤动,来来往往的妖修,路人,神情讶异看着这个大个子。 巫九压下满心的愤怒,狠狠攥拢拳头,黑袍鼓荡,青筋毕露。 忍。 再忍。 自己刚刚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在朱雀城,还能遇到“红樱”—— 正是因为那女子的出逃,才害得自己如此凄惨。古王爷的惩罚降下来,自己这几日在朱雀城拼命奔波,倾尽所有,才勉强保住性命。 巫九此刻,腰囊里,躺着一个比他部身家还要重要的东西。 “霜纹钢”。 那是他的命! 他几乎送出了自己的一切。 才换来这一条活路。 他今日才拿到霜纹钢,还没来得及通知“古王爷”,就在酒楼里看见了“红樱”。 巫九低下头来,木然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先前被自己捏在掌心的红发,此刻被掌劲摧残成齑粉,纷纷扬扬散开。 “红樱……你很好。” 怒极反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本以为走到绝境。 但他如今看到了一线光明。 能让自己翻身的光明。 巫九深吸一口气,现在距离自己立下来的十天之期,还有一些时候,不用急着通知古王爷来取“霜纹钢”。 他现在……有了新的计划。 …… …… 红樱一路匆匆忙忙回到了小院子里。 她把自己在酒楼里看到的,都说给了宁奕听。 宁奕听完之后,望向红樱。 红樱怯生生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叫姜麟的,很厉害吗?” 宁奕忍俊不禁。 他揉了揉红樱的脑袋,心想这小妮子估计还不知道,若无意外,她很可能就被送到灞都城当姜麟暖被的了。 “不厉害,我与他交过一次手。” 红樱瞪大双眼,吃惊的捂住小嘴。 “天神高原,两座天下交界处,那时候我修为尚浅,当然,现在打起来,我也占不到丝毫便宜。”宁奕顿了顿,笑道“虽然他很强……但那次是我赢了。” 应该算是吧? 自己在红山高原,赚的盆满钵满。 折断了“狩水”,救走了徐姑娘。 只不过姜麟最终也如愿拔走了“白狮子”。 最后的对弈,自己催动“奇点”逃走,整场逃杀,虽然自己都处于下风,但逼得那位麒麟遗嗣手段尽出,最终也施展了小半个真身。 主要是两人之间的境界,神魂,体魄,各方面都差距太大。 如果让如今的宁奕,与当时的姜麟对捉厮杀,局势将完颠覆。 听说姜麟回来以后,性情大变,在灞都城闭关不出。 是在红山高原之后自闭了? 宁奕皮笑肉不笑,他如今都还清楚记得,姜麟在红山寝宫里,看到丫头脚踩飞剑从符箓里杀出来的神情。 一脸痴呆模样。 徐姑娘和裴丫头,他姜麟想要染指,门都没有。 妖族天下那么大,红樱说的什么东妖域郡主,威风凛凛的,门当户对的,正好符合姜麟那灞都城弟子的身份。 这厮惦记谁都行,就是不能惦记着自己的人。 宁奕看着红樱小妮子,豪气顿生。 “你等着,等下次见面,他那把白狮子,我折断给你看!” 第十六章 樱落(一) 在朱雀城住下的第七日,宁奕的境界已经抵达后境。 “要不了几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几日,宁奕除了修行,便是在研究朱雀域和北妖域的图卷,想要找到一条离开北妖域的安路线,尤其是带上红樱小妮子,难度变得更大了。 妖族天下,东西南北,四座壁垒相互交隔,像是一个斜十字。 “从朱雀城南下,最快也要十五日,离开朱雀域。” 为了稳妥起见,红雀的真身,宁奕准备留到在离开朱雀域后,再施展。 院子里。 红雀百无聊赖吊在树头,指爪攥拢树干,摇摇晃晃,似睡非睡。 这几日实在太无聊。 不过它也习惯了孤寂,在皇陵等待的时日,无非就是长眠,苏醒,继续长眠。 而另外一个人就没那么好受。 修行者的岁月漫长,星君便有三百年的寿元,做一些事情,耗费的心力,以及时间,自然也就久一些……宁奕浸入修行之后,便不知头顶日升月落,究竟过去了多久。 院子里始终有一个人在等他。 红樱小妮子试着去修行,但始终破不开初境,她的资质目前还不好说,但显然不是一个上乘的修行胚子,这些日子,宁奕修行,她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等待一个人,真的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 自从那一次出门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从酒楼离开的时候,红樱隐约觉察到了自己的背后,似乎存在“不善”的目光。 被人盯上了? 她是一个相当敏锐的人,如果觉察到了异样,就绝不会去冒险。 后面的这几日,她安安心心在院子里等宁公子修行。 宁奕期间偶尔会醒来,大部分心神沉浸在古卷里,会与红樱说些话。 他知道……这种等待,实在是一种无趣的事情。 但他真的没有时间去陪伴红樱,做那些“有趣之事”。 他们俩不是在出门游玩。 而是在逃命。 红樱的身份,乃是灞都城古王爷钦定的“炉鼎”。 从巫九那出逃,虽然抹去了“奴印”,但仍是罪人。 而宁奕的身份,比起红樱,要更有分量……若是曝光了,必然会在北妖域掀起滔天巨浪。 大隋天下的修行者孤身来到妖域。 这是裸的挑衅。 上一个这么做的,还是五百年前的西海叶长风。 …… …… 一个人忙,一个人闲。 这其实……并不好。 有时候,缘分会让两个人相聚,走一段路,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但结局……却并非尽是完美。 等待宁奕修行的时候,红樱有时候会怔怔出神。 她默默地想。 自己和宁公子,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她想为宁奕做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等待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因为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等待一个人,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因为什么都付出了。 红樱越来越觉得,这位宁公子,在大隋天下那边,应该是位了不得的人物,阵法符箓懂一些,推演占卜懂一些,寻龙点穴懂一些,至于剑气刀罡,诸般兵器,神魂妙法,提到这些修行之术,更是娓娓道来。 虽然自己听不太懂,但几乎可以确定,宁公子是一位修行路上的“天才”! 她倒是好奇,宁公子在南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又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到妖域? 这些故事……一定很精彩,很漫长吧? 好在,她还有很多时间,宁公子也愿意给自己去讲。 红樱眯起眼,细细笑了起来。 宁奕正在绘制符纸、 他神念丰沛,两根手指并拢如笔,轻轻描绘,但桌案上的符纸数量隐约见底,接下来的逃亡之路,可能会颠簸许久,极有可能,再也遇不到朱雀城这种占尽天时地利的落脚点去休息。 为了保险起见,他需要备足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存储在腰囊里的空白符纸快要用完了。 他抬起头来,有些无奈看着小妮子,不知道对方又想到了什么,在傻笑什么。 傻乎乎的。 红樱敏锐捕捉到了宁奕的眼神,她轻咳一声,面颊有些发红,揉着脸蛋笑道。 “公子?” “无事……我要画一些符箓,符纸不太够了,大概需要一百张。” “我去给你跑腿~” 小妮子眼神澄澈,嘻嘻笑道。 “唔……也可。”宁奕沉吟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符箓,交给红樱。 他瞥了一眼倒吊在树头昏睡的红雀,没有唤醒雀儿,认真嘱咐道:“这张符箓,好好藏在袖里,若是遇到危险,以意念催动便可。” “卖符纸的店家,就在出门不远处,要不了多久,一刻钟就回来啦。”红樱笑眯眯接过符箓,摆了摆手。 宁奕目送红樱离开。 他重新凝聚心神,去刻画符箓。 …… …… 巫九有些坐不住了。 从那一次错过“红樱”,到如今……日子已经过去了四日。 古王爷先前以神念不耐烦的询问自己,是否拿到了“货物”,自己拖延了一二。 “怎么还不出现?” 坐在朱雀城酒楼高处的巫九,神情阴沉,他攥着酒杯,盯着城下古街,那位代表东妖域远道而来的郡主,都已经与朱雀城完成了洽谈,离开此地了……街道不再那么拥挤。 如今,整座朱雀城内,大约有数十位披着黑麻袍的妖修,极其隐蔽,低调的穿行在大街小巷,不分昼夜的,寻找着某个“重要人物”。 巫九花费了高昂的代价。 他在满城搜寻“红樱”,这些花费高昂代价召来的妖修,其实实力并不算强,但有一个共同点……嗅觉异常敏锐。 他在酒楼那找到的那缕发丝,以秘术把气息放大,给这些妖修去嗅闻。 记住了“红樱”的气息。 只要红樱一露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所察觉。 “该死的……是已经离开朱雀城了么?” 巫九有些焦急,每一个呼吸都让他不安,若是上一次的偶遇,便是最后的机会,那么毫无疑问……机会被他亲手错失了。 他失去了找回“红奴”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揪出背后的那个人……古王爷对那个人很感兴趣,他能够看出来,如果把那人揪出来,自己非但不会受罚,反而会得到奖赏。 漫长的等待之中。 忽然一缕神念传来。 “露头了?” 巫九站起身子,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 …… 朱雀城有许多贩卖符纸的店铺。 红樱选了一家最近的,这一次出门,她仍然很小心,披着大黑袍,撑着大黑伞,遮地严严实实,快速小跑,交钱走人。 “宁公子要的符纸……买到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背后忽然多了一股不祥的压迫感,红樱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她没有回头……故作不知,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向着一条偏远的小路走去。 跟踪自己的人出现了,红樱深吸一口气,埋头疾走,身后那人明显也加快了步伐。 这里是朱雀城,戒律森严,他们应当不敢在城内动手。 红樱思绪清晰起来。 这是要追查到自己和宁公子的院子? 本能的直觉,让她绕了一个远路,然后钻入一个小巷子里。 她要甩开这些人。 不断努动鼻尖,跟随在黑伞女子身后的妖修,面无表情,来到一处小巷子门口,大黑伞被风吹出巷口。 内里空空如也。 红樱攥着符箓,一路疾走,左拐,右绕,脑海里的路线仍然清晰。 她在远离那些追踪的人。 要甩开了。 红樱悬着的那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拧起眉头,背后那股隐约的压迫感越发强烈。 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追踪”自己的队列里。 然后是“砰”的一声。 披着宽大黑袍的“红樱”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上,她抬起头来,怔怔看着面前那道巍峨而又阴沉的身影。 两根弯曲斜长的犄角,挤破长发。 那个男人的面容一片木然。 巫九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空中悬浮的某样东西。 红樱神情苍白。 宁奕给自己的符箓…… 头生犄角的壮硕男人,缓慢蹲下身子,木然道:“好久不见啊……” 这道熟悉的声音。 阴翳笼罩而下,红樱挣扎着向后挪去,她回过头来,看到了巷子那一端,追随自己而来的,一道道身影……在朱雀城的暗巷之中,人形的妖修倏忽褪去了黑袍,轻盈矫健的四肢落在地上,有力蹬动两下,便俯低身子。 暗亮的毛发,似豹似犬,歪垂着猩红的舌头。 “鬣狗”的喘息声音在暗巷里此起彼伏,愈发接近。 黑暗之中一双双不含感情的瞳孔逐渐明亮。 巫九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红樱”粉嫩雪白的面颊,他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神情,“古王爷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的。” 神魂之力,在掌心凝聚。 巫九准备动用妖族最狠厉的“搜魂”之术,直接把红樱的神魂搜刮一遍。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几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遇到了哪位‘贵人’……” 一字一句。 声寒入骨。 “连灞都城都敢得罪?” 第十七章 屠杀 院子里,红雀还在沉睡。 符纸画到一半,宁奕挑起眉头,他木然抬头,望着院外红樱离去的方向。 “一刻钟,还没回来?” 这小妮子,不像是贪玩的性格。 但……自己给红樱的符箓,还没有触发。 犹豫刹那。 宁奕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面颊上抹过,星辉扭动,瞬间换了一副面容,他拎起还没睡醒的红雀塞入自己衣袖之中,推开院门向外走去。 …… …… 小巷内,巫九的手掌按在“红樱”的额首。 他的神魂倾巢而出! “轰”的一声。 小巷,鲜血喷出。 巫九神情苍白,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神魂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抡砸了一下,壮硕如小山的身子横空飞出,重重砸在小巷石壁之上。 “嗷呜!” 愤怒而又困惑的嘶喊声音,在红樱背后响起。 展露真身之后,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的“鬣犬”,四足擂地,前肢绷直,潮水一般拥挤着堆成一堵墙。 红樱面色惘然,她伸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眉心的鲜血……这抹鲜血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巫九”的。 这是为什么? 拔除奴印之后,宁奕便在她的神魂里加了一道意念,并没有任何的约束作用,有的,就只是保护。 送一念庇护。 若是有人试图以神念入侵“红樱”的脑海,再一次想要种下奴印,就会与宁奕的神魂对撞……而早在东境不老山,宁奕的神念强度,便震动了命星境界的修行者。 在叶老先生的相助下,观想执剑者古卷,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剑者”。 宁奕的神魂,早就横扫同境修士了。 “怎么可能?” 巫九后背砸在石壁上,他眼神一片震惊:“她背后之人的神魂竟然如此之强?” 巫九手底下篆养了一大批“炉鼎”,他在每一位炉鼎的额首都种下了自己的妖血,在朱雀域,乃至北妖域,千年之境的大人物都是凤毛麟角,他自问……自己的神魂,绝对是千年以下的佼佼者。 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小巷的尽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嚎。 一道被踢得爆碎的身影,掠过了鬣犬的潮水,砰的一声,擦过巫九耳旁,在石壁上溅得破碎。 巫九瞳孔收缩。 在他的视线里,黑暗之中,数十只展露妖灵真身的鬣犬,汇聚如铜墙铁壁,此刻有一道身影,不讲道理的从远方冲杀而来,直接撞碎铁壁。 两只大袖飘摇齐掠—— 宁奕眼神阴沉,目光盯向那个壮硕汉子,神魂对撞的第一时间,他就找到了这个巷子,与自己所料不错……小妮子果然是被有心人盯上了。 这缕熟悉的神魂气息。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巫九。 剑气从宁奕两袖倾泻而出,这些妖修的境界并不算高,最多只有五境六境,对付他们,根本都不需要多少心念。 铜头铁骨豆腐腰。 宁奕俯低身子一晃而过,剑气从袖内递出,递入这些鬣犬的脊椎,沿着腰线切斩开来。 一瞬间,宁奕从巷尾到巷头。 暗巷内,这些妖修褪去的一件件宽大黑袍,被风气卷起。 妖血泼洒,被大袍兜起—— 红樱回过头来,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一只手轻轻拍在了她脑袋上,“宁公子”已经气定神闲的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大袍纷纷扬扬在他身后落下。 盖住一片死寂。 血腥气息还没有散发出来。 这里是朱雀城,大雀妖君在上,城内戒备森严,但宁奕仍然没有抑制杀心,在这里开了杀戒……因为他在神魂对撞的一开始,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踏入小巷之前,就在巷口贴了一张“屏气符”。 “屏气符”维系的时间有限。 宁奕站在了“红樱”的面前,他掸了掸肩头的灰尘,一路穿行而过,他身上并没有沾上丝毫的血腥气息。 红樱屏住呼吸,看着换了一副面容的“宁公子”,对方身上的气息她仍然熟悉……但此刻展露出来的,是一副冰冷而又漠然的模样。 宁奕看着巫九,目光落在对方缩在袖袍里的那只手,淡然道:“想通知灞都?” 下一瞬间。 巫九眼皮狠狠跳动一下,那个披着大黑袍的年轻人,几乎是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拳锤在自己的丹田之处,锤的自己双脚离地,整个人向上飞起。 袖袍里的那枚令牌飞掠而出。 还没有来得及催动……转告古王爷。 巫九眼珠瞪大,凸出,咳出一大口鲜血,面前的身影瞬间消失。 小巷子里,飒飒的风声席卷而起。 宁奕面无表情,下一刹那便闪现在巫九的背后。 他一只手掌按住壮汉的后脑,掌心发力。 “轰”的一声巨响。 宁奕按住巫九坠入地面。 那颗硕大的头颅被按得砸入小巷地面,犄角寸寸破碎。 小巷内掀起一阵磅礴气浪。 然而在“屏气符”的作用下,外界只能听闻轻轻的一颤。 瞬间便过。 红樱呆坐在原地,气浪卷得她衣袍翻飞,怔怔看着一身衣袍好整以暇的“宁公子”。 宁奕眼神平静,仿佛做了一件随手可及的轻微之事。 他的身上,连灰尘都没有沾上。 宁奕心底并无波澜,他蹲下身子,以神念确认巫九已死无误。 杀死巫九……与自己想象中出入不大,的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这妖修的境界相当于大隋的十境修士,而自己仅仅依靠体魄,就直接轰杀了这么一头接近千年的大妖。 在宁奕的感受里,自己没有动用神魂,没有动用剑气,只不过是一拳一掌。 巫九便直接被送上了黄泉。 不是自己强。 而是巫九弱。 但这一幕……对红樱小妮子的震撼还是太大了。 她隐约猜过,宁公子到底有多强,能不能打得过朱雀城域外的那头古象,能不能抵得过奔跑的莽牛。 但她从来不敢拿“宁公子”,跟“巫九”作对比。 在她心中,“巫九”始终是一个阴影。 而在宁奕的手底下……这片阴影,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撕裂了。 宁奕蹲下身子,从巫九的身上搜出了一个腰囊……这个人是穷凶恶极的“炉鼎贩子”,能够傍上灞都城古王爷的大腿,身上的财富应该相当巨大。 宁奕下意识以神念探查了一下。 巫九的腰囊里……没有蛮荒大钱,没有宝器,没有符箓,阵纹。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 宁奕皱起眉头。 等一等…… 神念再深入一些,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即便是以宁奕的定力,此刻也无法安静下来。 他重新站起身子,平稳心境,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刚刚在巫九腰囊里看到的那样东西,而是伸出一只手,拉着红樱站起来。 …… ……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匆匆离开小巷,在人潮之中显得有些仓促。 宁奕顺路买了数量足够的符纸。 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小子母阵催动,两个人消失在朱雀城中的同时,小巷里的“屏气符”失效,先是浅淡的血腥味飘掠出来,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紧接着便是愈发浓郁的气息。 城主府的朱雀族巡守,立即发现了异样。 数十条血肉模糊的妖灵,死相凄惨,被大黑袍盖尸。 小巷的尽头,一个壮硕如小山的身躯,后背朝天,头颅嵌入地面。 这里爆发过一场很激烈的争斗。 或者说……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朱雀城内明令禁止显露真身,而且禁止厮杀,巷斗,没有人知道为何此地的战斗过了如此之久才被发现。 那张“屏气符”在失效之后,就自行燃烧成了灰烬。 杀人,逃离,宁奕把整个过程,都伪装的万无一失。 只不过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却没有到底为止。 “巫九”的身份被认出来了。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炉鼎贩子。 却也是一个“重要”的人。 他是灞都城古王爷看重的人。 他与那位古王爷……立下了一个“十日之期”。 然而此刻,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了,腰囊被劫走了。 …… …… 南妖域北端。 几乎是妖族天下的中心之处,距离东南西北四座妖域都是极其便利。 悬浮空中云雾之间的灞都城。 城内一片喜庆。 仙乐弥漫,灵气氤氲。 灞都城的小师弟姜麟,突破千年之境,这道门槛越过,意味着姜麟小王爷在四座妖域之内,坐稳了妖族天下年轻一辈前三甲的地位……麒麟古冢里的诸多宝物,秘术,都需要在“命星”境界之后才能开启。 诸方来贺。 只不过姜麟破境之后并没有直接出关,而是仍在闭关。 他在等师尊回来。 灞都城的那位老人……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今仍在灞都城外,并没有回来。 此刻。 一座静室,冰雪弥漫,蛟龙围掠。 古道从朱雀域回来之后,便一直在闭关,他在等待着“巫九”给自己准备的那样东西。 十日之期。 已经快到了。 巫九那边仍是一片推诿。 他已经等得快没了耐心。 此刻,古道挑起眉头,他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咔嚓”之音。 他在巫九神魂里种了一道意念。 以防巫九逃走。 此刻,坐在静室里的古王爷,神情有些精彩。 “死了?” (早上状态不是很好,所以这一章略有推迟……另,章节名没起错。) 第十八章 新生 风气席卷。 狂风卷起衣袍,枯叶。 红樱被一双温和有力的臂弯搂住,阵法之力迸发的那一刹起,两个人就没有停歇过飞掠的趋势,宁奕的身子像是一柄蓄满力量射出的重弩弩箭。 从朱雀城离开,一路穿山掠水。 这个过程之中,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停歇。 一条近乎完美的路线,早在宁奕脑海之中浮现。 从朱雀城离开,宁奕早有准备,为此做了细致的规划,推演了数十种可能…… 如今,红樱遇袭,提前动身,也在推演的可能之一。 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 踏上北妖域以来,宁奕的运气似乎都还算不错。 但他万事都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公子……巫九死了?” “还有……我们这就离开朱雀城了?” 怀中的小妮子,还是有些惘然,直到离开,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切发生的太快。 宁奕点了点头,道:“死了。” 他眯起双眼,身子微微一滞,踩在一根巨大古木的主干上,紧接着脚底发力,古木崩碎,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掠出。 “我们已经离开朱雀城……准确的说,我们快要离开朱雀域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如之前图卷上推演的一般,这里有诸多山头,可以用来休息。 宁奕随便找了一座山头,以指尖剑气开辟洞府,以符箓藏匿天机,然后搬来柴火,以星辉点火。 红樱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边,妖族天下的北妖域,昼夜温差极大。 宁奕布置好符箓之后,洞穴里的温度被符纸镇压,他轻轻以几张简易的“照明符”贴在石壁四周,然后熄灭火焰……至此,这个简陋的“洞府”,既温暖,又光明。 红樱发出了一声赞叹。 她看着宁奕。 宁公子是一个神奇的人……一直都很神奇。 “公子,您在巫九那得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吗?” 在离开的时候,红樱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宁奕面色上的变化,他蹲下身子检查巫九腰囊的时候,神情的异变很大。 宁公子向来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 宁奕盘膝坐在红樱面前不远处,他从袖口取出那枚腰囊,以星辉扩大,确认了自己之前没有看走眼…… 宁奕吸了一口气,此刻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对红樱去说。 他只是说了三个字。 “很重要。”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不费工夫。 到妖族天下,岂止是运气不差? 简直是踩了狗屎运。 宁奕以神念将“腰囊”里的“物事”取出来,那一小团悬浮在空中,四四方方的森冷寒铁,让红樱忍不住抖了个哆嗦。 “这是什么?”小妮子眨了眨眼。 巫九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宁奕面带笑意。 他眼神深处有些感慨,因果二字,一饮一啄,自己当初若是不选择救下红樱,小妮子应当会被巫九找到,凭借凡人身躯,哪里躲得过妖修? 灞都城姜麟的喜日。 若是没有猜错,巫九弄丢了“红樱”,招惹了那位妖君的滔天怒火。 为了活命……他倾尽所有,才拿到这块“霜纹钢”,准备向灞都城赔礼道歉。 事情的真相应当就是这样,不会相差太大。 于是,那块本该送到“姜麟”手上的“霜纹钢”,也到了自己的手上。 宁奕笑了一声。 不知道那位麒麟小王爷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呢? 宁奕望向霜纹钢,笑道:“小妮子,看好了。” 红樱抿起嘴唇。 她看着宁公子取出了那柄断裂的碎剑。 那把剑是一把绝世好剑,哪怕她不修行也能看出来。 但可惜碎的太厉害了,锋芒十不存一。 即便如此,剑气犹存。 宁公子取出那把剑的刹那,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由内敛变得锋锐。 由死气沉沉,变得生机蓬勃。 这几日在朱雀城院子里,宁奕修行之时,时常会取出这把剑,红樱每每看到他盘膝坐在地面,手指轻轻摩挲碎裂剑器的时候,都会心神摇曳。 实在般配。 那块悬浮在空中的“寒铁”,想来这就是修补这把剑的“东西”了。 此刻,红樱心中有许多疑惑。 譬如,这把剑是如何碎的? “我‘死’过一次。”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红樱,他看破了小妮子的内心,轻柔笑道:“我本以为,我闭上眼后,再也不会醒来,而它会陪着我长眠……” 细雪破碎。 神魂寂灭。 “但没有想到。” 宁奕手指轻轻触摸着霜纹钢,喃喃道:“人死复生,断剑重铸。” 红樱怔怔看着那块寒铁,在宁公子的指尖剧烈震颤起来。 赵蕤先生的“淬炼秘术”,被宁奕施展开来。 黑袍猎猎悬浮。 宁奕眼神一片坚定,红雀从他的衣领内挣扎着飞了出来,眼神炽热。 山字卷在朱雀城地底汲取的“火灵气”,此刻磅礴掠出,围绕着那块如万年寒铁一般的“霜纹钢”,莲境之中的地火,是朱雀城遗传数千年之久的古代元素,纯粹到了极致。 能使纯种朱雀启灵。 此刻用来淬炼“霜纹钢”……重铸“细雪”! 炽烈的温度,在红樱面前分开,红雀拍打双翼,拦在她的面前,一人一雀对立,磅礴的火浪在两人之间兜悬,溢散的火灵气被红雀丝毫不漏的吞入腹中。 它的眼神愈发澄澈,翎羽变得愈发鲜艳,逐渐幻化如流火一般。 小妮子坐在地上,向后靠去,后背抵在石壁处,她一只手遮住面颊,眯起双眼,透过指间缝隙,看着这威势骇人的画面。 黑袍年轻人盘膝而坐,火焰缭绕而上,如龙如凰,映衬的他宛若天上神灵。 那把断裂的古剑,悬浮在他面前。 只剩下一个完好的剑柄。 寒铁消融,在火浪包裹之下化为一道道流光,围绕着“细雪”断裂的剑身,不断向下交织,凝聚。 完美的弧线。 惊心动魄的剑形。 红樱看着赤红色火浪之中,若隐若现的苍白轮廓,单单是那道模糊的剑形,便让她这个局外人有些痴迷。 宁奕的神念,化为了千缕万缕,他神情平静,操纵着漫天流光,朱雀虚炎裹挟着霜纹钢,一道又一道撞击在“剑胚”之上。 百炼成钢。 那道剑形,逐渐由虚幻,变得凝实。 巫九找到的这块“霜纹钢”,品相极好,属于“霜纹钢”中的极品,其中的一部分雪白寒铁,已经不是霜纹,而是蔓延如雪花。 异种。 雪纹纲。 灞都城的姜麟,狩水被自己斩断,一直想要一块“霜纹钢”,来修补刀器。 以他的地位,不是不能拿到。 一般的霜纹钢已是极其稀有,品相差的,又入不了他的法眼。 这块绝对是极其珍惜的上等品秩了。 若是他得到了这块“霜纹钢”,请动师父帮忙出手淬炼,最后的异种部分,应该会灞都老人被淬炼成刀尖。 妖圣之力加持,届时,重铸的“狩水”,锋锐程度,能与九灵元圣的“白狮子”相提比论。 姜麟若持双刀,妖族天下又有几人能拦得了他? 宁奕眯起双眼,他一直好奇于妖族天下的那前三甲,东皇转世,灞都麒麟,金翅大鹏,到底孰强孰弱……但不得不说,若是姜麟拿了双刀,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应该会上升很多。 在大隋,他与曹燃,与叶红拂,与洛长生,都碰过面。 虽然那时候他境界尚且低微,但仍能看出细微之处的各自不同,曹燃主修体魄,近战几近无敌,叶红拂是彻底的剑修,而且是个剑疯子,唯有洛长生,宁奕看不清,猜不透,就像是一团云中的雾,可望而不可即。 若那位东皇转世,与姜麟和金翅大鹏实力相近……那么两座天下年轻一辈最强者的一战,他认为是“洛长生”会取胜。 …… …… 漫天流火。 风雪肆虐。 大焱,大雪。 宁奕缓缓站起身子,火浪之中,一道又一道的流光撞击在“细雪”的剑形之上,死气被砸得飞溅如火芯,嗤然焚烧之后……一切的寂灭,都燃烧成了新生。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宁奕看着“细雪”。 在冰天雪地之中,浴火重生。 与自己一样。 一道模糊的身影,似乎在细雪的剑形之中浮现。 披着黑袍,背对自己,缓慢扭头的徐藏,在火焰之中,轮廓隐现。 他似乎对自己笑了笑。 “师兄……” 宁奕看着焚烧的火焰,喃喃开口。 这世上的生与死,从来都是一个圆,由生入死,向死而生。 人如此,剑也如此。 这是最后的一缕神念吗? 火焰跳动,剑气缭绕,“徐藏”似乎伸出了一只手,对着宁奕的额首。 承剑之时,他捻了一缕火。 如今重新按在宁奕额头。 捻火。 传承。 当年安乐城倒映在昏黄壁面上的两道影子,重新在火焰里摇曳。 一高一低。 宁奕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用力咬紧嘴唇,鼻尖酸涩起来。 “宁奕,你……” “你很不错……” 徐藏眼神欣慰,笑了笑。 他看着宁奕,欲言又止。 千言万语。 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火焰之中,黑袍的神念一点一点消散。 …… …… (这几日可能会出一下门,大概两天,三天?更新可能会少一些,如果少更了,在这个月都会补齐。) 第十九章 有些麻烦躲不掉 南妖域,灞都城。 “飞鹰堡送来贺礼——三千斤天辰铁!” “恭喜姜麟小王爷破境,云豹族,奉上十株八百年紫衫龙须——” 今日是姜麟破境的庆功宴。 诸方势力云游而来,纷纷道贺。 然而可惜的是……姜麟根本就没有出面。 他仍然在静室之中闭关。 姜麟在命星前的那一步,停留了许久,这一步的迈出对他而言并不算难……只不过他的道心,出了一些小问题。 他想要完美的成就这一境界。 一破境,就成为“史上最强”。 即便到了今日,灞都城来了诸多宾客,姜麟仍然没有出面,各方势力得到的消息是,姜麟小王爷还在闭关。 …… …… 事实上,姜麟已经出关了。 灞都城的云雾楼阁,披着白袍的姜麟,腰间悬着入鞘的“白狮子”,身材修长,靠在楼阁栏杆处,看着身下的云海翻腾。 这里在灞都城的最高处,与世隔绝。 下面那些送礼的人,他并不想见。 他的身后,火焰缭绕,汇聚成一道瘦削的影子。 二师兄,火凤。 “小师弟,那些人,不见一面?” 姜麟摇了摇头。 火凤笑道:“我当年得罪了太多人,破境之时,那些人恨不得杀上灞都城,要不是师尊坐镇,恐怕他们送给我的贺礼,就是刀剑伏杀。古道破境的时候也差不多,灞都城一脉,倒是难得见到今日这一幕。” 姜麟让妖域的这些妖修,服服气气。 他不怎么开杀戒,相比二师兄和古王爷,性子算是相当温和的存在了。 火凤当年险些把一座小妖域给屠了,最终引来了“妖圣”级别的大人物出手,还是师尊出面才堪堪拦下来。 姜麟轻声道:“这些人来送礼,一半是因为我破境,另外一半,因为这里是‘灞都’。” 因为他的师父! 那位妖族古化石一般的存在。 “师父说今日便会回来……会给大家带一个惊喜。”火凤二师兄笑了笑,身上的火焰袅袅四散,鲜红欲滴的红袍在云雾之中摇摆。 他站在了姜麟的身旁,“猜猜会是什么?” 姜麟眯起双眼,似乎在思忖。 火凤笑眯眯道:“师父他老人家提前对我走漏了一点风声,南妖域的悬空城,有一线天机倾泻,若是不出意外,师父会带回一件涅槃境界的宝器。” “南妖域,悬空城?”姜麟有些讶异。 南妖域的悬空城,那里已经临近与大隋天下的交界之处,处处都是禁制,即便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难以踏足。 那里是两族天下曾经开战的主战场。 亿万生灵,穹顶之下,沧海之上。 泉客死后,“龙绡宫”破碎,倒悬海升腾,古城池碎片上浮,悬在高原之上,于是那片禁忌之地,便被称为“悬空城”。 或是“悬空域”。 两种称呼都可以,除了极少数的逆天妖修,几乎无人踏足其中,那里的禁制威压太大,到处都是古战场残留的遗迹。 妖族天下有不少妖圣战死在悬空域。 大隋的初代皇帝,亲手击碎龙绡宫,把妖族的统御者“泉客”杀死,同时也耗尽了自己的寿命。 两座天下一座在上,一座在下,地形缓慢接洽。 妖族头上的那片穹顶,便是大隋北境的海洋。 这些年来,两座天下不遗余力想要侵吞对面,但可惜的是……倒悬海悬空域的这座禁制太过强大,无人可以逾越。 妖族的生存环境恶劣。 大隋的版图太小。 灰界的战场两端,被两座天下严打死守……事实上,在大隋最落魄最狼狈的年代,灰界战役一输再输一退再退,妖族也没有实质性的迈过那道北境长城。 因为灰界战场的那个入口,对于两座天下而言,实在太窄了。 姜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望向自己的二师兄。 当初在红山,师父卦算出天机之后,也只是给了自己一个锦囊。 要自己在危机时刻动用。 而这一次亲自出面……奔赴南妖域悬空城。 姜麟认真道:“师兄,你要破境了?” 火凤并没有否认,而是轻轻点了点头,道:“只差一层窗户纸。” 果然。 与自己想的一样。 二师兄只差最后一步破境,那么师尊这一次去悬空城,是要为他挑选一件合手的“宝器”。 这可是比自己破开“命星”,要震动数十倍的消息。 二师兄在这一步困了太久了。 灞都城若是再添上一位妖圣,四座妖域的格局都会因此而改变。 若火凤还有了逞心如意的“涅槃宝器”,姜麟知道自己的这位二师兄,天赋极其了得,手握火焰之力,还有着“世间极速”,一旦破境,即便在是妖圣之中,也能算得上难缠的角色。 他试探性问道:“会不会是先天灵宝?” 火凤的心情相当好。 他哈哈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感慨道:“可能性不大,先天灵宝实在是太少了……本命天赋的原因,能够承受我虚炎的宝器太少,这一次师父给我带的这件,不求品秩,只要是个涅槃宝器,能用就行,等我破境了,再去悬空城一趟。” 若是破境了,以他的保命手段,前往悬空城,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再去寻觅机缘。 姜麟笑道:“那就提前庆祝二师兄了。” 火凤拍了拍姜麟的肩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根涅槃翎羽……等我破境之后,这根翎羽留给你,可以保一命。” 姜麟一怔,连忙摇头,“这太宝贵了,师兄……” 二师兄哈哈一笑,摇头道:“姜麟,你就收着。” 火凤与麒麟一样,是皇血古种。 并没有那么多的族人。 灞都城,师父座下,加上姜麟,一共七位弟子,都是这般……在这世上没有亲人,血统极其强悍,但天生孤独。 师父把他们汇聚在一起。 于是这座古城,便变得极其团结。 同门的师兄弟,把彼此视为依靠。 “当初我破开千年之境,大师兄送给我一块护心镜。”火凤眯起双眼,喃喃道:“若不是那块护心镜,我可能早就死在东妖域了,也成就不了如今的妖君之境。” “大师兄……” 姜麟在灞都城修行了很久,他一直没有见过大师兄。 大师兄,在灞都城,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除了火凤,没有人见过大师兄,没有人知道大师兄长得是什么模样,生来是什么血统。 火凤看着姜麟,他看出了对方的疑惑,无奈笑道:“我也只见过一面……很多事情,说不清楚。等时机到了,你应该就知道了。大师兄是跟在师父身边最久的那一个,比我入门的时间要久很多,很多。” 有一个说法,是灞都城存在了多久。 那么大师兄……就存在了多久。 师父开辟这座云海古城的时候,大师兄就已经在了。 “他应该还在沉睡……等醒过来,一定会送你一件不亚于‘涅槃翎羽’的礼物。”火凤笑眯眯道:“外面那些人,似乎也挺舍得的,明明算不上家大业大,还拼命掏空家底往灞都城里搬?看来是真的看好小师弟你的前景。” 姜麟苦笑道:“他们只是想寻求一个庇护罢了。” 灞都城的几位师兄,要么不出面,要么就是“凶名赫赫”的“恶人”。 如今的姜麟,风头正劲。 未来的南妖域,应当就是姜麟来做执掌者,话事人。 南妖域的大小势力,也愿意看到这么一个“性情温和”的灞都小师弟,成为一方霸主。 “我不想见他们,也不想坐在某个南妖域的高位上,惹一身麻烦。”姜麟懒洋洋道:“这些贺礼,我会原封不动的退回,这样也不亏欠他们什么。” 火凤啧啧感慨:“这些贺礼你还退回,小师弟啊……你果真是心境如稚子,一点也不贪。” “这些人可以不用去见,见了反而是他们的福气。”二师兄淡然道:“但某些人,恐怕你想躲也躲不掉,就像是某些麻烦……你不见她,她仍然会找上门来。” 红袍在云雾之中摇曳。 火凤双手按在栏杆上,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姜麟挑起眉头。 灞都城的云雾楼阁,雾气缭绕,此刻尽数倾开。 古王爷的冰雪龙辇,在虚空之中被逼得让出一条道来。 雪发童颜的“古道”,站起身来,望向自己小师弟,神情无奈。 灞都城门大开。 古钟长鸣。 “东妖域,重楼郡主到——” 声如滚雷。 两位东妖域的妖君抬起一条手臂,为那位白袍女子清扫云雾。 雾气萦绕如台阶。 直通姜麟所在的云雾楼阁。 姜麟揉了揉眉心,最让自己头疼的事情来了。 一袭大白袍,像是云中盛开的花,袍边沿角飞掠而来。 锵然一声剑气之音。 东妖域重楼郡主,敕封之名听起来有些偏男性化,事实上,这位郡主也生得十分英气,凤眸含怒,剑眉挑起。 一剑飞掠,狠狠刺向姜麟。 云雾楼阁之上,白袍麒麟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捻住剑尖,任凭剑身弯曲成圆,捻住绷紧之后极为夸张的那个圆弧,神情不变。 “姜麟,你躲什么躲?” 他看着那位白袍女子咬着牙齿,怒目圆瞪,生气的时候,也像是一朵花。 姜麟心想,二师兄说的不错。 有些麻烦,躲不掉。 …… …… (今明后三天,应当都只有一更。) 第二十章 大隋天下裴灵素 “我没躲。” 姜麟语气有些无奈。 他指尖并没有发力……在这个角度,他只需要轻轻弹指叩击一下,随便一震,便可以把对方震得倒飞而出。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并不讨厌,这位许多人都讨厌的东妖域重楼郡主。 姜麟叹了口气,松开手指,那个绷紧的剑弧瞬间弹开—— “刺啦”一声! 郡主惊呼一声,她万万没有想到姜麟就这么松手了。 自己紧绷的剑气,就这么向着姜麟肩头刺倾泻而去。 剑气呼啸。 这柄剑极其锋利。 姜麟的肩头,一角衣袍瞬间被剑气崩开,然而也只是衣袍被崩开。 剑气冲刷,仅仅只是在他肌肤上磕出了一个白印。 这等体魄,实在骇人。 姜麟身子不退反进,轻柔抵肩,化解了对方的冲势,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搂住那位郡主的纤细摇身。 两人面贴面,在空中轻轻转了一圈。 而后姜麟在极其恰当的时机松手。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相当的正人君子。 并没有占一丝一毫的便宜。 重楼郡主轻飘飘落在云雾楼阁的廊道上,对着姜麟咬牙切齿,怒其不争。 姜麟淡然道:“白早休,你来的正好。今日是师父归城之日。” 言外之意是,不要吵,不要闹。 白郡主听出来了。 她冷哼一声,道:“哪又如何?我要向先生告状!” 姜麟皱眉,告状?告什么状? 接下来,白早休的一句话,惊住了所有人。 …… …… “你是不是喜欢上人族姓裴的那个小丫头了?” 这句话说出来。 冰雪龙辇上的古王爷神情有些呆滞。 身形飘溢后退的火凤二师兄,面色愕然,紧接着恍然大悟。 人族姓裴的小丫头? “啧啧啧……”火凤看着自己小师弟,喃喃自语道:“有些意思。” 那位白郡主的话,不知是否属实。 但这个猜想的确颇有意思。 若是真的,那么火凤心中早已存在的一些疑惑,便迎刃而解。 怪不得灞都城外面送来的那些炉鼎,哪怕生得再好看,自己小师弟一眼也不看,都送走。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师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圣人。 清心寡欲的。 别是被东妖域的金翅大鹏种下了“佛种”。 他隐约纳闷……小师弟的妖血呢?不会沸腾的吗? “胡言乱语,你在说什么?” 姜麟冷下脸来,没好气道:“你要是再胡乱造谣,我今天就替你哥教训你。” 白郡主沉默下来。 她的容颜,三分英气,立马变得柔和。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像是受了委屈,一字一句缓慢道: “姜麟。你从麒麟古冢出来,我陪你修道,伴你化形,可你拜入灞都城后……可曾主动到东域来见过我?” 姜麟沉默下来。 他木然道:“闭关修行,无暇顾及其他。” “闭关?修行?又是这一套说辞?” 白郡主笑了,声音颤抖,道:“我每年入两次灞都城,你都是找借口推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要么闭关,要么修行,我就问你一句话……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她看着姜麟,深吸一口气,道: “你若是点头,我今日离开灞都城后,便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姜麟皱眉看着自己对面的白早休。 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可见她确实被伤到了心。 他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姜麟认真道:“白早休,今日是我破境的庆功宴,师父也要归城。大好的日子……你我二人的私事,就不要再提了。” 一个台阶。 但白早休并没有顺着台阶去下。 她咬着牙道:“我偏要提。” …… …… 灞都城内,许多妖修,大部分都是南妖域的妖族势力。 此刻他们的神情有些精彩,今日是姜麟小王爷的庆功宴,东妖域的重楼郡主却来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颇为“暧昧”,那位重楼郡主,在东妖域地位极高,每年都有诸多大势力登门提亲,但可惜被她一一拒绝。 内外的压力越来越大,这位白郡主后来被逼急了,说出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是别人…… 正是灞都城的姜麟。 两人之间颇有渊源,姜麟在麒麟古冢之中尚未启灵之时,白早休便陪在其身旁,若是拿大隋那边的俚语来形容二者的关系,“青梅竹马”便最是合适。 姜麟在遇到灞都城老人,启灵之后,成了灞都城的关门弟子。 东妖域乐于促成这门“喜事”。 然而,让东妖域,以及重楼郡主的那位哥哥不太高兴的事情……是姜麟似乎对他的妹妹,并没有那么多的“喜欢”。 这几年来,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的头名之争越来越重。 因为此事,金翅大鹏族的那位“太子爷”,已经几次表达过对姜麟的“约战之意”。 他放出话来,要与姜麟对决一场,然后打服姜麟。 姜麟根本懒得理会。 灞都城只是当个笑话。 两者之间的确应有一战,但绝不是因为一个女子……这样的约战,他姜麟若是接受了,到时候声名又当如何? 从头到尾,姜麟都没有表达过对“白早休”的“喜欢”。 若是答应了,显然可以预见,妖族天下会沸沸扬扬一个消息—— 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为了自己的妹妹,与灞都城“负心人”姜麟决战。 碍于身份,那位太子爷不好亲自上灞都城,去提自己妹妹的事情。 而如今,正主来了。 在姜麟庆功宴上。 躲也躲不掉。 逼得姜麟要给出一个回答。 …… …… 两人的私事,被摆在了台面上。 那一句“我偏要提。” 便让所有的退路,都崩塌了。 姜麟有些失望。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白袍女子。 扪心自问,姜麟不讨厌白早休。 但不讨厌,并不意味着就是“喜欢”。 从修道的一开始,他就遇到了“白早休”,这是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最早的那个人。 若是有可能,他希望“白早休”能够过得平安如意……但他实在不想去见面,每一次见面,白早休都会“挟恩”一般,提到曾经的往事,再把两种不同的情感串联在一起。 姜麟无法接受。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过多的纠缠。 闭关不见,是因为累了。 这位白郡主的性格实在刁蛮,他伺候不来。 姜麟看着白郡主,道:“我原先不讨厌你。” 原先? 两个字戳在白早休的心底。 她自嘲笑了笑。 “我之前做错了一些事。”姜麟低垂眉眼,缓缓道:“的确不该让你吃那么多次的闭门羹。但今日……你确实有些过了。” 白早休声音沙哑道:“是因为‘裴灵素’吗?” 姜麟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白早休从哪里搜刮到的这个名字。 东妖域的情报势力,的确本领滔天。 姜麟直截了当道: “与裴灵素无关,即便没有她……我也不会喜欢你。” 他顿了顿,道:“若你今日来,是想问这个问题,那么如你所愿……你已得到了答案。” 没有声音了。 云雾楼阁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古王爷的神情不太对劲,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说的话,有些伤人。 白早休默默攥了攥衣袖,她再也没有之前那副趾高气昂的傲气模样,从见到姜麟的时候,这位高高在上的东妖域郡主,便变得卑微起来。 单方面的喜欢一个人,会让一个人变得卑微,即便是被东妖域捧在掌心的“白早休”,也不例外。 姜麟平静开口。 “还有问题吗?” 白袍女子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了 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既然如此,郡主请便吧。”姜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道:“今日之后,若是郡主愿意来灞都,那么在下……不会再刻意避着了。” 白早休笑了笑。 果然……之前是刻意避着…… 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心底轻轻念了一遍那个入骨极深的名字。 大隋天下,裴灵素。 …… …… 灞都城内,许多妖修抬起头来。 破风之音! 一道长虹从云雾之中,猛地拔起,气势磅礴,瞬间冲破云雾。 奔向重楼郡主来时的方向。 下方的妖修满面愕然,心想这是发生了什么? 云雾楼阁上。 两位东妖域的妖君,神情无奈,连忙抽身,化为两道漆黑影子,追赶郡主而去。 姜麟皱了皱眉,他原本准备施展极速,去追上“白早休”。 但是犹豫了刹那。 灞都城,古钟再次响起—— “铛”的一声! 冰雪龙辇上的古王爷,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站起身子,深深揖了一礼。 姜麟身旁的二师兄火凤,眼里闪过一丝古怪色彩。 他同样恭恭敬敬揖礼。 灞都城内,所有等待已久的妖修……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妖圣归城。 姜麟压下所有的念头,弯腰躬身。 云雾楼阁,一道四四方方的门户,燃烧破碎,磅礴的威压泄露了一丝,便压得城下一些妖修喘不过气来。 火凤和古王爷,看着那扇星火燃烧的门户,眼神炽热,恭敬道: “恭迎……师尊!” 第二十一章 赐宝 “恭迎……师尊!” 火凤和古王爷躬下身来。 灞都城上空,一扇燃烧着星火的四方门户,悬空勾勒而出。 黄钟大吕,城内响起。 姜麟也低下头来,弯身揖礼,不再去想“白早休”的事情。 门户之中,浮现了一道沾染风雪的巨大黑袍身影,“化形”到了灞都老人的那一步,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不可言说的威压和韵律感。 师尊身上带着风雪的气息……是南妖域悬空城内的禁制? 火凤和古王爷眯起双眼。 让他们觉得讶异的,不仅仅是门户内那道苍老的身影。 师尊身旁,还有一道颀长的影子,缓慢走出星火门户。 …… …… 灞都城,穹殿。 长桌。 灞都城内,一共有七位弟子,大师兄常年不显身,极其神秘,无人目睹过真面容。 长桌两端,一共站了六道身影,按照入门时候的辈分高低,排列而下。 火凤二师兄站在最前面,古道和姜麟站在最后。 灞都老人站在首席之位。 老人的周身三尺,围绕着浅淡的霜雪,这是在悬空城禁区之中沾染的气息。 老人的身旁,还有一个披着黑袍,沉默不语,喜怒不形的年轻身影。 那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姜麟默默看着这个披着黑袍的影子,即便这袭黑袍很是宽大,但仍然遮不住玲珑窈窕的曼妙身躯。 是个女子。 “师尊……这是?” 古王爷眯起双眼,试探性问道。 老人笑了笑,“是……你们的小师妹。” 小师妹? 姜麟心底倒是没有丝毫波澜,从灞都城上空看到她走出门户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 满座哗然。 只不过大家的眼里并没有排斥,反而十分惊喜。 姜麟也笑了笑。 看来自己的小师弟位子,并没有坐多久啊。 在灞都城内生活的,都是血统强大而又孤独的妖族,能够多一人,便能多一些温暖,少一些无趣……尤其是漫长的岁月里,灞都城内还没有“师妹”的概念。 “师妹好像生得很可爱。” “不知道师妹是什么血脉……看起来有些沉默,孤僻。” 短短的那么几个刹那,几位师兄的心思便闪逝而过。 姜麟的心思倒是简单,自己在灞都城,坐在小师弟的位子,一直承蒙几位师兄的照顾,如今有了师妹,也终于轮到自己来照顾新人了。 老人拍了拍黑袍女子的肩头。 女子沉默片刻,轻轻道:“黑瑾。” 她的名字叫黑瑾。 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更多的话,停顿了好几个呼吸,她似乎在思考自己该说什么。 “黑瑾……见过诸位师兄。” 古王爷轻笑道:“小师妹客气了,此后灞都城便是你的家了。” 火凤则是打趣道:“小师妹,早知今日你会入门……我便把要送给‘姜麟’的那根涅槃翎羽留给你了。” 涅槃翎羽只有一根。 他先前已经答应要送给姜麟了。 姜麟笑道:“小师妹,不用担心,这根翎羽由我来送给你。” “好你个臭小子,借花献佛?”火凤哈哈大笑,看起来心情大好。 几位师兄都是大笑。 黑瑾怔了怔,她看着这满座的“师兄”,她的血脉缘故,能够清楚感知到这几位师兄,分别是来自不同血脉的“妖修”,有些甚至追溯到妖族历史,两派有所仇怨,但此刻……一片祥和。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阴冷的黑暗之中。 有一抹温暖。 黑瑾低垂眉眼,轻轻笑了笑。 …… …… 介绍完灞都城的小师妹。 “我从悬空城回来……带回了这几样东西。” 灞都老人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光华变幻,最终浮现了一方四四方方的“玺印”,这尊玺印通体纯白,不染尘垢,宛若琉璃一般通透,肉眼看去便如一块璞玉,但若是以神念仔细去探查,便会发现……这尊“玺印”之中,有一缕风雪缭绕,隐约凝聚成一条小蛟。 风雪,蛟龙。 灞都老人刻意把玺印抬高,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枚玺印,也看清了“玺印”内的玄妙。 灞都城中,修行功法,唯一与“风雪”有关的,就是古王爷古道了。 而古道的血脉,正好与远古龙裔有关。 “这枚玺印,是给小古的。” 果然。 老人亲昵喊了一声“小古”,笑着摊开手掌,那枚玺印失去束缚,轻轻掠出,悬停在童颜雪发的古道面前,古王爷此刻哪里还有之前半点“睥睨天下”的霸气,双眼眯成了月牙儿,笑起来抱着那枚玺印,转了一圈,合不拢嘴, “谢师尊!” 这是一件涅槃宝器! 涅槃宝器啊。 “还是师尊疼我~”极其罕见的,古道拿着一种傲娇显摆的语气,望向自己的四位师兄。 三师兄和四师兄,身上衣袍一黑一白,神情无奈,他们二人也是在灞都城静修,平时极少出手,但具体所修功法,与“阴阳”二字有关,分别演化一方道法,已是近乎同境无敌,双方合击,甚至可以触及某种禁忌领域。 他们平时可没少照顾古道。 五师兄的妖身是一株极其罕见的“古木”,拥有极强的防御之力,还有近乎不死不灭的繁衍生机。 包括火凤在内,四位师兄都翻了个白眼。 “这一件宝物,是给老五的。” “这两件,是给老三,老四。” 灞都老人又取出了三件宝器……这一次他从悬空城回来,不仅仅带回了“灞都城”的小师妹,还收获了诸多重宝,只不过涅槃宝器已经是极其稀少。 这三件宝器,是顶级的星君宝器,即便是给灞都城内实力极强的几位妖君来使用,也能提升不少实力……但要与“古道”的风雪玺印来比,还是有些不够看。 灞都城内,按杀力来划分。 大师兄不出面。 火凤排在第一。 杀心极重的“古王爷”,在得到“风雪玺印”,炼化之后,应该能排在第二,其他三位师兄,因为修行功法等诸多原因,无法与“古道”相比,龙族血脉本就好战,而且善战,而且风雪之力对杀伐有着极大的提成。 如今“姜麟”的境界还不够,若是他晋升到“妖君”境界,应当比“古道”要强。 古道虽有龙血,但不算精纯,真正纯血的龙裔,早已经消失在妖族天下,若是出现,便是毫无争议的“王者”,横扫诸敌。 姜麟则是彻彻底底的纯血麒麟子嗣。 麒麟皇族正统皇子。 古道最多算是龙族血裔的核心族人。 按修行资质和潜力来看,姜麟是灞都城如今这六位出席师兄弟当中,最高的,没有之一。 连火凤也比不得他。 “麟儿……为师从悬空城找到了一样品相上乘的‘水纹钢’。”灞都老人眉眼柔和,弹指之间,一道柔光飞掠而出,悬在姜麟面前,“你如今破境,若是以后想威慑南妖域,最好把‘狩水’修补完整,佩戴双刀。” 若有白狮子和狩水。 那么姜麟便真的可以横行南妖域,同境无敌手。 他的“狩水”被宁奕以“细雪”砍断,本来从麒麟古冢带出来这把刀的时候,品秩就算不得多高,要与大隋最锋锐的剑器对撞,自然是不如。 要修补“狩水”,最好的材料是“雪纹纲”,其次是“霜纹钢”,最后是“水纹钢”,这三种材料,都是极其罕见的物事,最大的需求,是精纯,量大,而且品相要好。 老人笑着说道:“等今日之后,为师亲自出手,帮你把那把刀修好……品秩绝不会输给白狮子。” 姜麟轻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谢过师尊!” 如今有了水纹钢。 待狩水修好。 配双刀,便是与东妖域那头金翅大鹏鸟打上一场,又如何? 做完这一些。 老人顿了顿。 姜麟和古王爷屏住呼吸,其他的几位师兄也都屏住呼吸。 重头戏在后面……所有人都知道,二师兄火凤,如今距离“妖圣”只差临门一脚,随时可以涅槃蜕变,那根翎羽都提前说好了要送给姜麟。 这一趟,师尊出行悬空城,本就是为了给“火凤”找一件宝器。 结果如何? 其他人的东西都有了着落……而且各自价值不菲。 灞都老人揉了揉眉心,他抬起双手,在空中轻轻扒住虚空,然后微微发力。 “刺啦”一声。 空间动摇。 妖圣级别的极强妖力,稳固住了穹殿的动荡,殿柱震颤,斑驳的尘土飞扬。 一缕燥热,从老人的掌心之中溢散而出。 火凤的眼神明亮起来,而且愈发炽热。 古王爷神情凝重,这缕炽热,比起自己在朱雀域莲境之中体验到的,要强大太多了。 “我在悬空城……发现了一件宝器。” 灞都老人的目光从自己弟子身上扫过,他神情认真而又严肃,“正是之前占卜所得的那一线天机所在,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拿到了那样东西……但可惜的是,无法装在腰囊之中,只能令辟洞天。” 因为太过炽热。 灞都老人只能以“神通”另外开辟一小座洞天,用来装呈。 老人双手撕开洞天。 劲风席卷。 一声尖厉的长鸣! 火凤的瞳孔化为一片赤金之色,他长啸一声,身子瞬间消失在原地,掠入洞天之中,赤火缭绕,无数火焰被他鲸吞入腹。 洞天的尽头,大地荒芜,一抹璀璨金光悬浮。 所有的火焰来源,尽是于此。 洞天的那一线开口,让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缕刺眼的金光。 灞都老人凝重道。 “这是远古战场的‘天凰翼’……” “一件先天灵宝。” 第二十二章 他的名字,叫宁奕 “一件先天灵宝?” 古王爷瞪大双眼,原本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的那枚玺印轻轻震颤。 自己的这件涅槃宝器,已经是极其名贵,妖君境界的修行者,能够找到一件与自己修行功法属性相吻合的宝器,殊为不易,宝器的品秩稍低一些,只要属性契合,那么便可发挥出不少的杀力。 自己的这件“风雪龙玺”,胜在龙血和风霜之力,两股完美融合自己修行功法的力量,都在玺印之中,若是融会贯通,那么他的杀力会登上一个大台阶。 而如今,在师尊撕开的一线天中。 赤火缭绕。 围绕着那缕璀璨灼目的金光……天凰翼! 与火凤的修行功法然一致,而且是生于混沌天地的原生宝物。 二师兄的红袍在熊熊烈焰之中沸腾燃烧,他展开双臂,啸声引动天崩地陷,那座火焰洞天重重震颤一—— 金光之中的“天凰翼”,倏忽掠来,火凤瞳孔一片赤金。 天凰翼……入体,合一! 这件举世罕见的先天灵宝,与他极其契合,两者相见,几乎是一瞬之间就产生了感应。 火凤深吸一口气,瞬间消失在火焰洞天之中。 “轰——” 一线天支离破碎,金光泯灭。 穹殿之内,大风倾泻。 然而二师兄火凤,并没有出现在大殿之中。 灞都老人眉眼柔和的呵呵一笑,缓声道:“带你们去看一副……奇观景象。” 黑袍翻滚,柔和的妖力从穹殿地面渗透而出,包裹住每一位弟子。 姜麟感应着师尊的妖力,这股妖力既厚重又缥缈,如云如雾,瞬息之间,几个人的身形便架送到了数十里开外,穹殿本来就有阵法。 灞都老人带着几位弟子,不断破碎虚空,这等身法,恐怕与叶长风的“逍遥游”相比,也不会相差太多。 而让姜麟不敢置信的。 是在师尊前面,那道越来越远的金灿光点。 是二师兄。 火凤展开“天凰翼”,以极速掠行。 他还只是一位妖君! “若是破开那道门槛,成就妖圣境界……”灞都老人轻柔笑道:“两座天下,火凤当属第一极速,天上地下,皆可去得!” 天上地下,皆可去得! 这一句话,灞都城的几位弟子,听得心潮澎湃。 姜麟神采奕奕,看着远方那道灼目刺眼的金光。 火凤忽然悬停在一座巨山之前,灞都城地界,以巨大阵法烘托,悬浮在云雾之上,城下古山蔓延。 他长啸一声,并没有展露妖身,而是以此等身形,双手攥拳合拢环抱在胸前,脊背之处,两缕赤金之色破开衣衫,“刺啦”一声化为流线铺展开来—— 一双通天彻地的金灿羽翼,几乎遮蔽了姜麟抬眼看到的整个视线。 火凤眸光冷冽,这两片羽翼舒展开来,如刀锋一般凌厉,杀气倾泻,两道连线般的金色雨丝切斩而出。 “轰”的一声。 那座巨山,自半山腰被火凤的“天凰翼”斩开。 古王爷神情苍白,喃喃道:“这他娘的,妖君境界,谁是这厮的对手?” 自己虽然拿了“风雪玺印”,但看到二师兄出手的这一幕,实在造成了太大的影响。 两者之间,差得太远。 二师兄的速度完碾压自己,就算是“冰雪龙辇”……也根本无法与“天凰翼”这种先天灵宝媲美,就算二师兄不凭借宝器,恐怕速度也比自己快。 如今这件灵宝到手,等于硬生生在原先境界上拔高一层。 火焰缭绕,将那座斩下的半座山头,在空中就焚烧化为虚无。 朱雀一族的“虚炎”手段。 火凤注视着身下那座残山,他无喜无悲的看着那些被虚炎缠绕的土块,斜切着斩落的那半座古山,此刻零零散散在风中消弭。 他的背后,两缕金光顺延原路收拢,缩回脊背之处。 火凤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师尊!” 灞都老人无声笑了笑。 他若有所思道:“今日……你们各有收获。但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提。” 几位弟子侧耳聆听。 “世上修行,三千大道。有人依靠阵法,有人依靠符箓,有人依靠宝器,有人依靠师门背景……这些固然可以成为你变强大的助力。” “但靠天靠地,都不如靠你自己。” 灞都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认真严肃道:“以灞都城的师门背景,你们可以轻松找来最好的功法,最好的宝器……但事实上,为师一直不准许这等事情的发生。” 古王爷抿起嘴唇。 的确……灞都城的弟子虽然霸道,但却从没有出现过,以师门背景强压对手的事情。 就这次姜麟破境,各方忙不迭奉上诸多礼物。 先前,几位师兄弟,都是过着闲云散修的日子,即便修行上遇到瓶颈,宝器有什么缺陷,也从未麻烦过下人,师尊更是不会过问。 灞都城的修行,诸多大道,每一位弟子都是血脉强悍的妖修。 但是老人传授的“道”,就是一条。 三千大道,只修自己。 灞都老人看着火凤,木然道:“你此次破境,不要依靠任何宝器,天凰翼在妖圣境界之前,不准施展。” 二师兄仔细听了师尊的话,他压下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恭恭敬敬道:“是。” “小古,即便有了这枚玺印,也不要觉得自己如何强大……毕竟你看了火凤出手的画面。”灞都老人意味深长开口。 古道此刻心底仍然被“天凰翼”带来的震撼所占满,他苦笑道:“跟二师兄比,我还差得太远。” 最后,老人把目光放在姜麟身上。 “不要嫌弃水纹纲。”灞都老人笑道:“配双刀之后,你可以去南妖域游历一圈,若是这把刀压住了你的上限……回来之后,为师自然会给你换成更好的。” 姜麟笑道:“要打遍南妖域,便是带一把木刀,也绰绰有余。” 古道啧啧感慨。 “小师弟的胆魄我欣赏……哦对,现在已经不能喊小师弟了。”古王爷哈哈笑道:“如今你破境,我准备了一些有趣物事,到时候送到你洞府。” 姜麟皱眉道:“别是一些乱七八糟美其名曰‘上好炉鼎’的人族女子。古师兄,你知道我对‘炉鼎双修’不感兴趣的。” 古道尴尬一笑,咳嗽道:“不是,真不是。” 幸好出现了巫九那档子事,自己重新准备了一些礼物,与修行有关,自己这师弟,醉心于闭关修行,应该会对提升境界的宝物会感兴趣一些。 至于巫九附送的那些女子,不送去姜麟洞府,送到自己府邸便是。 几人重新向着灞都城穹殿回去。 古王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眼神一亮,从袖中取出了一件物事。 “师尊……我有一事。” 他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略去了“巫九”的姓名,只是说自己在朱雀域订了一个货物,然后被不知名之人拦截。 灞都老人眼神淡然看着古道。 古道有些心虚,“师尊,您的神通,能否还原这根翎羽内的真相?” 黑袍老人带着一行人落在穹殿之内,他抬手接过翎羽,淡然道:“你是想看看那个非朱雀妖域的妖灵是何来历?” 古道笑道:“只是好奇,师尊若是无暇,便算了。” 灞都老人笑了笑,道:“不算大事。” 他指尖轻轻揉搓。 妖力绽放。 一股不可名状的古怪力量,落在翎羽之上,那根漆黑的翎羽,缓慢扭曲。 模糊的影像在穹殿空间内扭曲,还原。 灞都老人所修的功法,在四座妖域之内,是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与灞都城为何能悬在云雾之上,灞都大师兄是何人,并列在一起。 是姜麟在内的所有弟子,都想知道答案的三个问题。 师尊出过几次手。 并不像二师兄火凤,或者古王爷,老人的手段看不出太多的痕迹,没有风火山雷,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场面。 一次是二师兄火凤惹下滔天大祸,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妖圣破例出手,被师尊拦了下来。 还有一次,是在红山,出手接引姜麟之后,给“九灵元圣”留了一滴精血。 当时的九灵元圣,借了一滴精血之后,岁月逆转,短暂恢复到了自己当年巅峰的最强时期。 如今,灞都城老人握住那根翎羽。 扭曲的岁月感,在那根翎羽上蔓延,空间模糊如轻轻吐了一口气的镜面,干涸的血迹点点滴滴汇聚。 那一日的场景,极大程度的还原而出。 一缕璀璨的火红色。 摧枯拉朽,撞碎三头鹰隼妖灵。 “是朱雀,但不是这座天下的朱雀。”灞都老人目光平静,望着古道。 古王爷笑了笑,道:“果然如此。” 从大隋来的? 画面闪逝而过。 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 “等一等。” 灞都老人挑了挑眉,望向长桌尽头。 姜麟眯起双眼,他一只手按在桌面刀背上,另外一只手轻轻伸出,指尖指向那片模糊的空间。 灞都老人心领神会,以妖力逐渐放缓画面,镜面瞬间清晰起来。 红色闪逝之间,夹杂着一个人影。 翎羽捕捉到的那张人脸有些模糊。 但姜麟语气斩钉截铁。 “这个人我认识。” “他的名字……叫宁奕。” …… …… (晚些还有一更,大家投一下月票~新版纵横app多了红包功能,给剑骨投月票可以领到红包,大家有能力的可以多支持一下月票~) 第二十三章 我想吃掉他 深夜。 荒芜的山道。 车厢颠簸。 带着雪粒的烟尘溅起。 这截车厢,由两匹没开化启灵的“龙马”拉扯,嚼着缰绳,车厢飞驰的轱辘处,符箓光华亮起,如一颗明珠。 月光皎皎。 四周是茫茫大雪,妖族天下的气候与大隋不同,虽有四季,但因为城域不同,血脉传承不同,各地环境也有所不同。 妖族天下当然也有代行工具,譬如灞都城古王爷,出了名的“冰雪龙辇”,可惜的是大部分妖族,没有丰厚的家底,施展本命真身赶路又太过耗神,索性就以大隋天下那边传来的“符箓阵法”之道,驱动车厢。 从朱雀城离开,想要抵达与大隋天下的交接口。 长路迢迢。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宁奕并没有选择一条直线的迅速南下,而是一路西行。即便离开朱雀域,也没有让红雀施展真身,而是在荒郊野外,靠着“扮猪吃虎”的手段,在几个倒霉蛋的身上搜刮了些残余的铁料,以火焰淬炼铸造成一个简陋的车厢,按照自己路上见闻的那样拼凑起来。 最后在野外抓了两匹龙马,直接以神魂威压驯化。 他隐隐有些预感。 自己的身份,可能在朱雀城已经曝光了? 自己大隋天下的身份。 这条草蛇灰线的尽头,隐约通向南妖域的灞都城,宁奕知道这座超凡势力在南妖域的地位,若是自己按照原先计划那样,直接莽上南妖域,恐怕会撞在铁板上,头破血流。 宁奕的直觉向来很准。 …… …… 灞都城内,已经炸开了锅。 对于这位斩断姜麟“狩水”的罪魁祸首,几位师兄早有耳闻。 宁奕,蜀山小师叔,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其实对于年轻一辈佼佼者的这个称呼,灞都城内只当是一个笑话……姜麟的天赋之强大,有目共睹,除了东妖域金翅大鹏,还有不知在何处的转世东皇,妖族这边无人可敌。 稳坐前三甲。 宁奕……又是什么东西? 与洛长生比,与曹燃比,与叶红拂比,比得了吗? 若不是拿了杀胚徐藏的“细雪”,又有多少人会知道“宁奕”的名字? “狩水”的质地太差,只不过是粗钢炼制而成,与“细雪”自然无法媲美。 折断狩水,并不是战胜了姜麟。 然而让灞都城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原因,是“宁奕”的出现,毫无预兆,犹如鬼魅,没有任何一位妖圣发现……大隋天下的交接口,蹚水来到南妖域,有着极长的一段缓冲区,中间可能还要经过“悬空城”。 由“南妖域”,再到“北妖域”,又是一段万里迢迢的路程。 这是怎么过来的? 而且,宁奕身上的气息,明显不是“命星”,这么一个修为薄弱的人族年轻修行者,如何徒步数万里,抵达北妖域朱雀域的? 这成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灞都老人亲自出手,以秘术捕捉天机。 宁奕身上的那只红雀是突破口,若是施展妖身,泄露妖气,便快速捉到现身之时的所在地点。 收拢的兜网已经布下。 只不过“猎物”非常谨慎,且有耐心。 姜麟在府邸内收拾行李,“白狮子”随身佩戴,“狩水”已经被师尊修好,他站在青木桌前,静静看着那些符箓。 师父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三千大道,只修自己。 姜麟不准备带这些符箓,本来这趟出行,这些符箓的助力就不大,大概只是偶尔会派上用场,譬如屏风蔽尘,再譬如避水驱雷。 他的桌上还放着两把木刀,姜麟最原先,是准备带着木刀出门游行,但在穹殿看到的画面让他陷入了思考,最终还是决定把“白狮子”和“狩水”带上,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海底寝宫的那一幕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己的“狩水”被宁奕的伞剑砍断。 这口气咽不下。 此行出门,若是再见面,他势必要以双刀,砍碎宁奕的“细雪”。 思绪缭绕。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叩击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缓慢,而又轻柔。 姜麟开门,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黑袍雪肤,容貌生得清纯至极,乌黑秀发垂落抛洒在外,随风轻轻摇晃,几乎及地。 姜麟微微凝神。 这是灞都城新来的小师妹,黑槿。 人如其名,第一眼看去,她的确就像是一朵生在沼泽之中,却淤泥不染的“黑槿花”。既妩媚又清纯,整个人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空洞的美感。 她的眼神之中,没有太多的色彩。 美而无神。 瞳孔的漆黑占据了很大的比重,乍一看,她的双眼就像是漆黑的珍珠。 “师兄。” 黑槿似乎在犹豫什么,开门之后,过了片刻才开口,她的声音也像是一朵脆弱的花,在风中一吹就散。 姜麟轻轻嗯了一声,他蹙眉看着自己的师妹……不知为何,在这个未破千年之境的师妹面前,自己竟然觉得有些危险。 姜麟不动声色,保持了一个相对安的距离。 “姜师兄要出门?” 黑槿“木然”看着姜麟,单单从面容上来看,即便是洞彻人心的老狐狸,也无法看出她的心思,因为她既不笑,也不怒,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情感,七情六欲,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姜麟心思一转,轻声笑道:“的确要出门一趟,小师妹是来要涅槃翎羽的?” 黑槿摇了摇头,“那个不重要。” “师兄是去狩猎吗?”她顿了顿,再次生硬问道:“那个叫‘宁奕’的人。” 姜麟笑了笑,他这趟出行,早就已经定下了,破境之后,征服一座妖域,向妖族天下证明自己的实力,离开灞都城,应该就是沿途去挑战诸多小妖域,磨砺修为。 最大的两个对手。 一个是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 另外一个,是不知所踪的转世东皇。 至于……宁奕,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如今师尊正以秘术“钓鱼”,若是宁奕不慎动用那只红雀,便会上钩,到时候,自己顺路去收了那条人命便是。 姜麟还没有开口。 黑槿再次木然道:“师父钓不到那条鱼的。” 姜麟怔了怔。 灞都城如今藏着消息和风声,“宁奕”的身份尚未公之于众,若是以灞都城之名义,普天通缉,那么本领再通天的家伙也逃不过万物妖灵的法眼。 但无须如此。 师父出手,还有不成的道理? “他已经觉察到了。”黑槿平静道:“那只红雀,不会再用了。” 姜麟皱起眉头道:“师妹……你的意思是?” “宁奕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黑槿一字一顿,重复道:“极度、危险。” “你见过他?” “并没有,在穹殿的那根翎羽幻化的画面中,是第一次见到……”黑槿望着自己的师兄,道:“我的直觉没有错过。他很危险,非常危险。” 姜麟手指放在刀背上,轻轻叩击。 宁奕的危险……他倒是没有觉察到。 但宁奕的警惕,的确出乎了自己的预料,这几日师父布下的秘术一直没有反应,若是宁奕不动用红雀,似乎灞都城真的很难在莽莽土地之中,找到这个人。 “狩猎‘宁奕’?”姜麟笑了笑,他捋清思路,“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值得我亲自出手。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怎么找到他?” 怎么找到“猎物”? 如果那条鱼,在深海之中潜了下去。 不吃鱼饵。 不动鱼钩。 怎么办? 姜麟的问题抛了出来。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黑槿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容颜姣好的年轻女子,黑袍下身子轻轻前后摇晃,她咧开了唇角,缓慢而又无声的笑了起来。 姜麟瞳孔收缩。 大月之下,自己的府邸外面,涌来了一大片漆黑的阴翳,顺延地面,伴随着“黑槿”轻轻摇晃身子,这些阴翳掠入了黑袍之中,地面重新变得光滑而又明亮。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具黑袍下的身躯吞掉了。 “我能找到他。” 黑槿的声音从喉咙里极轻的传了出来。 姜麟与自己师妹的目光对视,他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心头的那股不适感从何而来……黑槿拜入灞都城,师尊并没有交待她的血脉背景,所有的师兄弟都在猜测。 草木?凶兽?亦或是古道这样的皇血后裔?或者是火凤、姜麟这样当今世上仅存一位的珍稀古种? 都不对。 都不太对。 姜麟的脑海里闪过了某种“禁忌”一般的妖灵,与北荒某个吞吐云海朝游暮归的“大家伙”有些类似,这种妖灵在远古时期,只闻其名而不见其真身,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于世,有着万般质疑和猜测,却无法印证。 黑槿抬起头来。 她刚刚深深吸了一口气,吃掉了屋外的一些“黑暗”,如今屋子里变得亮了一些。 而她的眼眸,此刻一片漆黑,也一丝眼白也无。 她神情真挚看着姜麟,说出了自己第一眼看到“宁奕”之时,就萌生出来的想法。 “我想找到他……然后吃掉他。” (求月票~~) 第二十四章 樱落(二) 大雪纷飞。 车厢内贴着泛黄的符箓,提供着稳定的热源,红樱小妮子披着一件白色大袄,红发被发簪细细乍起,显得娇俏可人,面颊上带着两抹飞红。 她扒开车厢窗帘,两只手垫在下巴处,车厢颠簸,她的小脑袋瓜也跟着颠簸,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盯着车厢外飞掠的霜雪。 她缩回脑袋,鼻尖上多了一片雪花。 宁奕坐在她的对面,眼观鼻鼻观心,神态平静而又祥和,在妖族天下缓过神来之后,他的神魂境界便稳固下来,离开朱雀城,虽然是仓促之举,却没有丝毫慌乱之意。 他不敢观想“执剑者古卷”,这里毕竟身处妖族天下,赶路之中,多有颠簸,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若是神魂沉浸“执剑者古卷”之中,进行所谓的冥想修行,动辄就是一整日的时光。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红樱聊天,等小妮子累了倦了,沉沉睡去,他也默默进入修行。 红樱问了他许多问题。 大隋那边的风土人情,地貌山水。 宁奕告诉她,大隋那边有四座巍峨境关,四条蔓延数千里的长城,中州的皇城无比富饶繁华,而又安定闲适。 送柳十一回剑湖宫的那一行。 从中州离开,途径阳平城,玉门大漠,漓江,这一行的风景见闻,他都细细与小妮子去说,红樱听得极其沉浸,搓着小手哈着暖气,神采奕奕。 这小妮子的眼神十分清澈。 红樱的面容。与那位跟在天都太子李白蛟身旁的“红露姑娘”十分相似。 但如今,小妮子眉眼里的妩媚之意日渐消散,直至这几日,彻底烟消云散,媚意殆尽,可能是巫九身死道消的缘故……那头大妖手底下篆养着一批人族女子,日夜调教,都要卖给妖族权贵充当“炉鼎”,若是眉眼里缺了那股能挑动惹火欲念的柔媚,“货物”的身价便会大打折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宁奕身旁并无半点“柔媚之气”,细雪重铸之后,他身上的死气似乎都消融在那场大火之中,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生机。 只不过若是外人看去,他的身上,仍然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红樱看来,宁公子身上带着“霜寒”。 无论所行之处是大雪飘飞还是春光明媚,宁公子都是一寸霜寒。 杀意暗藏。 宁奕选择性的说了一段陈年旧事。 红樱小妮子注意到,只有提到少数人的时候,“宁公子”眼里的霜雪才会消融一些。 在宁公子口中,那个“姓裴”的极可爱的妹妹。 还有一位姓徐的很好看的姑娘。 剩下的,就是蜀山的师兄,师姐。 …… …… “公子,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呀?” 红樱怯生生问出这句话,宁奕就知道小妮子饿了。 已经跋涉了六日。 路程遥远而又孤独,但好在路上有人说话。 也不缺食物。 小妮子饿了,宁奕便会勒令悬停“龙马”,然后把车厢停靠在无人的雪林深处。四周一片深山老林,也是无人踏足的雪区,位于北妖域和西妖域的交接口,据说雪区深处有极强的大妖,但宁奕并不深入,而是驾驭龙马,小心翼翼擦着雪线游行,这里并没有犬牙交错的势力盘踞,一路上倒也耳根清净。 雪林里什么生物都有。 宁奕停下车厢,单手扶住车厢,远远观想一下。 紧接着掠行而出。 “轰”的一声,气浪掀动大雪,小妮子搓着双手蹦下车厢,站在雪潮里眯起双眼,看着那袭黑袍在远方越来越小,她蹲下身子,熟练捡拾了一堆雪地的枯木枝,掸去雪尘,枯枝相当干燥,堆叠在一起。 红樱伸出一只手,拽出把脑袋埋在自己胸口的那只红雀,红雀神情恹恹,这几日它似乎发生了一些蜕变,却被宁奕禁止展露真身,满肚子的虚炎没地方喷薄,颇有些“时不待我”的郁闷,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小妮子拎出来。 “乖,张嘴。” 红樱揉着小雀儿的脑袋。 红雀恹恹不振看着那堆小火堆,喷出一缕闪逝便散的赤红色火焰,在空中雪潮里烧出一蓬烈潮。 枯木枝轰然燃烧,发出细小又干燥的“噼啪”爆裂声音。 虚炎生火。 小妮子伸出玉手,拎起后颈,重新把红雀塞回自己的白色大袄里,看似埋到了某个风景旖旎的温暖部位里……但宁奕特地给了她一只以剑气开辟洞天的腰囊,心念一动,便可以拿出放回,内里可以存储堆积数丈大小的杂物,红雀是活物,但宁奕准备了“屏气符”,贴上之后便陷入“冬眠”。 那座承载剑气洞天的腰囊,就悬挂在红樱大袄的衣襟处。 小妮子收回红雀,蹲在火堆旁边搓手,宁公子觉得红雀的气机这几日需要隐藏,除了每天会放出来兜风的半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放到洞天里“假寐”。 火焰在雪林深处点起。 远方传来风声。 约莫数十个呼吸,宁奕拎着两只壮硕肥美的雪兔,踩着堆满雪尘的树干掠来,比起来时,回来的动作更加轻柔,脚尖点落在纤细狭窄的树干枝干上,连一个凹印也无,整个人像是一根轻飘飘的苇草,随风飘荡而来,而后准确落在红樱小妮子面前。 片刻之后。 两只烤得流油的雪兔,被树干插穿身躯。 两人大快朵颐。 红樱小妮子在巫九手底下,连日光都难以见到,每日就跟着巫九的队伍奔波颠簸,偶尔在营帐内休息,看到巫九会吃一些烤制的生物,但自己从未有过口福。 “好吃……”大口啃下一块兔肉,小妮子毫无吃相可言,眼里泪花潸潸。 好吃的快哭了。 宁奕笑道:“跟裴丫头学的。大概有她三成功力?” “真的假的?”红樱讶然看着宁公子,含糊不清道:“裴姑娘也忒厉害了……” 能文能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又是北境将军府的遗嗣,只需要只言片语,红樱就能想象出那位姓裴的姑娘,生得是何等“俊俏”模样,又是何等天人资质。 她再是没心没肺,一天听到宁奕提到那位裴姑娘数十次,再念叨那位徐姑娘数十次,总会忍不住把自己跟两人进行些微的对比……那两位姑娘,是天上的皎月,自己,则是地上微不足道的草芥。 云壤之别。 红樱低下头来,眼神有些黯然,小声道:“我吃饱了……” 她想起了巫九曾经对自己说的话。 或许是自己长得还算颇有姿色?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见到了那个头生犄角的魁梧男人,与今日的场景有些相似,也是在漫天大雪的深山之中,自己的生母带着自己亡命而逃,身后是野兽和“猎人”,最后的时刻,母亲把身形娇弱的自己藏在了雪窟里,拿身体挡住了窟窿。 野兽和“猎人”没有发现自己。 但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躺在了风雪里……然后躺倒在风雪里。 一片黑暗之中,直到一个男人掀开雪窟。 巫九站在大雪潮里。 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是生,还是死? 那时候,她太小,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沉重代价,在以后的十数年岁月里,她一直后悔自己没有勇气选择后面的那个答案。 在生与死的问题下,她选择了苟且偷生。 于是就有了十年来的生不如死。 巫九抹去了她原先的姓名,身世,所有的一切……从零开始,她的确获得了新生,可却是一种卑微的,痛苦的,低贱的新生。 她问过巫九,为什么要叫她“红樱”这个名字? 巫九漫不经心给出了回答。 “这是一种寿命短暂……而又好看的东西,与你一样。” 花开一夜,就会凋零。 在巫九看来,“红樱”是他手上最好看最有潜力的那个姑娘,作为“炉鼎”而生,宝贵而又低贱,这是他最在乎的货物。 但也仅仅只是“货物”。 大人物只需要付得起价钱,便可以买走,一夜花开,再之后,是生是死,便与自己无关。 种下“奴印”,彻底操纵了“红樱”的生死之后,巫九曾经笑着说。 樱落之日,便是新生。 红樱觉得他没有说错……她失去了一切,光明,自由,还有“死去”的权力。 巫九愿意放开手。 那么她便愿意迎接轰轰烈烈的死亡。 她厌恶这样的世间,厌恶这样的命运,也厌恶这样“贪生怕死”的自己。 若是当初选择勇敢的死去,那么她是不是早就迎来了新生? 可现在,有一个斩破黑暗的人,披荆斩棘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命运的笼牢被一剑斩碎……原来命运并没有那么牢不可破。 她忽然不想死了。 宁公子带自己看了这世间美好的一面。 她开始贪恋这个人世间……或者去掉后面的两个字。 红樱心底多了一些小小的奢望。 哪怕宁公子心底有其他的人也无所谓的。 她希望自己能够在宁奕的心中,占据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这个月月票榜太难顶了……求月票!) 第二十五章 千堆雪 “虎豹可尾,虺蛇可蹍,而不知其所由然。”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坐在车厢里,掀起窗帘,看着雪木倒映着从自己眼旁掠过,大雪如刀,寒风呼啸凛冽,但所有的寒气……都被屏蔽在外。 这是奔行的第十一天。 车厢里贴着一张红色符箓,上书“琼炉”二字,方寸空间,温暖如春,滚滚热流既不干燥,也不炽烫,恰到好处。 两人在大雪林里游行了近千里,相依为伴,从高空俯瞰,这节车厢孤独的滑掠,驰行,两拨雪潮纷纷扬扬碎开,然而缓慢复原。 偌大妖族天下,大雪之地,长久寂静,这是一条绕过西妖域和北妖域交接口的长线,路途漫长,宁奕的神念丝丝缕缕放出,感应着某些“存在”的生机,知道自己终于要抵达边界壁垒所在。 西妖域。 红樱小妮子是个修行资质不高,但相当好学的小姑娘,宁奕偶尔讲解一些蜀山小霜山上记载的古典旧迹,有些是赵蕤先生游行路上记载的趣事,有些则是蜀山老一辈的文献。 土生土长在妖族土壤的小妮子,对大隋那边的风土人情充满了向往,大多数时间都是两眼放光。 不懂必问。 宁奕收回车窗帘布,轻声道: “虎豹可尾,虺蛇可碾,意思就是,即便是凶猛的虎豹,也可以尾随其后,即便是险恶的毒蛇,也可以践踏身躯……许多事物,只看到表面,是不够的。” 红樱似懂非懂。 她轻轻喃喃着两个字。 “虺蛇……” 宁奕这几日在讲《东岩子游记》,赵蕤先生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但两人之间缘悭一面,有缘无分,徐藏在安乐城把细雪赠予自己之后,自己就是蜀山小霜山的主人了。 赵蕤先生年轻时候的修行境界极高,而且为人和善,戾气不深,修行的乃是养气长生之道,与徐藏的道法截然相反,两人就像是一阴一阳,相互补缺,存在于这世间道法的石壁两面,很难想象,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居然是亲密无间的师徒。 徐藏十分敬佩赵蕤先生。 不仅仅是徐藏。 整个蜀山,都对赵蕤先生充满了敬意。 陆圣山主离去的太早,赵蕤先生一个人肩头担起了蜀山的大梁,青黄交接之时,先后栽培了好几代小山主,最后才有了如今的千手师姐,还有剑胚师兄,稳住蜀山的局面。 东岩子之威名,曾经响彻两座天下。 据说赵蕤先生年轻时候,曾经游历过妖族天下,这个传闻在外界不知真实与否……但宁奕心底是清楚的。 那本《东岩子游记》,他当时看了好几遍,赵蕤先生把妖族天下的所见所闻,还有一些陈年旧事,都记录在其中。 越过北妖域和西妖域的雪林长线。 如今抵达的地域……名叫“虺蛇域”,赵蕤先生在游记里标注了两件有意思的事情,蛇族凶狠阴毒,但大雪之时,往往都会囤积食粮,长眠度日。 虺蛇并非如此。 虺蛇生活在西妖域的雪林边缘,不仅仅没有“冬眠”的概念,而且天气越是寒冷,越是容易骚动,这一族相当谨慎,因为血脉强度并不算高,西妖域内只能算是末流,所以严守着这片荒芜之地,也并没有其他外人与之争抢。 当年赵蕤先生游历到西妖域的时候,虺蛇一族的大统领,也只不过是千年左右的修行境界。 千年境界,相当于人族命星。 宁奕的神情还算平静。 “这些年过去了,或许会有所变动。” 不知族中是否有妖君坐镇? 他沿靠雪林边沿前行,车厢前行的动静也不算大,应该不会引动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神念释放而出,木然俯瞰着这方圆一里的动静,在这片雪林之中,他感应到了零零碎碎的猩红影子,蛰浅在地底,看似“冬眠”,实则“假寐”,这些都是未启灵的小妖,真正族中的修行者,所谓的核心族人,至少也是化形之后的妖修。 那些妖修应该聚集在雪林深处“蛇山”之上。 赵蕤先生记载标注的第二件事,就是在那座“蛇山”之上。 当年赵蕤先生隐藏身份,游行妖族天下,与叶老前辈的高调出行不同,“东岩子”是一个普天之下,只有小霜山才知道的秘密。 年轻时候的赵蕤,行走妖族,来到虺蛇族,发现这里虽然天气大寒,但灵气却氤氲丰盈,尤其是蛇山之上,那里是虺蛇族群聚之地。 赵蕤先生所在的山头,名为“小霜山”。 取“霜杀百草”之意。 《东岩子游记》里写了这么一句话,西妖域虺蛇族,蛇山山头,霜意极浓,若是蜀山后人有缘奔赴妖族,可以一观,观后必有所得。 宁奕倒是没有去“蛇山”一观的念头。 按照他的计划,这条路线安静行走之后,接下来越过西妖域雪原,再绕过灞都城,就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这段时期,可能需要数月时间。 西妖域一直不太平,诸方势力厮杀不休。 但比起直接撞在灞都城这块铁板上,宁奕还是愿意选择“稳妥”一些。 …… …… 车厢内,红樱小妮子还在咀嚼宁奕刚刚说的话。 “如果你胆子够大,待会可以不用闭眼。” 小妮子有些微惘。 宁奕放下车帘,他双手按在膝上,细雪完整如初,被他按住剑身剑柄,铮铮而鸣。 车厢颠簸,窗帘摇曳,但是雪屑却丝毫不得入内。 他的神念散开。 远方数里之外,似乎有什么在雪层下涌动。 是一条硕大的虺蛇。 长约十丈,粗细有三人合抱,潜行在雪层底下,若是抬起头来,可以直接撞碎一颗参天雪木。这等势头,比起在大隋生长的妖蛇,要来得猛烈许多,果然这座天下才是妖灵的生长地,仅仅是神念一瞥,就能看出那东西的生长势头与修行境界完不成正比。 这等庞大身躯,连启灵都没有。 这虺蛇的妖族本命真身,估计能抵得上化形百年修为的大妖了,把当年书院的后境小君子喊过来,恐怕一个人无法搞定这大东西。 自己已经很小心了…… 宁奕皱起眉头,有些不解,是自己惊动了这条“虺蛇”? 雪潮逐渐掀起。 那条大虺蛇惊动了数百条连绵起伏的小虺蛇,像是滚雪球一般,方圆数里的雪潮不再太平,一颗又一颗漆黑的头颅在大雪里飞快掠行,这些雪地生物,差几步就是化蛟,在雪层里的速度犹如飞起,红樱好奇掀起了帘布,吓得面色苍白,在车厢上俯瞰,远方雪潮里就像是摇曳着数百条闪逝的长尾蝌蚪,又像是由远而近的一条条漆黑雷霆。 两匹雪白的龙马,隔着数里地,就受了惊吓,喷着响鼻,飞快前进。 宁奕抬起两袖,袖内飞掠出七八张青色的“鸿毛符箓”,毫不吝啬的催动山字卷,以星辉驭使符箓,让这节车厢的速度猛地暴增。 雪地之中,马蹄踩踏如雷,滚滚声响愈演愈烈,拽着一节流淌青光的车厢奔驰飞掠,几近飞起,化为一根脱离弩膛的重型弩箭。 破风声音轰隆隆响起。 红樱小脸煞白,但胆子极大,仍然双手扒着车厢厢口,那七八张青色符箓从宁奕袖口飞出,顺着两旁车厢窗口缭绕,贴在车厢和马蹄之上,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推背感”,整个人向后一滞,宁奕仍然是神情平静,双手平稳按在剑身之上。 数百条虺蛇,数千条虺蛇,在雪潮之中穿行。 两匹踏雪就要飞起的龙马,拼命拽着车厢,努力想要在蛇潮抵达之前,射穿这片大雪。 红樱屏住呼吸,她盯着远方大雪,看着车厢那一侧的蛇潮侧面冲击而来,然而龙马在符箓的加持之下,速度实在太快。 真的要逃出去了。 下一刹那。 地底的雪潮一松。 小妮子发出了一声惊呼。 雪地之中,猛地抬起一颗数丈大小的三角头颅,大雪炸开,一只冰冷如车厢大小的竖瞳在红樱丫头的面前三尺左右亮起,嘶嘶的蛇信吐出。 前方是龙马撕心裂肺的狂呼乱喊,肝胆俱裂。 红樱的呼吸几乎停滞。 四周是倒退只剩下模糊影子的古木,残枝,远方那些虺蛇被甩地越来越远,而这个“大家伙”看起来悠闲自得,并没有多么吃力,漠然而又轻松地跟在车厢的左侧,一路撞碎古树和顽石,逐渐抬起身躯,不再是潜行在雪层之下。 令人窒息的阴影笼罩在龙马头顶。 红樱脑海里都是宁奕的那句话。 “如果你胆子够大,待会可以不用闭眼。” 她的胆子并不大。 在刚刚虺蛇出现的那一刻,那颗不大的胆子,几乎就要被吓出胸膛了。 但宁公子对自己说这句话……说明不会有危险。 红樱无比信任自己身旁的年轻男人。 宁奕一直闭着双眼,紧锁眉头,似乎在思索着某件事情。 这些虺蛇……什么原因暴动的? 是自己吗? 他的神念不断蔓延,到了那片阴翳飞起笼罩车厢的时候,他终于在数里之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轰隆隆”的雪潮挤压之音。 那条十丈左右的巨大“虺蛇”,狠狠撞了过来。 与此同时,宁奕睁开双眼。 他一只手滑过细雪,像是做了一个舒展手臂的抬袖动作,两根指尖擦着剑身而过,不像是递剑,更像是把一缕剑气抹出去。 红樱没有眨眼。 她看到宁公子抬袖的动作了,像是弹琴一般轻松而又写意。 车厢窗帘发出“嗖”的一声轻响。 极轻极柔,像是钢针。 这缕剑气掠入雪潮。 发出“轰”的一声爆鸣。 极快极沉,像是重弩。 那条十丈长短的粗壮虺蛇,眼珠在这一瞬间,瞪得几乎凸出。 雪潮之中,狠狠砸来的那个大家伙,来得快,去得更快,头颅被剑气钉穿,鲜血泼洒,轰然一声撞在一里地外的陡峭山壁之上,长尾摆钟一般扫出千堆雪。 第二十六章 棋盘落子三两枚 小妮子怔怔看着车外雪地,又回过头来看着车厢内的“宁公子”。 一剑射穿千堆雪。 纤尘不染的车厢,在剑气迸发的那一刻,进了一些雪屑,落在宁奕黑袍上。 车厢外的嘶鸣声音传到耳旁,打碎了她短暂的失神。 是龙马的尖啸。 再度掀开车帘。 红樱五指嵌入掌心,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铺天盖地的漆黑影子疾射而来,如果说刚刚的蛇潮,只是数千条虺蛇在雪层里潜行,如今便是数以万计的蛇影窜出雪层,从这一边射向另外一边。 这一节车厢,就像是潮水之中的一颗顽石。 车厢猛烈颠簸起来,青色的光华从符箓之上迸发,像是给整节车厢套上了一层五彩华盖,大小数尺左右的虺蛇,在西妖域最卑微的那种妖灵,没有灵智也没有意识,纯粹跟随蛇潮飞窜,此刻铺天盖地砸在车厢的华盖之上。 蚁多咬死象。 况且这些符箓,本来就没有多少保护的功效,顷刻之间就摇摇欲坠,这些小蛇黏性极强,黏上的瞬间张嘴便咬,毒牙狠狠啃在五彩华盖之上。 车厢内。 宁奕依然神情平淡,双手按在细雪之上。 以一根指尖轻叩剑身。 “铛”的一声。 如风铃脆响…… 剑气席卷,方圆三丈一片清净,五彩华盖瞬间消弭,虺蛇顺延惯性,撞击在剑气屏障之上,嗤然湮灭,皮肉都被清剿干净,开膛剖腹,鲜血横飞。 红樱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实在见不得血腥场面。 从宁奕开口,到现在,实在给了她太大刺激,小妮子一只手捂住胸口,心脏怦怦乱跳。 车厢疾驰,那股推背感作用在她身上。 红樱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艰涩。 “公子……怎么会这样?” “是妖潮。”宁奕替她合上车帘,淡然道:“现在可以睁眼了。” 妖潮? 红樱缓缓睁开双眼,宁奕神情一如往常的冷静,合上车帘,并不意味着自己二人就摆脱了如今的境地,越来越多的虺蛇前赴后继撞在这节飞掠的车厢上,这只不过是浩瀚长线的一部分而已…… 他的神念掠出了接近十里,终于找到了原因。 “有外人入侵了虺蛇一族的领地。”拍了拍红樱的小脑袋,宁奕轻声道:“你大可以放心,这场妖潮不是针对我们的。” 红樱仍然是一脸惘然。 宁奕拉开了另外一边的车帘,指了指远方,漫天虺蛇从雪地里掠出,汇聚的那个方向。 “我‘看’到了云豹。” 他的神念跨越数里,窥见了远方的一角光景,那里已是他神念的极限了。 宁奕木然道:“蛇山的族人应该也被惊动了。” 《东岩子游记》里提到过,云豹族和虺蛇有着剧烈矛盾,只不过前者势大,跨了两座大妖域,大部分的势力都在西壁垒那边的南妖域处,依傍着灞都城而生。 云豹和虺蛇一样,栖身在雪林之中,这条长线,对于其他妖灵而说,极难生存,对于云豹和虺蛇而言,则是一处洞天福地。 千百年来,常年厮杀。 …… …… 宁奕的察觉并没有错。 从云豹妖修出现的第一时间,潜藏在地底的虺蛇就不再安分,身躯紧密而又连绵的震颤,在雪层之中,迅速传递着危险的信号,一直抵达蛇山。 蛇山的山头并不大,但极高,极险,山道盘屈蜿蜒,犹如蛇身。 正如其名,无数虺蛇盘踞潜藏在山上。 蛇山山顶有一座古殿,修葺已有千年,饱经风霜,挂着两杆大幡,乍一看,颇有些东境琉璃山的妖邪意味。 西蛮与北荒不太相同,此地多有险峻山势,或是雪原,偏隅之处,难立城池,更像是大隋草原的营帐制度。 族内的执掌者,一般被唤一声“大统领”。 蛇山山顶古殿,便是虺蛇族大统领的居住之处。 从接受到信号起,古殿深处的屏风那一端,那道半人半蛇的狭长身影便不再“假寐”,卧榻之旁,左拥右抱的,乃是好几位化形之后容貌身材俱是上乘之姿的“大美人”。 如羊脂玉般光滑紧致的身子缩成一团,片刻之后,亵衣褪落,一条又一条的漆黑长蛇,从床榻上嘶嘶离开,无声掠入黑暗之中。 那位大统领缓缓睁开柔媚双眼,慵懒从床榻上坐起,与之前侍寝的那几位“大美人”不同,伴随着缓慢坐起的动作,她的身子不再是半人半蛇,起身的那一刻,她抬手拉了一件薄纱,罩在肩头。 微风吹拂,曼妙酮体在纱巾之下若隐若现。 床榻之前,立着一枚古铜镜。 她长身而起,缓慢走近。 大统领注视着铜镜里倒映的那张柔媚妖艳的女子面庞。 与大隋女子截然不同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妖气,并非是邪道的邪气,单看眉眼,倒是看不出善恶,不像是面相可憎的那种蛇蝎美人,但眼眸里带着异域的灵气。 她眼神里的柔媚只有三分。 余下七分,是冷冽的杀意。 “该死的,明明签订了誓约……” 事实证明,妖族天下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虺蛇族与周边,已经有好几年相安无事了。 她麾下“统领”级的妖修,已经倾巢而出。 …… …… 车厢急速掠行,两匹龙马接近精疲力竭,在符箓刺激之下,仍然神采奕奕,殊不知是在透支自己的生机。 宁奕仍然保持平静,坐在车厢内,默默思考。 他还有很多手段。 在妖潮之中,他完可以放弃这节车厢,选择驭剑而行,或者符箓遁走。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脑海的深处,隐约有一种预感。 自己需要节省所有的力量,一点一滴,都要压榨到最后。 两拨妖潮,在自己身后数里之处,入骨入肉的撞击在一起,轰烈的厮杀声音隔着车厢符箓也可以听闻,宁奕想不通的地方在于,为何这两股势力会在此刻交撞起来,自己的路线因为这场妖潮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原本贴靠着雪林行走的隐蔽路线,此刻被逼着错开了一个拐角,而且不得迂回。 车厢内,红樱小妮子抿起嘴唇,她不敢开口,打扰宁奕的思绪。 到了这种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个累赘,真的一点作用也没有。 西妖域的动荡程度,超过了她的想象。 前几日的太平,战争爆发的一刹那就被撕破。 自己以为的安,宁静,稳妥……都是假的。 宁奕轻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隔着车厢,望着身后的某个方向: “来了。” …… …… 宁奕所望向的那个方向。 一里开外。 一位披着雪白鳞甲的半人半蛇妖修,披头散发,几个缠绕,就攀上一株巨大雪木的顶端,她根根发丝粗壮,如有灵性,分岔缠绕又如一条条活跃的小蛇。 与先前的那条十丈虺蛇截然不同,这位披雪白甲的虺蛇族妖修,化形相当完美,气息浑厚圆融,单手攥着一柄霜色长弓,面色野蛮而又粗粝,冷冷俯瞰着远方,自己的那些“统领”同伴,冲向了与云豹族交战的第一方战场,而她的注意力,则是被一道不断突破蛇潮的气息所吸引。 那是一辆由两匹魁梧壮硕龙马所拉扯的车厢。 与其说是车厢。 不如说是一枚飞奔潜行在大江浪潮之中的石子,无数虺蛇犹如江流,黑压压一片将其吞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放在妖族天下的数万族灵里,无论灵智高低,无论启灵程度,尽皆通悉且认可。 再放到如今生死厮杀的战场,任何一方非“虺蛇族”的族灵,都是蛇山的敌人,都应该在这片战场上被诛灭! 决不能轻易放过。 攀上雪木顶端的蛇山统领,瞬间张弓搭箭。 一气呵成。 气机浑厚的箭镞,“轰”的一声,射出一道方圆数丈的圆形气浪—— 这根箭镞,凿碎蛇潮。 丝丝缕缕的剑气屏障发出了“砰”的一声。 车帘吹拂而起。 红樱小妮子的余光,在这一刻被炽热的光芒所占据。 “轰!” 车厢炸开! 箭镞落点所在,方圆数十丈,大雪被磅礴的妖气炸开,两匹奔跑到爆炸边界处的龙马被炸得重重飞出,失去了宁奕剑气和符箓的保护,两头尚未开化灵智的白骏来不及呼喊,瞬间就被蛇潮淹没,来不及落下,仅仅一个呼吸就只剩下巨大的白色骨架,再一个呼吸,骨架就被磅礴的冲击力,荡成纷纷扬扬的齑粉。 …… …… 死了么? 脑海里空空如也。 红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睁开眼,身下是无数从地底被劲气震得飞起的雪屑,雪粒粘粘在自己眉毛发丝还有衣袍上,骤冷的寒风灌入鼻腔,让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在哪? 红樱过了好几个呼吸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在身下看到了那截被炸得破碎翻滚的车厢,脚底是一片狭窄而又安的剑身,自己的腰身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搂住。 宁奕面无表情,回过头来,看着一里之外盘踞在雪木树顶的鳞甲蛇人。 差一步千年之境。 也就是所谓的十境大圆满修士。 不过有一点不同。 妖族这边,同等境界的妖修,骨子里有一抹凶残狠戾,放到大隋,尤其是中州皇城,那些书院出身的书香子弟,远远没法相比。 若是真正同等境界的厮杀,没去过灰界战场,或者亲自奔赴北境感悟生死的,与生来就在妖域战争中摸滚打趴的,不是一个级别。 这就是北境实战派瞧不起中州玩弄权谋那帮人的原因。 大隋年轻一辈的三位顶级天才,洛长生,曹燃,叶红拂,除了第一位谪仙下凡,其余两位早就在北境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至于宁奕……则是与中州那些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朵,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是徐藏的弟子。 宁奕听着耳旁轰隆隆袭来的破风之音,那个攀上雪木树顶的虺蛇族统领,一箭射出之后,立马敏锐捕捉到了自己这边的气息,一个躬身,整个人弹射而出,雪木在反震力下被磅礴力劲压得近乎垂落至地,雪潮纷纷扬扬。 “稳住身子。不用管我。” 他语速极快的说了这八个字。 宁奕双脚狠狠踩踏一下“细雪”,整个人飞掠而出,那把飞剑嗖的一声疾射而出,带着红樱小妮子穿梭在磅礴云气与雪气之中。 一人一蛇,在空中撞在一起。 “砰”的一声,雪潮破碎。 那位披着雪白鳞甲的粗狂蛇女,肩头撞击在宁奕的胸口,然而那位“年轻人”竟然毫无反应,似乎连一丝痛苦也无。 她双手抬起,按住宁奕肩头,想要将其直接生撕。 纹丝不动。 这怎么可能? 她眼皮狠狠跳动一下,惊诧于对方的强悍体魄,眼前的“妖修”,看起来容貌十分年轻,修行岁月绝对不长,让她最为讶异的,是对方的“化形程度”。 极近完美的肉身。 “你是何族?” 蛇山统领高声而喝,语气冷冽。 宁奕没有回答,早已动了杀心,一个巴掌倒手砸去,火辣辣扇在眼前女子的粗粝面颊之上,这一掌的力度极沉极大,打得她一颗头颅都扭转一圈,整个人蛇身兜绕。 竟然想生撕自己? 宁奕攥拢蛇身,两个人在空中不断下坠,他抡动蛇山统领的颀长身躯,四周的空气都发出了剧烈的爆破之音。 混乱之中,这位蛇山统领刚刚射出的一箭,已经引起了太多的注意。 远方已经有愤怒而又浑厚的吼声—— “雪鳞!” 是她的名字? 宁奕攥着蛇身,余光瞥见了第二道相当于大隋十境级别的虺蛇族妖修。 他不畏惧十境的所有敌手。 但他担心那位堪比人族命星境界的大统领赶来。 必须要速战速决。 虺蛇族的战斗形态都是如此,上半身人,下半身人,既可以厮斗,也可以绞杀,这条长尾本是最大的利器,此刻却变成了一个软肋。 这条蟒尾在宁奕手中像是一条大鞭,发出“噼啪”的爆响,在空中坠跌的短短数个呼吸,便被宁奕抡动了近百圈,最终松手的一刹,轰然飞出,沿途扫清方圆半里左右的一大片蛇潮和雪木。 宁奕脚尖踩在一株雪木之上,他向着自己细雪飞掠的方向追逐而去,脚尖每一次点在树干上,不留余力,整个人看似轻盈,但实际上用力极深,势大且沉,震得雪木摇摇欲坠,无数雪屑簌簌而下。 快而连绵。 第二位蛇山统领就紧紧跟在他的身下,被磅礴劲气隔着十数丈距离震得胸口郁闷,这位蛇山统领名叫“黑鳞”,披着漆黑甲胄,手里攥着一根精钢铸造的沉重三叉戟,上半身的肌肉鼓起,几乎要撑得甲胄炸开,极富力量感,此刻有力使不出,他无数次想要跃上那个年轻人所在的雪木,那股劲气总是恰到好处的砸递而来,压得自己肩头一沉。 这是要逼迫自己放弃? 黑鳞神情阴沉,他攥拢三叉戟,弯腰躬身,手臂青筋鼓荡,对准那个黑衫年轻人的方向狠狠投掷而出—— 宁奕仍然面色平静,微微侧首。 一根粗壮的重戟擦着发丝而过,破风声音如滚滚雷霆。 脚尖力劲微微一错。 他即将踏足的那株雪木,树身被一根蟒尾扫过,轰然倒塌。 那个披着黑色甲胄的蛇山统领,先前没有看到“雪鳞”与宁奕体魄对撞的场面,此刻悍不畏死的以身躯撞了过来。 一上一下。 宁奕翻转手腕,以掌心对外,手掌轻轻抵靠在腹部,接住了黑鳞这力劲极大的撞击,但是这头蟒蛇的凶戾之气,较之上一条,还要强盛三分,一股莽劲带着自己向上升了数十丈,四周雪气稀薄。 黑鳞的长尾纠缠而来。 宁奕肩头腰腹瞬间被箍住。 收缩—— 黑衫发出与空气交撞的猎猎之音,被箍扎地直接裂开。 然而黑衫下那具身躯,像是淬炼千百回的钢铁,虽然颜色苍白,但坚韧如琉璃。 在皇陵冰川雪原上沉睡了三年之后,宁奕小麦色的肌肤被冻成了雪色。 与东土佛门传说中的大金刚体魄有些类似。 这是一具无垢之躯。 黑鳞瞳孔收缩,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这是一个体魄天赋远高于自己的妖族! 这一刹那,零零碎碎的画面跳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东妖域的金翅大鹏,灞都城的奇行异种,北荒的龙血后裔,西妖域的隐氏古族…… 宁奕抬起双肩,蟒尾根本箍扎不住。 黑鳞盯着眼前年轻人的瞳孔,发现那里一片深沉,幽长而又平静,像是万年不变的大海。 黑衫破碎。 道法演化。 宁奕面色无喜也无悲,催动山字卷,磅礴星辉滚滚而来。 他的星辉境界仅仅是第七境。 但足以演化周游先生传授的“后天道胎”。 白骨平原在朱雀城中汲取了大量的莲境地火,此刻充盈两只大袖。 “朱雀一族的虚炎?!” 漆黑鳞甲的蛇山统领神情凄惨,宁奕直接以双肩挣脱那条蟒尾,单手攥在黑色蛇鳞之上。 蛇鳞滚烫,直接被攥出五根指印—— 黑鳞仰出长啸,他的下身像是消融一般,虺蛇一族的天敌便是朱雀,他们喜欢寒冷,而北妖域的朱雀则是酷爱炎热。 冰与火不相容。 这声长啸,引动了方圆数里的蛇潮,嗖嗖嗖的飞掠声音让宁奕有些头皮发麻。 宁奕眼神骤冷,杀心提起又轻轻放下,只是狠狠一掌印在他的胸膛,打得他暴退而出,借着这股磅礴劲气,纵身青云,踩踏蛇潮,心念操纵“细雪”,一缕雪白剑光在雪潮里穿梭,去又复返。 他轻轻踩上细雪剑身。 妖潮之中,千军劈易。 已是虺蛇族蛇潮的末端,这缕剑光大开大合,宁奕站在剑身之上,黑袖飘摇如杀仙,掐诀默念蜀山《剑经》。 说是大开杀戒也不为过,最后的数里地,剑气一闪而逝,所有拦路的细小虺蛇都被直接斩杀,清扫出一条接近十里的血腥泥泞。 …… …… 数个时辰之后。 蛇山大统领攀上一株雪木,这是虺蛇族领地的尽头,再往南去,就过了雪林长线,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虺蛇族领地,已是一片太平。 从来没有这么快的“战争”……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 地面一片漆黑,无数虺蛇出行。 两位蛇山统领,被打得重伤,模样极其凄惨,甲胄破碎,鲜血流淌。 蛇潮的骚动还在继续,只不过无数虺蛇,在大统领的威压之下,没有动作,空气之中弥漫着暴躁的血腥气息,还有蛇信震颤的声音。 不远处,是化形人身披着云纹黑袍的妖修。 为首的那人,修行不比蛇山大统领弱。 “西妖域云豹族并没有撕毁协议。”他沙哑道:“这并不是战争。” “但今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蛇山地位最高的女子,冷冷道:“爆发这么一场冲突,即便你我及时止损了……你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云纹黑袍妖修沉默片刻,道:“有大人物想下一局棋。” 蛇山大统领皱起眉头。 “那个外乡人,接下来踏足的每一处妖域,都会爆发‘战乱’……那位大人物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位置,但是并不急着杀死他,而是要逼着他去往某个地方。”男人顿了顿,道:“我所知的,就是这些……这是一场无聊的消遣,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棋局游戏,而你,和我,都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蛇山大统领沉默下来。 逼迫云豹族发动越境,是为了压迫那个“外乡人”去往精心设计好的下一个地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整个西妖域,都只是一个棋盘而已。 想要做到这一点的,已经不可能是妖君了。 西妖域一直很乱,没有一个真正强大的妖族势力横扫,整顿并拢,一直以来……都是大人物角力和比拼意志的地方。 金翅大鹏族,灞都城,北荒,都有着附属势力,插手其中。 整座妖族天下,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大势力。 “他得罪了谁?” 蛇山大统领挑了挑眉,她猛地想到了云豹族在南妖域的地位。 浩瀚雪林,尽头之处。 披着云纹黑袍的男人蹲下身子,他仔细确认着痕迹,也确认了那个“外乡人”向着棋局的深处掠去。 入局了。 对于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来说,动用整个西妖域,来做这件事情……或许有些任性,但那人的确有这个资格。 设一个棋局,玩死一颗棋子,一直以来都是那位大人物的兴趣爱好。 而据他所知,这局棋局的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杀死那个外乡人。 他站起身子,不含感情道: “那个外乡人……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 第二十七章 选择 大雪潮。 宁奕踩踏飞剑而行。 身后是轰隆隆的雪崩声音,高原雪崩,雪潮如一线垮塌,追赶而来,雪白潮水之中隐约有漆黑头颅。 红樱小妮子的脸上,风霜已经凝结,她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连续七八日的驭剑飞行,没有一刻的修行。 如果没有“山字卷”,宁奕早已经油尽灯枯。 踩在飞剑上的黑袍年轻人,脸上沾满了冻结的血污。这一路掠来,他以剑气斩杀的妖灵已是不计其数,幸亏山字卷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星辉,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宁奕的眼神仍然平静,像是一片冰冻的湖水,即便到了如今的局面,仍然没有多少感情变化,飞剑的剑气不断轰鸣,加速,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将身后那片雪潮甩开。 他已经严重偏离了原先规定好的路线。 踏入西妖域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像是被“好运”砸中,在虺蛇族的那一次战乱迸发当中,被逼迫地偏离了一丝方向,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冲突,天灾,,妖潮,沸乱……命运的指针被这股外力改动,他被迫改变了第二次方向,第三次方向,而且回归正轨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 他被逼着在西妖域南下,兜兜转转。 遇到一次妖潮,是一个概率极小的事情。 遇到两次……更小。 而遇到连绵不绝的妖潮,即便是西妖域如此混乱的领域,也不可能,除非整座西妖域都开战了。 自己所过之处,似乎总有一些势力想要挑起争端,而手段各异,最终夹在夹缝之中的自己,被逼得只能逃窜。 这些麻烦……自己前脚到,它们后脚至。 到了这一步,宁奕也很清楚了。 “有人在算计我。” 身后的雪潮声音逐渐熄灭,摆脱了那场动荡之后,宁奕并没有停歇,他获得了这八日来的第一个休息,神念瀑荡开来,这片荒原,在西妖域版图之中,并不归属于任何势力,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一个安宁机会。 驭剑掠入一座山洞。 宁奕袖口摔出一连串符箓,火星燃起,洞口被风雪盖过,符箓将这座山洞的入口遮掩地严严实实。 红樱小妮子被他轻轻放在地上。 符箓生火,点燃黑暗。 宁奕走到洞口,神情警惕,神念仍然在蔓延,到了这里并不意味着“安”。 西妖域一直很乱,听说几座超然的妖族大势力,都把这里当做棋盘,但是真正有资格插手棋局的,除了那些身份地位极其尊贵的妖族权贵,就是“妖圣”级别的人物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一直藏住“红雀”,无论遇到多么危机的关头,都不愿意驭使朱雀逃命,便是因为……他怀疑灞都城盯上了自己,那座立在南妖域云顶之上的古老城池,是妖族最顶级的大势力,在对抗大隋的攻坚战中,起到了领头的作用。 灞都老人是“妖圣”级别的大能,他的手中,自然握着西妖域大量的“棋子”,也有着掌控棋盘的力量。 但宁奕并不认为,如今布下这局棋的是这位老人。 那位灞都老人如果确认了自己的“方位”,大可以直接出手,隔着千里把自己拘过去,以他的手段,想要做到这些,实在太过简单……一位涅槃大能,浪费好几日的时间,陪自己“玩耍”? 不合逻辑。 但是……灞都城内的七位弟子,每一位都是位极妖族的权贵。 宁奕神情阴沉下来,一开始踏入西妖域,引动“虺蛇族”动荡的,不是别人,正是依附于灞都城下的“云豹”。 布下棋局的那个人,怎么得知自己的方位的?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足够了解自己,那么便不难推演出这个结局……从朱雀域逃离,自己一定会避开南妖域灞都城,选择西行绕线,贴着虺蛇族雪林。 因为这条路线是最为稳妥的路线。 自己的对手,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 他在布下这局棋……想要“玩死”自己?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脑海里想到了自己在红山时候遇到的那个魁梧身影。 肩头披着宽大白袍,单手攥着金银平脱刀鞘的那头年轻大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腹黑谋士”,玩这么一出,实在不符合自己对姜麟的预期。 只不过局势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差。 自己确切的行踪应该没有暴露,只不过有一个大概的模糊定位,不然也不至于每次都出动那么大的仗势……布下这局棋的“幕后人”,每次出手,都靠着极大的推进规模,强行把自己逼到下一个地点。 这八日,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好在那人的棋局也到了一个“死点”,再没有更多的力量可以追击自己。 有了那么一线生机。 宁奕看着洞口外的风雪,西妖域的那轮明澈大月,有些刺目的亮眼,雪地上一片银白,黑夜也如白昼,这样的休息不知道还有多久……下一波动荡应该就快要袭来了。 地图是一片黑。 双方都是瞎子。 遗憾的是,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宁奕根本奈何不了那位“布局者”,这场棋局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把自己从西妖域揪出来,然后杀死,其实灞都城那么多的大人物,随便出来一位,一巴掌都可以拍死自己。 但是那位“布局者”似乎很喜欢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 他要玩,自己便陪着玩。 宁奕忽然余光瞥见了山洞里那个瘦小的影子。 红樱并没有靠在符箓旁边取暖,而是抱着双臂,瑟瑟靠在自己身后的石壁之处,目光看着远方刮荡而过的风雪,惘然而又空洞。 宁奕轻柔道:“抓紧时间睡一会。” 红樱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只手颤抖着捋了捋红色发丝,干枯的嘴唇轻轻嗡动,沙哑问道。 “公子……是不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宁奕沉默下来。 意外? 这算是意外吗? 如果姜麟到了大隋南疆,这个消息被某座圣山知道了,他有机会横跨四万里,然后再越过北境长城,回到故乡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意外,从宁奕踏上这片土壤的第一刻起,就注定会遇上无数的追杀。 生死是大事,生死之间的厮杀是小事。 对宁奕而说,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他曾经一无所有……但从冰川高原上醒来,再次看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他忽然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没有意外,能够阻止他。 倒悬海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可爱的,亲切的笑容。 沙哑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里回荡。 “宁公子。” “如果……我说是,如果……” “如果我成为了你的负担,累赘,把我丢下,你可以离开……那么……” “不会有如果。” 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她。 红樱怔怔看着自己身前的黑衫年轻人。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南方,认真道:“倒悬海的那边就是大隋天下,我会带你离开妖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你丢下。” 这是一局针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 请君入瓮? 宁奕面无表情,看着山洞外的风雪,远方高原处已经有了隐约的震动,陆陆续续的声音跨越雪潮而来……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是自己将重复之前的亡命之旅,最终奔向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尽头。 那些妖族天下的“大人物”啊,还真的是与大隋一样,总喜欢玩一些无趣而且浪费的游戏,很久之前,自己在大隋,就被当做某颗棋子。 到了妖族,竟然还是这样。 只不过今非昔比。 他默默看着雪潮,想要看清黑夜和大雪的那一边,自己在棋局对面的对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 一盏老灯如豆。 袅袅炉火不温。 谷小雨披着草蓑,蹲在小霜楼的火灶旁,哈气搓手,他刚刚打理完宁小师叔的屋阁,把东西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些日子过去了……蜀山上下的那股兴奋劲头已经过去了,宁师叔没有死,这个消息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了。 但是宁师叔去哪了? 无人得知。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诸峰的师兄弟们,修行的修行,下山的下山,游历的游历,蜀山方圆的马匪少了极多,可能是因为隐宗同袍们出剑的时候,隐约带着怒气,几次出手,连根拔起了好几座城寨。 西境三皇子倒台之后,并没有纷乱四起,反而变得太平起来……李白麟坐镇西境之时,手腕稚嫩,并没有像二兄那样拧合东境,于是西境帮派之争严重,而且碍于东境手脚,时常会有诸座山头的马匪火并,吞帮,最终的受害者,自然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彼时安乐城并不安乐。 如今虽是安乐,却有些寂寥。 西境的消息一片冷清,剑湖宫仍在闭关,但那位少宫主的身份倒是在前不久昭告天下。 屋阁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谷小雨有些惘然,这个时候,师尊和师叔们都在闭关,今日是自己值勤,隐宗弟子一般也不会来小霜山……况且,此地看守森严。 他推开门来,看到了一位披着单薄白衫的年轻公子,腰间拴着一把古朴铁剑。 柳十一站在门外,他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郎,轻声道:“风雷山谷小雨?” 谷小雨惘然点了点头。 白衣公子眼神复杂道:“我是剑湖宫柳十一。” 说谁谁,谁谁到。 谷小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心想自己刚刚要是在念着小师叔,是不是现在推开门来看到的,就是那张亲切的笑脸了? 他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柳十一并没有进来,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小霜楼内布置的物事,轻柔道:“我下山了,想找他切磋的。但可惜……” 谷小雨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柳十一道:“我会尽我所能的,帮蜀山找他。” “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在找他了,您还愿意帮忙,真是感激不尽……”谷小雨神情喜悦,深深的揖了一礼,想了想道:“宁小师叔提到过你。” 柳十一微微挑眉,有些讶异,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等待着谷小雨说出宁奕的评价。 “小师叔说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谷小雨由衷道:“小师叔还说,您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力不济,当年差一点死在中州,欠了他好大的一个救命恩情,还说如果我以后有麻烦,可以拿着他的名号去找您帮忙。” 柳十一默默攥拢剑柄。 救人的心思变成了杀人……等他找到宁奕,一定要劈死丫的。 谷小雨挠了挠头,“宁小师叔说他人脉很广,若是我下山,拿着他的名号,会很受欢迎。您是剑湖宫未来的宫主……现在看来,小师叔没有骗我。” 柳十一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他略带同情地看着从未下过山的“谷小雨”,这个傻乎乎憨厚的少年郎,是认真的吗? 如果拿着“蜀山宁奕”的名号出山,恐怕活不过三天就会被各种仇家找上门来,直接围堵砍死吧? 谷小雨认真道:“师尊说,要不了多久,我也能下山了。” 柳十一严肃道:“出去之后别说你认识宁奕。” 谷小雨笑了,“我又不傻。宁师叔的名声,在大隋是一朵被捏出花来的臭狗屎。” 柳十一神情精彩。 想了想。 这个评语,相当契合。 他看着这个并不笨的小家伙,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看似随口一问:“下山以后准备去哪?” 谷小雨身子微微一侧,靠在小霜楼门口,他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少年郎压低声音,极轻道:“先去紫山。” 柳十一眯起双眼。 “裴姐姐在紫山。”谷小雨沙哑开口。 少年的心底默默浮现出那个背负长剑眉间一点红的女子剑仙形象,从蜀山闭关之后,叶老先生阖世,就再也没见过了。 听说天都那一场沸乱之中,师尊三人,和紫山的楚绡前辈,把裴姐姐救了出来……因为将军府遗孤的原因,天都那边还没有掀起追究的风波,但是紫山直接封锁三百里,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坐镇,外人谁敢踏入? “然后会去一趟天都城。” 谷小雨忽然咧嘴笑了笑,抬头看着柳十一,道:“柳先生,您见过那位徐姑娘吗?” 柳十一没有想到谷小雨会这么问自己。 徐清焰……自己倒真的没有见过。 “我听说宁小师叔在天都城有位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红颜知己’。”谷小雨咳嗽一声,道:“三二七号跟我说的。” 柳十一知道三二七号。 那个胖子。 在中州逃命的时候见过。 谷小雨发自肺腑的感慨道:“据说那位徐姑娘生得极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跟裴姐姐比。” 关于宁小师叔的未来……他心底一直站在裴姐姐那边,毕竟当年在西岭大雪里,把自己捡回来的,就是裴姐姐。 有时候觉得郁闷。 谷小雨心想,有了裴姐姐这么好看的小剑仙作伴,宁小师叔怎么还在外面沾花惹草的? 后来齐锈师叔告诉自己,那位如今位于天都城炙手可热高位的女子“徐清焰”,当初乃是三皇子寄托在蜀山感业寺下的一枚棋子,正是因为宁小师叔,才能解脱囚牢。 慢慢了解了宁小师叔与徐清焰的故事之后,谷小雨原本坚定的想法也有了一些动摇。 徐清焰是一个苦命人。 除了自家小师叔,好像没人能救了? 要是自己,救还是不救? 想到这个问题,谷小雨就有些愁眉苦脸。 这可怎么抉择? 三师叔曾经意味深长的,跟自己说了一句至今仍然有些懵懂不解的话。 “小孩子才做选择……” 大人呢? 谷小雨送走了柳十一,他缓缓走到小霜山下,今日是每月的第一天。 按时辰来说,快要到了。 谷小雨并没有等待多久,远方传来了踢踏的马蹄声音。 小霜山外,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踏着黄昏的余光。 停靠之后,车上下来了一位面容白净的小宦官,双手捧袖,袖中乃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 “皇宫,东厢。” 嗓音轻柔念了一声,交付信谏之后,小宦官重新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谷小雨神情复杂,捏着这封书信,他思绪复杂地返身重新走上小霜山,打开宁小师叔原本空空荡荡的抽屉,把这封书信放在最上面。 压住下面的三十多封。 抽屉里没有灰尘。 因为每个月他都会来打扫。 抽屉堆满了信谏。 因为每个月她都会送过来。 就像是一种无声而又紧密的联系,又或者是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即便在天下人都动摇和怀疑的时刻,那位皇宫东厢的徐姑娘,也坚定的认为“宁小师叔”不会就此死去。 这些没有拆解的书信,该是承载了多少难熬和等待? 谷小雨怔怔出神。 他有些恼怒。 温韬师叔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确实很难选啊,大人也很难选啊。 第二十八章 我找到宁奕了 “宁奕,见信如唔。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天都诸事繁杂,只有在写信的时候,才能让我稍稍安宁一些。” 东厢的书房里,灯火摇曳。 每月的第一天,都会有一封信,送到蜀山的小霜山。 也是这一天。 徐清焰会坐在东厢的书桌灯火前,慢慢写着上个月经历的琐事,从中州到西境,路途波折,对她如今的地位而言,托人送信倒不是难事,不过她不愿因为这件小事,太过麻烦宫内送信人,一般都会提前早早把信写好,给足时间,这样驿站的马儿也不用连夜奔波。 既然是太平日子,不妨让车马慢一些。 这已经成了习惯。 徐清焰坐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她慢慢写着这封信,把这些日子的见闻,喜悦,烦闷,无趣,都倾吐出来,在天都城……她没有朋友,也没有故人。 在这个世上,失去哥哥之后,她如今只有“宁奕”了。 灯火里倒映着一张柔和的脸庞。 不知不觉,已是天明。 外面传来了极轻极远的鸡鸣声音。 门外有敲门声音。 小昭姑娘单手拎着袖摆,另外一只手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着门扉,柔声道: “小主。” 徐清焰揉了揉眼,她把信纸折起。 门外的小昭缓缓道: “今日是否去珞珈山修行?” 按例来说,是要去的。 门被推开,徐清焰站起身子,她披上身后小昭递过来的大氅,轻轻转了一圈,看着镜子里那个初长成的“女子”:肤如细雪,唇红齿白,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即便已经看了无数遍,小昭还是有些失神。 她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顶黑色帷帽。 徐清焰对着铜镜笑了笑,然后伸手接过帷帽,戴上的那一刻,笑容消失,眼神恢复一片平静。 人总是会变的。 三年的时间,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 但出行之时,她还是习惯性戴上那顶帷帽,遮掩自己的容貌,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在莲花道场已经露了一次面。 她已见过“众生”。 但“众生”并没有见过她。 天都里纷纷扬扬传着“东厢徐姑娘容貌天下第一”的消息,但除了当初在莲花道场里的少数权贵和官场佼佼者,谁都没有见过徐清焰的真实面容,如今那位太子爷如今执掌大隋,铁律压而不动。 无人敢触其霉头,连动一丝邪念的也无。 “今日不去珞珈山。”她单手压下帷帽,道:“出一趟远门,我要去西境。” “西境?” 小昭有些失神。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东厢门,马车早已恭候多时,上车之前,徐清焰对着东厢院门口的一位小宦官柔声笑道:“若是到了发信的日子,我还没有回东厢,把书房里的那封信拿出去,给专人寄走。” 小宦官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但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小主要出远门?” 徐清焰轻轻嗯了一声。 小宦官低下头来,声音极细:“太子殿下说过……” “我心里有数。”徐清焰态度不算强硬的打断了这个好心提醒的“宫内新人”,对前方的马车车夫道:“出天都,西行。” 马车车夫明显就是一位摸滚打趴世道精练的老油条,二话不说驱车离开东厢,宫内城内的速度不温不火,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于是宫门口和城楼上的金甲侍卫,以为这位徐姓姑娘只是如往常一般去珞珈山修行,昼出夜归,最多不会停留超过三天。 出了天都城。 徐清焰淡淡道:“去紫山。” 马车转了一个方向,在烟尘喧嚣声中一骑绝尘。 紫山? 小昭看着自家小主。 隔着一层黑色帷帽的皂纱,看不清那层皂纱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面容,什么样的一个神情。 紫山是大隋天下最神秘的圣山。 楚绡前辈出手救走了将军府遗孤裴灵素,这件事情,并没有被提上台面,大隋高层的内部人尽皆知,但是都噤声,那位太子爷这几年似乎在忙着筹措一些事情……接下来可能会有某些大行动,但一直蛰浅。 原因就在于长陵的真相。 皇帝离开之后是生是死,已经成为一桩谜案,而这个谜案背后的真相,则像是一块重石,沉沉压在李白蛟的心头。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位太子生性谨慎,即便起了贪念,仍然不敢有何动作,近些年来,似乎对自家小主起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念头,但每每有冲动的念头,总会想到三年前太宗皇帝大怒的那一夜,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好好待之,从未逼迫过徐清焰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长陵之后,已是三年。 三年…… 三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罢了。 在他的寿命里,已经用了几十年去试探,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握住了棋局上的“皇座”。 他绝不可以接受,自己几十年来的运作,因为一个念头倾覆。 他可以再等一个三年,再等一个三年! 只要他能稳妥地坐上去,没有后顾之忧,他大可以再继续等待两个三年,这段时间之内,莲花阁轻松接手了天都的所有权力,东境一片安静,二皇子当然不会傻乎乎回到天都,而是壁虎断尾一般忍痛斩断了自己在天都的所有力量,放弃了这数十年来的经营。 太子并没有动那朵“黑色莲华”的念头,至少目前还没有,于是两者相安无事的生存,堪称是大隋近千年的一座奇观。 井水不犯河水。 但河水已经汹涌澎湃,随时可能会淹没这片四万里的土地。 李白蛟什么也不需要去做,他只需要等待,然后握拢一切,就可以拥有一切。 像他父皇一样。 天下是大,苍生是小。 这种格局,往大了说是“隐忍”。 但往小了说,是“懦弱”。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当初坐在皇座上的男人,太过强大,给皇座下的三位继承者,都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 …… 紫山无人。 但山门之处,西境大雪,一片银白。 紫山的山门大阵,寻常人无法破开,所以即便有人误入此地,兜兜转转,一般也就稀里糊涂转个数个时辰,然后茫然被送走,除非是早有预谋的“大阵法师”来到此地,否则寻常修行者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座阵法乃是当年的“紫山故人”,看在楚绡的情面上才布下的。 那位“紫山故人”,姓陆。 紫山深处,立着一块又一块的石碑。 大隋天下,各座圣山,各有所长,而紫山所删除的,便是这世上最神秘的禁忌领域。 生死禁术。 紫山从来就是冷冷清清,杳无人声。 据说当年在大隋西境曾经爆发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某位偏僻藩王认为紫山人少,占地却大,于是集结数万大军,试图攻下这座圣山,将紫山除名,把山门垄断,来当做自己的王府。 当时的紫山上下,也不过数人而已。 于是那位藩王凝阵冲杀之时,紫山方圆百里,天翻地覆,棺木破土而出,生死禁术大放异彩,数万阴兵从地底爬出,冲天喊杀之声沸腾凌霄,大隋铁律皇权都被屏蔽在阵法之外,当初坐在大隋皇座上的乃是两千年前的狮心王,狮心王并没有出手扼住紫山禁术,而是默默看着这一场战争以自己“皇族血亲”的落败告终。 那位身负大气魄的狮心王,非但没有重惩紫山,反而亲自奔赴山内,揖礼道歉,最后勉强救下了那位藩王血亲的一条性命。 再之后,即便狮心王的统领被推翻,仍然无人去挑战紫山的禁域。 谁也不知道,紫山里到底埋着多少棺材。 只要紫山一朝还有涅槃境界的大能坐镇,哪怕山上只有一人……也不容小觑。 一人一宗。 那位藩王战败之后,被狮心王救出紫山,带回王府,之后便失魂落魄,一蹶不振。 据说那位藩王当年也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修行者,但是与紫山山主的对决之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 方圆百里的战场,自己麾下将领战死之后,魂归紫山,重新化为冲杀的甲士,只不过奔向的是自己的军队。 这一幕对藩王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但想让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神念受到重创……绝对还有其他的事情。 这就是紫山让人忌惮的地方了。 不可知之地。 无人踏足山门,即便有缘踏入,也无法深入。 一座座石碑,大雪覆盖,鸟雀轻鸣,听起来并不凄惨,破开雾气走入紫山,其实里面倒不是一副死人坟地的暮霭模样,有山有水有灵。 紫气东来,是为祥瑞之地。 棺木深埋地底,若无秘术引动,阴气顺延龙脉流淌,也不会破土而出,行走在紫山山道,只会觉得通体舒泰,事物有一阴一阳黑白两面,生与死永恒对立,但若是堪破大道,轻轻扭转镜面,或许就可以逆转乾坤。 徐藏的剑道,便是大成的“生死剑道”。 这千年以来,修行剑意,对应星辉境界,一重楼是一重境,几乎从来没有一个剑修,像徐藏那样,直接一步登顶,领悟出一条完整剑道的存在。 一步入涅槃。 还是生死禁忌领域的至强者。 这等剑修,往前推一千年,两千年,在浩瀚历史长河之中,都是闻所未闻。 一个疯子。 一个修成不可能境界的疯子。 徐藏的成功,当然要归结于他自身极其惊艳的天赋,还有无比疯癫的想法……但事实上,这一条路需要无数的机缘巧合,重创的打击,跌境的奔波,燃尽一切的赴死,以及最后埋骨紫山的时机。 由生入死,向死而生。 徐藏在紫山阖目的地方,是一处单独开辟的广阔洞天,那座洞天内灵气氤氲,生机与死气汇聚浮现,如龙蛇纠缠,这里是紫山最玄妙的地方。 若是紫山内,真的存在逆转生死之地,那么便是这座洞天了。 这座洞天,叫做“风雪原”。 …… …… 裴丫头在“风雪原”闭关已经很久了。 剑气吹拂,百草摇曳。 栓系着羊角辫的红衣女童,坐在古树的巨大树枝之上,双脚摇晃,衣衫猎猎作响,有些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弟子。 风雪原时而狂风卷动霜草,时而风平浪静一切寂灭,但那个披着紫袍的小丫头,就这么盘膝坐在草原中心,动也不动,一道又一道的铭文符箓,如龙卷一般,围绕着那个瘦弱却坚毅如山的女子身影。 不免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紫山的典籍,裴灵素以极快的速度看过一遍,再那之后,她踏入“风雪原”闭关,就再也没走出来过。 楚绡当然知道她如此刻苦的闭关,到底是为了谁。 三年来无数的传言和疑证飞流在这世间,只不过都是得不到证实的虚妄之词,裴丫头两耳不闻窗外事,竭尽力的去修行“生死之术”。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宁奕还活着,那么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见自己。 若是……那她不会像十三年前,看着将军府亲人死去那样,什么也做不了。 她会修成这世上最难的禁术。 她一定会把宁奕带回来。 这是一个有些可笑的稚嫩念头。 可笑的有些可怜。 但楚绡一直没有出言打扰,三年来,她看着自己的弟子无师自通,以极快的速度在这条大道上一骑绝尘,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修行真的有天赋一说。 裴旻的女儿,果然是如他当年一样的惊才绝艳。 前些日子的“大好消息”,让裴灵素第一次从闭关的心境之中走了出来,那个披着紫袍,容貌变得不再稚嫩的“裴姑娘”,已经像是宁奕当初在红山寝宫递斩剑符时所见的那位“女子剑仙”一样,即便不言不语,举手投足也有着剑气流淌。 当年裴旻的“剑藏”,这三年来已经完被她消化。 野火从天都被带了回来,受了重创,但是温养三年,如今已经痊愈。 裴灵素的左手边,草原上插着一柄光滑圆润的长剑,剑身如琉璃一般不染尘垢,随风轻轻震颤摇曳。 叶长风前辈的稚子。 同样是从天都带回来的“遗物”。 这把“稚子”,她准备等着与宁奕见面的时候再亲手交给对方,只不过时间一晃而过,听到“宁奕还活着”的消息时候,她一阵恍惚,竟然不知过了多久,在风雪原闭关的日子里,丫头早就忘了时间的概念。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紫山,去找“宁奕”。 蜀山的信谏让她放下那颗焦急的心,等待着整座大隋的消息……于是在这段时间里,她重新冷静了下来,果然。 没有人找到“宁奕”。 冥冥之中,她似乎能够感到……宁奕确实活了过来,在自己的心中,隔着很远,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就像是以往即便分开,一人在剑行侯府邸,一人在红山高原,仍然可以心有所念。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宁奕。 裴烦重新闭关,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去研究“生死禁术”。 宁奕没有死。 最坏的打算,那个遥遥无期的修行境界,自然可以沉沉拿起,轻轻放下。 丫头心底舒了一口气。 但是也提起了一口气。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连串的念头,最终通向了一个遥远而又缥缈的“可能性”。 她坐在石碑面前,开始研究“风雪原”的阵法。 在风雪原,生机与死气达成了不可思议的“平衡”。 当年天都血夜之后,紫山的那位得意弟子,按辈分来说,是裴丫头师姐的“聂红绫”,就被安葬在此地,风雪原内的生死维系在一个凝固的时间,聂红绫也就保持在生与死的寂灭之中,只不过若是无法逆转生机,她便永远无法醒过来。 裴丫头参悟着那块石碑。 悬空的符箓,蝌蚪一般的古代文字,历代紫山山主的智慧,都在虚空的铭文之中。 在蜀山后山之时,她就破开了“陆圣”留下来的小子母阵。 在阵法和符箓方面,丫头有着绝佳的资质。 这是一块上好的美玉。 风雪原闭关十数日,她默默捋清了这座大阵的脉络,结构,而且发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奇点”。 楚绡坐在树梢头,晃荡双脚,看着裴灵素缓慢睁开双眼。 坐在石碑前的裴丫头,脑海里似乎想到了某个宁奕当初在青山府邸盗墓归来之后,对自己提到过的人物。 她抿起嘴唇,沙哑道:“师父,这里有人来过。” 大菩萨开口了。 闭关这些日子,也不嫌闷得慌。 陪着裴灵素闭关修行,大部分时间就坐在树梢头发呆的红衣女童回过神来,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道:“当然。你亲眼看着那个姓徐的走进来,然后被抬出去的。” 她第一时间以为,自己这位小徒弟会询问关于紫山生死禁术的事情。 没有想到。 裴灵素摇了摇头,认真道: “不是徐藏。” 不是徐藏? 楚绡怔了怔,她忽然回过神来,看着丫头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的确有人来过风雪原,这件事情她好像没有对外人说过。 她双手按在树梢枝头,轻轻一跃,从数丈高的树头落下来,大袖飘摇,降落空中“砰”的一声撑开那柄红色油纸伞,轻轻摇晃,像是一张轻盈白纸,就这么晃荡落下。 声音也轻飘飘传到了丫头的耳边。 “的确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来了紫山,而且我破例让他入了风雪原……那人是一个说不清来头的三教九流,但不是坏人,唯一的痴念,就是试试看能不能救活你面前石碑下面的师姐。” 楚绡落在地上,她撑着大红伞缓慢前行,风雪原的霜雪摇曳,落在伞面上,覆了一层白。 她走到石碑之前,蹲下身子,以手指摩挲石碑碑文,眼神复杂道: “那人是个苦命人,现在想来,是我一时心软了。” 裴丫头看着那面石碑,楚绡的手指轻轻落下,碑文流淌,汇聚,如小溪河流一般断断续续,开开合合,最终石碑纹路都点亮,像是黑夜里由风雪汇聚而成的一扇门户。 裴灵素声音极轻的颤抖问道:“这是……通向那座天下的门?” 跟她想的一样。 那个在宁奕口中,叫做“吴道子”的男人,身无长处,修为境界低微,但是偏偏可以在诸多圣山的围剿之下活过来,顶着一身臭烂名声,在大隋古墓里搜刮游荡。 是为了找到复活“聂红绫”的办法。 大隋天下没有办法。 还有另外一座天下。 但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越过北境长城?怎么可能跨过四万里的版图,抵达倒悬海的那一头? 于是他便来了紫山。 而楚绡帮了他。 扎着羊角辫的红衣女童点了点头,她并没有否认裴灵素的猜想,只是木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可惜的是,你踏不了这扇门。” 丫头看着自己的师尊。 “倒悬海有一座巨大的禁制,谁都突破不了,这扇禁制把十境之上,涅槃之下的大修行者限制地死死的。”楚绡懒洋洋道:“风雪原的奇点,的确可以通向妖族天下,这是出自紫山老祖宗的手笔,应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了吧?但可惜的是,初代光明皇帝的手笔更大一些。” 裴灵素神情有些苍白,她默默攥拢拳头。 她已经破开第十境的那道门槛了。 命星境界,踏不了那扇门户。 她试着伸出一只手来,那扇四四方方的星火阵法虽然启动,却并不接纳她,她触摸到了石碑上的霜雪,门户的那一边,并不是万里之外的妖族天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起来,那个当初从风雪原离开的男人,相当不靠谱呢……要么是一身本领,在妖族没有办法施展,就这么死在了北边。”楚绡不含感情,淡淡道:“要么这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男人,到了那边就变成了负心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当时急于摆脱大隋这边的无数追杀,去了那座天下,反而会好过一些。” 对于“吴道子”的言论,裴灵素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她默默低垂眉眼。 “这是一个双向道口,我还给了他一块玉佩,但这些年来,他没有传一句话过来。”楚绡看着那座石碑,略微有些遗憾。 她其实能够猜到,以那个男人的性格,若是找不到“复生之术”,必然不会再传话回来,也无颜再见自己。 但这些年来,吴道子连一句话也没有传过…… 或许那块玉佩在妖族天下碎了? 或许是真的死了? 星火燃烧,短暂的沉默。 忽然之间。 裴灵素皱起眉头。 裴丫头坐在石碑前,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异常,于是她有些疑惑,有些质疑,缓缓伸出一只手来,袖袍被风卷起。 雪白的手指,触摸到星火里的霜雪。 她的指尖发出沙哑的触碰声音。 一张残缺的白纸,被她轻轻拽出,那是刚刚从北边那座天下递过来的信物。 歪歪斜斜的字迹,还染着鲜血。 一行小字,写得十分匆忙。 “我找到宁奕了。” 第二十九章 对决 从中州离开的马车,一路辗转,风尘仆仆。 从天都城离开西行,越过阳平城大漠一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接近十日,这路上徐清焰闭目养神,显得极其平静,小昭默默坐在自家小主对面,之前在天都城小雨巷府邸里幽居的时候,小主还不过是三皇子手底下的“笼中雀”。 如今的心性和气魄,已经远非三年前可比。 “小主这趟去紫山,也是为了那位‘宁先生’么?” 小昭心里闪过一些驳杂的念头,那位在小雨巷缘悭一面的“宁先生”,当年是红遍天都城的少年天才,踏入天都,一路崛起,登上星辰榜第一之后……在那位“宁先生”身上发生的事情,便变得不可考证起来。 三年之后,“宁奕”的名字,在大部分的耳中,变得逐渐陌生…… 当人们忘记一个人,哪怕他还活着,那时候……与死了也并无异同。 除了宁奕身旁最为亲近的那帮人,或者是大隋真正执掌权势的那些年轻权贵,其他未曾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路人,逐渐都在遗忘。 天都那场政变,在徐清客的谋划之下,沉睡酝酿于风云未起的摇篮之中,也长眠终结在这未暖先寒的襁褓里。 少数的人还在执着。 譬如,自己家的小主。 再譬如紫山那位姓裴的姑娘。 “这样见面,真的好么?”小昭看着远方渐渐浓郁的雾气,要不了多久,就该到了紫山地界,她有些失神,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中话说了出来。 徐清焰正襟危坐,一只手掀开车帘,看着在车马两侧倒退如流的古木。 她眼神里一片平静。 “没什么不好。” “三年没有见面,但我认为……裴灵素姑娘不会放弃那个念头。她一定跟我一样,在找寻着某个可能。”徐清焰的眼神里有些恍惚,三年的时间眨眼便逝,她的确很久没有跟裴姑娘见面了,那个当初在剑行侯府文文静静,不言不语的沉默小丫头,竟然是北境大将军裴旻的女儿。 宁奕带着丫头在西岭摸滚打爬了十年。 徐清焰眼神有些复杂,世道不易,这世上苦处太多,甜头太少,于是人总是羡慕自己未曾拥有的,羡慕他人手中握着的。 在一切未曾在莲花道场揭晓之时,自己曾经羡慕过裴姑娘的身世。 殊不知,裴姑娘原来也是一个苦命人。 比起自己,她背负的更多。 紫山地界,雾气缭绕,马车到了这里,速度缓了下来,那位宫内特派的马夫,修行境界虽有,但却不高,更是不通阵法,但生性谨慎,有些迷失方向之后,便不敢乱来。 马蹄在山道上缓慢踢踏。 徐清焰轻轻叩击车厢,示意停车,她披着白色大氅,缓慢走下车厢,紫山漫山大雪,一片银白,煞是好看。 轻轻呵出一口白气。 小昭姑娘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她看着自家小主,收拢衣袍,揉搓着双手,下车之后就再没有动作,默默在原地等待。 徐清焰的确在等待。 这里是紫山地界—— 从这辆马车踏入此山百里范围的时候,那位涅槃境界的楚绡山主,想必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到来,是敌是友,是朋是客,是请是驱,早就在一开始就定下了结论,若是不想见自己,那么这辆马车自然也走不到雾气的最深处。 远方大雪,星火燃烧,缓慢勾勒出一扇缥缈的四方门户。 涅槃境界的大能,已然脱离凡胎的桎梏,行进飞掠,大多都会选择以“捻火开门”的神通开道,速度极快,神念驭使星辉,打通两地空间。 一步迈出,便是终点。 只不过对于肉身的需求极高,若是没有涅槃境界的星辉包裹,贸然尝试太远的距离,可能会肉身崩塌而死,埋葬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三年前,长陵山下的那扇门户,便是这种手段,只不过星君境界的守山人,早就拥有了涅槃身躯,随意穿梭门户也不会受到影响。 那扇门户出现之后,整座紫山仍然是一片寂静。 无人开口。 无人说话。 但是其中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 …… 徐清焰眼神微凝,对着那扇星火摇曳的四方门户,躬身揖了一礼。 她摆手示意身旁的小昭不用跟过来。 接下来的路,她可以自己走。 踏入那扇门户,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没有出现红山高原打碎奇点穿梭空间的痛苦感觉。 就像是迈过这世上千百扇普通的门一样。 抬脚。 迈步。 然后徐清焰看到了漫天如飞絮一般的大雪,根根摇曳而又倔强的霜草。 一片孤独的草原。 她来到了风雪原,眼前是一块古朴的石碑,还有一位紫衫年轻女子。 天都一别,三年不见,裴灵素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自内而外,凌厉的剑气掩盖不住。 徐清焰轻声感慨道:“裴姑娘,许久不见。” 裴灵素对这个当初愿意在莲花道场为自己求情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厌恶……哪怕她心里有着无法避免的介意,但她对于徐清焰,还是有好感的。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去说那些客套话了。 丫头微微低垂眉眼。 这是一个相当意外的客人。 片刻之后,她问道:“特地从天都赶过来?” 徐清焰笑着点了点头。 丫头又问道:“因为宁奕?” 再度点了点头。 只不过这一次,徐清焰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她一只手摘下帷帽,将其轻轻拢在自己胸口,抬起头来,入目所见,乃是风雪原漫天的雪絮缭绕,为自己开启门户的那位紫山山主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雪原石碑,除此以外,空空荡荡,别无他人。 “师尊不在。”一眼看出对方心思的裴丫头,轻声道:“如果是跟他有关的话……你大可以放心的说。” 徐清焰揉了揉冻得有些发僵的面颊,她吐出一口郁气,道:“宁奕没有死,他还活着。” 裴灵素摇头笑道:“我自然知道。” “他不在大隋,而是……在那边。”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北方。 裴丫头的脸上凝重起来。 她是怎么知道的? 单手拢着帷帽的徐清焰,似乎在措辞,她缓慢而又认真的说道:“在三年之前,他把我推出长陵……在那之后,天下人都说他死了。但我知道,他没有死,还有一缕魂魄,只不过沉寂下去,像是被霜雪冻结封存,不知何年才能复苏。” 顿了顿。 “这个秘密,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因为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就只有我。”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内疚,她摊开掌心,那里躺着半片骨笛叶子。 徐清焰声音自嘲道:“我身上的病,裴姑娘你应该清楚。那是一种无药可救的绝症,只有宁奕能救我……可能这是一种轮回,因果吧?现在变成了只有我能救他。” 搭桥相见。 输送神性。 这是她三年来,无论再忙,再累,再苦,都会去做的一件事情。 沉默了很久,裴灵素轻轻道:“你做的并没有错,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徐清焰摇了摇头。 两个人见面之后,有些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这实在是一个尴尬而又令人缄默的氛围。 但两个人对于局势已经明了。 至少,目前……她们有着一个相同的念头。 徐清焰先打破了平静,道:“之前说到他在妖族天下,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惊讶?” 没有等丫头回答,她便深吸一口气,道:“想必你一定做了很多的事情,还有努力,我来到紫山,便是想问一下你……这样东西,你能否用得上?” 裴灵素微微一怔。 徐清焰抬起一只手,掌心发出轻轻的嗡鸣。 风雪原的上空,发出了极轻的丝线拉扯之音,地上的霜草,空中的飞屑,肩头衣衫上的雪花,都发生了程度不一的紊乱。 远方树梢上,靠坐在树头打盹的楚绡缓慢睁开双眼。 紫山山主眼神有些讶异,轻轻咦了一声。 这是徐清客当初在天都弑杀皇帝的“宝器”。 最终……被赠予徐清焰了么? 这等宝器,与推演之术有关……再是磅礴的推演,命数,都可以被拆解。 天道四十九,求一方大衍。 无数光线蜂拥而来。 在帷帽女孩的掌心汇聚,凝形。 化为了一根青灿的竹简。 白色大氅猎猎作响,徐清焰把掌心的那根悬空竹简,轻轻递到了裴灵素的面前。 她眼神坚定,道:“需要么?” …… …… 宁奕需要有耐心。 只有足够的耐心,才能等到一个“绝杀”的机会。 跨越西妖域数千里连绵的雪原,马不停蹄带着红樱小妮子驭剑飞行,在那个棋局幕后执掌者的逼迫之下,在上次山洞内的短短休息之后,他已经连续七日没有合眼。 这七日,他非但没有疲倦。 反而精神更加抖擞。 脑海里的思路愈发清晰。 西妖域的雪原版图,就像是一块原先完整无暇的棋盘,随着棋子的推进,逐渐布满疮痍,还是老一套,布局者的手段大而宽阔,大刀阔斧的在西妖域动用大批大批势力夹逼自己。 只剩下一个死角了。 …… …… (今晚只有这一章,因为卡在这个剧情点最合适。但是要“愉快”的跟大家说一声,我准备补更了,连续好几次缺更,谁能够在书评区里认真的告诉我,我欠了多少字?前几天虽然一更,但字数是够的。类似今天这种算是少三千字。哪位童鞋统计一下,我明天开始补。) 第三十章 往生 宁奕在朱雀城,买到了一副相对完整的妖族地图古卷,在这张古卷之中,细致描绘了东南北四座妖域的大多数种族,以及分布情况,诸多年来,妖族内部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尤其是被诸雄当做棋盘的“西妖域”。 数十个小妖域,坐落纵横,在西妖域内割据,大大小小的势力背后,都有着拎线的主人。 想要找出那位幕后的布局者,其实不难,有能力驭使这么多势力的,其实妖族天下就那么几个超然的存在。 对宁奕来说,更重要的,是找到棋盘上的“终结点”。 他脑海里那张西妖域地图古卷铺展开来。 一条弯弯曲曲的长线,从自己踏入虺蛇族雪林深处为起点,一路斗折蛇行,被迫逃命,最终延伸向了西妖域地图古卷的一个漆黑之处。 古卷上没有标注。 只是以粗糙的笔墨,一左一右横划而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如今追兵已经少了许多。 宁奕踩在细雪剑身之上,回头看去,雪原大雪仍然如一线潮水,但已被自己越来越远,而且又偃旗息鼓之势。 这就是最后的“终点”? 那位布局者,成功把自己逼入了西妖域地图古卷的缺失之处。 整座西妖域,没有任何一座势力,想来争夺这一片古地,就像是南妖域与天神高原那一片的缓冲,这里临近妖族天下的边角,禁制奇多。 宁奕轻轻驭使飞剑,落在一座巨大古木之上,他皱起眉头,看着远方落雪连绵的山脉,高原,若是自己猜的不错……这片不可知之地,应该为一片古遗迹。 宁奕默默考虑了片刻。 时间并没有多久。 身后的雪潮滚动声音重新临近。 他驭剑掠了进去。 …… …… “他无处可逃了。” 大雪纷飞。 山巅之上,一男一女驻足而立。 姜麟的白色大袍被风吹得飘摇不定,他眼神平静,注视着山下的雪屑和雾气。 狂风猎猎。 黑槿蹲下身子,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捻了捻悬崖上的雪粒,然后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对于这位师妹的“本命”,姜麟一直有些好奇,从灞都城出行一直到西妖域,那只原本暗藏天机的红雀,被宁奕捂得死死的,一丝气息也没有倾泻,但却偏偏被自己的小师妹找到了踪迹。 “你是怎么……确定他的位置的?” 姜麟也蹲下身子,轻轻捻了一枚雪粒,他身为妖族古老的麒麟血裔,体内流淌的是最尊贵的皇血,各方面的能力都极强,嗅觉自然也不例外……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闻出任何的异常,西妖域雪原的大雪,相当新鲜,从穹顶飘摇落下,连一丝异味也没有掺夹。 黑槿罕见的笑了笑,“跟这些雪无关……只不过我从未见过雪,所以,我想记住它们的味道。” 姜麟恍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黑槿沉默片刻,道: “确认一个人的位置并不难,尤其……是他。” 姜麟眯起双眼,“你以前见过他?” 黑槿摇了摇头。 她轻轻吸了一口山巅上的新鲜雪气,刚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黑槿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 整座大雪山,发生了轻微的震颤,四周的雪气,变得凝固而又僵硬。 这是谁? 人未至,就引发了如此大的动静? 远方天际,一声极其凶悍的戾鸣—— 姜麟面色不变,站起身子,同时以双手掸去另外一边肩头白袍的雪屑,淡然道:“你去山下,做你该做的事情。至于我……小师妹,我离开灞都城,本来就不是为了狩猎宁奕。” 黑槿有些恍然。 她猛地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这几日,她奔赴西域,所见所闻,脑海里积存的一些细碎的,想不太明白的点,此刻终于串联起来。 …… …… 东妖域。 那位郡主从灞都城回来之后,沉默寡言,把自己关在了府里,一言不发,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知道那位郡主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白早休生性乖戾,被那位妖圣大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整个东妖域金翅大鹏族,最受宠溺的就是她了。 从小到大,她合成受到过不公?谁又敢惹怒她? 即便遇到了一些“小事”受了委屈,也绝不会憋着,按理来说,此刻白郡主早就备好弓弩外出狩猎,发泄戾气,砍下大颗大颗的头颅,挂在腰间,或者是去虐待人族抓来的“炉鼎”,无论男女,狠狠跳起来鞭打出气。 就只有灞都城的姜麟! 只有他! 幽冥两位老人,恭恭敬敬站在府邸门口,若是寻常小族,敢对郡主大人不敬,他们二人只需要出手便可,而对方乃是“灞都”……灞都同样有妖圣,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位,门内弟子的修为境界都是奇高无比,金翅大鹏鸟尊为东妖域霸主,面对灞都城,也要以礼相待。 更何况……这是白郡主和姜麟小王爷的私事。 他们实在做不了什么。 他们二人只需要保护郡主大人的平安即可,前些日子,从灞都城离开之后……他们本以为会见到白郡主大发雷霆的一幕,然而事实却让“幽冥”二人有些失望了。 白早休从灞都离开,几乎是一条直线的径直返回东妖域“重楼府邸”,中间只做了一件事情。 她抓了当初在朱雀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说书人”,带着奔行千里,回到东妖域,然后就这么丢到府邸里。 府邸虽设了隔音禁制。 但以“幽冥”二人的修为,始终留一份心神在其中。 这几日都很太平。 府邸内,挂着一座又一座的十字木架,只不过常年没有挪动,上面落满了灰尘,灰尘之下,是干涸的血迹。 白早休喜欢虐打那些地位卑微低贱的“奴隶”,这在妖族并不是什么遭人诟病的恶习,相反……在妖族天下,妖吃人,妖吃妖,都是正常之事。 这座天下,亘立着明确而又不可逾越的种族与地位差异。 东妖域内,她就算是生剥活吞某位族内长辈所喜好的“人奴”,也不会有人去追究责任,相反会有一大批麾下拍手叫好。 那些十字架,已经很久没有动用。 她族内的长辈,尤其是她哥哥告诉她,修行之路,需要修心,可以篆养一口戾气,但要学会制怒,把戾气压下去,不能让情绪主导自己。 妖族天下,极少有脾气性格极佳的那种大妖。像是灞都城的火凤,古道,都是戾气极深的大妖修,但单看平日里,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轻易不动怒,若是动怒,被触逆鳞,那么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白早休喜欢的那位姜小王爷,倒是算得上性格温和脾性恬淡,有折人的王者之姿,也有隐而不发的威压,南妖域内,比起他的几位师兄,显然更拥簇这位性情平和而又前途无量的麒麟皇子。 白早休在庭院里坐着,一言不发,她的桌面摆着一局棋局,棋桌的另外一边,坐着那位披着蓑衣的“说书人”。 白郡主披着一身金丝白袍,这身白袍乃是她二爷爷赐下的宝物,名为“百鸟袍”,百鸟二字,原本朝凤,只可惜“凤凰”与“真龙”一样,在妖族天下已经数千年没有出现了,这等至强的血脉,衍生出了极多的王族,譬如灞都城的“火凤”,虽然名字带了一个凤字,却只拥有“天凰”一半的血脉,其实这一半的血脉已是极强。 凤凰不在,白鸟所朝,便是东妖域的金翅大鹏! 金丝白袍寻常一眼看过去,袍面素白,在阳光下倒映浅淡鳞光,若是以手指轻拂,会察觉到冰凉的质感,若是她以修为催动,那么这袭法袍的威能便会发挥出来,金翅大鹏鸟是东妖域当之无愧的霸主,宝物众多,但她如今修为也不过踩在千年之境的门槛之上,给“涅槃宝器”太过奢侈,而且极不适用。 这件“百鸟袍”,是妖君级别的宝器,而且极为坚韧,以她如今的修行境界,可以抵抗跨越一个境界的攻击。 她的腰囊里有好几块玉牌,内蕴符箓,连接着最疼她的那几个“存在”,一个是她哥哥,那位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一位是二爷爷,也就是幽冥二老所忌惮的东妖域妖圣,要论修行境界和年数,可能比不上灞都城那位老人,但相差不会太远,是族内明面上的二位妖圣之一。 另外一位,虽然未曾出面,却一直握着东妖域。 甚至说……握着半座妖族天下,也不为过。 那便是金翅大鹏族的“白帝”。 妖族天下有一皇一帝,从两千年前的“东皇”陨落之后,北荒的那位存在,便被称为“龙皇”,弥补了皇位的空缺,但只可惜那位背负龙血的伟大存在,并不喜欢热闹,一个人坐拥长眠之森,据说他体内流淌着九成的真龙血脉,只差一步便可以圆满。 极其神秘,极其强大。 大隋天下与妖族天下的战争旷日持久,即便是出现了直逼不朽的太宗皇帝,也没有选择展开面战争……原因很简单,若是离开天都,太宗能否打赢妖族的一皇一帝,这是一个不可得知的问题。 人族的未来,不能赌在这么一个不可知的问题之上。 这些年来,莲花阁用了诸多妙法,去试探那两位同样晋升玄妙境界的伟大存在,得出的答案却不尽如人意。 胜负难料。 最接近“探查真相”的那一次,乃是当年的裴旻,孤身直奔妖域,拼杀三位妖圣,杀得整座北方天下沸腾。 只可惜那位东妖域的“白帝”仍然稳坐不动,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最终派人千里送来一枚符令,收回了那三位战死妖圣的宝器,还有魂魄。 北荒和东域的一皇一帝,就像是大隋天都城的太宗,他们稳稳坐在这座天下至高者的位子上,身下是万千子民和生灵,动辄便是四境局势,百万性命。 失败的结果太惨烈。 无法接受。 所以面对裴旻这个无所畏惧的年轻挑战者,白帝选择了避战。 至于北荒的“龙皇”,比起白帝年岁还要长久,性格还要冷漠,他已经太久没有离开北荒了,也太久没有挑战者敢踏入那片禁忌领域。 …… …… “说书人”披着蓑衣,他盯着那座棋盘,他的面前,一枚又一枚的棋子,云豹,虺蛇,蚍蜉,雪蛛……这些棋子代表着西妖域的一座又一座族群,事实上,也确实是一颗又一颗棋子。 在金翅大鹏鸟的面前,这些弱小的族群,与棋子无异。 他知道,自己面前的棋盘,代表的就是西妖域。 这些棋子……是东妖域的棋子,但也是他的棋子。 哪怕有些并不归属东妖域,但只要他动了,那么棋子所代表的族群,便会随之挪动。 因为他面前的那个女人,有这个资格。 白郡主微笑道:“先生继续下啊。” 说书人眼神低垂,豆大的汗珠顺延面颊滑落,他轻轻以一只手掌擦拭着下颌,把汇聚而来的汗水抹掉。 他的指尖有着斑驳血迹,倒不是因为遭了虐打,而是他在下这局棋,实在心力耗损太大,推演之时,忍不住以唇齿咬住手指,久而久之,便致使如此。 他的每一步,都是在逼迫那个瘦小的“黑棋”。 原本黑棋所在,笼罩着一片阴翳,雾气缭绕,无法确定位置,后面他挪动的棋子越来越多,西妖域的棋盘愈发割裂,那枚棋子所在的阴翳便越来越小。 他默默挪动了一枚“云豹”。 白早休看不出有丝毫恼火,反而声音轻柔说道:“已近收官,怎会犯如此错误?” 她轻轻把“云豹”挪回原位,原本逼到雪原死角的那片妖潮,随着“云豹”归位,唯一可能会被“黑棋”撕裂的口子也不存在了。 说书人额首的汗珠愈发密集。 “这样他就无路可逃了。” 白早休皮笑肉不笑的夸赞道:“先生的棋下得不错。” 说书人放下棋子,一片沉默。 这一局棋,虽说是自己持子,但稍有违背对面那女子的意思,她便会拎起棋子重归原位,哪里有半点自己的话语权? 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气。 他的余光透过斗笠,看着十字架上凝固干涸的血痕,还有院墙内立起的巨大旗杆,上面吊着一具被风吹干的骨骸,模样可怖,干枯到只剩下骨节,但仍然粘着一层皮肉,无数个豁口在皮囊上破开,若是有狂风刮过,便会被风灌入,肿胀成一个巨大的囊包。 衣着光鲜亮丽的白郡主,轻轻屈起两根手指,敲打桌面,让那个男人回过神来,她身子向后仰去,舒服靠在椅背上之后,目光上移,立马明白了那位“说书人”的心思。 白早休微笑指了指那根断裂的木质“桅杆”,缓缓道:“这人吊在这里已有三年了,你大可放心,这三年来,我没怎么开过杀戒……只是他实在惹我生了太大的气。” 说书人叹了口气,“郡主抓我来,不会只是为了下棋吧?” 白早休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指了指说书人背后的那根桅杆。 男人压了压笠帽,声音沙哑无奈道:“此人因何惹恼了郡主?” 白早休把身子凑近,细声细语道:“我这人性格很好,体贴温柔,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好吃好喝招待着……但最受不了别人不给面子。之前约好了要在我府邸好好待着,他不愿意,偏生要走,我留不住,便只能如此了。” 说书人彻底沉默了。 他揉了揉眉心,并没有摘下笠帽,事已至此,已没什么更多的话可说了。 只是实在不甘心。 他咬牙道:“郡主大人之前在酒楼说的话不当真了?” “当真啊,字字当真。”披着百鸟袍的女子漫不经心抬起一只手,掌心抹过,大袖闪逝,所有的棋子都如同雾气一般被撞破,连同那颗黑棋一同魂飞魄散,只剩下这一块四四方方的棋盘,这枚棋盘同样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器,可以卦算天机,只不过需要消耗持子者大量的心力去推演。 而且族中长辈有所规定,只允许在这座府邸内动用,若是离了府邸,不可带走。 白早休一只手捧起棋盘,那枚棋盘名为“千机”,此刻不断变小,直到化为一块四四方方不过巴掌大的玉块,可以被她轻松把玩在指尖,才停住势头。 她目光凝视着“千机”,没有去看对面的那个男人,笑道:“你离了朱雀城,我又不曾找你麻烦,只不过路上相逢,你我实在有缘,所以邀你来我府邸……怎么,你不乐意?” 说书人只能沉默。 “我在灞都城受了一口气,只不过这口气虽是姜麟给我的,但我不怨他。”白早休淡淡道:“姜麟的气,本郡主愿意受着,忍着。我恨的乃是那个姓裴的人族女子……若不是她,姜麟怎会待我如此?只可惜那人不在妖族,否则本郡主定然生扒了她的皮,我倒想看看这位姓裴的小美人,没了皮囊,还能不能讨到姜麟的喜欢。” 说书人嘴唇颤抖,没有开口。 他掐着自己掌心,眼神复杂,那道目光隐藏在斗笠之下,望向白早休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悲哀的同情。 这女人……是一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每个人都有秘密,本郡主向来不喜欢多问。”白早休缓慢站起身子,她淡然道:“想必你来到妖族天下,有自己的打算,到底是何门路来的,我不在乎。” 她抬起手来,袖袍银光嗡动,一条璀璨白蛇疾射而出,瞬间在说书人身旁缭绕三圈,并未合拢,伴随着她掐诀合指的动作,白蛇收拢身子,瞬间将这个蓑衣斗笠男人勒住,紧紧束缚之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件蓑衣,还有斗笠……竟然是宝器?”白早休目光瞥了一眼,戏谑笑道:“倒是小觑了你,这两件宝器看起来价值不菲,应当还有蛰浅气息的功效吧?怪不得我当初找了你这么久。” 说书人的胸口,有浅淡的青光浮现,若非这缕青光,他的胸口已经被白蛇勒出血痕,两件宝器抵在一起,蓑衣层层叠叠的草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白早休淡然道:“本来该杀了你的,但我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注意。” 她没有去看那个被白蛇勒住的男人,起身之后,走到院子的角落,那里立着一株极高极大的古老榕树,白早休来到榕树面前,两根手指并拢,轻轻划下,空间“刺啦”一声裂开,这缕空间被她两只手掰开,不断有云雾崩溃,显露出一座狭小的洞天出来。 被捆缚的说书人,瞳孔收缩。 他盯着那颗榕树。 与大隋那边涅槃境界的“星火门户”手段大相径庭,估计这是金翅大鹏族内的顶尖强者,为这位白郡主开辟出来的小洞天,丰盈的星辉流淌而出,席卷一地,里面悬浮着各色各样的宝器,符箓。 要论财富,这位白郡主富得流油,恐怕在整座妖族天下,妖君之中,都没有几位能与她媲美的。 东妖域的太子爷格外疼爱自己的妹妹,他本身又是一个不依赖外物的天才妖修,于是所得到的大部分的宝器,都赠予了自己的妹妹。 然后放到这座由金翅大鹏鸟二祖开辟出的“榕树洞天”内。 白早休先是从洞天内取出了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是二爷爷给自己的“镇天”符箓,效力之强,镇压一方天地,若是动用了,即便妖君境界的修行者,神念也不得入内。 然而这座洞天的开启,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幽冥”两位老人的警觉,两位老人的神念刚刚凝形,还没来得及开口。 站在榕树前的白郡主,神情阴沉,幽幽道:“二位爷爷无须担心,我接下来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所以先把府邸封了,片刻之后就出来。” 幽冥二人面面相觑。 白早休忽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哥总是说我戾气深重,若是被他知道我又在府邸里动用酷刑,恐怕又要说我一顿。” 幽冥二老彼此对望一眼,心底竟然有了一丝宽慰,这倒是件好事。 在灞都城受了气,若是郡主大人不发泄一番,他们二人反倒觉得奇怪。 两道神念消散。 白早休笑意逐渐消失,她神情冰冷,抬起手来,那张“镇天”符箓缓慢悬空,“嗡”的一声散发威能,四处琉璃光芒升起,将这座府邸笼罩,成为一方完美无缺的倒扣大碗般的屏障。 门外的幽冥两位老人,眼观鼻鼻观心。 被白蛇束缚的“说书人”,开始挣扎,只可惜一切都是未果。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榕树前站立,背对自己的白袍女人,越看越觉得疯癫,大隋天下都说是“疯子”的叶红拂,也比不得这女人的一半,说杀就杀,说剐就剐。 然而白早休并没有直接动手。 她看似淡然的站在洞天外,看着云雾之间的宝器,然后一件又一件的挑选,每一次触碰,她体内的血气便轻轻震颤,眼神深处的戾气不断酝酿,压抑。 数十个呼吸之后,她已选了好几件宝器,然后转身,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不断颤抖身子的男人。 白早休笑道:“害怕了?” 那条紧缚如绳的白蛇缓慢缠绕而上,把那件蓑衣勒的更紧,已经有了细微的“砰”“砰”声音。 嘶嘶的蛇信缓慢吐弄,雪白的蛇头贴合在男人的面颊,猩红蛇信一下一下的舔舐汗珠。 白早休一直很好奇他的模样。 但她并没有去摘下那顶笠帽。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要留到……最后的那个时刻。 女人一只手拎起白蛇蛇尾,男人挣扎的身躯被拖动在府邸的青石地板上,她拖着他穿行在长廊里,入了府邸深处,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么残忍暴戾,浓郁的血腥味游荡在长廊深处,四周的草坪有着未填完的深坑,以及断臂残肢。 “说书人”睁大双眼。 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 这一段路很短,但是走得极为漫长。 白早休似乎很享受这种“目睹煎熬”的事情,她刻意放缓了步伐,直到走到那个隐蔽的府邸。 她推开屋门。 狂风倒灌。 血腥味被冲刷了许多。 被紧紧困缚着的说书人,有些惘然,他喘了一口气,艰难扭着头颅,看着自己背后那扇屋门的方向……一片黑暗之中,有光芒涌动。 那是一座阵法。 一座秘密设下白早休府邸之中,通向不知名之处的阵法。 白早休拎着他,迈入了阵法之中。 …… …… “轰”的一声。 是大雪坍塌的声音。 常年累月的积累,刚刚的落脚之处,已经积累了太厚太深的积雪,只需要一步踏出,这些雪屑便承受不住,哗哗坠落。 宁奕轻轻踩踏一下细雪,前方是急速砸来的一根粗壮枯木枝干,宁奕一只手握住红樱小妮子盈盈细腰,另外一只手搂在小妮子小腿膝弯之处,娇柔的身躯像是一块暖玉,散发着淡淡沁人心脾的清香。 飞剑被踩地向下一震,不再去如之前那般接应宁奕的下一步落点,而是顺其心念倒悬两圈,自行掠入腰间。 宁奕一路踩踏雪木,速度极快。 于是这片雪林,高处便如同下了一场纯白色的雪雨,噼里啪啦的点地声音连绵而又密集的想起,雪潮如瀑布般先后一致的坠落。 最终停在一处高点。 山字卷的力量倾泻而出,神念一掠数里,替他“观看”着前方的景象,雪山景象本该波澜壮阔,然而这里倒是一片死寂,前方立着飘摇的破碎旗杆,被冻结成冰渣。 “公子……” 轻轻的嗫嚅声音。 一闪即逝。 红樱被宁奕搂在怀中,如此亲昵的姿态,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她的脸蛋逐渐变得通红,耳垂发烫,说不清是因为四周太冷的原因,还是因为“宁公子”搂抱的原因。 宁奕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远方的神念之中,他还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这几日驭剑飞行,厮杀不少,关键时刻,基本上都是这种姿势,男女之间的避嫌早已顾及不上……更何况,红樱小妮子在巫九的手底下长大,天生就没有“避嫌”的意识。 之前逃命,的确未曾有如今这种感觉。 红樱抿起嘴唇。 逃出险境,心脏本该变得平缓,为何现在却更加剧烈了? 她看着宁奕,看到了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瞳。 宁奕轻声道:“无碍,这里无人。” 神念扫过,并没有发现“活物”,就连雪原里最随处可见的未启灵的生灵,也不曾看到。 …… …… 纵身一跃。 跳下古木。 宁奕落在柔软的雪地之上,他缓步踏入这片坐落在西妖域最边角的“遗迹”之中,浓雾散开,雪气扑面而来,在这巍峨的雪山山脚之下,插立着破败的桅杆,破碎旗帜猎猎狂响,震抖出桀桀的风声。 远方不知通向何处…… 说是“遗迹”,不如说是“废墟”。 太破败,太荒芜。 他皱起眉头,看着远方雾气散开之后隐约的轮廓。 “这里原先有‘人’……” 雾气散开之后,宁奕看清了入口所在,那是一个一字型排开的矮窄古楼,一座一座,像是豆腐块一般紧密连接着,只不过毫无美感,并没有大隋中州以南的坐落美感,而且经历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 这些木质楼阁的墙壁外沿,都攀满了岁月蚕食的破碎的痕迹。 宁奕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捶了一下。 他微怔刹那,然后看到了自己怀中那个娇羞的小妮子,满面通红,软弱无力,倚靠在怀里,拿着如蚊蝇般的声音,极轻极小声的喃喃道:“宁公子……我自己会走路……” 两个人走在这“古镇”的道路上。 一大一小,一人低着头,一人故作镇定。 红樱并没有觉得宁公子的动作有何不妥,相反……她觉得很舒服,但是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落地之后,这一切都好转了许多,小妮子又有些后悔,她会走路怎么了,实在不该破坏刚刚的氛围,下次不知道宁公子还会不会抱自己了…… 宁奕忽然道:“我没想过,西妖域所谓的‘禁地’,竟然是这种地方,看起来不像是妖修会铸造的工艺,而且与我们在朱雀域行居之处,大有不同。” 小妮子点了点头,的确,朱雀域内的那些客栈,屋楼,因为要考虑妖族“本命真身”的缘故,修筑的极其高大,而且透着一股蛮荒的粗粝之劲,然而这里的建筑,更像是给人类定做的住处。 “大隋的建筑不是这样的。”宁奕淡然道:“我在最贫困的雪岭荒庙里生活过,见过贫民窟里的楼阁,不可能修筑的如此精妙,虽过千百年仍然不坍塌,我也在最繁华的天都皇城住过,那里红砖青瓦,不可能拿这种材质来修楼。” 看起来,像是把两座天下揉在了一起。 粗糙的材质,精妙的手艺。 宁奕向着一座木屋走去,他伸出一只手,很自然的拉过红樱小妮子的手,另外一只手悬停在门口,平静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红樱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 宁奕推开木门,嘶哑的风雪倒灌着涌了进去,两个人进了屋内,宁奕重新合上木门,把外界的杂音隔绝在外,同时取出一枚符箓。 那枚符箓无火自燃,但并不炽目,发出柔和的光芒,犹如一盏明灯。 不大的楼阁,立即被照亮。 宁奕挑了挑眉,他挑选的楼阁并不大,只有一张床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还有一个几乎空无一物的木质书架。 符箓悬在楼阁顶端,稳定的散发光芒。 红樱有些惴惴不安,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不敢轻易去触碰什么。 宁奕蹲下身子,两根手指轻轻敲击木质地面,发出的声音相当低沉,说明并没有暗窖,密道这些东西……他皱起眉头,再度环顾一圈,确认了眼前的东西。 就只有一张床榻。 供人休息的。 还有一个木架。 摆书用的。 宁奕走上前去,并没有以手指直接触碰,而是小心翼翼,以星辉托起那本书架上唯一的“古书”,他本就不期待看到什么骇人听闻的秘辛,星辉翻开书页之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倒不是一本“无字天书”,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梵文。 “佛经?” 宁奕面无表情,再度拧眉,他拎着红樱小丫头,推开屋门,离开这件屋子,再奔向下一件,风雪之中,两个人前前后后推门,入了十几件豆腐块大小的楼阁。 这些修筑精妙的“小屋室”,竟然每一件都如出一辙,大雪在这里呼啸了不知多少年,这里原先的居住者也不知死去了多少年。 看不见尸骨。 但是屋内的东西,完完整整,没有一丁点破碎。 一张床榻,一座木架,一本填满晦涩梵文的古书。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曾经圣洁而又孤独的传教之地。 只不过坐落在妖族天下,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很小的时候,我听说……”红樱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怯生生道:“‘我们’是可以得到‘解脱’的。” 宁奕挑了挑眉。 红樱抿起嘴唇,脑海里汹涌的记忆袭来。 母亲带着自己奔跑在大雪之中。 泼洒的鲜血。 断断续续的声音。 “逃……红樱……只管逃。” “逃到往生之地,我们可以得到解脱的。” 往生之地。 这四个字,从红樱的口中说了出来,她语调缓慢,把自己童年的那场亡命逃窜叙述出来,母亲最后临死的时候,告诉自己,在这片天下,有许许多多的“人”,与自己一样,生下来就注定了命运。 而对抗命运的办法有许多种。 这座天下很大,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呢? “往生之地……”宁奕眯起双眼,他凝视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本古书,指尖摩挲那些晦涩梵文,若是换了裴丫头,可能看得懂这些佛经到底在说什么。 但宁奕不需要看懂。 他知道这些佛经上说的是什么。 东土,西岭,灵山,道宗,这两座大隋除开皇室以外最大的“势力”,把信仰洒满了人间,但可惜的是,往往人们在身处黑暗的时候,不相信自己可以走出去,反而相信虚无缥缈的“神灵”会把“光明”带给他们。 这应该就是流传在妖族天下的人类口中,“往生之地”的由来。 这里是一座传教地,很多年前,佛门的香火在这里蔓延,摆在木架上的佛经,无非就是教导那些有幸逃到这里的人,要学会忍耐,要学会孤独,要相信这世上还有光明,要相信屋子外面的风雪会消失……妖族天下,不知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往生之地”。 但绝不会有一个“往生之人”。 因为光明,从来就不是虚无缥缈的“神灵”带来的。 这个道理,宁奕明白的不算晚。 很久以前,他也是在西岭庙里烧香求菩萨磕头的那一个信徒,在追求自由和平等的“往生”上排着队……只可惜有一天他拿起了剑。 他便不再相信命运。 命运从不在神的手里。 在剑鞘里,在拳头里,在自己心里。 宁奕合上古书,问道:“你相信么?” 沉默片刻。 红樱摇了摇头。 她笑道:“若是我娘没有死,我应该会信吧?” 宁奕叹了口气。 他已经走了如此多的“豆腐块”,当年修筑这项浩渺工程的,应该是位精通修筑的木工?许多幸运者在这里避难,而且渡过了相当安的一段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每日的生活都相当艰苦,这里风雪太大,若是修为不够,出行都极其不便。 更不用说要填饱肚子。 至于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他们都死了。 宁奕自嘲笑了笑,或许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往生”? 他牵着红樱,走出古屋,看着前方即将到头的雪道,两旁空空荡荡,没有生机,没有骸骨,就像是组织了一场浩荡的游行。 宁奕皱起眉头,他脑海里想象出了这么一副画面。 原本空空荡荡的街道,四周的“豆腐块”内,不断有人推门而出,披着破烂麻袍,艰难前行,信仰让他们无所畏惧,最终走向某个不可知的深处。 于是便有了今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有个问题想不通。 那些人的确死了。 只不过,他们又死到了哪里? …… …… (看了一下书评区,也看了一下后台,这个月更了10万字,所以应该差2万字这样。今天开始补更,这章一万字,补了四千字。求一下大家的月票~) 第三十一章 一剑诛之 空空荡荡的街道,两旁寂静无声。 除了风雪的呜咽,再无其他声音。 一大一小,顶风而行。 从高空俯瞰,两排“豆腐块”一样的古旧木屋,开头狭窄,后势逐渐宽阔,犹如一个倒开口的“八”字。 如宁奕所猜测的那样,这所谓的“往生之地”,就是妖族天下的人族幸存者,修筑起来的一座“避难所”,一块一块的小木屋,当年都是“信奉”某种教义的苦难者,众人抱薪,于是能不倒毙于风雪。 而这座群聚之地的豁口,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古庙,大大小小,模样各异。 红樱小妮子第一次看到“神佛鬼怪”,古庙的修筑风格亦是相当夸张,与宁奕在西岭看到的风格迥然不同,西岭的孤庙虽然看起来阴森,但实际上佛寺内的佛像铸造的宝相庄严,有些废弃的偏僻庙宇,抽屉内仍然有残留的香火可以拿来点燃,供奉在佛龛里短短的磕头叩拜,供人许那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在大隋西岭,道宗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佛门虽然有一座小雷音寺立在西岭,但教义受到了很大的打压,大部分的佛教信徒都缩在小雷音寺内,几乎不外出传教,于是西岭的孤庙便就这么弃置,只不过那些僧人,大多仍是心地善良淳朴之辈,走时仍然留了一些物事。 庙小菩萨大,有缘来相见。 佛门讲究的就是“缘分”,若有缘,哪怕人生百年,相隔千里,只需进庙一次,便可以捻火见菩萨。 红樱小妮子皱起鼻子。 她看着那尊头戴虎盔,穿袍卦戴的狰狞古神,觉得与自己想象中的画风截然不同。 “神荼郁垒。”宁奕笑道“看样子不只只是佛门一家独大,这些生在妖族的信教者,聚在一起,无路可走了,估计是想漫天神佛都求一遍。如果咱们刚刚在这里多推开几扇门,见到的估计不止是佛门的教义,道宗的,其他小教的,说不定还能看到信仰初代光明皇帝的典籍……那些家伙逃到这里,勉强能够抱团求生,本可以好好生活的,但可惜他们每天做的事情,不是想着如何让自己活的更好,或者怎么离开。” “而是翻着由人杜撰而来的经文,求着不同的,虚无缥缈的神灵。” 宁奕觉得这是一种悲哀。 小妮子抿起嘴唇。 她也如此认为,但若是换位思考,自己当年与母亲逃出来了,而且逃到了这么一个地方,这里人人虔诚,终日祈祷……那么自己又当如何? 恐怕自己也会如此吧。 在黑暗之中,这些信仰,就像是微弱的光火。 虽然缥缈,但至少能照亮一条道路。 大部分的人,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原因,没有走到路的尽头,而不愿意去接受……这条路上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今晚在这里休息一夜。” 宁奕拍了拍红樱的脑袋,声音略微有些疲倦,他笑了笑道“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红樱眨了眨眼,闻言之后有些好奇。 宁公子说要带自己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这些人当年汇聚在一起,到底做了什么,已经不可考证,但他们如此相信‘神佛’,这里建立了如此多的寺庙钟塔,必然不会缺少‘那一座’。”宁奕语气轻松,他缓缓开口,并没有释放神念,也算是对这里的“尊重”。 事实上,踏入这里开始,他背后的“汗毛”便已经立起来了,柔和的星辉撑开,笼罩着红樱。 小妮子倒是没有丝毫察觉。 宁奕一直用着淡定的语气,去告诉她,这世上没有“神佛鬼怪”,这些人信仰的都是假的。 但事实上呢? 他心底也没底。 这地方透着一股子“邪气”,庙宇上刻绘着不止一位的“神灵”,五花八门——这乃是犯冲的大忌讳! 宁奕挑了挑眉,神情仍然平静,这地方的人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按木屋修筑所经历的年月来看,就算是里面住着的乃是太宗皇帝,也魂飞魄散了。 死都死了。 他有什么可怕的? 让宁奕觉得有些“不太妙”的,乃是体内的“白骨平原”的异常。 一般情况下,丹田的神池,池水缓缓流淌,若是遇见了宝物,便会发出喜悦欢快的嗡动,以及强烈的,若是提前预知了危险,便会发出剧烈的震颤,示意宁奕赶紧离开。 而此刻。 白骨平原的神池池水,一边不断欢鸣,一边震颤哀嚎,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传递到了宁奕的脑海之中。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畏惧的东西。 神灵之所以会让人信仰,便是因为它会先让人“畏惧”。 而宁奕可能是一个极少数的例外。 他的确有害怕的东西,但绝对不是什么面目狰狞的恶鬼,或是宝相庄严不可近观的神佛……因为他见过“灭世”的场面,在执剑者古卷里的那一幕,已经胜过一切的惊骇。 神灵,仙人,佛陀,在天幕撕裂海水倒灌之后,还能活下来吗? …… …… 宁奕领着小妮子,在坐落此地的几座古庙之间兜转,这些神灵泾渭分明,好像真的如有显灵,虽然犯忌讳,但是彼此之间隔得距离还是足够的,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红樱小声咕哝道“住在这里的那些人,明明环境艰苦,自己只能住破败的木屋古楼,却偏偏要给这些不存在的‘神仙’修筑轻松遮蔽风雨的砖庙,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宁奕哑然失笑。 小妮子以为宁奕是在笑自己幼稚,鼓起一口气,气呼呼反问道“若是真的有神仙,哪里需要他们来修筑古庙,替自己遮风挡雨的?” 这些人真是蠢死了。 宁奕领着红樱站在一座古庙前,的确,比起那些“豆腐块”大小的破旧古楼木屋,这座菩萨庙修筑的极其大气,而且用心,许多年过去,牌匾被风吹地冻住,大概的字迹看不真切了,门槛后面的第一步,早就被信徒踏出了脚印,那座门槛仍然光洁,可见爱护程度……这帮人真是彻头彻尾的“信徒”啊。 庙内并不冷。 比起那单薄木板搭建的豆腐块木屋,这里的确是一个更好的“住所”,只不过踏入庙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极其壮阔的“菩萨像”,莲花宝座,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一手托着宝珠,另外一只手按住锡杖,衣袍纷飞凝固,身旁侧卧着一头狮形怪物。 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宁奕微微低头。 红樱第一次见到“佛像”,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小妮子被这尊高约三四丈的法相震撼到了,喃喃问道“这是?” 宁奕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轻声道“手中金锡,震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小妮子更加失神。 宁奕站在浩大佛像之前,淡淡笑道“大隋东土那边的‘地藏王菩萨’,虽是菩萨果位,却已修齐三十二大天人相,专克阴魂鬼戾,在佛门的古老传说中,独自一人镇压地狱,所以就算有所谓的‘厉鬼’,你也大可以放心,在这庙里休息,便缠不上你。” 红樱揉了揉脸蛋,小声道“你刚刚才说没有鬼的……” 宁奕笑道“没有不是更好?若是真要有地狱,那么便有这位菩萨,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妮子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 “是这个道理。但就算有鬼,我也不怕的。” 宁奕哦了一声,蹲下身子,问道“为什么?你之前听说过‘地藏’么?” 她望向那尊佛像,感慨道“我之前可不认识这位菩萨,当然……他老人家也不认识我。” 红樱笑眯眯道“但宁公子你在呀,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宁奕怔了怔。 他也笑道“是啊,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 …… 外面风势渐小。 宁奕在庙内布置符箓,这座古庙修筑的极好,几乎不漏风,所以也不用担心在这里夜宿,小妮子的身子吃不消风寒,他把“隔音符箓”,“屏息符箓”,还有一些防御性的符箓,都悬贴在庙门,这些符箓是第一层保护。 宁奕在西岭住了十年,从小没少遇到过“邪异”的怪事,只不过他的胆子大的离谱,毕竟是敢三更半夜去清白城盗墓的狠人。 那一次在庙内遇到“雪蛛妖”,实在是一个心理阴影。 吓人倒是其次。 那玩意长得实在渗人,幻化成丫头的模样,自己当时未曾修行,神魂程度极其不稳固,差一点就要着了那头雪妖的道。 宁奕布置符箓的时候,小妮子就跟在他的身旁,随他一同“东奔西跑”,在庙里安安静静当一个跟屁虫,虽然一个字不发,但宁奕还是从红樱的沉默中,看出了她的紧张。 把符箓贴好,宁奕从佛龛下面拖出来好几个大大的蒲团,拍干净灰尘,铺成一个简单的“小床”,够红樱侧卧。 小妮子极其乖巧,坐在蒲团上,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公子……这个地方,是不是不太干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宁奕背对红樱。 他笑着摇了摇头,就此坐下,把细雪横在膝前。 宁奕默默望着庙门,没有闭目,却在养神。 “放一万个心。” 他平静道“神仙菩萨,妖魔鬼怪,无论谁来,我一剑诛之。” …… …… (今天的这章写了很久,更的略晚,但效果还是满意的,今天似乎……反向补更了?明天白天会有一个大章……在下午五点之前。) 第三十三章 地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当年地藏王菩萨修行之时立下来的大宏愿。 此刻,古庙之中,被密密麻麻的“倒吊古尸”填满,阴风嘶嚎,一双双漆黑眸子睁开。 犹如无间地狱。 红雀嚣张的气焰顿时哑火了,它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阴物”吓了一大跳。 古庙上空,传来极轻的一道风声—— “嘶!” 上空倒垂下来一头古尸,面目狰狞,张开双臂,对准红缨小妮子就是一个撕咬,结果咬在剑气屏障之上,吞下一缕剑气,来不及拒绝,直接炸得支离破碎—— 宁奕并拢两根手指,自上而下的轻轻一划。 一缕骤光。 满室生辉。 宁奕忽然动了,他猛地身子前倾,闪电一般伸出两只手来,按住两颗头颅,紧接着前掠一段距离,整座古庙内都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阴物填满,迅猛的踏地声音在不大的庙内地面响起,声如震雷,瞬息之间,宁奕踏出三步,步步踩碎脚底石块,带着两只倒悬在空中的古尸,犹如敲钟一般,撞碎这三步距离内的四五具阴物,清出方圆的一片清净。 这些古尸,像是蝙蝠一样,看起来手段极其单一,无非就是用五指撕扯,或者牙齿撕咬。 宁奕双手合掌,按住两颗头颅在面前狠狠对撞,执剑者的剑气自掌心迸发,连鲜血都未曾迸出,两具古尸直接被他的剑气震荡成为齑粉。 整座古庙,陡然之间乱了起来。 在宁奕动手的那一刹,所有的“倒吊尸”,似乎都受到了某种指引,从高空坠落,一只踩着一只,奔向宁奕的面前。 宁奕冷笑一声。 他在小霜山上修行,打得是千手师姐铸造的铜人木桩,打到最后,领悟了近身杀伐的禁术“千手”,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近身厮杀,肉搏,靠人多,是没有用。 宁奕陡然动了,不退反进,冲进了阴物潮水之中,整个人化为一位只知杀戮的魔头,手掌,拳头,膝盖,手肘,头颅,所有地方,都是近身厮杀的利器,犹如一阵飓风,卷入宁奕周身三尺范围的古尸,不到一个呼吸,就被打得爆碎飞出,在空中滑掠。 这一幕相当血腥,古庙四处,都是溅开的殷红鲜血。 宁奕并没有动用执剑者的剑气,而是纯粹以自身的体魄力量,直接碾压打碎敌人。 之所以不动用执剑者剑气,一是因为红缨已经睡着了,这里打得再惨烈,也不用顾忌小妮子会看到……二是因为,宁奕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测试一下,自己如今的体魄,究竟抵达了什么程度。 他完没有收力,在没有动用禁术强行拔高体魄的情况下,这些看起来极其“耐打”的倒吊古尸,也不过是一戳就碎的“白纸”。 宁奕眼神冰冷,神情有些失望,这些沙包并不耐打,试不出自己的上限。 填满整座古庙,密密麻麻的数十具倒掉古尸,完可以吞掉一位十境修士,在数十个呼吸之间,血肉横飞,就这么被宁奕横扫荡平,这个过程没有动用宝器,符箓,阵法,以及秘术。 纯粹的体魄。 刚刚钻出红缨衣襟的红雀,还没来得及蹦跶两下,喉咙里的虚炎才刚刚蓄势酝酿了一个小火苗,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它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小妮子这个时候睁开双眼,便会看到,地藏古庙里,屋脊脊梁上挂满了断臂残肢,佛龛上沾染了阴物的鲜血,四处都是一片猩红,阴翳,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在庙内弥漫,血雾缭绕,遇到执剑者剑气撑开的屏障,便发出嗤然的声响,化为红色雾气袅袅散开。 浩然领域,不得入内。 宁奕的黑袍上纤尘不染,连一滴汗也没有流淌,他回过身子,注视着这座古庙。 红雀头大如斗。 与那些“倒吊尸”比起来,明明这个年轻男人才是恶鬼。 惹谁不好,惹这位宁阎王? 宁奕拍了拍双手,他轻轻催动山字卷,袖袍掠出一缕赤红色的纯粹虚炎。 红雀眼神亮了起来。 从朱雀域莲境掠夺的“地心火”。 这缕虚炎在宁奕指尖悬停,极有人性的缭绕一圈,化为一只不大的赤红小雀,在宁奕的指缝指尖起舞飞掠,最终冲势极快的飞出。 地藏菩萨的庙内,那些“倒吊人”的尸体,在虚炎的焚烧之下,燃烧起来。 这些虚炎受宁奕的神念掌控,极有分度,鲜血焚烧,阴气蒸发。 宁奕木然开口,道:“阴魅之物,大隋东境鬼修术法中的小禁术,可以抓取鲜活生灵,将其诅咒至死,肉身承载诅咒之力,由生入死的这个阶段便是炼化,若浸入火焰,便炼化成‘火尸’,入水则为‘水尸’,以此类推,此法乃为五行。五行之外,还有诸多炼化之术,‘倒吊’乃是怨气最深的那一种。” 红雀怔怔听着。 它之前跟随周游先生修行,在紫霄宫时常听周游讲道。 先天道胎,资质惊人,游走在大道长河之中,尤其是周游这样惊艳的人物,经常会推演一些三教九流的术法,时间一久,关于那些圣山的底牌,底蕴,红雀多少有些耳闻……但关于东境的鬼修秘术,它实在不知。因为周游先生的地位尊贵而又特殊,堂堂西岭道宗的紫霄宫宫主,又怎会去“推演”最为下乘的鬼蜮伎俩? 但宁奕来者不拒。 周游传授的“后天道胎”之术,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的不足。在珞珈山讲道之前,宁奕只能通过一个办法,去了解这世上的诸多修行术法流派。 一个很笨的方法。 一个一个去看,一个一个去记。 每一个可能会遇到的对手,对方的师门,招数。 在小霜山修行的时候,就开始记录。 红山之后,见识到了鬼修的难缠,更是拼命去“弥补”自己认知上的不足。 若这世上真的有“完美”的修行者,那么一定不是生下来便高人一等的先天道胎,而是所有修行术法都艰难推演过,而后某天忽然醍醐灌顶的,像宁奕这样的人。 说这些话,自然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认知有多深刻。 宁奕神情自若,注视着那尊地藏王菩萨法相。 红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若是这庙内只有这些“活尸”,而且又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刚刚宁奕为何要这么慎重的告诫自己……接下来千万要保护好红缨? 它隐约觉得自己背后,有某道灼目的光华,澎湃而出。 红雀回过头来,目光与宁奕保持一致,落在了那位佛龛大殿正中央的“僧人”之上。 宁奕抬起五根手指,缭绕大殿的虚炎,此刻汇聚而出,向着那尊佛像掠去—— 袈裟被飞掠而来虚炎火光,远远就染成朦胧的赤红色。 那位披着袈裟,头戴毗卢冠的威严僧人,此刻缓慢抬起一只手来,宝珠悬空,大绽光华。 “轰”的一声。 剑气屏障笼罩的方圆三尺,被内里磅礴的冲击力险些摧垮。 一头足足有六七丈高的巨大朱雀,硬生生从剑气屏障内施展妖族本命真身,磅礴的虚炎轰隆隆席卷而出,它面目狰狞,双翼合拢,将红缨小妮子护在怀中,脚底的地藏王古庙,砖瓦破碎,无数道“青灿”的佛光嗡然涌动而出,天崩地陷一般,自下而上汇聚,瞬间收缩成为一只“雀笼”。 那位地藏王菩萨,神情森冷,宝珠悬在掌心三尺之上。 展露狰狞妖身的红雀,陡然长啸一声,胸脯鼓起,滔天凶焰如洪水一般倒灌而出,冲刷着这只“坚不可摧”的雀笼。 妖火焚烧,撞击在宝珠光华组成的囚牢之上,反弹而回,撞入红雀体内,非但没有造成伤害,反而让红雀精气神更加抖擞。 朱雀虚炎,焚烧一切。 红雀仰天长啸—— 赤红火焰冲撞而出,溅出牢笼! 短短数个呼吸,那枚宝珠所绽放的光华便黯淡下来,囚牢光柱被炽烈的高温硬生生灼烧到消融,朱雀的利爪轻而易举就撕开那座牢笼。 朱雀破开笼牢而出,单翼护着小妮子。 它昂起头颅,几乎要把这座古庙撑破。 这尊妖身,只施展了一半,已是相当庞大。 红雀缓缓低头,俯瞰着那位悬浮起来,由死入生,此刻眉目活灵活现,俨然一位大活人的“地藏菩萨”。 那位显露“神迹”的地藏王菩萨,悬浮在佛龛上空,并没有去仰视那头庞大朱雀,而是冷冷注视着朱雀的身后……宝珠的力量从地底释放,最主要的目标,并不是这头妖鸟,而是那个黑袍年轻人。 漫天华光拧转,天地倾覆。 宁奕的声音缓缓在庙内响起。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好大的口气,外面百鬼夜行,也是哪位‘掌棋者’的手笔?”他注视着那位以假换真的地藏菩萨,看到那位僧人紧锁眉头的困惑模样。 不知道“掌棋者”么…… 或者说,这里与“掌棋者”无关? 局势仍未明了。 宁奕笑道:“我有一个问题。” 他缓慢向前走去,以肉身体魄硬生生抵抗宝珠光华,红雀瞳孔收缩,它的身下,那个黑袍年轻人拽着宝珠笼牢,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数丈,步伐不疾不徐,笼牢被拽得变形扭曲,直到承受不住,咔嚓一声碎开,无数光华碎片汇聚到那个悬空僧人的袖袍之间。 宁奕已走到了“地藏菩萨”的面前。 他面带微笑,伸出一只钵大的拳头。 “你这位大菩萨,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第三十四章 菩萨 “你这位大菩萨,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宁奕的声音刚刚落地。 “地藏菩萨”的瞳孔陡然收缩。 整座古庙,罡风倒卷。 一只拳头,掀动狂风巨浪,捶在他的小腹之中。 根本来不及躲闪。 速度太快。 “轰!” 整座古庙,支离破碎。 那位原本宝相庄严的地藏王菩萨,被这一拳打得倒飞而出,整个人后背撞碎菩萨庙的石壁,接着去势不减,接连撞碎三四座古庙。 烟尘弥漫,瓦烁凌乱。 巨大的朱雀,目光愕然,不知该说什么,怔怔站在原地,像是一只大呆鸟。 宁奕沉默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一拳……他用了自己的力。 直接打死了么?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越过破碎的古庙废墟,望着远方,烟尘缓缓荡开,这一路荡开,撞碎了三四座不知名的古庙,远方的尘埃之中,传来了痛苦的呻吟。 竟然没死? 宁奕笑了笑,这位大菩萨看起来端庄威严的,原来也不经打,不过比起那些倒吊尸要强得多,至少能硬挨自己一拳不死。 这往生之地,一堆菩萨古庙,诸天神佛,也不知道这些朝圣者当年修筑这些古庙是为了什么,如今似乎沦为了“有心人”的道坛,那些倒吊尸,分明是以邪术篆养,炼制而成。 这位地藏菩萨也不例外,在自己踏入菩萨庙内的那一刻起,就发现了异常,这座古庙镇在诸庙中心,在风水之中,这叫点睛之地,也是龙脉吉凶逆转之处,这里镇了这么一座杀伐果断的“菩萨”,看起来倒是合情合理,但庙内一片安详,却显得不太合理。 这么多庙,唯独这里最是凶险,可偏偏却是这里最安逸。 阴气戾气,其他地方多少有些残余。 这里丝毫没有。 宁奕踏入古庙的时候便猜到了这里的两种可能。 要么是一位“真菩萨”坐镇,宝珠锡杖,镇压四方,妖魔鬼怪尽数退散,此夜太平无事。 要么,就是一位“假菩萨”,故作端庄,这里好不容易迎来了两位“生人”,自然会上演一处好戏,而自己便是“主角”。 宁奕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臂膀,一边缓步向前,他看着远方艰难站起身子的毗卢冠僧人,笑着问道:“怎么,还想装下去?” 地藏菩萨神情阴沉,他抬手一指,风雪缭绕,阴气骤然掠出,在空中纷飞,化作七八柄利箭,射向那个黑袍年轻人。 宁奕面无表情,身形在风雪之中闪逝,七八柄利箭,看似都射中了他,然而震荡炸开之后,一袭黑袍犹如幻影一般破碎。 两人之间相距数十丈。 这数十丈的距离,陡然出现了一连串的黑袍。 宁奕的速度快到模糊,单脚踩踏地面掠出,甚至掀动了炽烈的音爆声音,在一瞬之间,他便来到了那位神情仍然阴沉,但瞳孔惘然的僧人面前。 俯身折腰掠行的宁奕,双手还摆在腰侧两旁。 地藏菩萨的耳旁传来一连串密集的音爆之时,他恍然大悟,单手攥住锡杖狠狠向着那个黑袍年轻人的后背锤砸而下。 若是砸中,这个欺入自己身子的家伙脊椎瞬间就会被砸断,整个人被钉在地上。 只可惜,他的锡杖狠狠擂砸坠入地面,溅起一大滩风雪和碎石。 僧人神情茫然。 一袭黑袍“倏忽”出现在他的身后。 宁奕一巴掌“轻飘飘”的印了下去,袖袍之中的虚炎缭绕飞出,在掌心贴附一圈。 地藏菩萨浑身汗毛炸起,他猛地捏碎掌心那颗宝珠,无数“青灿佛光”飞掠蜂拥,在后背汇聚如一面青灿光墙。 宁奕一掌按在佛光之上,掌心微微下陷,竟然没有直接将其炸开。 他轻轻咦了一声。 脚底忽然坍塌,如之前那般,这宝珠似乎能够汇聚地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愿力”,便是这青灿光芒,无形无影,速度极快,猛地缠住自己脚踝,要把自己拉到地底。 “嗖!” 万钧巨力—— 宁奕纹丝不动。 那位地藏菩萨猛地转身,捏碎宝珠的那只手,化为一片纯青之色,宛若灵宝,向着宁奕面门砸来。 发出了“啪嗒”的一声沉闷声响。 被五根手指轻描淡写的接住。 宁奕仍然面色平静,一缕虚炎飞散开来,缠绕在脚踝的青光瞬间被烧得炸开,这缕虚炎围绕他的体表疯狂旋转,最后在脖颈之处悬停。 宁奕笑着问道:“你背后那人是谁?” “地藏菩萨”瞳孔收缩,两个人原本站在凹坑之中,彼此平视,肩头高度一致,宁奕开口的一刹那,这位僧人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那只被宁奕握住的拳头,发出了噼啪的骨骼爆碎声响,他的双膝微微打颤,整个人瞬间矮了一头。 僧人喉咙里缓慢酝酿着晦涩的声音。 他缓慢抬起头来,这位假菩萨此刻的模样相当凄惨,僧袍袈裟上还沾染着不断燃烧的虚炎,金色“佛血”潸潸流淌,哪里还有半点威严模样? 宁奕笑着打趣道:“就你这样,还扮地藏呢?” 再度发力。 他默默欣赏着那张不断扭曲的僧人面孔,心情波澜不惊。 若这里真的是一座无间地狱,那也无所谓。 鬼杀人,他杀鬼。 神仙也好,恶鬼也罢。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真相”。 晦涩的声音,在那个僧人的口中缓慢酝酿。 三四个呼吸,仍然没有得到答复,宁奕忽然皱起眉头。 他的脖颈猛地侧躲—— 面目狰狞的僧人抬起头来,张开嘴唇,做狮子吼状。 “轰”的一声。 宁奕极其及时的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外贴在一侧耳边,他眯起双眼,磅礴音浪滚滚而过,掌心的剑气滑出一道圆弧屏障,轰然撑开犹如一只无形大伞,他整个人被这股音浪震得向一侧抛去。 僧人被攥住的那一只手,此刻犹如“壁虎断尾”一般,抖袖送出,咔嚓一声,说断就断,这条手臂就这么送给宁奕了。 他站立在凹坑之中,单手鼓起手掌,在唇齿之旁扩音,拢住音波。 “轰——” 宁奕的身子与地面几乎平行,他匆匆一瞥,掷去那条断臂,接着在音波来临之前抬起双手,双臂交错,分别捂住自己左右两耳。 他面无表情,踩在一座菩萨古庙的屋脊之上。 刚刚站定,狮子吼声便席卷而来。 瞬息之间,无数青砖瓦烁都被滚滚音浪掀起,纷纷扬扬的大雪,被这道音浪卷地向上狂掠而去,不仅仅是宁奕所在的那座古庙,方圆一里之内,都被这道磅礴音浪所撼动。 地面上,霜雪和石块被震得抛飞,悬浮,接着碎裂成屑。 那位单臂站在凹坑之中的愤怒僧人,此刻眉宇之间浸染滔天怒火,如同怒目金刚,喉结翻滚,梵文如海潮一般凝聚而出,那根锡杖插在凹坑的最中心,他的袈裟上,沾染的虚炎,竟然在滚滚音潮之中迅速缩小,然后湮灭。 整件袈裟,都被音潮震得破碎,一块碎裂的布衫挂在锡杖之上,锡杖冠顶的九个金刚环扣铮铮交撞。 他松开拢住声音的那一只手,缓缓握住锡杖,掌心搭在粗糙的布衫之上,整个世界在一波又一波的浑厚音潮之中,不断受到冲击,而那个站在古庙庙顶的黑袍年轻人,仍然面色平静,但双耳已经渗出鲜血,血液透过掌心溢出,连点成线,刚刚飞掠出那么一丁点,便被音潮迅速淹没。 宁奕的体魄的确极强。 但他对“地藏菩萨”的这一手毫无防备。 他双脚踩死在屋脊之上,四周的砖瓦都被震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质脊梁,也不知由何材质铸造,竟然坚固至如此境界,宁奕眯起双眼,目光艰难下移,他看到了自己脚底所踩的那根大梁,一片漆黑,四周有朱红色漆印,像是以秘法炼制,借着环顾四周,一座由一座的古庙,被那“地藏菩萨”的狮子吼揭开屋顶,露出骨架,质地都是如此。 他若有所思。 不断透过指缝灌入耳中的吼声,似乎有了一丝异动。 那个竭尽力作狮子吼状的毗卢冠僧人,头顶缓慢生出赤红光芒。 宁奕眯起双眼,望向那个凹坑。 寻常菩萨,都是巍峨不可直视的森严宝相,唯独地藏菩萨是个例外。 那位菩萨在无佛的“五浊恶世”中济渡众生,为了让众生能深信因果,归依三宝,所以显示出家僧人相。 袈裟破碎的古老僧人,手掌攥拢锡杖,缓慢做了一个抬臂,蓄力的动作。 一袭破碎的布衫,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块裹枪布,那根锡杖,就是一杆大枪,整个人弯腰躬身,浑身气机圆融如意,如同一根紧绷的大弓。 那根锡杖,瞬间射出! 气机粗壮犹如青龙。 宁奕沉闷的低哼一声,双手不再捂住耳朵,任凭那些鲜血从耳中溢出,抬起双掌交叠在胸前,下一刹那,那根锡杖便狠狠撞击在他的掌心。 黑袍年轻人皱起眉头,喉咙一甜。 这是复苏以来,他第一次受到了“伤势”,在朱雀城斩杀十境大妖巫九,只不过用了数息功夫,接连大半个月的逃命奔波,也只不过心力交瘁,并没有受到伤势。 这根锡杖的力度之大,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 宁奕压下即将溢出嘴唇的那口鲜血,整个人气机一滞,掌心合拢,捏住那根锡杖的冠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这股巨大力量带着向后飞去,之前他一拳砸在那位菩萨身上的“因果”,此刻在他身上重演。 只不过宁奕的气机虽然停滞一刹,却从未紊乱,他被锡杖带着向后狂奔,脚尖疯狂点地,每一次重重踩在庙顶骨架屋脊之上,便像是一根鸿毛般轻飘飘继续向后掠去。 糟糕的是。 宁奕的耳旁,此刻一片寂静。 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 事实上,掷出那根锡杖的刹那,“地藏菩萨”已经不再怒吼了,但狮子吼声还在宁奕耳旁回荡。 站在凹坑里的那个古老僧人,看起来也像是用了极大力气,掷出那根锡杖之后,他看着那根锡杖带着那个年轻人向着远方荡去,神情明显不善,他的胸膛原本高高鼓起,掷出那根锡杖的时候最是鼓荡,像是一个充满气的鼓气球,但狮子吼后,已是一片干瘪,整个人并没有丝毫青壮的感觉,反而像是被榨干精气神的枯骨。 他双脚踏地,再度冲出,破碎的袖袍已经兜不住风,在掠行之中,他深深吸气,地底无数青光向着他汇聚而去,干瘪胸膛再度鼓起,整个人重新恢复了那副“地藏王菩萨”横扫的巅峰姿态。 宁奕面无表情。 他就要化开所有力劲,即将站稳身子。 脚尖刚刚落地。 那僧人便以极快速度追了上来,抬起一只手掌,猛地递出那只残余手臂,侧过身子,掌心按在锡杖的那一头,交撞的一刹那—— 一圈音浪震荡而开。 宁奕的发丝被冲的向后掠去。 两人一根锡杖。 搭成一条极富有冲击力的直线。 整座古庙自上而下的彻底坍塌,龙蛇起伏,地面大雪被这气机震得纷纷扬扬荡起。 视线模糊起来。 不远处的那头朱雀,看得怔了神,这简直就是神仙打架,那个“其貌不扬”,看起来并不强悍,险些被宁奕第一拳直接锤死的假菩萨,竟然如此能打,竟然如此耐打? 这得是什么境界? 至少得是十境大圆满了吧? 以它的见闻,如今的宁奕,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虽然境界未入命星,却早就有了命星都不具备的杀伐手段,宝器,以及极其强大的耐力。 在它看来。 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在十境这个境界,战胜如今的“宁奕”。 没有人可以。 即便是他的主人,当年的周游先生,在十境这个境界,也不可能打赢皇陵复苏之后的宁奕。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机遇。 如今的宁奕,显然是在鬼门关兜逛一圈之后,得到了天大的造化。 这具向死而生的身躯,便是最好的证明。 …… …… 罡风破碎。 那根锡杖的末端被僧人掌心按住,地藏菩萨的喉咙里发出了艰涩的吼声,他拼命想要推动这根锡杖,却发现锡杖冠顶的那一边,像是一座大山,无论自己如何发力,都是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带着愤怒,此刻竟然也生出了一丝畏惧。 那边烟尘与风雪齐齐呼啸,仅仅隔着一根禅杖的距离,自己竟然看不清那一端的面容。 挂在锡杖冠顶的布衫不断猎猎作响,九枚环扣交撞声音剧烈而又高昂。 宁奕的后背“抵”在一块尖锐的石块之上,那枚断裂的石块,倒角之势,卡在他的背后,看起来已经戳进了他的后背……但事实上,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两者之间的距离,差着那么一丝,但却再也不会缩短。 黑袍飞扬。 宁奕的面容逐渐在风沙和霜雪之中变得清晰起来。 地藏菩萨看清了那张平静而又冷漠的男子面孔,他有些不敢置信,他扪心自问,刚刚的这几波攻势,只要未入千年之境,未曾点燃命星,换做这世上的任何一位修行者来,都是“必死之局”。 这些年来,踏入此地的阴戾妖修,从没有一个,像今日的这个年轻人这般棘手。 风雪散尽。 紫气东来。 丝丝缕缕的紫气,缭绕在宁奕的面颊旁边,映照得他的面容,此刻犹如天上真仙,高高在上。 在长陵与柳十一决战之时。 宁奕曾触动过“白骨平原”的紫霞。 被狮子吼震得有些流血的耳朵,在数个呼吸便恢复如初……这种伤势,对宁奕而言,可能就与寻常人家削苹果割破手指一样。 甚至更轻。 两人仍然是平齐之势。 但宁奕望着那位古老僧人,目光却是不带感情,就像是俯瞰。 假菩萨看着宁奕,不由自主变成了仰视。 宁奕单手推动那根锡杖,刹那之间,雪潮翻滚,九枚环扣轰然爆碎开来,九道金环炸开迸溅,周遭的七八座古庙都被震得倾塌。 两人一根锡杖,就这么被宁奕推得飞快前进。 “地藏菩萨”眼中已满是骇然,自己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阻止对方推动自己的趋势,那个年轻人的体内,是蛰浅着一条真龙吗?竟然有着如此巍峨的体魄! 他想要松手,但是直觉告诉自己,若是此刻松手,这根锡杖便会瞬间穿透自己的胸口,将自己贯穿。 骑虎难下。 只能硬接。 两个呼吸之后,宁奕开始奔跑。 两拨雪潮在宁奕面前,僧人背后,这么开辟而出,一前一后,像是在大海上飞掠的剑舟,辟易自如,锋锐至极,无数青光在地底飞出,试图阻拦宁奕的势头,一开始直接炸碎,被沦为螳臂当车的“蚍蜉”,再到后面,青光的速度已没有这两人的奔行快,漫天青色光华,远远被宁奕抛在身后,像是雪潮的追撵者。 就这么,宁奕推动那位菩萨,接连撞碎古庙石壁,断壁残垣,这座西妖域死角之处的大雪山底下,回荡着磅礴的雪潮滚动声音,就这么一路推到山底。 “轰”的一声。 宁奕将这位“地藏菩萨”钉在山底。 古老僧人的“回光返照”,早已经在这一路推行上油尽灯枯,此刻面容如同枯槁,面色惨淡,十根叠在一起的手指已是森森白骨,极其艰难地托住锡杖尾端。 宁奕神情淡然,道:“我当是谁,原来也是个朝圣者,跑到这里当菩萨,还真以为骗了几个人信你鬼话,靠着这点愿力,自己就能上天?” 僧人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但还有一口气机。 他痛苦望着宁奕,眼神之中的哀求已是十分明显。 宁奕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留情。 他单手发力。 按住锡杖,犹如敲钟。 “轰”的一声,锡杖钉入石壁,整座雪山发出一声震颤。 胸膛白骨寸寸破碎,那个僧人的面容永远凝固在愕然和恐惧之中。 第三十五章 雪山之上 西域大雪山。 姜麟双手杵刀,站在悬崖石壁之上。 肩头白袍飘摇。 他的面前身下,便是那片西妖域的“无人之地”,连绵雪山脚底,雾气阴翳笼罩,看不真切,那里常年封锁,几乎无人入内,妖族天下都知道……西妖域是一块诸雄割据的棋盘,各方势力握着大大小小的棋子,在这块棋盘上进行着利益的博弈。 既然是棋盘,那么每一颗棋子,每一块棋盘上的位置,都有着对应的主人。 这里,也不例外。 四周风声逐渐剧烈起来,不像是自然景观下凝聚出来的风声,姜麟的身后,滚滚而来的雪潮,在五里之外悬停,那一颗颗在棋盘上推动的棋子,到了这里,便再没有继续推进的必要……于是偃旗息鼓之后,雪潮势头越来越小,最终熄灭。 然而姜麟的鬓发,在空中卷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白袍年轻大妖,神情淡然,双手按住刀柄,掌心摩挲,那柄白狮子的刀身,夹在刀鞘缝隙之中,在他手掌转动之时发出缓缓的阴沉咆哮。 风云凝固。 姜麟的耳朵微微一动,眯起双眼。 陡然拔刀出鞘。 一道十字长线被他极快的斩切而出,大雪被刀罡卷起,纷纷扬扬抛散,年轻大妖的双脚踩踏雪山悬崖,像是一根蓄满势头的劲弩,点地之后把自己倒着投射而出,衣袍倒卷,面前是刀罡掀起来的大雪潮。 漫天飞雪,惨白之中,忽然映入了一张阴柔的年轻面孔。 不知从何而来。 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世间极速。 然而姜麟面色平静,他实在太过于清楚这位“太子爷”的底牌了,两人各自是南妖域和东妖域最负盛名的年轻人物,一个被誉为未来的南妖域共主,另外一个则是有望接过金翅大鹏族的重鼎,被尊为“小白帝”,后续慢慢演变成了“东妖域太子爷”的称呼。 两袭白袍,一前一后,卷在一起。 姜麟拔刀出鞘,刀罡在面前绽放,大雪潮一蓬一蓬的炸开,极其快速而且刀势连绵不绝,将三尺之内的空间都斩碎,然而匪夷所思的是,那位东妖域太子爷的面上噙带着淡淡的笑容,身形始终黏在三尺之中,像是一根随风摇曳的白色芦苇稻草,刀罡所过,斩切的只是他的幻象。 “姜麟。” 小白帝的声音,在两人三尺之中炸开。 “你怎敢如此待我妹妹?” 那位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虽是面带微笑,但说话之时,袖袍之间的妖气已经不再遮掩,两人在大雪山悬崖上掀起数十丈的雪潮,此刻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滚滚而来,随着这位太子爷抬手的动作,化为一头纯白色的巨大妖禽。 小白帝冷冷道:“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让她如此伤心。” 他两根手指并拢。 “轰隆隆——” 纯白色的金翅大鹏鸟,张大鸟喙,贴地掠来。 大雪潮瞬间将两人吞没。 姜麟拔刀而行,面色平静,刀罡席卷着面前三尺,划开一片清净之地,他木然开口道:“你妹妹骄横跋扈,多次来灞都城伤人,想必是在东妖域横行霸道惯了,总喜欢强人所难。都是你这位好兄长的功劳,不加管教,任其肆虐。” 风雪交加。 小白帝冷哼一声,他一掌按在姜麟的刀气屏障之上,掌心发力,刀罡寸寸破碎。 “姜麟,你觉得我妹妹配不上你?” 姜麟神情平静,并没有占对方便宜,单手将白狮子插入地面,以肩头撞击那位小白帝的肩头,两人各自飞出,白狮子随着他飞出的姿态锵然一声从地面倒卷,再度回到他的手上。 姜麟反手握住长刀,在空中翻了一个刀花。 纷纷扬扬的大雪,就此袅袅散开。 两位白袍年轻人缓慢站起身子,距离十数丈,谁也不再迈步,那头纯白色的妖禽早就在滑掠过程之中被刀气开膛破腹,化为雪屑散开。 姜麟平静道:“有些事情勉强不来,白如来,你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白如来。 这位“小白帝”的真名。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太子爷拍了拍手,震落手上雪屑和尘粒,他的面孔说是阴柔,但风雪吹动额前碎发,剑眉入鬓,偏偏映衬得这张面颊桀骜不驯。 “她看中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会替她取来,从未有过‘勉强’二字的概念,只要是她想要,那么便不会有勉强。”白如来微笑道:“你说她在东妖域‘横行霸道’,不,你错了……不是东妖域,而是整座妖族天下。你说的没错,这都是我这位兄长的功劳。” 他挑眉道:“我宠着她。” 真当自己是未来的白帝了么? 姜麟低垂眉眼,摇了摇头,他淡淡道:“白重楼要什么,你都为她取来?” 太子爷点头道:“自然。” 姜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那她若是想要这海底月,你又如何?” “自然是……颠覆倒悬海,打上大隋天下,把那月亮摘下来。”白如来抖了抖肩头雪尘,轻描淡写开口。 姜麟笑道:“白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可笑。” 白如来也笑了,他轻柔道:“我妹妹,现在只想要你的一颗真心。” 姜麟缓缓道:“所以你给了她极高的权力,让她驭使着西妖域的棋子,这些日子的西妖域动荡,是这个原因么?” 白如来没有否认,只是笑道:“一场游戏罢了,她开心便可。” 果然如此。 姜麟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就因为灞都城的事情?” 白如来耸了耸肩,道:“或许咯。” 姜麟神情阴沉起来,他双手缓慢下压,不仅仅按在了白狮子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握住“狩水”的刀柄,师尊替他把刀器修补之后,他便匆匆出门,一路上看到,西妖域的好几拨势力迸发了血战。 群雄割据的西域棋盘陡然起了乱势。 灞都城,北荒,还有好几位妖圣的势力,都因此受到了牵连,许久才维持稳定的棋盘,就因为这点小事,重新变得动荡。 他看着仍然在笑的那位小白帝,心想两位兄妹果真是病得不轻,动辄以大局相逼,这等小事,然没必要如此。 “你可知道,我在追杀一个很重要的人。”姜麟面色难看,盯着白如来,“若是没有这场乱局,我早就追上了。” 小白帝怔了怔,真挚道:“真是抱歉啊,坏了你的好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在追杀一个姓宁的人类修行者,也不知道那个姓宁的逃到了西域,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西妖域的棋子会发生暴动。” 姜麟面色更加难看。 白如来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不然这局棋为谁而设?听说灞都城刚刚收下的那位小师妹,背负的力量可不一般……可惜我似乎来得不凑巧。”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如来的余光向着身后微微扫了一扫,身后万丈悬崖,这里方圆数里一片清净,除了自己和姜麟,再无第三道身影。 “只可惜缘悭一面没能见到……” 那位灞都城的小师妹,已经离开了这里。 他有些惋惜地叹气道:“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了。” 姜麟眯起双眼。 他攥拢双刀,一字一顿道:“你什么意思。” 大雪纷飞。 气氛如凝。 “你在狩猎一个人类。” 小白帝淡然道:“这件事情本来与我东妖域无关,但由于之前的某件事情……让某人不开心了。于是我也不开心了。” “既然如此,那么大家都不要开心。” “这西妖域棋盘,诸方势力之中,唯我东妖域掌控的区域最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抬起双臂,站在大悬崖上,背对着雾气和阴霾笼罩之地,整个人的气势缓慢拔高,最终像是一座雪山,巍峨而又高大。 小白帝面无表情道:“通过一连串棋局的变动,最终让那个人踏入了我身后的那片区域,到了这里……你还不明白么?” 姜麟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了怒意。 这场棋局,果然是早有预谋。 把宁奕驱逐。 同时把自己的计划都打乱。 他漠然道:“你想抢走那个猎物。无所谓……但如果我师妹出了问题,你最好想清楚,这件事情引发的后果,你承受得了么?” 太子爷皮笑肉不笑,从牙缝里缓缓挤出声音问道:“哦……是吗?” 他顿了顿,声音麻木,不含感情,“四妖域的妖君都知道,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古地’,在这西妖域内,明令禁止不准入内,若是真出了意外,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位师妹不懂规矩,可怨不得我。” 姜麟的眸子里一片阴沉。 他盯着白如来身后的那片悬崖。 双手攥刀,雪潮滚滚翻覆,隐约有风雷之声,噼啪的爆响轰鸣之中,白袍被卷地阵阵鼓荡。 小白帝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勾了勾,戏谑道:“姜麟,听说你喜欢上一个低贱的人族女子?” 姜麟木然道:“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妹妹。” 小白帝的脸色瞬间阴沉,笑容无。 他幽幽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只能把这颗麒麟心挖走,让我妹妹瞧一瞧,也好叫她断了这个念想。” 姜麟拔刀。 雪山之上,平地起龙卷,风雷鼓荡—— …… …… (还有一章) 第三十六章 黑槿花开 “轰”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下来。 宁奕单手按着锡杖,冠顶的九枚金灿环扣,先前就被震得破碎,此刻整根金刚锡杖,九成部分都插入雪山山壁之中,只剩下末端的冠顶,那个僧人的尸体已经被震碎,一具枯骨,与自己当初在地藏菩萨庙顶睁开天眼,看到的朝圣者如出一辙。 “地藏菩萨”的胸口,血肉早已经磨损殆尽,长久的年岁把他的血肉侵蚀地差不多了,刚刚估计是以某种秘术对敌,这种术法宁奕倒是没有见过,如今这根锡杖把胸骨砸得凹陷破碎,整具骨架都散了,当宁奕松开双手,这位先前气势威严的“假菩萨”,此刻便稀拉哗啦垮散开来。 宁奕站在大雪山山脚之下。 他面无表情,看着这位死不瞑目的“朝圣者”,道:“若你还有一口气,我倒是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东境的邪术里有“搜魂”这种术法。 以宁奕如今的神魂造诣,如果不避讳此手段的残忍,的确可以强行搜刮对面魂魄,来刮取自己想要的讯息。 他回头看着那些动荡不已的“豆腐块”,在先前的打斗之中,损坏了一部分,这都是多年那些“朝圣者”居住的地方。 如果有这么一位“假菩萨”存在。 那么这些“愚民”,就不再不可理喻,而是相当的合理。 “能让妖族天下的人类自由……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宁奕喃喃自语,他没有睁开天眼,但望向那些风险动荡的木屋之时,眼神隐约波动起来。 仿佛看到了当年搬进来艰难行路的“朝圣者”。 从满怀期待,到挫折,再到坚定。 再到最后,被洗脑,深信不疑。 “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从没有什么圣人,也没有什么信仰,这里的神,菩萨,佛,都是假的,杜撰这些的幕后者,只是想要他们的‘愿力’。” 宁奕低垂眉眼,注视着那位簌簌化为粉末落下的“地藏菩萨”。 佛门也好,道宗也罢,都要靠香火度日子。 这世间真的有愿力这种东西,但必须要信徒足够的多。 执剑者古卷之中的“命字卷”,便证实了“愿力”的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来改变,愿力便是少数可以触动“命运”的东西。 当年的徐清客,以自己一个人的寿命,推动命字卷,来掀起天都城的政变。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个人改变了整座天都城的“命运”。 这其实便是一种愿力。 五百年来的隐忍,意念,埋下来的“因”,最终种出了“果”。 他抿起嘴唇,目光望向大雪山的深处,那些朝圣者失魂落魄奔赴的“彼岸”,制造这一切的人,勾搭了一个所谓的“往生之地”…… 难道还能让每个人,都修出第三种长生法不成? 这就有些荒谬了。 古庙林立的尽头,便是让自己“白骨平原”觉得兴奋又危险的地方。 与遗落的“天书”有关? 宁奕不敢确认。 他隐约觉得,做下这等布局,背后图谋必定极大。 这样的“朝圣之地”,在妖族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处,在这蛮荒之地收集愿力,这是要做什么? 这里的三教九流,诸多信仰,甚至有很多是从大隋那边传来…… “是妖族的哪位巨擘做的,或者是……大隋?”宁奕的脑海里轰的一声,想到了一些不太敢确认的事情。 两座天下,虽然相隔极远,但是彼此仍然有所关联。 譬如太乙救苦天尊当年的坐骑,乃是妖族天下的涅槃大能,九灵元圣。 同样还有一个传言。 如今在妖族天下执掌一方霸权,坐拥整片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与大隋的东土灵山,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据说在灵山远古时期,地位最高没有之一的那位“不朽”,肩头便停着“金翅大鹏鸟”的始祖。 真假不可知。 但是在“不朽”不可得证的岁月,这些故事的真实性逐渐降低,最终成了神话,几乎无人去相信……原因很简单,那些远古大人物,都要建立在“不朽”存在的前提下。 宁奕在行走东境大泽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那尊从灵山流出,到韩约手中的先天灵宝“琉璃盏”,虽然极强,但始终差一丝圆满。 差的那一丝,便是金翅大鹏鸟的涅槃翎羽,来当做琉璃盏灯芯。 同样不知真假。 好笑的是,从韩约的修行境界来看,就算传言是真的,他也没办法让“琉璃盏”圆满了,涅槃境界的金翅大鹏鸟,还要能让琉璃盏圆满,恐怕就是那位“白帝”了。 不过单单是如今差一丝圆满的“琉璃盏”,也已经足够韩约去傲视群雄,甚至有可能,借着这盏先天灵宝,试着一窥涅槃玄妙。 …… …… 宁奕站在雪山脚下。 心念复杂。 短短的数十个呼吸,他想了许多东西。 不远处,不再是那尊庞相的“朱雀”,背着红樱小妮子,恢复了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显眼的大小,差不多能容下两人骑乘其脊背,轻轻拍打翅膀,悬停在数十丈外,在它看来,宁奕刚刚的短暂沉默,算是给那位“假菩萨”送行了。 红雀轻轻鸣叫一声。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收回那些复杂想法。 他缓慢抬起那根按在锡杖的手掌,同时耳朵轻轻动了动。 轻微的风声,还有雪声。 红雀的叫声变得尖锐起来。 风雪紊乱。 宁奕面无表情,抽手而回,他体内的“白骨平原”,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啸。 黑袍在空中闪逝而过,速度极快的踏地,倒着飞出数十丈。 下一刹那,原先那位僧人被钉死的山壁,毫无预兆的炸开,一整根锡杖拔山而出,重重撞向宁奕。 宁奕抬起手来,单掌按住锡杖,冠顶直接被按得支离破碎,这根锡杖看起来便变成了金刚杵棍,被他瞬间插入地面,掌心发力,脱离手掌之后继续下沉,最终只留下小半截金灿棍身在外,被宁奕半只脚抬起踩住。 雪山山壁,剧烈震颤起来。 红雀的嘶鸣越来越尖锐,它拍打着翅膀,准备放身,然而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宁奕两根手指捏住后颈,轻轻揉搓翎羽,于是在拎过来的刹那,它的身形不受控制的迅速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肉球。 红樱小妮子从它背后毫无意识的后仰坠落,最终被两只扑腾的鸟爪抓住。 红雀汗毛炸起。 拎着小妮子徐徐悬在宁奕肩头。 宁奕面无表情,他的心头有种预感,红雀刚刚如果放身……恐怕就着了“道”了。 他的面前,一整座雪山石壁,咔嚓碎裂。 宁奕不再犹豫,催动山字卷,汹涌澎湃的古卷之力,从脚底蔓延而出。 这是世间纯粹的“凝聚”之力。 脚底一整块“石块”,轰然翘起,带着宁奕向着身后掠去,数十个呼吸之间,那块大雪山毫无预兆的崩塌瓦解,数十块巨大山石,呼啸着向着宁奕砸来。 三尺之外,山石破碎。 宁奕抬起一只手,细雪滑掠而来,一缕剑光劈开漫天阴翳和雪气,他踩着脚底那块巨石,向后滑掠了一里地。 山石崩塌,烟尘弥漫。 那座小雪山的瞬间崩塌,给宁奕带来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或者说光明看到了黑暗。 不是执剑者看到“影子”,没有排斥,没有憎恶。 但是有着急切的“渴求”。 “白骨平原”在剧烈震颤,与当初宁奕行走东境大泽,遇到山字卷的时候一样。 踩在山石上的宁奕,眼神有些惘然。 他抬头看着那片垮塌的雪山石壁,那里的最高处,缓慢走出了一位翻飞的大袍身影,那人披着宽大的黑色麻袍,在烟尘之中看不清面容,居高临下,与自己对望。 一步踏出。 坠落及地。 “轰”的一声,砸在了大地上。 气浪翻滚,当一切散尽,宁奕看清了来客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形窈窕,模样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女子,一头披散的黑发,映衬的面容雪白,像是“女鬼”。 唇红,齿白,墨袍,黑发。 她没有笑,一张冷冰冰的脸蛋,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像是一朵无声盛开的花朵。 寒风凛冽。 她站在雪山下,终于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两面。 宁奕的山字卷,执掌一切“凝聚之力”,无数剑气和风雪在他面前飞掠,凝聚。 此刻被缓缓的撕裂,分离。 与刚刚那座雪山忽然裂开的原因一样,有一种冥冥之间的力量,将这些撕开了。 八卷执剑者古卷之中,“山字卷”代表着“汇聚”。 而“离字卷”,则代表着“撕裂”。 女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她看着宁奕,轻声吐出五个字来。 “灞都城,黑槿。” 宁奕之前从未听说过灞都城还有“黑槿”这么一个人。 他忽然想到在西妖域逃窜时候,听到的一个模糊传言,说是灞都城迎来了一位新的天才。 宁奕面色凝重,看着那个黑袍年轻女子。 红雀发出了炸毛一般不安的叫声,那个妖族女子的出现,给它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黑槿想了想,木然补充道。 “妖族天下,执剑者。” 第三十七章 是光明,是浩荡 灞都城,黑槿。 妖族天下,执剑者。 第一句话,扔在外面,足以震动四域。 灞都城是南妖域最大的势力,那位老人每一次收徒,都会给整座妖族天下带来冲击,上一位“姜麟”,如今已是稳坐这座天下年轻一辈前三甲的位置,未来执掌南妖域,已成定局。由此可见,灞都城弟子的身份,到底意味着何等的重量。 只可惜,这第一句话,对宁奕的心境起不了丝毫影响。 但第二句,能。 而且是惊起万丈波澜。 宁奕明白了自己刚刚丹田神池内的那股“炽热”从何而来,执剑者的古卷从来就不完整,分散在这世间各地……为何叶长风老先生会在妖族天下遇到那位“不苟言笑”的黑袍执剑者,从字里行间的描述,那是一个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人物。 宁奕知道自己的“白骨平原”是谁给的…… 他也想过许多的可能性。 但他没有想过。 在这座天下,竟然还有一位“执剑者”。 风雪呼啸,汇聚之后又极快的被撕裂。 “山字卷”和“离字卷”,两种截然相反,而且极其冲突的力量,在两个对峙的年轻男女身上迸发。 山字卷,主掌凝聚,不仅仅是汲取星辉,这世上的有形之物,无形之气,都可受山字卷的驭使。 而宁奕作为山字卷的主人,本身的体魄已经堪比金刚,一般杀人,以体魄碾压,最为方便,而且不会暴露其他手段,譬如刚刚对敌的那位“地藏菩萨”,看起来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但事实上,宁奕根本连剑气都没有动用。 “细雪”修补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动用。 这是大隋人人都懂的养剑之术。剑修将剑气积压在鞘内,不断以气机去篆养,养的越久,出鞘时候的那一剑,声势便越浩荡。 所谓“养剑千日,用剑一时”,便是这个道理。 宁奕的“山字卷”,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辅佐修行,因为他实在有太多的傍身之计,行走天下,最令人忌惮的,不是百通百会,但样样不精的那种人。 而是徐藏这种,只会一招,但无人可挡的。 宁奕默默以手掌按住细雪剑柄。 他望着不远处,那位缓慢站起身子,黑袍在风雪之中翻滚的灞都城女子。 “离字卷”,在黑槿的手中,演化成了一种“杀法”。 的确。 与山字卷的汇聚不同。 “撕裂”本就是一种极强的杀戮手段。 这世上万物皆可撕裂,风雪,大雨,火焰,山川,还有血肉。 从大雪山上跳下来的黑槿,此刻看清了周遭的环境,她挑了挑眉尖,这四周的“豆腐块”屋楼,林立的古庙,寺宇,透露着古怪的气息。 还有一股让自己体内“神池”为之震颤的力量,隐约指向寺庙的尽头。 黑槿吐出一口气来。 “大隋,宁奕?” 灞都城,师尊动用秘术,追溯古王爷手中那片“翎羽”的时候,拘出了这位年轻男人在北妖域的影像。 那个在红山与姜麟师兄有过交手的人类。 有着自己急切想要“吞掉”的东西。 宁奕笑道:“正是。” 他的神池内,白骨平原震颤不止,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灞都城黑袍女子,对自己而言,像是一顿充满诱惑的美味佳肴。 她的身上,有着自己未拿到的“古卷”……除了“离字卷”,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 一共八卷。 山与离,已经水落石出。 命字卷还在徐清焰的手上。 与命字卷完美互补的“因果卷”……在她手上么? 宁奕抖了抖衣袍,他抬起手来,示意红雀向后拉开距离,缩小成为一团肉球的红雀,“拼命”拉扯着红樱小妮子,想要离这两个“怪物”远一些。 这个过程,黑槿并没有出手。 她微微扫了一眼那头浑身纯红毛发的“小雀”,眯起双眼,细声道:“你的身上……果然有一只外面天下的朱雀。宁奕,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从大隋不声不响就到了妖族,怎么做到的?” 太宗的皇陵,另外一边的“奇点”,就连接在北妖域。 这一点倒是被“黑槿”提醒了自己。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初代皇帝以来,数千年岁月,皇陵的陵墓一直不知所踪,自己三师兄温韬,风水之术大成,踏遍中州,也没有找到所谓的“皇陵”藏龙点。 大隋天下的“有心人”极多,即便是有星君,涅槃坐镇的“圣山陵墓”,这些年也难以“守身如玉”。 像陆圣这种级别的阵法大师,想要出入一座圣山的地底陵墓,实在太过简单。 可在蜀山老龙山的典籍之中,仍然没有记载皇陵的秘辛。 可见,即便是集风水堪舆和阵法符箓于大成的“山主陆圣”,也没有找到“皇陵”的秘密。 大隋历代皇帝的陵墓究竟在哪?这真的是一个埋藏极深的谜。这代表着每一位阖目死去的皇帝的尊严,他们生前坐拥着这座天下的一切,而死后,这些秘密都将被永远的封存……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当然不会有人知晓。 因为“皇陵”,根本就不在大隋。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目前似乎还无法得知。 宁奕看着黑槿,淡然道:“我如何来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缓慢提起细雪,一只手攥拢剑柄,另外一只手握住剑鞘,将其缓慢横在面前。 准备拔剑。 但仍然未拔。 他的目光钉在黑槿的身上,想要从那位妖族女子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妖族天下的执剑者,本命真身是什么,那把剑在哪里? 黑袍纷飞。 黑槿一只手缓慢下压,她面前的风雪被撕裂破开,发出极其锋锐的鸣叫,半边漆黑大袍被卷的向上捋起,露出雪白的小臂,五根纤细手指按在了她的腰间,然后便是连绵的剑气撞击声音,一柄柔软的,缠绕在宽大黑袍内,纤细腰身上的长剑,如鞭一般被她缓缓抽了出来,在风雪之中斜指地面,漆黑剑身,缓慢覆盖了一层霜色。 宁奕笑了笑,“好剑。” 黑槿皱起眉头,听出了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中,另外一层戏谑意味。 她忽然前踏一步。 剑气自上而下的劈砍而出,势头极其壮烈,而且绝无阴柔,完不像是一个女子,更像是某位镇守穹顶天门之上的巨灵神,怒发冲冠。 这一步踩踏而出,大雪纷纷扬扬炸开,两人之间,相隔数十丈,地面掀翻犹如龙脊,波动翻滚,潮水炸裂。 宁奕脚步不动不摇,神情平静,双手缓慢发力。 “锵”的一声。 细雪剑柄被他拔除寸余,寒光乍现。 宁奕漆黑的眼眸里,炸开一缕雪白银光。 拔剑。 出鞘。 宁奕踩在翻滚的地面雪潮之上,高高跃起。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黑槿抬起头来,在宁奕跳起来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头便浮现出一抹强烈的不祥征兆,她的目光险些追不上那个男人的速度。 最终目光定格在空中。 那个迎着漫天大雪跃起的年轻黑袍男人,双手攥拢长剑,掌心按着剑鞘,刹那与剑身分离,炽烈的摩擦,在剑器出鞘的那一刻,掠出了一线长光。 轰轰烈烈的大雪与他迎面撞在一起! 宁奕的眼神平静而又炽热。 他已经太久没有出剑了。 养剑器,养剑心。 他攥住“细雪”,要等待一个值得自己出剑的对手。 巫九不配,西妖域棋盘上的那些棋子也不配。 现在他等到了。 与自己站在命运棋盘对立面的那个“宿敌”。 …… …… 大雪沸乱。 黑槿嘴唇干枯,猛地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并拢,在自己面前头顶,速度极快的横切一刀,于是漫天大雪被“离字卷”撕裂。 但已经晚了。 下一刹那。 宁奕的声音轰然坠落。 “砸剑!” 那个高高跃起的黑袍身影,两旁大雪潮水被离字卷撕裂,然后展露出了那副犹如天神下凡的凶悍姿态,双手抬起,高举古剑,脑后剑光一线连绵,宛若龙蛇一般,伴随着“砸落”的姿态—— 斩切而下。 拎拽着红樱小妮子,扑腾出数十丈外,本以为自己“相对安”了的红雀,被迸发的剑气扫中荡开,在空中翻滚打转。 它艰难对抗着汹涌澎湃的剑气余波。 然后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两排歪歪斜斜的“豆腐块”楼屋,在剑气坠落之时,被连根拔起,轰然破碎,方圆半里的大雪,都被剑气卷起。 红雀看着那道炽烈光华之中,高高跃起的“年轻身影”。 它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熟人。 那个年轻的姓徐的剑修,当年也在自己面前,递出过这样的一剑,蔑视生死,砸碎规矩,桀骜不驯。 而如今的宁奕,如今的这一剑。 就算是年轻时候的徐藏,也未必能施展出吧? 摧枯拉朽的击碎一切。 这一剑,与徐藏的剑意完不同,徐藏的剑是杀戮,是狠厉,是果断。 宁奕的剑,是光明,是浩荡,是势不可挡。 世人都说宁奕是徐藏的影子。 但如今递出“砸剑”的宁奕,浑身上下,一片光明。 …… …… (第二章在明天白天) 第三十九章 风雪之中的第三个人 “我要……吃掉你!” 黑槿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响起。 她恶狠狠咬了下去,牙齿刺入宁奕的肩头肌肤之中。 她真的试图咬下一块肉来。 宁奕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鼓起,这个女人是疯子吗? 这种厮杀,完不讲章法! 宁奕浑身上下,犹如金刚,体内气血如汪洋大海一般澎湃,感应到了剧烈的威胁之后,“白骨平原”陡然震颤,肩头之处,血液之中,有神霞滚滚而来,震得黑槿唇齿齐颤,头颅向上飞起,整个人险些被震飞。 长相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饕餮”,双手按住宁奕肩头,两个人缠在一起,保持着“亲昵”而又“危险”的距离,黑槿眸光凶狠至极,抬起头来,又是张嘴咬了下去,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奕的体内还有如此浩瀚的力量。 她的本命天赋就是“吞噬”! 若是让她的獠牙刺入宁奕的血液之中,要不了多久,她便可以将对方吸成人干! 宁奕抖肩抬臂,一只手掌按在黑槿额头,手臂撑直,两个人的模样看起来滑稽而又荒唐,饕餮的“凶牙”露了出来,只可惜距离不够,被宁奕掌心死死卡住。 宁奕按住饕餮额头,用力极深,两个人的距离死死卡住,黑槿双手死死“搂住”宁奕,整个人盘在宁奕身上,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最终却无法得逞,愤怒至极,咬牙切齿道:“松开!” 四周大雪纷飞。 两个人撞碎古木,撞碎屋楼,撞塌古庙,翻转身躯,但却始终保持紧绷,角力,谁也不肯松手。 宁奕同样咬牙切齿,他在黑槿的身上,感到了极大的威胁,刚刚的那一口,若是被她咬实了,不知道自己要掉多大一块肉,就算是金刚体魄,恐怕也扛不住这女子的“饕餮一口”。 他死死按着黑槿,恶狠狠道:“你松口,我就松手。” 哐当哐当的牙齿交撞声音,四周风雪破碎。 这咬合力……让宁奕有些头皮发麻。 两位宿命对立面的“执剑者”,第一次见面,本该是严肃无比的画面,此刻却变得有些滑稽,甚至有些荒诞。 宁奕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黑槿的眉心,那抹漆黑如长夜的光华,再度亮了起来。 这头“远古凶兽”的光洁额首,符箓铭文缓缓流淌而出,围绕着两人,在风雪之中勾勒,描绘……这是古老的饕餮秘术! 黑槿的额头,那股远古的苍莽力量轰然汇聚,化为一道收缩的漆黑圆线,所过之处,风雪皆被斩开。 对准宁奕的手腕斩下! 宁奕猛地发力,磅礴的神性透过掌心击打而出,这一掌,本可以直接击碎一位十境修士的头颅,此刻只是震得黑槿脑袋向后仰去。 瞬息之间,抽手而回。 饕餮的黑线撕啦一声斩切而过,险而又险。 两人重新陷入气机角力的近身厮杀。 宁奕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修行者,妖修的体魄本就极强,这头“饕餮”更是强悍,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天材地宝。 灞都老人从悬空城带回了“黑槿”,在捡到她的时候,这头“小饕餮”在悬空城禁制内漂浮,的确吞了不少宝物,金身已经初具规模,堪称横行同境无敌手。 黑槿同样惊讶。 她震惊于宁奕这么一个人类,竟然把体魄锤炼地如此强大。 “离字卷”斩切着风雪,无数次划过宁奕的肌肤,不过只能斩开一道浅淡的白痕,连鲜血都不曾溅出,很快便重新愈合。 两人重新撞在一起,炸开漫天风雪。 …… …… “灞都城弟子,似乎也不过如此。” 宁奕面无表情开口。 肉身厮杀。 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要耗下去,他有山字卷,这里虽然没有星辉,但是山字卷仍然可以大大增强他的耐力。 黑槿眯起双眼,她还有着好几道压箱底手段。 她仔细打量着四周。 从那座大雪山离开,来到这里。 她便觉察到了异样。 “这里封禁妖力,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人类需要的‘星辉’,也被封禁了。”她冷冷开口,道:“若是有所谓的禁忌手段,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们俩,谁先死在这里。” 宁奕坦诚笑道:“我打不死你。” 这句话看起来“坦诚”。 但宁奕真的起了杀心。 自己最大的手段,应该是神性拉满的力一剑,但是刚刚的“砸剑”,似乎被这个女人以“离字卷”躲掉了,想要斩杀这头饕餮,至少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牌,两人选择近身厮杀,都是因为对自己的体魄极有信心,想要依靠体魄分出高下,至少可以多逼出对面一张底牌。 饕餮的肉身,比宁奕想象中要强。 动用部的“神性”,去递出斩杀一剑,太不理智。 宁奕隐约猜到了黑槿的心思。 如今局势,攻比守难。 于是那颗杀心,被宁奕轻轻拎起,轻轻放下。 他平静道:“若是黑槿姑娘有什么手段,宁某倒是愿意见识一二。” 黑槿没好气笑道:“你会看到的。” 两人只是光说话,不动手。 显然看穿了眼前局势。 宁奕轻声笑道:“灞都城在西妖域,费心费力,驭动百族,推动棋盘,就是为了把我逼到这一步?你们……似乎失算了。” 黑槿皱起眉头。 灞都城推动棋盘? 她沉默下来。 而宁奕则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自己说错了? 风雪之中,两人尚未松开对方,但是紧绷的角力,此刻变得有些松弛。 宁奕默默以心力去推算。 而黑槿则是回想着自己这千里的经历。 千里追行,极其不顺。 因为所行之处,大大小小忽如其来的动荡,让自己的猎物……眼前这个叫宁奕的家伙,不断变更方向。 若非是自己和师兄被逼着不断改变方向,距离缩近又被拉开……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于是—— 最终来到了这里。 的确有人在推动这局棋,但…… “不是灞都城。” 黑槿的神情并不好看,她声音沙哑开口。 这句话与宁奕以心力推演而出的结果一同水落石出。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他眼神复杂,面容变得阴沉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风雪仍然在呼啸,但声音小了许多,山字卷和离字卷,仍然在纠缠,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是灞都城。 还能有谁? …… …… 风雪的那一边,有人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声音清脆如铃。 但宁奕听了,神情更加阴沉。 那人坐在古庙的庙顶,屋脊之上,双脚垂落晃荡在屋檐檐角,她双手按在青砖檐瓦之上,大部分的古庙都被宁奕与“地藏菩萨”厮杀时候的劲气余波摧毁,这座古庙是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建筑。 白郡主的心情很好。 她高坐在庙宇屋檐之上,掌心按着一条白蛇,白蛇悬挂在檐角,像是一根绷紧的长绳,尾端裹着一个挣扎的蓑衣男人。 那男人的面容被笠帽遮住,看不清容貌,嘴巴似乎也被什么封住,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挣扎声音。 黑槿尚未撤力。 于是宁奕也只能保持着这股力劲。 两个人僵持在一起。 “你认识她?” 宁奕眯起双眼,压低声音。 “认识……但没见过面。”黑槿神情不善,“她是东妖域白重楼。” 东妖域那位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白郡主。 宁奕盯着那个悬挂在屋檐下面,相当凄惨的蓑衣男人……虽然有宝器遮掩面容,但他还是一下就猜到了那厮的身份。 这气息实在太熟悉了。 当初在青山府邸下面,吴道子信誓旦旦说要找“复苏之术”,后来便在大隋消失无影。 果然在妖族。 坐在屋檐上的白重楼,神情淡然,她看着宁奕的目光,心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白重楼微笑道:“大隋的宁奕,久仰大名。” 宁奕只是沉默。 白重楼缓慢调整目光,望向与宁奕角力厮杀的那个黑袍女子,轻柔笑道:“你就是姜麟的师妹?生得不错,乖巧可人。” 距离很近,以至于宁奕能听到此刻黑槿唇齿的摩擦声音,估计这头饕餮动了杀心,恨不得现在就吞掉这位所谓的东妖域郡主。 白重楼算计的不仅仅是自己。 还有灞都城的黑槿。 按自己的推演来看,姜麟应该也来了。 宁奕抿起嘴唇,能拦住姜麟的,东妖域如今只有一个人。 那位小白帝。 他目光不易察觉的望向远方那座大雪山的方向,那两位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自己一日未入命星,便一日不可与其争锋。 白重楼的双脚在古庙檐角晃荡。 她笑眯眯道:“其实两位大可以继续厮杀,分出胜负,再分出生死,我可以保证在那之前,乖乖坐好观战,给你们二位挪出战场。毕竟这里可是西妖域少有的‘禁忌之域’,谁打死谁,都不用负责。” 一片死寂。 宁奕能感觉到,黑槿按压自己肩头的力度变得逐渐降低。 两个人都在试探。 黑槿先卸了一份力。 于是宁奕也默默卸下一份力。 正如白重楼所说的,这里是一片少有的“禁忌之域”,无人踏入这里,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谁打死谁,都不用负责。 于是宁奕和黑槿,此刻都起了杀心。 只不过针对的不是对方。 而是那个设下棋局,此刻在风雪之中怡然自得,坐山观虎的第三个人。 古庙屋檐上,一声叹息。 幽幽荡开。 白郡主满脸无奈,一只手攥拢白蛇,道:“果然……你们两位,似乎并不领情呢。” a;lt;sripta;gt;haptererror();a;lt;/sripta;gt; 第四十章 生死二字 “果然……你们两位,似乎并不领情呢。” 白重楼坐在屋檐之上。 她笑眯眯望着宁奕和黑槿。 古庙的上空,风雪卷动这位东妖域郡主的衣襟袖袍,她轻声道:“二位身上似乎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白重楼眯起双眼。 她能够感受到风雪之中,两股纠缠不休的力量。 她本以为,灞都城追杀宁奕的,就只有姜麟而已,倒是没有想到,这位灞都老人新收下的弟子,刚刚入门,就立马出城,千里奔驰,只为追杀宁奕。 是因为“宁奕”身上有什么? 白重楼的境界,也正好在十境大圆满,只差一丝可以破境。 她性格暴戾,在东妖域人人畏惧,出行之时,又有“幽冥”两位妖君护阵,这些年来,无人伤得了她一根毫毛。 但抛开这些,这接近千年的修为境界,绝不掺任何水分。 白重楼的十境,与“巫九”之流的十境,天差地别。 她的本命真身,乃是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单单是这尊贵的血统,便注定了修行起来,战力不俗,可以轻松傲视同境。 “白郡主”披着一身白袍,风雪掠过,吹动衣袍下摆,露出雪白的双腿,她微微抿唇,一只手捋了捋鬓发,这个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凶名赫赫的戾徒,更像是某位人畜无害的纯洁少女。 只不过她的面容,英气太甚。 做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做作”。 “我知道二位在想什么。”白重楼叹了口气,故作可怜道:“二位一定在想,既然这里如此空荡,那么打死我……也不会有人知道。” 顿了顿。 屋檐上的女子缓缓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声音落地。 宁奕和黑槿瞳孔收缩。 他们二人的直觉极其敏锐。 白重楼抬起一只手来,她面无表情,指尖划破虚空,上方的风雪汇聚,被她撕开一小座洞天,然后坐在屋檐上的女子,缓慢站起身子,改为一只脚踩住白蛇,任凭屋檐下方的男人晃荡,站立起来的身子稳稳如山。 衣袍纷飞。 此刻白重楼看起来不像是娇柔女子。 更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瘦削男人。 她从空中拽出一连串的宝器,从指尖插入风雪的那一刻起,就有清脆的碰撞声音在她头顶的风雪里响起。 世人皆知。 东妖域宝器最多的,不是那位“小白帝”。 而是他的妹妹,白重楼。 那些品秩高的宝器,极罕见的符箓,阵法,都被白如来搜刮,然后送给自己的妹妹,再加上平时有“幽冥”二老,几乎用不到这些宝器出场。 谁也不知道,白重楼的小洞天里,到底堆砌了多少宝物。 一座四四方方的古印,坠落下来,直接贯穿屋脊,落在庙内,落地的刹那,方圆五里之内,风雪倒掠,以宁奕和黑槿为圆心,无数霜雪在圆线边缘堆砌,无形的霜寒之力,汇聚成为一只倒扣的透明古钟。 轰然落地,将两人彻底锁死。 黑槿寒声道:“你我还要死斗?” 宁奕沉默着,缓慢撤力,两个人看起来还抵在一起,只不过如今已是一个虚架子。 那方古印是一个宝器,看起来像是妖君境界的古物。 让宁奕觉得隐约不祥的,是那座微小洞天,不断坠落,不断在那位白郡主身旁悬浮的“宝器”,每一件的品秩,都相当不俗,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到底是掏了多少家底?难道那位小白帝把自己的杀伐宝器都给了他的妹妹? 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这个名叫白重楼的女人,抛开宝器,也是一头难对付的大妖。 风雪肆虐。 古印镇压一方天地,将呼啸声音隔绝在外。 “听闻姜麟出城,只为了追杀一个人类……以他的身份地位,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白郡主的目光望向宁奕,她淡淡道:“所以我动了,本来推动西妖域棋盘,只是把你抓了,压着姜麟一头,等我玩够了,再送到灞都城。” 她眼里缓慢升腾笑意。 白重楼唇角微微翘起,道:“但后来我发现……事情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意思。” 她踩在庙顶,俯瞰宁奕,轻声道:“我遣人去查了你的案卷,本来只是想找那个与你有关的女人,后面发现了另外一些有意思的家伙。” 宁奕眯起双眼。 倒悬在屋檐下的那个男人,不再挣扎,反而双手合十。 他默默闭紧双眼,不知在念着什么。 白重楼两根手指捻住一把飞剑,刹那弹指。 一缕剑光向下掠去。 屋檐之下,风雪之中,一道黑线,闪逝便过。 被白蛇束缚住身子的男人,遮掩面容的笠帽,瞬间裂开,咔嚓一声,露出了一张“沧桑”面容。 白重楼微笑道:“啧啧……还有一层面皮呢。” 她第二次叩指,那道去而复返的剑光以更快的速度再次递斩而出。 男人微微侧过脖颈,面颊之上一缕剑光游曳而过。 那柄飞剑钉入地面。 鲜血喷薄。 拔出一张薄薄的面皮。 吴道子面色枯白,但出乎意料的镇定,他双手合十,不知道在颂念着什么咒文经书……这个和尚看起来不靠谱,但一到生死之际,他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乡遇故知。 但宁奕心中并没有丝毫喜悦。 他已经猜到了。 他不需要去了解,这位白郡主是怎么见到,并且认出来吴道子的…… 和尚也有极多的宝物,当然比不得这位娇生惯养的妖族郡主,那顶笠帽,应该就是遮掩气息上佳的宝器。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青筋鼓起。 此刻,吴道子被倒吊在屋檐下,头颅面颊胸腹,浑身上下,不断有鲜血流淌,汇聚,最终滴落在地面的霜雪,他的身上,那件同样是护体宝器的蓑衣,已经被白蛇勒的寸寸碎裂,肉眼可见的遍布伤痕。 十分凄惨。 黑槿声音极小,只有二人可以听闻。 “这女人是个变态。” 黑槿顿了顿,皱眉道:“白重楼疯狂爱慕着姜麟师兄,之所以会查到你,是因为……” “你不必说。”宁奕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便可以猜到。 这位姓白的金翅大鹏郡主,之所以会搜查自己在妖族的案卷情报。 是因为“裴丫头”。 “我曾经听人说。没有人生下来是完美的……但有些人,生下来的缺陷,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风雪那边传来的声音,让白重楼皱起眉头。 “不朽给你打开了一扇门,但也给你关上了一扇窗。” 宁奕木然道:“你生下来的时候,身世要比正常人‘好一些’,所以某些缺陷,似乎也比正常人……要‘多一些’。” 白重楼的面色陡然冷了起来。 古印镇压的风雪,渐渐荡开,如鹰雀缭绕。 露出两个年轻身影。 不再是纠缠。 宁奕松开与黑槿抵肩的双手。 两位执剑者不是生死相杀的姿态。 而是“并肩而立”。 宁奕举起自己的细雪,风雪大颤,为之辟易,他默默注视着屋檐上的白袍女子。 白重楼取出了如此多的宝器,却没有急着一股脑使出。 一方大印,镇压天地。 其他的宝器,则是用以提供“妖力”,此地妖力无法施展,她便不断汲取宝器之中的残存力量。 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黑槿寒声道:“这个姓白的女人,似乎要启动某座禁忌阵法……这里是东妖域棋盘上的禁忌之域,她想要借着‘往生之地’把我们俩埋葬。” 宁奕木然道:“我之前见到了许多朝圣者,他们在这里诵念古经,提供愿力,如今已经死了,但似乎还有生机存在……而且,我感到了‘天书’的存在。” 黑槿的目光投向白重楼的背后,那片古庙的尽头。 她眯起双眼,面色郑重道:“我也感应到了。” 这片“往生之地”,被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攥在手里,无人入内,也无人知晓深处到底是什么,孕育着什么。 宁奕在古庙尽头,感应到了大量的“奇点”……这一切正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妖族天下还有着极多这样的地方,依靠“奇点”,来打通空间,将愿力汇聚到一起。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若是有可能……他倒是想知道,那些奇点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是与“生死”有关的古卷? 两人站在钟身笼罩的边沿。 “事先说好……” “我不是要与你合作,在杀了她之后,我便会来杀你。” 黑槿寒声开口,她说完之后便取出腰间的“软剑”,动作极快的以两根手指擦拭剑面,一划到底,指尖擦出光火,在擦拭至剑尖之时,止住势头。 接着一剑刺下! 离字卷呼啸着汹涌而去—— 古钟“砰”的一声炸开一道口子。 两缕剑光,一黑一白,交错掠出,在两旁屋楼的剧烈撞击爆炸之中闪逝而过。 黑槿踩在漆鸢之上,长发被吹得不断飞起。 她眯起双眼,余光瞥向身旁的宁奕。 宁奕双手不断结印,驭剑飞行,那只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红雀迅速变大,在风雪里呼啸着化为数十丈大小的“庞然大物”,贴地飞行,所过之处,屋楼都被摧枯拉朽地直接推平,喷出汹涌澎湃的烈潮。 轰然大火。 瞳孔里,越来越炽热的火焰袭来。 白重楼面无表情,双手抬起,握拢十指。 头顶小洞天,嗡然张开,缓慢垂落数十件宝器。 这些宝器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白重楼平静看着两缕向着自己掠来的剑气,宛若拈花拨弦一般,十指向前按压。 顷刻之间。 数十件宝器,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 火焰瀑布,一线撕开。 a;lt;sripta;gt;haptererror();a;lt;/sripta;gt; 第四十一章 斩首 “轰——” 黑槿两根手指并拢,斜斩而下,面前一线火潮轰然破开。 映入眼帘的,是数十件疾风暴雨般飞驰而来的“宝器”,巨大的青铜古钟,发出嗡然长鸣之音,她猛地踩踏飞剑,漆鸢撞击在古钟之上,并没有直接将这尊宝器破开,两两对撞,磅礴的音浪掀动大雪和火潮。 若论品秩。 她的这把剑,有着极强大的晋升潜能,毕竟有“剑骨”加持,可以不断汲取外界之力,不断提升自身品秩,但是如今想要碾压势头的盖过“妖君”的宝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漆鸢发出铮鸣。 剑尖之处,风雪汇聚。 古钟钟身泛起波澜,无形的波动韵律,荡散开来—— 黑槿面无表情,身躯陡然撞入风雪之中,同时单手按住漆鸢,掌心下压,瞬息之间,看似极其坚硬的三尺之剑砰然碎裂,化为无数漆黑流光,将那座浑厚古钟包裹。 与宁奕的“细雪”不同。 “漆鸢”乃是至柔的体现。 剑气包裹古钟之后—— “离字卷”的磅礴力量轰隆隆降临! 黑槿的瞳孔逐渐变得纤细,如一只黑夜中的猫咪。 她屏住呼吸,吐气声音变得尖锐而又缓慢。 长啸一声! 单手按入古钟钟壁。 钟身内部,发出极轻极快的震颤声音,连绵叠加,声音愈发盛大,在短短四五个呼吸之内,这股撞击迎合着黑槿的喝喊声音,直接将古钟撕扯裂开。 无数漆黑流光掠入掌心,重新化为“漆鸢”。 浑身戾气的女子继续仗剑飞掠,只不过后面的路径十分艰难,数之不清的宝器向着她掠来,那位名叫白重楼的东妖域郡主,身上那座小洞天里的宝器积蓄,若是只论妖君宝器,恐怕比得上妖族天下的妖圣了! 黑槿眯起双眼,望向另外一边。 …… …… 朱雀贴地飞行。 红雀眸子里戾气纵横,交错的长牙微微开阖,潮水般的赤红色虚炎喷薄而出,大肆焚烧着这片“往生之地”,它死死盯住那个古庙顶端的白袍女子。 白重楼神情自若,她屈指轻轻叩击,一块雪白的鳞甲在空中放大,无数风雪咔嚓咔嚓拼凑成一堵坚不可摧的甲盾厚墙,虚炎与冰雪抵消,无数火潮堆积在她面前,整片世界都是赤红一片,唯独三尺之内,一片清净。 宁奕面无表情,他踩踏细雪,看似“轻松”的穿行在宝器瀑布之中,但实际上,宁奕从未放松过警惕。 与黑槿一样,他面前无数宝器斗转交撞,隐约拼凑成某种玄妙阵法…… 这些阵纹,若是成型,恐怕会凝聚出不小的杀力。 这位“白郡主”的身上,不仅仅有着大量宝器,还有杀伐用的符箓,阵法。 不可小觑。 宁奕感应到了身旁冥冥之中的那道目光。 黑槿在“留意”自己。 即便双方达成了口头上的承诺,她也没有对自己卸下防备…… 宁奕攥拢细雪,一剑当头譬下,迎面而来的一块巨大土石直接被劈得炸开,奔跑在风雪之中,幻化成一头豹子的“宝器”,高高跃起,咬在细雪的剑锋之上。 递剑。 拧腰。 风雷震荡,炸散大雪。 咬在细雪剑锋之上的“豹子”,明显神情错愕,这宝器已经开了灵智,可见品秩之高,只可惜在风雷震开的下一刹那,整具豹子身躯都被轰轰烈烈的磅礴神性扫荡破碎! 宁奕脑海里的思绪一直很清晰。 他之所以能和“黑槿”,在如今放下厮杀……是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位来自东妖域的“白郡主”,此刻即将开启“往生之地”的阵法,把自己引入未知之处,直接埋葬。 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 不是杀死“白重楼”。 而是救出那个倒吊在屋檐下的男人。 吴道子双手合十,被白蛇缠绕捆缚,火焰擦着面颊滚过,砸中周遭的古庙,白重楼的“雪白鳞甲”悬浮在她脚底古庙面前,神仙打架之后,这里是唯一的幸免于难的地方,不断有寺庙被剑气和虚炎摧垮。 他抿起嘴唇,神情苍白,仍然在念着不知名的经文。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心神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那位白郡主在空中以指尖勾勒,写出了一个大大的“镇”字,“落笔”之时,风雪之中一片朱红,那个原本方方正正的“镇”字,滂沱掠出,一路上摧枯拉朽,迎风暴涨,瞬间来到宁奕的面前三丈之处,化为一座通天大山般。 街道土石拔地而起。 宁奕双手持细雪,一剑劈斩而下。 风雷神性,与那个大大的“镇”字交撞在一起,宁奕的鬓发被雷光映地雪白,这里星辉和妖力都无法施展,而那位白郡主,仰仗着小洞天内数之不清的“宝器”,肆无忌惮动用着诸类法门,汲取着宝器内原本积蓄的妖力。 此消彼长。 一赠一减。 宁奕打得相当憋屈,被一个“镇字”打得落在地面,接着便是第二个呼啸砸来的“压”字,以指尖妖气描绘印法,需要消耗符箓,心神,以及大量的妖力,除非是境界相差太多,否则在实战杀伐之中,算是华而不实的下乘手段。 那站在庙顶俯瞰风雪的白袍女子,显然是故意如此,为了一睹自己的狼狈姿态,不惜大费“笔墨”。 宁奕被“镇字印”砸得坠落在地,面无表情,立即前冲,不再以细雪劈砍,而是低下头来,双手抬起护在面前,整个人与“压字印”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 风雪破碎。 正如他预料的那般,这印决气势汹汹,看起来杀力凶猛,但实际上颇有些追求“场面”,忽略了实质性的杀力。 金刚体魄,可以硬抗。 一人一印对撞,彼此穿透而过,那“压”字印一路横扫古屋,最终消弭在风雪之中。 而宁奕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撞出“压字印”后,宁奕开始奔跑。 他的身子像是一柄利箭,倏忽疾射而出。 踩踏地面的脚步快到模糊,风雪根本追赶不上。 白重楼站在庙顶之上,眯起双眼,注意到了这一副场面。 她神情凝重,十指拨弄,速度由缓入疾。 “嗡——” 悬浮在她周身,如长河一般的宝器,此刻尽数掠出—— 一小座雪白印玺,在空中由悬停到射出。 在白重楼的眼中。 那个奔掠在大地上的黑袍男子,像是一根柔软的苇草,在空中翻转一圈,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躲开了那座呼啸砸去的雪白印玺。 她的视线不断跟着宁奕的身形移动。 速度太快。 风雪隐约有些遮掩。 白重楼面无表情,加快十指拨弄宝器的速度。 大珠小珠落玉盘。 远方传来接二连三的密集的轰砸声音,十数件宝器前后不一的射出,却在同一时刻抵达,那个男人斗折蛇行,在细微之处极见功夫的一一躲开。 白重楼眯起双眼,这个姓宁的男人,竟然都躲开了? 是身法, 还是感应? 白郡主微微低垂眉眼,似乎在思忖某件事情。 沉默两个呼吸之后。 她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即便狂风骤雨般掷出了如此多的宝器,白重楼仍然有着几件压箱底的宝物没有动用。 之前被她掷出的这些宝器,只是噱头,陪这两人玩玩而已。 她的肩头,始终悬浮一座漆黑如铁的斩首台,大约巴掌大小,铡刀生锈,但是台座纹着青铜龙尾。 这座宝器看似朴素,但实际上若是以妖力催动,杀力惊人可怕。 兄长给自己送了许多宝器,唯独这件“斩龙铡”,他面色郑重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使用,三思而行。 白重楼默默注视着远方的“宁奕”。 两个人的目光,似乎交汇到了一起。 宁奕踩在一座坠落的“小山”之上,脚底发力,将这座品秩稍低只有十境左右的宝器,镇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他停下了飞掠的步伐,缓慢站起身子,衣袍猎猎而响,两袖被他轻轻拢住,腰间的“细雪”顺势藏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他能够感到,白重楼的肩头,那座“斩龙之台”,是一件相当危险的宝器。 似乎隐约锁定了自己? 那座宝器若是降临,以自己肉身,断然抗受不住。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吸引白重楼的“注意”。 他要做的,不是杀死这位“白郡主”。 而是救下“吴道子”。 那柄细雪被宁奕藏在袖袍里,不断蓄势,神性风雷在鞘中回荡沸腾,随时可以掷出,跨越那一里的范围,斩断吴道子的“束缚”。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呼吸变得缓慢起来。 四周的风雪也变得缓慢起来。 白重楼站在庙顶上,她抬起一只手掌,那座青铜古台缓慢坠入掌心。 白郡主的声音,在风雪之中缓慢回荡。 她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 “宁奕。” “此台,名为‘斩龙’,铡刀合,头颅落。” 宁奕抿起嘴唇,他早就猜到了这柄铡刀的厉害,应该是如“因果”一般的强大杀器,若是距离太近,直接会被铡刀斩中。 所以他掠出了一截距离。 他要躲开这一刀。 然后递出自己的那一剑。 …… …… 然而。 声音荡开的那一刻。 白重楼面无表情攥拢五指,古台上纹刻的青铜龙尾,亮起璀璨的光华—— 宁奕瞳孔收缩,他拼尽力,掷出了那递斩风雪的一剑。 细雪的剑身,如一缕极光,如一道惊雷,刹那划破大地风雪,奔着那座古庙而去! 他算对了开头。 却没有算中结尾。 白重楼的斩龙铡要落地。 但要斩的,不是他。 倒吊在屋檐下的男人,缓慢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平静和坦然。 他看到了那缕细雪剑光愈发盛大。 与白重楼的“鳞甲”撞在一起。 “轰隆隆”的雪潮之中。 有着轻微的“咔嚓”一声。 斩龙台铡刀落地。 雪潮散尽。 一片寂静。 那具倒吊在古庙檐角下的男人尸体,已没了头颅。 雪雾升腾。 白重楼站在庙顶,看着远方的宁奕。 她平静问道:“头颅断去,尚有命否?”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四十二章 生与灭 “头颅断去,尚有命否?” 白重楼面无表情,看着远方那位保持掷剑姿态的黑袍男人。 风雷鼓荡。 细雪一剑撞击在“雪白鳞甲”之上。 鳞甲震颤,嗡然大响。 宁奕的那一剑,跨越数里,溅起大雪雪潮,本该斩断“吴道子”身上的“白蛇”,但可惜终究是慢了一丝。 那片悬浮在白重楼面前的“白麟”,被细雪凿中,发出细密而又连绵的碎裂声音。 “咔嚓”一声,彻底碎开! 大雪纷飞。 朱雀长鸣。 宁奕收回细雪,缓慢在雪尘之中,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黑槿惘然的抬起头来。 穹顶之上,似乎有一道极光垂落,笼罩大地。 白郡主踩在古庙的庙顶,她的身旁,四面八方,一道又一道光芒冲霄而起,掀起巨浪,庙宇坍塌,古寺破败,但仍然有无数赤红色的光柱逆着大雪掠起,与天心垂落的光华对应相合。 一线圆潮扩散开来—— 黑槿把目光投向远方,断壁残垣的尽头。 她的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宁奕说得没错,这里埋着一座古老的阵法。 往生之地,埋藏着“生与死”的大秘密,这里一直被东妖域握在手中,即便是灞都城,也无权入内。 如今白重楼将“往生之地”开启。 白郡主微抬素手,那片被细雪砸得险些破碎,只剩下一半的鳞甲,此刻迅速缩小,回到她的袖内。 白重楼站在最高处,缓缓道“这里是父皇炼化的古代禁地。” 说话之时,她看起来神情平静,但实际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斩龙铡,久久没有斩下第二刀……若是离得仔细,目力好一些,便可以看清楚,白重楼攥拢斩龙台的五根手指,在不断的颤抖。 催动一次斩龙台,所需要的妖力,有些离谱。 但斩了这颗头颅,很值。 白重楼望向宁奕。 雪尘散去,她等待着一张愤怒扭曲的面容。 宁奕攥着细雪,一言不发,十指紧握,袖袍鼓荡,袍下的肌肤,青筋鼓荡。 白重楼有些失望。 她在宁奕的脸上,竟然没有看到太多的“愤怒”。 是因为她不了解宁奕。 像宁奕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把“痛苦”,“愤怒”,“怨恨”这样的情绪,直接写在脸上,他更像是雪原里的孤狼,风雪苦痛加身,隐忍的记下每一笔账。 宁奕越是平静,说明他越是“愤怒”。 白重楼木然道“看来他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死了也就是死了。” 宁奕没有搭话。 白重楼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我杀死大隋那边的裴灵素,不知道你现在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宁奕瞬间动了。 他脚底的那座小山,炸开一道蛛网。 一道黑色长虹拔地而起。 宁奕以肩头金刚体魄,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碎一路上的宝器,瞬间来到了白重楼的头顶面前,单手攥着“细雪”,发丝在风雪之中飞掠,遮住了大半的面颊,只露出一双幽幽阴森的眼眸。 “轰!” 剑气劈斩。 白重楼收回“斩龙台”,脚尖点地,向后掠去。 庞大的剑气将古庙摧毁。 两人一前一后,宁奕不断以“砸剑”劈砍,白重楼神情阴沉,不断弹指,以宝器作为牺牲代价,去消耗这个男人身上犹如大海一般的魁梧劲气。 此地不是封禁星辉么? 为何这人身上还有如此庞大的力量? 白重楼面无表情,不断后退,身旁传来了一声戾鸣—— 朱雀长啸一声。 它胸膛高高鼓起,猛地喷出一大口赤红色的虚炎,犹如炮弹一般,卷起风雪,一路上焚化虚空—— 宁奕的身形“嗖”的消失。 白重楼抬起双手,从小洞天中拽出两把短刀,交叉砍过,一团赤红色的虚炎被十字切斩而开,向着她的两边溅射开来,炽热高温映照得她白袍如鲜血般殷红。 白重楼眯起双眼,双手翻了一个刀花,双手按住两把短刀刀柄,向着腰间空空荡荡的两侧缓慢推下。 小洞天的虚空涟漪在刀尖落下的位置泛起,双手按下,两把短刀就此插入虚无之中。 宁奕的身形向着那座坍塌的古庙掠去。 白重楼轻笑一声,道“死都死了,何必再见?” 她攥拢五根手指,隔着数里,如拽银线,那条白蛇被直接拽的跨越虚空,将一整具尸身都拖曳而来。 白重楼轻轻在蛇头上叩击一二。 那条白蛇,向着一旁翘起的断墙上攀爬,最终吊着尸体,随风摇曳。 “此地的‘倒吊人’,便是如此炼制。”白重楼拍了拍手,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笑道“本郡主不开心时,便捉人来此,砍去头颅,好生炼化,以解忧愁。” 宁奕站在原先古庙的坍塌之处。 他背对白重楼,面无表情,看着被雪尘掩埋的那颗头颅。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以一只手,合上“吴道子”的眼眸。 指尖接触的刹那。 宁奕的表情有些古怪,站起身后,便旋即恢复到一片漠然。 黑槿飞掠,落在他的身旁。 “出不去了。”她压低声音,神情难看,“我刚刚以神念探查,入口被封死了。” “往生之地”开启之后。 宁奕感到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一开始还不算如何强大,只不过给自己心头一种压迫。 越发强烈。 到了如今,数十个呼吸之后,宁奕的“金刚体魄”,已经发出了“轻微”的脆响。 他盯着远方风雪里的“白郡主”,显然白重楼并不受此影响。 是血脉的缘故? 还是另有原因?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缓慢站起身子,拄剑而立,一字一句笑道“白帝设‘往生之地’,笼络大批信徒……是因为活不长了?” 白重楼的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放肆。” 她怒斥一声,一拂衣袖。 风雪之中,十数件宝器倾泻而出。 宁奕眼神收缩,急忙弹指撑起面前一片屏障。 在他周身三尺之处,这些宝器都被剑气弹得飞开。 并非是宁奕的剑气强大。 而是……在这座往生之地,这些宝器也受到了压制! 白重楼神情阴沉,她立即取出斩龙台,五根手指握住,但面容浮现一阵痛苦,五指握拢之后又缓缓松开,想要催动斩龙台,实在有心无力……这件宝器可以跨越因果,降临杀劫,只可惜先前浪费了一次机会。 想再一次动用,恐怕要等待一段时间了。 宁奕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白帝活了多少年?成就涅槃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若他还有着巅峰时候的修为,境界,早在裴旻打入妖族天下的时候,就该出面。” 宁奕笑了笑,沙哑道“垂垂老矣,将死之人。” “唯有将死之人……才会把希望寄托于愿力,想靠着虚无缥缈的香火续命,东妖域能执这座天下的牛耳,都靠着‘白帝’,他若是死了,后继无人,金翅大鹏鸟在东妖域的统治……也就颠覆了。” 宁奕吐出一口气,有些吃力的开口道“这就是白帝设下此地的原因,他靠着大量的人族信徒,去输送愿力,给自己续命……每一天每一年都是煎熬,这样的存在,若是出手一次,离死期便更近一点,所以他不愿意与裴旻交战。因为若是出手,能不能打死裴旻还是未知之数,但打完之后,‘白帝’的名号,便再也不会存在了。” 黑槿瞳孔收缩,怔然看着宁奕。 这些是推测。 但她的预感告诉自己,这些距离真相……恐怕也相差不远。 因为白重楼没有反驳。 那位白郡主只是站在风雪之中,神情出奇的平静,没有再动怒,一只手托着“斩龙铡”,另外一只手垂落,大袖飘摇,白袍与风雪一同呜咽。 “继续。” 白重楼淡然道“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当然有。” 宁奕笑了笑,道“相比于妖族而言,人族的寿命极其短暂,尤其是愚昧之徒……他们能活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这里风雪交加,天地大寒,相比东妖域藏在这座天下其他的‘香火地’,也不会好到哪里,毕竟要遮人耳目。” “那么,他们自己活得如此的短,凭什么来供养活得如此长的‘白帝’?” 宁奕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他的瞳孔里,老龙山天眼的金灿光华,一点一点浮现。 密密麻麻的朝圣者,在大街小巷穿行,不知疲倦,不知昼夜。 这里是生与死的临界点。 他们信仰着“虚无缥缈”的诸多神圣,见识过不死不灭的“神迹”……因为这些,都是“白帝”缔造的假象。 但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他们得到了“永生”。 像是韩约琉璃盏里的“永生”一样。 白帝若是活着,他们便不会死去,肉身早就在古老的岁月里风化,被大雪掩埋到地底的数百米深处,再也刨不出来。 这座“往生之地”,或者说,所有的“往生之地”,之所以能够给白帝提供源源不断的香火,是因为这些“朝圣者”,都获得了永生。 而支撑着永生的力量…… 黑槿喃喃道“不止一卷古书。” 宁奕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越过白重楼,望向朝圣者蜂拥而去的远方。 宁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生字卷,与灭字卷……就是这些朝圣者‘永生’的原因。” 第四十四章 我,两卷都要 裴灵素的面前,这些风雪幻化而出的“道藏”,一片一片摊开。 这些,不仅仅是她自己刻下的“经文”。 还有那座通道口,传过来的“消息”,那个在妖族天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无名之辈”,潜伏五年之后,一口气传递了大量的秘闻,大多是这些年来在四座妖域各处的见闻。 最重要的,是他关于“死而复生之术”的探知进度。 那张染血的纸条,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收到那些消息之后,裴灵素才知道,吴道子为何这五年来都没有传递消息…… 他在追寻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可能是妖族天下最大的秘密之一。 据说在四座妖域,各座境关,诸多古地,都有着“活死人”的出现,这些人披着麻袍,看起来行将朽木,可偏偏不死不灭,像是信奉着某种“神灵”的朝圣者,这只是妖族天下的坊间传闻,流传各地。 但在一次误入禁地之后,吴道子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于是他便盯上了这些“存在”。 “这些地方,被称为‘往生之地’。” “每一座往生之地,都有着大量的信徒,这些人早就该死了……但因为某种玄妙的力量,得到了所谓的‘永生’,他们源源不断输送着信仰的愿力。” “我想要查清楚,他们背后是谁……以及这股力量的来源。” 这就是吴道子留下来的最后消息。 探查妖族的“往生之地”,单单从描述上来看,便可知晓……这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就连紫山山主,看过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妖族天下有如此“秘闻”,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紫山自认为是两座天下,对于生死禁术研究最通彻的禁地了。 而妖族,竟然有着能令大量“死人”复活的秘术。 只可惜……以吴道子的“修行境界”,接触到真相的可能性太低了。 即便看到了又如何? 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这种秘闻,牵连到最后,无非就是那些顶级的大势力,以及背后坐镇的妖圣,甚至可能会牵扯到妖族天下“一皇一帝”这样的禁忌存在。 …… …… “吴道子的手里,有着击穿倒悬海禁制,回归‘风雪原’的奇点。” 裴灵素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着徐清焰,道:“我之前已经向着他那里传递了讯息……想必他已经收到了,如果能找到宁奕,那么便将他带回风雪原。” 丫头的神情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的面前,悬着一根青灿的竹简。 这是执剑者古卷之中的“命字卷”。 徐清焰千里迢迢,从天都奔赴紫山,便是为了把这卷古卷,交付到她的手里。 “在这场行动中……紫山能做的事情有限。” 裴灵素指尖触碰“命字卷”,她感受到了这卷古书的重量,她转过身来,看着徐清焰,认真道:“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证风雪原的力量凝聚,在奇点开辟的时候,提供稳定的入口……在这个过程之中,不可以有丝毫的意外。” 徐清焰抬起头来,她认真点头。 心思细腻的徐姑娘,捕捉到了裴灵素口中的“我们”,这两个字一闪即逝,却让她心头有些微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能做什么?” “这卷古书……是你的。”裴灵素轻轻以两根手指推动竹简,道:“天都那一日,徐清客以‘命字卷’制造了大量的因果紊乱。这卷古书似乎有着干扰命运,屏蔽外界推演的力量,若是你可以驱动,那么便在奇点开辟的时候,催动此卷,避免妖族天下大人物的窥探。” 徐清焰伸出手来,看着这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自己手上的竹简。 她认真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裴灵素重新把目光放回古碑。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维系整座风雪原的力量。 有师尊在,风雪原“开门”应该不成问题……原本的预想之中,这扇风雪原古门,只会为吴道子一人开启,跨越两座天下的传送阵法,这已经是极大的负荷。 她正在不断改进,稳固这座巨大的传送阵法。 再带上第二个人,要造成的负担,可能会加上好几倍…… 她默默闭上双眼。 把所有的流程都捋了一遍。 …… …… 漫长的沉默。 风雪原,风雪呼啸。 忽然之间,徐清焰听到了一道略显沉重的叹气声音。 “有一件很关键的事情,被我忽略了。” “这座奇点,虽然能够跨越两座天下,却有一个巨大的限制。” 裴灵素的声音带着三分焦虑,缓缓道:“初代皇帝在倒悬海设下的禁制,所有跨越倒悬海的修士,自身的境界,都不能超过十境……无论是人还是妖。” 坐在雪原上的徐清焰,微微抿起嘴唇,她的手指轻轻拽住一根霜草。 她明白裴姑娘的意思。 如果宁奕……破开了十境,抵达命星。 那么倒悬海的禁制,将会把他阻拦在门外。 裴灵素一只手按在风雪原石碑之上,她的眉尖拧起,神情纠结而又焦躁。 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不用担心。” 丫头回过头来。 徐清焰举着手中的“命字卷”。 青灿光华,幽幽凝聚。 神性在命字卷之中流淌,几乎要溢满而出。 徐清焰认真道:“我推演出来了……宁奕的境界,没有到命星之境。” 裴灵素松了一口气。 没有到命星之境…… 那么。 这件事情……是可行的。 …… …… 赤红色的光华,从穹顶垂落。 这些光华在宁奕的头顶撑起,覆盖大半片苍穹,陆地震颤动摇,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 “是生字卷,和灭字卷。” 黑槿的神情有些苍白,她伸出一只手来,感受着生机的流淌,穹顶上垂落的赤红光芒,应该就是这两卷古卷的力量。 生与灭之卷,降临在这片古地。 “生机在不断流逝……”黑槿拧起眉头,她的本体乃是饕餮,吞噬万物,所遇到的敌手,哪一个不是被自己吞掉,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吞噬自己的“东西”。 “没有用的,这是白帝立下来的规矩,即便是妖君来了,也无法抵抗这种生死规则。” 宁奕面无表情,缓缓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那位称霸妖族的大妖圣,走到了一个太高的位置,以至于有些事情,他看不见了。所以我们这种蝼蚁,应当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太了解这种境界的大能了。 当初的太宗,在抵达涅槃境界的尽头之后,就闭关天都城的寝宫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不朽道。 以白帝更加漫长的修行岁月来看,此刻更应如此。 因为东妖域的强大。 整座妖族天下,存在着大量的“往生之地”,无数的朝圣者,给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愿力。 如果没有猜错。 白帝应该是处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修行阶段。 黑槿眯起双眼,眉心一抹煞意凝聚。 “杀了她,可解否?” 宁奕笑道:“你从哪出身的?杀心这么重?” 黑槿皱眉不语。 她出身在南妖域的禁忌古地之中,启灵之前,就只是一团阴翳。 在最混乱的地界之中成长,她的行事准则自然也很简单,生死有命,想要活下去……要么把他人杀掉,要么被他人杀掉。 “杀死白早休……也无法阻止这里生死之力的降临。”宁奕的声音逐渐寒冷,他紧紧盯着那个风雪之中,手握斩龙台的白袍女子,一字一句道:“而且杀死她的代价太大。” 宁奕顿了顿,道:“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黑槿点了点头。 红光垂落。 风雪震颤。 天地之间,大势降临。 白帝的规则凌驾万物之上,在这里立下了简单的敕令,“生字卷”与“灭字卷”汲取生机与魂魄,而磅礴的力量,则是缓慢压榨了体魄。 星辉与妖力封禁。 在这道规则之下,就算是妖君,也难逃一死。 “白早休想杀人。”宁奕吐出一口气来,“不是借着规矩杀人,而是比规矩更快的杀人……所以她没有走,她要亲手狩猎我。” 宁奕顿了顿,笑着看向黑槿,道:“或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你。” 黑槿神情阴沉。 “这里的禁制越来越强大,我猜可能是因为‘金翅大鹏’血液的缘故,她应该不受影响,但是宝器,符箓,都被压制到极低的作用。”宁奕眯起双眼,“所以她在等……在等她可以施展出第二次斩龙台的时候。” “我要做什么。” 黑槿有些不耐烦了,她冷冷开口:“时间不多,废话少说。” 宁奕抬起头来,他指了指头顶的红光。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那么多的‘往生之地’,生字卷与灭字卷,就只有一份……那么该放在哪里?” 黑槿微微一怔。 宁奕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大地的尽头,无数奇点的纠缠之处。 那里必然有一个奇点。 是所有愿力都流淌贯通的中心。 是朝圣者取得“永生”的关键。 是“生字卷”和“灭字卷”抵死纠缠,同时又共生的地方。 黑槿皱眉道:“要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宁奕盯着远方,道:“需要用到你的‘离字卷’,切开风雪,把我送过去。” 寻龙经不断推演,不断探查,试图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奇点”。 黑槿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要取走它们?” 宁奕沙哑笑道:“为了活命……只能赌一赌了。” 黑槿忽然笑了。 这是宁奕第一次见她笑。 宁奕皱起眉头,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 黑槿脸上挂着笑容,缓缓摇头道:“卑劣的人族,我信不过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一个人独吞两卷古卷,然后逃命。” 宁奕没好气的冷笑道:“你就快死了,还想谈条件?” 他抬起头来,看着穹顶,红光汇聚,宛若一日,璀璨的生与死之力凝结,缓慢下沉。 自己的金刚体魄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红雀不断喷吐着虚炎,试图对抗着外界的巨大力量。 然而,可惜的是,虚炎屏障不断缩小。 红雀也不断缩小。 黑槿仍然保持着镇定,她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喃喃道:“宁奕,是你快死了。” 远方的风雪之中,白早休手中的斩龙台,原本黯淡的纹路,重新燃烧起来,一点一点,在寂灭的雪白之中点燃光火。 时间快到了…… 第二次斩龙。 宁奕抿起嘴唇,看着身旁的黑袍女子。 这头饕餮,狮子大开口,但神情却满是平静。 黑槿微笑道:“我可以帮你活命,但我要古卷……” “两卷都要。”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四十五章 浩瀚星空下的一枚棋子 两卷都要? 还真是一头饕餮啊。 狮子大开口,就不怕噎死自己? 瞥了一眼黑袍鼓荡的黑槿,宁奕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黑槿平静道:“斩龙台或许一下斩不死你,但继续拖下去……你有活路吗?” 宁奕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一定要我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我能把你拉着垫背,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真的想拉我垫背,那么便不会说这些话。” 宁奕沉默下来。 黑槿只是微微停顿,思忖之后便快速开口:“我能用离字卷切割空间,但是位移的距离有限,目前的情况下,如果在白早休面前暴露了,那么便只有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宁奕,我知道你精通大隋的‘堪舆’之术,在拿到古卷之前,我需要你找到那个‘奇点’。” 宁奕无声笑了笑,他看着黑槿,并不打断对方的话语。 黑槿盯着白早休,道:“在找到奇点之后,你我的合作就此结束。” “说完了?” 黑槿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卑劣的妖族,我信不过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一个人独吞两卷,然后逃命。” 很耳熟的一句话。 因为她刚刚才说过。 宁奕眯起双眼,道:“按你的做法,我的命……握在你的手上,你以为我会同意?” 黑槿沉默了起来。 片刻之后。 她认真开口:“我不会杀你。” 宁奕自嘲笑了笑,满脸的“深信不疑”,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 黑槿皱眉道:“你的身上还有‘山字卷’,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担心……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 宁奕看着这头“心思坦诚”的小饕餮。 心想这妖族天下,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出来的都是心思纯良的善男信女,如果放到大隋庙堂,估计死都不知道死的。 …… …… 黑槿在等待宁奕的回答。 风雪很大。 而且有着愈发猛烈的趋势,整座“往生之地”,被磅礴的巨力从天幕穹顶开始挤压,雪屑不再是沸腾狂舞,而是如刀一般切割着袍边与肌肤。 她一只手微微抬起,遮挡面前的风雪。 宁奕的声音带着“三分犹豫”,恰到好处的在她耳边响起。 “巽卦,东十八,北四一。” 黑槿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宁奕的声音,在她耳旁掠过,神念便指向了远方的一个方位。 是那处“奇点”的位置么? 黑槿侧过脸来,看着这张还算纯良无害的面容,心想眼前的这个男人,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人,但还是要谨慎提防。 她深吸一口气,道:“一起去。” 宁奕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黑槿抬起一只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风雪的呼啸声音陡然加大三分……因为“离字卷”如一柄尖刀,切斩霜雪,硬生生劈开了一片空间,这股不讲道理的撕扯之力,将“往生之地”的压迫感撕开了一个缺口。 大量大量的雪屑,如浪潮一般涌入虚空。 站在远方的白早休,瞳孔收缩,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向着宁奕的方向踩地奔出第一步后,那两道原本艰难站立的身形,向着身后的莽莽大雪跌去,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白早休猛地回头。 风雪的呼啸声音在身后,坍塌古庙的尽头响来。 堆积灌入虚空的大雪,此刻纷纷扬扬再度涌出,犹如雪崩一般,冲垮沿途的树木,半坍的庙宇。 白重楼长啸一声,攥着斩龙台,逆着雪潮开始奔跑,她的面前,悬浮着袖珍的古老宝器,此刻不要钱一般的倾泻而出,迎风便涨,砸落在大雪潮中,一下一个“脚印”,这位白袍郡主便踩着古鼎和老钟的边缘,化为一缕白线,掠向宁奕和黑槿的方向。 “人来了!” 黑槿的后背传来了剧烈的压迫感。 离字卷撕裂空间,带着他们二人跌出风雪,她看到了无数道闪烁光华的虚无之点,在面前往生之地的风雪尽头摇曳……这种感觉,就像是面对浩瀚无垠的星空,这些“奇点”,就像是星空之中的星辰。 数之不清。 黑槿寒声道:“宁奕,找到没?” 宁奕木然道:“我需要时间。” 黑槿挑起眉头,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利用了,这个貌似忠良的男人,报出了这么一个方位之后,竟然才开始寻找“生灭二卷”! 他难道不知道,白早休觉察异常之后,会第一时间赶来么? 这是拿两个人的命做赌注! 然而宁奕的神情却是不慌不忙。 他微微转头,余光瞥见了那道极速掠来的长线,平静开口:“烦请你帮我拦一下她。” 黑槿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死死盯着宁奕,那个家伙脸上写满了镇定和冷静,看不出有丝毫羞愧,但眼神之中明显有着三分的戏谑。 “好,好,好。” 她气得说了三个“好”字。 紧紧攥住“漆鸢”,忍住了一剑捅死这个家伙的冲动。 黑槿双手攥拢长剑,加速向前冲出,以离字卷切割风雪,与那位飞掠而来的白郡主抵在一起,奔跑过程之中,宁奕的声音还在她耳边严肃的响起。 “推演命术,极其严肃,过程不可受到丝毫的打扰。” “若是出了差错,你我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黑槿气得快要吐血了。 白早休抬手便是一口古钟笼罩而来,极近的距离,黑槿被砸得气郁,满腹怨怼无处释放,两人纠缠在一起。 白郡主居高临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俏脸,她啧啧感慨道:“姜麟的小师妹,好像有那么一点厉害呢……你生得好看,近近端详倒是讨人喜欢。” “喏,我改主意了,你要是愿意喊我一声好姐姐,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 黑槿神情阴沉。 她在悬空城禁地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等屈辱? 黑槿咬牙切齿道:“老女人,我师兄可不会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白早休的笑意陡然消失。 她冷冷道:“我要撕了你的嘴。” 白郡主抬手便是一个耳光,只可惜打在了一缕剑气之上,黑槿神情怨怼,盯着眼前的白袍女人,漆鸢的剑气尽数释放而出,化为数百道缭绕三尺的游光,瞬息之间,那座古钟便被撞得支离破碎,最终炸开。 白袍鼓荡,两人陷入气机角力之争。 白早休没有想到,黑槿的体魄竟然如此强悍,在自己父皇的规则之下,仍然可以抗住自己的力劲,只不过此消彼长,胜负其实早已注定。 她按住黑槿肩头,把距离拉得极近,二人的声音便可清晰听闻。 “你要帮一个人族?” 白早休冷冷开口,她盯住远方的宁奕。 黑槿道:“你要杀我,我只能如此。” 白早休笑了起来,“我可以不杀你。” 黑槿也笑了,“现在说这些,有些迟了……我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上。” 白郡主漠然道:“你现在不是把命运放在了宁奕的手上?你可知他在做什么……这里是我父皇立下的大禁之地,若是此地出了意外,别说是你,整座灞都城都要遭殃。” 黑槿眯起双眼。 …… …… 宁奕站在“浩瀚星空”之下。 不得不感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帝是一个极其“伟大”的人物。 用“生灭”二卷,构造生死之间的平衡,赋予“朝圣者”信仰和“永生”,于是这些愿力,便成为了源源不断的香火……这种天才的想法,即便是大隋的道宗和灵山,也没有想出来。 最终竟然被一位妖族的大能实现了。 风雪的尽头,汇聚成一片屏障。 这片星空,悬浮着无数璀璨“星辰”,就像是亘古以来流淌滚动的长河,一枚枚“奇点”,在长河之中摇曳。 宁奕知道,这些“奇点”,意味着妖族天下其他地方的“朝圣之地”。 这是一面巨大的棋盘。 而在棋盘上悬浮的“奇点”,则是白帝这些年布下的棋子。 他要找到最重要的“那一颗”。 生灭二卷的所在。 但比起这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猜想。 白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死关”? 宁奕不敢贸然去尝试触碰。 这位禁忌领域的妖族大帝,但凡还有一丝意识,自己今日动了他的“生灭”,那么必然是一个死字。 宁奕闭上眼来。 自己在北妖域行走……所见所闻。 朱雀城开城门,与金翅大鹏族的使者交接。 东妖域这几日的动荡,以及一反常态的隐忍。 西妖域棋盘上权力的肆意滥用。 他的心头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位白帝,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宁奕抿起嘴唇。 他回头去看,风雪之中,白早休与黑槿还纠缠厮杀在一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谓的“命数推演,不容有误”,宁奕没有欺骗黑槿。 只不过那颗棋子,并不难找。 因为白帝不需要把它藏起来。 谁敢来? 谁敢动? 布下这面棋盘的白帝,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修行境界不过十境的渺小人类,站在这片星空之下,摘走那颗棋子。 宁奕伸出手来。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奇点”的破开。 “生,灭。” (新的一个月,求月票~~) 第四十六章 剑气菩萨,巍巍大雪 “生,灭。” 浩瀚星空之下。 无数棋子流淌,翻滚,宁奕的神念瀑散开来,他站在星空之下,白帝的棋盘像是笼罩众生万物的一方天地。 风雪如刀,掀开他鬓角的碎发。 瘦削的黑衫被吹得翻滚,猎猎作响。 宁奕的神念掠过一处又一处的奇点,生字卷与灭字卷的藏身之处,把所有的“朝圣地”都打通,他要找的不仅仅是“生灭”两卷……更重要的,是一条退路。 他要离开这里! 留在西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地盘,即便能逃得过这一劫,也逃不过接下来的诸多劫难,西妖域的无数棋子,白早休背后的“幽冥”二老,还有那个极其护短的小白帝。 宁奕深吸一口气。 短暂的时间之中,他找到了两枚棋子,一枚通向南妖域的“天神高原”,另外一枚则是通向“灰界边境”,这两者都算是上佳选择……但是如今此地被白帝的“生灭”规则所笼罩,出入都被锁死。 要先取卷。 宁奕闭上双眼,命字卷残留的浅淡气息,在眉心流淌,运转。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一角光景。 草屑翻飞。 鲜血滚烫。 他猛地张开双眼,两根手指捻住浩瀚星空之中的一枚星辰,那颗棋子发出咔嚓的清脆声响,在“白骨平原”强大的冲击之下,瞬间崩溃瓦解。 宁奕的鬓发猛地向前掠去,面前的风雪倒悬着飞聚。 眼前浩瀚的星空,多如牛毛的棋子,都开始剧烈震颤,虚空之中,缓缓燃烧出了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 站在这扇星空之门的面前,宁奕有些恍惚。 漫天繁星。 两卷古书。 一生一灭,一阴一阳,就像是这洪荒之中注定对立的光与暗,死死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游鱼。 仅仅是看上一眼,便会让人心神震撼。 白帝不是执剑者,但他攥住了“生”与“灭”,便构造了这么一个完美的世界,让朝圣者获得“永恒”的生命,源源不断为他注入愿力和信仰。 若是自己得到了“生字卷”和“灭字卷”呢? 宁奕嘴唇有些干枯,他能否用这两卷古书,来复活自己很重要的那些人……比如徐藏,再比如剑器近。 他不知道。 宁奕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指尖还没有触碰到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脊背之处,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危机感,浑身汗毛炸起,毛骨悚然的猛然转身。 斩龙台! 宁奕的面前,大雪翻飞之中,像是有一条雪山大小的巨龙,张开猩红唇齿,猛地合牙咬上! 金刚体魄剧烈震颤。 宁奕的身子骨,似乎都要被这一咬咬断了,“斩龙台”在这规则束缚之地还可以施展……无视距离,无视妖力。 这是与“因果”有所牵扯的宝器。 只要斩下铡刀。 便一定会斩中心念所选的那个人。 宁奕口鼻之间,喷出大量鲜血,他艰难抬起头来,看着远方大雪之中,高高攥着青铜古台的那个白袍女子。 黑槿呢…… 风雪之中,原先死死抵住那位白袍女子的“黑槿”,在斩龙台递斩而出的第一时间,选择抽身后退,离字卷切割风雪,带着她猛地后掠一截。 她看见了那扇悬浮在风雪尽头的星空古门。 也看到了被“斩龙台”吞噬的姓宁的人类,这宝器的确霸道,但应该无法斩杀他…… 黑槿只是一瞬之间,便来到了宁奕的身旁,人未至,声便至。 “你若想活命,便等我拿了这两卷古书。” 宁奕眼神之中有一抹杀意闪逝。 这黑槿,还惦记着自己的“山字卷”,现在果然在打这个算盘……想借着白早休的手,把自己收拾了,然后她好趁机谋取渔翁之利,把生字卷与灭字卷都拿到手。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宁奕压下胸膛的一口闷血,眼睁睁看着黑槿从自己身旁掠过,瞬入那扇古门之中。 “斩龙台”的威能铺天盖地涌来,宁奕弯腰躬身,一只手按在大雪地上,抬起头来。 他睁开老龙山天眼,瞳孔之间一片金灿。 所见天地之间,无数道纤细的黑线,从大雪之中蜂拥而来,向着自己的脖颈汇聚。 想把自己斩首? 想必这就是“斩龙台”的凶险之处,铡刀斩首,因果锁喉。 宁奕眯起双眼,想到了“吴道子”被一刀斩下头颅的凄惨模样,那和尚倒是没反抗,就这么“乖乖受死”了,倒算得上是坦然赴死。 只可惜。 自己跟吴道子可不一样。 “想斩我?”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双手拔剑出鞘,细雪的长光挑开天地之间的昏暗,纷纷扬扬的大雪被剑气一团一团的炸开。 就像是当初在天都客栈,以金刚体魄打出“千手”这一式。 远方高举“斩龙台”的白早休,瞳孔收缩。 她看见,大雪之中,一道年轻身影,双脚站定,拔剑出鞘。 一道又一道的剑影,劈砍挑撩,一剑又一剑,不再是虚幻之影,而是凝实的剑气,久久不曾消散,那个姓宁的年轻男人,像是生出了千条手臂,所持不仅仅再是一把剑。 而是千把剑。 那条斩龙台幻化的老龙,贴地前冲,张开血盆大口,瞬间便撞击在剑气之上,一整条龙身被剑气砍得支离破碎,无数大雪在宁奕身旁三尺之内飞溅,化为两拨轰隆隆飞逝的潮水,这片三尺屏障随着剑气的席卷,越来越大,由三尺变为三丈,再变为三十丈,直到一尊巨大的法相浮现。 风雪轰隆隆被抬起,像是有位千手菩萨,拔地而起,头顶撑开一片雪幕,缓慢伸出千条手臂,各自持剑,最终摆出了巍巍坐镇的森严宝象。 斩龙! 一条老龙撞击在剑气菩萨的面前,以卵击石,如飞屑般四溅爆射。 白早休的神情变得有些苍白。 她死死咬紧牙关,盯住那个风雪之中有如天神下凡的黑袍男人,这一副姿态显化而下,就连白帝所布下的“生灭”规则,似乎都要被那个男人的剑气斩开。 这是什么剑? 白郡主的眼神阴沉下来,她还有一件压箱底的宝物。 若是动用,那么即便这个男人有天大神通,万般本领,也难逃一死! 她一只手按在腰间,沉而不发。 下一刻,她的瞳孔陡然收缩。 斩开一整条老龙之后,法相数十丈高的巨大剑气菩萨,便在白帝天地的规则之下震颤,动摇,无数大雪从那位“菩萨”的宝冠头顶倾泻,崩塌,犹如一场大瀑布,纯白色的雪潮轰隆隆滚落。 一袭黑袍,从大雪潮中冲了出来。 宁奕开始持剑奔跑。 一瞬之间,便从那位剑气菩萨的宝座莲心之下,抵达到了白早休的面前,这等速度之快,令后者始料未及。 细雪的剑锋萦绕着滚烫的风雷,对准白早休的胸口直直刺了进去。 “砰”的一声闷响。 并不是刺穿血肉的豁然之音。 宁奕眯起双眼,白早休的衣袍之上,闪逝过金铁一般的森寒光华,这位东妖域郡主身上的衣袍不止是何等品秩的宝器,就连细雪也无法直接刺穿! 只不过这一剑的力劲之大,即便没有刺穿法袍,也足以直接震死一位十境之下的修士。 白早休毫无防备的硬生生接下这一剑,整个人被戳的向后飞去,双脚不断踩着风雪,在剑气菩萨坍塌的大雪潮中艰难站稳,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她面色惨白如纸。 在东妖域如此多年……从未有人敢伤她,从未有人能伤她! 白早休狠狠一抹面颊,她的眉心,那缕金色的杀念,愈发明亮而滚烫。 她高喝一声。 “宁奕!” 声音还没有落地。 那道快到撞破大雪,撞出音障破碎声音的黑袍男人,再一度出现在白早休的咫尺面前,宁奕踩在大雪潮潮头,速度极快的翻转剑花,刺啦两剑,斩出一道十字,天下剑气唯快不破,这两剑砍出,白早休的胸前绽放出璀璨而又连绵的炽烈火光,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再一度向后抛飞而出。 白郡主快要疯了,她的背后陡然展开一双巨大的金色羽翼,致使她向后抛飞的姿态能够不那么狼狈,然后堪堪悬停,最终保持了一个稳定。 金翅大鹏族的秘术! 白早休两根手指斜斜划下。 那个奔跑在大雪潮中,想要效仿前两次进攻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来。 宁奕的面颊毫无预兆的裂开一道颀长口子。 鲜血抛洒出一长串连珠。 他缓慢止住前冲的趋势,抬头望着空中那位张开双翼,不断弹指的白袍女人,同时单手转动细雪,转出看似无用的剑花。 金翅大鹏鸟,执掌五行中的“金”之一字。 主杀伐。 戾气重。 不断有清脆的炸响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宁奕身旁的三尺之外,不断有大雪炸开,直到白早休不再对着虚空叩指,那柄细雪划过最后一道曲线,撞开一道无形气刃,然后锵然插入鞘中。 那座之前顶起无数大雪的菩萨宝象,此刻缓慢落为平地。 宁奕踩在雪潮上,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最终双脚落地,踩在尘埃之上。 他看着白早休,虽然抬起头,却不像是仰视,而是俯瞰。 宁奕单手按着细雪剑柄,随时可能再次拔剑出鞘,只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轻轻以拇指推动剑柄,让其剑鞘后端翘起,默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 “她要取走你父皇最重要的东西了。” 宁奕笑道:“你就不拦一拦?” 白早休皱起眉头。 她望向宁奕的身后。 风雪尽头,浩瀚星空,古门之中的生灭两卷,抱在一起如阴阳游鱼。 黑槿掠入古门,指尖探出,只差一丝,便要触碰到那两卷古书。  第四十七章 再见,宁奕 黑槿的发丝,在浩瀚星空的风雪之下,像是晕开的浓墨,抛在身后,荡散开来。 这一副画面,好似凝固,静止一般。 雪白精致,吹弹可破的少女面颊,被一片雪屑擦过,黑槿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还保持着飞身掠入古门的姿态,但这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古门内悬浮着大量的雪屑,缓慢“涌”出门户,与黑槿相拥。 黑槿皱起眉头,目光盯向那片徐徐擦过自己面颊的“雪屑”。 缓缓带出了一抹鲜血。 不仅仅是这一片“雪屑”,无数的“雪屑”,擦过她的黑袍,在凝固的时空之中,带出一丝一缕,最终千丝万缕的浓郁鲜血。 门户之内的狭小洞天,无数道雪白长线交错纵横,浮现而出。 黑槿的手指就要触碰到那两卷古卷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她想要再前进一点,那么这具身子……就会被切割开来。 她只能停在这里。 她必须停在这里。 黑槿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位灞都城的小师妹,自傲无比的饕餮,紧紧盯着那两卷近在咫尺同时又远在天涯的古卷,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又愤怒的长啸。 …… …… 啸声卷动风雪。 然而大雪潮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风雪残烬。 从身后倒悬着飘落的雪气,倏忽刮过宁奕的衣袍,一阵又一阵。 这道充满愤怒,不甘的声音,随着飘落的残雪,传到了宁奕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 黑槿果然失败了么。 宁奕冷冷盯着空中的那道人影。 背后展开双翼的白郡主悬在空中,脸上露出了讥讽的表情,戏谑笑道:“父皇的东西,也是你们这等凡俗能染指的?” 宁奕也笑了,“这是你父皇的东西?” 白早休面无表情,摊开双臂,这片小天地的规则笼罩而下,越发强烈,此地的所有生灵都将匍匐,而她则是唯一的例外。 “父皇乃是白帝,睥睨天下,凡他看中的,便是他的,这座天下再大,也不过他的手臂伸展距离,所以……这座天下的一切,他只需要伸手,便可以握到。” 白早休俯瞰着大雪地上那个黑袍纷飞的年轻男人。 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人敢不尊重“白帝”。 但凡是得知她父皇名号的,尽皆低头,连直视她也不敢。 然而那个叫宁奕的家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敬畏,也不曾低头,而是这么平静与自己对视。 宁奕只是问道:“这是白帝自己说的?” 白早休傲然道:“父皇何必说这句话,这天下谁人不认同这句话?” 这就是理。 这就是规矩。 宁奕不在意的笑了笑,忽然有些感慨,喃喃道:“在大隋,上一个敢像白帝这样嚣张的大人物……貌似已经死了啊。” 白早休皱了皱眉头,她不明白宁奕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还有谁能与父皇媲美?除了大隋的太宗……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那个站在大雪地上的男人已经拔剑出鞘。 锵然一道剑光,撕裂漫天大雪。 白郡主长啸一声。 “百鸟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雀翎,随着她挥臂的动作,与那道极其霸烈的剑气撞击在一起。 这一刹那,地面上拔剑的那个年轻人族剑修,身形猛地拔高,再一度展露了极其强大的气魄,就像是要硬生生撑破白帝的“天地规则”。 白早休的面前,那道剑气极其爆裂的砍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砸了下来。 不像是剑。 更像是一根巨大的棍棒。 要把整个世界都砸碎,砸烂。 百鸟袍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不断有雀翎接二连三的炸裂,白早休在这一剑的浩大威势之下,根本无从反抗,被宁奕从空中压到地上。 她瞳孔赤红,恨声道:“卑贱的人类,今日我必杀你!” 宁奕攥拢细雪,神情阴沉,他回头去看那扇浩瀚星空下的古门,黑槿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和挣扎……“生字卷”与“灭字卷”,与自己想的一样,因为本身的特性,缠绕着晦暗明灭的生死规则,若是贸然闯入,很有可能会陷入如今这等进退两难的地界。 黑槿太过心急……而心急,从来都是吃不到热豆腐的。 宁奕深吸一口气。 白帝的规则压迫着自己的“体魄”,能支撑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何况,他还带着两个“累赘”,风雪的那一端,红雀拼命喷吐着虚炎,身形一点一点缩小,它已经在动用自己的寿元来抵抗规则。 红雀的脊背上,有个面色潮红,呼吸困难的红发女孩。 红樱只不过是一介凡体。 若是没有红樱,以红雀的境界,以及本体的强悍,施展本命真身,对抗规则还是不成问题的的……只不过它现在需要保护小妮子的周。 这巨大的规则压在红雀的身上,它发出一声浅淡的哀嚎,目光带着恳求,望向宁奕。 宁奕咬了咬牙。 最要命的……是生灭两卷无形之间的拉扯,每时每刻都在汲取自己的生机。 自己是接近大修行者的强大修士,可以不用在乎。 红樱的生机才有多少? …… …… “你还能撑多久?” 白早休的声音传到了宁奕的耳边。 剑气压制着那位白郡主,风雪的那一边,看起来极其狼狈的白早休,其实毫发无损,身上并无一丝一毫伤势。 族内长辈赐予的“百鸟袍”,让她只是看起来狼狈而已。 宁奕的剑气,无法击碎这件护身宝器,便无法伤害她。 白早休艰难从牙缝里挤出笑声,虽然毫发无伤,但她仍然有些气郁,这个男人的剑气真是出乎意料的强盛……硬生生把自己从高空砸下,压在雪地之上不能动弹,自己父皇的规则曾经降临之时,她亲眼见证了一位十境大妖,在十多个呼吸就跪在地上,最终被压得体魄尽皆龟裂,这个男人竟然能支撑如此之久。 “很久。比你想象中要久。” 宁奕不带感情的冷笑一声。 还在逞强? 白早休冷哼一声。 她的目光越过宁奕,望向风雪尽头的那扇门……黑槿此刻的处境比宁奕更惨,浑身黑袍被切的支离破碎,一吹就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那么……她还能撑多久?”白郡主一只手抵住剑气,沙哑笑道:“这局棋……你解不了。或许我无法亲手杀死你了,但结局却不会变,你,她,还有她,都得死。” 说到第二个“她”的时候,白早休的目光微微挪移,望向那头红雀,如今她被宁奕拖住,无法抽身,不然那个从北妖域逃走的人族女子炉鼎,此刻早就被她杀了。 宁奕眯起双眼。 他的目光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白早休的小动作……白郡主腾出了一只手,缓慢按向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藏着什么宝器? 白早休的手指按到了自己的腰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盯着宁奕的眼神却愈发沉重,杀气几乎要满溢而出…… 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腰囊拆解,无数流光破开囊口飞掠而出,在她的右手之上缠绕包裹,顷刻之间,一道颀长的流线弧形在她虚握的掌心凝聚。 宁奕与白早休的距离不过是十丈。 十丈距离。 而且还在缩短。 白早休大口大口呼吸,艰难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走来。 直到两人之间,可以清楚看见彼此面容的时候。 白早休停住了步伐。 而此刻,宁奕也终于看清楚了白早休手里那道成形的“东西”乃是什么……那是一柄造型夸张的大弓。 复杂的纹路在风雪之中铺展。 宁奕的心头,陡然浮现了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这把大弓的威胁,比斩龙台还要强大。 强大得多。 宁奕隐约有些头皮发麻,想要后退,但是在磅礴的威压之下,他已经没有退路。 白早休猛地抬起手臂,那柄大弓被她拽拉而起,大雪纷纷扬扬倒开,她甚至放弃了另外一只抵御宁奕剑气的手,一整件百鸟袍猛地拆解飞出,在空中化为无数雀翎,密密麻麻铺在头顶,在剑气的浩荡轰击之下,不断下压。 那件脱体飞出的百鸟袍,汇聚到白早休的头上。 白袍脱离之后,白早休披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软猬甲,显露出纤细窈窕的身姿。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下一刹那,白早休的脸上没了笑容,这位疯疯癫癫的东妖域郡主,平静到了极点,右手紧紧攥着大弓,猛然踏出一步,身子前倾,左手捻住绷紧的箭弦拉的浑圆,巨大的张力让她整个人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响。 弓如满月。 就抵在宁奕面门之前。 …… …… 大雪嘶哑呼啸。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宁奕的剑气悬在白早休的头顶,被百鸟袍抵住。 而白早休的大弓抵在宁奕的面前,没有丝毫遮挡。 白早休知道。 下一刹那,宁奕的剑气可能会劈碎自己的百鸟袍,来到自己的头顶。 但她也知道,这一剑杀不死自己。 而自己的这一箭不同。 这一箭只要射中宁奕,便一定可以杀死他。 早在先前斩龙台第二次递斩,被宁奕的千剑菩萨打散之后,她便有了动用“这一箭”的念头……虚空之中,隐约的咆哮声音在箭弦之上汇聚,风雪呼啸,虚无的箭镞不断破碎四周的空气。 “这一箭”的威力极大,但发动条件同样极其苛刻。 她必须要有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的环境。 譬如,现在。 天地之间,大雪莽莽,唯有她和宁奕二人。 宁奕眼里满是那柄大弓的倒影。 他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 距离很近的那个女人缓缓开口。 “再见,宁奕。”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四十八章 樱落(三) “再见,宁奕。” 白早休的声音在风雪之中荡开。 弯弓如满月! 她松开箭弦。 宁奕瞳孔收缩。 那柄大弓的符箓平铺在他面前,骤烈的风雪在此刻被磅礴的弹射力劲拧地破碎—— 破风的箭镞撕裂虚空,擦着宁奕的面颊,带着一大蓬鲜血。 须臾之间,宁奕身后的雪原,草屑连同着地皮,拔空而起。 这一箭掀动莽莽大雪,将远方数里外的一座小雪山,整座山头都射得崩碎坍塌。 宁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眼神之中的那抹骇然缓缓消除,抬起头来。 白早休的神情一片阴沉。 她搭线的那只手,被一条雪白的银蛇缠绕,紧紧拉扯,导致最后松弦的时刻……这一箭偏离了。 因为她和宁奕两人之间距离太近的缘故,这一箭向着宁奕的面颊外偏移了那么一丝,接下来所发生的偏移……便不仅仅只是一丝。 这一箭射空了。 而罪魁祸首,则是那条白蛇长线在风雪里蔓延所及的尽头。 在废墟瓦烁之中,紧紧攥着白蛇的那道身影,跌跌撞撞,缓慢站起身子,一颗咕噜咕噜翻滚的“头颅”,此刻碰巧不巧,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一只手紧紧攥住“白蛇”,整个人被拉的随时可能向前跌去,半具身子,头颅都被斩掉,看起来本该极其凄惨,但当他颤颤巍巍捡起自己脑袋,缓慢将其“安上去”的时候……这一切又显得有些“滑稽”。 提心吊胆的朱雀,在听到了远方一座雪山遥遥崩塌的声音之后,小心翼翼松开了一角遮目的羽翼,看到雪地上多了一大滩鲜血,只不过宁奕还活着,于是大起大落的长长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当它顺着风雪的长线,缓慢扭头,看到了更加“惊悚”的画面。 先前那个被斩龙台直接削去头颅的男人,摇摇晃晃原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拽着白蛇长绳,捡起地上头颅对准自己空荡荡的脖颈放置上去,然后拧转两下。 就这么的,那个男人似乎恢复了正常,还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没死? 还活着? 朱雀怔怔张开长喙,“哑火无言”,目瞪口呆。 这一幕,似乎并不出乎宁奕的预料,宁奕躬下身子,一只手捂住面颊,火辣辣的痛苦之感,穿透体魄,抵达灵魂深处,这一箭绝对附加了某种可以灭杀神魂的禁忌力量,若是被实打实的轰中,即便躲开要害,自己恐怕也不会有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姓吴的……你再晚一些,我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风雪那一头,和尚死死攥着那条长绳,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鼓起,没好气高吼道: “姓宁的!为了救你回去!老子已经丢了一条命了!” 宁奕笑着抹了抹脸,先前在雪地里捡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常……吴道子的神魂竟然没有崩碎,眼皮还在动,这个怪人,当初在大隋龟趺山坑了自己的三师兄,据说被圣山山主抽筋剥皮,后来又活蹦乱跳出现在大隋其他圣山的墓陵地底。 修为虽然不高。 但是这等保命手段,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被斩龙台斩断头颅,还能留有一条活命。 瞒天欺海之术。 白早休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她的头顶,那件百鸟袍飞掠而出的雀翎,一根一根列阵如麻,此刻与剑气消耗磨损,不断发出剧烈的破碎声音。 百鸟袍的雀翎屏障之下。 噼啪乱响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三尺之内,一切寂静。 寂静的有些可怕。 白早休收了那柄大弓,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她的发丝有些散乱,被风雪吹拂,染上了淡淡的苍白之色。 白袍脱离,只剩下一身贴身银白软甲的女人,十根手指缓慢攥拢握拳,身子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那条缠绕在她手上的白色长蛇,一点一点收缩。 风雪另外一边的吴道子,双手攥住末端,像是拔河一般,使尽吃奶的力气,双脚踩死在大地上,一点一点被这条缩短的长绳拔动。 白早休的面颊,都被纷乱的发丝所遮掩。 自己苦心积虑谋划的“这一箭”。 这本该直接钉杀宁奕的“一箭”,竟然被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给破坏了。 到了此刻,她竟然感觉不到愤怒……诸般的情绪似乎都脱离了她,她恨不得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抽筋剥皮,生啖其肉。 尤其是那个一直向自己示弱的“说书人”。 白早休的脑海里,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回掠,上演。 到了现在,她忽然有些怀疑。 在朱雀城的“相遇”,是不是一场巧合? 还是人为的故意安排? 从灞都城离开之后,她本来找不到那位“说书人”,直到对方泄露了一线天机,一开始她只当是这个家伙的“无心之举”,现在看来……这是为了搭救宁奕? 以有心算无心。 后来的一步一步,到整面棋局的推演。 再到如今的局面,白早休已经无法去判断,这到底是自己借了他的手,还是他借了自己的手。 拽着长绳的吴道子,声音有些沙哑,笑道:“白早休,听说你恨极了大隋的裴灵素……如今,裴姑娘在紫山风雪原,教我下的这一局棋,你可还满意?” 听到“裴灵素”这三个字,白早休的身子猛地一震。 是那个女人! “我要杀了你!” 她面目狰狞,猛地抬臂,磅礴的大雪被浑厚劲气震得飞溅,气劲连绵传递,吴道子直接被抡圆了砸飞出去,整个人飞出了数十丈的距离,后背撞在一株巨木之上,险些将巨木震断,簌簌大雪摇晃而下,他笑着捂住胸口,从树上跌落至地,同时咳出一大口鲜血。 白早休准备掠身的那一刻。 宁奕眼神一寒,脚底发力,整个人撞了出去,同时拔剑递斩,原本背对宁奕的白早休,猛地俯身,同时翻转,以后背贴地,身子向后仰去,一缕剑气几乎擦着她的面颊斩过。 一缕发丝被剑气斩断。 白早休面无表情,双手十指拨弄。 宁奕肩头被隔空点中,气劲极重,肩头的黑袍被点的炸开,后背肩胛骨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炸响,金翅大鹏族的杀意之强盛,直接点破金刚体魄,点出两蓬猩红血雾。 只不过宁奕前撞的身姿并没有丝毫停滞,白早休瞬间由后背贴地而行变为双脚踩踏大地,整个人猛地站起。 宁奕面色狰狞,单手攥拢细雪,狠狠斩切而下。 “刺啦”一声! 白郡主的软猬甲上划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炽烈火星。 白早休面色陡然苍白三分,与此同时,她的手掌已经贴至宁奕面颊,掌心只差分毫便可以抵在宁奕的面目之上。 瞬息之间,宁奕空出的那只手掌心向外,掌背擦着面颊,与白郡主猛地对了一掌。 他本以为,会有一股极其剧烈的力劲,透过那只手掌,冲击在自己面目之上。 白骨平原的紫霞已经缭绕溢散,随时准备修补体魄。 然而两两对掌,只是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之音。 白郡主的身形犹如一叶霜草,向后飘荡,借着反震之力,犹如鬼魅一般。 她杀心已起。 但此刻要杀的不是宁奕。 而是那个借着“裴灵素”之手,以棋局玩弄自己的大隋说书人。 白早休瞬间来到了那株雪木之下,她五指攥拢成爪,刚刚对准吴道子的头颅抬起,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破风声音。 一枚磅礴的巨大火弹,一路上吞噬风雪,汹涌澎湃而来,几乎与她一同抵达这里。 朱雀虚炎。 白早休皱起眉头,身形倏忽消失。 下一刹那,这枚磅礴的朱雀虚炎砸中雪木,轰隆隆的火焰激荡而起,卷成一朵宽有小半里的猩红色蘑菇云,四周的大雪,古木,碎石,都被这股火焰焚烧……炽烈的高温,将悬在空中的白郡主面颊染红。 她悬在“往生之地”的空中二十丈距离,抬手一挥,那件脱体而出的“百鸟袍”,此刻从远方蜂拥而来,无数道雀翎在她面前拼接,最终指尖抹过,化为一袭宽大白袍,被火风卷地猎猎作响。 白早休的目光俯瞰大地。 她没有去看先前火焰燃烧的地方。 而是缓慢“挪移”。 风雪之中,一道黑点,极快速度的飞掠。 宁奕拽着吴道子蓑衣衣袍的后颈,面无表情穿梭在大雪之中,最终抵达了“红雀”的位置,将他放了下来。 吴道子一屁股跌坐在地,面色苍白,艰难恢复着心率。 他虽然有着极强的保命手段,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受伤,不会痛苦。 即便是先前白早休轻描淡写挥出白蛇的那一下,都够他吃上几天的。 宁奕的面色也不好看。 鏖战至此,往生之地的规则之力,越来越强。 他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 该怎么办? 怎么办? 宁奕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正在此时,和尚的声音,在他耳旁响了起来。 “风雪原……有一扇门,我是来接引你的。” 宁奕皱起眉头。 簸坐在地,极其狼狈的吴道子,缓慢站起身子,望着空中的那个白袍女人,沙哑道:“但是这个女人,你似乎搞不定她……最棘手的,是这里被白帝的规则之力笼罩了,如果规则不散,就算我召出了风雪原的那扇门,也没有用。” 白帝利用生灭两卷所制定的规则,将踏入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囚禁在地。 离不开,出不得。 除非……从源头解决这一切。 大雪纷飞。 宁奕这才注意到,红雀的脊背上,那个“沉沉睡去”的女子,已经醒了过来。 红樱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累极了,千里奔波,从未休息,至此死地,生机又被不断汲取,她的鬓发已经有了一缕苍白,容颜虽未衰老,但身体各处,都开始衰竭,枯败。 小妮子一直没有说话,她默默看着这一切。 到了此刻,她才心疼的喃喃开口:“公子,你受伤了……” 宁奕心底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些。 他摇了摇头,沙哑道:“无碍。” 红樱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趴在朱雀的背上,把头埋得很低,轻轻道:“公子,我刚刚睡过去了,是不是我连累了你……” 宁奕再次摇了摇头。 看着神情苍白枯败的女孩,宁奕喉咙翻滚,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勉强带了一丝笑意,安慰道:“红樱,很快就可以带你回家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大隋了。” “回家……” “大隋……” 女孩只是轻轻喃喃了这两个词。 她眼里并没有多少的羡慕,而是低垂眉眼。 她哪里有家啊…… 跟在公子身边,大隋,妖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这些,她并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这一觉睡的好长,她好像看到了一些缥缈的未来光景,没有冰天雪地,没有漫长黑夜。 春光灿烂里,她牵着宁公子的手,站在古道的两旁华树之下,从日出待到日落,看黎明的鸟雀飞起又落下,看夜空的烟火升起再散落,耳旁是轻快的歌声和喜乐。 那是她不敢奢望的事情。 每一件。 每一刻。 这一觉,她看到了太多美好的东西,这场美梦,像是耗尽了她一生的运气。 她现在有些累了。 “宁奕……宁公子。” 红樱把头埋在红雀温暖的毛发上,轻轻呢喃道:“我好累……想睡一会……” 人生苦多。 梦里苦少。 红樱的眼帘微合,她的气息愈发微弱,呼吸声音一起一伏,像是真的睡着了。 红雀的眼眶湿润了,它压抑住胸膛里的悲哀情绪,感受到了生命即将到来的凋零。 时间不多了。 它望向宁奕。 风雪漫天纷纷扬扬。 宁奕沙哑问道:“开风雪原的那扇门,需要多久。” 吴道子怔了怔。 和尚认真答道:“半刻。” 宁奕面无表情,他盯着空中悬浮的那个白袍女人。 半刻……红樱应该还能支撑半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开门。” 吴道子眼神里满是惊骇。 宁奕单手按住细雪剑柄,再一次重复道:“我说……开门。” 和尚手忙脚乱的从袖袍里取出一张符箓,他以意念沟通符箓,丝丝缕缕的风雪在空中汇聚,白帝的规则隐约干扰着这一切。 吴道子焦急提醒道:“宁奕,只有半刻的时辰,你要把这里的规则破开……能做到么?” 宁奕杵剑而立,只是沉默。 在冰川高原复苏之后,他冥冥之中,领悟了一式剑招,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 这一式,就像是白早休的那一箭,是最压箱底的手段,不成功,便成仁。 叶长风老先生曾经对他说。 剑气如登楼,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最难的就是以四杀五。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做到……以十境,杀十境之上。 宁奕斩不碎白早休的“宝器”。 因为他还不是命星。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有大机遇,有大突破。 风雪如刀,划过面颊。 宁奕从雪地上拔出细雪,轻轻说了一个字。 “能。”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四十九章 神之星辰 风雪呼啸,往生之地的雪屑,越发密集。 穹顶之上的红光,隐约悬浮,汇聚,最终凝化为一张巨大的面孔,五官模糊,但是神态威严,宛若神灵一般高高在上。 俯瞰众生的“帝皇”。 东妖域的白帝。 只不过……那位掌中握着一整片东妖域的伟大妖帝,此刻若是还有一丝意念在外,往生之地就不会被“糟蹋”成这副模样。 那位白帝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戳死现在的宁奕。 打到如今这个地步,宁奕已经可以确定。 白帝出了某种“意外”。 具体是什么原因,到底是寿命太长,还是修行出了问题,这些尚不可知。 但这是一个好消息。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额首,山字卷的光华不断流淌,逆着汇聚,整座大雪山底,都开始震颤。 白帝不在,他可以放开手脚施展。 一颗又一颗的雪粒,从地面上震起,悬浮,颗粒分明,不断震颤,不断碎裂,不断化为齑粉。 悬在空中的白早休,眯起双眼,她心中缓缓升起一抹不祥征兆,抬起双臂,百鸟袍的雀翎随着她的抬手动作倏忽分离,在白郡主的背后,化为一排排列阵的刀片,风雪之中闪耀着森冷的寒光。 每一根雀翎,都蕴含着莫大的杀意。 金翅大鹏族主掌“杀伐”,五行之中的“金”之一字,在天赋觉醒之后,便开始彰显威力。 白早休这一次没有再动用她身上多如牛毛的其他宝器,而是逼迫体内的“天赋血脉”。 她能感到,宁奕是在背水一战。 只不过她与哥哥不同。 小白帝是东妖域千年一出的绝顶天才,无论是自身的修道天赋,还是面对生死之战的潜能,都是最顶级的那一类存在。 而白早休……因为族内长辈的溺爱,再加上幽冥这种级别的妖君,在她成长路上保驾护航,她从未经历过所谓的“生死之战”,向来都是她弹指,对方神魂俱灭。 哪怕她有着顶级的天赋。 也缺少了实战经验。 生死厮杀,命悬一线。 白早休隐约有着预感,宁奕心中的那把剑,可能会斩开自己的“百鸟袍”……自己已经把宝器都用了一遍,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什么手段? 没了。 这一趟看似“十拿十稳”的出走,她瞒过了东妖域府邸外的幽冥二老,以为只身抵达西妖域,本来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屠杀。 但现在看来。 情况似乎有些超脱自己的预料。 白早休抬起头来,神情难看,她看着穹顶上空,因为规则之力,冥冥之中凝聚而出的那张熟悉面孔……自己的父皇竟然还没有生出感应么。 “白帝”的规则困住了宁奕和黑槿。 但是也困住了她。 她只不过不受规则的压迫,但是想要离开,也必须要等待这里的帝威完成扫荡。 那个姓宁的人类,体魄的确强悍,生机也源源不断。 撑过这一剑,一切应该就结束了。 念及至此,白早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张弓搭箭的动作,无数符箓在右手浮现,那柄纹路夸张的大弓在风雪之中缓慢凝聚。 无数百鸟袍的雀翎,在她身旁飞掠。 …… …… 大雪地上,宁奕拔出细雪,气势却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他身旁的吴道子,盘坐在地,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蓑衣被风雪吹得一蓬一蓬散开,这本是一件品秩不俗的宝器,只不过先前在东妖域郡主府邸的时候,已经被白早休蹂躏了一番,再到往生之地,被斩龙台铡刀斩过,宝器的灵性已经黯淡,此刻就这么随风飘散,化为“一蓑烟雨”。 坐在地上的和尚,内里只披着一袭简陋的青衫,被大风吹得飘摇。 他逐个咬开指尖的鲜血,隔空涂抹在符箓之上,十指流淌出来的鲜血,凝而不散。 紫山禁术,生死玄妙。 这张符箓,内蕴当年某位特地来帮紫山修葺阵法的大人物之心血,在两座天下的诸多禁制之下,仍然可以畅通无阻。 那位好心的“大人物”……出自蜀山。 两座天下,一张符箓,便可去得。 宁奕仅仅是瞥了一眼,就感知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 陆圣在符箓之道上的造诣,早在后山便已经领略过了。 “这扇门,连接着风雪原。想必此刻,裴姑娘早已在门那边等着了。”吴道子沙哑的声音缓慢响起,“朱雀城的时候,我就看到这小妮子了……你身上的气息,我可忘不掉。” 离开朱雀城,他第一时间便向着紫山风雪原传递消息。 和尚笑了笑,道:“姓宁的,我给你的那片龟甲,还带在身上吗。” 宁奕怔了怔,想起了在青山府邸地底,两人分别时候的场景。 他从袖中取出龟甲,这片龟甲,一直随身携带,吴道子琢磨不透,自己也一直没有头绪。 龟甲脱离宁奕的手指,在风雪之中摇晃,最终颤颤巍巍悬浮在吴道子面前。 坐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眼神逐渐痴迷,喃喃笑道:“当初我一直琢磨不透,直到后来我到了这座天下,走了许多古地,才明白……龟趺山的老祖宗,本体原来是位活了万年的老妖怪,这片龟甲需要独特的妖族秘术才能激活。”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挪出一只手来,一心两用,在符箓和龟甲上,各自以鲜血涂抹,一手画圆,一手画方…… “你尽管把那张底牌打出来。” 吴道子回头看了看那头艰难抵抗威压的朱雀,道:“不用担心剑气的余波,会伤害到我们。” 放下了最后的顾虑。 宁奕认真点了点头,道:“好。” “胜败在此一举……” 吴道子望向那扇古门,喃喃道:“半刻功夫,若是你无法把白帝的规则打破,我们就都完了。” 宁奕抬起头来。 时间变得极其缓慢。 风雪划过他的面颊,宁奕将一根手指按在自己额首眉心。 山字卷不断汲取着星辉。 他不断压榨着这些星辉……若是此地,像是朱雀城那般灵气丰盈,那么他此刻大可以把山字卷完放开,汲取星辉,试着踏破第十境的门槛。 但是,此地一丝星辉也无。 这是一片荒芜之地。 宁奕轻轻喃喃道:“借我……神性。” …… …… 万里之外。 紫山风雪原。 裴灵素的神情忽然变了,她感应到了风雪原的阵法,连接的另外一端,似乎发生了一些震颤,手持符箓的执掌者,正在勾画开启符箓的秘纹。 她的面前,浮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星火门户,但只是模糊的轮廓。 “这是……” 裴灵素的眼里有着喜色。 连接妖族天下的那扇门。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冷静,抬起双手,无数道星辉锁链从风雪原的尽头蔓延疾射而来,将这扇摇曳不定的古门拉扯稳固,此刻她需要保持两座天下之间阵法的平稳。 丫头试着看清楚,门的那一边,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眼里是焦急的等待。 她期待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可惜,星火门户一直未能成型,摇摇晃晃,而且愈发剧烈。 “有强烈的规则干扰。”裴灵素抿起嘴唇,她有些惘然,那边是发生了什么? 遇到了棘手的妖族大人物么? “是妖圣级别的人物……而且,很有可能是妖族的一皇一帝。” 紫山山主的声音在她背后传来。 一皇一帝? 裴灵素瞳孔收缩,她望向师尊,撑着大红伞的楚绡,面色凝重,来到风雪原的阵法之前,整座紫山的灵气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跨越两座天下的庞大阵法,需要一个强大的支撑者……除楚绡以外,别无他人。 “纵观妖域,除了龙皇,白帝,其他人并没有制定规则的力量。”楚绡喃喃道:“但肯定不是本尊亲至,否则根本就不会有激发符箓的机会。若是不出意料,应该是走入了某处禁地,此刻想通过阵法逃生。” 徐清焰紧张问道:“那么……可行么?” 楚绡沉默片刻,回应道:“可行。但要把规则破开。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 又是等待。 徐清焰攥了攥手指,掌心已经都是汗水,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等了三年。 就在思绪放开,她准备催动命字卷的时候,一道飘忽的声音,从门的那一边传了过来。 “借我……神性。” 断断续续的四个字,让裴丫头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让徐清焰陡然睁开双眼。 是宁奕的声音。 坐在风雪原霜草地上的帷帽女孩,脖前的半片骨笛叶子,悬浮起来。 她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三年来的神性,都送到这片骨笛叶子之中,那座搭建在神池上的桥梁,跨越了两座天下的距离。 磅礴的神性,抵达了往生之地。 站在大雪地上的宁奕,高高举起细雪。 他的气息不断寂灭。 星辉不断破裂,不断被死气所淹没。 他要做一件事情。 若是顺境而修,不得突破。 那么……他便要逆天而为。 像徐藏那样,舍弃所有的星辉。 用尽所有的“神性”,去凝聚自己的第一颗星辰。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五十章 风雪剑气大如席 漫天霜雪大如席。 无论是紫山风雪原,还是妖族天下的往生地,此刻都是白茫茫一片。 磅礴的威压,在往生之地的穹顶翻覆,凝聚。 白早休的神情凝重而又严肃,她的眉心之处,那缕金灿的杀意已经脱离白皙额首,大放异彩,将她映衬得犹如天上神灵下凡,巍峨的金灿光华,在她背后凝聚,那柄风雪之中不断铺展纹路的大弓,被她拽动,发出沉重的颤抖声音。 而站在地上的宁奕,孑然一身。 大雪染白了他的鬓发,眉宇,落在黑袍上,不再被剑气激荡,而是就此安稳的落下。 他整个人的气息,一点一点寂灭。 生死之道,在他的掌心。 曾经有一个剑修,成功掌握了“生死”,踏出了一条逆天之境。 宁奕今日,也要如此。 风雪的尽头,浩瀚的星空之下,被无数生灭丝线限制住的黑槿,感应到了一股极其磅礴的浩荡气息,她回过头来,不敢置信望着门的那一边,那个闭上双眼,双手杵剑而立的黑袍人类……此地的生灭两卷,似乎因为这个人类的某种尝试,出现了一丝异样,变动。 原本只是贴靠在肌肤表面的“丝线”,此刻收紧了那么一丝。 黑槿神情有些痛苦。 雪白的肌肤,立即被这蕴含“生死之道”的丝线割开,猩红的血珠溢出肌肤,粘粘在丝线之上,这扇古门发生了轻轻的震颤。 时间来不及了。 这个叫“宁奕”的男人,是想要尝试在这个荒芜之地破境吗? 黑槿觉得太过荒唐。 但这等荒唐事情,已经开了一个头……看此地的异变,还有那个人满脸的凝重,若是“宁奕”真的破境了,那么击倒白早休后,要做的事情,就是摘走“生灭”两卷。 千年之境! 命星之境! 黑槿心知肚明,若是低了这么一个大境界,自己绝不可能是“宁奕”的对手,别说要拿走“山字卷”,自己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那个人类临走之前,恐怕很乐意取走自己的头颅,再把“离字卷”摘下。 她咬紧牙齿,眉心的饕餮之力疯狂涌动,不遗余力对抗着这扇古门的生灭规则,黑袍被丝线勒紧,凸显出一副极其窈窕的曼妙身躯,她的指尖在艰难缓慢的前探,身躯不断被勒出血痕……但是这些代价,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她可能会在此殒命。 也在所不惜! …… …… 宁奕闭上双眼。 他能够感到,自己的血液,骨骼,肌肤里的每一根经脉,似乎都在震颤。 踏破十境,是一个生命上的质的飞跃。 在大隋境内,流传着一句大修行者都极其赞同的“真理”。 命星之下,皆为蝼蚁。 也许可以有“天才”,在后境这道大关卡上,靠着厚积薄发的积累,越境而战,甚至完成以九境斩杀十境的壮举……这纵观大隋近来数千年的历史,几乎无人可以做到,以十境的境界,与命星对弈厮杀。 惊艳如洛长生,在十境巅峰的时候,也只是被莲花阁打上了一个“疑似媲美命星”的标签,即便如此,这个消息也是轰动了整座大隋天下,在此之后,洛长生便被誉为比“半神”扶摇资质还要强大的“谪仙人”。 白早休身上的那件宝器,十境的修为境界打不碎。 解决的办法并不难。 破开十境……就可以了。 宁奕的气息,在跌至谷底之后,迎来了反弹,丝丝缕缕的星辉从袖口,指尖,鼻腔,唇齿之中溢散,然后被山字卷拢和,他站在风雪之中,四周的风雪都凝固如星辰,这里不再像是一片灰白干枯的寂灭之地。 而像是一片蕴含无限可能的小星空。 宁奕站在星河之上,正如他破开初境时候观想的那副画面一样……他已经走到了太多修行者的头上,他只需要低下头来,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修行路上,走过的每一个阶梯。 此下是芸芸众生,太多的人,困在命星这道门槛上,终身无望。 此上,就是那片璀璨无垠的星空。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因为“白骨平原”的缘故,他吃掉了太多的资源。 在十境的修行过程中,每破开一个境界,都极其困难。 所以……他一路走来,积攒下来的星辉,早就可以媲美正常的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甚至尤为过之。 然而此刻,这些星辉,都被他抛弃了。 不要了。都不要了。 他要踏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徐藏碎裂星辉,以死气证道,直接涅槃重生……而宁奕的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死气。 但他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神性”,这是比星辉还要强大许多倍的力量。 他要以“神性”,凝聚星辰。 在小霜山闭关修行的时候,宁奕查阅过大量的古籍,想要破开那一道境界,想要顺利抵达命星,需要在“那个时机”到来的时候,去感悟天地之间的规则,在头顶浩袤的星空之中,找到一颗属于自己的星辰,并且建立起联系。 这冥冥之中的联系,比起踏踏实实的苦修,更像是上天恩赐的一种“缘分”。 就像是“初境”一样,那片星空,有人能够看见,有人看不见。 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来决定的。 但有些事情,更不是“缘分”来决定的。 徐藏曾经问过宁奕一个问题。 什么是剑修? 宁奕那时候还答不出来。 安乐城府邸里,徐藏只告诉他两个字。 抬头。 那个时候的宁奕,抬起头来,头顶是浩瀚星空,无数繁星,他看不到哪里有答案,但徐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答案就在头顶的星空里。 答案就在刚刚的两个字中。 抬头,头顶是天,是命运。 低头是凡人,抬头是剑修。 事事如流水,高往低处流,剑修不同,大道逆行,天数相悖。 若不能抬头,便不能做剑修。 …… …… 宁奕抬起头来。 此刻,他的头顶,不是安乐城府邸的那片星空,这里风雪呼啸,一片苍莽,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什么都看见了。 隐约困扰他剑气某道境界的门槛,在此刻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接着便是势不可挡如决堤之坝的崩塌,大江大河的剑气注入到细雪的剑锋之中。 与此同时—— 往生之地,那张白帝的面孔之下。 白早休松开搭箭的那只手。 “嗡——”的一声。 方圆十里地,以她松弦的那一点为圆心,穹顶荡开沉郁的红云,白早休背后的那张模糊面孔,被箭气撕扯裂开,雷霆涌动。 这一箭,瞬间将大地凿穿。 宁奕的脚底,炸开一张巨大蛛网。 白帝规则和箭气压了下来。 他的肩头猛地坠沉。 气机寂灭到谷底的黑袍男人,抬起头来,眼前是那道不可直视的逼仄光芒,他双手攥住细雪,拔剑的刹那,将天地之间的黑暗都斩开,一线光华斩碎须臾破妄,出剑的呼吸声音之中,他黑袍上,面颊上,发丝上,沾染的雪霜,都被剑气吹拂殆尽,整个人焕发了重燃的光华,丹田的神池池水滔天翻涌,整个“剑之世界”都在剧烈震颤。 无数的神性在他体内翻滚。 这是在凝聚星辰。 而不是去寻找星辰。 漫天风雪大如席,大雪地上,一人“缓慢”拔剑,四面八方,雪潮平地建高楼,异象陡生,不断幻化,先是化为一条抬头老龙,再是破开江河湖海的巨大鲸鱼,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拔剑而出,最后踩在一头巨大“鲲鹏”额首之上的宁奕。 叶老先生曾授剑逍遥游。 一剑劈开千里云霄。 此刻拔地而起。 那根迎面而来的“箭镞”,与细雪撞在一起。 宁奕逆着剑锋劈砍,“缓慢”的交锋之中,细雪剑面的风雷不断炸裂,不断迸溅,璀璨的光火照亮了他的面颊和飞扬的鬓发。 经过了“霜纹钢”的淬炼之后,这把古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细雪与宁奕共赴死。 同复生。 宁奕丹田之中,无数的神性,从未有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像是复苏的万千生灵,在“剑之世界”之中奔跑,最终撞在一起,一颗凝聚的浓缩的,向内坍塌的细小尘埃,缓慢凝聚……但是肉眼可见的粗糙,肉眼可见的不稳定。 如果说,这世上有着数以千万的星辰……而且这些星辰在两座天下的头顶,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么所有的命星修行者,都逃脱不了,冥冥之中与头顶某颗星辰建立联系的这份因果。 跌境而修,丢掉命星的徐藏是一个例外。 他再也没有“命星”境界这个概念。 而此刻的宁奕……也是一个例外。 在某道“妙不可言”的机缘之下,他走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界。 那颗缩小的尘埃,不像是硕大的星辰,更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碎裂星屑,但偏偏四周缠绕着浓郁的神性涡流,悬浮在神池的最中心位置。 宁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踏出那一步。 但是宁奕知道。 他递出了那一剑。 剑气与风雪,撞击在那件“百鸟袍”上,在白早休惊骇的目光之下,无数雀翎就此炸开。 往生之地,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雨”。 风雪与剑气大如席。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五十一章 争夺古卷 剑气如斗,席卷中天。 那件“百鸟袍”,在顷刻之间,被磅礴的劲气卷中,无数根雀翎,承受着密密麻麻的压力,陡然炸开—— 白早休的面色瞬间苍白,她的“绝杀一箭”,竟然直接被宁奕的剑气劈开。 这是什么剑招? 人族的纯剑修,竟然有这等杀力! 她的眉心,金灿杀意化为裹绕周身三尺范围的最后一层屏障,无数宝器,被她不要命一般甩了出去,大钟,古鼎,玉盘,降魔杵,东妖域倾注了无数心血为她打造的那座小洞天,在她额首浮现,整座小洞天里的宝物,但凡是能拿来保命的,却都被她掷出。 漫天宝器与符箓齐飞。 而宁奕只是一剑破之! 红云之上,一头硕大“鲲鹏”,探出头颅,双翼若垂天之云,须臾之身,遨游芥子苍宇,在宁奕破开囚禁自己已久的那道门槛之后,叶老先生的“逍遥游”终于可以淋漓尽致的施展而出。 天地小,剑气大。 宁奕踩在鲲鹏的头顶,他眼里满是炽烈的剑意,一座古钟迎面砸来,掀动磅礴音浪。 “给我破!” 细雪剑锋闪烁风雷,一剑将古钟劈开,这件可挡十境之下所有杀伐之力的宝器,此刻在细雪面前,脆弱如白纸。 接着便是一座本来只有手掌方寸大小的青铜鼎,被白早休甩出,迎风暴涨,在风雪之中迅速扩大,幻化成为一座庙宇大小,对准宁奕的头顶狠狠镇压而下。 “你也配镇压我?” 鬓发与黑袍飞扬的年轻人,眼神里熠熠神采,宛然天神,从皇陵冰川高原复苏以来,他的身上一直带着浅淡的死气,与寂灭的意境,然而此刻,都被横扫殆尽,意气风发。 宁奕再是一剑,粗壮剑气在巨大青铜鼎的内面不断撞击,犹如龙蛇翻身,硬生生将这座镇压而下的古鼎撑得炸开,无数青铜鼎古屑在云顶飞溅四散,这一剑剑气之强盛,摧枯拉朽将迎面砸来的宝器都劈砍碎裂。 白早休瞳孔收缩,发丝散乱,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狼狈。 那个踩踏鲲鹏的身影一路打碎所有阻拦,看起来像是势不可挡的神灵一般。 漫天符箓,还没来得及释放光华,就被剑气扫过,瞬间炸开。 她还能怎么办? 只剩下一件雪白软甲的白郡主,高高举起斩龙台,对准宁奕想要斩下,然而接连动用大杀力宝器,给她妖身带来的负荷实在太大,此刻铡刀剧烈摇晃,但久久无法落下,她竟没了第三次按下铡刀的力劲。 下一刹那。 一路披星斩月,气势磅礴的黑袍身影已经来到了白早休的面前。 宁奕一剑递出,这一次,细雪没有再被那件雪白软甲挡开,而是“锵”的一声极其顺利地破开鳞甲,刺入肌肤,然后从白早休的后背穿出,带出一连串金色的血珠。 白郡主神情灰白,瞳孔逐渐从缩小变为放大。 “神性”一剑,虽然戳穿了她的胸背,但并不能就此杀死她……然而宁奕的这一剑,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和威胁。 两个人贴在一起,然而此刻并没有丝毫“暧昧”的气息,肃杀之气在高空的风雪之中荡开,宁奕攥拢细雪,将其递入地更深了三分……白早休的面容已是一片煞白,嘴唇没了血色,她双手按在宁奕肩头,声音沙哑道:“你若是杀了我,我父皇一定会从闭关之中醒来。” 宁奕神情阴鸷。 据说东妖域的“皇族”,也就是金翅大鹏族内,为数不多的那几位高位者,都有着生死命牌,像是“小白帝”这种极其尊贵的人物,若是在外面游历之时出现了什么意外,族内的大能,随时能够感知,而且及时出手搭救。 白早休自然也不例外。 只可惜……这里是白帝亲自设下的“往生之地”,生灭规则将族内其他大人物的感知都屏蔽在外,只有一人能够知晓。 而那位登顶妖族的大人物,此刻又很不巧的陷在某个“意外”之中。 宁奕不敢确定,如果他动手了,事情会不会变成像白早休说的那样……惊动白帝。 但他知道,这里密布着无数奇点,想必就是为了,无论在哪一处奇点,随时出发都可以瞬间抵达。 若是那位闭关之中的顶级妖圣出关,自己得死,吴道子得死,紫山风雪原的那扇门,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更不要说,自己还妄图取走“生灭”。 下一步该如何? 宁奕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以肩头撞在白早休的胸口,同时将细雪拔出,带出一连串的金灿血液,在外人眼中来看,空中的两道身影一沾即散,宁奕像是一根倒射向地的箭镞,而白早休则是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 白郡主的意识有些模糊,她坠向风雪尽头,四肢的力量被剑气打散,已无法再凝聚一丝一毫的妖力,即便如此,高空之中还是有着极多的宝器飞掠而来,那座小洞天被她尝试着打开了一道缝隙,她勉强伸出两根手指,想要从小洞天中“取出”某样可以保命的宝器。 以极快速度坠落的宁奕,头也没有回,屈指轻轻一弹,一缕剑气飞出数里之外,一路叩砸弹碎十数件大小宝器,在白早休的身前炸开一道璀璨“烟花”,嗤然爆裂的声音之中,那座小洞天被外力压迫的强行关闭。 风雪溅开,那位不可一世的东妖域郡主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发丝散乱,面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眉头逐渐由痛苦的紧锁,变为惘然的舒展,最终“不省人事”的昏迷过去。 …… …… 浩瀚星空,无数棋子。 白帝规划了上百年的宏大伟业,都在这副棋盘之中。 每一颗棋子,都凝聚着莫大的心血……每道奇点的背后,都蕴藏着一座不为人知的“往生地”,无数虔诚的朝圣者在这里获得了“永生”,也为“白帝”输送着走向永恒的愿力。 白帝想要证道成为不朽,这些愿力将取代神性,成为他褪去凡躯的关键。 而这副棋盘之中,最重要的“核心”,就是“生字卷”和“灭字卷”,数百年来,从来无人敢踏入西妖域的禁地,在往生之地中,也从没有人能在“生灭规则”下活下来……原因很简单,这座天下,有实力在往生之地,收走白帝“古卷”的,除了那几位有头有脸的涅槃妖圣,还能有谁? 这还是在白帝不在的情况下。 这几位妖圣,谁敢不给白帝面子? 就算是龙皇,也不会去触碰往生之地这块“禁脔”。 执剑者古卷蕴含着莫大的力量,寻常人沾染触碰,动辄爆体而亡。 尤其是这数百年来不间断酝酿的生字卷和灭字卷,这两卷古书,力量之浩大,与宁奕得到的“山字卷”截然不同,山字卷在妖邪的激发之下,养活了一整片东境大泽,但时间终归太短,但生字卷与灭字卷,在白帝手中已近乎发挥到了极致。 此刻,在风雪尽头,那扇棋子破碎,奇点绽放而出的古门之中。 被无数丝线限制的“黑槿”,正在艰难“前挪”,她的动作幅度很是轻微,很是缓慢,但每一点“前进”,都极其艰难。 生与灭的丝线,切割着她的血肉。 鲜血悬浮在古门内的虚空之中。 饕餮之力被压制的无法脱离体表。 黑槿面色苍白,抿起嘴唇,盯着“近在咫尺”的两卷天书。 生字卷与灭字卷,幻化成为两条游鱼,在她面前上下沉浮,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它们置若未闻,这世上,只有执剑者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才能真正的炼化它们,然而即便是执剑者,也需要时间去炼化“天书”。 “离字卷”已和黑槿融为一体,即便分开,只需要心念一动,便可以千里飞掠而来,重新归位。 此刻,她体内的“离字卷”,正在不断切割生灭规则,让她能距离那两卷古书,更近一些。 只要能碰到。 只要……能攥住一角。 黑槿眼神挣扎,猛地伸出一只手,半边身子被黑线刮得鲜血淋漓—— 画面凝固。 时间都变得缓慢。 就在她“绝命一搏”的刹那,她面前的那两条游鱼,似乎受到了惊吓,两卷天书震颤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吸引,向着黑槿的手旁,轻轻移动了一毫。 黑槿的眼神有些绝望,回头看去。 门的那一边。 浩瀚星空,漫天大雪。 一道快如奔雷的黑影掠入星空古门,宁奕两根手指抵在剑锋之上,无数丝线切斩在细雪剑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让他的速度大大减缓。 即便如此,仍然瞬间掠出了一大截距离。 宁奕几乎是刹那就来到了黑槿的背后位置。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两卷镇压此地的古书。 紫山风雪原的古门,已经在往生之地上成型,漫天的霜雪飞掠成一个圆弧,穹顶的那张“白帝”面孔,压制着万物生灵。 只要把“生灭”取走。 那么……门就开了。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五十二章 生死狩猎 宁奕两根手指压着剑锋,抵着无数丝线前行,由于踏破十境的缘故,他身上的气血,比起之前要强盛了许多,整个人像是一轮耀眼的太阳,散发着灼灼光芒,炽烈不可直视。 这扇古门之中,除了“生灭”两卷古书,别无其他之物。 一片虚空,两尾游鱼。 看起来就像是白帝篆养池鱼的地方。 而此刻,宁奕和黑槿这两个外来者的姿势,有些古怪……虚空之中无数丝线缠绕,宁奕从门外一路掠行而来,衣衫上的雪气都被生灭的丝线截断,而他抵剑前行,速度缓慢减缓,最终悬停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黑槿的上方。 两个人的面前,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此刻剧烈震颤。 宁奕心头,剧烈的危机感浮现而来。 “生灭”规则,万千丝线,此刻绞杀而来! 宁奕皱起眉头,弹指催动剑气,神性与生灭对撞在一起,溅出炽烈火芒,一触即炸,无数剑气银线与黑线抵杀在一起。 “他好强!” 看到这一幕的黑槿,心头猛地一沉,她掠入古门之前,宁奕还未破境,如今两人已是那层境界的门内人和门外人,只差一步,却谬以千里! “我要夺卷……必须要快。”黑槿眉心饕餮之力猛地席卷,她身子向前扑去,被生灭规则割开的鲜血,因为某种秘术的原因,凝而不散,此刻化为一团阴影,笼住黑槿上方的宁奕。 宁奕眼神微寒。 这“生灭两卷”,似乎是被自己惊吓到了。 黑槿踏入古门的时候,两卷古卷还未有反应,这些规则自由蔓延,限制外来者。 现在看来,可能是白帝留了一个心眼,对于踏破十境的修行者设置了禁制,毕竟这些人有可能对古卷造成威胁。 踏入古门的刹那,生灭规则便开始对自己进行绞杀! “给我开!” 宁奕低喝一声,两根手指猛地并拢,“缓慢”切斩,璀璨到不可直视的神性剑芒,在落指之处陡然炸开,瞬息之间,生灭黑线被劈得四处炸裂……这等杀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同境的修行者。 纯粹的剑修,主掌世间第一等的杀伐之力! 宁奕眉头挑起,饕餮的阴森吞噬之力,在生灭规则被劈开之后,阴魂不散的卷来,他再是一指,这些饕餮血被神性沾染,迅速焚烧,虚空被剑气平铺。 宁奕看见了那个纵身掠出,想要夺取古卷的黑袍女子。 “想夺卷?” 宁奕面无表情,食指屈扣在拇指之上,松开之后,一道音浪狠狠掠出,砸在黑槿后背,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砸得这位灞都城小师妹身子猛然一颤,向前扑去,被无数丝线切割,雪白肌肤顿时一片鲜红,同时宁奕再出一指,山字卷与离字卷在空中撞在一起,虚空溅起一道磅礴劲气,生灭两卷,就这么被撼动,不再是原来的位置。 “往生之地”的禁制,剧烈震颤起来。 风雪原上空,那张赤红色的“白帝面孔”,也不再稳定,无数红光闪逝,原本拼凑而出的那张妖帝法相,此刻便如一轮境中缺月,如水波一般荡漾。 盘坐在地的吴道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头顶,那片龟甲之前承受了宁奕拔剑的威压,在宁奕和白早休对撞之时,替吴道子和背后的红雀,承担了极大的冲击……此刻甲壳隐约发出了畅快欢鸣。 强大的压迫感,潮水一般退去。 和尚的青衫在风雪之中翻滚,他双手合十,那张涂抹了鲜血的符箓,悬在面前,猎猎作响,两座天下的大雪似乎落在了一起,风雪原的那扇门……缓缓凝聚,即将成型。 吴道子望向身后,红雀的眼神愈发黯淡,背上趴伏的那个红发女子,呼吸愈发衰弱。 白帝的规则不再强大。 但“生灭”犹存。 若是不能把那两卷古书彻底撼动,那么这无形之间抽取活人生机的法则……将会把红樱的性命带走。 吴道子曾经误入过妖族天下的往生之地,那里的朝圣者获得了“永生”,但身躯都风化成了尸骸。 他隐约可以预见,被“生灭古卷”汲尽生机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和尚面色苍白,喃喃道:“宁奕……时间快来不及了。” 远方,风雪尽头。 或许是白帝规则消失的缘故。 非因果类的宝器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力量,这些宝器零零碎碎堆落一地,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看似灵光黯淡,但仍然内蕴着一部分残余妖力……此刻,宝器自发的将这些妖力汇聚到一起,积少成多,顺延风雪,传递给躺在雪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人。 于是,白早休的眼皮,微微跳动一下。 …… …… 古门之内。 两卷古书抱在一起。 宁奕面对生灭法则的围剿,面色仍然平静,但眼神深处已然带上了一抹焦灼。 “半刻……半刻。” 黑槿仍然在与自己做着最后的缠斗。 离字卷在虚空之中游掠,切割生灭,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为的不是在宁奕手中抢夺这两卷古书……而是不让宁奕抢到完整的两卷古书。 宁奕的山字卷,是汇聚吸拢之力。 而离字卷,则是切割分离之力。 两两撕扯,每次都在宁奕即将取到古卷之时,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被两股天书之力激地四处飞掠,满池虚空池水荡漾,两位执剑者施展诸多手段。 细雪剑气至刚至猛,而漆鸢则是至阴至柔,此刻在生灭规则的限制下,纵然宁奕高出一个境界,也无法碾压黑槿。 宁奕盯着黑槿,寒声道:“你现在撒手,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 “别傻了。” 黑槿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此刻想来,还带着三分嘲讽。 她抬起一只手,擦拭着自己唇角的鲜血,冷冷道:“若是让你拿到两卷古书,我还有活路?” 宁奕眯起双眼并不答话。 黑槿猜的并没有错。 若是让宁奕拿到生灭,他一定会下杀手,把这个妖族执剑者杀死,从她身上取走“离字卷”,四卷古书到手,返回大隋,再加上命字卷……宁奕大有可能,直接晋升成为涅槃以下的第一人了。 黑槿顿了顿,望着古门外。 “你似乎很在乎那个人族小丫头?”她无力的笑了笑,讥讽道:“我拿不到,你也别想拿到……这么拖下去,她一定会死,你也别想离开这里,若是惊动了白帝,我的师门兴许还可以保我一命,你呢?” 宁奕一字一句道:“你想如何。” 短暂的沉默之后。 黑槿木然道: “我拿一卷,你拿一卷。” “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个能受‘斩龙台’一刀而不死的男人,是大隋派来的修行者,专门来接引你回去,但若是不能及时把这里的规则破开,那么你们留在妖族……必死无疑。”黑槿深吸一口气,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要求:“我拿一卷,你拿一卷,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妖族,迟则生变。” 她指了指古门外,然后徐徐说出了一个相当震撼的消息。 “我的师兄就在那座大雪山上。” 宁奕没有回头。 他知道黑槿所指的方向……那里有座巍峨大雪山,正是自己离开的方向,这灞都城的一对师兄妹千里追杀,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出乎他意料的。 是黑槿的下一句话。 “白早休的哥哥,也在那座雪山上。” 宁奕沉默下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姜麟没追杀下来,是因为有足够强大的对手拦住了他。 当今妖族天下,还有谁能拦住他,还有谁敢拦住他? 这是一场白早休针对自己的“狩猎”,而极其宠溺自己妹妹的那位“小白帝”,自然不会让姜麟这种强大到足以破坏平衡的人物踏入此局,坏了白早休玩乐的兴致。 而宁奕有一点想不明白。 这是一场狩猎……但在白帝规则笼罩此地的时候,那两个在雪山上的妖族顶级天才,便应该觉察到了异常。 他们二人若是入局,那么今日自己好不容易盘活的局面,将重新变成了一场死局。 这应该就是黑槿一直拖着没有告诉自己的原因……她想等到姜麟师兄赶赴往生之地,灞都城的师兄妹二人联手,自然不会惧怕东妖域的势力。 但似乎,那座大雪山上,也出现了“意外”。 短暂的沉默。 但对于黑槿来说,相当漫长,而且难熬。 她隐约感觉到了“山字卷”的松动,两卷古书,生与灭,此刻不再是那般难以争夺,山与离对撞在一起,如画阴阳,如开天地。 两条游鱼,兜转一圈,不再是牢不可分的姿态。 宁奕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生灭规则的绞杀之下,他难以分出更多的力量……当务之急,是把两卷古书分开,把此地的规则瓦解。 下一刹那。 生字卷与灭字卷就此分离,化为两团疾射而出的光芒。 一道纯白,一道漆黑。 宁奕抬起一只手,攥住满盈圣光的那枚竹简。 “生字卷”入手。 头顶苍穹,无数红光,发出剧烈的崩塌声音,笼罩此地数百年来不灭的规则,在此刻尽数坍塌。 单手攥住“灭字卷”的黑槿,眼神之中如释重负,她第一时间召回“漆鸢”,以另外一只手狠狠拍击腰囊,灞都城的符箓陡然升起光华,妖圣的虚无之力在腰囊之中倾泻而出。 宁奕盯住那道随时准备逃离的身影,这等手段,他已在红山高原,见姜麟施展过一次。 他举起细雪,瞬间出现在黑槿的面前。 宁奕寒声道:“想走?” “把灭字卷留下来!”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五十三章 有人拿古卷,有人举铡刀 “想走?” 黑瑾催动腰囊里的“符箓”,就在灞都城的传送之力,裹挟在她身上之时,一道灿若雷霆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虚空之门,生灭规则破散。 宁奕再没了阻力,身子前冲,瞬间出现在黑瑾面前,他一只手攥拢生字卷,另外一只手举剑斩下—— 煌煌剑光,斩破黑暗。 黑瑾尖啸一声,瞳孔之间的那一缕漆黑变得浓郁且肃杀,漫天黑发从大袍之中飞掠而出,在空中交错纵横,根根犹如寒铁,与宁奕的剑气撞在一起! 只是一刹。 虚空之中传来了剑器削铁的清脆声音,这一剑之下,万千黑发断裂,青丝抛飞,面色苍白的黑瑾被重创,向后倒飞而出。 宁奕再是一步,目光死死盯在黑瑾的右手……“灭字卷”的竹简包裹在一团黑芒之中,此刻就被黑瑾攥在手中。 灞都城的传送之力,已经完成了极大的包裹。 若是成型,黑瑾就会瞬间被传送走。 宁奕眼神灼灼,沉声道:“给我拿来!” 第二剑! 这一剑比其之前更为霸道,宁奕已经适应了自己体内的“神性星辰”,那颗微小尘埃在神池之中荡起一圈涟漪,磅礴神性便从袖袍之中倾注到剑器之上,然后震荡而出。 这一剑,奔着黑瑾的右手而去。 他要斩断这只握着“灭字卷”的右手。 风雷浩荡,黑瑾在炽烈剑光之下,已经被逼迫地睁不开双眼,滚滚如雷的剑气犹如牢笼,四面八方的威压,令她无法后退,这一剑避无可避,只有硬接! 电光火石之间,黑瑾似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她咬紧牙齿,原本就娇艳欲滴的嘴唇,溢出触目惊心的猩红鲜血,她硬生生扭转身躯,抬起左手,以“饕餮”的肉身体魄,去硬生生接下这缕剑芒。 浩荡剑芒一线斩开。 虚空之中万物皆寂。 那个披着宽大黑袍的女子,半边身子蜷缩,死死护住那卷“灭字卷”,她的左边袖袍,在剑气斩过之后,化为漫天齑粉,神性之力浩荡无比,将一整条左边手臂都切斩粉碎……就连鲜血都不曾泼洒而出,剑气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被“灭杀”。 难以想象,这是宁奕破境之后的力量。 黑瑾面色苍白,她甚至怀疑,自己手中拿着的不是“灭字卷”,宁奕手上拿着的才是……这个男人到底修行的是什么功法,走的是什么剑气意境,一剑之威竟然强至如此境地? 短暂的交手,她已经觉察到了宁奕身上气息与之前的不同。 在刚刚踏入往生之地,与宁奕交手之时,这个人族剑修的杀力与自己平起平坐,虽然未曾尽施手段,但绝不至于如此强大。 是他破开十境的原因么? 可是……即便是灞都城的姜麟师兄,似乎也没有这个男人给自己如今带来的压迫感强。 黑瑾强忍着痛苦,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此刻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就在之前,黑瑾做出决定,选择牺牲左臂抵挡剑气的刹那……她便张开嘴唇,将灭字卷整卷吞下。 而此时此刻—— 神秘的灞都城力量,降临在这片小天地,丝丝缕缕包裹在黑瑾的身上,她的面容苍白而又无助,眉头蹙起,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宁奕眼神冰冷,他看着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竟然直接把执剑者古卷吞下去了?这可是堪比先天灵宝的“灵物”,内里蕴含着的磅礴力量,若是炸开,恐怕连涅槃境界的大能也无法承受。 为了让自己拿不到“灭字卷”,黑瑾连这条命都搭上了。 好狠。 只可惜宁奕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 宁奕举起第三剑。 他注视着那个将身子缩成一团的黑袍女子,忽然皱起眉头,黑瑾的身上,因为吞下“灭字卷”……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极其浓郁的寂灭气息在那袭黑袍之中散发而出。 虚空古门,飘荡风雪。 宁奕第三剑劈砍而下,这一剑若是中了,那么传送到“灞都城”的,极大概率,就是一具尸体。 只可惜,无数传送之力包裹黑袍,虚空震颤扭曲。 宁奕挑眉冷哼一声,递出去的那一缕剑气,追沿着虚空射出,最终消弭在不可知之地。 “被她逃了。” 他的神情有些遗憾,灭字卷和离字卷还在黑瑾的身上……妖族天下有这么一个执剑者,今日没有杀掉,日后自己想集齐所有古卷,必然会麻烦许多。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往事之地的规则解开了。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站在虚空古门之中,看着浩瀚星空,这座白帝布局数百年的棋局……从核心之处,发生了一处碎裂。 生字卷与灭字卷,被执剑者奉持“命运”所取走。 这座浩瀚虚空的无数棋子,都开始了龟裂,妖族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处上千处的“往生之地”,那些得到了“永生”的朝圣者,魂魄不再稳固,开始剧烈动摇。 妖族某处“往生地”。 若是睁开天眼,便可以看到,大街小巷,那些披着黑袍,神情惘然的朝圣者,不再像之前那般,虔诚合十,穿梭在街巷之中,他们的目光里露出了短暂的清明,像是回到了生前……这一生的苦难从未少过,最终也不曾抵达彼岸。 毕竟,一个人能依靠的,从来就不是神灵。 只有自己。 那些游荡在风雪之中的黑袍,化为惨白的灰烬,这些朝圣者,其实只不过是被生灭规则所束缚,被白帝所蒙骗的“野鬼孤魂”,此刻规则破散……它们自然也就化为了飞灰。 …… …… 吴道子抬起头来,神情凝重。 不知从何而来的,如风雪一般灰白的残屑,从远方飘来,他在这里感受到了无垢的虔诚信念,也感受到了逐渐浓郁的怨念。 “规则破开了。” 和尚的眼神陡然一震,他不是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在以秘术涂抹眼眶之后,他也曾像宁奕那样,站在古庙的庙顶,俯瞰着无数朝圣者顶礼膜拜的宏大景象……那位妖族帝皇,利用两卷天书,搭建了一个“不朽”的梦境。 而此刻。 梦境碎裂了。 “宁奕做到了……”吴道子悬在胸口的那颗心,终于能够放下,他将目光望向远方的那扇古门。 这个时候,一直担心的问题……似乎也不用考虑了。 东妖域的白帝,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棋盘被拆解,还是一无所动。 吴道子喃喃道:“这小子……真有你的啊,我要是白帝,生吞了你都不解气。” 宁奕的胆子确实大,闹出了这等动静。 只不过,只要离开妖族,那位白帝还能做什么呢? 东妖域再恨宁奕,也无可奈何。 吴道子笑了笑,把心神都放在自己面前的符箓之上,紫山的那张无名符箓,汇聚着漫天风雪,逐渐化为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 风雪原的入口,连接着两座天下。 他把心神都放在搭建门户之上……此时,刚好是半刻钟左右,这扇古门成型的刹那,需要巨大的能量。 吴道子闭上双眼,用尽闭上的力气,轻声喃喃。 “拜托了。” …… …… 紫山风雪原,狂风席卷。 “来了。” 裴灵素瞳孔收缩,她的十根手指,化为轻盈点落在虚空之中的光影,风雪原的阵法轰隆隆运转起来。 楚绡收起红伞,将其抵在地上。 整座风雪原大地,浮现出无数红丝细线,像是流淌在雪白肌肤下的血液,在红伞伞尖落在大地的刹那闪烁而起,磅礴的涅槃力量,滚滚凝聚。 在紫山,楚绡的实力会得到极大幅度的增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徒弟,这座阵法的负担……不成问题。 丫头点了点头。 徐清焰此刻也站起身子,她双手捧着命字卷,这卷天书之上,有着宁奕和徐清客的气息,此刻缓缓流淌,被她驱动…… 风雪原上的三个人,尝试打通这座天下。 无数霜草,拔地而起,像是一道龙卷,穿梭虚空,须臾之间,芥子之外。 吴道子的青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双眼都要睁不开来,漫天风雪之中,忽然来了一阵极其强劲的龙卷飓风,其中裹挟着凛冽的霜草草叶,有些极为锋利,将男人的面颊割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血口。 吴道子轻轻嗅了嗅鼻子。 眼眶有些湿润了。 这是……熟悉的气息。 大隋那边的霜草啊。 …… …… 风雪原古门开启。 漫天大雪,遮人眼帘。 霜草飞掠,贴地飞行,倏忽撕开一道血口。 躺在地上的白甲女人,她缓缓睁开双眼,失力的痛苦袭来,面颊上密密麻麻的“瘙痒”,逐渐变成了轻微的疼痛。 缓慢转头,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遍地都是残损的宝器。 还有飞扬的霜草。 白早休咬紧牙齿,胸口的软猬甲被剑气叩碎,鲜血潺潺流淌,白色雪地,染了一片红。 她艰难以手肘撑地,向着那个方向挪去。 她看到了那个盘坐在地的“大隋说书人”,也看到了那头精气神萎靡到了极点的朱雀。 还有一个昏睡不醒的人族女孩。 白早休默默闭上双眼。 她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方四四方方的青铜古台,雕刻老龙,铡刀生锈。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五十四章 最后的猎人 白早休俯在霜草草原,她木然看着远方的飞雪,流苏,还有灵气,交织在往生之地的上空,逐渐凝聚成一扇古门。 她的手中,握着一方古台,台座生锈,铡刀的光芒透过锈迹一点一点溢出,就像是原本内封的“神灵”正在苏醒……这“斩龙台”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此刻她连握住台座都有些困难。 白郡主闭上双眼,神情痛苦。 她脑海里是宁奕递出那一剑的姿态。 胸膛里的妖血还在翻腾,剑气穿梭在经脉之中,不断蔓延,至今未消。 那个卑贱的人类竟敢如此对待自己,她定要让其血债血偿。 比起大隋的“裴灵素”,她现在更加痛恨这个叫“宁奕”的剑修。 每一次痛苦浮现,白郡主那张“英气”的面容便会扭曲三分,脑海里一遍又一遍跳出那个名字。 “宁奕!” 她声音沙哑地低喝一声,睁开双眼,除了拇指,其余四根手指缓缓按在斩龙台,压得铡刀一点一点向下挪移。 我杀不了你,可我杀得了那个人。 白早休的目光盯住霜草尽头,俯在鸟背上的红发女子。 她忽然怔住了。 漫天霜草,风势陡变。 下一刹那,一道黑袍便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挡住了自己所有的视线,她甚至未曾感觉到……那人是从哪里出现的,怎么忽然就来到了这里。 就像是知晓白早休心里的念头。 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宣誓。 宁奕漠然道:“你什么也做不了。” 这道声音落下,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掌抵在白早休的额首,掌心劲气轻轻震出。 白早休瞳孔收缩,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感到自己的额头被这一巴掌打得支离破碎,或者传来任何的痛苦……然而令她惊骇的事情发生了,这个男人的剑气从掌心迸发,侵入自己的肺腑,血液,将所有的妖气都凝结,自己举起“斩龙台”的那只手无力垂落,软绵绵落在地上,铡刀落地,刚刚亮起的光泽顷刻之间黯淡下去,重新化为了一座锈迹斑斑的古老台座。 “我不会这么杀了你的。” 宁奕一只手捡起“斩龙台”,他目光漫不经心端详着这座跨越时空,只凭因果的宝器,此宝能在东妖域白郡主的宝器之中名列前茅,的确不是凡物,而且白早休的实力有限,发挥出来的功效也打了一些折扣……宁奕端详片刻,毫不客气的翻手将其收下。 他淡淡道:“我不想惊动东妖域的那位‘白帝’……更何况,杀了你,这是便宜了你。” 白早休的声音有些惊恐,她想要后退,想要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可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喉咙里的声音,都变得软绵无力。 “宁奕……我的哥哥是白如来。” 第一句。 宁奕神情毫无波动,他目光掠过白郡主,望向那些因为往生之地禁制,被封锁大部分杀力的宝器,有些在与“细雪”和“漆鸢”的对撞之中破损,但大部分宝器仍然可用,只需要稍稍修补,就可以发挥出先前所有的力量,这些宝器可是难得寻觅的宝贝。 东妖域为白早休下了很大的心血。 这么多的宝器,就算是妖君,也有些奢侈了。 更何况只是一个不足命星的十境大妖? 宁奕眼皮低垂,无声笑了笑……也正是因为她的哥哥是白如来,才会如此吧。 他毫不客气的将这些宝器都收下。 一件又一件宝器,从地上摇曳,被山字卷吸拢,宁奕额头光芒流淌,如“剑藏”一般开阖一座细狭洞天,所有宝器,都被放置在这座剑气洞天之中。 看到这一幕,白早休心头浮现了极其不佳的念头。 她抬起头来,极其虚弱,用尽所有的力气,咬牙道:“你……你想要做什么?” 宁奕做完这些,平静道:“我想活着离开妖族天下。” 白早休怔了怔,她没有明白宁奕这句话的意思。 白郡主近乎是恳求一般,哀声道:“宁奕……这些宝器都给你,你让我离开,我可以保证,东妖域绝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宁奕并没有理睬她。 他站起身子,轻轻道:“你觉得,可能吗?” 白早休神情一滞。 …… …… 大雪山,风雪缥缈。 从山底望上去,一片白雾茫茫,遮掩眼帘,望不到头。 山顶有剧烈的大风掠过,掀动遍地碎雪,却掀不动两袭抵在一起的衣袍,姜麟双刀与白如来的羽翼抵在一起,两个人陷入漫长的气劲角力之争,从往生之地的生死规则开启之后,小白帝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自己的妹妹亲自开启了父皇禁地的规则,为的就是狩猎那个人类。 他拦住了姜麟。 然而,事情似乎出现了某种变化。 白如来的神情有些微妙,如果他没有感应错误的话,身后的禁地,那些规则……似乎是破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妹妹完成了狩猎? 但若是如此,以白早休的性格,此刻应该会以令牌传讯,告诉自己某些消息,很多事情她会瞒着府邸,但从不瞒着自己。 直至如今,一点消息没有…… 出了意外。 一定是出了意外。 这个时候,他有意松开与姜麟抵压的力劲,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次,换做是姜麟不肯松手。 白如来敏锐的捕捉到了姜麟神情的些许变化,这个家伙是收到灞都城的简讯了么? “那里发生了什么?” 小白帝一字一句寒声开口。 他紧紧盯着姜麟的脸庞,与对方对视,想要看出姜麟眼神之中的破绽。 然而没有丝毫破绽。 此刻的姜麟,就像是之前的白如来一样平静而又淡定。 姜麟木然道:“既然你想打,那我就陪你打咯。” 他攥着狩水和白狮子,不再竭尽力的尝试劈开白如来,而是转化刀势,不让这位小白帝,挣脱自己的刀气领域。 他并没有收到任何简讯。 但是麒麟一族,生来便对天地之间的灵气极其敏锐,拜入灞都城后,他隔着极远,都能闻嗅到同门的气息。 规则破散之后,姜麟立即感受到了自己师妹的修行气息,虽然有些古怪,但是似乎变得强大了许多。 看来这场狩猎并不顺利。 他第一反应便是拖住白如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之前这个家伙让自己百般不顺。 此刻局势拧转。 只可惜,这场局势并不如姜麟所想的那样。 因为……自己师妹的气息,仅仅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就消失了。 “灞都城的腰囊。”姜麟瞳孔收缩,他猛地想起来,这往生之地,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所有人……都把宁奕当做猎物。 姜麟的嘴唇有些干枯,他望着白如来,发现这位小白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显然,两个人都想到了最坏的那个结果。 那个本该轻易被猎取的“猎物”,此刻翻身做了主人。 灞都城的简讯传到了姜麟的令牌之中。 “黑瑾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只有这么一句话。 但印证了姜麟的猜想。 破开往生之地规则的……不是自己的师妹。 而这场生死狩猎的猎物,也不是那个姓宁的人类。 而本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两位妖族天才,却因为天生的优越感,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姜麟皱眉不语,猛地抽回双刀。 白如来抿起嘴唇,面色难看望向身下那座大雪山,喃喃道:“若是我妹妹出现了意外……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准备跳下大雪山。 背后的那对羽翼已经舒展开来。 但是他僵住了。 白如来的身子,就保持着站在雪山悬崖边上的姿态,大风吹过白袍,风雪染白发丝。 姜麟也怔住了身子。 风雪吹过两位年轻大妖。 不知何时,他们的身后,多了一位披着宽大黑麻袍的男人,这个男人比他们的身子要高出两个头,所以显得极其高大,但是骨架舒展开来,并不突兀,反而十分匀称。 他站在姜麟和白如来的身后,一言不发,因为个子很高的原因……他的视线丝毫不受阻拦,在风雪之中远眺,投向身下的那片大悬崖。 白如来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来的。 姜麟也不知道。 两个人并肩站在大雪山悬崖上。 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轻轻闷响,他们没有回头,但是也能想象到那副画面。 那个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取出挂在腰间的木质酒壶,拔出酒塞,咕隆咕隆一饮而尽,酒液从粗犷的面颊上肆意横流,在风雪之中迅速冻结成冰屑,然后纷纷扬扬碎开。 然后再是“砰”的一声。 那个雪木酒壶被他捏得碎开。 酒香四溢。 黑袍高大男人轻声问道:“姜麟?白如来?” 说话之间,两只手搭在了悬崖两个大妖的左右肩头,在这个黑袍男人的体型面前,姜麟和白如来的身躯……都显得有些矮小。 不仅仅是体型。 气势也被压倒了。 黑色麻袍男人,站在雪山之顶,眉宇之间风轻云淡,但眼神深处,是无畏的睥睨之色。 俯瞰着这座匍匐在面前的天地,还有众生。 男人笑道:“我找两位很久了。” “刚刚那坛酒,给你们送行。”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五十五章 东皇 大雪山山顶。 姜麟和白如来两个人,头颅微微转动,彼此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深深的“震撼”。 以他们的修行境界,破开命星之后,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人……能够悄无声息的贴近他们的背后。 至少在同境界中,这种人是不存在的。 但是。 他们背后的那个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身上的气息并不算多么强盛,绝不是某位修行数千年的妖君,更不是妖圣这种级别的老妖怪。 那个黑袍男人,身上的气息像是一片大海。 向下坠沉。 深不可测。 但是给姜麟和白如来的感觉却又十分清晰……这个人,与自己二人一样,只不过是刚刚破开“千年之境”,在“命星”这道境界上并没有停滞多久的。 一个很年轻的“大妖”。 整座妖族天下,各方大势力,无数青年才俊。 白如来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低调的人。 …… …… 灰界战场,有一个令两座天下所有涅槃大修行者都拭目以待的“赌约”。 自称是妖族天下年轻一代第一人的“东皇”,要约战大隋最强的天才修行者。 这场战斗,两座天下的大能,诸多背后的势力,都压上了赌注,比“宝器”更重要的,是关乎整座天下的颜面,以及……年轻一代的未来。 虽未开战。 但大隋这边基本已经确定了人选。 谪仙人洛长生,一骑绝尘压制了曹叶二人,至于其他几座圣山的圣子,更是被甩的,连洛长生的背影都看不到。 而那位挑起一切事端的“东皇”,则是极其神秘的游荡在妖族四境之中,除了灰界战场的某几位特殊人物,甚至都无人知晓其真实姓名,容貌,特征。 但是有一点。 “东皇”很高。 在灰界战场出手的几次……留给两座天下修士的印象,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又难以磨灭的形象。 不仅仅长得高。 道法,境界,天赋,资质。 俱是顶尖。 与两千年前,那位统领妖族铁骑与大隋狮心皇帝冲杀的那位皇者,如出一辙,生下来便站在了世间最高的位置,俯瞰着芸芸众生。 东皇一直没有定下“北境长城”那一战的具体时间。 只是有一个模糊而又笼统的约定。 当他确确实实坐稳“妖族天下第一人”的时候,他便会回到北境长城,等待大隋那位最强天才的出现。 然而…… 东皇四处游历,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手了。 而妖族天下默认的前三甲,除了他……剩下的两个人选,一直在争论和非议之中,直到白如来和姜麟都抵达了命星,这些言论终于落定。 妖族天下的前三甲,也确定了人选。 灞都城姜麟,东妖域小白帝,以及不知所踪的东皇。 而此刻,这三个人,在这座大雪山上相聚了。 …… …… 黑袍在凛冽寒风之中翻滚。 东皇左右两只手,按住姜麟和白如来。 他轻声问道:“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已经动手了……双手下压,掌心绽雷,姜麟和白如来的肩头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响,磅礴的巨力下压,使得三人脚底的雪山崖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土地之上雪线纷飞,一圈白线拔地而起,溅出轰隆隆的炸裂之音。 这股力量之大,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姜麟神情阴沉,他乃是麒麟皇血之族,身负莫大神力,但是被东皇一只掌心镇压,竟然整个人的后背都迫不得已的弯曲……背后那个高大男人,又是什么血脉? 不仅仅是自己。 姜麟眯起双眼,他望向自己一旁的白如来。 小白帝的神情更加难看,在东皇力量砸来的刹那,他以自身的劲气与之对轰,结果非但没有取胜,甚至连一丝优势也没有占到,就像是撼到了一片大海之上,潮水猛烈的回推,令他喉咙一甜,险些喷出鲜血。 两个人都被东皇压得弯下身子。 这一幕画面,看起来极有震撼感,生得无比高大魁梧的男人,就像是按着两位奴仆一般,在大雪山悬崖之上,像是古老皇帝实行杀伐之术,要将姜麟和白如来,就此推下万丈深渊,行刑处死。 姜麟深吸一口气。 双手拔刀,两缕刀光在电光火石之间推鞘而出,在极近的咫尺之间,向后斩切而去,狩水与白狮子,就像是生了双眼,从极其刁钻的角落之中奔掠而出。 这两缕刀光,飞花一般,擦着东皇的黑袍而过,那个高大男人轻笑一声,双臂推直,未曾松力,微微偏转头颅,只不过并非是躲避刀气,而是一左一右分别以面颊撞上刀光,发出两声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狩水和白狮子划擦着他的面颊,掀起两蓬金灿的刀芒,穿透黑袍而过。 姜麟瞳孔猛地收缩。 他确定自己两刀都斩中了,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个男人连皮肤都没有擦破。 这是何等非人哉的体魄? 而且他心中有一种预感。 这两刀能斩中。 是因为东皇没有躲避……那个在四境游荡的年轻怪物,刚刚刻意一左一右偏头,自己先后递出两刀,就是为了压迫其躲闪空间,至少能中一刀。 他……都接下来了。 姜麟此刻的姿势相当奇怪,他膝盖弯曲,躬身微蹲,双手别在背后,取刀后刺的这绝命一“杀”,此刻显得有些儿戏,两柄锋锐异常的古刀,就卡在东皇的面颊两侧,刀尖穿透黑袍而出,挑着一抹风雪。 姜麟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更加迅猛的杀意。 攥拢长刀。 翻转刀锋。 “刺啦”一声,东皇鬓角两边的黑袍被刀罡卷动,他皱起眉头,被凛冽刀气和卷起的风雪遮住了面容,微微向后仰首,两柄刀锋擦着五官横切,姜麟的双手在这一刹那换刀,不再是之前“负荆请罪”那般的姿态,而是反手握刀如绞杀一般,狠狠斩在那只按在自己背后肩头的手臂之上。 东皇面无表情。 两刀砍在他的手上,再是金铁交击之音。 姜麟神情难看到了极点……东皇的体魄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所在的境界,传闻中说,这个男人是两千年前妖族的皇者转世,难道是真的? 那位皇者把当年的体魄留给了他? 就连狩水和白狮子都砍不动。 另外一边,比起姜麟只是阴沉的神情,白如来的面色要难看地多,他眸子里的暴戾之气已经上来了,而且按捺不住了……以他无比高傲的性格,今日被东皇“羁押”在大雪山悬崖之上,已是一种屈辱。 然而比起这一点,更让他焦灼的。 是自己的妹妹,还在悬崖之上。 那个叫宁奕的男人解开了自己父皇的规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父皇在“往生之地”,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这是一件大事。 这是一件极大的大事,整座东妖域都会因此而震动……而且,自己的父皇,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出关。 白如来已经想到了此事可能带来的后续……父皇的怒火,对此事的清算,接踵而至的惩罚,再到东妖域的讨伐。 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两座天下的“太平”。 但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人。 白早休。 自己宠在掌心上的妹妹,那个把自己当成“猎人”的傻妹妹。 白如来眼神愈发暴躁,他眉心的“大鹏杀意”已经开始拆解,直觉告诉自己,他必须要摆脱这个叫“东皇”的疯子,先抵达雪山下的往生之地,把自己的妹妹救回来。 大雪纷飞。 他以东妖域的秘术传音,连点成线。 姜麟皱起眉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撞一眼,完成了所有的交流。 在某些时候,他们是要分出生死高低的“世敌”。 而在特殊时刻,姜麟和白如来,又是一种另类特殊的关系。 多年以来,白如来一直未曾踏足灞都城,他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族中的,族外的,境外的,甚至另外一座天下的……但他自始至终,都把姜麟视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即便白如来如今遇到了“东皇”,金翅大鹏族的潜在直觉告诉他,这个两千年前的皇者转世,恐怕比姜麟还要难缠的多。 但东皇并没有给自己这种“宿敌感”。 小白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家伙,交给你了。” 他猛地抬脚,然后踩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一大块雪山岩石,此刻摇晃起来,整座天地似乎都跟着摇坠起来。 东皇挑起眉头,他双手继续下压,但是白如来的身子猛地向下坠沉,他五指由掌变爪,但是只是抓到了一角衣袍。 “刺啦”一声。 在衣袍撕裂的声音之中,整块巨大的雪山崖块分离开来,向着地底滑掠坠沉。 剧烈的颠簸之中,白如来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他转过身来,两片羽翼切斩雪气,在东皇面颊两侧擦出两抹血迹。 高大男人皱起眉头,看着那个借力反震而出的“大鹏鸟”,在坠落的刹那,化为一道流光,疾射向远方的雪林之中,数个呼吸便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一片晃荡。 他踩在雪山岩石之上,另外一只手攥拢拎起一件空荡荡的雪白大袍。 大袍被一抹刀光划破。 巨大的雪山山崖坠落,姜麟踩在风雪之中,递刀劈砍,两柄长刀划破长风,掀动流雪。 东皇双手拦在面前,手臂,肩头,胸腹,迸发出无数的破裂声音,风雪之中,有一抹鲜红,飞溅而出,然后迅速冻结。 “轰”的一声。 巨石落地。 姜麟收刀而立。 他看着三尺距离,不多也不少的那个高大男人,两人脚底,巨石寸寸破碎。 黑袍破碎,如布条一般挂在那个人的身上。 鲜血如雾,浓郁游荡,丝丝缕缕散开。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姜麟连刀带鞘拔出狩水和白狮子,插在地上,吐出一口气,木然问道。 “东皇……很厉害么?” 第五十六章 归乡 风雪如刀,众生如草芥。 白早休趴在地上,她忽然觉得自己所谓的尊严,其实是一个笑话……当自己的哥哥,以及东妖域的名号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白早休双手攥紧,十指嵌入掌心之中。 事已至此,她实在做不到哀求。 白郡主闭上双眼,眉尖的煞气一点一点挑起。 “杀了我。” 这像是一种命令,一种果决。 白早休声音沙哑,缓缓道:“宁奕……杀了我,我的哥哥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东妖域会讨伐大隋,你会掀起两座天下的战争。” 更像是一种威胁。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宁奕平静说道:“不杀你。” 白早休皱起眉头。 宁奕顿了顿,道: “不杀你……这些就不会发生了么?” 白早休怔住了。 若宁奕不杀她……自己的哥哥,东妖域,还有整座妖族天下,就会放过他么? 况且,这个男人,如今就要离开妖族了。 自己的这些威胁,逼迫,听起来就像是荒唐的笑话。 …… …… 收起宝器,只剩下等待。 然而宁奕心中一直有不祥的预感。 生死规则已解,红樱的生机已不再流逝……只要风雪原门开,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吴道子的阵法正在逐渐成型,漫天飞白,紫山风雪原的那扇古门,跨越两座天下的距离……在这片荒芜之地的上空汇聚。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隐约感到了一股压迫,而且那股压迫越来越近。 整座大雪山的山底,似乎都荡起了层层叠叠的雪气。 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宁奕皱起眉头,他传音问道:“和尚,还要多久?” 吴道子抿起嘴唇,没有说话,双手化为虚幻的光影不断点落。 抬起头来,他的面前就是那扇成型的古门,符箓幻化而成,这等巨大的阵法,自然有着条条框框的限制,此刻古门成型,巍峨的岁月感扑面而来,无数藤蔓在风雪之中散开,整片往生之地,由冬入春一般,生机焕发盎然。 宁奕一只手攥着白早休的前襟,拖着这位地位尊贵的东妖域郡主在草地上大步前行,一路上泼洒金色妖血,拖出一道细狭的沟壑。 白郡主惨白的面色忽然变了,她的眼里,有一抹炽热缓慢亮起。 白早休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 “哥哥……” 她闭上双眼,喃喃开口。 精疲力尽,念出了这两个字。 宁奕听到这两个字,神情阴沉,加快脚步,由走入跑,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单手攥着白早休拖行,另外一只手则是按在自己的腰间剑鞘之上,下一刹那,瞬间来到吴道子的背后,同时拔剑出鞘。 细雪剑光自上而下的切斩而过! 一蓬光火,倏忽之间炸开,像是人世间璀璨的烟花,两拨利潮擦着宁奕的剑刃掠过,溅在大雪地上,凿出极深的痕迹。 沸沸扬扬的大雪之中。 不断有无形流光掠来。 一道又一道。 宁奕在与白早休交手之时,已经见过这等手段,当时白早休释放妖族天赋之力,来自东妖域的金翅大鹏血统,自背后展开双翼,只要微微扇动羽翼,便可以掀动空气,化为风刃……但如今袭来的风刃,比起白早休当时所施展的,要强大数倍。 那位名震妖族天下的“小白帝”来了。 宁奕单手攥拢细雪,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细雪在他面前化为无数道疾影,不断与风刃对撞,三丈之外,无数风刀弹开,四处都有雪气激起。 吴道子的声音穿透风雪,激荡开来:“宁奕,阵法就要好了!” 宁奕回头看了眼趴在朱雀背上的红樱,道:“阵法好了,就带她离开。” 吴道子头顶有一枚风刃卷着大雪,倏忽炸开,落了他满头的风雪。 和尚感到了背后巨大的压迫感。 果然……妖族的大修行者赶到了! 然而,他似乎琢磨到了宁奕语气之中的微妙意思。 吴道子回过头来,一字一句道:“宁奕……你刚刚说什么?” 宁奕没有再重复。 他只是轻声问道:“倒悬海有一个禁制……你知道么。” 倒悬海……不允许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横渡。 吴道子先是一怔,然后破口大骂,“你这个牲口,你刚刚破境了?” 破开十境,是一个好消息。 然而吴道子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喜悦。 他的眼里一片愕然,还有恍悟。 他终于明白宁奕先前的笃定和自信从何而来。 那时候宁奕刚刚拦在自己面前,杵剑而立,一副平静至极的神情和姿态……当时他觉得,就算天塌了,也有人扛着。 这个姓宁的年轻人……影像愈发模糊,隐约和当年的徐藏重合在一起。 沉默寡言,一语不发。 却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 说一刻钟就一刻钟,绝不拖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吴道子眼眶顿时红了,他盯着那个背对自己,不断以剑气弹开风刃的家伙,嘶声怒吼着问道:“宁奕!你一声不吭破境了,那老子辛辛苦苦做了这些,是不是都他妈的白做了!” 宁奕盯着大雪尽头,那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怎么会白做呢?” 他以牙齿咬住剑鞘,含糊不清笑道:“倒悬海不允许命星境界通过,但我说了自己是命星么……” 吴道子怔怔不知该说什么。 “我此刻的境界,应该是在十境之上,命星之下。”宁奕喃喃开口,盯着远方,他眯起双眼,有人不断冲击着往生之地的外沿屏障,白帝规则被拆解之后,仍然有些许残留,阻拦外人。 那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这些残缺规则拦不了他。 要不了多久,白如来就会踏进此地。 以自己如今的境界,能挡得住么? 这座大阵容不得有丝毫干扰。 “虚境……” 吴道子知道这层境界,他沙哑开口。 宁奕点了点头。 他平静道:“不错,是虚境。” 与当初曹燃在剑行侯府邸的那层境界一样。 踩在两条大河之间。 宁奕的那颗“本命星辰”,尚且微小如尘埃,在虚境之中未曾凝实。 若只是“虚境”,那么倒悬海的禁制,应当是拦不住他的。 吴道子的心情跌宕起伏。 他松了口气,吐气道:“你早说啊……” 宁奕嗯了一声,“还不到命星,所以我准备现在破境。” 吴道子的面色很精彩,他想愤怒,想生气,最后却笑了出来。 看着那个站在风雪之中,神情凝重的家伙,吴道子苦涩道:“疯了……你真是疯了……” “那个人是妖族的‘小白帝’。”宁奕低垂眉眼,认真道:“如果我不拦住他,所有人都得死。” 更何况…… 他此刻的身体情况,即便只是“虚境”……也可能会被那扇门拒绝。 宁奕不知道,自己的神池内,那颗“星辰”,究竟蕴含着何等磅礴的力量。 但他能预感到,非常庞大。 哪怕只是一粒微小的尘埃,哪怕尚未凝实成为真正的“命星”,这里暗藏的“神性”,也超越了寻常命星可以抵达的高度。 所以。 从宁奕做出一开始的破境选择之时,就没有了回头路。 吴道子沙哑问道:“那裴丫头怎么办?你不回去了?” 宁奕笑道:“当然要回去。” 和尚抿起嘴唇,他隐约感到,这扇古门已经开了,两座天下的空间壁垒都被打通,化为一个巨大的奇点。 “听我说……计划是这样的。” 宁奕盯着前方,以秘术传音。 一字一句,时间流逝。 远方天地撑起的屏障,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小白帝的冲击之下,终于碎裂,那袭白袍以极快的速度掠行,远方隐约掀起了一线雪潮。 白如来抵达的话,那姜麟应当也不远了。 宁奕并不知道那位“东皇”亲至大雪山的消息,他只是推测,在姜麟和白如来两人之中,发生了某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以至于他们抵达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 吴道子站起身子,他看着面前的古门。 风雪原的那一边,裴丫头屏住呼吸,紫山山主竭尽力供给着这座阵法。 整座大阵,顺利开启。 风雪原的碑石,响起喧嚣的雷霆之音,穹顶无数光芒飞掠,汇聚如一道长光。 陆圣在百余年前,设下的这座阵法,此刻击穿两座天下的壁垒,无视了两座天下之间,横亘着的,那些古老而又强大的规矩。 抵着红伞伞尖站在风雪原的紫山山主神情肃然。 正是此阵,当初送吴道子离开。 彼时因,今日果。 今日,游荡在妖族天下的那位“漂泊者”,即将归来……她曾一直期待着,那个男人能向当初承诺的那样,带回所谓的“复苏之术”,让聂红绫苏醒。 而裴烦和徐清焰,则是等待着吴道子把那个人带回来。 她们做了很多的努力,筹划,付出了很多的心血。 徐清焰一只手握着命字卷,默默卦算,得出结果之后,她另外一只手接过风雪原飘摇的雪片。 她屏住呼吸望向那扇古门。 然后小心翼翼,一字一句轻声念出占卜的卦象。 “大雪飘摇,山水迢迢。重燃魂魄,万里归乡。” 第五十七章 樱落(终) “大雪飘摇,山水迢迢。重燃魂魄,万里归乡。” 这是命字卷占卜得到的结论么? 当徐清焰念出这句“谶语”的时候,裴烦抿起嘴唇,此刻她心无杂念,只有一个问题在脑海里兜转,挥之不去。 今日……宁奕能顺利回来吗? 丫头盯着风雪原上空的那扇古门。 她已经等了三年。 三年里,有失落,有怅然,更多的是孤独。 而此时此刻,裴烦轻轻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古门倾开一线,妖族天下的霜雪随之飞出,片片大如席片。 丫头轻声喃喃道:“哥,我接你回家。” …… …… 白如来悬在往生之地的边缘。 他背后生出的那一对双翼,不断拍击地上的积雪,将其化为一道又一道的风刃,顺延雪林穿梭而去,沿途无数巨木被直接拦腰斩断,这些风刃快且锋锐。 然而小白帝的面色一片平静。 他没有回头去看,姜麟与“东皇”的那场战斗,他心中有着大概的预计结果。 白如来太了解姜麟了。 在与自己眼神对接的那一刻,姜麟没有表达出拒绝的意思,那么便意味着,他一定会拦下“东皇”。 姜麟从不食言。 所以白如来现在有着充裕的时间,对于宁奕,他再没了轻视之心,这个翻转战局,连自己父皇的生灭规则都拆解的人族,绝不是一个简单便可狩猎的“猎物”。 白如来不断围绕着往生之地飞掠。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就在宁奕的手上,但是他并不急着冲进去……他要做的,是收获最后胜利的结果。 往生之地的上空,那扇古门的开启,惊动了四面八方的风雪。 如果他没有感知错误。 那是一座极其庞大的传送阵法……令人匪夷所思的阵法造诣,竟然能够跨越两座天下,打通空间的壁垒,制造出此等阵法符箓的,必定是位了不起的阵法大师。 他不知道“宁奕”从哪里得来的这张阵法符箓。 但是他知道……一般猎物在即将成功的时候会放松警惕,但这个叫“宁奕”的人类,不是一般的猎物。 先前的那些风刃,已经让他试探出了宁奕的大概实力。 “比寻常十境要强很多……怪不得白早休会败在他的手上。” 白如来知道,倒悬海有一座不可逾越的规则,即便是自己的父皇,即便是大隋那边的皇帝,无数年来,都无法打破。 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将无法跨越倒悬海的禁制,抵达另外一座天下。 想要破矩,除非成为“涅槃”大能。 这个规矩,让两座天下,几乎断绝了大幅度开战的可能,当两座天下,涅槃境界的大能者,彼此角力不相上下之时,便陷入僵局。 若是大量的低阶修士在没有命星和星君坐镇的情况下,选择发动进攻,那么迎接他们的……就是敌方势力,这些跨越十境的大修行者,惨无人道的屠杀。 “那张符箓再强,也不可能打破那道铁律。” 白如来心中并不慌张。 他很有耐心。 他在等待着宁奕放松警惕的刹那……如果宁奕想从那扇门离开,那么便证明,倒悬海的规矩不会拦他。 白如来的掌心,一道“卍”字金色纹路,徐徐逆着掌纹生长而出。 他没有急着踏入往生之地,只是不断以风刃掠击,便是要营造一副假象。 他要给“宁奕”逃生的机会。 然后以巨大的境界优势,在最后关头,直接抹杀这个人类。 以他的速度,火力开,一瞬之间,就可以掠到那扇古门。 白如来轻轻吸了一口气,握拢手掌,那枚缓慢生长的“卍”字印,被他掌心合拢握住,璀璨的金芒不断炸裂溢散。 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禁忌之术。 十境之下,不得施展。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妹妹,也没有办法使出这门秘术……这枚卍字印,咫尺距离的杀力极强,那个人类的体魄不可能抵抗得住。 飞掠在往生之地边缘的白如来,屏住呼吸,他眯起双眼,锁定了风雪那端的人影。 那扇古门缓慢倾开了一线。 …… …… “计划很简单……你带着红樱离开,我随后就到。” 风雪原的古门开启。 这座阵法维系不了太久。 吴道子知道。 宁奕也知道。 所以当阵法成型之时,宁奕并没有浪费太多的口舌。 吴道子站起身子,他揉了揉脸,一只手拎起恹恹不振,已经幻化成正常大小的红雀,另外一只手则是扛起红樱的柔软身躯。 他认真说道:“我踏入阵法之后,无人维系这扇古门……符箓会自行破散,你只有二十个呼吸的时间。” 二十个呼吸。 宁奕细眯起双眼。 被吴道子抗在肩头的红樱,恢复了些许意识,她嘴唇干枯,没有开口,看了看头顶的那扇古门,又看了看不远处背对自己的宁奕。 黑袍翻飞。 宁奕的袖口,飞出一张又一张的符箓,这些都是在朱雀城赶工刻画的护身符,若是裴丫头看到了,定然会大为欣喜,因为宁奕的符箓造诣,已经不能算是一塌糊涂了,至少勉强过得去,这些符箓飞出之后,平摊在风雪之中,化为均匀的一层圆形屏障,彼此之间生出了朦胧的感应,在神性的光辉映射之下,一道又一道的锁链射出,交错纵横。 宁奕的目光望着远方,风雪很大,但他还是锁定了那个方向不断飞掠的身影。 东妖域的小白帝。 他的脚底踩着白早休的脊背,将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踩于脚下,神情平静且漠然。 离开妖族的最后一劫……就是白早休的哥哥。 小白帝一定会在自己准备离开古门的刹那发动进攻。 他很贪。 他想要自己的命。 宁奕深吸一口气,面对这个未知而强大的对手……他的心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能挡得住么? 红樱的声音,在风雪之中缓缓飘来。 “宁奕……这是要去大隋了吗?” 他转过头,看着神情苍白且惘然的红樱。 宁奕觉察到了一丝异常。 红樱没有喊自己“宁公子”。 她用的是“去大隋”这三个字,而不是“回家”,“回去”这类的词。 宁奕抿起嘴唇,他点了点头,道:“要回去了,大隋……就在那扇门的后面。” 红樱顺着宁奕的话,望向那扇风雪气息铺面的巍峨古门。 那扇门后面,就是大隋吗? 她没有再说话。 四周的雪气不断激荡,地底蛰藏的剑气一缕一缕升出,凝结着这座悬空的阵法。 这是宁奕布下来的“剑阵”,待会古门开启,容不得有干扰,在撤退之时,这座阵法必须要拦住那个男人。 最后一缕剑气归位。 宁奕陡然开喝! “就是现在。” 吴道子向后掠去,一只手拎着红雀,肩头扛着红樱。 他站在门口,身子微微倾斜,整个人向后倒去,伴随着无数风雪,就此倒灌着涌入这扇巨大的,完敞开的,宛若白银铸造的大门。 这一刻是静谧的,神圣的。 吴道子微微阖上眼眸。 他蹙起眉头。 在极短的刹那,吴道子的心中浮现出极大的不祥……他睁开了双眼,入眼看到的第一件物事,便是一片切开自己面颊,锋锐至极的雪屑。 浓郁的血丝瞬间掠出,混杂在风雪之中。 肩头的红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沉哼。 先前宁奕跟他说,有人能够瞬间摧毁这座阵法……吴道子是不太相信的。 现在他信了。 远方风雪的潮水,在极远之处就被人踩得滚滚炸开。 就在宁奕话语落地的刹那。 金翅大鹏鸟的世间极速,让白如来从往生之地的边缘,一瞬之间,便掠到了古门之前。 那张饱含着愤怒和冷静,暴戾和漠然,诸多矛盾情绪的面颊,此刻与宁奕额头抵着额头,白如来展开双臂的姿态,凝固深陷在无数符箓和剑气之中,在这短暂的刹那,就像是要给宁奕一个“热情”的拥抱。 白如来的声音,尖锐到几乎要撕裂空气。 “宁奕——” 宁奕面无表情。 他一只脚踩下,狠狠落在白郡主的后背,脚底发力,整片大雪地都被踩得凹陷。 “轰”的一声。 两两对撞,余波掀动一整座上下沉浮的剑阵。 白如来一只手掌,五指松开,璀璨的金色光芒,笼罩了整座天地。 他看到了自己妹妹浑身满是鲜血的凄惨模样。 愤怒的声音,一字一句,从胸膛里吼出。 “我要你们死!” 那枚本来用以积攒力量,试图一举轰杀宁奕的“卍字符”,在白如来见到自己妹妹的伤势之后,不再是汇拢部杀力,而是将这些杀力,均匀分散。 金色光芒瀑散开来。 那座小剑阵,瞬间就被冲垮—— 往生之地滚滚奔涌的风雪,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 宁奕举起细雪,艰难抵抗着金色的洪流。 他微微转过头来,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扇倾泻着金色雪瀑的古门,向后倒下去的吴道子,还有红樱,都被这股磅礴杀力卷中,和尚的袖袍里不断飞出宝器,不断破碎,那枚龟甲还没来得及催动,就被滚滚杀力淹没。 和尚愤怒和不甘的吼声。 红雀的哀鸣。 在金翅大鹏鸟的杀意之下,瞬间就被盖压下去。 倒开的古门之中,有个红发披散的女子,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回眸深深看了一眼。 黑色大袍被卷的破碎,鲜红的血液在金色洪流之中被吞没。 凡人的生命,就像是脆弱的花瓣,一碰即碎。 在西妖域的风雪尽头,有一朵血红色的樱花,在大雪之中凋零。 樱落之处,非是故乡,亦是故乡。 宁奕长啸一声,眉心闪起一抹璀璨的光芒,神池之中的那颗微小尘埃,发生了剧烈的震颤,暴动。 他狠狠踏下一脚,踩得白早休吐出一大口鲜血。 细雪长颤。 天地之间,剑气咆哮如万马奔腾。 白如来盯住眼前满脸杀意的年轻男人。 他的耳边,被一个怒吼而出的字音,震得几乎发聋—— “杀!” 第五十八章 谁主沉浮? 天地大寒。 “杀!!!” 一个杀字,震破寰宇,宁奕背后的符箓剑阵,在这一刻沸腾起来,无数剑气,如游鱼一般,刺破大雪。 破境! 宁奕体内的那颗“微小尘埃”,汲取方圆数里的所有神性,在这一刻宛若一日,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白如来面无表情,一条手臂扫过。 掌心的“卍字”妖印绽放出同样不输神性的光芒。 两股洪流,对撞冲刷。 漫天剑气大雪被白如来撞得支离破碎,那扇倾向大隋天下的风雪原古门,在外界的压力下,生出了无数咔嚓碎裂的纹路。 吴道子的手掌死死扒住门框,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只可惜声音被金色洪流淹没,那五根手指被一点一点掰开,然后整个人都跌入古门之中。 宁奕瞳孔通红,双手结印,所有剑气围绕古门,将其内外包裹起来。 白如来攥拢掌心,金色的杀意在天地之间凝聚,化为一只巨大手掌,对准古门狠狠握下。 最后刹那,宁奕沙哑的声音在往生之地响起—— “给我……关门!” 小白帝的掌心攥拢。 “砰”的一声,风雪四溅,却没有捏碎那扇古门,然后攥了一个空,无数风雪汇聚,缩小,最终化为一个支离破碎的奇点,两座天下的壁垒屏障就此破碎,然后消弭。 大雪雾气里,一张残破的符箓飘荡坠落,落地之时,已经湮灭成烬。 那扇门,被关上了。 天地之间的重响荡开,两道大雪地上站立的身影都受到了冲击,小白帝被无数剑气冲刷,双脚踩在大地之上,双臂抬起护在面前,不断后退,膝盖弯曲。 而宁奕则是微微躬身,他的眼神一片赤红。 身后,席卷而来的疾风骤雪里,夹杂着鲜血一般的红色。 还飘荡着红樱的气息。 宁奕单手杵剑,这一刻反手攥剑,在电光火石之间拔剑而出,迅猛无比的落下,雪潮之中飚出一抹鲜红,白早休的脊背上,被一片极其坚固的软甲覆盖。 细雪的剑锋发出了些微的阻顿声音,然后刺破软甲。 一戳即离。 这一剑,宁奕的剑速极快,但力道并不沉重。 他要的不是白早休的死。 这更像是一种宣泄,一种愤怒。 剑气迸溅出鲜血,一缕又一缕,宁奕极快速度的点刺了三剑,每一剑都戳碎一小块鳞甲,但是偏偏不刺穿血肉,以白早休的体魄,这些伤势并不致命,但会给她带来钻心的痛苦,三剑里的每一剑,都蕴含了浑厚的神性,剑气入体,侵入骨髓,神性在血液之中翻滚沸腾。 白郡主的面容惨白至极,她十指如钩,攥起一大块霜草草皮。 然而身的妖力都被封禁。 她什么也做不了! 大雪翻飞。 白早休趴在草地上,神情怨恨而又凄惨,万念俱灰,因为就连自尽的命门也被封禁了。 她宁愿自己就此死去! 点刺三剑之后,宁奕面无表情抬起手掌,山字卷裹挟着磅礴风雪,将白早休拎起,他一巴掌拍在后者额首,掌心拍击之处,金灿的大鹏鸟毛发钻透白皙肌肤,生长而出。 白早休痛苦的闷哼一声。 她皱起眉头。 生死危机之时,大妖会逼迫出自己的本命真身。 当初在红山的海底寝宫,姜麟就曾经施展过一部分本命妖身,然而这等秘术,动用一次,消耗都是极大……最重要的是,神智会受到一部分的侵蚀,“启灵”是一个“进化”的过程,“返祖”则是退化,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 大妖在换取野性力量的同时,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已开启的“灵智”。 当原始妖身完展露而出的时候,大妖的灵智会部沦陷,当野性力量完退散,才会恢复成化形的模样。 然而……即便是沦落到如今境地,白早休仍然没有“解禁”的意思。 她知道,即便是解开原始妖身,在妖力被封禁的情况下,也奈何不了这个人类。 白早休的呼吸困难起来。 她能够感到,刺破肌肤的羽毛触感。 还有愈发凛冽的冰雪气息……自己的感知在短短的几个呼吸,变得极其敏锐。 白早休有些惘然。 当她恍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开始变得惊恐。 自己的“本命真身”,在忤逆意愿的情况下,被那个叫“宁奕”的男人开启了? 体内的血液变得滚烫。 滚烫到几乎要把她从内燃烧起来。 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音,然而出口之后,化为了鸟雀戾鸣。 在这一刻,她甚至感到了血统的哀鸣。 这是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严。 宁奕的瞳孔漆黑如大海。 白早休确信……自己看到了大海。 而且是主掌妖族千万年沉浮的那片大海。 宁奕高高举起那位“白郡主”,他神池之中沉淀的那颗“微小尘埃”,发出炽烈的光芒,踏入命星的这一刻,宁奕整个人的生命阶层,似乎都发生了变化,身体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肌肤,都滚烫的燃烧起来。 他像是迎来了“新生”。 真正的新生。 …… …… 漫天大雪,雾气如海。 白如来瞬间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他皱起眉头,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只有孤零零一个人……白早休在哪里? 自己被剑气卷中,只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凛冽的霜雪中,混杂着血腥气息。 小白帝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 他背后双翼瞬斩而下,对准宁奕的双肩,那个站在大雪中央的黑袍男人,竟然不动也不躲,而这两片连东皇血肉都能斩切的血肉,此刻竟然只是切入黑色的衣袍之中。 “没有斩破肌肤?” 白如来怔住了。 怎么可能?! 这是何等体魄,比“东皇”还强? 宁奕抬起双手,电光火石之间,攥拢了小白帝背后的两片羽翼,锋锐如刀的翼刃,与他的掌心发出炽烈的光火摩擦,然而……正如之前所发生的那样,这两片金翅大鹏族的本命妖翼,连他的掌心肌肤都无法斩开。 下一刹那。 小白帝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磅礴的风气在耳旁响了起来,接着便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他看到了一袭迅速接近,如花瓣绽放的巨大黑袍,腹部传来一声极其沉重的击打声音。 宁奕狠狠一拳打在白如来的腹部,打得这位“小白帝”弯下腰来,咳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神情懵然。 接着便是第二拳。 还是一样的位置,只不过这一拳打得更深,更狠。 白如来的腹部都要被这一拳打穿,整个身子,像是一枚炮弹般横飞而出,轰隆隆席卷一大片雪林,方圆数里的古木,如尖锥一般,倾塌一大片。 宁奕的双眸之中,熠熠生辉。 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掌。 他感到了一股“焕然新生”的力量,在神池之中的星辰之中流淌,这股力量,在自己晋升成为命星的那一刻,在骨髓之中觉醒……这绝不是偶然的“赠予”,更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白骨平原”创造了一颗前所未有的星辰。 而这一切……不是偶然。 而是必然。 就像是“骨笛叶子”,执剑者传承。 在很久之前,就注定要留给自己。 而为自己做出这些无私奉献的那个人……已经黯然离世了。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闭上双眼,仔细感应着体内的变化。 星辰燃烧,大海沸腾。 这股力量,不知能持续多久。 往生之地,雪屑从地底升起,远方传来了轰隆隆的破空声音。 大雪震颤。 空气之中掠出一道颀长的爆破轨迹。 小白帝保持着张弓搭箭,弯腰躬身的姿态,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的大弓……他从小洞天当中取出了一件妖君宝器,射出这精气神俱是巅峰的一箭。 然而。 宁奕没有睁眼,只是微微侧脸,一抹璀璨金芒在耳旁炸开。 他两根手指抬起,夹住这枚金光箭镞,磅礴的劲气在炸开的那一刹那,便尽数被压制下来,这一箭射破虚空,宁奕接箭之时,脚底的草屑荡开一道巨大的圆圈。 三尺,三丈,三十丈,三百丈。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仅仅是霜草,还有雪屑。 白如来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宁奕两根手指夹住了自己竭尽力射出的这一箭,毫发无损。 那枚金光璀璨的细狭箭镞,被宁奕两根手指捻住之后,光芒黯淡,逐渐变得漆黑生锈,然后发出表皮脱落的声音,在短短三四个呼吸之内,化为漆黑的齑粉,就这么荡散开来。 宁奕放下那只捻箭的手,轻轻垂落,自然而然的搭在自己的细雪剑柄之上。 他仍然是闭眼的姿态。 不再去“看”这世界。 而是“聆听”。 聆听万物之音。 一缕又一缕的剑气,围绕着宁奕飞掠,他的脚底,土地起伏,雪屑如潮水一般,将他托起。 风声渐大。 宁奕的脚底,雪潮平地而起,他踩在潮水之上,万物的声音在他耳中回荡,交叠,整座往生之地,整座西妖域,甚至……整座妖族天下,在这一刹那,他心中似乎响起了千万道不同的声音。 新生的哭泣,老去的死寂,疾风骤雨,烈火燎原。 万般皆是,世间过客。 风雨飘摇,沧海动荡。 坐在皇座上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未曾跌落。 白如来面色苍白,看着那一层雪潮越叠越高,其势宛若一座将塌雪山。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站在雪潮顶上的那个人族剑修,按住剑柄,一抹剑光乍现。 宁奕睁开双眼。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一个声音,历久弥新,在脑海之中响起。 “问世间,谁主沉浮?” 第五十九章 大道长河,一人独行 “问世间,谁主沉浮?” 这道声音,像是跨越了千百年的岁月,在宁奕脑海之中响起。 大雪潮顶。 一剑斩落。 轰隆隆的雪潮崩塌声音,将这片古地淹没。 白如来神情苍白,他抿紧嘴唇,尖声长啸,双臂摊开,独自一人,对抗这莽莽无际的庞大雪潮,整座往生之地的大雪,都被这一剑卷起。 “小白帝”单薄且瘦削的身影,瞬间就被大雪盖过,淹没,像是一根艰难生长的苇草,踩在大地上,他面前是滚滚白色雪潮,头顶是一道劈开穹顶的璀璨剑芒。 在这一刻。 白如来终于知道,自己低估了宁奕。 在大隋天下,不仅仅只有洛长生,曹燃,叶红拂这样的修道天才。 还有宁奕。 这是一个值得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的对手。 不容许有半点小觑。 小白帝的神情凝重起来,他的眉心,一缕灼目光芒亮起。 这道手段,白早休也施展过。 但是此刻白如来身上的气息,比前者强悍太多,这位“小白帝”的身上,金翅大鹏鸟的战斗血脉逐渐觉醒。 白如来比白早休,要强大太多……他是东妖域千年难觅的绝世天才,是未来要接替自己父皇位置的年轻帝王。 生而为王。 金色的杀意,在雪潮之中沸腾,金翅大鹏鸟的“杀字决”从白如来的口中缓慢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卍”字,出口之后凝化成形,化为一尊又一尊的大印,如古钟,如铜鼎,迎风暴涨,坐落在大雪地中,镇守四方天地,无数剑气与大雪撞击在“卍”字钟鼎之上,发出沉闷的厚响声音,叮叮当当的剑气破碎,终是奈何不了这门金翅大鹏族的秘术。 踩在大雪潮上,不断降低高度的宁奕,神情仍然平静。 他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上,面对穹顶,掌背向下,背对土地,缓慢翻腕压掌。 小白帝闷哼一声,口中念念的“杀字决”微微堵塞,几座古钟巨鼎,剧烈摇晃,山字卷暗合天地大道。 宁奕站在大雪潮头,一只手保持压掌姿态,缓慢由站为坐,此刻姿态,像是之前在地藏王菩萨古庙里看到的那尊法相,巍峨静穆,不苟言笑。 他的神池内,大道铺展开来。 就像是看到了,当年在珞珈山上,为自己精心传道的那位白发道士。 三千大道,我自畅游。 命星境界破开之后,宁奕像是看到了“大道雏形”,他能够领悟到周游先生的意思了……这世上万般大道,殊归同流,只要用心去看,用心去听,便可以逆向推演万物之术。 是为,“后天道胎”。 即便是不修星辉的妖族,也不例外。 大道如青天,世上万物,皆不可出。 金翅大鹏族的“杀字决”,麒麟血脉的“霸道之术”,火凤举世无双的“世间极速”,朱雀“虚炎”,雪龙的“霜寒”,玄武的“不灭”,这些意境,血脉,天赋……在大道之中,都可寻觅。 宁奕坐在大雪潮头,若有所思。 小白帝皱起眉头,那一座座扣压在雪地上的古钟大鼎,在宁奕的压掌之下,已经有了破碎的迹象,那个人族剑修,似乎掌控着某道“天地之力”,无形之间,可以汇聚风雪,拧合虚无,然而此刻……似乎是放弃了“打压”? 黑袍纷飞。 宁奕再一次翻转手掌,不再去“压”,五指微微弯曲的姿态,像是捧着佛钵,掌心风雪汇聚,一缕又一缕的惨白剑气游掠,撞击在五指之间,像是误入歧途的“游鱼”,在掌心不断交撞,不断相融。 大道之中,他看到了一抹金光。 “金翅大鹏的‘杀字决’……” 宁奕喃喃自语。 他睁开双眼,望向远方的白如来。 掌心之中,风雪与剑气呼啸,撞击凝聚成一个雪白的“卍”字,随着他微微弹指的动作,倏忽掠出。 宁奕轻声道:“去!” 这个剑气所化的“卍”字,比起白如来本命真身的“杀字决”还要迅猛,其中的见识真解,已经暗合大道,迎风而涨,同样化为一座古钟,狠狠撞在小白帝面前。 “杀字决?怎么可能!” 白如来瞳孔收缩,他看到那枚“卍”字的时候,神情愕然,一度以为是大隋的“障眼手法”,这一门秘术,从来只流传在金翅大鹏族的高层,而且只有血脉足够强大的族人,才能施展。 这个人族剑修,怎么使出来的? 两座古钟撞击在一起。 宁奕和白如来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不可能!” 小白帝双手抵住古钟壁面,被砸得双脚离地,险些飞出,狠狠踩出了一道数十丈长的沟壑才止住势头。 这竟然是真的! 这个人类偷学了他金翅大鹏族的秘术! 坐在大雪潮头的宁奕,面无表情,他的身旁,无数风雪缭绕,五根手指轻轻点落,像是在摘取自己当初在大道长河里种下的果实。 他日因,今日果。 当初周游先生,在珞珈山上,给自己讲道一夜。 “小无量山的剑阵,杀伐之力,最是强盛。” 宁奕轻轻摘下这枚“道果”,风雪之中,无数细狭飞剑凝聚,列阵组合,随着宁奕的弹指,瞬间离开原地。 “去。”宁奕轻喝一声,低垂眉眼,继续在大道长河里找自己的第二枚“道果”。 风雪幻化的飞剑,有四十九柄。 大衍之术。 当初跟在徐藏背后,看自己师兄,以“砸剑”硬生生砸死那位覆海星君。 小无量山杀伐之力最强的剑阵,便是“大衍剑阵”。 宁奕单人布下的“大衍剑阵”,自然比不上四十九人,但是这些飞剑,都由他心神控制,开散自如,在短暂的爆发和杀力之上,要更甚一筹。 四十九柄飞剑,穿梭在大雪潮水之中,一一叩击在小白帝的古钟屏障之上。 “这是什么手段?” 白如来胸膛一阵沉闷,他已经陷入了完的被动,那个人族剑修完压着自己打,在砸出“杀字决”后,那个剑修并没有继续动用上一门杀伐之术。 小白帝不断催发体内的血脉,四肢百骸的金鹏之血,已然沸腾。 叮叮当当的剑气,敲碎古钟的外壳,震得他面色苍白,甚至逐渐青紫。 面前不远处,一截剑尖穿透古钟内层,险些刺穿“杀字决”。 远方雪潮,那个人族剑修再次轻声开口。 “去。” 太游山的阴阳二气,在风雪之中凝形,被宁奕轻轻摘下,弹指叩出,化为一抹长虹,拔地而起,灌在白如来的头顶。 古钟层层破碎。 小白帝神情难看至极,他两根手指并拢,虚空之中,杀意沸腾,这缕杀意暗藏已久,此刻于数里之外掠出,转瞬便至。 宁奕再次轻轻伸手,在大道长河之中揽下一片“龟甲”。 龟趺山的不动之术。 那片龟甲被宁奕“随意”抛出,下一刹那被击得支离破碎,然而白如来蛰藏已久的那缕杀意,在叩碎那片龟甲之后,方向大变,掠向远方,崩碎一小座雪山山头。 小白帝抿起嘴唇。 大雪潮已从穹顶坠落至地表。 滚滚白色潮水之中,他看到了一道又一道的长虹。 宁奕不断弹指,不断开口。 “去。” “去。” “去。” 周游先生在珞珈山上,与他说小无量山的剑阵刀阵,剑湖宫的至简之道,太游山的阴阳玄妙,龟趺山的不动如山,紫山的生死禁术……这世上的万般大道,都有雏形。 一枚道果。 宁奕睁开双眼,看见的不是往生之地的莽莽雪色,而是一条浩荡大河。 原来当初那个白发道士说的是真的。 真的有“后天道胎”。 而且他曾经带自己来过……周游先生在决战之前,一字一句,亲传的这些道法,就是一枚枚种下来的道果,他不知道能否发芽,但是他选择了宁奕。 这是一场赌博。 而且,赌赢了。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因”,都能生出“果”。 而此刻,在妖族天下,因果轮回,开花生长。 宁奕破开了“命星”境界,跻身世间大修行者的名列之中,十境的苦苦积累,生死的逆转复苏,在此刻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执剑者的“命字卷”,让他能够游走在大道长河之中。 漫天大雪,无数光火。 白如来什么都做不了,他抬起双臂,格挡在自己面前,金翅大鹏族的强悍体魄,被剑湖宫的剑道,应天府的儒道,白鹿洞书院的乐道,大隋十座圣山,四座书院,数之不清的流派,道法,混杂在一起。 轰砸而中。 小白帝的口鼻溢出鲜血。 他的神魂受到了猛烈的一击,只能勉强保住一分心神。 背后生长而出的一对羽翼,发出“刺啦”的破碎声音,鲜血渗出,羽翼前倾,试图包裹成一个圆,将他身子保护在内,然而在骤烈的风雪之中,一个呼吸,便被拆解开来。 白袍渗出了密密麻麻的血色。 此刻。 白如来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是一个怪物。 第六十章 刀锈与麒麟血 大道长河翻滚,一枚枚道果,围绕宁奕飞旋。 剑气,刀罡,阵法,符箓。 宁奕和白如来,两者之间相隔的距离本不算远,在一道又一道的风雪冲击之下,双脚踩死在大地之上的“小白帝”,只能做到抬起双臂格挡,面前一蓬又一蓬雪屑炸开,就连一身金刚体魄,都被炸得崩裂开来。 金色的大鹏妖血,在空中乱颤。 雪地上,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小白帝睚呲欲裂,他体内的妖血纯度不断攀升,宁奕的“打压”,非但没有让他低下头颅,然而激发了他的战意。 战意高昂抵达极点之后。 白如来双手掌背相抵,像是撕开一扇门户一般,双臂猛地发力,虚空被扯出龙纹,一声戾鸣在往生之地升起,直冲九霄。 宁奕弹指叩出的那些风雪道果,与金翅大鹏鸟的无形杀意相撞。 “轰——” 剧烈的相撞声音,激起千堆雪屑。 那层缓缓下跌的大雪潮终于坠落在地,与此同时,宁奕不再是盘膝而坐,而是双手按住悬在空中的“细雪”,一手按剑柄,一手按剑身,借力站起身子。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冰冷至极,毫不犹豫,以“砸剑”之术,拔剑出鞘。 毫无花哨的一剑! 白如来单脚踩地,双手如扛鼎。 大雪潮逆向呼啸,滚滚翻滚而来,化为一头贴地飞掠的巨大纯白妖禽,双目灼灼一片金灿。 宁奕面无表情,一剑下压,剑气劈开那头纯白妖禽的头颅,沿着中线切割开来,同时磅礴的巨力掀动一袭黑袍,宁奕的双脚离开地面,不断后掠,他不经意间微微回首,神情淡然地望向风雪尽头。 时候不早了。 西妖域是一块巨大棋盘,遭遇了如此大的动荡,想必已经引来了诸多“大人物”的窥伺,他倒是有兴趣与白如来好好“较量”一二,但是此刻的时间已是不允许了。 那扇古门被封了。 而且宁奕选择在此地破境。 他已无法通过紫山风雪原的传送阵法,就此回到大隋。 但是。 早在一开始……他就想好了自己的退路。 在“吴道子”的身份,以及这局棋揭露之前,他已经在往生之地的尽头,选取了两枚“奇点”,一处通向灰界,一处通向天神高原,作为自己破开“生灭规则”之后的“退路”。 此刻,这两枚奇点,派上了用场。 …… …… 白如来皱起眉头。 他隐约发觉了不对。 浩浩荡荡大雪撞在一起,两拨浪潮之中,一道黑袍身影,踩着雪潮,极其飘逸地向后掠去,速度不断加快,像是一枚倒着射出的弩箭,宁奕手中细雪不断翻出剑花,剑尖引着漫天霜雪,如穿花蝴蝶,这头大雪幻化的鹏鸟,轮廓仍在,但内部早已经被细雪剑气侵蚀地一干二净,只需要轻轻一点,便可破去。 宁奕神情淡然,飘荡到风雪尽头。 那片浩瀚星空的棋盘之下。 他背部轻轻依靠着那枚虚无的“奇点”,不再以剑尖引绕风雪,收剑而立,而后翻转手腕,剑尖上挑,轻轻一戳,“画龙点睛”地刺入那头大鹏鸟的眉心之处。 “嗡——” 戾鸣被剑气震碎。 浩荡雪潮猛地瀑散,在他脚底倾泻一地,宛若天上仙阙的氤氲仙气。 宁奕微笑看着白如来,此时无声胜有声。 奇点在他背后,已经发出淡淡的荧光。 “小白帝”眼眸通红,怒发冲冠,身形化为一道流光。 磅礴雷音在虚空之中炸响。 “宁奕!与我一战!” 白如来的身影快若闪电,根本捕捉不到实体,但声音所过之处,大雪寸寸炸开,隐约可以看见一道极快的影子,摧枯拉朽撞碎雪雾,拉出一道颀长的痕迹。 宁奕置若罔闻,只是眯起双眼。 他的掌心,躺着一截红色发丝。 古门碎裂,此刻四周还弥漫着鲜血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 宁奕握紧拳头,盯紧那道穿梭虚空而来的白袍身影。 他一字一句默念道:“白如来,回大隋前,我必斩你头颅,以血还血。” 穹顶之上,风云激变。 在白如来抵达那道奇点之前,已经有“大人物”降临。 两位披着黑袍的老人,脚踩黑云,势头快若黑色雷霆,背后的风声都被甩开,从“白郡主”在东妖域府邸消失之后,他们便第一时间离开,四处找寻,在得知“往生之地”的消息之后,立马赶赴此地。 正是东妖域的“幽冥”二老。 金翅大鹏鸟的速度,堪称世间极速,除了灞都城的稀少皇种“火凤”,几乎无人可以媲美,在破开十境,破开命星,点燃涅槃这三个境界,速度都会发生一个大档次的提升,而据说族内的最强者,那位“闭关不出”的“白帝”,甚至有着“缩地成寸”之类的大神通,东妖域的万里河山,一念之间,便可须臾抵达,这等手段,几乎已经媲美“不朽”。 “幽冥”两位老人,第一次出现,仅仅是在远方天边,下一刹那,已经抵达往生之地的大雪山山顶,其中一人,在天边之手已经抬手开始结印,大鹏鸟主掌杀伐,在五行之中掌握一条完整的“金之杀意”。 磅礴的妖君杀念,瞬间降临在大雪地上。 另外一位老人,则是双手合十,试图将这片虚空锁死,把所有的奇点都卡住。 背靠“奇点”的宁奕,冷笑一声,“想拦我?”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命星之后,宁奕的六感也提升了一个大境界。 冥冥之中的杀意,在他参悟大道长河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 宁奕单手持剑,另外一只手缓缓下垂,袖袍内风雷翻滚,一片苍白,神性与剑意交织在一起,在两根手指并拢的刹那发出沸腾声响。 “奇点”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宁奕抬起头来。 那位抬掌下压的黑袍老人,一掌拍下,方圆数里的穹顶都倾塌一般,漆黑云气被这倾尽力的妖君一掌拍碎。 “轰!” 天地大势至。 白如来掠到了那道“奇点”之处。 小白帝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地面被“幽冥”二老其中一位,直接拍出了一道覆盖一里有余的巨大掌印。 沟壑破裂,风雪殆尽。 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个叫“宁奕”的天才剑修,已经点破了离开的“奇点”,抵达了另外一处的“往生之地”。 “逃了。” 白如来攥拢双拳,他的妹妹还在宁奕的手上……在那个人族剑修破境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些异常,若是他没有看错,白早休的“妖身”,似乎被宁奕压迫出来了? 被打出“妖身”,然后放置到了“小洞天”内? 小白帝沉下脸来。 他的身后,幽冥两位老人缓缓落地,缓步躬身,神情苍白且苦涩,一言不发。 白如来只是站在巨大的沟壑之前。 他保持着长久的沉默,背对两位妖君境界的“老仆”。 妖族之间的地位,血统,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血脉”带来的尊卑差距,则是修行境界所无法弥补的。 小白帝的身旁,没有那位郡主大人……再加上刚刚那个破开禁制离开的人类。 幽冥两位老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修行不易。 在东妖域的“帝王之家”,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尽毁前程,更不用说……把郡主看丢了,这等大事。 两位妖君沙哑着念了一声“太子爷”,然后便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一片死寂。 站在沟壑前的年轻白袍男人,先轻声开口了。 白如来闭上双眼,喃喃道:“白早休她性格太娇横,这次擅自离府,不怪你们。” 两位老人仍然悬着一颗心,大气不敢出。 白如来背对幽冥,神情复杂,自嘲问道。 “父皇……出关了么。” 他并没有去问,“父皇知晓了么”。 生灭规则都被破了。 这意味着,妖族天下数百处的“朝圣地”,都被那个人类毁了。 这等大事,若是父皇还不知道,那么东妖域也该易主了。 幽冥两位老人低下头来,只回答了两个字。 “不知。” 白如来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像是宽慰,也像是放下了一颗石头。 自己的父亲,还在那间静室之内……这是一件好事。 “白帝”知晓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只要他不出门,那么便说明,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程度。 “还有机会补救。” 白如来揉了揉眉心,缓缓转过身子,望向两位老人,目光却越过幽冥,投向远方的雪山和高原。 他面无表情道:“宁奕必须死,丢失的两卷古书必须拿回来。” 白如来顿了顿。 “动用‘燕巢’,那枚奇点通向南妖域的天神草原,他破开十境了,无法从倒悬海离开,想走,只有一个地方。” 幽冥两位老人,浑浊的眼神,明亮起来。 只有一个地方……灰界! 白如来望着远方的雪上,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向前走去。 幽冥两位老人不明所以,低下头,跟在他的背后。 片刻之后,白如来停住脚步,这位东妖域的年轻太子爷,神情复杂至极。 那块从雪山坠落的大石,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而此刻,这里已空无一人,东皇和姜麟都不见所踪,但锋锐凸出的石块,厚重的山崖壁底,染上了四处飞溅的斑斑血迹,可见那场战斗的“惨烈”。 白如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一块山石上抹过。 发腥的刀锈味。 这股味道他很熟悉。 这是麒麟血。 第六十章 刀锈与麒麟血 大道长河翻滚,一枚枚道果,围绕宁奕飞旋。 剑气,刀罡,阵法,符箓。 宁奕和白如来,两者之间相隔的距离本不算远,在一道又一道的风雪冲击之下,双脚踩死在大地之上的“小白帝”,只能做到抬起双臂格挡,面前一蓬又一蓬雪屑炸开,就连一身金刚体魄,都被炸得崩裂开来。 金色的大鹏妖血,在空中乱颤。 雪地上,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小白帝睚呲欲裂,他体内的妖血纯度不断攀升,宁奕的“打压”,非但没有让他低下头颅,然而激发了他的战意。 战意高昂抵达极点之后。 白如来双手掌背相抵,像是撕开一扇门户一般,双臂猛地发力,虚空被扯出龙纹,一声戾鸣在往生之地升起,直冲九霄。 宁奕弹指叩出的那些风雪道果,与金翅大鹏鸟的无形杀意相撞。 “轰——” 剧烈的相撞声音,激起千堆雪屑。 那层缓缓下跌的大雪潮终于坠落在地,与此同时,宁奕不再是盘膝而坐,而是双手按住悬在空中的“细雪”,一手按剑柄,一手按剑身,借力站起身子。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冰冷至极,毫不犹豫,以“砸剑”之术,拔剑出鞘。 毫无花哨的一剑! 白如来单脚踩地,双手如扛鼎。 大雪潮逆向呼啸,滚滚翻滚而来,化为一头贴地飞掠的巨大纯白妖禽,双目灼灼一片金灿。 宁奕面无表情,一剑下压,剑气劈开那头纯白妖禽的头颅,沿着中线切割开来,同时磅礴的巨力掀动一袭黑袍,宁奕的双脚离开地面,不断后掠,他不经意间微微回首,神情淡然地望向风雪尽头。 时候不早了。 西妖域是一块巨大棋盘,遭遇了如此大的动荡,想必已经引来了诸多“大人物”的窥伺,他倒是有兴趣与白如来好好“较量”一二,但是此刻的时间已是不允许了。 那扇古门被封了。 而且宁奕选择在此地破境。 他已无法通过紫山风雪原的传送阵法,就此回到大隋。 但是。 早在一开始……他就想好了自己的退路。 在“吴道子”的身份,以及这局棋揭露之前,他已经在往生之地的尽头,选取了两枚“奇点”,一处通向灰界,一处通向天神高原,作为自己破开“生灭规则”之后的“退路”。 此刻,这两枚奇点,派上了用场。 …… …… 白如来皱起眉头。 他隐约发觉了不对。 浩浩荡荡大雪撞在一起,两拨浪潮之中,一道黑袍身影,踩着雪潮,极其飘逸地向后掠去,速度不断加快,像是一枚倒着射出的弩箭,宁奕手中细雪不断翻出剑花,剑尖引着漫天霜雪,如穿花蝴蝶,这头大雪幻化的鹏鸟,轮廓仍在,但内部早已经被细雪剑气侵蚀地一干二净,只需要轻轻一点,便可破去。 宁奕神情淡然,飘荡到风雪尽头。 那片浩瀚星空的棋盘之下。 他背部轻轻依靠着那枚虚无的“奇点”,不再以剑尖引绕风雪,收剑而立,而后翻转手腕,剑尖上挑,轻轻一戳,“画龙点睛”地刺入那头大鹏鸟的眉心之处。 “嗡——” 戾鸣被剑气震碎。 浩荡雪潮猛地瀑散,在他脚底倾泻一地,宛若天上仙阙的氤氲仙气。 宁奕微笑看着白如来,此时无声胜有声。 奇点在他背后,已经发出淡淡的荧光。 “小白帝”眼眸通红,怒发冲冠,身形化为一道流光。 磅礴雷音在虚空之中炸响。 “宁奕!与我一战!” 白如来的身影快若闪电,根本捕捉不到实体,但声音所过之处,大雪寸寸炸开,隐约可以看见一道极快的影子,摧枯拉朽撞碎雪雾,拉出一道颀长的痕迹。 宁奕置若罔闻,只是眯起双眼。 他的掌心,躺着一截红色发丝。 古门碎裂,此刻四周还弥漫着鲜血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 宁奕握紧拳头,盯紧那道穿梭虚空而来的白袍身影。 他一字一句默念道:“白如来,回大隋前,我必斩你头颅,以血还血。” 穹顶之上,风云激变。 在白如来抵达那道奇点之前,已经有“大人物”降临。 两位披着黑袍的老人,脚踩黑云,势头快若黑色雷霆,背后的风声都被甩开,从“白郡主”在东妖域府邸消失之后,他们便第一时间离开,四处找寻,在得知“往生之地”的消息之后,立马赶赴此地。 正是东妖域的“幽冥”二老。 金翅大鹏鸟的速度,堪称世间极速,除了灞都城的稀少皇种“火凤”,几乎无人可以媲美,在破开十境,破开命星,点燃涅槃这三个境界,速度都会发生一个大档次的提升,而据说族内的最强者,那位“闭关不出”的“白帝”,甚至有着“缩地成寸”之类的大神通,东妖域的万里河山,一念之间,便可须臾抵达,这等手段,几乎已经媲美“不朽”。 “幽冥”两位老人,第一次出现,仅仅是在远方天边,下一刹那,已经抵达往生之地的大雪山山顶,其中一人,在天边之手已经抬手开始结印,大鹏鸟主掌杀伐,在五行之中掌握一条完整的“金之杀意”。 磅礴的妖君杀念,瞬间降临在大雪地上。 另外一位老人,则是双手合十,试图将这片虚空锁死,把所有的奇点都卡住。 背靠“奇点”的宁奕,冷笑一声,“想拦我?”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命星之后,宁奕的六感也提升了一个大境界。 冥冥之中的杀意,在他参悟大道长河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 宁奕单手持剑,另外一只手缓缓下垂,袖袍内风雷翻滚,一片苍白,神性与剑意交织在一起,在两根手指并拢的刹那发出沸腾声响。 “奇点”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宁奕抬起头来。 那位抬掌下压的黑袍老人,一掌拍下,方圆数里的穹顶都倾塌一般,漆黑云气被这倾尽力的妖君一掌拍碎。 “轰!” 天地大势至。 白如来掠到了那道“奇点”之处。 小白帝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地面被“幽冥”二老其中一位,直接拍出了一道覆盖一里有余的巨大掌印。 沟壑破裂,风雪殆尽。 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个叫“宁奕”的天才剑修,已经点破了离开的“奇点”,抵达了另外一处的“往生之地”。 “逃了。” 白如来攥拢双拳,他的妹妹还在宁奕的手上……在那个人族剑修破境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些异常,若是他没有看错,白早休的“妖身”,似乎被宁奕压迫出来了? 被打出“妖身”,然后放置到了“小洞天”内? 小白帝沉下脸来。 他的身后,幽冥两位老人缓缓落地,缓步躬身,神情苍白且苦涩,一言不发。 白如来只是站在巨大的沟壑之前。 他保持着长久的沉默,背对两位妖君境界的“老仆”。 妖族之间的地位,血统,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血脉”带来的尊卑差距,则是修行境界所无法弥补的。 小白帝的身旁,没有那位郡主大人……再加上刚刚那个破开禁制离开的人类。 幽冥两位老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修行不易。 在东妖域的“帝王之家”,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尽毁前程,更不用说……把郡主看丢了,这等大事。 两位妖君沙哑着念了一声“太子爷”,然后便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一片死寂。 站在沟壑前的年轻白袍男人,先轻声开口了。 白如来闭上双眼,喃喃道:“白早休她性格太娇横,这次擅自离府,不怪你们。” 两位老人仍然悬着一颗心,大气不敢出。 白如来背对幽冥,神情复杂,自嘲问道。 “父皇……出关了么。” 他并没有去问,“父皇知晓了么”。 生灭规则都被破了。 这意味着,妖族天下数百处的“朝圣地”,都被那个人类毁了。 这等大事,若是父皇还不知道,那么东妖域也该易主了。 幽冥两位老人低下头来,只回答了两个字。 “不知。” 白如来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像是宽慰,也像是放下了一颗石头。 自己的父亲,还在那间静室之内……这是一件好事。 “白帝”知晓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只要他不出门,那么便说明,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程度。 “还有机会补救。” 白如来揉了揉眉心,缓缓转过身子,望向两位老人,目光却越过幽冥,投向远方的雪山和高原。 他面无表情道:“宁奕必须死,丢失的两卷古书必须拿回来。” 白如来顿了顿。 “动用‘燕巢’,那枚奇点通向南妖域的天神草原,他破开十境了,无法从倒悬海离开,想走,只有一个地方。” 幽冥两位老人,浑浊的眼神,明亮起来。 只有一个地方……灰界! 白如来望着远方的雪上,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向前走去。 幽冥两位老人不明所以,低下头,跟在他的背后。 片刻之后,白如来停住脚步,这位东妖域的年轻太子爷,神情复杂至极。 那块从雪山坠落的大石,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而此刻,这里已空无一人,东皇和姜麟都不见所踪,但锋锐凸出的石块,厚重的山崖壁底,染上了四处飞溅的斑斑血迹,可见那场战斗的“惨烈”。 白如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一块山石上抹过。 发腥的刀锈味。 这股味道他很熟悉。 这是麒麟血。 第六十一章 那扇门关上之后 紫山风雪原。 那扇古门的锁链,被磅礴的劲力拉开,哗啦一声,无数大雪倒灌着倾泻而下。 裴丫头和徐清焰,都在紧张地等待着。 就连紫山山主楚绡,此刻都默默攥拢了十指,指尖轻轻嵌入掌心,抿起嘴唇。 因为这些大雪,来自另外一座天下。 紫山的这扇古门,已经有很久没有开启过了,送“吴道子”去往妖族天下的时候,风雪原阵法并不吃力,去是一回事,回是另外一回事。 楚绡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扇古门,由她的星辉来承载,裴丫头已经跟自己打过了招呼……这一次古门的开启,可能会“超载”,自己做好了负担大量星辉燃烧的准备。 然而此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出现。 连接两座天下的古门,燃烧着大量的星辉,以及雪屑,瀑布一般的雪潮滚滚而落,瞬间冲刷而下,而古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浅淡的血腥气息。 丫头和徐清焰闻到这股气息,面色变了。 大开的白银古门,雪潮之中,传来了一声雀鸣。 “是周游先生的‘红雀’。”丫头眼神一亮,三年前珞珈山一别,周游先生把自己的红雀留给了宁奕,此后一直被宁奕带在身上。 裴灵素双手撑开风雪屏障。 她看到了一道艰难在雪潮之中滚动的红色肉球,像是潮水中沉浮的一枚石子,被跨越两座天下的大雪潮掀动,红雀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路奔掠,厮杀,最终总算抵达了“终点”,白帝的威压对它而言,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折磨,那位东妖域的“大帝”,与它一样同出于鸟雀之身,帝威不可抗拒……若不是宁奕留了一口剑气在身边,抵御掉大部分的压力。 它已在“往生之地”跪下臣服。 裴灵素的腰间,那柄“稚子”,轻轻震颤,瞬间脱离剑鞘掠出。 一抹长光,剖开大雪,顺应裴丫头的心意,为红雀开辟一道无垢之路,接引回归。 丫头皱起眉头。 宁奕呢? 她隐约有种不祥的念头。 就在这道念头刚刚浮现之时,红雀发出了一声嘶鸣,目光投向古门的某个方向,“稚子”立马心有灵犀,化为闪电掠去,雪屑瀑布微微一滞。 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从古门之中坠落。 吴道子的半条手臂,扭曲不成形状,那位东妖域太子爷的最后一击,杀意太过凛冽,又来得太过迅猛,以他的凡人身躯,根本承受不住……虽然凄惨,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吴道子神情苍白,眼神里一片木然。 虽然他保住了性命…… 但是,这一次,仍然看着另外一条无辜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凋零。 他与那位名叫“红樱”的苦命女子,并没有太多交集。 但是在“往生之地”前,已经打过照面。 朱雀城的酒楼。 他那时还是一位身份神神秘秘的“说书人”,在妖族天下四处游历,收集着“复苏之术”的消息,在得知大隋的动荡之后,他开始在妖族天下找寻“宁奕”的下落……于是在那座酒楼里,他“偶遇”了这个女子,她的身上有着宁奕的气息。 那一段时间,红樱时常会来酒楼。 装作一个喜欢在窗口看城头游行唱戏的“普通人”,离自己不远也不近,实际上,总是想从自己口中,听到一些“奇闻异事”。 吴道子看破不说破,他默默装作一个“什么都懂一些”的“说书人”,捡着那个姑娘想听的说,一连说了好几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却要“多此一举”的做这些,说这些。 当然不是讨好。 可能只是一种“可怜”罢了。 在妖族行走的几年里,他见了太多下场凄惨的人族女子,不是被虐打致死,就是被贩去城池里,给大人物充当所谓的“修行炉鼎”,那些大妖可不会讲究“怜香惜玉”,人族的女子在他们眼中,比起卑贱的下人还要不如,被送去当炉鼎的“可怜人”,多半活不到第二年,就被玩弄致死。 他行走在“朝圣地”中,找寻着“白帝”的大秘密。 在妖族天下,被篆养的“人类”,找寻着一个突破口,然而这份巨大的种族冲突,压迫着他们,两族在北方天下的力量相差悬殊,他们想要逃离……就只有找寻“信仰”。 于是就有了“往生之地”,那么多披着黑袍,飘荡在大雪地里的孤魂野鬼,然而即便肉身毁灭,只剩下一缕魂魄,他们也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情况……只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解脱”。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骗局。 他们的人生,从生在妖域的那一刻起,便是一场悲剧。 大家都是在命运洪流下挣扎的蝼蚁,有些人知道结局是失败的,但也绝不会放弃。 有些人看见了光,便不想回到黑暗中。 吴道子恍恍惚惚,有些明白自己“痛心”的原因了。因为他与“红樱”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在黑暗中,奋勇扑向烈火的飞蛾,哪怕做出的努力再多,也改变不了“身为飞蛾”的事实。 随意一颗火星,便可以燃去他们的生命。 他曾经站在往生之地的庙顶,看着无数朝圣者拥挤在大街小巷,这些同胞,忘却了“生”的“意义”,也失去了对“死”的恐惧。 或许“白帝”做的是对的? 制造一盏假的明灯,灯芯没有火焰,却热烈万分。 欺骗那些飞蛾,对飞蛾,对掌灯人,都是一个好的结局。 思绪用尽,大脑像是被榨干了。 吴道子坠下古门,狠狠跌在大雪之中。 他有些无力。 面对别人的“死亡”,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且,也没有带回宁奕。 和尚艰难翻了个身,鲜血潺潺落下,铺满了后背的雪原。 他仰面怔怔看着头顶的古门。 漫天的大雪不再倾泻而下。 大开的白银古门,被虚空之中射出的锁链缠绕,一点一点重新合拢。 操纵阵法的裴丫头,神情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她的神念掠过了风雪原的大地,一寸又一寸的扫荡而过……只有两个“人”从古门中坠出。 没有宁奕。 裴灵素望向自己的师尊。 扎着羊角辫的红衣女童,神情有些遗憾,她望向丫头,摇了摇头。 徐清焰握着命字卷的那只手也开始颤抖起来,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整场“营救行动”的失败,她们在风雪原筹划的这一切,吴道子在妖族天下所作的蛰浅,都为了救回宁奕。 躺在雪地上的吴道子,闭上双眼,艰涩开口。 “东妖域的小白帝赶到了。” “宁奕……在最后关头,选择破境。” 声音断断续续。 他狠狠握拳,面颊上一片含糊。 “宁奕,留在了妖族。” …… …… 一片死寂。 风雪原一片死寂。 巨大的雪屑还在呼啸,兜转在高空之中,紫山的碑石无声肃立,亡者的低语伴随着北风轻声呜咽。 裴灵素坐在那块碑石之上,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她怔怔出神,手指指尖触碰着碑石,不知在想什么。 徐清焰站起身子,她戴上了那顶帷帽,默默拍打着身上沾染的风霜和草屑。 紫山山主拎着那只红雀,她没有开口,去打扰自己的弟子,还有那位从天都城远道而来的“徐姑娘”。 徐清焰轻声道:“我……” 顿住。 她低垂眉眼,皂纱下的目光有些模糊,甩了甩头。 一身紫衣,坐在碑石前的裴灵素,沉默不言,片刻之后,才沙哑道:“徐姑娘……这几日,辛苦你了。” 徐清焰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吴道子大字型躺在雪地上,他的眉头高高扬起,像是痛苦,也像是惘然。 飞雪飘在男人的面颊上。 滚烫的温度将其溶解。 所以他的面庞有些湿润。 他很想知道,妖族那边……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短暂的沉默之后。 裴灵素忽然开口,道:“我不会放弃。” 吴道子微微抬起头来,他看到了坐在石碑前的那个紫衣女子,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一种宣誓。 一只手扶着帷帽,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徐清焰,在心底轻轻效仿着开口。 “我也……不会放弃。”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顿住身子。 因为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在命字卷里,占卜这趟“回归”,看到了漫天的大雪,像极了今日的风雪原……但一切都万分模糊,似乎有血光和刀剑,还有模糊的呐喊与厮杀。 今日宁奕没有从那扇门回来。 自己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副场景么? 徐清焰抿起嘴唇,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她抬起一只手,指向头顶,无数风雪包裹着那扇巨大白银古门。 风雪缩小。 那扇古门逐渐消弭。 连接两座天下的“奇点”,被打碎的“空间”,重新修补。 一切就像是未曾发生过的那样。 风雪原四下皆寂。 只有徐清焰提问的小小声音。 “门关上之后,宁奕还能从哪里回来?” 第六十二章 风声(上) 自天都事变三年之后。 西境变得“安静”起来。 从前的西境也很“安静”,只不过与如今不同,彼时三皇子在位,艰难对抗着东境,坐拥琉璃山的二皇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执掌滔天权柄,只手遮天。 从前的西境,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如今……则是一切落定,尘归尘,土归土。 如今的“安静”,是稳定,是太平。 西境的每一位百姓,平民,都乐于见到这一幕,有圣山的弟子出行,下山游荡,大小城池入驻了天都的三司官员,二皇子和三皇子用以地下厮杀,角力的“匪帮”势力被清除,这三年来,西境的商贾买卖越发多了起来。 这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一幕景象。 大人物站在最高处,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到结束。 从结果看到本质,他们知道西境太平与战乱,本质上并无不同,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其实是权力的高度集中。 太子在天都重设“莲花阁”,把太宗陛下当年废除的一些条律重新拾回,这座天下不能一日没有主人,而皇帝从长陵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总要有一位“接班人”。 太子一日没有登上长陵,坐上真龙皇座,他便一日没有“名分”。 但他有“实权”。 嫡长子,储君位,理所应当,他替“太宗”照看这座天下,万里山河在他面前匍匐,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皇权”已经在天都铺展开来。 位居在天都高位的那些高层官员,大隋权贵,皇都名流,经历过三年前那一场动荡的……都不想再看见第二场“政变”,尤其是见过,再往前推十年的“天都血夜”的那些老人们,他们勤勤恳恳,战战兢兢走在官场薄冰上,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他们背后连接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庞大的家族脉络,复杂的利益关系。 他们禁不起这样的拆解和冲击。 而太子是一个“温和”的人。 在皇帝“失踪”之后,太子并没有逼迫这些老人立即表态,也没有展露出急切登基的野望,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以储君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把天都的权力握在手中。 接着便是重启三司,将当初的政变真相打压掩藏,动用了打倒剑行侯宁奕的“公孙越”,作为制衡三司的棋子,隐约要开辟出看管“执法司”、“情报司”、“平妖司”的第四个司署机构。 既给甜枣,也给棒槌。 公孙越这三年来,顶着执法司少司首的名头,游走在天都地底,黑暗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毒蛇,当年咬死了“宁奕”,是天都政变源头的引线,被这么一条毒蛇盯上……即便能安稳一时,也不可能安稳一世。 太子隐约有着成立“监察司”的意思,作为自己身边的亲属机构,并不凌驾于三司之上,而是游走在天都地底,三司之外,以便能够时刻监察三司……以防当年发生在自己父皇身上的旧事,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对那些老人而言……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先兆。 从来没有人能够把“权力”安排到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地步,没有完美的制度……因为每个人都会渴求更多。 监察司的确能够监察三司。 但当监察司的源头也坏了呢? 据说太子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份“监察司”的初步名单,这些成员可以来自执法司,可以来自情报司,可以来自北境的平妖司……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从“春风茶舍”之中走出。 没有人知道这份名单。 现在三司之中的成员,已经无法摸清楚,自己的朋友,到底还是不是朋友。 当年太宗闭关在寝宫,大隋的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哪里有人的屁股还是干净的?只要太子想算旧账,他可以轻易揪下任何一位官员,无论是持令使者,还是大司首。 这就是太子如今令人畏惧的地方。 他……没有表态。 若说是“既往不咎”,偏偏出现了“监察司”名单这样的消息,可能会建立第四司的消息,伴随风声在天都的大街小巷中迅速传播,即便是在早茶摊子上喝粥的草民,在这些日子,也有所耳闻。 太子是一个“温和”的杀伐派。 过去的事情,如今只是被他暂时放下。 或许有一天,会被重新提起来。 而这份“虚无缥缈”的第四司名单,就是对过往三司的告诫和威胁。 再没有人会认为,太子李白蛟,像当年情报里描绘的那样,是一个终年沉溺于青楼酒色,扶不上墙的废物货色……这位藏锋多年的年轻人,比二皇子李白鲸还要多三分聪慧,比三皇子李白麟还要多三分坚韧。 他生得最早,却也把大隋看得最清楚。 这些年来,踏进春风茶舍,见识过太子真实面貌和风采的“有志之士”,几乎都被太子的魄力所折服。 这股力量缓慢沉淀,随着他的隐忍一同沉寂到大隋的三司。 太子积蓄力量的同时,这些人沉默生长。 直到今天。 春风茶舍开出了花,结出了果。 …… …… 在太子没有坐上如今位子的时候,一切都与现在不同。 在天都所有人的印象中,这位生在帝王之家的长子,懦弱又胆小,无知且无能,明明有着最先选择的优势,到头来,手中却只握住了两样东西。 一座茶舍,一座酒楼。 太子不要其他的,他只要了这两样东西。 那座酒楼是为“红露”买下的。 春风茶舍,则是为了自己。 在外人眼中,放荡颓废的大隋太子,闲来无事,不是在酒楼里寻欢作乐,就是去松山猎场打猎,那座茶舍只不过“遮人眼目”的无用物品,太子几乎没去过,次次都是酩酊大醉,还在茶舍里上演了砸桌骂人,痛斥大隋民生与律法,在当时一度沦为笑柄。 只道这间茶舍,是太子用来“证明”自己不是废物,最终弄巧成拙,让大家都看清了这具窝囊皮囊。 而如今。 太子已经三年,没有再出现在酒楼里了。 再没有一天,去饮酒作乐,看唱戏,听舞曲。 再不需要有这样的一天了。 再也不需要假扮窝囊废。 不需要说话露三分怯。 不需要故作无知。 不需要让别人看低自己。 他离开了酒楼,住进了天都皇宫,却不敢住进那座寝宫。 只要“长陵”的真相,还有一天没有揭露,只要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还有一天没有得到印证,那么他便不能住进去。 …… …… “徐清焰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让院子里的气氛凝固起来。 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曳。 春风茶舍的后院,侍奉在太子身旁的年轻男人,长着一张淳朴厚实的面孔,浓墨般的八字眉,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忠厚善良的“老实人”,他此刻正拎着茶壶的后嘴,听到太子的问题,有些怔神。 持续不断的倒茶,在茶水即将溢出的时候,他回过了神,及时收壶。 院内像是萦着一团微风。 兜兜转转。 茶盏上的热气袅袅散开。 太子的面孔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大部分的时间,他会留在皇宫批阅“奏折”,每批改一份竹简,玉帛,他都会提醒自己一遍……这是在替父皇做事,每次产生这种念头,他心中的焦灼和烦闷便会多积淀一分。 最近来茶舍,来得很勤快。 因为天都里的诸多事宜,都走向了正轨,奏折已没那么多了。 而前段时间发动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搜寻的“消息”,始终没有着落。 他急切着等待一个结果。 为太子倒茶的“老实人”,名字叫周颢,是最早在春风茶舍追随的骨干,茶舍背后的“老板”是当年执法司的少司首郁欢,周颢一直跟在郁欢身旁做事,而“郁大人”在上次被庞姓使者打伤之后,一直养伤,大部分的事宜,便由这位老实人接手。 太子安静听着周颢的声音。 周颢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总是他想要什么消息,最重要的是……在春风茶舍的后院里,你只会听到周颢报出好消息。 那些坏消息,会被默默地处理掉。 太子知道周颢的为人,他听完那些“好消息”之后,并不会认为一切大好,周颢的每一件处理,他都看在眼中,着实是这位老实人会做事,大小麻烦,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都办得十分漂亮,那些坏消息,在周颢手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今日。 他主动提及了“徐清焰”,并且询问下落。 那么东厢发生的事情,太子自然是都知晓了。 周颢叹了口气,认真道:“徐清焰……去了紫山,风雪原。” “因为宁奕?” 太子端起茶盏,轻轻吹气,热雾缭绕,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周颢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不知道太子如何看待宁奕……毕竟宫内的官员,闲人,都知道“宁奕”死去的这三年,那位徐姑娘仍然执着的为蜀山送信。 而天都事变之后,最关心徐清焰的。 就是太子。 周颢咬了咬牙,艰难道:“如果情报无误,裴灵素就在风雪原闭关,徐姑娘可能是去找那位裴府遗嗣了。” 裴府遗嗣,又是一个高度敏感的词汇。 就像是周颢摸不清楚太子对宁奕的态度。 当初整场天都大变,都是因为裴灵素而起,而太子却极少提起,甚至在提点到西境的时候,会主动略去紫山。 周颢不知道太子怎么看“裴灵素”,视之为毒瘤,还是……能够容忍,接受? 周颢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如今大隋,很多人都在为找寻宁奕而努力。徐姑娘应该是为了此事去的紫山。”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放下茶杯,望向周颢,缓缓问道。 “那么,宁奕呢?” 第六十三章 风声(下) “那么,宁奕呢?” 风铃摇晃,发出清脆声音。 西岭的雪总是很大,三清阁的屋檐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霜雪。 说话的“年轻人”,肩头披着雪白的厚袄,此刻踮起脚尖,用力拽住那枚风铃,跟三年前比起来,他的身上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气质变了。 眼神里的那片大海消失了,瞳孔深处,更多的是像春光一样年轻而且鲜活的光芒。 三年前,徐清客主导的天都杀局。 灵山和道宗作为两大助力,在最后杀死“太宗”的那一环,贡献了极大的力量。 而此事之后……太子并没有追究当事人的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天都三年前政变,被掩盖的如此彻底,如果让外人知晓了太子对此事的细节处理,掀起的舆论浪潮,会把如今的局势逼到一个相当紧迫的地步。 太子是一个温和派,但不意味着他不可以杀人。 在大隋天下,灵山和道宗从来就不是敌人,是历代皇帝不可或缺的两大“助力”,但悲哀的也是如此,两大教派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 历史里如出一辙的上演着重复的剧情。 在皇帝执掌权力之后,道宗和灵山会收到很大的打压……这就像是一场循环,挑战者需要力量,新皇需要稳定,道宗和灵山的兴衰,就像是来来回回,起起伏伏的潮汐。 这就是为什么……陈懿能活下来。 因为太子还需要他。 陈懿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个名叫“陈抟”的苍老灵魂,已经被太宗抹除。 而很巧的是,天都的那一场政变,道宗的戏码,部都是他一人谋划。 这场庞大的乱局,被太子切割成一个又一个细狭的“真相”,就像是被打碎的镜子,“陈懿”这一块镜子,已经碎了,再也不可能拼回真相了。 天都的马车,驮着受重伤的年轻教宗,送回西岭。 三清阁的几位阁老,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神情复杂。 他们曾经在西岭,与三皇子有过一席密谈,最终被那位白发谋士所说服,决定在天都的乱变之中,为李白麟助一份力。 而这份送往三皇子的礼物,此刻被太子寄回来。 就像是三司里那些曾经站错队的官员,道宗的阁老也不知道大隋皇城的态度……他们只能沉默地接下“陈懿”,这位昔日“大有可为”的年轻教宗,此刻在他们眼中看来,已经不那么纯粹了。 这到底是皇城送过来的威胁,还是一枚失去作用的棋子呢? 无论是那一个身份……三清阁都不得不重视。 如今的局面,变得很微妙。 关于天都发生的事情,太子不计较,他们便不能计较。 关于送到西岭的教宗,太子不废除陈懿,他们便不能废除陈懿。 …… …… 拽下那枚风铃。 陈懿轻轻将其放置在自己耳边,听内里的风声,在器壁之中轻轻碰撞,萦绕,发出海潮般的呼啸。 站在陈懿身旁的,不是别人。 是从天都太清阁辞职,归乡回到西岭的苏牧。 苏牧轻声道:“宁奕先生的下落还不知晓。” “太子想找宁奕,因为太子想知道长陵三年前的真相……”陈懿轻声开口,同时皱起眉头,每每把记忆挪到三年前的天都,脑海里都有一种几近炸裂的痛苦,他一只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缓缓道:“东境鬼修也在找他?” 苏牧点了点头。 “琉璃山的动荡,这三年来逐渐稳定了。李白鲸已经失了大势,比起太子掌位,他更希望太宗能从长陵归来。” 如若老皇帝没有死。 那么……一切将重归原点。 李白鲸还有机会。 “东境不希望宁奕回来……”陈懿喃喃道:“杀死宁奕,以太子的性格,一日不知长陵真相,就一日不会对琉璃山下手。” 苏牧怔了怔,神情凝重起来。 是这个理。 陈懿低下头来,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那枚风铃。 问题重新回到了原点。 已经不是少年模样的教宗,轻轻重复着那个问题。 “那么,宁奕呢?” 各方人马都在找寻宁奕。 剑湖宫的柳十一为此特地出关,下山游历。 宁奕曾经在皇城帮过柳十一,也救过他的一条命。 这是私人交情。 小无量山,琉璃山,以及与宁奕结怨的这部分势力,则是曾经结下梁子,有着难以化解的恩怨,若是在大隋境内找到宁奕,他们便会直接动手,将其杀死。 而蜀山,紫山,书院,则是“宁奕”唯一的靠山,后台。 也是立场最纯粹,最直白的势力。 找到宁奕。 救下宁奕。 保住宁奕。 陈懿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在这场风波之中,道宗扮演的角色……与千年以来的一样,道宗从不因为某个人而发生立场的偏移,三清阁没有立场,只看利益。 这一切都取决于如今天下话语权最大的那个人。 太子。 找到宁奕之后……太子是要杀,还是要保。 太子的这道意志,就意味着大隋的意志,谁敢违抗,就是与整个大隋作对。 屋檐上的霜雪,发出了轻轻的震动。 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音。 陈懿抬起头来,院门被麻袍道者推开,一封跨越了境关长城的书信,来到了他的面前。 苏牧接过信谏,他讶然道:“教宗大人……是紫山的信。” “紫山……裴姑娘。” 陈懿挑了挑眉。 他双手接过这封信,拆解开来。 苏牧小心翼翼观察着教宗的神情。 陈懿的神情先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悦,然后逐渐凝重,最后他沉默下来。 在西岭静修了三年。 他很少抛头露面,以陈懿的聪慧,其实猜到了天都发生的大概事情,道宗在天都乱局之中扮演了一个吃相难看的角色,而他多半是被当做一枚棋子……事情结束之后,他这枚棋子失去了最大的效力。 于是三清阁的阁老,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他仍是教宗,整座大隋独一无二的教宗,享受着普天教徒的爱戴和拥簇,这一点未有改变……但他只能坐在这间偏僻的院落内。 外面就算是有滔天的呼声,也与他无关了。 就像是那位正站在大隋最高处的“太子”。 如今的陈懿在道宗之中,仍然拥有着极高的威望,他的名字,某种意义上就是道宗体制内的“皇权”。 但皇权从来只存在于三尺之外。 而他只能对着面前三尺的石壁读书念经。 苏牧抿起嘴唇,轻声道:“是宁奕先生的消息?” 陈懿点了点头。 苏牧的神情激动起来,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宁奕先生果然还活着……” 不然裴姑娘也不会千里迢迢写这封信。 不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教宗大人,刚刚也不会流露喜悦之情。 陈懿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个消息,他抬起头来,看着簌簌从屋檐落下的雪屑,若有所思道:“苏牧,你觉得西岭的三清阁,是什么地方?” 苏牧微微一怔。 他不明白陈懿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三年……他陪着教宗一起渡过,说是静修,但是真相其实很明显。 掌握着实权的阁老,把陈懿幽禁在此地。 他老老实实回答道:“私以为……此地是一处幽暗牢狱。” 陈懿摇了摇头,道:“稍稍有些不恰当,他们虽然幽禁了我,但没有打罚我,你我每天不愁吃喝,只不过日子稍有无趣罢了。” 苏牧还没有来得及去细细思考。 陈懿便幽幽道:“所以……谈不上幽暗。” 苏牧怔住了。 陈懿的肩头,落了一些雪屑。 他喃喃道:“但这里的确是牢狱啊,我已经多久没有出过门了?” 三年。 苏牧谨慎道:“您想要出去?” 陈懿平静道:“这世上的牢狱能关住人,但是关不住一样东西。” 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簌簌雪屑从屋檐檐角落下,被吹得四颤。 “太子想要宁奕的消息。” “我有。” 年轻教宗轻轻将这封信撕开一个角,然后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陈懿站在屋门口,双手捧起碎信,一撒而尽,漫天白屑如雪一般,洋洋洒洒,兜兜转转。 这世上的牢狱,关不住风声。 苏牧忽然明白了陈懿的意思。 三清阁不放教宗,是因为天都的意志一直悬而未决,在道宗猜清楚太子意思之前,恐怕都不会放走陈懿……除非。 除非太子亲自下令。 而如今太子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是关于宁奕下落的风声。 陈懿望着苏牧,道:“收拾行李,准备等待天都的诏令……我们要说服太子,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苏牧在教宗大人的口中,很久没有听到“重要”这个词了。 对如今的陈懿而言,很多事情,都不再重要。 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紫山的裴姑娘……准备做什么? 苏牧心底满是疑惑,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跟在教宗身边,为教宗推门的时候,他试探着轻声问道:“宁奕先生……不在这座天下?” 陈懿抬脚的动作明显怔了一怔。 他轻声道:“谨言慎行。” 苏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明白宁奕是如何出现在妖族的,事已至此,原因已不重要……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妖族天下,只有一个逆向入口。 北境,灰界。 第六十四章 再临天神高原(第一更) 妖族天下,四座妖域,疆域辽阔。 比起大隋,整个版图要大上一半有余。 而南妖域是四座妖域之中最广袤的疆域,越往南下,越临近北境不可逾越的“倒悬海禁制”,妖族与人族的分界之地,有一片浩袤大草原。 天神高原。 大隋的狩猎日,便会在天神高原的南部举行,红山地域,只不过是这片浩袤大草原的一隅之地,这片巨大草原,横跨连绵数千里,妖族的城池南下越发稀少,取而代之的是脱离四座妖域独立栖身的“游牧之族”,在大隋的北境疆域,长城的城下,大草原上,也有着诸如此类的游牧民族,而且……身份敏感,中州皇城一直不愿意承认其身份。 他们不是人类。 但也不是妖族。 他们背负着妖族血统,但生下来便呈人形,既有妖族的强大体魄,也有人族的天赋智慧,却是不被两族所接纳的异端,只能在两座天下的交界处游荡,数千年来的演化,逐渐形成一个又一个的部落,内部也缓慢凝聚出一套完整的等级制度。 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 他们必须要比妖族更加“蛮横”,比人类更加“狡猾”,一股股的凝聚力量,在环境恶劣的时候,会选择北上或者南下,去掠夺资源,养活自己,在天神高原的缓冲区,一直被视为棘手且难以清除的“野草”。 皇族的狩猎日,大隋三司镇守红山方圆,最严加提防的,就是“游牧妖族”的冲撞和突袭。 大隋称他们“游牧妖族”,而北方称他们为“游牧人族”……但近些年来,半妖很少发动突袭和战争,北境的战事愈发紧张,两座大天下打起来,夹缝中的半妖会首当其冲的受到冲击,据说这些“领袖”已经在寻求可以站住身位的立场。 天神高原的灵气变得丰盈起来,这片大草原迎来了天赐一般的复苏,游牧一族也不用频繁发动进攻,他们安分守己地拧合起来,逐渐并流,而且强大。 这些年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如果两座天下开战,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愿意接纳这么一个足够强大的“异端”,作为刺向对方的利剑。 …… …… 骤风疾卷。 马蹄踏在雪屑之上,溅起沉闷的回响,冬日暖阳升腾在地平线上,草原上的冻土已经溶解,万物即将迎来复苏。 但是风气仍然严寒。 田谕有些纳闷地看着自己身旁,与自己一同顶着大风前进的那个不知名男人。 数日前,自己这行队伍,奉令运送一批货物,去往某个大姓的帐下,遇到了这么一个浑身衣衫破碎,相当狼狈,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先知大人见到这个男人,进行了一番卦算之后,竟然选择卸掉一部分货物,赠予这个男人食物和衣物。 救活这么一个累赘,就这么带着他上路了。 百无一用。 因为这是一个哑巴。 田谕问他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他一片茫然,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倒是嗡动一二,但却不发出什么声音,这个陌生男人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紧跟在队伍的后端,与负责收尾的自己并行,不过好在没什么莽撞的举动,不然他可不会顾及先知大人的颜面。 这一趟出行极为重要,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田谕心怀警惕的观察着这个陌生男人,却发现对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沉思……这真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先知赠给他衣袍,他接着,递给他烈酒,羊奶,他也收下,无论给他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这一行的货物资源本来就紧缺,这个男人的食量还出其的大,给多少吃多少,像是一个活脱脱的无底洞。 田谕看着那男人,皱起眉头。 他再一次开口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风雪凛冽,长声呼啸。 趴伏在马背上的男人,低垂眉眼,旋即有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田谕怔住了。 他本以为对方是一个哑巴。 竟然会说话? 那声音断断续续,在风中一吹即散。 “乌尔勒……额图。” …… …… 那个老人送给自己一套非常特殊的衣袍。 在这些游牧人的口中,被称为氆氇大袍,是一种左襟大右襟小的右衽大领长袍,袖筒长出手指三四寸,下摆也长过脚面二三寸。 这些人,穿衣时常将大领顶在头上,然后束紧腰带,打好襟结,将头伸出使袍身自然垂落在胫膝之间,上衣胸前形成一个口袋。 外出时,可将木碗、酥油盒、糌粑袋等随身物品放入袋内。 晚间睡觉,可将长袍脱下,铺盖身。 雪狐的毡帽戴在头顶,风雪掀动鬓角的发丝,宁奕入乡随俗的学习了这种穿搭,没有盘发,单单看面容,因为在冰川高原长眠三年的缘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长发衬托地稍有阴柔,这里的修行者身材高大,可能是体内流淌妖血的缘故,与他们相比,宁奕的身子板看起来瘦削而且羸弱。 西妖域的棋盘棋子,在幽冥妖君的攻击之下,发生了剧烈的动荡。 自己本来是想跨越奇点,最好能够抵达灰界,然后通过灰界离开。 妖君的力量在最后时刻冲击着空间屏障,让传送发生了偏差,自己的意识在波动之中被打散,好在有“白骨平原”守护,魂魄不至于被震散。 空间传送,其实对于体魄有着相当强大的要求。 在“奇点”和“传送阵法”没有那么完善之时,修行境界足够高深的远古修士,仍然可以横渡虚空,抵达很远的地方,更有甚者,可以短距离的施展“缩地成寸”,以肉身不断击破虚空屏障,以此进行“迁跃”。 宁奕若是没有抵达命星境界,那么这一次的“意外”,可能会让他葬送性命。 破开那一层境界之后,被妖君隔空的力量击中,其实倒不算多么大的问题……只不过他的运气实在不巧,在坠出之时,遇到了草原上的另外一场“劫难”。 被这只萍水相逢的“游骑”捡到,救下,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些天神高原的土著,说着生涩古老的方言,宁奕一开始有些不太习惯,这只队伍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耄耋之龄”的老者,看得出来,年轻人都很拥簇这位老人。 他们喊那个老人……先知。 是先知救了自己,宁奕模糊记得当时的景象……自己被“那样东西”砸中,骨头都要被撞断了,重重跌在草原的霜冻土地之上,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人灌了一大口烈酒,肺部煽动剧烈的呼吸。 睁开眼后,就是那个老人的面庞。 先知救了自己,给自己这些衣服,食物,却从没有过问自己的来历。 那个老人就在队伍的最前端,单独的一截车厢,两位年轻强壮的修行者护送在他的身旁,应该有第五境这样的实力,放在草原上,也能独挡一面了。 而宁奕身旁这个名叫“田谕”的年轻人,体内流淌的妖血似乎要特殊一些,境界也是第五境,但若是发动血脉里的力量,应该会比那两位护卫要强大一些,这个年轻人一直在队伍的后方护送车队,时刻紧盯着四周的环境,中间遇到几次凶兽袭击,都是他提前警觉,避开了危险。 这几日,田谕一直在提防自己,审查自己。 而宁奕……也在审查着这只队伍。 他知道这里是天神高原,知道了这只队伍即将给草原最大的大姓送上一份礼物,也知道这些半人半妖的修行者们,汇聚在一起,似乎是要在天神高原上,召集一场盛大的集会。 大量的讯息,在宁奕的脑海里盘旋。 在破境之后,冥冥之中,宁奕似乎能够动用“命字卷”的力量,即便那卷古书不在自己手上,他这几日学习着草原上的古老语言,已经能够听懂,并且与人交谈,但是仍然保持着沉默。 他在这些人口中的对话里,得知了许多信息。 但是……他在神池之中的“狮心王结晶”之中,得到了更重要的讯息。 乌尔勒额图。 在遇到“那样东西”的时候,狮心王沉眠的结晶发生了异样的暴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了那位“暴君”的声音,宁奕闭上双眼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一副画面。 冗长的烈潮在草原上蔓延。 漆黑的铁甲掠行。 万千的潮水,拥簇着一位披着大袍覆盖面具的男人,那人端坐马背之上,高高举起铁剑。 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乌尔勒……额图。” 宁奕困惑纠结于这五个字的意义。 他一直前行在风雪中,这几日苦苦思索……直到此刻,神池之中的狮心王结晶震颤,脑海里再一次响起这道威严的声音。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而且苍白。 脑海中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大地开始震颤,远方天际,飞云流淌,大日的光芒逐渐被掩盖。 田谕惘然琢磨着这极其熟悉的字词,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其中的意味,直到胯下马匹发出不安的躁动,以四蹄擂打地面,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雪气变得干燥,而且迅猛。 大部分的同伴还没有察觉到异变。 田谕猛然扭头,这个陌生男人是最先察觉的…… 正在此刻。 宁奕的声音喃喃开口。 “那样东西……又来了。” 第六十五章 雪龙卷(第二更) “那样东西……又来了。” 宁奕的神情变得严肃而且凝重,这句话他不是说给田谕听的。 他望着远方,浩袤的大草原上,霜冻的野草,有旋律的颤抖起来。 空气的流速变得快了起来。 田谕皱起眉头,他一只手向下按去,隔着袍子,五根手指按在刀鞘之上,他腰间配着一柄青铜古刀,刀鞘正面雕龙画凤,背面线刻卷草,此刻这柄质地沉厚的刀鞘,不断发出细腻的震颤。 宁奕俯下身子,轻轻拍了一下胯下马匹的硕大脑袋,枣红色的大马极有灵性的嘶鸣一声,加快四足擂地的速度,一冲一冲地向前掠去。 “喂!” 田谕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便加快速度,从队伍的末端开始加速,他连忙拽紧缰绳,跟在宁奕后面。 宁奕皱起眉头,回过头来,对这个不明所以的男人,做了一个“掉头”的手势。 田谕有些惘然发怔。 草原上的车队拉得极快,并不紧密,宁奕双腿夹紧马腹,几个冲刺,穿梭在这群队伍诧然的目光之中,有护卫想要伸手阻拦,这些日子,对他心怀警戒之意的可不止田谕一个人,然而宁奕的速度快得像是一道闪电,这匹“大红枣”鬃毛飞扬如流苏,驰骋在大草原上,划过一道颀长的弧线,在神性的刺激之下,仰首奋蹄,像是一道贴地飞行的红色流星。 宁奕来到那位先知的车厢。 一位后知后觉的年轻护卫,猛地发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后背炸起一层汗毛,草原上的游牧一族,性格粗狂而且善战,二话不说,单手拔出腰间古刀。 刀光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炸响,下一刹那便被两根看似苍白,实则极其稳定的手指夹住。 “锵然”一声。 这位年轻护卫惘然失神,那柄古刀已经不在他的手中。 那个陌生人的毡帽在风中被吹落。 宁奕的长发在霜雪里抛飞。 这是一张不属于草原人的,有些阴柔的面孔。 宁奕神情平静,持刀之手微微翻腕,在空中画出一抹刀花,古刀在一刹之间变转了方向,抵着原路返回,重新回归刀鞘,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声音,那个年轻护卫神情还是一片茫然,他下意识抬起十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面颊,心有余悸按压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吸了一口霜气,这个陌生人的刀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从夺刀到还刀,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听说刀法越快,杀人越是不带痛苦。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只要微微转头,头颅就会掉下来。 直到宁奕拍了拍他的肩头,那个陌生人露出了一个还算友善的笑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谢谢。” 竟然不是哑巴? 年轻护卫松了一大口气,这个男人对自己说的什么……谢谢?谢这几日来的照顾吗? 看来他对自己并没有敌意。 年轻护卫心中吊起来的那颗石头,缓缓放了下来。 风雪之中,宁奕指了指车厢。 他再一次开口,认真道:“先知。” …… …… 这截车厢被复杂的秘纹包裹,这是不属于大隋天下的符箓秘术,草原上的半妖,在这片环境上生存,并且成为主宰,数千年来逐渐掌握了自己最舒适的生存之道,大姓之中的年轻权贵,若是出行,以上好的劲马驾驭车厢,再配上古老的符箓秘纹。 宁奕看到这截车厢的时候,眼神便凝重起来,这支队伍里没什么高手,想来背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来头,然而这节车厢的符箓秘纹,可以保护内里的那位先知,几乎不受任何外力的干扰,即便有第七境,第八境的修士,也不至于一击毙命,还可以逃命奔波,甚至大有可能逃出生天。 这是什么概念? 当初在红山高原,三皇子给徐清焰配的马车,也不过如此。 大隋在这方面的符箓之术,可能要稍逊天神高原的土著,若是那几位大姓,掌控的秘纹,想必要更加强大且坚固。 宁奕的猜想并没有错。 这节车厢的内部环境,与外面的霜冻大寒,截然不同。 被奉为“先知”的老人,披着白发,脑后束着一条雪白的蝎子辫,眼神浑浊,但神态安详,掀开车帘的那一刻,宁奕便在其身上看到了一股浓郁的死气。 命之不久。 那位先知在车厢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休息”,他实在是太老了,没有修为支撑,活到一百来岁的年龄,已是凤毛麟角,如果不是这一节“秘纹符箓”包裹的车厢,他可能在路途的颠簸之中便已经阖眸离开。 即便如此,他每天还是要睡上十个时辰以上,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疲乏。 老态。 人的生命走到尽头,便是这个样子。 宁奕轻轻敲击车厢的声音将他惊醒。 在队伍里掌握着最高话语权的老人,掀开车帘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贴身护卫,正一脸怀疑地盯着这个陌生男人。 宁奕的语气极其笃定。 “让他们掉头。” 年轻护卫觉得有些纳闷而且费解。 自己这一行队伍,奔着“天启之河”前进,这一路上经历了诸多波折,就要抵达目的地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忽然就让自己掉头? 开什么玩笑? 宁奕抿起嘴唇,神情紧张盯住前方。 他还没有完学会草原上的语言,而且他在这里并没有威信可言,想要救下这些人,必须要“先知”发号施令。 老人掀开车帘,他望向宁奕。 宁奕指了指远方,言简意赅,沉声道:“要掉头,不然都会死。” 年轻护卫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宁奕。 然而老人昏昏欲睡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了。 先知在温暖的车厢里依靠,面容红润,此刻逐渐变得苍白起来,老人清醒之后,像是看到了一副恐怖的画面,他用力拍击着车窗边缘,把头颅伸出车外,高声嘶喝了起来。 宁奕没有听清先知老人的发音。 这似乎是草原上另外一种更加古老的语言。 他了解的还是有些少了。 但是宁奕能够感觉到,从先知老人嘶喝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神情都开始变了,原先看傻子一样看着宁奕的护卫,如临大敌,护卫拽紧缰绳,高喝着怒吼着调转马头,队伍最前方的车厢开始急转,紧接着一整条队伍长龙都不再继续势如破竹的前凿。 由于惯性,这条长龙的急转来得有些晚了,一时之间马蹄如雷,烟尘四溅,雪雾弥漫,显得狼狈不堪。 宁奕俯在马背上,跟着老人的车厢一同掠行,他俯下身子,望向先知,两人对视,这一次没有人再拦他。 最前方拽着缰绳,忙得无暇自顾的年轻护卫,硬生生抽出一个回头的空档,拿着复杂目光,像是看着鬼一样瞥了一眼这个怪人。 宁奕拿着不熟练的草原语言,真挚道:“谢谢您救我一命。” 先知老人微微一怔,笑着开口,道:“不客气。” 宁奕怔住了,神情有些微妙。 这位坐在车厢里的草原老人,对自己开口,说的却不是草原话。 而是大隋的语言。 宁奕看着老人,轻轻伸出两根手指,他认真道:“这是礼物……您先收下。” 这位老人体内的气机有些枯竭的迹象,禁受不起大风大浪,尤其是接下来……从这位先知口中说出的大隋语言,就可以看出老人的身上,还有不少的故事。 宁奕还有很多话想要问。 手指蕴含着磅礴的生机,“生字卷”一直带在身上,却没有时间去炼化,但即便是溢出的些许,也足够让一位没有修为的凡人,保住一口心血。 宁奕认真道:“等这场风波过去,我再答谢您。” 老人有些微滞,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宁奕五根手指轻轻在车厢上抹了一把,并没有用力,他指尖沾染着车厢上符箓秘纹的气息,脑海之中的大道长河已经开始流淌,从因果的本源,去推演这门阵法秘纹的来路。 车队最前方,那个年轻护卫的咆哮声音已经响起。 “快!撤!” 一整条急转方向的长龙,都感受到了地面的剧烈震颤。 此刻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怔怔出神,望向原先前进的方向,看见了自己一生难忘的震撼场景。 浩荡的飞雪遮天蔽日,将那轮地平线上的大日挡住,远方无数霜草连地拔起,阴云笼罩如摧城铁骑,蜂拥而来的大雪汇聚成为龙卷,像是潮水也像是蝗虫。 大红枣在队伍的最外围游荡,这匹壮硕大马,发出不安而且暴躁的怒吼声音,而它背上的年轻主人神情还算平静。 宁奕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东西”了。 至少现在,还有数十里地的缓冲,比起刚刚坠落在草原上,就跌至风暴中心,要幸运许多。 整条队伍都在忙着撤离,掉头,然而远方看似“缓慢”的那道雪龙卷,清扫着天地之间的一切生灵,所过之处,草皮都被连根拔起。 然而让宁奕神情凝重的,不止是这场天灾。 他面色紧绷,嘴唇干枯,死死盯着雪龙卷底层,席卷霜草的那层黑暗。 第六十六章 草原上的大君 (第三更) 风雪咆哮。 硕大的一头莽牛,在数十里外,被疾风卷起,一路裹挟,重重疾射向这只队伍的前方。 队伍最前方的那位年轻护卫,怒吼着拔刀出鞘,刀罡裹挟着劲气,然而那头莽牛的体型太过庞大,一瞬之间犹如泰山压顶。 刀尖触碰到那头莽牛身躯的刹那,年轻护卫就知道,自己恐怕扛不住这股巨大压力了。 古刀切开莽牛坚韧的表皮,入肉三寸之后便卡住,压得他后背重重撞在车厢之上,车厢的“秘纹符箓”瞬间激荡开来,这“大玩意”的体型太大,再加上雪龙卷把它卷到空中落下来的冲势,压得这位护卫胸口凹陷下去。 年轻护卫面色狰狞,像是被一块陨石砸中,他神情苍白看着前方,漫天的骤风之中,无数尸体如大雨一般砸下。 另外一位护卫还在嘶吼着咆哮着,指挥自己的族人撤退。 整条车队的长龙艰难拐弯,逐渐由撞向雪龙卷,变成一条扭转的平行线,两匹大红枣骏马跑断了腿,前膝狠狠折断,身子前倾,发出痛苦的嘶鸣,上半身重重跌出,连着马背上的族人滑掠而出,一瞬之间就在雪潮之中被淹没。 田谕双目通红,天神高原上极少会出现这等异象,通常大姓的王帐会有一位阵法师,同时占卜卦象,预测吉凶,以避开这等凶厄天象,雪龙卷的来势太快,即便有所感应,也很难保所有人。 他的反应已是极快,势大力沉的一刀,硬生生劈开一头坠落的莽牛尸体,在漫天骤雪之中夹腿策马,护在这条车队的最前方,急转之中,他胯下的良驹发出一声惨嚎,与之前一般,马蹄在草原上打滑,侧着的身子一瞬之间垮塌,田谕狠狠一刀插在草地之上,单手攥刀,半边身子挂在外面,以自己为中轴,另外一只手死死撑住马腹,急转的侧翻变得缓慢起来,这个男人掌心发力,硬生生把自己骑乘了六年视为“亲人”的黑马托了起来。 雪龙卷中,那匹黑马狂躁地抬起双蹄,险些折断的双蹄只是微微磕碰,失重的庞大身躯被田谕托起来,侥幸活了一条命。 田谕拔出古刀,二话不说,撒腿狂奔,那股雪龙卷还没有来临,但大雪潮的劲风已经扑面,氆氇大袍被他直接解开丢掉,露出一身漆黑的锁子甲,在短短的三四个呼吸之中,他竟然以双腿的速度追上了那匹大黑马,单手按在马背之上,整个人并没有翻身上马,而是侧挂在马身上,拳头大小的雪块疾射而来,他以手掌遮住面颊,手臂由黑铁淬炼的护臂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破碎声音,这些硬雪极其坚韧,像是投掷的石块一样狠厉。 “去队伍的最前方!!!” 他的声音在雪潮之中显得沙哑而又焦灼。 心有灵犀的黑马听懂了,踩着一线翻滚的雪潮狂奔。 在田谕心中,没有什么比“先知”的性命还要重要,沿途所过,他看着模糊的车影,马影,人影,高声嘶吼道:“卸货!卸货!不重要的货物都卸掉!!” 整条车队正在被大雪潮追赶。 田谕神情阴沉。 整只队伍的转弯掉头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等下完成队形,速度加快,甩掉这场雪潮应该不成问题。 他的目光四下寻找。 他在找那个陌生男人的位置。 田谕骑着黑马,奔到了车队最前方的位置,先知大人的车厢秘纹已经发动,无数银光散射开来,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然而不妙的是,那位守护先知大人安危的年轻护卫,胸口被牛角刺穿,整个人被砸得嵌入车厢,铁皮都被砸得凹陷下去,因为这个原因……车厢露出了一个缺口。 田谕飞身掠出,以肩头狠狠撞在那头莽牛的身躯之上,同时一刀斩开那根牛角,还好,并没有刺到要害,只是刺入下肋,而且并没有洞穿身躯,这头莽牛的身子太沉太重了,他以肩头贴山靠,硬生生靠了三下,才撞开一道缝隙,借力将其从车厢前段丢下去。 莽牛下车之后,车厢的秘纹将那个缺口填满,速度骤然升快。 田谕从腰囊里取出白色纱带,快速在护卫的腰部缠绕一圈,伤势并无大碍,对他们这种中境的修行者而言,休养十天半个月便可以痊愈。 “那人呢?” 包扎之间,田谕快速开口。 那个年轻护卫有气无力道:“在外面。” 外面? 队伍的最外围? 田谕皱起眉头,自己贴着队伍转弯的外沿奔来,似乎并没有看见那个陌生男人,在往外一层,就已经是雪龙卷的裹挟范围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刚刚天上有着被雪龙卷从数里地外卷起来的莽牛,这种生物从不独居,都是成群结队的生活……然而一路奔行,还算太平,除了带着杀气的巨大雪块,就只有狂风在面前嘶吼。 他顺着年轻护卫的手指望向远方,雪潮之中,模模糊糊有一道身影,背对自己,双脚踩在大地之上,这一行车队向着远离雪潮的方向狂奔,然而那个模糊身影却没有被立即拉远……那道身影抬起双臂,像是在扛着一个巨大的大鼎,双脚不断在雪地上倒退。 田谕下意识抬起头来,他的神情陡然苍白起来,像是见鬼一样。 那个年轻男人抬起双臂,像是拥抱着这片巨大的雪龙卷,穹顶上无数道密密麻麻的黑点堆积在一起,砸在他的头顶十丈之外,他像是撑开了一片崭新天地。 远远看去……那场本该被雪龙卷掷下的尸雨,都被一人拦住。 …… …… 小无量山的剑阵,刀阵,星辉之阵,以及演变而出的神性之阵。 小霜山的剑意,叶长风老先生的剑意,剑湖宫的剑意,裴旻的野火,赵蕤的细雪,以及这一路修行所见所闻的剑气意境。 一整条大道,灿若星河,围绕着神池里的那颗微小尘埃。 须臾纳于芥子。 独自一人,对抗着这浩大天灾,宁奕在不断演化着自己的道法,竭尽力,这些道果生根发芽,此刻被催动到了极点,像是一只巨大铜炉,将所有的“道”都纳入其中,只需要时候到了,便可以融会贯通。 宁奕踩在大雪潮上,双脚紧贴地面,像是在与这场巨大龙卷角力。 他的面容时而红润,时而苍白,那袭氆氇大袍早就被风雪撕裂,露出灿若金刚琉璃的肌肤,肤色苍白,但此刻像是镀了一层金,看起来神圣而又端庄。 他艰难喘息着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只车队逐渐完成了掉头。 车队的速度逐渐加快。 他们……逃过一劫了。 这里,只剩下自己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双脚踩定,不再后退,任由这场庞大的雪潮“吞没”自己,无数雪块砸在他的面颊,肩头,腰腹之处,在金刚琉璃面前破碎绽开,化为雪白的烟花。 宁奕双手垂落,单手轻轻落在自己的腰间。 细雪剑柄之上。 他的神情凝重而且严肃。 这场盛大雪潮,底层一片漆黑,浓郁的煞气凝结,就连宁奕的“金刚体魄”,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 这场雪龙卷并不足以让所过之处的生灵都枯萎,霜草的根茎在地底,拔了还可以再长,草原上的生灵总是顽强而且坚韧。 然而……宁奕此刻赤足踩踏的草地,就连霜草都枯萎了,一片煞气如瀑冲散,那些莽牛有些撞入雪潮,被煞气吞没,连皮带骨都被煞气侵蚀,再次被雪龙卷吐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具巨大且枯萎的骸骨。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拔出细雪,站在雪龙卷的天地中央,远方黑潮滚滚,陆地震颤。 神池内,狮心王的结晶再次震颤。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乌尔勒!额图!” 宁奕喃喃道:“来了。” …… …… 剧烈的奔行,在大自然的生死危机之下,但凡有一丝灵智的生灵,都会逼迫出自己所有的潜力。 马蹄如雷。 完成了转弯的车队,逐渐开始并拢,破风,加速,身后的那层雪潮,距离逐渐被拉开。 田谕蹲坐在先知大人的车厢前板,接过那位受伤伙伴的缰绳,身后传来了一阵陨石砸地般的骤响,不难猜到,被那个男人以一己之力拦在穹顶的雪潮,此刻开始坍塌,只不过只能追赶着自己一行人的末端,已经带不来太大的威胁。 车厢的车帘被拉开。 “先知大人?”田谕紧张看着老人,不知为何,他觉得先知的神情变得莹润了许多,下意识问道:“您没有受伤吧?” 老人摇了摇头。 先知的神情有些微妙,他看向田谕,不需言语,这个前些日子坚决反对救下“宁奕”的八尺男儿,惭愧的低下头来。 田谕这时候才意识到,救下这个陌生男人的重要性,这等如天神下凡一般伟岸的壮举,就算是八大姓里的“封王者”,也未必能做出来吧? 这是人族的流亡者? 等等……他之前说,他叫什么来着。 田谕嘴唇干涩,猛然想到了那几个字。 他喃喃道:“乌尔勒额图。” 先知老人,那位受伤的护卫,正在持领缰绳的那个护卫,听到这五个字,怔了一下。 田谕喉咙一阵干涩。 他回想着那一副画面,有些失神,再次喃喃道:“他说他是乌尔勒额图……” 老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感受那股丰盈的生机。 “两千年前,天神高原上统领八姓的大君,唯一的‘真神’。” “乌尔勒额图。” 第六十七章 狮心铁骑(第四更) “乌尔勒额图……是你在草原上曾用过的名字么。” 宁奕喃喃自语。 当然没有回应。 但神池里的那枚“神性结晶”,不断震颤。 宁奕有些怔神。 他能够感到,踏上这片土地之后,这块神性结晶便开始不安分,自己体会到了一股违和的熟悉感,就算他曾经没有来过这里,依然能够接受到一份淡淡流淌的情绪。 就像是……重归故里。 狮心皇帝,曾经在北境的疆域征战。 他的铁骑,在天神高原所向披靡,剑指之处,诸敌皆伏。 这位“狮心皇帝”登基之后,没有多久,便在天都皇城遭遇了背叛,当年在北境征战的旧部,因为权术和“新皇”的算计,被埋葬在了这片大草原上,垂垂老矣的狮子失去了最锋锐的獠牙,便再也无法伤人。 新皇放弃了这片草原,修改了北境长城的方向,将天神高原拱手让出,作为与妖族南域的缓冲地域,这片连接两座天下的浩袤草原,地势逐渐抬高,最高之处,据说伸出手指,就可以触摸到穹顶,摸到那片大海。 杀死狮心皇帝之后,新皇在倒悬海的海岸尽头,设置高台,修筑城池,并下令不准再踏步天神高原,只不过这道禁令陆续被修改,三司的大修行者在数百年的对抗之中,抢回了一片临近北境的土地。 红山区域。 宁奕依稀记得,九灵元圣沉眠的地方,那座海底寝宫,他看到了狮心王旧部留下来的痕迹,单论阵法造诣,那位两千年前的阵法师,相当不俗,能够自由出入妖圣布下禁制的海底寝宫,破开奇点,可谓是天纵奇才了。 当年的狮心王,能够征服这片大草原,麾下必然有着极其强大的能人异士。 宁奕记得在狮心皇陵里看到的景象。 那位张弓搭箭的阴柔大将军,数之不竭的铁骑,誓死追随的下属。 他攥拢细雪,剑光在黑暗潮水之中微微闪逝。 前方的雾气之中,猛地冲出一匹硕大黑马,撞出黑雾的刹那,便是马身高悬,马蹄踩踏而下的姿态。 宁奕当初遭遇空间动荡,跌出奇点,正好摔落在“雪龙卷”里,坠入龙卷底层的黑暗潮水,发现这里有着极其浓郁的煞气。 那个时候他的意识一片模糊,身体状况奇差无比,体内的“狮心王结晶”发出了指引,他却无法前行,躺在地上的时候,耳旁便传来了大地的轰鸣。 就像是有无数马蹄,正在组队冲杀。 躺在地上的宁奕,看到了当初在狮心皇陵里曾经见到的一幕,如潮水一般的铁骑,在雪龙卷的煞气之中凝聚,从黑雾之中冲出,随着这道龙卷冲向不可知的黑暗远方。 这就是大地震颤的原因。 他们早已死去,但还有一点灵智未散。 在狮心皇帝死后,太多的北境兵卒不甘撤退,然而新皇的诏令放弃了天神高原,他们只能回守高台。 但是仍然有一些铁骑,誓死效忠追随已故的狮心皇帝,选择在这片大地上游荡流亡。 胸中怨气,至死方休。 宁奕忌惮的,不是“雪龙卷”这样的浩荡天灾,而是这些数量庞大,而且难缠的“狮心铁骑”。 细雪的剑气将迎面踏来的铁骑切割开来。 今非昔比。 当日在狮心皇陵,宁奕只不过是一个中境修为的“凡人”。 如今已经踏破十境,成为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执剑者的神性,化为萦绕在剑锋上的风雷,瞬间照破这片黑暗,那道踩踏马蹄而下的铁骑,像是雾气一般破散开来,被剑锋切成两道,然后继续冲杀。 宁奕瞳孔收缩。 他已摆好了双手攥剑,准备一人迎战千军万马的姿态。 然而这些铁骑却无视了他,冲向远方,这些铁骑并不是“神性”要绞杀的“不死者”,所以白骨平原也没有丝毫的“兴奋”,神性只能把他们荡开,在这层雪龙卷之中,他们就像是虚无的影子,存活在这片随时可能崩塌的空间。 当雪龙卷散开,他们的“寿命”也走到尽头。 当下一次雪龙卷凝聚,他们或许还会出现,谁也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这样的奇观,恐怕已经在大草原上存在已久。 宁奕屏住呼吸,他站在千军万马驰骋的潮水之中,缓缓地收起了剑,有些惘然的站在草原上,回头看去,那些铁骑俯低身子,神情毅然决然,身上的甲胄还带着生前浸染的鲜血,这些冲杀的将士,在这一刻,给宁奕的心底,带来了一种悲壮的震撼感。 狮心王结晶指引着他向前走去。 宁奕行走在雪龙卷中,这道只有天神高原才会出现的异象,看起来“非人力可挡”,但其实撞入龙卷内部,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撕扯力,宁奕如今的体魄完可以承受,他默默走在雪龙卷中,与那些铁骑一一擦肩而过。 他抬起头来,望向远方,看到了三道魁梧的身影。 其中就有那一位当初在皇陵张弓搭箭,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阴柔大将军。 “当初狮心王的心腹么?” 宁奕喃喃自语。 千军万马之中,他与那三位大将一一对视,四周是磅礴的雪气和漆黑的煞气。 一位大将军,披着宽大蟒袍,背后背着一道细狭剑匣,身材高大,缓缓卸下剑匣,将其重重插在雪地上,双手搭按在剑匣上端,站在最中间。 一位腰佩双刀,身形粗宽,厚重的黑色鳞甲披挂在身,神情肃穆严重,肩头堆了一层蓬松的雪屑,站在左边。 还有一位,骑乘在大红枣骏马之上,身形瘦削,披着轻甲,遥遥远眺,手持长弓,背负箭囊,面色煞白,嘴唇殷红,坐落在右。 三位一眼看去,就非凡胎的“猛人”,尤其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一位,单看衣袍,像是被敕封的某位北境异姓古王,他们立在一座土坡之上,这片雪龙卷不断翻滚,他们始终悬在铁骑的末端,不断缓缓推进。 宁奕眯起双眼,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狮心王结晶的指引就到此为止。 这里,就是终点了? 自己上一次在雪龙卷中昏迷,没有见到最后的场景。 而如今,宁奕的目光微微一错,看清楚雪龙卷尽头的画面之后,神情有些恍然。 那位坐在大红枣上的阴柔将军,一只手拽着一根长绳……而绳子的尽头,赫然是一口古棺!! 那口古棺,贴满了封禁的符箓,但即便如此,在拖移之中,不断与地面摩擦碰撞,棺口还是倾开一线,溢出漆黑的煞气。 原来雪龙卷中,所有的煞气,都是源自于此。 宁奕回想着当初的景象。 他曾经亲手打开过狮心皇陵里的那口棺材。 甚至再准确一点地说,他与那位左手握剑,右手握剑的狮心皇帝,实打实的见过一个照面,那位躺在棺木里的“皇帝”临死之前还面带笑意……然而此地,他的旧部,铁骑,仍然留有戾气。 这里还有一口棺。 宁奕在皇陵里得到的“结晶”,不断发出指引的意念。 这是一种,迫切希望见到另一半的信号。 这世上有生,有死,有光,有暗,有善良,有凶戾。 狮心皇帝把“温和”的一面留在了皇陵里,于是千年皆寂,一片太平。 而“凶戾”的另外一面,愤怒的回荡在天神高原的大雪潮中,铁骑黑潮滚滚暴动,从未断绝。 宁奕感到了眉心有一股强烈的压迫。 他皱起眉头,望向远方。 那位阴柔大将军,已经将一手攥拢长弓,将箭镞搭在了弓弦之上。 下一刹那。 “轰”然一声,这一箭射出,如一条细密雨线,将前后奔掠的铁骑射得爆碎开来,阴雾之中,宁奕抬手举起细雪,挡在眉心,两根手指抵住剑面,整个人被射得向后荡去,双脚不断点地,数十下才止住退势。 持剑的虎口,被震得溢出鲜血。 细雪剑面还在连绵不断的摇摆。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他看着远方的那三道身影,披着蟒袍的北境古王已经开始拆解剑匣,那位身材粗壮的大将则是双手缓慢推出长刀,之前先射出一箭的那位阴柔大将军,则是已经搭上了第二箭。 “嗖”的一声。 宁奕的头皮一阵发麻,耳旁已经响起了炸裂声音,第二箭比第一箭来得还要更快,他翻手劈砍下去,持剑如刀,一道磅礴剑光与箭镞撞在一起,两两碰撞,宁奕毫无悬念的倒飞而出。 那位阴柔大将军面无表情盯住不远处翻滚而出的“不速之客”,第三箭连珠一般射出。 宁奕皱起眉头,不再选择硬碰硬,而是“驭剑”横移,第三箭擦着面颊掠过,即便自己高速移动,那位阴柔大将,还是可以近乎完美的捕捉到自己的位置。 “这三位大将……是真实存在的么?” 宁奕落地之后,开始奔跑,他以肩头不断撞碎铁骑冲杀的雾气,同时一只手按在眉心,积蓄着山字卷的力量。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口棺木之上。 “狮心王结晶”的指引,就落在那里。 如果能揭开古棺,那么一切的谜题……都会得到答案。 第六十八章 北境古代王 “嗖”的一声。 疾驰的箭镞,射穿黑色的雾气。 剑光与箭光相撞,加速奔跑的宁奕,单手翻转剑光,细雪的浩荡神性披挂在周身三尺,铁骑踏地的洪流之中,他像是一位手持纤长毛笔的大书画家,剑气狼毫挥舞之间,劈砍出飞溅荡散的浓墨,在铁骑洪流之中开疆劈野。 那三位看守古棺的大将,即便只有一缕阴魂,仍然具备着极其强大的战力。 皇陵里的那口古棺,有一枚狮心王生前积攒的神性结晶。 那么这口古棺里呢? 宁奕奔跑在雪原之上,他的头顶是掀卷洪荒的漆黑龙卷,漫天飞屑撞击在“龙卷”内壁,像是攀爬通天古井的魁梧蛟龙,众生匍匐,而万千铁骑在浩袤的雪原上征战,三位孤独的将军守护着逝者长眠的古棺。 那位身材粗宽的大将,双手按在刀柄之上,缓缓推出一抹银亮刀光,在刀光出鞘的那一刻,这位大将的身形陡然消逝在小山坡上,下一刹那,宁奕的额首迎面撞来一座磅礴如山的漆黑身影,他抬起细雪,那道身影面无表情,双手高举战刀斩落,剑器被砸得发出震颤铮鸣之音,宁奕咆哮一声,并没有后退之意,双脚踩在雪原之上,重重踩出一个凹坑,两人对捉厮杀,身旁是骑马驰骋而过的亡灵铁骑,马蹄洪流之中,宁奕双手持剑,如抬举重刀,行刀之势极沉极凶,招招砸剑,不留余力,两人像是千年前拼刀的古武者,一招一式抵押刀剑,剑气和刀光在大雪与铁骑之中炸开,宁奕不断前进,那位身材粗宽的大将神情仍然木然,但步伐蹒跚,不断被细雪剑气砸得后退。 宁奕的气势不断拔高,他的眼神冷冽而又凶狠,像是一头狮子,在这片霜冻万物的大草原上迎来了复苏,体内的神性劈挂砍出,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对战了,在往生之地,处处受限,星辉封禁,神性枯竭,剑术厮杀,可用的力量相当短缺,步步需要计较考虑,如果是这般浩荡的对撞,毫无保留的倾泻,要不了十招,神池的积蓄便会捉襟见肘。 在这片大草原上,山字卷随着雪龙卷的狂风一同荡散开来,疯狂席卷着方圆十里的星辉和灵气,万物生灵之音在神池之中回荡。 宁奕手持山字卷,脚踩一整片浩袤草原,鞘中剑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给我跪下!” 一击砸剑,砸得那位粗壮大将招架不住,双刀交叠,被迫以汇聚的那一点来抵抗宁奕的剑气。 再是一击砸剑。 宁奕已然忘我,他气势拔高十八层楼,徐藏的剑术,本就是举世无双的杀人术,越战越勇,越杀越凶,这位已逝的“大将”,显然并不懂此间玄妙,选择以宁奕硬碰硬的对撞,在数十个回合之后,便被处处压制。 此刻,那位将军的肩头雪屑被剑气震荡地尽数碎裂开来,连同身上甲胄,一同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音,他的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不再是毫无表情的木然,而是微微张口,皱起眉头,说不出的古怪,他盯着宁奕,双手刀器不再招架,而是向前捅去。 宁奕侧身拧腰,腰身夹在两抹刀光之中,体魄在骤烈的刀罡之中发生碰撞,溅出炽热的金色火光,整个人瞬间欺入这位身材粗壮的大将面前,一击砸剑横劈而出,如天上大河垂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大将的“血肉之躯”极其坚固,一击砸剑,非但没有直接砍下头颅,反而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集之音。 宁奕瞳孔收缩。 那位大将的头颅被剑器上的沉重力量砸中,瞬间拧转,险些翻了一个来回,被打得歪开,然而下一刹那便极其迅猛的重新“归位”,宁奕抬起头来,正好与那位大将木然的眼神发生交接。 两人的姿态有些诡异。 宁奕舍身递出的一剑,此刻看起来就像是投怀送抱的“鸟雀”,而身材粗宽的这位阴煞大将军,递出双刀的双手就像是张开怀抱的迎接。 那位大将军极其顺利应当的松开双手十指。 两把抵砍而出的古刀顺势飞出。 大雪破风炸碎。 他双手环抱在一起,狠狠勒下,瞬间收拢。 宁奕瞳孔收缩,双手攥剑,狠狠刺向这位大将军的胸口,细雪古剑发出长鸣,瞬间击得这位大将军的胸前甲胄支离破碎,接着宁奕的后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压迫感,那位大将军面无表情的收拢双臂。 宁奕双手抵住剑柄,被迫将“细雪”刺入面前将军的胸口,对方丝毫不觉疼痛的积蓄收拢双臂,宁奕的细雪便截截穿透血肉,直至破开前胸后背的穿刺而出,带出一蓬鲜红的血雾,这些雾气不是鲜血,而是极致浓郁的煞气,被细雪的浩荡神性触及,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 宁奕的汗毛炸起,他再一次听到了呼啸而来的破空声音。 他双手按住那柄古剑,剑柄死死抵在自己胸口,金刚体魄发出震颤的轰鸣,在将对方刺了个对穿之后,宁奕仍然没有挣脱这个“坚固”的怀抱,那道破风声音转瞬便至,射向没有办法移动的两人。 那位身材粗壮的将军,比宁奕要高出一个头颅,整个人像是一座小山,此刻抱紧宁奕将其提起,宁奕的双脚无法落地。 宁奕深吸一口气,神性下坠触及池底,整个人的身子如千斤坠般,硬生生砸落在地,如炮弹一般弹射开来,同时耳旁一抹鲜血炸开,宁奕双手抵住细雪,带着这座小山一口气向前奔跑,那位粗壮将军口中发出了嗬嗬的声响,耳旁流云不断炸裂,眼前是急速奔驰的铁骑和破碎的黑雾,他体内的煞气在细雪神性之下不断被荡散,在十个呼吸之后,气机即将卸尽的宁奕,顶着一座小山跑到了那座土坡的尽头,面前那位粗壮将军身上的甲胄已经尽数碎裂,不断在空中抛飞,整具身子化为浓郁煞气散开。 而自始至终,那位身披蟒袍的北境古王都没有出手。 剑匣连一线都未曾倾开,一袭猩红的巨大蟒袍在风雪之中摇曳,这位北境古王神情漠然,耳旁是麾下铁骑掀动的洪流与风声,双手轻轻搭在剑匣上。 而那位不断射出连珠箭的阴柔大将军,在射出一箭之后,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位看客,注视着刚刚的那一战,如今只是搭弦,并不急着再度射箭。 宁奕撞碎那团煞气之中,猛地站定身子,他抬起头来盯着那座小土坡,身上满是戾气和煞气,旋即以手掌狠狠擦拭了一下面颊,掌心满是金刚体魄被炸碎的血污。 刚刚那一箭,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躲开…… 恐怕已经死了吧? 看着那口神秘的古棺,宁奕的心头隐约有一座阴翳笼罩。 那个给自己压力最大的,披着蟒袍的古王还没有出手。 宁奕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双眼,耳旁的风雪呼啸声音逐渐变得凛冽起来,那个被自己撞碎的煞气,有自主意识的,在风中凝结,先是凝聚成一团微渺的轮廓,而远方插在草地上的那两柄古刀,发出了轻轻的震颤。 “杀不死么……” 宁奕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的金刚体魄,已经有多处破碎,单单是一位双刀将,便让自己有些招架不住,如果那位蟒袍古王出手,自己挡得住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在“往生之地”夺来,还没有来得及炼化的“生字卷”。 下一刹那。 宁奕瞳孔收缩。 风声骤烈。 那座小土坡上,蟒袍倒裹,那位一直无动于衷的北境古代王,脚尖点地,整个人化为一道拔地而起的红光,瞬间来到宁奕的面前。 两张面孔抵在一起。 宁奕的神念甚至没有跟上对方的速度,但他清楚看到了这位北境古王的五官,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面容,轻佻的眉眼,微薄的嘴唇,微微细眯起来的双眼像是一道月牙,也像是一抹剑光,那位蟒袍古王的一只手已经抬起,两根手指并拢,剑气汇聚在指尖。 宁奕的细雪瞬间横在两人面前。 蟒袍古王两根手指掠出,如一枚高空坠落的巨大玉珠,瞬间砸在细雪剑尖之上,这把重铸之后极其坚韧的古剑,强行承担了这份本不是宁奕这个境界能够承受的力量,剑尖被击打出了一个极大的弯曲弧度,重重磕碰在剑柄之上,弹成一个半圆,万幸的是,剑器本身完好无损,只不过在巨大力度的反弹之下,宁奕的双脚离开地面,一只手攥拢剑柄,另外一只手抵在剑尖卸力,整个人被打得抛飞而出。 宁奕的胸膛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咳出一口鲜血。 他盯住那道蟒袍身影,那位古代王爷抬起手来,远方剑匣瞬间掠入掌心,微微倾开一线。 大雪磅礴,天地昏暗。 剑匣开匣的刹那。 宁奕闭上双眼,不能直视那抹璀璨金光,同时心底一股剧烈的不祥感涌了上来。 雪潮轰隆隆碾压而过。 第六十九章 雪鹫 剑气轰鸣,大雪纷飞。 大脑里一片空白。 面前是冷冽至极的劲风。 宁奕重重跌落在地,他觉察不到痛苦……狂风卷过,片刻之后,他惘然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蔚蓝的穹顶,一碧如洗,雪龙卷过境之后,整座草原的上空像是大海一般澄澈。 他抱着细雪,艰难站起身子,摇摇晃晃杵剑而立,些许的云气还在空中回荡,缭绕,然而已经无法成型,那场浩劫来势汹涌,却以这样一种荒唐且真实的模样结束。 宁奕摸了摸面颊,有些龇牙咧嘴,那位在旁掠阵的阴柔大将军,箭法无双,箭力深厚且凶狠,仅仅是擦着面颊划过,自己的体魄便被压迫得碎裂开来,鲜血潺潺落下。 还有那位肉身厮杀的双刀大将,吃了自己“山字卷”的亏,若是没有无穷无尽的补给,宁奕在对拼之中会被处处压制。 至于那位最后出手的蟒袍王爷。 宁奕直到此刻,还有些余悸未泯,如果不是这场雪龙卷“恰到好处”的消散,自己被那道剑匣开匣之后的剑光砸中,会怎么样?命星境界的金刚体魄恐怕会被直接贯穿,如果炼化了生字卷之后呢,能扛得住吗? 他有些明白了……为何这场雪龙卷,能从两千年前一直延续至今,“有幸”遇到这场“浩劫”的幸运儿,能够逃生便已经是千难万难,至于见到这三位拖棺的古代大将,即便有命星境界的实力,也是九死一生,更不用说去揭开狮心王古棺里的秘密。 宁奕只觉得浑身疲乏,他双手按在细雪剑柄上,一瘸一拐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神池里的“狮心王结晶”,发出了遗憾失落的震颤声音。 这场“雪龙卷”,可遇不可求,宁奕一开始遇上了开头,又一次遇上了结尾,下一次出现在“天神高原”,又不知是何年何月,还是否有缘能遇见? 觉察出了这枚神性结晶的意念,宁奕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能感到,这是一场“大机缘”。 只可惜缘分二字,捉摸不透。 可能是时机未到。 宁奕一只手揉了揉腹部,低下头来,内视着那枚神性结晶,无奈道:“让你失望了……等我炼化了生字卷,再遇到那口古棺,一定不会让它再跑掉了。” …… …… “雪鹫一族保佑。” 雪水流淌,潺潺而过,田谕蹲在一条小河旁,双手掬起一蓬雪水,缓慢洗去脸上的血污。 车队停在这里歇息,大量的货物在雪龙卷来临之时被抛弃,这让整只队伍的重量大大减轻,速度大大提升,最终极其惊险的在雪龙卷的追击下逃生。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大量的货物,资源。 许多人的神情一片恍惚,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刚刚的那一场灾难,实在太过于骇人,吞天噬地的龙卷雪潮,还历历在目。 高骅蹲在田谕身旁,这位守护着先知老人的年轻护卫,腹部受了重伤,被莽牛牛角刺伤,面色有些苍白。 “死了两个兄弟。” 田谕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波动,他垂下眼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加大了擦拭面颊的力度。 一路从高原的偏隅之地出发,千里迢迢跋涉至此,路上遇到了几次险情,原先七八十号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五十余个。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我们都死了。”田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双手按在河边冰冷湿润的冻土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下,那张洗去血污之后,变得清俊起来的面容,只不过那张脸上一片麻木。 高骅喃喃道:“死两个人……已经很不错了。” 他自责道:“如果我可以早一点发现的话。” “是我的责任。”田谕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起身子,他望向身后,这趟车队里,有着雪鹫的年轻“种子”,五到十岁的孩子,大约二十个人,还有一些妇女,老人还在西边的荒野之地生活,那些老人的年龄太大了,不愿意迁移,他们选择了牺牲自己,来换取年轻族人的未来……天神高原的西荒,草原的边沿尽头,自己原先的“家乡”,发生了一场瘟灾,许多族人无缘无故染上了怪病死去,八大姓制定的规矩在这片草原上大过天,草原上的各小部落不得擅自迁移,他们这趟东行,一是为了禀告这等异象,天灾,二是为了让族内无辜的年轻人,能够拜在八大姓中“雪鹫”的帐旗之下,继续活下去。 这一行车队里,所有的族人,体内都流淌着浅淡的“雪鹫鲜血”,草原上的人们,不被两座天下接纳……便是因为血统的缘故,而所谓的八大姓,便是因为血统的不同,而划分出的八大势力,这八大势力驰骋草原,各自分据一方。 田谕的目光望向先知大人的车厢。 族内的老人,都选择以最后的生命守在那里,先知大人原先也做出了那样的抉择,但他的身份不同……如果没有先知,这只渺小的雪鹫队伍,已经埋葬在大草原的地底。 车厢有些许破碎,只不过问题不大,雪鹫一族留下来的秘纹还没有破碎,这个秘纹保住了先知的性命,如果没有秘纹,这节处于队伍最前方,迎面与雪龙卷硬撼的车厢,在第一时间就会支离破碎。 回想起那一幕的细节,至今还有些余悸。 田谕的肩头传来了温暖的温度,他怔怔出神了很久,直到一只苍老的手掌拍在他的肩头上,年轻人回过神来,看到了先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老人柔声道:“不怪你们……草原上天灾,异象,时有发生,如果没有强大的修行者护阵,那么便要加倍小心,有些时候……天灾是躲不掉的。” 田谕抿起嘴唇。 先知大人的面容看起来好了许多,原先还是昏昏欲睡,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在车厢里休息的老人,此刻竟然不用搀扶。 老人披着发旧发黄的氆氇袍,吃力蹲下身子,只不过动作并没有堵塞,他精神抖擞的捧了一把水,轻轻擦拭着发枯的面颊。 老人轻声道:“在这里汲取水源,我们还有足够的食用水可以使用,可以稍微延长一下路途的时间,中途捕猎野物,不用担心资源的问题。” 高骅小心翼翼道:“您的身体……” 老人摇头道:“你们无须为我考虑,把他们送到目的地,让他们活下去……” 说话之间,先知伸出一只手,轻轻指了指河流的下游,那些孩童沉默地蹲在河边,大部分人还处在肃然的环境之中,在逆境之中生存,生死之中逃离,这些孩童的心境与正常同龄人已经不再相同,他们刚刚从雪龙卷下死里逃生,就像是开过光的剑,见过血的刀,这些都是部落里最聪明的孩子。 “他们是未来。” 老人轻轻笑了笑,他的神情里既有苦涩,也有轻松。 “不要忘了我们这一路的牺牲是为了什么。”先知拍了拍左右两边年轻人的肩膀,开怀笑道:“更何况,我的身体好得很。” 田谕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亲眼看见了那个“陌生男人”,给先知大人“赐礼”的画面,在很小的时候,他曾经见过某位八大姓的大人物,带走一位“天之骄子”,当初也有这么一番“赐礼”的画面,把血脉里的力量馈赠给他人。 高骅见到了“宁奕”一人对抗雪龙卷的画面,虽然模糊,但仍然震撼人心。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先知大人捡回这个陌生男人,乃是神来之笔,死里逃生的后怕劲头过去之后,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忍不住问道。 “您知道那个人是谁?” 先知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投向田谕,眼神复杂。 田谕怔怔出神。 高骅猛地响起了,在车厢最后逃离雪龙卷的时候,田谕说的话。 乌尔勒额图。 当时风雪太大,险些淹没了一整节车厢,磅礴的力量推着他飞快前行,再加上几乎贯穿腹部的伤口阵痛,他耳边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 但是他唯独听清了田谕的喃喃自语。 乌尔勒额图……这是每个草原人都知道的名字。 两千年前,那位大君以莫大的胸怀,征服了一整片天神高原,八大姓尽皆臣服,这样的盛状,这两千年仅此一次,仅此一人。 如今天神草原风云动荡,各方势力激变,角力,哪怕分出了上三姓,下五姓,但依然无法有一个统一八姓的“大君”出现……“乌尔勒额图”的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一个逐渐被人铭记,也逐渐被人遗忘的故事,八大姓的铁蹄在两座天下之间兜转,彼此之间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而无论是哪一位“王”,都不够资格成为“大君”。 田谕喃喃想着,自己在车队后头的时候,听到的是不是这五个字? 发怔之时,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他身旁蹲了下来,随意掬了一捧水,擦拭着有些狼狈的面容。 那道有些生涩的草原语言在他耳旁响起。 “乌尔勒额图……是谁?” a;lt;sripta;gt;();a;lt;/sripta;gt; 第七十章 天神……怎么会死? “乌尔勒额图……是谁?” 这道声音,有些陌生。 田谕先是怔了一怔,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底一阵狂喜,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若无其事”,蹲在自己身旁,缓慢擦拭面颊的年轻男人。 “你还没死?” 田谕的声音有些发涩,他惊叹地看着宁奕,先前没有发现,这个瘦弱的家伙,体魄竟然如此强大,宁奕上半身的衣袍都在雪龙卷中被撕破,腰间扎着一条布条,肩头、胸膛、腰腹都是的,展露出不多不少的肌肉。 这个男人身上的肌肤竟然泛着淡淡的金灿光彩,就像是南方那些人口中的“圣佛之象”,灿若神灵,或许是一人独抗雪龙卷的那副景象太过震撼人心,给田谕一种心理暗示,如今他再看宁奕,一眼看去便不是凡夫俗子,也不知当时是怎么“鬼迷心窍”,把这个天神下凡的猛人看扁了。 田谕讷讷揉了揉脑袋,他意识到自己言语之间的不妥,反应过来之后,这个男人神情严肃起来,恭恭敬敬以双手撑地,以额头叩击湿土一下,沉声道:“多谢救命大恩!” 宁奕被忽如其来的叩首吓了一跳,他从那场雪龙卷过境的狂潮之中走出,神念轻松找到了这里,对他而言……这哪里算是什么救命之恩? 这些“陌生人”对自己施了援手,自己这是报答。 在这世上,江湖深浅,人心善恶,这两样东西,都是无法去探量的。 在西岭求存,在妖域行走,从小到大,宁奕从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唯独这一次……在意识昏迷的情况下,遇到了“好心人”。 他沉默跟着队伍前行了好几日,发现这些年轻人也只不过对自己表达出了“排斥”的情绪,自己一个外人,占用了不少的资源,他们有这个反应也是理所应当。 哪怕他们把自己逐出队伍,宁奕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然而这群年轻人,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却并没有哪位“好心人”,在某个月黑风高的雪夜,趁自己“睡着”把自己开膛剖腹,然后掷出队伍。 宁奕沉默片刻,他的余光里,瞥见了一大片身影,这些人原先站在河流下游,一些年轻的妇女,好些个受了伤的青壮男人,还有几十个孩童,这一片身影在田谕跪下之后,都纷纷跪了下来,双手抵在湿土之上,额头叩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沉闷的声响。 一片肃静之中,他看见了那些女子眼角的莹润泪光,这场天灾的忽然来袭,其实可以带走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因为他的出现,这些人活了下来。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底有些复杂。 一片跪伏的身影之中,唯独那位“先知”没有叩首,而是将一只手轻轻搭在胸口,微微揖礼。 这是“大隋”的礼仪。 宁奕神情凝重,这位老人当初在雪龙卷过境之后捡到了自己,他以这道礼仪还礼,拿着中州的语言,轻声问道:“先生出身在大隋?” 田谕和高骅听不懂两人的对话。 大部分人都有些惘然,这不是草原古语。 这个“陌生人”,不是草原人? 河流一片安静。 老人摇了摇头。 先知柔声道:“自幼在天神高原长大,已有一百余年,只不过幼年时候,遇见过一位大隋的‘圣人’,驭剑而行,仙风道骨,那位先生自称是游历天下的‘散仙人’,教我识了大隋那边的文字,还教我一些道理,停留了小半年,之后继续游历,此后再没见过面。” 宁奕有些动容。 他忽然想到赵蕤先生,留下来的那一部《东岩子游记》,字里行间,曾经提到过“散仙人”这么一个称呼,只不过其中涉及天神高原的种种事迹,并没有提到他教人识字的故事。 他心念一动,试探性问道:“您之所以救我……” 老人神情有些缅怀,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您有些面善,身上虽有杀气,却不像是北方的大妖,占了一卦,卦象是‘吉’。” 宁奕笑了笑,不再去追问细节,也没有去提自己老师是赵蕤的事情……凡人能活一百余年,已经殊为不易,这位老人还学会了大隋的占卜之术,只不过他的记忆恐怕都模糊了,即便真的提及,也记不清自己老师的模样。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一行人收拾行李,收集资源,田谕和高骅去狩猎一些野味。 宁奕与先知二人登上车厢。 …… …… “乌尔勒额图,是两千年前,草原上的统治者,也是两千年间,唯一的统治者。” 老人坐进车厢,在确保阵法秘纹已经启动,这里的声音无人可以听见之后,就直接开门见山,他笑着望向宁奕,眼神一片祥和。 他不知道这个来自大隋的年轻人是如何跨越那座天堑抵达这里的,但他知道宁奕好奇什么。 宁奕并不担心有人窃听,他的神念已经将这方圆都探查清楚。 他双手握拳,轻轻搁置在膝盖上,认真道:“还请先生详说。” 老人缓缓道:“两千年前,草原上的各方王帐还在厮杀,因为血脉的原因……分为两派阵营,有人坚定地认为,虽然背负妖族血脉,但生而为人,不用花费大量的时间启灵,草原应当追随大隋王朝的步伐。也有人认为,我等可以施展非凡的天赋力量,拥有非同寻常的‘野性’,是得益于妖族的血液,而人类卑鄙狡诈,不可轻信,应该站在妖族的阵营。” “那个时候,两座天下的战争处在最激烈的争端。” “直到一个男人出现……乌尔勒额图。” “他以强大的武力和魅力征服了所有人,统一了草原,并且依据当时不同的血统,将追随者划分成为八大姓氏……白狼,金鹿,黑狮,雪鹫,云豹,银熊,火狐,青蟒。”老人顿了顿,道:“直至如今,这八大姓氏还统治着这片草原,依据着‘乌尔勒额图’制定的制度分据在各地。” “乌尔勒被认为是上天赐下的‘真神’。”老人笑道:“他带领着这片草原北上,击溃了妖族,而且与大隋签订了和平的协议。这片草原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和平……因为他的缘故,这里被称为‘天神高原’,也被称为‘乌尔勒高原’。” 宁奕有些怔神。 说到这里,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想。 大隋的权贵狩猎,绝不会提到第二个称呼……乌尔勒在宁奕的耳中,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他曾经在天都书库里阅读过大量的大隋古史,然而历史都是由胜利者编写的,宁奕绝不会看到一个“失败者”的名字。 有人抹去了“乌尔勒额图”,连同这片草原的第二个名字,一同抹去。 红山区域被三司的官员镇守,即便是三位皇子狩猎,也绝不可踏出安线,浩袤的草原八大姓,被视为无可救药的蛮荒,更不会有大隋的修行者能与其有接触的机会……于是这片草原上曾经发生的故事,就这么被大隋修筑起的战线拦在了外面。 而被抹去的这一段历史……正是属于“狮心王”的时间段。 两千年前,没有人知道,这位北境的狮心王,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获得了最终那场战役的胜利,但从红山埋下的尸骨便可以看出,对抗妖族的南下,这一战必定极其惨烈。 从北境斩下“东皇”头颅之后,狮心王凯旋而归,在天都封号登基,然而北境的城头还没来得及换上新旗,巨大的叛变便开始了。 据说当时战争开始,皇城之中,无人愿意增援。 而狮心王硬生生打赢了那一战,不仅仅守下孤城,而且追击千里,在“天神高原”斩下妖族共主的头颅! 体内的“神性结晶”发出悲鸣的颤抖。 宁奕闭上双眼,没有拒绝神性结晶传递来的画面。 浩袤的草原,万类霜天,大千生灵,追随着铁骑一同驰骋,浩荡的嘶喊声音,飞扬的狮心旗帜。 气血翻涌。 在绝境之中背水一战的“狮心王”,身旁的大将一线排开,接着便是白狼,金鹿,黑狮,雪鹫,云豹,银熊,火狐,青蟒,整片草原上的生灵都追随着这道天神下凡的伟岸身影。 先知的声音有些落寞。 “打赢那一战后,乌尔勒额图离开了草原……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死了。” 老人的声音有些激动,情不自禁攥拢双拳,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连绵脆响,他看着宁奕,高声问道。 “但真神又怎会死?” 先知抿起嘴唇,喃喃道:“他只是暂时离开了……而已。” 老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拿着手掌擦了擦面颊,苦涩道:“风沙有些大了——” 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乌尔勒没有死。” 宁奕闭着双眼,脑海里是那副草原为之震颤的画面。 他轻轻道。 “天神……怎么会死?” 第七十一章 天启之河 天启之河,天神高原上的“母河”。 据说天神乌尔勒额图,就是沐浴这条母河长大。 母河里沉淀着草原上的血脉祖力,河底埋藏着许多古代的宝藏,只有被认可之人才能取出,据说年轻的乌尔勒,就曾在母河里得到了某件强大的宝物。 “八大姓的会议,在天启之河召开。” “我们这一趟的西行,就是为了赶在八大姓会议召开之前,赶赴天启之河,找到雪鹫王帐。” 微风轻拂。 霜草飞扬。 轻轻颠簸的马车车厢前板,宁奕披着黑袍,背靠车厢,轻轻叼着一根霜草草屑。 他问道:“为了这些孩子?” 驾驭骏马的田谕点了点头。 他神情复杂,不经意间回头望向自己故乡的方向,轻声开口:“那里爆发了一场‘疫灾’,很多人无辜死去,八大姓制定的规矩在上,我们不得擅自离开。这次寻找雪鹫王帐,便是希望王帐里的那些大人,愿意收留这些孩子,他们是年轻的种子,是草原未来的希望,如果有一天草原不再太平,总得有人提起刀剑,不是么?” 田谕顿了顿。 他看着身旁那个目光放空,像是在发呆的男人。 宁奕与草原上的修行者有着气质上截然不同的差异,这个异乡人的个子并不算高,更不算强壮,但是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冷冽的杀气,像是藏在鞘中的宝刀,长久沉默,但若是一朝出鞘,便是杀人见血。 田谕沉吟片刻,问道:“乌尔勒,你呢?” 宁奕怔了怔。 从那条小河启程之后,这些被自己救了一命的草原人,便开始称呼自己为“乌尔勒”……无论大人,小孩,老人,妇女,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诚恳的就像是看着救世主,对此宁奕有些无奈,哪怕他并不是在草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知道这三个字蕴含的意义。 “你要去哪?有目的地么?” 田谕见宁奕怔怔出神,补充了一句。 宁奕立即回过神来,笑道:“有啊,在。” 顿了顿。 “在……很远的地方。”他双手抱在脑后,身子向后仰去,上半身随着马车轻轻颠簸,口中含着草屑,语气有些模糊不清,“一时半会很难回去啦。” 田谕严肃道:“乌尔勒要去的很远的地方,是在南方?”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草原上的秘传,提到过那位大君的生前事迹。” 天神高原。 风吹草低见牛羊。 田谕缓慢道:“那位大君带领八大姓北上,抗争的是妖族,因此对于大君的身世,后世人产生了许多的猜测,怀疑……大家都认为,那位大君可能来自大隋,只不过连‘天启之河’都认可了他。” 田谕说话之间,眉心生出了一缕雪白的隼毛,他的瞳孔间距变得细狭,而且尖锐。 “这片草原上生活的,本就是两座天下夹缝间的弃子,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对于血统,出身,以及因此产生的偏见,厌恶到了极点……”面颊上生出雪白细小绒毛的田谕,感慨道:“其实我们想要的不多,只不过是平等的站在一起,和平的生活下去。” 宁奕知道两座天下的矛盾已久。 有光明皇帝开疆辟野的宏伟壮举,倒悬海千万年不朽的屏障,还有一代一代后世皇帝加固的北境长城,两族之间的矛盾无论再如何激烈,也不可能完成颠覆之举……然而在夹缝之中求生的混血种,便是这场矛盾里最凄惨的存在,这两千年来,在大君的统领下,情况变得好转,在这之前,这片草原上的原住民,就是南北予取予求的“牛羊”而已,因为血脉,身世,地理位置,诸多原因,造成了南北共同的歧视,厌恶。 无论倒向哪里,都不被接纳。 而如今不一样了,这片草原上的火焰被乌尔勒额图燃起,两千年来越燃越大,八大姓已经可以主宰这片草原,看见未来的一角光明了。 宁奕能够预见。 当草原八大姓愈发强大,大隋和妖族的角力愈发艰难,直至陷入僵局,这时候双方都迫切的需要一个外力,来打破这份平衡。 那么这片天神高原,就是一份必争的宝地。 田谕眯起双眼,望向空中,鹰隼妖化之后,他的目力变得极其敏锐,捕捉到了雪气之中一道浅淡的影子,神情变得欣喜起来。 田谕喃喃道: “一个好消息,乌尔勒……先知大人之前说,你需要一些情报。” 他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弯曲,含在口中,嘴唇微抿,发出清亮而又绵长的啸声,吹起了一道洪亮长哨。 浩袤的草原上响起了回应。 长空之上,一道雪白的鹰隼身影,矫健如梭,双翼拍打穹雪,从后方掠来,这只鹰隼个头不大,约莫只有四尺,但生长地极好,尤其是一双眸子,眸光清澈且凛冽,像是倒映着一抹波光,迅速坠降,在即将落在车厢上空之时,收拢势头的拍打双翼,同时田谕伸出一只手臂,任其停落在自己小臂之上。 “瘦鸽,好久不见。”他拍了拍雪白鹰隼的脑袋,笑着以额首蹭了蹭毛发,然后轻轻卸下隼爪捆绑的红绳,红绳舒展,坠落一小块玉佩,田谕将玉佩掷出。 靠在车厢的宁奕,伸出双手,接过这块蕴含神念的玉佩,他眨了眨眼,注意力集中在这头鹰隼之上,两两对视,名叫“瘦鸽”的鹰隼微微侧头,大大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困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冷冽的杀意。 田谕笑道:“第一次见?大隋皇城包罗万象,没有草原鹰隼吗?” 宁奕摇了摇头,也笑道:“有,但很少见,我没见到过。南方的权贵,一般人可不会养它,这家伙虽然个头不大,但凶得很,单单是熬的过程,就能累死那帮养尊处优,又心浮气躁的大少爷们。” 田谕尴尬的笑了笑,道:“因为血脉的原因,在这片草原上,我们都是伙伴。” 宁奕伸出一只手。 田谕本想提醒,这“瘦鸽”个头虽小,但凶残暴戾的很,上一次有陌生人出手触摸,手掌直接被啄出了一个贯穿掌心的血洞。 田谕怔怔看着面前发生的场景。 宁奕轻轻伸出了手掌,瘦鸽顺势探出了脑袋,极其亲昵地在陌生人的掌心蹭了两下。 田谕挠了挠头,想到宁奕一个人对抗雪龙卷的场面,心底立即就释然了。 他内心喃喃道:“毕竟这可是乌尔勒啊……” “为什么叫瘦鸽?”宁奕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笑着问道:“就因为个头小?” 田谕点了点头,他憨憨笑道:“大家伙,有个头比它大好几倍的,它站我肩头,我都嫌重,那些大家伙,都能载着我直上云霄了,听说雪鹫王帐里有纯血大妖,舒展身子,周身有数丈大小,背上能容纳数人骑乘,一直想见识见识,可惜没有机会……在草原上纵马驰骋惯了,就是不知道上天是什么滋味?” 宁奕眨了眨眼,双手比划了一下,笑着问道:“来这里之前,我骑着数十丈的大鸟……你信不信?” 田谕满脸懵逼的“啊”了一声。 数十丈大小? 那得是多大? 他回头看了看车队,心中默默计算着尺,丈,一丈,两丈,十丈……数十丈是几十丈啊?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乌尔勒,他一定认为对方在吹牛。 宁奕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田谕嗔怒道:“真的假的,乌尔勒,别骗我。” “是真的。”宁奕立马收敛笑容,但眼里还有笑意,他拍了拍田谕肩头,认真承诺道:“有机会带你上天。” 田谕抓了抓头发,老老实实应承下来,“好……有机会带我上天。” 听起来怪怪的。 这位老实人抬了抬小臂,雪白的鹰隼心领神会,重新展翅,向着穹顶飞去,他感慨道:“八大王帐在这片草原上建立了坚固的防御措施,阵法,符箓,多亏乌尔勒当年留下来的密藏,草原才有如今的和平……有时候,我们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就要依靠这些鹰隼,他们是我们的眼,也是草原的眼。” 田谕指了指宁奕手中的玉佩,颇有自豪道:“这块玉佩里的阵法符箓可金贵着呢,在草原上,很少有人能买得起,白狼王帐的大阵法师,与雪鹫王帐的大先知有旧,于是这份符箓阵法便到了那位大先知的手上。” 还卖了个关子? 宁奕故意顺着田谕的话,笑着问道:“所以你怎么买得起呢?” 田谕眸子眯成一条线,回头望向车厢,笑道:“先知大人是雪鹫王帐大先知的弟子……虽然是不记名的那种,但总有一些好处的。” 譬如这份阵法符箓。 再譬如未来的“相助”。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行人,有胆量千里迢迢,奔赴雪鹫王帐的原因,车厢里的老人,与大先知有着一份香火之情的联系,如此危难时刻的求救,想必也能得到援手。 宁奕心中感慨,若是草原人性格都是这样,那他这一路上也能省心许多……怕就怕,这片草原,与大隋的内部一样,勾心斗角,暗藏玄机,一百多年前的香火情可值不了几个钱。 第七十二章 生比死难 其实宁奕想要的情报也很简单。 从西妖域离开之后,他一直对“金翅大鹏鸟”保持着极高的警戒之心,这位东妖域的霸主已经盯上了自己,如果自己的行踪暴露,便会直接惹来杀身之祸,这一族有好几位妖君,甚至还有妖圣坐镇。 只不过天神高原的八大姓王帐,也不是吃素的,两千年来安然无虞,说明这片草原上有着相当强硬的“后台”,到底是谁……宁奕还不知晓。 但他心中隐约有所直觉,这片草原上的太平,与当年的“乌尔勒额图”有关。 狮心皇帝在这里起势,以铁骑征服高原,在战争之后,完成了他的许诺。 带给这片草原和平。 宁奕以神念浸入这块玉佩之中,片刻之后,神情有些复杂。 金翅大鹏族最近没有异动。 关于“往生之地”的消息,一点风声也没有走漏,一切就像是未曾发生过的那样。 至于“白早休”被自己掳走的消息,也没有放出,自己捅了这么多刀,看来对方是准备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越是这样沉默,便越是说明他们的杀心之浓郁。 越是杀心浓郁,便说明待在天神高原的安。 因为被幽冥妖君击中,奇点的空间出现了裂缝,于是宁奕机缘巧合落在了这里……现在看来,金翅大鹏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或者说,他们没有办法在这片草原上大张旗鼓的动手。 已经好些日子了。 以大鹏族妖君的速度,如果能够动手,想必早就出手了。 宁奕轻轻松了一口气。 自己最忌惮的场面不会出现了。 只不过……白如来那个家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自己摧毁了生灭规则,小白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宁奕回想起往生之地的那一战。 自己破开十境,抵达命星境界,完成了生命本质上的晋升,同时领悟“后天道胎”,接着破境之势头,以大道长河一度碾压“小白帝”,在棋盘下找到了一线生机逃生。 而如今,那股玄妙的感觉已经消散。 如果被“小白帝”找上门来……恐怕是一场大麻烦。 不过,宁奕并不担心。 “等我炼化生字卷,便再无悬念。” 他现在需要找一个足够安静,像是当初东境大泽不老山那样的地方,安安心心修行,把生字卷炼化,在这之前,他得把草原上的势力分布,以及如今的局势摸清楚。 …… …… 这块玉佩里有两个消息。 一个是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动向,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平淡无奇。 而另外一个消息,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了。 与天神高原毗邻的南妖域,几乎每个人都听闻了……灞都城的姜麟,被东皇击败,受了重伤,具体的细节尚不明确,至于东皇的伤势如何,也无人知晓。 在妖族天下游历的“东皇”,号称是两千年前妖族共主的转世投胎身。 而姜麟,白如来,则是与他并称前三甲的年轻天才。 大家一直对于三人的高低,强弱,有所探讨,而真正的实力高低,这些年来一直无法划分,因为这三位天才虽然一骑绝尘,但彼此之间没有比斗,没有厮杀。 姜麟和白如来被称为两位未来的妖域帝皇。 而“东皇”则是沉默寡言的在灰界战场厮杀了一番,定下了一个约定之后便飘然离开,孤独行走在四境之中,背后没有背景,也没有势力。 东皇击败姜麟,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三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东皇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毫无疑问……还剩下一个人。 然而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白如来并不是东皇的“狩猎目标”,生死之间游走,宁奕有着很强大的感应。 白如来在盯着自己。 东妖域的“狩猎”并没有停止。 …… …… 宁奕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车队的行进稍稍停歇。 田谕下了马车,搀扶着先知缓缓踏出车厢,找了一个相对暖和的地方,生出一团篝火,大家围在一起,快要抵达天启之河,大家的神情都还算轻松。 天色不早了。 季节缘故,草原上的天黑得有些早,有人拎来两头壮硕的肥羊,动作利索的开膛破肚,把内脏清除,以清水彻洗,夹在篝火之上,羊肉的油脂被火焰烧得劈啪作响,羊油滴落在篝火上,火势更加旺盛,欢呼的歌声在夜晚的草原上响起,雪鹫的长鸣在空中回荡。 宁奕找了个借口,来到了不远处一个无人的地方,手腕微抖,袖袍里掠出四张符箓,把周围镇压起来。 他一只手按在眉心,剑气洞天轻轻开合。 一声鸟雀哀鸣响起。 “白早休”被他掷出,丢在地上。 这位白郡主,在宁奕破境之后,被逼迫出了“妖族真身”,妖力被封禁,血脉被囚压,可谓是凄惨到了极点,此刻坠落在地,宁奕也不再去施加外力,妖族本命真身逐渐褪去,白早休重新化为人形,她瑟瑟发抖地环抱四肢,向后依靠在巨大山石之前,望向宁奕的眼中,连愤怒和凶戾都被抹去了,只剩下畏惧。 宁奕掷出一件大黑袍,平静道:“我问,你答。” 白早休嘴唇发抖,神情苍白,置若罔闻。 “金翅大鹏族在东妖域监察生灵……用的是什么手段。”宁奕蹲下身子,凝视着白早休的眼瞳,“天神高原的鹰隼在盯着妖族,你们知道么?” 他并没有动用神魂法门,而是就这么看着白早休的双眼,这不是信任,而是自信,如果这个疯女人敢在自己面前撒谎,那么宁奕便会让她付出对应的代价。 白早休轻轻伸出一只手,扯过黑袍,罩在自己身前,她声音沙哑道:“‘燕巢’可以知晓四域之事……天神高原的土著,所用的手段,早就在掌控之中。”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天神高原固然辽阔,但比起两座天下,还是差了太多。 不出自己所料。 这一切看似和平安详,实际上暗流汹涌,白如来手里仍然握着无数棋子,只要自己没有回到大隋,那么便要直面这场“狩猎”。 宁奕继续问道:“妖君不能踏入这里?” 白早休摇了摇头,她像是一个不含感情的木头人,道:“天神高原有一个难缠的家伙,实力太强的异族人,会被高原上的阵法直接斩杀……不过他是个将死之人,这片草原的和平维系不了多久了。” 与自己想的一样。 有个很强的存在在守护这里。 与乌尔勒有关么? “是谁?”宁奕皱起眉头。 白早休摇头,道:“不知。” 宁奕继续追问,“‘燕巢’是什么?” 白早休摇头不语。 宁奕眯起双眼,“你能感应到白如来的位置?” 说到这里,白早休索性闭上了双眼,不与宁奕对视,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姿态。 宁奕淡淡开口。 “姜麟被东皇打死了。” 白早休猛地睁开双眼,死死盯住宁奕,一字一句道。 “不可能。” 宁奕木然道:“没有打死,但半死不活……想必是有的。” 这位白郡主恨恨盯着宁奕,眼眶竟然莹润起来。 只可惜宁奕心底连半分怜惜之情也无。 他语气带着厌恶,缓缓道:“灞都城的事情我已听说了。若不是你在灞都城横行霸道,何至于此?姜麟也好,白如来也好,都是拜你所赐,如今东妖域的棋盘崩塌了,白帝还没有出关,如果得知了这个消息,你说……会不会被你直接气死?”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 白早休气得咳出一大口鲜血。 她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你回不去大隋了,也是拜我所赐。” 宁奕眯起双眼,他笑了起来,“是啊……我现在回不去了。” “我若是有机会,我不仅仅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那个姓裴的贱人,杀了与你有关的朋友,亲人,把他们的皮肉都剥开,抽筋剥骨,熬炖成汤,一口一口喂给你吃。”白早休的语言恶毒到了极点,到了此刻,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畏惧,只有愤怒,和无尽的怨恨。 宁奕只是沉默。 无动于衷。 他漠然注视着这张神情狰狞的面孔,毫无表情的赞叹道:“演得真好。” 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到泪流满面,再到现在的怨毒诅咒。 这个女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想让我杀死你么?” 宁奕挑了挑眉,“大隋有个鬼修,身上有一件宝器叫琉璃盏,死者只要有一缕魂魄,便可以在盏中重生,你已经千百次流露出求死的意念……白帝修行生灭规则,想必做出一盏专门呈纳你魂魄的‘琉璃盏’,并不难。我若是杀了你,便是给了你解脱,对吧?” 白早休愤怒的神情已经昭示了答案。 “宁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宁奕默默攥拢十指,他平静道:“杀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有时候,活着才是痛苦。” 只要白早休还在自己手上,白如来就不会放弃追杀自己。 “我在等那个救你的人……”宁奕微微屈起两根手指,他弯下身子,凝视着白早休的瞳孔。 宁奕看出了对方瞳孔里真正的惊慌,失措。 他由衷地笑了。 “白郡主,生比死难啊。” 大鹏的戾鸣响起,白郡主向后掠去。 然而宁奕的手指更快,刹那之间,指尖便点落在她的眉心,一声戾鸣剧烈的波动,荡开,然而在四张符箓的压制之下,这些声音化为虚空溅散的涟漪,逐渐平复。 剑气洞天开又合。 一切恢复寂静。 第七十三章 跳一支舞(上) 夜晚的霜雪,寒意,被篝火驱逐。 宁奕回到驻扎地的时候,这里的歌声和舞蹈,正在最精彩的时刻,孩子拍着手掌,摇晃着脑袋,齐声哼唱着古老的小调,声音并不激烈,有一种安详大同的温暖感,年轻的青壮男人,和身材窈窕的女子,扭动腰肢,随着拍子舞蹈。 一片热闹。 田谕一个人蹲在篝火旁,默默看看这一幕。 身旁有人站了起来,被莽牛角捅了一下的高骅,现在像是没事人儿一样,拍拍屁股,牵了一位漂亮姑娘的纤腕,两个人摇曳在人群中。 那厮还对自己挤眉弄眼,示意自己也来加入。 田谕有些无奈。 然后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乌尔勒。” 他微微一怔,看到来者之后,笑了笑,道:“你忙完了?” 田谕是一个聪明人,对于“宁奕”身上的“秘密”,他从不多问,也绝不好奇,就连真实的名讳也不想知道,直接以“乌尔勒”替代了。 刚刚升起篝火,宁奕就不见踪影。 在经历“雪龙卷”事件之后,田谕就彻底放下了“戒心”,在他看来,像“乌尔勒”这样的大修行者,想要覆灭自己一行人,实在太过简单,能与年轻天神一起同行,已经是一种荣耀。 宁奕点了点头,蹲在田谕身旁,老实人递来一只烤的金黄焦脆的羊腿,羊腿的小腿骨被丝帛相当精致的包裹着,大腿肉被切成网格,单单是这副卖相,便令人垂涎欲滴。 宁奕没有拒绝,接过羊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赞叹道:“嗯……好吃。” 田谕嘿嘿笑了笑,道:“特地为你烤的。” 听起来怪怪的…… 宁奕又啃了一口羊腿,问道:“为什么不去那边?” 伸出手,指了指篝火。 田谕摇头,“我得看着,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了呢?” 说到这里,田谕犹豫片刻,望向车厢的方向,道:“乌尔勒,先知大人他没事吧……先前看他精神变好了,如今又嗜睡了。” 宁奕笑着摇头道;“一路奔波颠簸,好不容易能歇脚,他老人家现在睡得可香了。” 也是。 田谕神情复杂,他望向宁奕,遇到“乌尔勒”之后,一路上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放下了,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跟乌尔勒在一起,总是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宁奕打趣道:“我看那边,似乎有个姑娘,一直没有接受别人的邀请,一个人孤独蹲在篝火那边,时不时望向你这里……你小子该不会没发现吧?” 宁奕眯起双眼,悄悄指了指篝火那边。 两位女子坐在一起,并没有加入歌舞之中,周遭一片冷清,与外面格格不入。 一位披着黑袍,长发披肩,神情平静冷漠。 另外一位披着雪白大袄的年轻少女,身上带着草原独有的野性美,留着一头短发,眉眼柔和,此刻双手环抱膝盖,捧着骨杯,一口一口小啜。 自从宁奕坐到田谕身边,便发现了这少女小心翼翼,断断续续投来的目光。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田谕匆匆瞥了一眼,心头咯噔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乌尔勒,你就别消遣我了。” 宁奕笑道:“有贼心,没贼胆呐?” 田谕笑骂一声。 他性格有些沉闷,看起来一副不苟言笑的肃然模样,但是笑起来还算是五官端正,只不过平日里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这四个字。 宁奕啃完了那只羊腿,懒洋洋道:“喜欢就去表白啊,有好感就去追啊,你羊腿烤的那么好,哪位姑娘吃了不惦记?” 田谕无奈道:“有些事情说不得。” 宁奕眯起双眼,他忽然坐直身子,问道:“有什么事情说不得?” 田谕没有见过宁奕这副凝重严肃的样子。 他一时之间被问住了。 宁奕缓缓道:“大家活得那么艰难,今天过去,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自己留遗憾?万一错过了呢?” 他像是在问田谕。 也像是在问自己。 田谕默默咀嚼着这一句话,陷入了思考……一路东行,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游走,多少次就死在长夜里,再也看不到明天? 乌尔勒说的没有错…… 但是,这句话细细咀嚼,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自己呢? 田谕揪了揪自己不多的头发,望向宁奕,发现乌尔勒的神情有些恍惚。 田谕试探性问道:“乌尔勒,你错过了那个人吗?” 月光之下,篝火之旁。 田谕看着正襟危坐的乌尔勒,轻轻喃喃道:“或许吧……如果我留在这里……或许就错过了。” 揪着头发的草原汉子,不知道对方此刻心底在想谁。 他尽可能去脑补出一个“女子”,却无法想象出乌尔勒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等等……为什么是一个? 也许不止一个呢…… 既然如此…… 田谕甩了甩脑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迸出这个念头,不过像乌尔勒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多的仰慕者吧,他望向远方那个披着白袍的年轻少女,不知道为何,心里多了一些悲哀。 目光对接,后者对田谕吐了个舌头,然后恶狠狠的瞪眼。 田谕连忙避开另外一道目光,心乱如麻,连忙问道:“乌尔勒,你喜欢的那人……不会等你吗?” 宁奕笑着问道:“可万一我死在这里呢?” 田谕怔住了。 他没好气怒道:“说什么呢?你,你可是……乌尔勒啊!” 这声音有些大,引来了许多侧目的眼光。 田谕的脸上有些发烧,他咳嗽一声,“喝酒,喝酒,我请你喝酒!” 老实人掷来一只“水袋”,好心提醒道: “草原上独有的叶子酒,很烈。” 宁奕接过酒袋,笑着喝了一大口,辛辣入腹,浑身暖洋洋的,通体舒泰。 田谕由衷感慨道:“乌尔勒,好酒量!” 宁奕闭上双眼,任由多余的酒液滑过下颌,中间没有停歇,一饮而尽,叶子酒初入口时,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像是霜寒打过,叶子割喉,接着便是万物化开的春日暖阳,热流从小腹升腾,蔓延到浑身四处。 闭上眼后,什么都看不见。 喝了酒,又像是什么都看见了。 比起田谕,这只雪鹫部落,宁奕才是真正的跋涉者,流亡者,他的家乡远在万里之外,想要归乡,路途漫长。 他的对手是东妖域的小白帝,灞都城的姜麟,灰界的东皇。 准确的说……是整座妖族天下。 每一天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 而万里之外,的确有人在为自己守候,那扇归乡之门曾经一度开启,而后在自己面前被关闭。 还有机会回去么? 从踏出皇陵的那一天起,宁奕每天都会问自己。 这个信念一直坚定,未曾动摇,但那扇门关了之后……似乎有了一丝挣扎。 他猛地睁开双眼。 …… …… 田谕目瞪口呆。 这已经不能拿“好酒量”来形容了,草原上人人善饮,但能喝一整袋叶子酒的,已经是饮中豪杰,凤毛麟角,乌尔勒一口气便饮尽了,这算是什么? 怪胎。 田谕有些心疼的拍了拍自己的酒袋,他的酒量已是不俗,特地备了一个比常人大两倍的大酒袋子,满满当当出门上路,这些日子,叶子酒都是省着喝的,因为没有储备,喝一点少一点,他可舍不得。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今日快到终点,还剩一大半,才动了“奢侈一把”的心思。 宁奕的这个举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正值芳龄的少女,她们注视着“乌尔勒”仰首将酒袋一饮而尽的场景。 宁奕睁开双眼之后,便站起身子。 所有人都望向这里,一时之间,歌声和舞蹈都停住了,不知道乌尔勒要说什么。 宁奕的目光扫了一圈,望向篝火的角落。 那两位女子的神情有些微妙。 宁奕笑着望向那位披着雪白大袄的少女,两道目光对碰之后,后者的面容飞起了两酡红晕。 “敢问姑娘名讳?” 少女放下古杯,感激地望向宁奕的方向,认真道:“叫我灵儿就好。” 宁奕在田谕耳边传音道:“不要感谢我。” 众目睽睽之下。 宁奕拽起了目瞪口呆的老实人,在雪鹫族人的注视之下,对那位年轻少女发出了邀请。 “灵儿姑娘……他想请你跳舞。” 出乎意料的。 一片安静。 寂静。 孩童们停下了啃羊肉,羊排的动作,怔怔看着这一幕。 少女脸上写满了问号。 田谕悲痛的声音极轻地响起。 “乌尔勒……这是我亲妹妹,田灵儿。” 宁奕的动作有些僵硬,他笑容不减,但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见鬼……你怎么不早说?” 田谕拿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恨恨道:“你以为我会喜欢没胸没屁股的?” 宁奕挠了挠头。 周遭的孩童在努力憋笑。 少女的面容满是涨红。 田灵儿咬牙切齿道:“乌尔勒,我想请你跳一支舞。” 这次轮到宁奕懵然了。 少女站起身子,身上披着的雪白大袄随之滑落。虽是大雪天,但她穿的却相当清凉,带着野性气息,凹凸有致的轮廓,让宁奕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田谕郁闷补充道:“可能是长大了,我向你保证,之前不是这样……” 随着起身动作,少女的骨杯应声落地,里面原本装的是烈酒,如今空空荡荡,部被她喝完。 借着酒劲,满脸通红的田灵望向自己哥哥,认真严肃道:“你要是说服乌尔勒,我就说服琴姐也陪你跳一支舞。” 第七十四章 跳一支舞(下) 琴姐。 田灵儿。 爱慕者。 亲生妹妹。 短暂的停顿刹那,宁奕望向少女身旁,一直沉默坐着的另外一位冰冷女子,看到那位冰冷女子,与少女形成鲜明对比的饱满身材之后,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宁奕幽幽望着田谕。 “你小子,大有可为啊……” 田谕哭笑不得解释道:“乌尔勒,你之前说的我都懂。该说的都说了,但可惜之前被拒绝了,出发之后,一路上再没说过话……” 田谕苦笑道:“时至如今,我除了默默守护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也见没什么可说的了。” 宁奕挑眉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今天就当我帮你一把。” 田谕咳嗽一声,有些脸红道:“乌尔勒……谢了。” 说完这句话 ,田谕便微微躬身,对着那位坐在地上的冷漠女子伸出了一只手,邀请她站起来跳一支舞,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笑声,呼和声,孩子们吹起了口哨,敲打着拨浪鼓。 田灵儿俏脸飞上了一抹酡红,她还没有开口,琴姐便站了起来。 一只雪白细腻的玉手,搭在了田谕的掌心。 田谕有些微怔。 苏琴轻轻问道:“如果没有乌尔勒,你今晚就不会来邀请我了吗?” 老实人被这句话问住了,他一时语塞,此刻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道:“那个时候……你不是……拒绝我了么?” 苏琴将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四目相对,女子眼神里有一抹幽怨。 这趟东行,千难万难,生死关头,田谕肩头背负着整只队伍的生死……哪里容得了儿女情长? 只不过到了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柔声嗔了两个字。 “蠢货。” 田谕轻轻吸了一口气,两人贴地很近,篝火旁边的节奏变得柔和而又缓慢,这一幕温馨而又舒缓,他能闻到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残留的凛冽雪气,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地随着对方摇摆。 田灵儿看着自己的哥哥,脸上挂着略显矜持而又憨厚的笑容,无奈摇了摇头。 她大大方方走到了宁奕面前,笑着伸出一只手,“乌尔勒。” 年轻少女的眼弯成了一轮月牙。 意味再明显不过。 该兑现承诺了。 宁奕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其上。 他保持着极好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亲昵,两个人一前一后,在篝火旁边摇曳,田灵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来自外乡的年轻人,与草原人粗犷的五官不同,宁奕的面容生得相对精致一些。 比不上洛长生这种谪仙人,但是还算清秀。 单单看外貌,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稍有秀气的年轻人,与草原上独抗雪龙卷的威武天神联系在一起,时至如今,田灵儿回想起那一副画面,仍然觉得心旌动摇。 而宁奕则是有些恍惚。 草原的歌声在耳旁缭绕,篝火摇曳,他的思绪飘忽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红山的时候,他也曾与一个女孩“跳过舞”,只不过稍显滑稽,当年的一幕一幕,此刻都在心底流淌而过,宁奕想到了自己刚刚与田谕说的话。 自己在皇陵沉睡了三年。 那里仍然有人在等自己。 可若是他死在这里了,那里的人还会等……却等不到了。 叶长风先生曾经对自己说,剑修所修,不止是剑,而是剑心,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如剑一般挺直脊梁,所遇万物,世间规矩,都要抬头挺胸,斩切而过,这根脊梁骨,就是剑气所在,人可死,剑骨不可断。 道心若是动摇了,此后大道,该怎么去走? 宁奕深吸一口气。 杂念都扔在脑后。 一道柔和的,湿润的声音,在耳旁轻轻传来。 “乌尔勒……” “你有喜欢的人吗?” …… …… 宁奕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那张面颊飞红,但相当直白的少女面容。 草原上的女子,与大隋截然不同。 绝不会藏着掖着,打机锋,拐弯抹角,偷偷暗示。 就这么直白的问了。 他笑道:“有啊。” 田灵儿有些受挫,仍不死心,好奇八卦道:“是南方的,还是妖族的?” 宁奕哭笑不得,田谕这妹妹真了不得啊。 似乎是看穿了宁奕的心思,说完刚刚那句话后,田灵儿立马补充道:“乌尔勒生得很好看,又如此的……‘强壮’,想必到哪都很受欢迎吧?” 宁奕轻声笑着,附和道:“是啊,我到哪都很受欢迎……无论是南还是北,都巴不得我赶紧死呢。” 田灵儿也笑了,认真道:“我哥哥说,你是天神下凡,先知大人也说了,乌尔勒以后是草原上的大君。” 宁奕直截了当笑道:“田谕和先知骗你们的。” 少女怔了怔,眨眨眼,没有说话。 宁奕随意开口道:“我以后可不止是草原的大君,我还要手握两座天下,执掌世间规则,万物生灭。” 田灵儿沉默了。 她顿了顿,认真道:“我信。” 宁奕哑然道:“这你也信?” “乌尔勒说什么我都信。”草原上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话说回来……乌尔勒喜欢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 宁奕语塞。 他头疼道:“你……就这么想知道?” 田灵儿眨了眨眼,认真道:“不可以问吗?我也想变成乌尔勒喜欢的样子……草原上八大姓的统领者,都是三妻四妾,要征服两座天下的乌尔勒,难道只喜欢一个女子吗?” 宁奕最头疼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现在有些后悔,替田谕两肋插刀,早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不如当时插田谕两刀。 少女鼓起勇气,继续道: “乌尔勒,你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宁奕只能无奈说道:“田姑娘,你是个好人。” 你是个好人。 事实证明,这句话不仅仅在大隋实用,即便到了北境再北的这片浩袤草原,换了一种语言……其中表达出的语言真谛,仍然流传不减。 田灵儿屏住呼吸,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乌尔勒拒绝了自己。 她的大眼睛忽然多了一些红晕。 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黯然,但紧接着就变成了倔强,短暂的两三个呼吸之后,女孩摇头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乌尔勒,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只是想表达一些倾慕之情,如果乌尔勒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可以去改,听说南方的女子温柔婉约,性情柔和,但我恐怕再如何努力,都无法变成那副模样。” 宁奕叹气一声,认真说道:“田姑娘,你如今的样子就很好看,不用去改。” 四周忽然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音。 鼓声震荡。 宁奕和田灵儿都微微一怔,望向不远处的方向,人群之中,苏琴依偎在田谕的怀中,两个人的嘴唇抵在了一起,火焰缭绕,映照得两张面容一片绯红,女子一只手搭在男人的肩头,另外一只手轻轻以指尖在胸口勾勒画圆。 一曲终了。 宁奕笑了笑,轻轻松开了田灵儿的手。 少女有一些失落,还有一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望着自己哥哥的方向,田谕和苏琴拥抱在一起,篝火燃烧,一切都恰到好处。 有人鼓起掌来。 眼里带着羡慕和祝福的少女,跟着人群一起鼓掌,人潮喧嚣,她看着身旁的“乌尔勒”,大家都在笑,乌尔勒也在笑,但是却不一样。 田灵儿有种感觉。 这个人不属于这里。 哪怕她如今就站在宁奕的身旁,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但是她觉得很远。 她唯有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乌尔勒”的脸。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因。 原因很简单……他是乌尔勒啊。 能够对抗雪龙卷天灾的年轻天神,谁又会不喜欢呢? 田灵儿恍惚之间,发现了许多羡慕的目光,那些与自己年龄一般大小的少女,此刻都望向自己和“乌尔勒”,她站在那些人想要站在的地方,却没有看见不同的东西……即便靠在一起,也只能仰望。 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像是草原上的霜草,与星空里的皎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少女有些自惭形秽,自己刚刚的表白,一定很可笑吧? 不用去想了,乌尔勒喜欢的女子,一定也是星空里闪烁光芒的繁星啊。 篝火缭绕,田灵儿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望向身后。 人声鼎沸。 乌尔勒一个人离开了。 不远处,宁奕找了一个斜坡,轻轻躺在草坡上,双手抬起,搭在脑后,他眯起双眼,篝火的焰浪,欢呼的人群,此刻都离他远去。 刚刚那个少女问自己的问题,在脑后里回荡。 “乌尔勒喜欢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 宁奕无法回答田灵儿。 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回答。 而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他脑海里浮现了天都那一日的场景。 他问自己。 “喜欢吗?” “不喜欢吗?”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不需要吗?” 第七十五章 八大姓会议 天启之河,天神高原的母河,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数千年来,这里孕育了极多的天才。 八大姓的核心族人,都在这条母河旁聚集,生存。 自从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一统草原之后,八大姓的力量便凝聚起来,哪怕如今没有“大君”,也仍然有着乌尔勒制定的规则,约束着八座王旗,而一年一度的八大姓会议,便是天启之河最重要的时刻。 近些年来,草原里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在两座天下的夹缝之中求生存,这是一件难事,但依靠着乌尔勒留下来的“财富”,还有八大姓两千年来的努力,当年被南北厌恶遗弃的草原,如今变得“炙手可热”,无论是大隋还有妖族,都流露出了亲和的意思,这几年来,南北都“慷慨”赠予了一些物资,八大姓得到物资之后,尽可能约束着自己手中的力量,不去给大隋和妖族制造麻烦, 而草原里出现的“不和谐”声音,也正是因此而起。 两座天下都需要草原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在大隋和妖族面前,天神高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一块骨头罢了,如果可以轻易转化为自己的同盟,何乐而不为?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争执。 天神高原上的上三姓,白狼,金鹿,黑狮,这三大姓的意见还算统一,当年的乌尔勒北上抗击妖族,如今由他们来统领草原,至少不可以违背当年乌尔勒的意愿。 但底下陆陆续续爆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近日,这场会议正式在天启之河的白狼王帐召开,八大姓的执旗者,各自率领精锐铁骑,在白狼王帐前汇聚。 …… …… “王爷,白狼王还在处理王帐的事宜,请你稍等片刻,在八大姓会议召开之前,上三姓有一个单独的列会。” 王帐之内,一位披着白袍,脖颈烙印狼纹的年轻男人,微微躬身,为上座的“王爷”递上了白狼王帐独有的“特产”,精致点缀的雪白糕点。 坐在上座的,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肩头披着烙印雪白鸟雀的轻袍,身材瘦削,眼神锋锐,看到这份呈递上来的糕点,缓慢伸出一只手来。 手掌悬停在糕点上方。 雪鹫王微笑道:“很好看。” “但……这么一点,怎么吃得饱?这是大隋赏赐的么,长得好看,可惜华而不实。” 五根手掌下压,这份糕点被他按得稀烂。 白狼王帐的使者,神情有些微微的尴尬。 雪鹫王身边,两位随身婢女低下头来,二话不敢说。 “上三姓的会议召开了几日,我来这里几日?连白狼王一面都见不到?”雪鹫王轻轻叹息一声,掌心蘸满糕点碎屑,伸手拽住一位身旁婢女,将手掌轻轻按在其面颊上揉捏,涂抹,缓慢擦拭,同时柔声道:“遇到这等烦心事,你可不要惹我不开心啊。” 身体颤抖的婢女,强忍着不适,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缓缓流下。 雪鹫王皱起眉头,感到了掌心的湿润。 他还没开口。 帐帘被人拉起。 “报。” 来者是一位身材魁梧,极其高大的壮年男子,撞进王帐,走路带风,入帐之后直奔上座的雪鹫王而来,接着便是干净利落的“砰”的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突突尔,无须多礼。”雪鹫王摆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他望向白狼王使者,轻声道:“明天就是篝火晚宴,白狼王宴请诸宾,我要在那之前,单独见他一面,若是你没通知到……惹了我不开心,那么这趟篝火晚宴,所有人都不会开心。” 使者冷汗潺潺,低头领令而去,出了王帐,一路疾走,直到离了雪鹫王帐的范围,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暗声怒骂,这位雪鹫王戾气不浅,目中没有上三姓立下来的规矩,只可惜如今连自己也见不到自家王爷,不然要好好告上一状。 那三位大人物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讨什么。 …… …… “突突尔,是那件事情办妥了么?” 雪鹫王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壮硕男人,即便自己示意了无须多礼,突突尔仍然没有起身,披着一身黑色鳞甲的男人,抬起头来,面色凝重道:“王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位大人送来了这样东西。” 壮硕男人微微起身,仍然是低着头的姿态,他双手从腰间取出一片金灿的羽翎,压得极其平整。 雪鹫王神情平静,单手按在金色翎羽之上,不动声色将其收入自己腰囊之中。 他微笑道:“做得很好。” 突突尔柔声道:“王爷,庭账外面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行从天神高原西方边陲赶来的贫民,自称是我们雪鹫一族的子民,有要事相见。” 雪鹫王眉头也不挑,冷笑道:“西方边陲?我雪鹫一族的子民都在天启河旁,哪会有跑到西方边陲的难民?这世道,总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借着八大姓会议的风头,来给雪鹫族脸上抹黑,这种难民,不知道能从哪里扯出来十八代的血缘关系,借此攀上八大姓的高枝。” 突突尔犹豫片刻。 雪鹫王道:“直接赶走,驱逐回去,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突突尔道:“他们说……是与大先知有旧,还给出了证明。” 雪鹫王挑起眉头,沉默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神情变得有些微妙,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帐庭外的喧闹声音有些清晰了。 他轻声道:“与大先知有旧,有点意思……不要拦他们,放几个人进来,我有话亲自对他们说。” 上三姓,白狼,金鹿,黑狮。 这三大姓,其实对他的威慑力并不算强,这些年来,雪鹫王帐一直尝试着成为上四姓中的一员,而能够有如此殊荣的,要得益于如今雪鹫王的父亲,还有那位大先知,上一任的雪鹫王打下了极好的根基。 而大先知,则是雪鹫部落的荣耀。 白狼王庭在草原处在执牛耳者的地位,依靠着那位天启之河的大阵法师,可攻可守,整体战力最强,于是漫长的草原边陲防线,都由白狼王庭的年轻阵法师布置。 而雪鹫部落的大先知,则是与白狼王帐大阵法师关系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大先知的实力也极为了得,多次帮助王庭渡过难关,避开劫难,若是没有大先知,恐怕如今雪鹫之旗还挣扎在八大姓的底端,远没有如今这般风光和体面。 …… …… 光线流转,帐帘掀开。 三个人踏进王帐,宁奕眯起双眼,看着油灯尽头,坐在上座的那个中年男人,他轻轻嗅了嗅,这里似乎残留着某道自己熟悉的气息。 突突尔把他们带到之后,合上帐帘,沉声道:“王爷,到了。” 王爷? 雪鹫王? 田谕扶着先知老人,环顾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席位可供他们坐下,于是便只能就此站着,庭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以至于看不太清那位王爷的面容,但田谕还是老老实实行了一个恭敬的礼仪,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沉稳道:“见过雪鹫王。” 千里迢迢,东行至此。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他见到了雪鹫的执旗者,心境有些小小的欣喜,偷偷望向乌尔勒,却发现宁奕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和波动,连礼也没有行。 田谕并没有意识到异常。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整理思路。 接下来便是禀告西方边陲的异变,那场瘟疫造成的伤亡,以及先知大人总结出的症状,对抗的策略。 然而他刚刚把手伸向腰囊,雪鹫王便开口了。 “你们说……自己是大先知的故人?” 田谕点头,扶着老人,肃然道:“王爷……这位便是大先知的弟子。” 雪鹫王望着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道:“听说你们有信物?” “自然是有的。” 田谕从腰囊里取出了老人给自己的“一封古信”,这封古信,数十年前,这封信送到了边陲,老人并没有东行天启,去拜到那位大先知门下,于是便做了一位不记名的弟子,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里面的每个字,都是大先知亲自写下。 雪鹫王接过书信,看了一眼,笑着喃喃道:“还真是,大先知何时收过这位弟子的,庭帐内竟然没有记载,我竟然也不知道?” 田谕笑了笑。 接着雪鹫王便双手发力,面无表情地撕开这封信,当着田谕,宁奕,还有老人的面,将这封信一撕为二,二撕为四,然后片片如雪花。 老实人的眼神一片惘然,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雪鹫王,书信的碎屑被扬起,吹到了自己的面前,田谕想要弯腰去捡拾,却被宁奕按住了肩头。 田谕嘴唇有些干枯,他看着庭帐高处的身影,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油灯摇曳。 雪鹫王轻声道:“可是大先知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呢?” 宁奕轻轻叹息一声。 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七十六章 骗徒?贵宾。 “可是大先知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呢?” 雪鹫王的神情一片平静,“我雪鹫旗下有规定,驻守西方边陲者,不允许擅自离开,你们带着族人来到天启之河,原先的驻扎地又该如何?若是遭遇了敌袭……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田谕神情一片惘然,他嘴唇颤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雪鹫王的问题。 字字诛心。 “王爷,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那里爆发了一场瘟……” “够了。” 雪鹫王没有等田谕说完,便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坐在王帐最高处的瘦削男人抬眼望向突突尔,那位恭立在一旁,高大威猛的壮士立马心领神会,走向宁奕三人。 雪鹫王一句话,便断绝了田谕所有的希望。 “你们这些人。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吧。” 话音落地的同时。 突突尔已经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伸出一只手,要去抓住田谕的肩头。 田谕的神情挣扎,眼神里说不出的憋屈。 他望向那个高大男人。 对方眼里是木然,冷漠。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他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这样的对待……那位雪鹫王根本就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独裁者,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更没有丝毫礼贤下士的气魄。 田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平地惊雷一般,他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恶狠狠蹬向那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壮士,喉咙高喝一声。 “滚开!” 声音凭空炸开—— 神情悲愤到极点的老实人,就这么爆发了,他体内的劲气忽然炸起,整个人不再温驯,不再恭敬,就这么与突突尔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 庭帐内的器具,在这次撞击之中,震颤起来,有些脆弱的器皿,就此碎裂开来,劲风卷起,帐帘被震得向外吹拂。 而这次的对撞,竟然是田谕占据了上风。 雪鹫王神情阴沉,看着一屁股跌坐在地的,自己相当欣赏的护卫,突突尔也是满脸的愕然,抬起双手,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掌,脑海里一片空白,满是茫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连田谕也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体内竟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 田谕冷静了一下,他有些恍然,喃喃道:“是……是乌尔勒么?” 他下意识望向宁奕。 宁奕不露痕迹收回那只按在田谕肩头的手掌,轻轻缩在袖中,他神情不变,以眼神示意田谕不用害怕。 一片死寂。 因为劲气的缘故,漫天雪白的书信碎屑,在庭帐内翻飞,此刻像是漫天飞雪,一片煞白,坐在上座的雪鹫王,神情难看至极。 他缓缓站起身子,在他的身旁,左右两边,各自立着一个刀架,一个剑架,左手边的刀架,自上而下,自高而低,摆放着十二柄长短粗细各自不同的刀器,而右手边的剑架,就只供奉着一把长剑。 凝固到极点的庭帐环境。 雪鹫王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你想造反?” …… …… “西方边陲,发生了很大的瘟灾,那里死了很多人,我的亲人,朋友,还有很多孩子,老人,都在瘟疫之中丧生。” “一路东行,我们在雪原路上也死了很多人……” 田谕瞪着雪鹫王,他高声把自己来这里准备的那些话,都喊了出来,胸膛剧烈起伏,这个年轻人说完这些话后,几乎用尽了自己大部分的力气。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现在话说完了。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好人”。 雪鹫王一言不发,眯起双眼,注视着田谕。 收敛气息的宁奕,耳朵轻轻动了动,他听到了帐营外的脚步声音,不止是一个……约莫有数十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些人在帐营外汇聚,将这里围住。 雪鹫王平静道:“在本王面前出手伤人,捏造事实,你要为今日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他微微抬手,营帐外立即涌入一大批人。 雪鹫部落的战士,披着银色亮甲,持长剑,重弩,肃杀而又无声。 雪鹫王站起身后,从刀架上随意抽出一柄长刀,一手握住刀柄,另外一只手推出刀鞘。 营帐之内,顷刻间被刀光填满,这抹刀光来势之快,令人来不及反应。 宁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作为草原八大姓的统领者之意,这位雪鹫王,修为境界相当不俗,若是他没猜错,雪鹫王应该有着顶级命星的实力,可惜却没有命星大修行者的“傲气”,对待十境之下的凡人还要出刀。 这一刀下去,哪里是田谕这种人能扛得住的? 宁奕已经准备出手。 紧接着,他瞳孔收缩,不敢相信的微微侧首。 下一刹那。 营帐的劲气扭曲,翻腾,磅礴的热浪掀翻了四周的摆设,一道极其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那个极其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宁奕,雪白的大袍在刀罡之中翻滚,额首上戴着一座如狼骨头颅一般的装饰品,后脑之处,一条雪白的狼尾拖曳下来,此刻猎猎作响。 这道身影的出现,比起那抹刀光来得还要快一些。 宁奕心头一凛。 妖君。 绝对是妖君。 “呵……”雪鹫王看着那道身影,忍不住笑了笑,他略带嘲讽笑道:“白狼王,你总算是来了。” 宁奕神情凝重起来。 白狼王! 草原八大姓,八大王旗,目前公认的最强者,也是执牛耳者。 雪白大袍在庭帐内翻滚,白狼王两根手指将那道甩来的刀光捻住,轻描淡写,将其寸寸捏碎,他的身后,训练有素的白狼王庭修行者鱼贯而入,撑开摆出列阵进攻姿态的雪鹫战士。 雪鹫王将那柄长刀插回鞘中,看到这样的一副仗势,面色并没有变动,向下坐去,淡淡笑道:“怎么……你想插手?” 白狼王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他微微向后侧首,看了一眼田谕,老人,目光扫过宁奕的时候,明显停滞了一瞬。 重新转过头来,白狼王微笑道:“大先知难道没有对你说过么?身为执权者,不可自大,需要时时刻刻去听外面的声音,容不得丝毫懈怠……西方边陲的确有瘟灾爆发,而受到迫害的已经不止一处。” 田谕眼神一亮。 田谕身上流淌的是雪鹫妖血,与这位白狼王,并没有血脉上的联系,但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像是一轮暖阳,无比的亲近,随和,离得近一些,便可以感受到温暖的照耀。 白狼王的这一席话十分重要。 若是没有这一席话,那么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如今田谕和先知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八大姓能够重视边陲发生的异变,便是一件好事。 雪鹫王继续道:“此人之前冒犯于我,按照规矩,应当严惩。” 田谕默默攥紧双拳。 白狼王的脸上仍然是那副温和笑容,他不缓不慢问道:“你要把他逐出雪鹫?” 雪鹫王木然道:“不是他,而是他们……大先知死后,总有一些骗徒,妄图以雪鹫之名,在母河生存。” 这一次,就连先知也无法忍耐了。 老人的脸色一阵青白,身子颤抖。他带着信物而来,如今那封珍藏保管数十年的信件,被雪鹫王撕成碎片,自己还变成了贪图大先知名誉的“骗徒”……他这一生,活的简单,虽没有丰功伟业,但做事干净,从未沾染污垢。 “你……” 老人气得说不出话。 白狼王笑道:“他们可不是骗徒……他们是我白狼王帐的贵客。” 雪鹫王眯起双眼,神情阴沉下来。 贵宾? 白狼王转过身来,看着田谕,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掌心里有赞许,也有鼓励,其中意味已是不言而喻。 他望着庭帐内的那些白狼甲士,吩咐道:“他们是‘符圣大人’要见的贵宾,带他们去‘小元山’。” 此言一出,便再无人心存困惑。 在小元山潜修的符圣大人,正是白狼王帐背后的那位神秘大阵法师。 也是大先知唯一的朋友。 宁奕在田谕口中听到过符圣的名号,此刻隐约想起一些片段……那只“瘦鸽”带给自己的玉佩,其中刻下的阵法,便是传自于符圣。 不仅如此,在最开始遭遇雪龙卷之时,先知老人的车厢,曾经激发出神秘的银色符箓阵法,这道符箓在极其恶劣的环境当中护住了老人。 也是出自当年的符圣门下。 宁奕当时投机取巧,以指尖轻轻抹了一部分符箓阵纹,放在大道长河之中不断推衍,想溯本求源。 只不过这门阵法道术相当玄妙,一时半会,难以逆流推衍,开出大道之花。 这位符圣,向来不参与草原争权,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人人敬畏。 雪鹫王双手十指,按在桌案之上,他左右两边的刀剑木架不断震颤,两盏油灯火光摇曳,一度俯得极低,看起来随时可能熄灭。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放弃了追究下去的念头,看着三个人就此离开。 如今白狼王开口。 再加上符圣担保。 这件事情,无论自己多么想要“借题发挥”,都注定了……只能到此为止。 而最令他愤怒的,是白狼王亲自出现在了自己的王帐,却没有留下来一叙的意思。 是不准备与自己谈话了。 既然如此。 雪鹫王长吐一口气,他取出那枚扁平的金灿翎羽,喃喃道。 “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第七十七章 小元山符圣 一座小山头,并不大。 其中茂林修竹,流觞曲水,隐约有缥缈仙乐。 单单在外面看来,这座小山头并没有天神高原的那种杀气,反而悠闲自得,更像是大隋的某处洞天福地,里面住着某位“老神仙”。 白狼王的甲士,领着宁奕三人,还有雪鹫残旗的前行者,来到这里。 符圣大人,就住在此地。 在白狼王甲士抵达这里的时候,山上的缥缈声音便袅袅散去了,一片寂静无声,雾气缭绕之中,显出一道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并不苍老,反而看起来像是稚嫩的童子。 然而这道身影出现之时,四周的白狼甲卫便纷纷跪伏,神情恭敬道:“符圣大人!” 宁奕神情有些讶异,还真的是符圣。 只不过对方身上的气机……有些古怪,看起来不像是手段通天的“大修行者”。 小元山云雾流淌。 老人在田谕的搀扶之下,神情激动,向前前行数步,单膝就要下跪,却被符圣托了起来。 老人颤声道:“多谢符圣大人……” “小事。” 符圣轻声笑道:“我与大先知有旧,他临行之前,曾与我说过,当年在西方边陲曾有一位相当中意的‘年轻人’,可惜缘悭一面,未能接至天启河畔,若是你不介意,此后便可住在白狼领地,收白狼王旗庇护。” 老人神情恍惚,闭上双眼,两行浊泪缓缓流下。 他喃喃问道:“那西方边陲的那些族人……” 符圣大人平静道:“我会亲自出手,解决那场疫灾,然后把你的族人都接过来,这一点,你无须担心。” 田谕松了一大口气。 他不是迂腐之人,雪鹫王旗待他如何,刚刚在王帐里已经看见了,若不是白狼王出现,恐怕那位性情暴戾无常的雪鹫王,已经出刀把自己砍成两半,自己这一行人,好不容易东行而来,都要被遣送回去。 田谕扶着老人,神情感激望向山头前的那道身影,道:“感谢大人!” 符圣笑着摆了摆手,“过些日子,便是天启河举族同欢的篝火晚宴,这几天,你们便在这里好生休息,届时白狼王会为你们安排席位,一同赴宴。” 几人领了好意,就要离去。 符圣站在云雾中,望向宁奕即将转身的身影,笑着问道:“这位‘异乡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 …… 宁奕笑了笑,背对符圣。 他挥手示意田谕和老人先离开,去安顿族内的事情。 田谕临走之前,站在宁奕身边,拿着只有两个人的声音珍重开口,道:“乌尔勒,庭帐里……多谢了。” 宁奕怔了怔。 庭帐里,他借着田谕的手,把“突突尔”击倒在地。 他笑着摇了摇头,田谕这个老实人啊,看起来憨厚,但心眼可小着呢……每一笔恩,都记在心里。 宁奕笑道:“无事,我片刻就回。” 等到白狼甲卫送着田谕,先知,离开了小元山的雾气,这里边只剩下宁奕和“符圣”两人,准确的说,只有宁奕一个人。 自始至终,“符圣”都只不过是以一介虚影的形态存在。 “凝形阵法。”宁奕看着符圣,诚恳道:“草原八大王旗,方圆数千里,人人都敬畏的大阵法师,却从未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难道是因为,这位大阵法师,根本就不懂修行?” 那位“稚童”的身影没有开口。 他只是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宁奕踏入小元山。 宁奕神情淡然,跟在“稚童”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小元山。 山雾缭绕,如置身仙境,即便是蜀山的小霜山,在秋末季节,也不曾有如此大雾,遮人眼目,而宁奕能够感应到……这浓郁雾气,却不是阵法刻意营造的效果,这座名叫小元山的山头,应该是地承某处雾气之穴,被“阵法师”打通了地脉,于是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这道奇观,稚童走在前面,微微抬手,便有飞掠而来的托盘,茶盏从雾气之中掉落,不偏不倚落在托盘上,接着便是潺潺茶水倾泻,几乎在同一时刻,四五个呼吸,这些画面在宁奕面前如行云流水一般衔接。 宁奕笑着伸出一只手,接过茶盏,那张托盘便倏忽飞离。 这是阵法,在素华宫见过类似的“把戏”。 有些意思。 他一只手端着茶盏,轻轻吹气。 小元山符圣轻声道:“你觉得此地如何?” 宁奕笑道:“灵气氤氲,阵法丰盈,上好之地。” 符圣问道:“异乡人,你见过比这更精妙的阵法么?” 宁奕挑了挑眉,含蓄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蜀山山主陆圣,乃是宁奕认知之中,绝对的阵法第一人,后山的阵法虽然只见过寥寥几次,但都是可镇山压海的大手笔,这座小元山的山头阵法,精致有余,大气不足,如果真要论阵法造诣,丫头也能做到。 并不难。 关于“小元山符圣”,宁奕已经有所耳闻,这位大阵法师在白狼王帐下静修,为天神高原的边陲防线布置阵法,想必真正大气磅礴的符箓法阵,这位符圣也是可以布下的。 然而“稚童”再一次道,“这里阵法如何?实话实话便是。” 宁奕笑道:“应该是您年轻时候所布,有些地方,尚有缺陷。” 符圣笑了笑,道:“你说的很对,但只有后半边对。” 宁奕微微一怔。 “稚童”轻声道:“这就是我真实的阵法造诣了。” 宁奕皱眉道:“天神高原的边陲防线,北拒妖族,雄伟壮丽。” “那不是我布置的。” 符圣笑道:“那是老师布置的,我只是一个借鉴者,把老师的智慧和心血,转化成实际的阵法……但其实,那并不是我的作品。” “老师?” 宁奕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困惑,追寻的某个问题,似乎已经揭晓了答案。 妖族天下,一直没有对天神高原动手。 草原边线的阵法,是一个原因。 而这片草原上,应该有位令妖族都忌惮的“强者”,就像是西海的叶长风,一个人能够代表某片地区的“独立”和“规则”。 符圣的老师……宁奕转头望了望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一道身影,或者是异常。 符圣笑道:“别看了……妖族天下费尽心机,想要证明老师的存在性,这千年来都是一场空,更何况你?” “没有人知道老师是不是活着,或者已经死去。”符圣轻声道:“小元山上留了老师的大量符箓,只要能够领悟入门的符箓,便可以陆陆续续将后面的阵法破译出来,阵法虽然玄妙,但照搬照抄却不算难。这些年来,白狼王庭的历代‘符圣’,做的便是这件事情。” 符圣望向宁奕,道:“老师单名一个‘元’字。” 小元山的元。 宁奕没有想到,符圣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之前他便看出了,这座山头的阵法偏向于精妙,不像是高原防线阵法的大气磅礴,如今这一切都合理了……草原的守护者,“元”,在这里留下了可以慢慢破译的阵法。 知道了这些,对于符圣,宁奕的心中反而更加尊敬了一些。 一位在小元山潜修近百年的“老人”,能够把这些功名都抛开,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于是宁奕认真问道:“初次见面……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符圣笑道:“我能上小元山,因为当初有个云游天下的散仙人,曾经给过我指点,于是我破开了这里的第一层符箓。” 宁奕一怔。 “不仅仅是我,雪鹫王帐的那位大先知,也是如此。” 符圣神情里带着三分追忆,缅怀。 他望向宁奕,目光在宁奕身上的“细雪”微微停留。 “那位散仙人说,未来这片草原……会迎来一位真正的大君,与当年的乌尔勒一样。”符圣轻轻道:“我在小元山等了很久,雪鹫的大先知也等了很久,只可惜那位散仙人不肯泄露天机。” “不久之前,大先知以符箓,向小元山传了一条消息。”符圣望着宁奕,神情凝重,“草原上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占了一卦,以测未来……而不久之后,他便离开了人间。” 宁奕眯起双眼。 大先知的死,有些蹊跷。 按小元山符圣的话来看,实在有些太巧合了。 符圣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提到大先知的时候,声音有些落寞。 他自嘲笑道:“符箓上有他的卦象。” “一片金灿的翎羽……草原会因为这片翎羽,陷入动荡。” 东妖域。金翅大鹏。 宁奕望向符圣。 符圣的背后,山雾散开,露出一道又一道的符箓,阵纹,这些是宁奕一直想要还原的车厢秘纹,符圣把这份秘纹都拆解开来,化为最原始的道纹。 “天启之河的河底……有乌尔勒留下来的‘秘藏’,这些阵纹,对你有大帮助。”站在宁奕面前,由阵法凝聚而出的稚童影像,变得模糊,雾气的那一边,有一位老者坐在木质的轮椅上,双手扶动车轮,缓缓而来,落在了原先稚童的位置,两两重合。 老人轻声喃喃道:“我一直担心,我像大先知一样死去,那样我就等不到散仙人口中的‘大君’了。” 顿了顿。 “但是……我遇见了你。” 老人的目光,落在宁奕的腰间。 “你的剑很好看,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如果我没有记错,散仙人的这把剑,是叫……细雪么?” (ps:月底了,求一下月票……距离前五差的也不多,希望能把差距拉近一些。) 第七十八章 雪鸩 小元山上,雾气缭绕。 一道身影盘坐在山门之前,宁奕的黑袍随风摇曳,他神情恬淡,眉心上一枚“红枣”凝聚而出。 他此刻的坐姿,就像是当年坐在紫霄宫山顶的那位白发道士。 青天在上,大道在下。 山门之中,一道又一道的阵法飞掠缭绕,在宁奕身旁凝聚,这些“蝌蚪”一般的晦涩符箓,现在看来,已经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阵纹被拆解,在大道长河之中翻滚,成为长河江水之中的雪白浪花。 宁奕陷入了入定之中。 那位符圣,坐在木质轮椅上,默默看着那道坐在山门的年轻身影,神情复杂。 他轻声喃喃道。 “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当初那位散仙人,坐在这里拆解阵纹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 …… 日子一晃即过。 篝火缭绕,夜幕降临。 “明明说,去去就来……老哥,你是不是在骗我?”田灵儿蹲在田谕身旁闷闷不乐,怀疑道:“已经两天没看到乌尔勒,乌尔勒是不是被我吓跑啦?” 田谕哭笑不得,端起酒杯,刚刚要喝酒,差点一口气喷出来。 在田谕身旁的苏琴也被少女逗笑了。 田灵儿瞪了个白眼,用力捏了一把田谕的大腿,老实人一个激灵,浑身一颤。 “田谕,这都篝火晚宴了,乌尔勒怎么还没来?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要找你算账!” 田谕揉着发青的大腿,纳闷道:“乌尔勒没来,为什么要找我算账?” 少女哼了一声,双手环臂,嗔道:“我不管我不管,看不到乌尔勒,我就怪你!” 田谕笑着摇了摇头,他望向身旁空空荡荡的席位,小元山的那位符圣大人,为自己一行人都安排了住所,而且还真的留了篝火晚宴的位置,这是草原八大姓一年一度的狂欢盛会,从小就是他想要目睹的场景。 今日真的实现了。 心境有些摇曳。 据说在篝火晚宴上,八大姓会进行一场“角力”。 母河上下,分别来自八座领地的年轻子弟,会赌上自己背后的荣耀,在此相互较量,而八位草原王会在青铜台的最高处观战,他们手中握着象征着八大姓血脉和权力的“王旗”,以此来钦定下一任的继承者。 只要能够获得“王旗”的认可,那么便是王旗下的“小可汗”。 这是一场宏大的盛会。 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不过这几年来,八大姓的“小可汗”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在族内基本上没了挑战者,不过在篝火晚宴上,也能看到这些人出手的场景。 田谕喃喃道:“不知道这些‘小可汗’,跟乌尔勒比,又如何?” 在他心中,乌尔勒是一个“天神下凡”般的人物。 但田谕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乌尔勒给他的感觉是很强,雪鹫王给他的感觉也是很强,这一路走来,直到坐在这里,他所见到的“符圣大人”,“白狼王”,乃至白狼王庭里一些强大的修行者,都给自己这种感觉。 强。 很强。 摸不到深浅的强。 没有办法,田谕一直呆在西方边陲,而这些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他的“五境”要强大太多了。 他从小就被灌输着“母河”乃是草原领袖的思想,来到天启之河,时常会有自卑之意,这里的普通修行者,都身负纯真血脉,更不用说那八位小可汗,乃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顶级天才! 能够在八大姓的母河领地成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田谕只觉得仰望。 从小的思想原因,即便是如今,把“小可汗”跟“乌尔勒”放在一起,田谕也不觉得乌尔勒能绝对领先。 因为乌尔勒太年轻了。 年轻的有些不真实。 尤其是田谕见到了银熊,黑狮这两族,极其强壮的体魄之后。 他十分怀疑。 乌尔勒那般瘦削的身子里,所隐藏的力量,当真能够跟八大姓的野蛮血脉媲美吗? 田谕怔怔出神。 少女的身旁,有一道熟悉身影坐下。 高骅拎了一壶酒,笑意盎然,这几日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来了天启之河,顿顿好酒好肉招待着,更是赶上了一年一度的“篝火晚宴”,此刻看起来心情大好。 “据说乌尔勒在小元山修行……”高骅笑着对田谕挤眉弄眼,“我刚刚拎了两壶酒,从小元山甲卫那弄来的小道消息,说是他一人坐在山门之处,如坐雪山之巅,霜草飞掠,紫霞漫天,星辉瀑卷。” “符圣大人可是白狼王庭的‘脊柱’。”高骅仰头,酒液顺延脖子流下,咕隆咕隆,声音含糊不清,“所以……大可放心。” 田灵儿眨了眨眼。 霜草飞掠,紫霞漫天,星辉瀑卷。 她脑海里已经隐约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连忙摇了摇头,少女拿起酒壶,眯起双眼,狠狠喝了一口。 高骅大声笑道:“快哉,快哉。” 歌舞升平,夜宴长乐。 四周是喧嚣的器乐交击声音。 大家围绕着青铜台,而那八面王旗之下,白狼,金鹿,黑狮……依次坐落,八位小可汗在人群拥簇之中,已经准备出手,如今的青铜台上,乃是一些族内的年轻子弟,登场交手,互有胜负。 “听说雪鹫王旗的小可汗,实力很强,不输上三姓……”高骅笑了笑,道:“待会就要见分晓了。” 田谕也听说了。 如今的雪鹫王旗小可汗,名叫“雪鸩”,体内的血脉据说抵达了返祖境界,与上一任雪鹫王可以媲美,可见血脉之强,风头大盛,一时之间,隐约让雪鹫王旗,有了第四大王姓的呼声……这一次的青铜台,雪鸩若是可以击败上三姓的小可汗,那么对雪鹫王旗来说,便是一件大喜事。 只不过,田谕丝毫不关心。 他们这一脉,已经彻底脱离出了“雪鹫王旗”。 如今再想到雪鹫王的那副面容,田谕的心底只觉得厌恶。 …… …… 醉意朦胧的高骅,打了个酒嗝,他惘然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位相当高大的身影。 “你,你是谁?” 田谕眯起双眼。 这道身影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座小山,单单是外放的气势,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突突尔。” 田谕眯起双眼,他记得这个汉子,当初在雪鹫王帐内,此人似乎是雪鹫王的贴身护卫。 他的手臂,被苏琴握紧。 田灵儿也下意识向后靠了靠。 田谕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 他寒声道:“怎么,你想动手么?” 突突尔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俯瞰着身下的两男两女,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 田谕轻轻拍了拍苏琴的手,示意无事,然后猛地站起身子,他与突突尔的距离贴地很近,此刻猛地站起,他的额头几乎抵在突突尔的下颌。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高骅顿时酒醒,护住了身旁的两个女子,如临大敌,看着面前的大家伙。 “篝火晚宴,青铜台外,不准动手,这是八大姓立下来的规矩。”田谕冷冷道:“你若是动了手,违了规矩,要被流放边境,雪鹫王也保不了你。” 突突尔咧嘴笑道:“我不会在这对你动手。” 田谕冷笑一声,并没有过多纠缠的意思。 “那么就请便吧。” 说完这句,他便不打算再理会突突尔。 “田谕。” 突突尔的声音带着三分冷漠,他站在这里,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此刻喊出了田谕的名字。 四周都是一滞。 突突尔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那座青铜台。 “你可有胆量,与我登台,为大家表演一二?” 田谕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可没这个功夫。”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答应。 突突尔平静道:“你再考虑一下。” “我都说了……” 田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收缩,雪鹫血脉的潜在视野,让他看清楚了突突尔手指的那个方向,在雪鹫王旗的方向,一个披着白袍,满头霜白长发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席位之上,那男人生了一张阴柔俊美的面容,一直闭目养神,此刻缓缓睁开双眼,对自己微微笑了笑。 雪鹫王旗的小可汗。 田谕攥拢双拳,他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喉咙里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声音。 令他愤怒的……是那位小可汗身边,有一位神态苍老,恹恹不振的老人,此刻昏昏沉沉睡去,头发披散。 “别担心,八大姓的规矩在这,我们没有对他做什么。”突突尔淡然道:“小王爷请他过去喝了盏茶,老人身体可能不太好,岁数大了,总是嗜睡……但如果你拒绝了,那么我可不能保证,他一定能醒过来。” 与此同时,一道连绵纤细的声音传来。 神情慵懒的雪鸩,睁开眼后,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他轻轻吹了吹茶盏热气,传音道。 “田谕,听说你傍上了符圣大人这座靠山,所以嚣张得很。这些年来,你是一个敢打雪鹫王旗脸面的人……” “我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丢的面子,一定要找回来。今晚我不为难你,只要你能在突突尔手上走过三招,这笔恩怨就一笔勾销。” 田谕望向青铜台,八大王旗的执掌者,此刻高坐青铜台上,有说有笑,似乎不曾觉察这里的异样。 他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白狼王知道?” 雪鸩浑不在乎笑道:“等你捱过今晚再说咯。” 阴柔男人没了什么耐心,懒洋洋道:“登台丢个人,换他一条命,很难抉择么?” 田谕额头青筋鼓起。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高骅,田灵儿,苏琴,以及周围的人群,都愕然看着对立的两道身影。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好……我答应你。” 第七十九章 青铜台(求月票) “哥!” 田灵儿第一时间红了眼。 她想要站起身子,却被高骅压住了肩头。 这一路上生死相依,逆境厮杀,无人比高骅更了解田谕…… 田谕没有解释什么,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只说了两个字。 “无事。” 但高骅却看到了他死死攥拢的双拳。 …… …… 青铜台上,比试完的两位年轻人,结束争斗,相互施了一个礼,然后走下台去。 突突尔面无表情,一只脚踩在青铜台上,然后双手按压台面,整个人翻身而上。 座下响起一片哗然。 八王旗都知道这位“猛士”,在雪鹫王旗之下的头号护卫,是雪鹫王不折不扣的心腹死忠,体魄极其强大,据说刀枪不入,即便被铁锤抡砸头颅,也不会受伤。 竟然有人想要跟这个家伙比斗? 是哪个猛人? 众目睽睽之下,田谕登上了青铜台,他翻转手腕,神情冷冽,心境有些忐忑。 田谕一直是一个对自己有清楚认知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也知道自己对抗突突尔,即便拼出血性,也不可能打赢对面。 但此次的比斗,若是如雪鸩说的那般……扛过三招。 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田谕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抵达天启之河前的那一天晚上,乌尔勒给了自己一样“东西”,那是一件如鸟雀翎羽的长袍,披上之后,大小便可以随心意变换,乌尔勒并没有解释这样物事的来历,而是直接将其慷慨的赠予自己。 只不过这件长袍有所破碎了。 田谕试过以自己的古刀,去刺向翎羽长袍,结果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自己的刀气被袍面震开,连白痕都难以划出。 他并不知道,这是东妖域金翅大鹏族郡主白早休的珍贵宝器,若是保持完好,十境修为都无法撕扯破坏,即便如今有所损坏,也足够防身。 宁奕赠予田谕“百鸟袍”的本意也是如此。 防身有大用。 “三招。”田谕望向自己的对手,调整呼吸,喃喃道:“我只需要抗住……三招。” …… …… 青铜台上,八面巨大的旗帜猎猎作响。 这里是八大姓的权贵汇聚之地,他们俯瞰着青铜台的“战况”,歌舞缭绕,八位执旗者就在青铜台的最前方。 如今青铜台上的对阵,被八位草原王看见了。 金鹿王笑道:“这个小子叫什么名字?竟然敢与突突尔对阵,难道不要命了?” 白狼王的神情难看起来,他望向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瘦削男人,如今青铜台上的“对阵厮杀”,想必背后有着复杂曲折的故事。 雪鹫王在青铜台上极少发言,几乎不开口,三大姓的草原王注意力放在那个叫“雪鸩”的年轻人身上,这是雪鹫一族天资惊艳的小可汗,今夜若是不出意外,三大姓的霸主地位,便会受到挑战。 白狼王木然道:“他是我白狼王庭座下贵宾。” 几位草原王都有所动容。 “此人的修为有些薄弱……资质倒还算行,只不过他身上的血统,似乎是与雪鹫王旗……”金鹿王说到这里,便止住了,他望向雪鹫王,前些日子的营帐冲突,他们自然有所听闻,心念一转,便立即明白了。 雪鹫王淡淡道:“私人恩怨,青铜台上解决,八大姓的优良传统,在王旗战前,不妨给各位添些开胃小菜。” 坐在红木椅上的雪鹫王,肩头罩着一件极其宽大的白氅,双手缩在袖中,看起来像是环抱双臂,此刻一只手微微下垂,落在了腰囊位置,指尖摩挲,轻轻揉捏着那一片扁平的金灿翎羽,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白狼王的声音,将他思绪拉扯回来。 “雪煞,不要忘了规矩,比斗可以,不可伤人性命。” 雪鹫王慢条斯理道:“这是他们的私事了……我可干预不了。” “我这个人一向宽容大度,从不记仇,此事可与我无关。”他笑了笑,淡淡道:“不过你说得对,不要忘了规矩……希望突突尔能告诉那个年轻人,什么是草原上的规矩。” 后面的几个字,雪煞几乎是一字一顿念出来。 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从不记仇”这四个字,从白狼王口中说出来,他们还能接受。 从雪鹫王口中说出来。 令人想要发笑,却又笑不出来。 …… …… 青铜台下,满是欢呼,吵闹,喧嚣。 不明真相的观展者,等待着一出好戏的上演。 而苏琴和田灵儿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青铜台上,则是一片寂静。 田谕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古刀,微微躬身,反手持刀,摆出了战斗姿态,他的脑海里万念皆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 突突尔活动着自己的身子,双手扺掌外翻,浑身上下,爆发出炒豆子一般的脆响。 除了雪鸩以外,其他七位小可汗,看着青铜台上的那个庞然大物,神情都是一片凝重,像突突尔这样的悍卫,在草原上极其罕见,据说他跟在老雪鹫王身边的时候,八岁就曾经徒手打碎过狼王的头颅,觉醒血脉之力后,更是可以与“银熊”,“黑狮”这样的力量型血脉进行角力。 在当年的某场篝火晚宴上,年幼的突突尔,与人互换招式,被人以铁锤砸中头颅,只受了轻微的伤势,而那人却被他一只手臂掏空了心肺……在青铜台上杀人,老雪鹫王花费了很大的力量才保下他,从此作为“雪煞”的贴身护卫,伴随新一任的雪鹫王长大。 突突尔已经很久没有登上青铜台了。 这场战斗,其实没什么悬念。 大家都在好奇,这个叫“田谕”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样的胆气,敢与突突尔在青铜台上厮杀。 雪鸩的神情满是笑意,悠然自得,双臂舒展,看着青铜台上完不成正比的两道身影。 突突尔漠然道:“小子……你可知道,草原上的规矩是什么?” 摆出战斗姿态的田谕,耳旁传来了一道剧烈的破风声音。 那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脚底踩踏地面,狠狠疾射而来,整个人像是一株撞钟古木,脚底发力之处,青铜台的地面似乎都被踩得裂开。 草原上的规矩,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若是低位者想反抗高位者……那么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下一刹那。 田谕便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撞中,根本来不及反应,架刀的姿态都被撞散,整个人被撞飞而出,他闭起双眼,双手攥住古刀,狠狠拧腰翻身,向着地面插下,刀尖重重插下,使得他没有直接飞出古台,整个人极其狼狈地磕在地面之上。 一片烟尘。 满是寂静。 这等骇人的力量,让观战者神情震撼……突突尔的体魄就像是莽牛一般,如果就这么被撞中,恐怕整个人的骨头都会撞碎吧?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呢? 骨架已经散掉了吧? 突突尔站在两者相撞的原地,他保持着一击肩头贴山靠的姿态,缓慢收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脆弱不堪呢……一碰就碎。 突突尔忽然皱起眉头。 他望向烟尘之中。 那里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音。 不仅仅是突突尔的神情变了,台下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 雪鸩的笑意凝固起来,他眯起双眼,神情陡然阴沉,单手发力,轻轻捶打在小桌桌面,之前那盏茶盏无声的跳动一下,接着碎裂开来,茶水从破碎的杯具之中潺潺流淌。 “怎么可能?” 烟尘里,一道身影,摇摇晃晃站起了起来,然后沉重拔刀,刀身与青铜台严密地插在一起,拔出之时,带着刺耳的摩擦声音。 “哥!” 台下,田灵儿紧紧悬着的那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忍不住惊喜叫了一声。 苏琴更是死死攥拳,指尖几乎嵌入了掌心之中。 但见烟尘散开,并没有血气,那个站起身子的年轻男人,只是面容有些狼狈,但紧接着便挺直了脊背,身上似乎连伤口也没有…… 突突尔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被自己这么一撞,还能站起来? 他想到了上次在雪鹫王帐内的冲突,当时自己没有在意这个年轻人,两两对撞之下,还吃了一个小亏……事后回想起来,并不是田谕厉害,而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背地里动用了“阴招”。 果不其然,在被白狼王请去之后,那个家伙便不见踪影,据说是被符圣接到了小元山,当日自己会吃亏,恐怕是因为“符箓”的原因。 突突尔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叫田谕的家伙,竟然还真的有一身“强大体魄”? 青铜台上,田谕一只手擦了擦嘴唇,默默将溢出肺腑的血迹抹在漆黑衣袍上,这件衣袍之下,百鸟袍的翎羽轻轻嗡动,发出阵阵脆响。 这个大家伙,莽劲厉害得很……即便有乌尔勒相赠的衣袍,劲气还是渗透进来,自己像是被一头莽牛撞了一下,虽然没受皮外伤,但一度窒息,脏器险些都要裂开。 只不过,刚刚的一撞,让田谕摸清了突突尔的底。 三招。 不成问题。 他咧开嘴,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伸出一根中指,勾了勾,笑道:“还有两招,放马过来。” (求月票!) 第八十章 草原上的规矩(求月票) 青铜台上,一片烟尘,缓缓散去。 看着还站在自己面前“安然无虞”的田谕,突突尔的神情相当难看。 他能感觉到空气之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雪鸩就坐在青铜台下,面无表情盯着自己,那位注定要接过雪鹫王旗的小可汗,性情暴戾而古怪。 突突尔暴喝一声,他整个人前踏一步,劲气从肌肉内迸发,直接将衣袍都撕裂,一拳擂打而出,这一拳犹如战锤,隔空爆响。 田谕的耳朵都要被风声撕裂了。 田谕一刀递斩而出,刀光划出一道清亮弧线,然而那只包裹着罡气的拳头,如金刚钵一般,将自己的佩刀砸得咔嚓碎裂。 突突尔低吼道:“给我死!” 田谕闷哼一声,双手抬起,如金蛇缠丝一般,并没有选择去硬撼突突尔,他身上有“百鸟袍”,只需要化开这一拳的力道,便足以身而退。 两只手掌,化为幻影,捉向突突尔的一拳。 田谕的血脉是鸟雀属相,身法敏捷,要论力量,肯定不如突突尔。 这叫一技之长,避敌之短。 然而,这世上还有一句话。 一力破万法。 田谕的两只手掌,在贴近那只拳头的时候,他的面色骤然变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突突尔的拳头,单单是四周不断迸射的罡气,在尺余距离,便令他擒拿而下的双手手掌,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这股劲气,根本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抵抗的。 这一拳,狠狠捶打在田谕的胸口,“砰”的一声,将青铜台上的劲气都震散。 这一声闷响,就像是雷雨季节的穹顶落雷,声音沉闷而且响亮。 台下的一些观战者,神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这一声入骨捶打……不会出人命吧? 田灵儿神情惨白。 苏琴闭上双眼,身子摇摇欲坠。 青铜台上,短暂的死寂,这些烟尘都散开。 有人惊呼道。 “他还站着……还站着!” …… …… 突突尔的拳头,被两只手掌按住,田谕的双手,已是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颤抖扶住那只巨大拳头。 嘀嗒嘀嗒的粘稠鲜血,在风中被吹成一小串连绵长线。 两人对立而站,一高一低,一个人巍然如山,另外一个人则是如风中浮萍,随时都可能被吹散了。 突突尔皱起眉头。 这一拳,就算是八百年的雪狼王,也能被直接锤杀。 这个出自西方边陲的年轻男人,身上的血脉无比低微,修为更是只有五境……怎么做到抗住一拳不死的? 田谕的发丝垂落,他的眼眶里有血丝浮现。 后背被这一拳打得有些凸出,他的衣袍内,传来连绵不绝的鳞甲震颤声音,那一拳为点的磅礴力劲,被百鸟袍的无数鳞甲所分担,节节分散,化小……但即便如此,他也有些无法承受了。 再强大的宝器,也无法弥补境界上的差距。 实力相差的太大了。 突突尔的耳朵微微侧动一下,他隐约听到了风声,紧接着便明白了田谕能抗住两拳的原因,这个家伙身上披着一件不得了的宝器,相差如此之大,竟然硬生生化解了自己的拳劲。 “是宝衣么?”突突尔俯瞰着田谕。 田谕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夹杂着血丝,还有轻蔑。 “还有一拳,你打得死我么?” 突突尔神情一滞。 他听到了一声咳嗽,接着面颊上传来了湿润的温度,一口掺杂着鲜血的唾沫,被田谕喷了出来。 那个瘦小男人抬起头来,嘲笑道。 “……杂种。” 耳旁立即响起剧烈的破风声音。 突突尔的神情狰狞起来,抬起一只手掌,五根手指如蒲扇一般。 这一巴掌,对准了田谕的脑袋。 他何时受到过此等屈辱! 八大姓的戒律,青铜台的规矩,都被他抛在脑后。 你有宝器,但宝器护不了头颅。 “我要你死!”突突尔的暴喝声音在青铜台上炸响。 狂风席面,田谕闭上双眼,脚底微微一错,身子向后仰去,他的面颊生出了无数纤细的毫毛,四面八方每一缕的空气流动,都被肌肤所捕捉。 血脉,开启! 田谕的后背几乎要贴在青铜台上,他的腰身陡然发力,像是一条蟒蛇,双手按在台面上,整个人匍匐掠出,刹那将自己弹射到了青铜台的另外一边。 而失去了理智的突突尔,则是一个巴掌抡空,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 田谕双脚踩住青铜台地面,如弩箭一般射出,一瞬之间,便来到了突突尔的后背之处。 田谕猛地睁开双眼。 眼瞳之中闪过一缕霜白杀意,他瞬间从腰间拔出另外一柄完好无损的古刀,对准突突尔的后颈扎了下去! “铛!”的一声,金铁交撞的声音响起。 田谕神情阴沉,自己的这一刀,被一只翻转的手掌挡住,突突尔的肉身体魄实在太强了……自己的力一刀,连掌心都无法扎破。 于是青铜台上,两个人的姿态便凝固,定格。 田谕一只脚踩在突突尔微微弯曲的小腿之上,双手持刀扎在突突尔后颈处……只可惜这一刀被挡住,否则便是一击漂亮的反杀。 他吐出一口鲜血,望向台下的雪鸩。 只有两个字。 “三招。” 三招的赌约,已经结束了。 雪鸩的神情有些微妙。 他此刻的目光并没有与田谕对接,而是望着随时可能跌下青铜台的“突突尔”,被田谕一只脚踩在膝弯处的巨人,眼里已是一片漆黑,整个人安静下来……这就是让雪鸩神情变化的原因。 对雪鹫王帐忠心耿耿的突突尔,其实是一柄双刃剑。 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呆的大家伙,如果受到了刺激,那么便会变成不可控的杀人机器……根本就不可能停止下来,除非精疲力尽,在一次外出之时,突突尔陷入了这种狂热状态,只身冲入莽牛潮中,杀死了数十头莽牛,才逐渐恢复理智。 为了能够更好的驱使“突突尔”,雪鹫王动用了王旗的力量,在突突尔的血脉之中种下了“雪鹫王令”,这道王令,可以让突突尔陷入狂暴,也可以让其从狂暴之中醒来……而如今,整座王帐之中,只有两个人能够动用这股力量。 一个是坐在青铜台最高处的雪鹫王。 另外一个,则是雪鸩。 雪鸩皱着眉头,看着即将陷入狂化的突突尔。 三招的赌约已经结束了……不得不说,田谕赢得很漂亮,无论他用了什么手段,抗住突突尔的三拳,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雪鸩听说了那一日在王帐内的事情,也了解了西方边陲发生的异变,此事如今由白狼王庭负责,但事实上,西方边陲的瘟灾,是关乎整片草原的重大事件……这一行人的确是来禀告异常的,在王帐内与雪鹫王起了冲突,故而遭受了驱逐。 “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死。” 雪鸩在心底默默衡量一二。 他平静道:“那么……便到此为止吧。” 他一只手按在自己眉心,雪鹫王令的力量波荡而出。 青铜台上的比试,到此为止。 约好了三招定胜负,突突尔没有打败田谕,自然算是田谕赢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那位老人,此事之后,他也不会继续纠缠,而是兑现承诺,将其送回住处。 雪鹫王令的无形血脉之力,扩散而出。 突突尔的瞳孔里,漆黑的色彩逐渐消散,意识逐渐回归。 他听到了小可汗的声音。 “突突尔,你已经败了。” 巨人的眼中有一抹惘然,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青铜台上方的位置。 田谕松了一口气。 他松开踩住突突尔膝弯的那只脚,收起古刀。 然而,下一刹那。 田谕瞳孔收缩。 场台上迸发出一股极其狂暴的劲风,神情惘然的突突尔,一瞬间重新回复了凶神恶煞的模样,瞳孔满是漆黑,回身便是一击重拳,狠狠捶打在田谕的腹部,打得田谕弯下身子,咳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 坐在台下的雪鸩,听到了雪鹫王冷然的声音。 “雪鸩,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节课是什么么?” 青铜台上,白狼王神情难看,站起身子。 激发了王令的雪鹫王,同时站起身子,不动声色,挡在了白狼王的面前。 “两个小辈过招,何必那么激动?”他微笑道:“更何况……死不了,掉层皮而已。” …… …… 坐在青铜台下的雪鸩,身子颤抖。 他神情挣扎,闭上双眼,脑海里回想起过往的画面。 在天启之河,大草原上,被钦定成为小可汗的那一天。 雪鹫王告诉自己。 草原上的规矩只有一个。 弱肉强食。 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所谓的气魄,风度,乃至于尊严……都是活着的人,强大的人,才能拥有的。 而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雪鹫王赐予的。 他其实与突突尔一样。 一日不成为王旗的执掌者,他便一日不可以抬头,不可以忤逆。 他心中的确有着某道界限。 但……难道要自己要为了一个外人去违背雪鹫王么? 双拳徐徐松开。 雪鸩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漠起来,看着青铜台上的风暴,眼神里最后的悲悯也缓缓消散。 第八十一章 天神下凡(求月票!) 雪鸩漠然注视着青铜台上,陷入了狂化状态的突突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个叫田谕的男人,即便有宝器护身,也支撑不了十个呼吸,会被突突尔直接撕碎,浑身炸开。 然而青铜台上的风暴之中,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嗤然声音。 像是有人撕开了风。 不仅仅撕开了风,还带来了雪。 一枚冰屑飞掠而出,被雪鸩两根手指夹住,他皱起眉头,看着这一片雪屑在自己指尖冻结,连带着指尖的一小片肌肤都被冻上霜寒。 这是……什么? 因为罡气掀动的风暴中心。 田谕双手挡在自己的面前,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要被磅礴的劲气撕开了,喉咙已经满是血丝,挤不出更多的声音,突突尔撞来的身影像是一座小山。 他闭上双眼,脑海里想到了苏琴,自己的妹妹,先知大人,一路上走过来,陪伴自己抵达天启之河的同伴们…… 还有乌尔勒。 田谕挤出了一抹苦笑。 自己这副模样,被乌尔勒看见,要笑话的吧……明明给了自己一件宝器,但实力还是太差了…… 那股威压瞬间便抵达了自己的面前。 与此同时。 他的耳旁,传来了轻微的撕裂声音。 迎面而来的罡风,瞬间支离破碎,化为一蓬又一蓬的狂潮,在田谕面前的三丈之外瀑散。 有一道身影,像是“撕裂”了空间,指尖微微勾勒,无数道符箓秘纹在风暴中心流淌,撑开了一道燃烧着神性的门户。 他从门中走来。 无数的光明围绕,匍匐,拥簇。 田谕感受到了炽烈的温暖,他下意识睁开双眼,看到了无比熟悉的那个背影,一瞬之间,鼻尖酸涩,喃喃开口道。 “乌尔勒……” 不是在做梦吧? 那个男人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宁奕的指尖,小元山的符箓秘纹如倒悬海水一般汇聚,即便是有“大道长河”去推演,他也花费了数十个时辰,才将符圣摆出来的秘纹破开,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这些秘纹在白狼王庭内连接着任意一处的空间,整座白狼王庭的地底,都是符圣当年布下来的阵法。 从小元山完成闭关,宁奕便觉察到了“百鸟袍”的震颤和哀鸣。 那件白早休的珍贵护身宝器,在赠给田谕的时候,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宁奕寄托了一缕神念在其上面,当田谕遇到强敌的时候,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察觉……一念之间,宁奕便捕捉到了青铜台的位置,接着便是以指尖符箓阵纹,撕裂空间。 他没有迟到。 脚尖落在青铜台上的那一刹,宁奕便看见了那个迎面撞来的巨大身影。 那个在王帐内遇到过的,名叫“突突尔”的小巨人。 如果真要按境界划分杀力,突突尔的实力相当不俗,可能有着十境的力量,而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种狂化状态。 宁奕皱起眉头。 他望向青铜台上,雪鹫王就在那里……是他动的手脚么? 此刻的突突尔,有着可以与十境巅峰修士对捉厮杀的本钱,浑身血气燃烧,这是一种类似东境邪术的法门,燃烧精血,大量消耗寿命,来换取体魄和力量的飚增。 …… …… 青铜台上地面寸寸炸开。 突突尔双手攥拢如锤,转身拧腰,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看到了炽烈的圣芒里,在瘦削的田谕面前,似乎多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站在田谕面前,要替他挡下这一击。 田灵儿瞳孔收缩,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宁奕”! 轰然爆破的风流声音,从青铜台上炸开,在地面瀑散,离得近一些的观战者,伸出一只手来,几乎无法直视那台上炸开的光明……然而光明消散,所有人都看清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雪鸩的神情猛地变了。 田谕的身前,那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一根食指,抵在突突尔的双拳之处。 这一幕实在太具有视觉震撼性。 突突尔像是一座山。 而宁奕……像是一株草。 此刻以山撞草,更像是以卵击石。 宁奕的脚步连后撤一分也无。 他站在光明和浩荡之中,神情平静而又淡然, 一根手指抵压在突突尔的拳头之处。 接着,第二根手指轻轻搭在其上。 瞳孔一片漆黑的突突尔,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怒吼,他高喝着踩踏脚底的地面,双脚踩住一张巨大的蛛网,整个人埋下头颅,却像是撞在了一堵厚墙之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一丝一毫……直到宁奕将五根手指都搭在他的拳面。 宁奕道:“跪下。” 五根手指按下。 突突尔的额头,青筋鼓起,他喉咙里的怒吼声音,逐渐变成了声嘶力竭的狂啸,再变成哀求,悲嚎。 坐在青铜台下的雪鸩,神情满是怔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突突尔在狂化之后,流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发出这样凄惨的嚎叫……原来发狂的野兽,也是会知道求饶的。 宁奕没有理会。 他五根手指发力。 “噗通”一声,突突尔跪在了青铜台上,巨大的头颅艰难抬起,然而宁奕的声音犹如敕令一般再度响起。 “低头。” 那颗头颅在巨大威势之下,艰难对抗,上下起伏。 突突尔低下头颅的那一刻。 宁奕的另外一只手抬起,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按下。 一缕剑光从天而降,如落雷般瞬间闪过。 一抹鲜血从突突尔后颈之中迸溅而出,连绵不绝,犹如细狭瀑布。 这头野兽轰然倒地,眼神之中的光彩逐渐消弭。 田谕跌坐在地,怔怔看着这一幕……他从未想过,乌尔勒竟然有着这般恐怖的体魄。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他竟然还质疑乌尔勒身体里潜藏的力量,平日里跟自己有说有笑的“宁奕”,此刻就像是一位黑衣修罗,沉默不语,杀意腾腾。 但世间的光芒,都围绕着他。 于是……他更像是一位天神,一位携带着怒火来到人间的天神。 宁奕的脚底,青铜台上,流淌蔓延着突突尔的鲜血。 一片死寂。 …… …… 青铜台上,白狼王的神情明显有错愕,也有惊讶。 那一日,他在王帐之中,见过这个年轻人,当时“宁奕”的修行境界掩藏的极好,他竟然没有看出此人的修为,事后只是得知,符圣留下了那一行中的某个人,在小元山参悟符箓……没有想到,这人便是宁奕。 即便是现在,他依然没有捕捉到宁奕的准确境界。 从他出手击败突突尔的动作来看,干净利落到了极致,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年轻人,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白狼王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也太年轻了。 草原上有这种天才? 即便是妖族天下,或者大隋,在这等年龄,能够成为命星的,又有几人?不过屈指之数。 与白狼王神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之前阻拦其出手的雪鹫王。 雪鹫王眉心的王令一颤,突突尔的神魂被宁奕的执剑者剑气直接斩碎,作为王令的宿主,他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雪煞身子摇晃,翻身将双手按在青铜台上,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画面……青铜台上,跟随自己多年的突突尔,已经倒在地上,头颅被一缕剑气穿透,死的不能再死,地上潺潺鲜血汇聚如小河。 是那个人! 那个在王帐见面之时,便藏锋不露的年轻人。 雪煞痛苦的捂住胸口,喃喃道:“突突尔……突突尔……” 随自己一起长大。 自己许诺过的。 突突尔距离看到自己许诺的“那一幕”,只差最后一些了。 若是没有这场比斗,那么便不会有这场惨剧…… 而这一切,都要怪在那一行西方边陲的贫民身上。 雪鹫王攥拢双拳,他望着宁奕,一字一句,带着杀意。 “贱民,在八大姓会议上……出手杀人,你可知,该当何罪?” 青铜台上。 披着黑袍的年轻男人置若罔闻。 田谕的神情满是焦灼,他捂着发涩的胸口,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青铜台上,比试可以,但不可涉及性命,当初的突突尔便是因此险些被处刑…… 然而宁奕的神情一片平静。 他望着青铜台下,在篝火晚宴上的群众,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苏琴。 高骅。 田灵儿。 缓缓醒过来的先知老人。 当初跟自己跋涉草原,抵达天启之河的那些孩童,妇女,分布在篝火晚宴的各个角落。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宁奕望向青铜台,轻轻开口道。 “告诉他,我叫什么。” 田谕怔了怔,下意识道。 “乌尔勒……”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的面色变了变。 这个声音同样从田灵儿的口中传出。 接着便是那些见过宁奕只身拦截草原雪龙卷的西方边陲之人。 像是呼唤和猜测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渺小声音,逐渐汇聚的声音,缓慢扩大,最终成为一道充满敬意的回答。 乌尔勒! 那个草原上,两千年来的大君,从未有人质疑的真神。 最高处,雪鹫王,白狼王,八位草原王,都愕然看着站在青铜台上的黑袍年轻男人。 宁奕体内的狮心王结晶轻轻震颤。 他抬起双臂,站在光明与浩瀚的狂风中心。 嘴唇微启,喃喃道。 “我是……乌尔勒额图!” (求月票!) 第八十二章 八王旗之战(求月票!) “我是……乌尔勒额图!” 青铜台上,响起了宁奕威严而又肃杀的声音,在这一刻,抬起双臂的黑袍年轻人,就像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他。 乌尔勒额图! 两千年来草原唯一的大君! 宁奕望向青铜台最上方的雪鹫王,他反问道。 “你要定我的罪?” …… …… 狂风渐渐消弭。 那道恢弘的声音,还在随着风气缭绕,扩散。 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楚了这个回应。 田谕攥拢双拳,眼眶通红,看着宁奕,台下的那些人,那些一路从西边边陲跋涉而来的雪鹫旧部,此刻都是神情激动。 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在前往天启之河的路上,这些人都称呼宁奕为“乌尔勒”,而宁奕从未正面回应过,最多只是笑着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他们信奉着先知的话。 而今天,此刻。 乌尔勒当着八大姓的面前,宣布了自己的身份! 白狼王一阵心神恍惚,他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想到了在小元山看到的一副壁画,那副历经两千年岁月的壁画,大部分的细节都已经模糊……但唯一可以看清的,是两千年前大君的姿态。 神韵何其相似? 气魄何等相同? 雪煞双手按在青铜台城墙上,指尖嵌入石块之中,他盯着宁奕,寒声道:“笑话……乌尔勒已经死了两千年了,你一个异乡人,胆敢亵渎草原的天神,我不仅仅要治你的罪,还要将你处刑!” 雪煞话音刚落,他刚刚准备翻身掠出,白狼王的手掌便轻轻搭在了其肩头,草原上的第一王,神情平静,此刻的局势与之前形成了逆转。 白狼王看着雪鹫王,平静道:“你不要忘了,乌尔勒……本就是异乡人。” 一片哗然。 青铜台下有些人,并不了解当年的历史,更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天神乌尔勒,是一个怎样的身份。 白狼王淡淡道:“当年草原陷入水深火热,内部仍在厮杀,乌尔勒的出现,让草原拧合起来,你不要忘了,我们在两座天下是何等的忍受屈辱,这一切都是因为血脉和地域带来的偏见……难道你已经忘了当初的教训么?” 雪鹫王的神情一片阴沉。 他寒声道:“你疯了?” 白狼王摇了摇头,“我没有疯……至少我比你清醒。在这片草原上,任何人都可以是乌尔勒,但这两千年来从未有人做到,原因很简单,在这之后,再无一人,可以同时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 雪鹫王神情一怔。 “八面王旗,象征着草原上八道最强大的血统……当初的乌尔勒,虽然是一个异乡人,但得到了天启之河的祝福,也征服了八面王旗,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血脉力量。只有这样强大的王者,才配得上‘草原真神’的称呼。” 白狼王挑了挑眉,他望向宁奕,道:“你来的很巧。” 这里……正好有八面王旗。 这句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白狼王站在青铜台上,他一只手按住雪鹫王,身旁的巨大白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宁奕,眼神里带着复杂,既没有鄙夷,也没有信任,而是小心翼翼的谨慎,还有藏在最深处的期待。 你说你是乌尔勒……那么,证明给我看。 宁奕抬起头来,他看到了白狼王的双眼,也看懂了这双眼眸里蕴含的意味。 宁奕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他蹲下身子,拍了拍田谕的肩头,轻声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一会……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田谕神情复杂,重重点了点头,他捂住一边手臂,缓缓站起身子,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转头道:“乌尔勒……要小心呐。” 宁奕笑着点头。 他站在青铜台上,目光环绕一圈。 今夜是八大姓的篝火晚宴,执掌八面王旗的小可汗都在青铜台下,等到各方势力的年轻人比试过招,一切都快要结束之时,这八位年轻天才,便会压轴登场。 上三姓,下五姓,这八位修行天才,背负着不同的妖族血脉,也拥有着人类的星辉修行法门……他们会代表背后的王旗,进行一场比斗,最终的获胜者,会给背后那面王旗带来无尽的荣耀。 宁奕眯起双眼,这所谓的“王旗”,有些像是执剑者的天书古卷……当然远远无法相比,但至少也是一件品秩不俗的宝器。 八面王旗,在八位小可汗手中。 但是……在暴露自己的实力之前。 宁奕望向某个方向,他在雪鹫王旗的下方,看到了那个白发披散的阴柔男人,那个叫“雪鸩”的小可汗,此刻神情阴晴不定。 宁奕站在青铜台上,他背负双手在背后,望向雪鸩,微笑道:“让你两只手,敢上台否?” 雪鸩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雪鹫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要给他机会……拒绝他,此人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再过片刻——” 声音就此中断。 青铜台上的雪煞,微微一怔,接着眼神难看起来。 竟然忤逆了自己? 断去两者之间联系的雪鸩,缓缓站起身子。 他无视了雪鹫王传到自己耳边的声音,而站起身后,行路之时,甚至一眼都没有去看那位青铜台上的真正执旗者,因为此刻雪鹫王旗在自己手上……而他修行至今,积攒的那份骄傲,不容许自己在此刻退缩! 雪鸩看着这个跟自己岁数差不多的男人。 他登上青铜台,双手扺掌,微微舒展身子,浑身上下爆发出炒豆子般的脆响。 雪鸩只是木然说了四个字:“拳脚无情。” 宁奕笑了笑。 他仍然是那副背负双手的姿态,望着这位雪鹫王旗的小可汗,淡淡道:“有什么招式……你尽管施展。” 雪鸩低声说了一个“好”字。 声音爆破而出,刹那之间,这位小可汗已经出现在了宁奕的面前,他五根手指攥拢,在宁奕面门之处抓去,先前宁奕与突突尔的那一战,他看在眼中,这个异乡人的体魄很强,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雪鹫的纯种血脉,在此刻开启到了极点。 青铜台上,一阵狂风掀起。 这五根手指,下一刹那,就要抓爆宁奕的头颅。 然而宁奕的速度更快。 他背负双手,脚步微错,比起雪鸩如疾射弩箭的前冲,他更像是闲庭信步,微微侧首,毫厘不差的躲过这一爪。 雪鸩瞳孔收缩。 他继续前冲。 宁奕继续后掠。 两人一前一后,在烟尘之中相互纠缠,只不过宁奕只守不攻,神情平静至极,双手始终背负在背后,甚至连身子的左右摇晃程度,都降至极低,雪鸩已经双手并用,鹰爪如钩,掀起阵阵破风,却连宁奕的一缕发丝都触碰不到。 雪鸩的眼瞳逐渐变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血脉不断攀升,到此刻激发到了顶点,瞳孔缩细成为一条狭小的短线,指甲弯曲生长,变得漆黑且坚硬,招招抓破虚空。 “给我死!!” 雪鸩的喉咙里迸发出愤怒的吼声。 一头白发,如瀑狂舞。 场面看起来像是一边倒的压制,宁奕在漫天爪影之中被压制得毫无喘息机会,台下的其他几位小可汗,看到这一幕,都是神情凝重……今夜的篝火晚宴,便有传言说,雪鸩会借此机会挑战上三姓的未来执旗者,而且胜算不小。 白狼,金鹿,黑狮的三位小可汗,此刻都是满脸的严肃,雪鸩此刻的状态,杀力攀升,而且一口气机极其绵延……如果换做是他们来抵抗,此刻稍有不慎,露出破绽,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是一种相当暴戾的打法。 而令白狼,金鹿,黑狮这三位上小可汗更加觉得震撼的,是那个自称“乌尔勒”的年轻人,展露出来的强大身法,在如此狂暴的进攻之下,完美的保持着闪躲和后撤,连一丝破绽也没有露出。 他没有动用双手……三位小可汗实在想不明白,放弃双手,还有什么机会在这种厮杀当中搏回上风? 这个自称“乌尔勒”的家伙,恐怕要食言了。 然而此刻的局面对他相当不利,很快就要被逼到青铜台的边缘,就算食言动用双手,又该怎么去抵抗雪鸩的攻势?这等杀伐之术,如浪潮叠加一般,越到后面,越是不可阻挡,此刻已经叠至,气势如虹。 “给我死,死,死!!!” 雪鸩已经陷入了一种疯魔状态,他始终盯着宁奕背负在后的双手,漫天爪影笼罩着这个黑袍男人,这个男人再不出手,便会硬生生被自己撕碎。 已经抵达了青铜台的边缘。 宁奕退无可退。 雪鸩的周身三尺,是指爪拍下的幻影。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雪鸩狂啸一声,扑身而上。 宁奕双脚踩在青铜台的最后一块砖石上。 “砰”的一声。 一道沉闷而且有力的撞击声音。 一连串抛飞而出的血珠。 宁奕仍然是那副双手背负在后的动作。 他神情木然。 而面前的雪鸩,下颌被一击膝撞砸得扭曲,整个人双脚离地,向上飞出。 (求月票!!) 第八十三章 我要你臣服(求月票) “这,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 上三姓的三位小可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睁大双眼,神念掠出,捕捉着所有的细节……然而就在眼皮底下发生的一幕画面,竟然没有看清? 雪鸩是怎样飞起来的? 三位小可汗神情恍惚。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如何击破雪鸩的杀伐之术,宁奕已经给了他们最好的答案。 那就是比雪鸩更快。 …… …… “咚”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雪鸩看到了一袭黑袍,神情万年不变的平静,就站在自己面前,他面容狰狞,双手按地,向后掠去,然而落地之后,那袭黑袍还是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从未挪动过步伐,烟尘四溅之中,雪鸩狂啸着挪移,他的天赋秘术被驭使到了极点,而这座青铜台又极大,于是一道又一道的虚影在烟尘之中侧翻,扭转,显得极其狼狈。 无论他掠至哪里,那股巨大的压迫感始终存在,抬起头来,那袭墨一般漆黑的长袍永远在自己面前。 雪鸩的下颌被刚刚的一击膝撞砸碎了,血肉模糊,他那张阴柔俊气的面庞都毁了,此刻看起来相当狰狞,但这已经是宁奕收手的结果了……宁奕的本意,从一开始,就是要羞辱这位“卑鄙”的雪鹫小可汗。 以田谕这种老实人的性格,绝不会与突突尔交手。 田谕受的屈辱和痛苦,他会加倍奉还。 雪鸩狂吼着,在地上翻滚一圈,撞在了宁奕的脚前,他五爪狠狠抓下,只抓了一个空,五根手指的强大劲气将青铜台地面直接抓碎,带出一大蓬碎石,接着便被一只脚踩中,发出凄惨的嚎叫声音。 宁奕一脚踩住雪鸩的手掌,那个激发部血脉的阴柔男人,又是狠狠一爪袭来,宁奕面无表情一脚踢出,脚尖撞在指爪间,体魄之间的对撞,宁奕毫无疑问的取得了胜利,只用了三成力的一脚,碾压之势的扫过,一阵爆碎的骨骼破开声音。 雪鸩喷出一大口鲜血,神情苍白。 他抬起头来,此刻他连宁奕的脸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黑袍的边角。 这个人是故意的……以这种体魄,一开始直接硬碰,自己根本奈何不了对方,他让自己蓄力,让自己起势,然后在自己最鼎盛的那一刻,狠狠迎面击倒自己。 宁奕面无表情。 “还不动用王旗么。”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这个念头刚刚萌生,身下便传来了一股狂乱的妖力紊流。 宁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雪鸩的双眸彻底白化,眼瞳和眼白融为一体。 他的长发泛起寸寸银光,整个人的后背肌肤,内里如置两颗滚珠,扭曲跳动,然而将血肉缓慢撑开,在血雾迸溅里,生出一对巨大肉翅。 “王旗的力量?”宁奕有些讶异。 他看着悬浮而起的“雪鸩”,那个炼化了雪鹫王旗的家伙,身上的气息呈几何倍数的增涨,而这股气息,则让三大姓的小可汗都变了脸色。 “雪鸩与王旗的融合程度竟然如此之高?”白狼王庭的小可汗望向身旁的那两位,发现对方眼中与自己一样满是惊骇。 八大王庭的王旗,有着强大的血脉潜能,而执旗者,手握王旗之时,便可以大大增涨自身的血脉浓度,以此拔高战力。 不同的修行者,对王旗的利用率自然也是不同。 据说当年获得八面王旗的“乌尔勒”,在同时激活八面旗帜之后,拥有了驱使草原万物生灵的伟大力量,在这片天神高原之上,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三大姓的小可汗,望向雪鸩,眼里满是忌惮。 如果说,先前只是认为雪鸩与自己有一战之力。 看到此刻的雪鸩,他们便隐约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雪鸩能把王旗炼化到接近返祖的程度,与他一对一对捉厮杀,最后倒在青铜台上的,一定是自己。 “他……藏得好深。”金鹿王庭小可汗喃喃自语,一阵后怕。 如果是自己登台了,此刻又是什么场面? 或许自己在逼出雪鸩施展雪鹫秘术之后,就落入下风了……到了最后,双方各自施展王旗力量的话,他还真的不是如今雪鸩的对手。 手握黑狮王旗的小可汗同样神情难看,他望向青铜台上悬浮的雪白身影,隐约有着不祥的猜测……若是自己与此刻雪鸩角力,即便有黑狮血脉,恐怕也无法敌过。 小白狼喃喃道:“他这不是要争四大姓的位置,他这是……想争第一啊。” …… …… 宁奕眯起双眼,打量着自己面前的“雪鸩”。 在激发王旗之后,雪鸩的气机变得浑厚,体魄肉眼可见的强大了,可见王旗的确是一个好东西,竟然把雪鸩最大的短板给弥补了。 宁奕喃喃道:“不知道集齐八面王旗,会有什么作用?” 执剑者的八字古卷,每一个字,都是天地之间至简的道理,此刻的草原王旗,给了宁奕一种“仿制”的感觉,八面王旗,每一面都蕴含着独特的血脉之力。 从先前白狼王的话中,可以知晓,两千年前的乌尔勒正是集齐八面王旗的唯一存在。 “这就是狮心王骑草原无敌的原因么?”宁奕低垂眉眼,他能够感应到,自己体内的狮心王结晶,正在不断震颤,这是一道跨越千年的呼喊,已经太久没有见到“王旗”了,只不过宁奕并没有打算放出狮心王结晶,更没有动用其力量的打算。 他仍然背负双手,但是此刻已没了玩下去的意思。 雪鸩在青铜台上悬浮而起,背后两只肉翅缓慢拍打,无数银色秘纹在头顶闪烁,汇聚,然后喷吐出一枚炽烈的“炮弹”。 轰的一声! 宁奕的面前,炸开冰冷的劲风。 三尺之外,一道圆弧形的屏障撑起,剑气从他的袖袍之中溢出,丝丝缕缕围绕周天。 宁奕看着雪鸩,那个激发王旗的阴柔男人,还在蓄势着更大的“杀招”,天地四周的灵气都在向着他头顶飞掠,雪鹫王旗的力量凝聚成为一个细小的白洞,霜屑兜转。 青铜台上,寸寸覆盖霜雪,在数个呼吸之内,结满冰渣。 雪鸩高高飞起,双手抬天,然后托起那道雪白的白洞光球,狠狠坠砸而下。 迎风而涨。 整座天幕都如坍塌一般。 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用双手的宁奕,抬起头来。 他面无表情说了一个字。 “去。” 下一刹那。 腰间细雪剑器自行掠出。 一抹长光如虹,劈卦斩开! …… …… 细碎的冰屑,四散炸开。 田谕一只手挡在面前,他微微侧身,将妹妹和苏琴揽在怀中,以自己的肉身,后背,去遮挡炸开的炽热光芒。 犹如惊雷炸开。 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银白。 耳旁嗡嗡作响。 而当一切都恢复的时候,仍然有冰渣不断掉落。 青铜台上,那道悬浮而起的身影,已经坠跌而下,跌出了与王旗之间的感应状态……雪鸩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那张阴柔的面孔上,满是殷红鲜血。 这些鲜血,倒不是被宁奕击伤,而是他激发王旗之后,求胜心太切,用力过猛所致。 宁奕蹲在青铜台上,手掌轻轻把玩着一面细小的王旗,那只王旗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相当精准,雕刻着一头雪白的飞鹫,他轻轻掷了掷,掂量一二。 空气之中有穿梭而来的呼啸声音。 细雪剑光在漫天下落的雪屑之中辟易自如,然后“咔嚓”一声,重新归鞘。 宁奕缓缓站起身子。 他没有去动用“狮心王结晶”,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去感应,可惜的是,这面王旗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雪鸩败了……台下已经有了唏嘘感慨的声音。 田谕望着宁奕,三大姓的小可汗也望着宁奕,他们神情复杂,等待着宁奕催动王旗,来验证自己的“大君身份”。 然而。 短暂的沉寂。 台上一片安静,“乌尔勒”握着王旗,自顾自端详,斟酌。 却没有生出异变。 宁奕看着王旗,他仍然没有动用狮心王结晶,而是坚持用自己的血脉去试探王旗。 他的神情阴沉起来。 宁奕拿着极轻的声音,一字一句开口质问道:“难道,你是觉得我……不够资格么?” 五指用力。 宁奕凝视王旗的瞳孔,浮现出一抹蔚蓝色的光华。 内里有一片大海浮沉。 雪鹫王旗的旗帜,开始发出剧烈的震颤,像是俯首,更像是悲鸣。 田谕怔住了。 宁奕只说了五个字。 “我要你臣服。” 五指攥拢旗杆。 雪鹫王旗的旗帜表面,无数雪白光华飞掠,在宁奕面前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雪鹫,雪鹫振翅,长啸,而宁奕只是缓慢压掌,于是这只象征着天启河一方血脉与荣耀的王旗,就此低头臣服。 在青铜台上的雪鹫王,胸口感到了一股郁塞,他望向宁奕,心中竟然多了三分畏惧。 这是什么力量? 站在青铜台上的宁奕,挥袖之间,那道雪鹫光华就此散去。 他微笑望向青铜台下的其他七位小可汗,“见笑了……各位是把王旗乖乖送上来,还是准备一起上?” (求月票啊~~~就快要追上了~~~) 第八十四章 宁奕,又见面了 宁奕手里轻轻掂量着雪鹫王旗。 青铜台下,几位小可汗的神情有些古怪。 小白狼先站了起来,他笑着望向青铜台,与白狼王眼神对接,立刻心领神会,对着宁奕施了一礼,笑道:“两千年来……无数人想要挑战乌尔勒的权威,想要成为第二位大君,只可惜他们都失败了。” 他顿了顿,认真道:“我想,比试就不用了……这里的确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能获得雪鹫王旗的认可,也不是一个巧合。” 八大姓的小可汗,虽然面色不太好看,但都认同了小白狼的说法,这里的最强者,就是三大姓,就连小白狼都承认了自己不如“宁奕”,他们又何必逞能……更何况,之前那个登台的,败地如此凄惨。 雪鸩躺在青铜台上,意识浑沌,身是血。 他们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于是,清了清嗓子,小白狼望向自己身旁,同为小可汗的其他几位年轻人,他柔声道:“草原上的天谕曾经说过,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天启之河的祝福……如此便有资格,成为第二位受万兽拥簇的‘大君’。” 宁奕微微凝神。 八面王旗,集齐之后,听说有着驭使草原万物生灵的力量。 在这片地域,得到八面王旗的认可,基本上等同于横扫无敌。 小白狼挑眉道:“但王旗可不是凡物……这些年来,无数惊艳天才都尝试过,但他们都失败了,除了乌尔勒,便再也没有人能做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问道。 “你若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乌尔勒”这三个字,对草原的意义极大,如今宁奕顶着这个称呼出现,在篝火晚宴上获得了所有人的瞩目。 他若是自证失败,这便是一种无法容忍的欺骗……不仅仅证明他是骗徒,也足以说明,连之前拥簇他支持他的那些人,也是骗徒。 田谕的心头咯噔一声。 据他所知,想要获得一面王旗的认同,需要强大的血统……八面王旗的血脉之力各不相同,所以导致了如今草原八大姓分据的局势,即便有某位草原王修为强大到足以镇压其他几位,也无法驾驭不同血脉的王旗。 这一点,也导致“草原大君”,这两千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连两面王旗的感应者都未曾出现。 想要同时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 简直是……痴人说梦。 …… …… 青铜台的最高处。 雪鹫王注视了整场闹剧的发生,自己相当欣赏的“接班人”,无视了自己的谕令,选择上台与这个“异乡人”决斗。 然后,惨败。 不仅仅输了。 还将“雪鹫王旗”这般重要的东西,输在了那个家伙的手上。 雪鹫王的双手十指,按在青铜台面上,他的发丝垂落,眼眸里的惨白霜意,流淌过一缕金灿意味……与此同时,他腰囊里的金色翎羽微微一颤,接着便是缓缓亮起,犹如明灯一般,在逼仄阴暗的小洞天内闪逝,四周的光芒凝聚成为一道涡旋。 白狼王看着自己身旁的雪煞,他微微眯起双眼,觉察到了不对。 雪鹫王的身上,似乎有什么异常? 一闪即逝。 白狼王背负一只手,默默在袖中掐诀,笑意不减,另外一只手仍然搭在雪鹫王的肩头,道:“雪煞……你猜猜,那个自称‘乌尔勒’的年轻人,能不能令第二面王旗产生感应?” …… …… 宁奕手中握着那面雪鹫王旗。 他看着小白狼,笑道:“你觉得我做不到?” 小白狼从腰囊里取出自己的王旗,那面王旗与宁奕手上的不同,虽然也是白色,但带着一股肃杀之意,黑色纹绣的狼形轮廓,潜在旗帜之下,光华流淌,比起雪鹫王旗要更多三分的威严。 草原八大姓之首,白狼! 白狼王旗悬浮在空中,小白狼并没有刻意以心神去驾驭它,而是任其迎风飘摇,猎猎作响,呼啸拉扯,这面王旗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宁奕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握他,而是望向青铜台下的那位小可汗。 小白狼笑着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宁奕淡淡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闭上双眼,体内的气血不再压抑,澎湃的血气在经脉之中炸开,宛若大江大河一般,一只手抓向那枚白狼王旗。 青铜台上。 等待着雪煞答复的白狼王,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闹剧……” 声音很小,但是其中绵藏的劲气却很足。 双手按在青铜台观台处的白袍男人,衣袍猎猎作响。 那双惨白的眸子,此刻浮现出一缕凌厉的金灿。 雪煞没有抬头,染了一层霜白的发丝,不断被吹起,不断在面颊上乱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闹剧!” 这道声音第二次响起,用力更深,以至于雪煞的双手按压之处,那面青铜台,发出咔嚓一声,瞬间平铺两张蛛网裂纹。 青铜台下的宁奕,瞳孔收缩,他的耳旁传来剧烈的破风声音。 宁奕仰起头来,面颊被一道风刃擦过,一角衣袍被撕扯破开。 他瞬间反应过来,以无比迅猛的速度伸出那只手,想抓住那面悬浮在面前的白狼王旗,然而比他反应的更快,白狼王旗轰然一声,被无形气浪卷地抛飞而出。 小白狼神情一变,也反应过来,双手掐诀,以心神感应,想要拽回王旗,然而却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向后蹬蹬蹬退了数十步。 漫天的狂风,在天启之河掀起,不仅仅是青铜台,座下的那些宴席,酒杯,瓷盏,都被掀得倒卷而出,轰然的破碎声音此起彼伏。 惊慌失措的人群,在此刻尖叫起来,这些风刃极其凌厉,所过之处,便带出一蓬鲜血,不多时,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漫天大风。 天启之河如开龙卷。 这晚宴的火焰尽数熄灭。 然而却有一场更盛大的火……燃起了。 在雪煞的眼中。 白狼王一只手按在雪鹫王的肩头,他背后的那袭大氅被风吹起,高高抛飞,他就保持着这个姿态,按在雪煞肩头的那只手,覆上一层寒霜,徐徐凝聚出冰渣。 青铜台上的其余六位草原王,此刻都站了起来。 以雪煞和白狼王为中心,一张巨大的,霜寒的蛛网,在青铜台的最高处蔓延,每位草原王的脚底,都结了这么一层霜寒,寒意凛冽,缭绕攀附。 狂风之中,雪煞缓缓松开双手。 他慢慢转身,望向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这几位草原王,喃喃开口,把未说完的话说完。 “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远方的宁奕,笑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乌尔勒吧?” 雪煞望向宁奕的方向。 他漠然注视着这个人类。 然后准确的念出了“乌尔勒”的名字。 “宁奕……大隋的罪人,从妖族南下逃亡至此,一个凄惨到连家都没有的流浪者。” 宁奕皱起眉头,雪鹫王知道自己的名讳?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心头隐约猜到了一个不妙的事情…… “这般狼狈的一个人类。” 雪煞笑着望向白狼王,“你们竟然给他触碰王旗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么我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白狼王眯起双眼,他缓慢握拢五指,自己小臂上的霜雪不断破碎,又不断生出。 这位草原上的第一王,只是轻轻问了一句话。 “雪煞。你想要……造反?” 背靠青铜台的雪鹫王,摇了摇头。 他认真而又悲悯地抬起双臂,这天地的风雪更大,霜寒更深,无数木桌被掀地而起,涌向天顶。 “这怎么能叫‘造反’呢?我……是想给这片草原更好的未来。” 雪鹫王眼里一片金灿流淌。 他轻轻呢喃道。 “我亲眼看到了的,那里是一片光明,正是我们的归处。” 那里……哪里? 白狼王皱起眉头。 雪煞疯了。 为了今日,雪煞藏得够深,隐忍够久,这个家伙的修为……竟然突飞猛涨,攀升了如此之多? 白狼王放出神念,他的神情陡然一变。 由雪煞掀起的狂风,掀动了草原上的星辉,连同白狼王庭的阵法,也剧烈摇晃起来,整片空间,都不再稳定。 有一道异样的气息,渗透进来。 安定了两千年的草原……迎来了“不速之客”。 …… …… 小白狼喷出一口鲜血,面如白纸,他踉跄后退,被金鹿王帐的小可汗扶住,才堪堪止住后退身形。 “如何?”金鹿王帐的小可汗关切问道。 小白狼摇了摇头,嘴唇干枯。 他的心口像是被剜了一刀,喃喃道:“王旗……王旗呢?” 丢失了神念感应,只能四下环顾,一点一点望去。 他看到了青铜台上的宁奕,正在望着一个方向,神情满是肃杀。 于是小白狼也望了过去。 那里是天地大风汇聚的“奇点”,无数风气破碎,自己的王旗就卷在其中沉浮。 他神情欣喜,刚刚想要掠去。 无数狂风里,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一把握住“白狼王旗”。 他望向青铜台,声音之中满是寒意。 “宁奕……我们又见面了。” (求月票~~求打赏~~) 第八十五章 涅槃妖圣(求月票) “宁奕……我们又见面了。” 一身白袍的白如来,以指尖触碰奇点,在“雪煞”发起动乱的这一刻,击碎了草原上阵法最薄弱的那一点。 他望向青铜台上,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那个黑袍男人。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而是必然。 这场篝火晚宴上的伏笔,早早就已经埋下,燕巢捕捉到了宁奕的动向,所有的情报在东妖域的地底流淌,风声被扼杀在光明之下。 利用那片“金色翎羽”,完成与新任雪鹫王的合作,发动这场草原政变,让东妖域的力量渗透进来。 白如来踏出狂风,吐出一口气来。 这一次,宁奕再也跑不掉了。 刚刚抵达天神高原,他的余光便瞥见了一道掠来的身影。 小白狼一只手挡在面前,他的血脉在此刻攀升到了极致,浑身的血气燃烧,他的四肢生长出纯白的狼毛,奔跑途中,逐渐变为四肢着地,在这一瞬间便扑了出去,化为一道势大力沉的炮弹。 那面王旗……就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身边。 “嗯?”白如来皱起眉头,他望向自己的手边,一面舒展开来的雪白旗帜。 他听说过草原上的八王旗传说。 也知道所谓的“乌尔勒”的故事。 白如来望着那道飞掠而来的身影,极其厌恶的低声开口。 “卑劣的血种……” 他一只手攥住大旗,极其随意的一砍而下。 “嗖”的一声。 漫天狂风被这一斩,切得爆碎开来。 小白狼的脊背汗毛炸起,风声响起的那一刹,他便头皮发麻,四肢踏地,硬生生改变了自己的前进方向,擦着那道狂风而过,余光望向身后,那道浩荡斩切之气,连绵不绝掀破大地,带着霜草和地皮翻滚而起。 这是何等的杀力?! 他刚刚回过头来,面前便是一黑。 那个踏破虚空而来的身影,一瞬之间便抵达了他的面前。 甚至没有动用白狼王旗,只是一拳打在下颌,便打得他抛飞而出,鲜血在狂风之中滚出,瞬间便被湮灭,整个人的意识就此荡散。 “轰”的一声。 白狼王庭的小可汗,飞出了数十丈,一路上后背撞碎七八张古桌,最终撞在青铜台的壁面之上,昏死过去,比雪鸩还要凄惨。 其他的六位小可汗,在“白如来”降临的那一刻,便感应到了浓郁的危机。 六杆王旗,在此刻通通施展而出,六道颜色不一的光柱,在天启之河的河畔亮起,直通云霄。 金鹿王庭都小可汗,此刻双手不断掐诀,面色紧张,望向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迫的年轻身影。 那家伙身上的气息……是个妖族。 竟然也是这般年轻? 与他心有灵犀的其他几位小可汗,都施展出了王旗的力量,六道光芒,在六个方位亮起,在短短两三个呼吸之内,便完成了掐诀结印,狂风之中多出了野兽咆哮的声音。 “给我镇压!” 金鹿,黑狮,云豹,银熊,火狐,青蟒……六道光芒,在云层之中凝聚,如雷暴一般,轰然倾泻而出,对准的目标只有一人。 白如来的身形,瞬间就被淹没。 雷暴翻滚,六道王旗的力量还在持续施加。 而青铜台上,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间剑鞘上的宁奕,并没有选择以“雪鹫王旗”的力量,加入到这场“镇压”之中。 宁奕望着远方的雷暴,喃喃道:“没有用的……” 声音刚刚落地。 雷暴之中,便传来了一道轻微的撕裂之音。 “倏忽”的风声,无形的气浪,瞬间便切斩而出,金鹿王帐的小可汗,甚至来不及躲避,半个肩头被风气斩中,接着整个人倒飞而出,喷出一大口鲜血。 连绵的“刀气”在风中交迭翻滚,而持刀的那个人只是随意挥舞手中的白色大旗,以旗杆作为刀身,一抹又一抹的刀气便绵延翻滚,化为一片一片的刀罡! 六道王旗光芒,被白如来的刀罡击打得支离破碎。 小白帝重重将白狼王旗插在地上,面无表情,轰然一声,六杆王旗的持有者,在同一时刻喷出鲜血,悬浮在空中的王旗彻底失去了色彩,坠跌在地。 “不过尔尔……土鸡瓦狗。” 白如来蹙起眉头,他看着自己手边的“白狼旗”,淡淡道:“这就是传说中乌尔勒的宝器……能驭使草原万物生灵的‘王旗’?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看来草原上所谓的真神,也不过如此啊。” 那六位小可汗,修行境界距离他相差太远。 但其实这八面王旗的杀力,并非如此不堪……此刻白狼王旗在他手中,被当成了一个斩切的工具,若是八位王旗齐聚,递斩而出的杀气,还会更上一层楼。 …… …… 六位小可汗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六人围攻一人,竟然都输得如此难看。 那人羞辱了“乌尔勒”……这是他们所无法容忍的。 小白帝笑了笑,掸了掸衣袍上的雪尘,淡淡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如来,来自东妖域……是这片草原未来的征服者。” 倒在地上的六人,神情惨白。 竟然敢如此猖狂? 上一位征服草原的,是两千年前的“大君”。 但大君深得所有人的爱戴,故而征服这片草原……依靠的并非是武力,而是人心。 此刻的篝火晚宴,彻底陷入了动荡之中,雪鹫部落别有用心准备的暗部,在这场狂风发动之时,第一时间突袭而出,阵法破碎,白狼王庭的甲卫在拼杀之中落入下风……这些雪鹫战士的杀力惊人,各个骁勇善战,而且悍不畏死,瞳孔之中烙刻着一抹渗人的金色。 是妖族的秘术! 四面八方,都是哀嚎声音。 在七大姓看来,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叛乱”。 雪鹫部落,背叛了八大姓定下来的规矩。 而“雪煞”则是联手了“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早早蓄意谋划这场动乱。 …… …… 篝火晚宴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更大的,暴乱的火焰,却被点燃。 雪煞抬起双臂,他的背后,青铜台的最高处,一盏又一盏雪白的冰焰凝聚而出,他体内的力量还在攀升,而此刻让白狼王觉得压抑的……不是雪煞的力量,而是这片天地,隐约传来的压迫。 有人开口打破了青铜台上的寂静。 青蟒王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 “你说的光明……是什么?” 雪煞享受着血脉上的提升,他望向那几位草原王,目光里带上了怜悯的意味。 “看到了么……我身上的力量,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一点代价,便可以收获到如此巨大的回报。”雪鹫王轻声开口,“不仅仅是我,这片草原上的每个人,都能够享受这份力量……乌尔勒是一个卑贱的人类,他是一个无耻的骗徒,我们本该得到更多,然而人类给不了草原光明。” 青蟒王艰涩开口道:“你是说……妖族?” 雪煞笑了笑。 他没有否认。 而是将这个“妖族”的词语,范围缩小,使其更精准了一些。 “是……东妖域的,金翅大鹏。” 他的眉心,那一缕金灿的杀意,愈发凛冽。 自己麾下,这些雪鹫战士,之所以能够以一抵十,悍不畏死……都是“金翅大鹏”秘术的原因,这一族在东妖域是绝对的霸主,主掌五行之中的杀伐之术! 雪煞望着七位草原王,他喃喃道:“我们本该拥有更多的,血脉,地位,尊严……大隋能给我们什么?没有人瞧得起我们,导致这一切的就是血统,只需要从根源上改变这一切就可以了。” “只要大家愿意牺牲一部分的‘灵智’,换取足够多的血脉浓度……那么我们就可以被妖族认可了。”雪煞笑了笑,一字一句,无比认真,“东妖域会接纳我们,这片高原会迎来真正的和平……乌尔勒给不了的,真正的,和平。” 一片死寂。 没有人回应。 七位草原王,看着雪煞的神情,各自不同,有愤怒,有畏惧,有同情,怜悯…… 没有认同。 也没有理解。 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白狼王站在雪煞的面前,他看着气势攀升到了极点的雪煞,轻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么?” “东妖域会把我们这些‘异种’接纳下去,视为己出……而且给我们公平对等的资源……” 白狼王看着雪煞。 他的身上,霜雪在不断破碎,不断凝结,重复着这个过程。 “你真的认为,当我们把性命教给妖族的时候,妖族会让我们活下来……而不是轻易捏碎。” 白狼王的声音越来越寒冷。 他的气势也越来越强盛。 这位草原的第一王,看着雪煞,从得知雪鹫王与东妖域联手的那一刻,他的心底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这些年来,草原能够在两座天下夹缝之中顽强生存,依靠的便是内部绝对的团结和凝聚。 如今,出现了一丝裂痕。 站在最高处,背靠天地霜雪的雪鹫王,笑道:“我们会被认可的,对吧?” 这个声音,并不是去询问七位草原王。 雪煞的胸口,一片金色翎羽缓慢飞出,悬停在青铜台的高处,无数风雪凝聚,从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以它为中心。 一个低沉沙哑而且苍老的声音在那片翎羽中响起。 “那是……自然。” 白狼王的脸色一片惨白,眼神中有些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觉得压迫的原因。 那片翎羽之中,乃是涅槃妖圣的意志。 (继续求月票~~) 第八十六章 老龙钟响,东皇再临 自妖族天下,凤鸣山再南,以至于人族北境长城,一条在地图上稍显“狭窄”的地带,天光难倾,黑白参差……而流淌于“黑”和“白”之间的颜色,便是灰色。 灰之地界。 妖族抵达涅槃境界的大能者,几乎都在凤鸣山留下了一缕神念。 凤鸣山于妖族天下之意义,等同北境长城于大隋,这是妖族南方边陲的最后一道底线,多年以来,两方对捉厮杀,都在凤鸣山以南,北境长城以北。 大隋的光明皇帝,留下了一道敕令,永镇北境,只要倒悬海之禁制一日不破,两族之间的战争就无法真正爆发。 故而灰之地界的厮杀,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数千年来,从未有过妖族突破北境长城,或者人类打破“凤鸣山”的情况出现。 妖族天下虽然割地分据,各族争雄,但涅槃妖圣彼此之间的立场倒算得上清明,能站在最后那一步的大人物们,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算得明,各自留出一缕神念,虽然本尊不在,但也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今日之凤鸣山,并不太平。 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留在凤鸣山上的那一缕神念,似乎有所摇曳……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放到平时,根本就不会引人注意。 但是在凤鸣山“老龙钟”敲响的时候,涅槃妖圣的神念都会凝聚出现。 “咚——” “咚——” “咚——” 钟声在凤鸣山的山顶响起,与此同时,一个披着宽大黑袍的“男人”,正在缓慢登山,他的衣袍上沾染了些许的金色鲜血,身材极其高大,步伐缓慢,钟声巍巍荡开。 山顶之上。 几位涅槃妖圣的意识,都凝聚成型。 第一时间,就有人发现了“白长灯”的异样。 那一缕神念凝聚而出的“形态”,缥缈如烟,看起来相当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化散开来。这位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实力极强,功参造化,即便在涅槃境中,亦是难缠的角色。 而神念凝形至此,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些日子,东妖域的近况,在诸位妖圣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疑。 燕巢能瞒普通的修行者,哪里能瞒得住他们? 西妖域的棋盘崩溃了,金翅大鹏族这些年的谋划都如竹篮打水一般,尽数落空,导致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 而出了如此大事,睚眦必报的东妖域竟然没什么反应? 最令他们忌惮的“白帝”,更是连一点气机也寻觅不到了。 今日的白长灯,凝形都不稳定,这一幕让几位妖圣看在眼里,心中的一些想法,便隐约有了落实和证明。 白长灯见状,只是一笑,风轻云淡道:“诸位无需担心,白某并非是身体有恙,只是今日碰巧……需要动用神念出行一趟,不妨碍凤鸣山之事。” 他望向凤鸣山下,以一己之力,震响“老龙钟”的那个男人。 那个登阶的“年轻人”,身上肩负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岁月感,一种是年轻如初生,另外一种则是沉淀如大海,然而这两种相悖的感觉,糅合在了一起……凤鸣山的“老龙钟”,乃是两千年前妖族共主“东皇”留下来的宝器。 这个男人背负着如今天下最大的谜题。 而即便是他们这些妖圣,也无法证实他究竟是不是“东皇转世”? “距离上一次见面,那股岁月感更重了。”白长灯身旁,北域的一位妖圣喃喃自语,“他体内的血脉在觉醒,这的确是远古至强的皇血……” 顿了顿。 那位妖圣皱起眉头,“他身上的血……是?” 麒麟血! 凤鸣山上,无灞都城的修行者。 灞都老人虽然留了一缕神念,但已经太久没有亲自抵达凤鸣山,灞都城这样的大势力,更像是超然入圣的“世外宗门”,灰之地界有着大量的冲突,也有大量的机缘,而这一切,都被放弃了。 一个凝结了古种异血,数量稀少的超凡势力,的确没有办法在灰之地界,像金翅大鹏族一样呼风唤雨,毕竟那一片“金色翎羽”,往往就代表了整座东妖域。 如果此刻凤鸣山上,有灞都城的妖圣,那么他的脸色必定会十分难看。 西妖域棋盘一战,东皇击败姜麟,这个消息已经在妖族天下传开了,沸沸扬扬,众所皆知,然而这一战究竟是什么样的“战况”,是双方力竭最终麒麟惜败,还是东皇以碾压之势取胜……这却是不可知的机密了。 而今日,登山的黑袍男人,身上连一丝伤势也没有……衣袍上斑斑的金色麒麟血,便已经揭示了答案。 姜麟在他手上败的很惨。 白长灯的眼神一片晦暗不定。 “姜麟败了……”他早已经在白如来那得到了消息,但如今亲眼看到“东皇”,心中还是有些许的感慨。 能够成就涅槃之身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修行者。 而他们此刻看着登山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对方体内澎湃滚动的气血,看着近乎完美的血脉结构,仍然有些心动……比起之前,年轻东皇变得更强了。 这个家伙从凤鸣山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取走老龙钟,而是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等我游历一趟,确认了天下第一人的身份,再回来取钟。” 为了这句话,在白如来奔赴东妖域汇报情况之后,白长灯特地给了这位东妖域太子两件极强大的宝器,以免遇上东皇,像是姜麟那般吃亏……如果此人真的是两千年前妖族共主的转世,那么无论是姜麟还是白如来,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至少目前来看,无法匹敌。 …… …… 山阶动摇。 凤鸣山脊,随着东皇的踏步,而微微震颤。 极其高大的身影,缓慢行走,但是每一步踏下,这座古山的核心之处,便似乎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灰之地界的妖修们,纷纷抬起头来,仰望那道身影。 “是东皇……他回来了?” “他身上的血,是姜麟的血!是麒麟血!” “天呐,他竟然一点伤也没有?” 一道又一道声音,在凤鸣山地界传荡,这些妖修的神念相互碰撞,传递着东皇回归的消息。 “东皇”是这几年来,凤鸣山最重要的年轻人物。 他的出现,一扫妖族在灰之地界的颓态,甚至给了大隋狠狠的反击……大隋的曹叶二人,都曾经在灰之地界参与过“战争”,彼时横扫无敌,妖族几乎无人能够抵抗。 而东皇则是直接镇压了所有遇到的敌手,打得大隋不敢撄锋! 他今日回归凤鸣山,是要取“老龙钟”! 他要证明自己,而且……来履行那场赌约。 登上山顶。 黑袍男人的眼神里无悲也无喜,离开之时,他的血脉还不像今日这般强大,直至此刻,也依旧算不得完美,这离开的几年,他经历了许多生死,最终窥见了一片小圆满。 “东皇”看着比自己修行境界高出一大截的那些妖圣,眼里并没有敬畏,也没有仰望,妖族天下赌上了三件涅槃宝器,等待的就是自己的回归。 而今日,正是因果生花之时。 他微笑道:“诸位,久等了。” 是时候了。 东皇抬起一只手来。 他握住拳头。 天地之间,凤鸣山上,龙钟长颤,一条金灿魁梧的老龙,从云雾之间探出狭长头颅,怒吼咆哮着,在音浪之间附身,最终撞向山顶唯一的实体。 东皇闭上双眼。 凤鸣山内积攒多年的妖力,终于喷薄而出,两千年来积攒的力量在此刻灌顶而下—— 他感应着这两千年来的风霜,这件宝器与自己的灵魂正在合一。 先天灵宝。 老龙钟。 整座凤鸣山,一时之间,琉璃色彩,光明彻放! 滚滚钟声荡开。 千里之外,北境长城。 将军府邸,坐在书桌前静悬狼毫的沉渊君,眉尖忽然挑起,他桌案前的纸张轻轻一颤,无形的气机从窗外倾泻而来。 他轻轻搁下毛笔,一只手按住桌上长刀,缓缓站起身子。 笔落的那一刻,书房里已是空无一人。 整座北境长城,悬挂三件涅槃宝器的城门之处,滚雷一般连绵炸响,在三件宝器里刻下来的因果之力,反复长鸣。 当初两座天下约战,涅槃境界的大人物添加彩头,南北两边,各自添了三件涅槃宝器作为胜负的“赌注”,即便是悬空城中,涅槃宝器也极为罕见……可见这一战的分量之深。 沉渊君的身形瞬间便抵达北境长城城门之处。 他面无表情,双手按在城头之处,望向远方大地。 滚滚钟声,在灰之地界扩散。 北境长城的阵法自行触发,无数如琉璃一般的巨大鳞片,在长城方圆周身升起,这些钟声滚至灰之地界边缘,便渐渐消散。 最终只留下一道身影。 东皇的神念犹如天神一般,在云雾之间翻滚凝聚。 那道巍峨身形,坐在天地最高处,俯瞰众生。 他头顶一座龙纹黑钟,木然道:“我来履行赌约。” 顿了顿。 “大隋,可有人来与我一战?” …… …… (今日状态不佳,只有一章……但还是希望大家能投一下月票。) 第八十七章 金刚钵,扶摇扇 “呲呲——” 青铜台的上空,那片悬浮着的金色翎羽,发出了淡淡的震颤之音。 整片空间,都摇晃起来。 这是金翅大鹏族大长老“白长灯”的意识,而远在凤鸣山的白长灯,此刻意识摇晃,跨越了数千里抵达这里的时候,带来了一片震荡之音。 空间撕裂。 大钟长鸣。 他的本尊在东妖域闭关,但两缕心神彼此交融,那片“灰之地界”的景象,便稍稍浮现了一角。 虽然只是一角,但却被宁奕清楚地捕捉到了。 “这是……东皇?!” 宁奕的神念极其敏锐,他在那片金色翎羽撕开的空间裂缝之中,看到了此刻凤鸣山的景象,一个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独坐凤鸣山顶,四周天地灵气汇聚,无数妖灵跪拜臣服,一口龙纹黑钟幽幽长颤,发出天地共鸣之音。 “难道,那场赌局约定的时候到了?” 宁奕心头一凛。 羌山神仙居的姜太虚大真人,曾对自己说过这场“北境赌约”,两座天下,在北境长城和凤鸣山,各自压上了极重分量的赌注,十二件星君宝器,三件涅槃宝器。 这一战,大隋必须要接下。 东皇游历行走妖族天下,在击败所有敌手之后,便重回凤鸣山。 此刻,应该是下了战书。 过不了多久,便是大隋迎战……而能够当东皇对手的,大隋只有一人,神仙居的谪仙人。 洛长生。 这一角光景,被宁奕看见,也被白如来看见。 身为东妖域的太子爷,白如来自负修行境界在妖族天下的年轻一辈之中,能够列入前三甲,而在见到东皇之前,他并不认为有谁能胜过自己,至于那头纯血麒麟,胜负也不过是五五之开,真要生死厮杀,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西妖域棋盘,在大雪山上,东皇给自己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从来不依靠宝器。 回到东妖域部署“燕巢”之时,他隐约觉察到了一股不祥预感,那位东皇完成了击败“姜麟”的举动之后,下一个目标应当就是自己,看到大雪山的麒麟血迹,白如来回府之后没有托大,立即从大长老“白长灯”那,取走了两件宝器。 一件名为“金刚钵”,另外一件则是“扶摇扇”。 这两件宝器的品秩相当不俗,远远强过一般的星君宝器,但可惜单独拎出来,都无法成为“涅槃宝器”,处于悬在一线不能突破的位置。 这两件是金翅大鹏族的古老秘宝,代代相传,数千年来,有些宝器蒙尘,有些宝器破碎,而“金刚钵”和“扶摇扇”,则是从未有丝毫损坏的痕迹,岁月似乎对这两件宝器不起作用……即便是自己的父皇,在成为“白帝”之前,也对这两件宝器爱不释手,只不过到了后来,金刚钵和扶摇扇,用处便不再那么大了。 据说这金刚钵和扶摇扇,不只是两件单独的宝器……似乎还有其他的功效,但这些年来,一直未曾被发掘出来。 …… …… 那一片高悬白狼王庭上空的“金色翎羽”,迸发出巨大的威压。 “白长灯”的涅槃意识,直接降临在这片王庭之地。 青铜台的最高处,白狼王,金鹿王,黑狮王,上三姓的三位草原王,在金色翎羽笼罩范围的最前方,他们的眼前,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然而便是一双巨大的金灿隼眼睁开—— 轰的一声。 妖圣境界的魂念,在他们的脑海之中炸开。 这是一种血脉,境界上的绝对碾压。 这也是雪煞带来这片金色翎羽的最重要的原因……这场草原的暴乱,需要他在青铜台上镇压七位草原王,而仅仅凭借他自己,凭借雪鹫王旗,自然无法做到。 所以这一切,在此刻爆发。 在八位小可汗拿走王旗,在篝火晚宴上切磋之时,八位草原王随身携带的王旗,此刻都不在身边……这种机会,一年只有一次。 而剩下来的,就要交给自己的盟友了。 金翅大鹏鸟。 穹顶之上,空间破碎,鸟雀的戾鸣之音响起,天边阵阵金灿光雨,击穿虚空,打碎阵法而来,这些金翅大鹏鸟,从遥远的东妖域启程,在草原阵法被白如来戳碎奇点之后,跨越虚空横渡而来。 雪鹫王神情平静而又肃杀。 他望向穹顶,那一片又一片盘旋的金色光雨。 这便是他最大的倚仗! 雪煞的头发披散下来,他拽着自己的衣袍,缓慢将其扯下,裸露而出的肌肤,金色与银色的毛发一同生长,他的身上不止是雪鹫一族的煞气。 丝丝缕缕的锐利杀意,在血液里流淌 雪鹫王望着其他七位草原王,寒声道:“你们一个一个,还沉浸在乌尔勒给草原带来的美梦中……都已经过去两千年了,还没清醒吗?” 他吐出一口气来,双手十指垂落,锵然一声,钩爪破开肌肤,锐利生长而出。 “你们等着吧……等我证明给你们看。” 雪煞抬头望天,喃喃道:“等平定动荡,集齐八面王旗……我便是新一任的草原天神。” …… …… “嗖”的一声。 宁奕的耳旁掀起一道锐利的破风声音。 宁奕眼神一冷,他俯低身子,这道风刃擦着他的面颊划过,与此同时,白如来的身影已经鬼魅般浮现在他的面前,两者撞在一起,宁奕一拳打在白如来的下颌,白如来一记膝撞砸在宁奕胸口。 狂风呼啸破开。 两道身影被对方的巨大力道震退,宁奕躬下身子,双脚踩在地面不断后掠,白如来则是被打得高高抛飞,背后双翼猛地一拍。 下一刹那,两人又重新撞击在一起。 速度越来越快。 声音越来越响。 狂暴的气流轰击之中,金鹿王帐和黑狮王帐的小可汗,忍受着伤势的痛苦,抬头看着不断被攻击余波溅开的气浪,此刻面容已经是一片煞白。 他们亲眼目睹了宁奕击败雪鸩的那一场战斗。 他们知道宁奕强。 却不知道宁奕竟然这么强。 随意一刀斩碎六王旗合击之力的“白如来”,被誉为妖族天下前三甲的绝世天才,此刻竟然奈何不了这个异乡人? “宁奕,给我死!” 白如来体内的气血澎湃翻滚,上一次在西妖域棋盘,他吃了一个大亏,在宁奕破境之时,他手里一件宝器也没有,恰逢对方浸入了悟道状态,打出大道长河的“因果”,险些把自己镇压。 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他知道宁奕身上有一柄极锋锐的剑器。 白如来一掌镇压而下,五根手指如番天印般,无数璀璨金光在那道“卍”字秘纹之中炸开,两者之间距离不过三丈,一步踏出,整个世界都被金光轰开。 他眼里闪过一道雪白剑光。 宁奕拔剑了。 细雪剑锋划过剑鞘,被单手攥拢剑柄,瞬间拔剑出鞘。 这一抹剑光划过一道弧形,磅礴的神性,化作风雷,崩裂开来—— 执剑者的剑气,境界够高,便可斩切世间万物! 宁奕眼神极冷,他盯着白如来的面颊,这一剑,自左而右的横切开来,接着便是自上而下的砍落! 瞬间便划出一道十字弧形! 然而咫尺之间,白如来的掌心,隐约有雷音翻滚,金光翻涌,在他面前如钵一般荡漾开来。 宁奕神情苍白,此刻脑海之中像是被一座大钟狠狠撞中,无数雷光如蛇狂舞,思绪都被砸得抛飞而出。 这是神魂秘术……不,是宝器! 宁奕的余光瞥见了白如来掌心的那缕“卍”字佛印,与上次不同,这枚佛印带着一股浓郁的岁月气息,白如来的面前浮现出一座半圆形如铜钵倒悬的屏障,细雪剑气与之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破碎声音。 是一件护体宝器,也是一件神魂攻击宝器! 这雷音侵入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宁奕咬紧牙齿,唇角溢出一抹鲜血,他猛地一咬舌尖,神池之中猛地一道涟漪荡开。 万幸的是,他的神魂根基无比牢固。 刹那便回过神来。 “抗住了?” 白如来眼神微微收缩,这“金刚钵”,乃是他留着对付东皇的手段,大雪山上见识了东皇举世无双的体魄,他便想从神魂这一点下手,金刚钵的神魂冲击极其强劲,一般同境修行者,至少会出现一个呼吸的怔神。 这一个呼吸,便足以决定胜负。 宁奕竟然是瞬间破开? “那么……你再试试这个!” 白如来的面色阴寒起来,他一只手轻拍腰间,一缕风气从天地之中掠来,接着便是无数道无形之风,轰隆隆如雷鸣一般,在他掌心流淌。 宁奕面色苍白,但眼神明亮。 他望向咫尺之间的小白帝,左手金刚钵,右手扶摇扇。 金刚钵乃是一抹金灿火光,幽幽燃烧。 扶摇扇则是万千狂风凝聚,隐约汇聚成巨大羽翎长扇的形状。 这两件宝器的形态极其古怪……都不是实体,而是虚态。 宁奕闭上双眼,喃喃道:“我有一剑,可破万法!” 神池内的微小星辰,如尘埃一般,翻滚起来。 无数潮水,围绕剑气。 细雪如浩荡长光,被宁奕逆着天地大风递出! (ps:1,今晚还有。2,距离第五只差50票了!有没有大侠直接一气破了,破了明天加更。) 第八十八章 小白帝之秘(求月票!) 细雪的剑气,与无数狂风撞击在一起。 宁奕的身形,瞬间就被轰轰烈烈的风潮所湮灭! 他屏住呼吸,双手持剑,直刺而出。 在“扶摇扇”挥舞而出的漫天狂风之下,宁奕脚底的土石,寸寸炸裂,四周的物事都破碎,这不仅仅是“风”那么简单。 扶摇扇赋予了这些风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性。 “湮灭!” 宁奕隐约觉察到,这股力量,与自己在往生之地感应到的“灭字卷”,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一种规则之力。 体内的那颗微小星辰,疯狂轰鸣。 神性输出提升到了极点。 与西妖域棋盘的那一次交手不同,白如来……变强了! 而且变强了很多! 不仅仅是这两件宝器带来的加持……宁奕心中隐约有个猜测,这位东妖域太子,很有可能在回府之后,利用这段时间,完成了某道意境的领悟突破。 宁奕的嘴唇溢出鲜血,越是在重压之下,他的眼神越是明澈。 他望向头顶。 那片金色翎羽,威严越来越大。 比起西妖域棋盘的境况还要糟糕,这是金翅大鹏族涅槃妖圣降临的意识,此刻在帮助雪鹫王镇压其他七位草原王……如果完成了对这七位草原王的镇压,那么便要轮到自己了! 而且,此刻已经到了镇压的最后关头。 青铜台的上方,已经有了破碎不堪的声响,天地狂风,金色翎羽的意志之下,这座青铜台都要坍塌,可见那七位草原王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宁奕的耳旁,是无数射箭般的羽翼破空之音。 穹顶之上,一片又一片的金色光雨泼洒下来,金翅大鹏族未开启灵智的妖灵,从奇点处破壁,横渡虚空而来,此刻在妖圣翎羽的意志之下,在这片大草原上贴地飞行,帮助雪鹫部落完成镇压。 宁奕看见,田谕正在拼命举剑,抵抗着雪鹫甲士的进攻,而此刻一缕金色鹏影闪逝而过,他的肩头被两爪抓得血肉横飞,直接炸开一蓬血雾。 飞掠的鲜血。 愤怒的嘶吼。 整片草原都陷入了动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片金色翎羽。 自己第一次踏入雪鹫王帐,就闻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果真应验了小元山符圣的那句谶言。 宁奕抿起嘴唇,他想要杀出这片青铜台,去救下田谕,救下先知,然而脑海之中始终有一片理智压制住自己。 在这片动荡之中,以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金翅大鹏族的妖圣在上。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田谕的双肩都被鹰隼攥住,他被拖曳着飞起,双脚离地,朝着青铜台的方向,面目狰狞的大吼。 宁奕的双眼有血丝浮现。 “乌尔勒!!” 田谕的声音被爆碎的风刃淹没。 数十张抛飞的古木桌案,在宁奕侧面砸来,三丈之外,便被剑气斩切开来,化为无数木屑,被直接打散,如瀑布一般倾泻滑掠而出。 宁奕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宁奕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安静。 自己出关之前,那个坐在小元山山门之处的老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不断重复,不断放大。 “领悟阵纹之后……去天启之河!” 宁奕咬紧牙齿,深深望向远方的动荡烟尘。 他没有再犹豫,五指在面前划动,虚空发出阵阵破碎之音,银色的秘纹在指尖绽放。 须臾之间,宁奕的侧身开了一扇四方门户。 他猛地一剑砍出,剑气与狂风撞击在一起,震得白如来向后一滞,借此机会,他踏入门户之中。 “想走?!” 白如来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在西妖域棋盘,宁奕便动用了奇点逃生。 这一次故技重施。 他怎会犯下同样的失误? 这一次,绝不会放过宁奕! 小白帝长啸一声,收起扶摇扇,浑身燃烧金灿杀意,化为一道金色长虹,赶在这扇虚空门户关合之前掠入其中。 …… …… 浩袤草原。 莽莽大月。 八大姓的篝火晚宴,将这条母河的所有修行者,都吸引而去,于是此刻,草原上显得格外静谧。 一片空旷辽阔! 然而,一缕银色秘纹在虚空之中点落,接着便是如挥墨般的连点成线,迅速勾勒成一扇四四方方的银色门户,一道身影从中奔出,宁奕单手护在面前,像是从火海之中遁出,无形的“罡风”在他体魄周围不断炸响。 跌出门户的那一刻,宁奕落在这片草原上,翻滚一圈,他隐约往后瞥了一眼,八大姓的篝火晚宴,已是在身后十数里地外。 紧接着他的面色便是一变。 背后汗毛炸起。 宁奕低下头来,瞳孔里有着燥热的光芒亮起。 这片草原上,原本雪白的霜草,此刻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红意。 下一刹那—— 汹涌澎湃的赤红火焰,便从背后门户之中席卷而来。 宁奕猛地转过身来,他双手攥住细雪首尾,将其横在自己面前格挡。 “咚”的一声! 那个浑身包裹在火焰之中的瘦削身影,犹如一枚炮弹,狠狠以肉身砸来,裹挟着炽热的高温,撞击在细雪之上,磅礴的劲力化解了大半,但仍然撞得宁奕倒飞而出。 宁奕的双脚一度离地,他不断踩踏脚底霜草,才堪堪止住退势。 嗤然升腾的白烟,在剑面上流淌。 宁奕嘴唇干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雪,又抬头望向远方包裹在火焰之中的那道悬浮身影,丝丝缕缕的火焰缓慢消散,白如来的面容逐渐显现而出。 “这是……火之意境?” 宁奕皱起眉头。 上一次在西妖域棋盘之时,并没有见白如来施展这道意境。 怪不得白如来的气息变强了。 境界抵达了命星之后,一般都是敛息,不显山不露水,如果在收敛之后,依然给人这种感觉……说明境界提升了很多。 “恐怕不止是‘火之意境’……”宁奕在心底喃喃自语:“白如来想要成为第二位白帝,他在修行路上的图谋必然极大,绝不可能修行单一的意境。” 像是剑湖宫的飘雪剑君,雪之意境修行到了极点,也不过是一个星君而已。 想要成为涅槃境界的妖圣,需要一条足够强大的“道”。 金翅大鹏鸟,主掌杀伐。 金之一字,天生圆满。 宁奕眼神一亮。 “很有可能是五行意境……而且是五条道路一起修行,之前在西妖域棋盘之时,未曾圆满,只展露了‘金’之一字。” 白如来乃是纯种的金翅大鹏鸟,即便不修行,也有着极强大的金字杀意,烙刻在眉心,而他修行五行之道,更是可以藏住其他的四条意境,只以“金”之一字,展露修行境界。 五行……是一条极其强大的道。 如果白如来修行的真的是“五行”之道,那么……此人的心机之深,便远超姜麟。 以天赋秘术,遮掩其他四条道境,等到五行圆满再出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而此刻,悬在草原上空的白如来,身上的火焰愈发弥散,最终缓缓湮灭,只留下了一朵婴儿拳头大小的猩红火焰,悬浮在肩头,与此同时,他的白袍一侧,滚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大小与火焰相差不多。 如是这般,一共四朵幽光,悬浮在他的肩头,左右,前后。 水,火,木,土。 再加上眉心一缕金灿杀意。 金! “还真就五行啊……”宁奕抹了抹面颊,他望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白袍身影,笑了笑,默默攥拢自己的细雪。 在青铜台上,白如来动用“金刚钵”和“扶摇扇”,都不曾暴露他修行五行的秘密……可见他城府之深沉。 “我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了……” 宁奕笑了笑,“都说南姜麟,东如来,你们二人并驾齐驱,齐名当世,现在看来,似乎你藏得更深一些啊。” 姜麟的双刀,意境,血脉,还有一些杀伐手段,都被妖族天下的四境所知晓。 而白如来则是从不动用宝器,从不动用意境,只以天赋秘术杀人,被南域的妖修,认为是过度依靠天赋的天才,昙花一现,终将凋零。 他将“五行”这门大杀器藏得死死的。 悬在空中的白如来,衣袍翻飞,猎猎作响,他这一次没有急着动用金刚钵和扶摇扇,这两件宝器,早早就被上面钦定了赐予的人选,在他年幼的时候,便得到了这两件星君宝器。 只不过他从未动用过……从踏上修行路来,他所有猎取的宝器,都“宠溺”的给了自己的妹妹白早休。 与世人所认为的一样。 他是一个天才。 与世人所认为的……又不太一样。 他展露出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可以接受姜麟与自己齐名,他一边渴望着证明自己是最强的那个人,一边压抑着自己的手段。 东妖域的白如来,并非不会动用宝器,并没有只有天赋秘术。 草原之上,那一缕金灿杀意,从小白帝的眉心缓慢脱离,化为一道金光灿烂的光团,一共五枚滚珠,便在他面前不断碰撞,直至被他一只手掌握住。 白如来俯瞰宁奕。 他漠然道。 “杀了你……这些秘密,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继续求票!还差20票!) 第八十九章 咫尺飞剑(加更!) 五颗蕴含大道气韵的宝珠,在白如来掌心凝化。 五行之道! 天地之初,一片混沌,而支撑这座世界的根基,便是“五行”,金木水火土,构造天地万物……道宗里有着专门针对五行之道撰写的术法,在诸多意境之中,五行乃是直指本源的最强意境之一! 踏入命星之后,意境凝化,头顶的那颗“星辰”,会汲取源源不断的星辉之力。 此刻的修行者,对于自身的提升,更注重“意”。 十境的根基已经打下。 在长陵能够留下姓名和碑石的那些天才们,都是在命星境界,便领悟出一条超强的道境,即便最终无法成为“涅槃”,也是最强那一级别的星君。 大隋的神仙居“姜玉虚”,“楚江王”,包括自己的师姐千手,都是有着极强大的道境作为倚仗,才能够横扫星君境界无敌手。 抵达星君的杀力极限。 而小白帝,在命星之时,便妄图执掌“五行”,野心已经不只只是星君这么简单了…… 草原上狂风席卷。 宁奕盯着白如来掌心的五枚本源法珠,神情凝重,这五行之力,如今连小圆满也算不上,只能算是凝聚雏胚,但已经极为恐怖,每个人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有限,能够掌握五行之中的某一条道境,已经足以成为极限星君。 像是剑湖宫大名鼎鼎的“飘雪剑君”,虽然自身的“雪之意境”不是最本源的五条道境,但是再加上“剑之意境”,仍然成为了那个时代最强的星君之一。 因为纯血金翅大鹏鸟的原因,白如来可以轻松掌握最强的“金”字杀意。 而其他的四条道境……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不仅仅要看自身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天赋,也要看后天的造化。 雏胚已经凝聚,这一条道路最难的那一步,第一步,已经踏出。 这五条道境,只要有一条抵达小圆满,白如来应该就可以晋升成为星君,一条大圆满,那么他便成为“飘雪”这样的极限星君。 五条道境小圆满,又是一个质变。 等到五条道境大圆满,彻底执掌五行……妖族的东妖域便会出现一位更强大的,新的白帝! “已经凝出雏胚了么……” 宁奕明白了白如来隐忍的原因了。 在西妖域棋盘,恐怕这位小白帝,已经有其他的道境可以施展打压自己了,只不过一直忍着没有动用。 因为五条道境都凝聚雏胚,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白如来的天赋原因,金字杀意肯定为主,其他四条道境将五行填补圆满,此刻的杀力整整攀登了一个大台阶。 …… …… 漫天的杀意,被白如来握在掌中。 他望向草原上的黑衫身影,五根手指张开,磅礴的大道意境,化作天地威压,向着宁奕碾压而去—— 宁奕面无表情,瞬间拔剑。 细雪的剑锋划过一道弧线,宁奕的喉咙发出一声闷哼,抵着这股巨大压力前行,然而在两个呼吸之后,他双脚踩踏的那片草地,便拔地而起,无数土石被磅礴劲气卷起。 宁奕被这道恢弘力量拍中,喉咙一甜,整个人倒飞而出。 这天地万物,都是由“五行”衍生。 掌控了“五行”,便是掌控了万物的衍生和崩离。 白如来连那两件宝器都没有动用,他的背后,火焰焚烧,水珠震颤,诸般异象缭绕,一双巨大的金色鹰隼眼瞳就此睁开。 接着便是一双数十丈大小的巨大羽翼,根根翎羽金灿透明,尽数是由金字杀意组建而成,这是五行之中他最为擅长的道境。 天赋秘术! “给我杀!” 其他四条道境,作为辅佐。 天地震颤,草原之上,宛若千骑冲锋,宁奕的面前身下,一道巨大沟壑炸裂开来,他狠狠一剑插入悬崖峭壁,借着反震力跃起,驭剑而行。 叶先生的“逍遥游”被宁奕催动到了极点。 这五行道境……实在太强了。 打不过。 宁奕在拼命向着“天启之河”飞掠。 然而背后的那股危机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浓郁。 宁奕微微侧首。 身后展开巨大金灿羽翼的“白如来”,此刻五行意境护体,宛若神灵一般,力追赶之下,速度竟然不输“逍遥游”! 两者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开。 白如来的神情相当难看,他盯着前方驭剑的那个人族剑修。 自己是何许人也? 世间极速的纯血金翅大鹏鸟! 有风杀之力相助。 自己力施展了,竟然还是追不上这个人类……开什么玩笑? 白如来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族剑修竟然还有这等底牌。 在宁奕眼中,白如来今日展露出了压箱底的手段,“五行道境”的“雏胚”宝珠……这位东妖域太子的心机之深,已经让宁奕觉察到了十分危险,若有机会,必须要趁早杀之。 而在白如来眼中,这个人族剑修,同样是一个心腹大患。 自己在西妖域棋盘就没杀掉他。 在草原再见面时,这个人类又变强了……虽然自己动用了“五行道境”,完成了对宁奕的打压。 但自己父皇的“生字卷”还在宁奕手上,目前还未被炼化,若是等宁奕再炼化“生字卷”,实力又会更进一个台阶。 越到后面,越难杀。 以雪鹫王雪煞给自己的情报,还有青铜台的现状来看……宁奕似乎还想集齐天神高原的八面王旗,这是想成为第二个“乌尔勒”? 这是绝不容许发生的情况! 必须要杀!今日就要杀! 白如来握拢五指,一拳隔空对着宁奕的后背打去,漫天流水爆破而出,与剑气对撞,神性在境界落后的情况下,被打得一片乱沸,接着便是五行道法的凝聚转化,水火之道瞬间变化,宁奕的黑衫背后,凭空炸开了一场璀璨烟火。 驭剑而行的宁奕,身子踉跄,背后剑气被火之意境炸开一道口子,脚底微错,向下坠落,他一只手捂住臂膀,背对草原落下。 白如来与宁奕对视一刹。 “嗡”的一声。 白如来连忙闭上双眼,神魂之中,如同被一柄大锤砸中,他虽然凝聚五条道境雏胚,但神魂之术终究羸弱,但天赋预感到了危机。 掌心的那缕“卍”字火焰,呼啸澎湃。 金刚钵的“卍”字虚炎,在小白帝面颊毫厘之前熊熊燃烧,将这一击神魂攻击彻底拦下。 他再度睁开双眼,眉心有一股剧烈的压迫之感。 瞳孔之中,一缕极其狭窄的剑气锋芒,挤破“金刚钵”的火焰,刺向他的眉心。 即将坠落在地的宁奕,单手捂住一条臂膀,而那柄原先踩踏的“细雪”飞剑,则是化为一道雪白长虹,倏忽射出。 白如来的瞳孔陡然收缩。 这一剑来得太快,节奏太好,紧跟着神魂冲击的余波袭来。 白如来的喉咙里,吐出了一个极其晦涩的爆破音节,在千钧一发之际,无数火焰席卷,金翅大鹏族的秘纹凭空铺展开来,细雪的剑气在眉心之前狠狠刺下,却如同撞上了一座大山,无数秘纹被剑气凿得支离破碎,只可惜这一剑终究没有刺入小白帝的眉心。 白如来两根手指并拢狠狠斩切而过,指尖撞在细雪剑锋之上,将这柄古剑的锋芒都砸得黯淡下去,化为一道流光钉入下方草原。 于此同时,宁奕也跌落在草原之上。他翻滚一圈,瞥了一眼插在十丈之外不远处的细雪,面无表情收回目光,紧盯着空中的那道“巍峨神灵”。 臂膀处的熊熊火焰就此熄灭,宁奕单膝跪地,挺直脊背,一根手指按在眉心。 “剑气洞天……开!” 眉心光芒绽放一瞬。 无数宝器,轰隆隆翻滚而出。 一枚古钟飞出,迎风而涨,雷音轰鸣,无数音节在其中流淌,神性翻滚。 一座大鼎,飞撞离开剑气洞天,瞬间便化为一座数十丈大小的小山。 数十件宝器,如同倒悬瀑布一般,从宁奕的剑气洞天之中汇聚,向着空中的“巍峨神灵”砸去。 白如来在看到这些宝器的时候,眼神便红了起来。 这些都是他多年厮杀,然后留给妹妹白早休的宝物! 宁奕打开剑气洞天的刹那,还刻意留了一抹虚影,让自己看到白早休的影像。 自己的妹妹,被封锁了妖力,打出了本命真身,囚压在这个人族剑修的小洞天中。 “宁奕!” 白如来的杀念攀升到了极点。 这些宝器,品秩都相当不错,他小白帝留给妹妹的,又怎会是凡物?只不过白早休懈怠修行,境界不够,发挥不出真正的功效,而此刻在宁奕的神念操纵之下,这些宝器都大放光芒,这个人族剑修的身上有一种比星辉更强大的力量。 白如来一件一件拍碎迎面而来的宝器。 他的理智都快要被愤怒冲散。 而蹲在地上的宁奕,始终眼神平静,他的手指始终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神念敏锐捕捉着方圆数里的所有动静。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神池之中,有三柄扁平飞剑,已经躺了很久。 但从未蒙尘。 就在白如来拍碎最后一件宝器,身子从高空消失,瞬间来到宁奕面前的时候。 宁奕松开了手指。 躺在神池数年之久的三把飞剑只是一颤。 由静入动,瞬间掠出。 神池之中已是空空如也。 白如来的眉心,有一抹雪白长虹刺入,剑尖刺入血肉之中,接着便是第二柄飞剑,头尾相撞,再是第三把。 白虹。龙藻。龟文。 咫尺飞剑。 (ps;1,依旧求月票!求打赏!2,月票领先了,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个投票的朋友,但是领先的太少,随时可能被反超……加上今天,还有3天才算结束。目前是6396票,在结算之前,每多100月票,熊猫都会加更一章!拜谢!) 第九十章 寂灭 三把飞剑。 头尾衔接,撞在距离宁奕只有三尺距离的白如来面前。 眉心之处,有一只手掌,掌心向外,原本金光熠熠的“卍”字秘纹,此刻鲜血淋漓。 一柄飞剑刺穿掌心,剑尖抵在眉心之处,锋芒刺破了白如来额首的肌肤,一缕歪斜的金灿血液流淌而下。 三柄飞剑的贯穿之势,叠加在一起。 只差一点点…… 然而这么一点点,便是咫尺天涯。 伤得了,杀不了。 宁奕的神情阴沉下来,他瞳孔收缩,双手猛地抬起护在面前,一击势大力沉的鞭腿横扫而来,耳旁是虚空的破碎声音。 他重重飞了出去。 脑海里一片意识震荡。 一击鞭腿扫荡而出的“白如来”,握拢五指,将那柄飞剑死死攥在掌心,其余两把飞剑瞬间便被气机荡开,在草原上切开两片草地,划出两道交叉的弧线。 宁奕被这一击打得倒飞而出,他双手十指掐诀,裴旻的“驭剑指杀”法门,在此刻施展开来,白虹被小白帝死死捏在掌心,不断震颤,激荡出绵密的剑气,若是白如来不肯放手,这些剑气便会侵入血液之中,再入骨髓。 白如来仍然攥拢“白虹”,他一脸阴沉地掌心发力,试图想要以自身的掌力,捏碎应天府的坐镇飞剑,只可惜这把飞剑当年的主人,乃是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曹毗,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半件涅槃宝器。 如今的白如来只能让剑气意念震颤,却无法击碎这把飞剑。 “这个人族剑修,怎么这么多宝物?”白如来的掌心被剑气穿透,他倾泻力到掌心,却无法像之前拍碎那些宝器一样,直接将这柄宝器摧毁,反而吃了一个暗亏,半条手臂被剑气蔓延开来。 他皱起眉头,以另外一只手将白虹拔出,狠狠以指尖叩击,一弹之下,白虹飞剑剑尖休养多年的剑尖气韵,直接被弹得破碎开来,显然在这场战斗之中是派不上用场了。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咫尺飞剑之术,便是如此,裴旻当年修行“剑藏”,一半是浩浩荡荡的剑器浪潮,藏剑数量高达万柄,极其强大的神念操纵之下,剑器如海洋一般倾泻而出,可以以一己之力,攻城掠地,对抗数万大军。 这便是飞剑之术的一个流派,以一敌多,修行神魂之术,驾驭数量庞大的飞剑,直接以剑海将敌人淹没。 另外一个流派,裴旻也有修行,而且抵达了更高的境界。 在天都皇城的血夜之中,他险些杀死太宗,依靠的便是单体袭杀的飞剑术。 两个流派,一大一小,前者“驭剑”,后者“指杀”。 那柄“野火”在裴旻剑气洞天之中的篆养,相当耗费资源,与之前那些量大的飞剑截然不同,所以“野火”的单独厮杀能力,几乎抵达了“先天灵宝”的最强境界,也正是这样,才能在天都皇城的铁律和皇座之下,重创盛时期的太宗皇帝。 其实当年裴旻,在妖族天下那一战时,斩杀妖圣,“野火”尚未抵达那层境界,但在此战之后,白帝龙皇都是拒战,裴旻的剑心才真正得见圆满。 宁奕对“飞剑之术”的了解并不深。 龙藻,龟文,白虹,这三把飞剑,一直篆养在自己的神池之中,几乎不曾动用,但在青山府邸那场厮杀之后,宁奕倒是对驭剑指杀的法门烂熟于心,闲来无事便会在心中默诵一遍,偶尔也会试着以指杀之术磨砺自身剑道。 神池的水涨船高,这三把飞剑的篆养条件自然也是越来越好。 在冰川高原“寂灭”的这三年,三把古剑也一度寂灭,此刻剑身之上,还带着当初的寂灭意味。 掌心被“白虹”贯穿的白如来,面色有些难看,他虽然拔出了那把飞剑,但是死气还是侵入到了他的血肉之中。 寂灭之道。 生死大道。 若说有什么意境,能够与五行相媲美,那么“生死”二字,便是其中之一,甚至两者单独拎一个出来,都可与“五行”争锋。 生与死,乃是天地万物,都逃不脱的亘古规则。 直接修行“生死”,而且成功圆满的……从古至今,两座天下,就只有一个人成功。 徐藏。 宁奕从冰川高原上醒来,身上隐约沾染了一些生死寂灭的意味,只可惜在北妖域一趟行走,后面到西妖域棋盘,摸滚打趴,这股寂灭意境便被焕发的剑气抹去……只留下了浅淡的痕迹,偶尔回想起冰川高原“死去”的记忆,只能看到一片灰白。 无数大雪在头顶飘飞。 生命的温度降到了极致。 连意识都被冻得模糊。 这便是“寂灭”给宁奕带来的最大体会。 此刻,白如来的掌心,竟然隐约传来了一股寒意……五行道境在体内流淌,竟然无法化散这缕寒意,这像是死气的东西,虽然势小,但却是跗骨之蛆,随着那柄飞剑传递而来之后,便直接汲入髓中,无法再抹除。 “这是什么东西?”白如来的眼神厌恶到了极点,他望着宁奕,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草原上,三柄倒飞而出的古剑,在空中抛洒,如同有人牵线一般,重新交叉飞掠,回归宁奕的剑气洞天。 对于飞剑之术,宁奕修行的境界还不算高,面对白如来,此法一时奇袭,或许能够奏效。 但对方已经有了防备,若再施展飞剑,就是白白浪费心力。 这一次三把飞剑的动身,宁奕收获了一些“意外之喜”。 这三把飞剑,本身主人残留的痕迹已经极其浅淡了,而随着自己从皇陵走出,它们的身上,竟然沾染了一缕浅淡的“寂灭”意味。 宁奕在天都亲眼见了徐藏出手。 生死剑道的逆天之处,在于无数境界的差距,直接将对方的生机都摧毁。 当初的太宗,若不是踏出迈向不朽的那一步,生机无穷无尽,便会直接被徐藏的生死剑道带走。 这世上,除非是不朽,谁又能逃得了“寂灭”的下场? 那一缕寂灭意境,在白如来掌心蔓延,只可惜并没有扩散,更没有办法像天都的那一剑,将死气成倍的传染,但始终有一缕寒意……白虹这一剑,做到的事情,就是让小白帝距离“寂灭”,近了那么一些。 通俗来说。 折寿。 白如来的眉心有一片阴翳,这缕挥之不去的剑意,无论他尝试什么手段,都无法抹去,冥冥之中已经有了感应。 自己的寿元,似乎因为这一剑,受到了不可逆的折损。 天下道法,寂灭之术,从未有过这等手段……让一个人慢慢“寂灭”。 他望向宁奕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如今他的修行路还长,一点寿元,算不了什么,若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垂垂老矣,即将死去的人,捱了这一剑,又会如何? 这一剑不强,也强。 它无法立即杀死一个人。 但在某种特定的时刻……这不可抹除的寂灭,哪怕只有一缕,也可以杀死那些“绝不可杀死”的人。 …… …… 宁奕收起三把飞剑,他擦了擦唇角鲜血。 细雪拔地而起,化为一道流光,瞬间掠入掌心。 宁奕的背后,就是那片“天启之河”,波光粼粼,大月高悬,这条长河是草原的母河,连绵如老龙,此刻湍流激浪,一望无际,看不见其首尾。 十数里地的奔行,执掌了五行道境的白如来,的确在境界上压了自己一头。 被小白帝打,宁奕攒了一口郁气,堵在胸口。 在收回“龙藻”,“龟文”,“白虹”之后,宁奕似乎隐约有所领悟。 他抬起头来,望向小白帝。 五行道境的力量极其丰盈,白如来浑身包裹在道境的威势之中,掌心的鲜血很快流淌殆尽,伤口结痂,在数个呼吸之中痂壳脱落,这种伤势的恢复力,已经可以与白骨平原的“紫霞”相媲美。 这是金翅大鹏族的天赋之一。 在妖族天下,强大的修行者,要么像是灞都城的那几位师兄弟,各自都是罕见的古种,要么是姜麟这样的皇血,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数量极其稀少的存在……几乎没有什么族人,因为血脉高贵,所以孤独。 但金翅大鹏鸟却偏偏是一个例外。 在妖族天下,几乎找不出一族,既比他们血脉强大,还比他们数量庞大。 这是一个接近完美的“种族”,整片东妖域都匍匐在金翅大鹏鸟的统治之下。 大隋迎来了太宗这样的强大皇帝。 而妖族天下没有被太宗击垮……是因为东妖域诞生了“白帝”,如果没有“白帝”,仅仅依靠“龙皇”一人,无法将太宗最巅峰的时期拖住。 白帝的出现,使得妖族完成了两座天下最强者之间的制衡。 若是没有他……那么天下的局面都会不同。 白帝出现之后,大鹏鸟的血脉似乎变得更加强大了。 据说白帝一直在做着与太宗一样的尝试……如果他成功了,如今的东妖域,实力和地位,都会提升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所有的族人,血脉都将接近返祖,接受不朽带来的馈赠。 这一幕,对大隋来说,是一个灾难。 悬在空中的白如来,忽然皱起眉头。 他望着宁奕,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西妖域棋盘上,宁奕破境之时,他曾感应到这股气息。 他望着那道缓慢盘膝坐下的身影。 四周的草屑,都飞掠起来,围绕宁奕旋转,犹如一条古老长河。 第九十一章 大道之争,你不行 天启河畔。 两道身影。 四周的风气缭绕,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宁奕缓缓闭上双眼,如灵山修行多年的老僧,结跏趺坐,衣袍飞扬,草屑流淌,草原上的雪屑,颗粒分明,在此刻被无形的神性凝聚。 像是一道古老河流。 大道长河! 一缕驳杂的念头,在神池之中荡开,宁奕抛开一切,试着去捕捉,后天道胎的领悟力已经极强,只需刹那便可捉住。 只可惜此刻并非是修行的静室。 他面对的,乃是东妖域的小白帝。 在宁奕结跏趺坐的那一瞬间,白如来便动手了。 “想顿悟?” 白如来五根手指抬起再按下,天地大势都随之一滞,五行宝珠的力量分散开来。 当初在西妖域棋盘,宁奕破境势头不可阻挡,再加上顿悟,把自己连削带打击飞了数十丈,相当凄惨,那个时候,白如来的五行道境只差一丝便可突破,即便被打出了火气,仍然死死按捺,没有暴露手段。 而此刻,五行道境已成! “镇!”小白帝的杀念从眉心飞掠而出,他不介意,再与宁奕来一场大道之争。 万千道法,凝聚五行。 金木水火土。 构造万物的五大元素。 五条道境,虽然连第一步“小圆满”都未能抵达,但此刻已是凝聚雏胚,打下了根基。 白如来两根手指并拢,一斩而下。 这是他的刀法意境。 与姜麟长年齐名,他多次观摩姜麟出刀,模仿麒麟的刀法,这一道意境已然有了一缕神韵,而附着了金字杀念,杀力便更上一层楼! 宁奕的面前,一道恢弘刀光,如大江一般披挂而下,砍破云雾,浩浩荡荡。 盘膝而坐的宁奕,头也没抬,仍然眉头紧锁,他抬起一只手来。 大道长河之中,当初结下来的道果,被他抛掷而出。 小无量山的“刀阵”! 漫天罡风碰撞。 轰然一声。 毫无悬念。 白如来两根手指凝聚的锋芒,直接将宁奕从大道长河里掷出的道果砍为两半。 坐在天启河畔的宁奕,唇角溢出一抹鲜血,他仍然置若罔闻。 只不过接下来,白如来的指尖挪移,便“缓慢”起来。 一枚又一枚道果,被宁奕毫不犹豫地从大道长河之中抛出,一一与白如来的“五行”碰撞,刀罡只是载体。 道法对撞,也是一场神魂的对决。 宁奕的道果虽然是圣山的心血,但几乎未经过推敲,更不用说在生死之中慢慢砥砺至圆满之境。 这些道果只不过初步诞生,远远比不上自行领悟的道境,更不用说与“五行”媲美,相撞之下,一一炸开,余波所过之处,天启之河的河水也炸开数十道连绵水柱。 白如来饶有兴趣看着这个在大道之争中,已经落入下风,不得不一一掷出道果的人族剑修。 当初自己硬生生接下西妖域棋盘的“大道之争”,一是情势所迫,二是自己的五行还差一丝圆满。 如今这个家伙,选择硬抗自己的道境,看起来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但实则每一颗道果的破碎,都会对他自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这是被架上了台,退不下去,还是“自尊心”作祟,打肿脸充胖子? 难不成,他还有一条能胜过五行的道境,只差一丝便可以圆满? 小白帝刻意放缓五行道境的碾压速度,在与宁奕大道长河里道果碰撞的时候,他不得不感慨,这个人族剑修所修行的手段之多,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几乎都有涉猎,这么多的道法,这是怎么做到一一领悟的? 妖族天下并没有“后天道胎”这个说法。 于是在此刻的白如来眼中看来,宁奕是一个令他赞叹的,不折不扣的天才。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比起大隋的曹燃叶红拂,都要强上一些,可能是因为从未出现在“灰之地界”的原因……妖族天下根本就不了解宁奕这么一个人物。 关于宁奕的情报,少得可怜。 “来啊……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白如来的眼神之中,一缕火光愈发旺盛。 他隐约期待着宁奕能够取出一条能与“五行”媲美的道境,然而那条大道长河之中的道果越来越少。 宁奕的面前,一道又一道的剑气迸发而出。 这些剑气与刀罡一一碰撞。 五行道境摧枯拉朽的,将宁奕的道果一一劈碎,最终一整条长河都迎了上去,与那道白如来信手拈起劈下的刀罡撞在一起,最终烟消云散。 虽然挡住了攻势。 但宁奕的面容,已一片苍白,嘴唇的鲜血嘀嗒嘀嗒,在风中被吹成长线。 大道长河尽毁。 无一是白如来“五行道境”的对手。 这场大道之争,就要走到尽头。 白如来已经没了再与宁奕斗下去的兴致,他看着这个之前让自己相当感兴趣的家伙,如今再看,索然无味,这些年横扫东妖域,除了东皇和姜麟,宁奕还是唯一一个同境之中,让自己吃瘪的修行者。 于是在棋盘输的那一招,今日找回来后,这一切都没了意思。 “那就……结束吧。” 他微微叩指,五行道境凝聚而出的水珠,不断汲取着草原上的星辉,妖力,一尊魁梧的神灵,缓慢凝聚而出,古老的盔甲,攀满木藤,水渍斑斑,而盔甲的深处,一缕火焰熊熊燃烧,这尊神灵的肩头随着踏步的震动,不断抖落细碎的尘埃。 这都是道境之力幻化的异象。 宁奕望着白如来的那尊神灵,直至最后,他还是没有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寂灭”道境。 有些可惜了。 他尽力去尝试了,没有留住这一缕感悟,三把飞剑带来的机缘在咫尺之间,指缝之中溜走。 那个由“五行”凝聚而出的红甲神灵。 让宁奕的眼神微微凝实起来。 他似乎见过。 他确实见过。 在珞珈山莲花道场。 扶摇与周游的那一战。 扶摇也曾凝聚出这样的一尊“神灵”,只不过……那是真正的神灵。 因为扶摇身上有着足够多的神性。 “神性……” 宁奕喃喃自语。 他望向那尊巨大的红甲巨人。 白如来道境神念凝聚而出的“神灵”,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盔甲的木藤,水渍,瞳孔的火焰,肩头的尘埃,还有这把刀,对应着五行之中的“金木水火土”,而部的威势,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上。 刀光如雷。 一抹弧线。 …… …… 霜草飒飒摇曳。 以宁奕的身形为圆心,方圆十丈,草屑都已经湮灭。 刀罡与剑气的碰撞,所激荡而出的道火,将这些草屑上的霜寒都烧去。 此刻。 灰白的齑粉,在空中噼啪作响。 白如来的神情凝固起来,他眯起双眼,望着不远处的场景。 虚空之中,一缕蔓延的火光,凝聚出格挡长刀的剑器,而紧接着,便是一尊燃烧而出的古老神灵……这尊神灵的出现,与自己的“五行道境”截然不同,燃烧的火焰,也并非是“火之意境”。 这是……神性。 一尊同样巨大的神灵,缓慢拔地而起,而坐在身躯之中,被无数神性包裹着的“宁奕”,神情一片平和。 他反手握住细雪,插在地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放在自己眉心之上…… 莲花道场上的扶摇讲道,每一秒,他都没有落下。 那尊神灵法相。 这世上的“道境”。 所有人所追求的力量…… 简化到极致,浓缩到极致,是什么? 宁奕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 山字卷将大量的星辉汲取到神池上空。 这些星辉被不断压缩,再压缩。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短短的瞬间,他想到了过往的很多画面。 他曾经在长陵看过无数碑石,每一道碑石之中,都有着一道强大的意境,这些大隋的前辈们,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选择把毕生修行的精髓,留在碑石之中,供后人参考。 大道三千。 都入长陵。 刀,剑,枪,棍,阵法,符箓……大隋数千年的先行者,踏入长陵之后,留下了自己的智慧,无论是修行哪一条道境的年轻人,都能够在碑石上找到自己的“方向”。 在踏入长陵之时,宁奕一直纠结困惑于,自己应该走哪一条道。 他握住了剑,却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的修行剑道。 但那个时候,他还太稚嫩,不知道自己肩头的“执剑者”三个字,蕴含着怎样的重量,也不知道徐藏传承的细雪,象征着什么样的意义。 于是宁奕用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最笨拙的办法。 把长陵的碑石都看一遍。 都记下来。 这样,他便不会出错,以后无论如何选择道境,修行剑气,都有前人之经验可以参考。 而这种“笨方法”,在五百年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做过。 余青水。 这或许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 但或许……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 因为,所有的道路,都需要一个根基。 凡人会用“星辉”。 而神灵,则会动用“神性”。 四面八方的风气还在翻滚,无数尖锐的风刃在剑气屏障外破碎,呼啸。 宁奕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心神归而为一。 整片大草原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宁奕闭上双眼。 神池之上,无数的星辉被压缩,再压缩。 最终成为了一滴乳白色的,熟悉的液体。 宁奕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来。 那滴悬而未落的“神性水滴”,从高空之中坠落。 啪嗒一声。 滴落在“神性星辰”之中。 珞珈山主扶摇,在莲花道场上,成就最强星君之位,却没有展露出在道境上的偏向……因为她走了一条纯粹的“神性之道”,这条道境可以包容所有,容纳所有。 这条道境,就是道境的本身。 乌尔勒大草原上。 那一抹刀光,与磅礴的剑气撞在一起,咔嚓一声,前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 白如来的瞳孔陡然收缩。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由“五行道境”演化的红甲巨人,身形在不断崩溃,如风沙一般,丝丝缕缕被吹得溅开。 那个人族剑修缓缓站起身子。 他的唇角血迹已经干涸。 宁奕擦了擦唇角,轻声笑道:“大道之争,你不行。” 最后三字,一字一顿。 剑气势如破竹。 将红甲巨人劈得破碎开来。 (继续求月票!) 第九十二章 神,道,剑 天启河畔,剑气将刀罡撞得截截破碎。 那尊魁梧雄壮的红甲巨人,五行道境凝聚的铠甲,直接被神性摧枯拉朽击穿,漫天的甲胄碎片四溅,宁奕背后的天启之河,被磅礴劲气压得向下凹陷,四边翻滚上涌,宛若一只无形大碗倒扣,层层水浪在他背后攀升叠加。 “神之道境”,凝聚! 单手持剑下压的宁奕,鬓发飞扬,剑尖迸发出炽热的光华。 浩浩荡荡一缕剑光斩过! 五行道境拧转飞掠,这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强大道境,但奈何白如来的修行境界还不够,只凝聚出了粗胚,即便是“金”之一字,也远远不够圆满! 宁奕的神性道境一凝聚,就将白如来的“五行”击溃! 漫天剑气飞掠斩切而下—— 白如来抬起双手,他体内的血液在密集燃烧,眉心的那缕金灿杀念,已经出现了一缕漆黑之意。 越是强大的妖修,体内蛰浅的血脉之力,越是浑厚。 宁奕瞳孔收缩。 他曾经在红山的海底寝宫,与姜麟肉身厮杀,而且逼迫姜麟施展了“本命真身”,姜麟乃是麒麟的皇血古种,当世仅有的麒麟血脉。 金翅大鹏鸟则不同。 东妖域的霸主,庞大数量的族人……它们的血脉强度各自不同,浓度也不一样。 白如来是白帝的子嗣。 是数以千万的金翅大鹏鸟中,血脉最完美的那一个。 而这一族中,有一门秘术,在不到最后最危急的时刻,坚决不可动用。 此术名为“爆血”! 调动血脉里的返祖之力。 来换取大境界的攀升。 此术……对妖修的身体伤害极大。 单单论修行境界,以大隋这边的境界划分,宁奕刚刚抵达命星,而且只凝聚出了一颗本命星辰,对这颗星辰的掌控力,以及道境的凝聚力,都不算强大。 而白如来,则比宁奕要提前跨入这个境界。 白如来凝出“五行道境”雏胚,就已经意味着,他可以在命星初期横扫无敌。 只可惜……他遇到了宁奕。 这世上,谁敢言自己是真无敌? 狂乱的风声之中。 白如来的白袍猎猎作响,身上的衣袍被凸张的肌肉撑起,裂开。 他双手的掌背之处,三根猩红的鹰隼利爪破开肌肤,锵然一声探出,原本瘦削羸弱的身形,此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小白帝整个人的上半身膨胀起来,胸膛不断鼓起。 在宁奕那缕剑芒抵达之时,他双手抬起狠狠左右撕开。 漫天狂风与剑气对撞。 “爆血”之后,白如来体内的大鹏鸟血脉,短暂晋入了先祖之境,这是最远古也是最完美的血裔,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每一位怀揣金翅大鹏鸟血脉的族人……理论上来说,都能够完成“爆血”。 只不过血脉强度弱的妖修,会直接死在“爆血”之中,先祖的血脉是赠予,但容器本身不够强大,则会被直接撑得炸开,而能够承受“爆血”代价的族人,一般也极少会选择这种术法……他们能够召来的“先祖之力”并不多,持续的时间也有限,而一旦“爆血”结束,这股力量从身体之中抽离,原本的躯壳,将会极度不适应自身原来的血脉。 对于妖修而言,修行是一件将自己逐渐变得“完美”的事情,境界越高,他们的血脉就会越强,而“爆血”则是提前透支了强大。 这样的禁忌术法……会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狂风之中,白如来爆血之后的身影,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雷霆闪电,穿梭在风潮之中,下一刹那,就撞破烟尘,抵达了宁奕面前,狠狠一肘砸了下来! “轰”的一声。 宁奕拧腰提胯,他面无表情,肉眼已经捕捉不到白如来的身形,但他的神念却始终能够跟上对方的速度。 拔剑,递剑! 撞在一起! 宁奕头顶的魁梧神性巨人,随着宁奕的出剑动作,频率如一的,极快无比的拔剑递斩。 一缕自下而上的掀地剑光翻砍而出,接着便被金翅大鹏鸟的璀璨杀意面压制,爆血之后的白如来,双眸一片猩红,妖族真身的一些特性,譬如柔韧的毛发,锐利的爪牙,都已经在他身上出现。 但他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识。 野性与理智交织。 与宁奕的大道之争,还没有结束! 他今夜要狩杀这个人族剑修,将其埋葬在天神高原,把这个祸患永远除去。 不惜……一切代价! 漫天爪影,在宁奕面前浮现,白如来将自己的体魄淋漓尽致的施展而出,无数剑芒被他的拳脚捶打破碎,那尊庞大的神性巨人法相,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 爆血之后的小白帝,此刻更像是打出“千手”的宁奕,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致命的劲风,妖族体魄本就是生于蛮荒之中的馈赠,如果他的对手不是宁奕,换做大隋圣山或者书院同境界的命星修行者,此刻已经被这等攻势打成一蓬血雾。 宁奕与大隋走“星辉”修行路子的修行者不同。 他……有着不输任何妖族的体魄! 白骨平原加持,紫霞护体,如果没有爆血,小白帝在近身厮杀之中,未必能占得了宁奕的便宜。 大隋的修行者,很少会有同时修行“星辉”和“体魄”的修士,灵山的苦修者,一般只重视体魄,而不重视星辉……因为这两条道路,本质上是有些相悖的。 星辉之力,重在感应,从外界汲取,从天地之中取来,归还于天地。 而体魄则是自身锤炼,更像是一种“掠夺”,无数次的苦修,捶打,将自己的肉身凝练成为金刚无垢的“宝器”,无坚不摧。 这两条道路,对修行者的心性要求截然不同,苦修者在修行体魄之后,很难再找到汲取星辉的灵感,往往在星辉的修行上事倍功半,再去修行,也只能浪费时间,换而言之……圣山和书院的那些年轻修行者,大部分都是领悟星辉速度很快的天才,但因为生在大隋中州,人族天下的环境太过温和,他们的体魄修行很缓慢。 上一辈的“神道剑”三人,扶摇,周游,徐藏,一个主修神性,一个先天道胎,一个生死剑胚,这三人能够跳脱出“正常天才”的道路,是因为他们找到了解决星辉和体魄不能兼容的办法。 扶摇以神性作为防御手段,当初在莲花道台,神性领域铺展开来,十丈范围,刀剑不入,这是比金刚体魄还要强大的力量。 周游则是一个完美的修行者,先天道胎带来的领悟力,让他只需要在紫霄宫静室闭关,便可以掌握世上所有的道法,星辉之术,体魄之术,都只不过是大道长河之中的一枚道果而已。 至于……徐藏,不说也罢。 徐藏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修行到极致一剑的逆天剑修,要斩的便是天地道理。 这世上的每一条规矩,每一条道理,都对他不起作用。 而宁奕……从踏入天都,登上星辰榜第一,便一直不被人看好,书院,圣山,天宫,地府,都不认为他如何耀眼的天才。 宁奕更像是一根摇曳的霜草。 他倔强地生长着,钻破土地,挤开岩石。 然后……在无数次风雨拍打之中,艰难活着。 最终在一次死亡后,迎来了重生。 此刻的宁奕,身上潜藏的那些“品质”,终于绽放了。 天启之河河畔。 那尊魁梧的神灵法相咆哮一声,递斩出最后一剑,剑气被狂风撕散,整座身躯化为嗤然破碎的飞烟。 白如来撞到了宁奕的面前。 他看见,那个人族剑修,双手握住细雪,重重插入地面。 漫天剑气炸开。 两者撞在一起。 白如来眯起双眼……那个人族剑修的背后,似乎传来了某种凝聚的“势”。 无数道拳风,撞击在一起。 金翅大鹏鸟的体魄,与宁奕的体魄,隔空对撞,一道又一道声浪翻滚飞溅。 宁奕施展出“千手”,他高声咆哮,额首的鲜血被高温焚烧殆尽,发带破碎,长发在空中不断抛飞,双手的衣袍开始燃烧,直至小臂之处,露出滚烫如金的肌肤。 他的背后,像是遥遥站在三道身影。 大隋上一个时代最耀眼的三位天才。 扶摇,周游,徐藏。 神道剑。 神性,道胎,剑胚……这三种罕见的品质,都在宁奕身上展现。 大草原上,被野火燃烧,被罡风吹散,被剑气碾压,被妖血侵蚀,被破坏的不成形状的那些霜草,此刻拼命钻出头颅来。 宁奕咬紧牙关。 他的眉心一缕青色光芒在不断闪逝。 生字卷……天书的融化,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但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宁奕生剥了这卷古卷,不计代价和后果,将其融入了自己的白骨平原之中。 整座草原荒芜的霜草,受到了某股力量的感应,狂野生长起来。 在宁奕背后幽幽凝聚的三道身影,看着这一幕,有些一颤。 因为彼此命运的交集,神道剑三人,都与这个当初不被看好的“少年”有了照面。 宁奕,不像是其他的天才那般耀眼。 他像是一根霜草。 起初默默无闻,被挤压在黑暗夹缝之中。 但他从不放弃,永远倔强地生长。 不断生长,不断生长。 直到破开草地,得见光明! 天启之河的河水,倒流席卷。 宁奕看着白如来,一字一句,咆哮道。 “我,绝不会败!” (求月票!!!) 第九十三章 至暗时刻 “千手!!” 宁奕的怒吼声音之中,他的面前,白如来的拳印已经贯穿天地而来,爆血之后的金翅大鹏鸟,在同境之中,体魄几乎无敌。 宁奕将脑海里所有的近身厮杀之术,都打出。 在风雷山上,千手师姐曾经叮嘱自己,这一门秘术,适合在以一敌多,而且对方实力境界都不如自己的时候施展……每一拳每一脚,每一次出击,都能够击杀一条性命,千手师姐教自己的这些肉搏厮杀之术,都是绝佳的杀人技。 招招毙命,于是遇到低境界的修行者,便可以轻松横扫。 当初在天都客栈,打杀低境界的修行者,便是以此招轻松收官。 而千手师姐则是告诫自己,在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且对方的体魄也极强之时,切忌不可轻易动用这门术法。 因为很容易陷入气机之争。 谁先撤手,谁便是死! 即便是灵山的苦修者,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体魄天下第一……除了天都的太宗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动用体魄对抗一切宝器,谁还能像他那样? 体魄对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还是轻的。 宁奕与爆血的小白帝撞在一起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自己骨骼的破碎声音。 白如来的喉咙里也发出一声闷哼。 显然,即便爆血了,他依然无法承受这般冲击。 他万万没有想到,宁奕会选择体魄对攻。 从“篝火晚宴”的青铜台,追逐厮杀至此,两人之间的精气神,其实已经消耗了许多,此刻便是最后的“决胜”阶段,既分胜负,也分生死,两人之间已没了更多的手段。 白如来的“金刚钵”,“扶摇扇”,“五行道境”,以及“爆血”,都施展了一遍。 而宁奕的“细雪”,“神性”,“大道长河”,“咫尺飞剑”……这些底牌,堪堪挡住白如来的杀机,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以体魄对攻。 然后强行吞下那卷“生字卷”! 宁奕的肌肤,生出璀璨的金光,他根本来不及炼化“生字卷”,执剑者的古卷,每一卷都堪比“先天灵宝”,改变了整片东境大泽修行环境的“山字卷”,宁奕当初用了十数天才彻底炼化。 而且“山字卷”还是无主之物,自行积攒的力量相当微薄。 不同古卷,蕴含的力量不同,炼化的时间也不同……像“命字卷”,余青水花费了五百年的时间,才将其掌握,虽然“执剑者”可以加快这个过程。 但“生字卷”! 乃是白帝布置西妖域棋盘,整座妖族往生之地的“压轴棋”。 这一卷“古卷”所蕴含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那枚青光竹简被硬生生按入眉心之后,宁奕感到一股磅礴的暖流在体内炸开,这股力量之庞大,非凡人可以承受……白帝用“生灭”两卷,勾搭了一座永恒长生的“朝圣地”,无数年来的愿力都在这两卷古书之中流淌,这是生死之间的大桥梁! 与小白帝厮杀对撞的伤口,在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便恢复痊愈,“生字卷”的力量犹如野马一般,在宁奕体内冲撞,未按照步骤炼化古卷,宁奕的面色陡然狰狞起来,这股撕裂般的痛苦,平生罕见。 与白如来对拼时候的疼痛,连“生字卷”带来的十分之一也没有,而且后者的程度还在不断叠加。 生与死,贴地极近,两卷古书一直被束缚在一起,从未离开过……便是因为,单一拎出来的古卷,力量都太过猛烈,无法扼制。 这不是一件好事。 寂灭之人的血液,只需要恢复正常的流淌和温度便可以了。 宁奕的血液,则是不断沸腾,不断升温,化为血雾,渗出肌肤。 骨骼破碎,瞬间痊愈。 如果不击碎骨骼,那么这些骨头自己生长,自己碰撞,自己磨损……生字卷的力量在强行馈赠给宁奕。 而宁奕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将这股力量打出去。 “千手”的招式,加快了速度,而且加快了力度。 原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宁奕现在完无视了伤势……他现在想要把“生字卷”取出也来不及了,那股竹简烙入眉心,滚滚热流已经扩散开来。 就算是伤敌两千,自损五千……那又如何? 爆血之后,保持着压制之势的白如来,惊骇的感到了这股强劲的力量。 “该死的,你吞下了‘生字卷’?!” 他愤怒咆哮。 这是父皇最重要的东西! “生字卷”的力量有多强大,只要是见过那枚竹简的,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维系往生之地永恒生命的宝物,这里面蕴藏着大海一般的力量。 这个人族剑修是疯子!不要命了! 小白帝长吼着与宁奕拳脚撞击在一起,他咳出一大口鲜血,此刻的这个人类,比自己更像一头野兽,拳拳打出,都能听到浑身骨骼的破碎声音,而“生字卷”霸道的力量强行将骨骼和血液拧合,于是他不断受伤,不断痊愈,这个过程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小白帝的金字杀念飞掠而出,重重砸在宁奕的额首之处。 他怒吼道:“把‘生字卷’吐出来!” 然而这缕杀念像是撞上了一座大山,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杀念四溅爆碎,宁奕的额首被叩打地向后摇晃,瞬间重新归位。 宁奕面无表情盯着白如来,他的眼中只有这么一个影像,双眸已经赤红,所有的意念都拿去镇压“生字卷”,不断撕裂的痛苦,到了此刻,已经有了一丝麻木。 在风雷山上的历练,让他可以不用思索,就打出“千手”里的所有招式,拳脚如疾风骤雨倾泻而出,哪怕这对于缓解“生字卷”的痛苦,只能起到皮毛作用。 小白帝顶着宁奕的“千手”,爆血之后的金翅大鹏鸟体魄之强,的确骇人听闻,硬生生抗住了“生字卷”加持的宁奕。 一缕又一缕杀念飞掠而出,如长虹一般撞在宁奕的额首之处。 “吐出来!” “吐出来!!” 爆血的力量抵达了最巅峰的时刻,小白帝的嘶吼声音越来越大,他双目亦是一片赤红之色。 宁奕不躲也不闪,甚至也不防御,任由白如来的杀念一缕又一缕撞击在眉心之处,每一次都被金色杀意凿得脑袋向后坠沉,这股疼痛能够让他短暂的回归“清明”。 小白帝一只手按住宁奕脑袋,那个吞下“生字卷”的人族剑修在他看来已经疯了,拳脚铺天盖地涌来,已然没了一丝理性。 他的肩头被打出一蓬血雾。 白如来喉咙一甜,他吞下一口鲜血,将宁奕的头颅狠狠按在地上,按着宁奕在草地上推行,草屑翻飞,接着便是泥泞四溅。 最后是一道水柱炸开! 白如来按住宁奕,推行直至水中,两道身影一上一下,在天启之河的河面飞奔,宁奕的脑袋被按入河水之中,身子不断颠簸,双手不断试着抓取借力之物,却始终失败。 轰隆隆的水雾扩散。 天启之河一连串水柱炸开。 河面上已然被拖出一条颀长的猩红痕迹。 宁奕的山字卷将河面汇聚在掌心。 剧烈的疼痛感将他的思绪从对抗“生字卷”中拽了回来,他猛的撑地而起,一击膝撞砸在白如来胸口。 小白帝被砸得双脚微微离开河面。 宁奕又是一击肘击从空中砸向他的脊背,白如来的脊椎骨发出咔嚓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打入河底,只不过下一刹那便从水面之中破开飞出,一击头槌,砸中宁奕下颌,将宁奕砸得倒飞而出。 爆血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白如来的意识愈发清醒。 他看着宁奕,先前的愤怒,此刻竟然变得有了一丝……惊惧。 这个人类是个怪物,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 哪有天才,这般不惜命? 从宁奕吞下“生字卷”,决定与自己拼气机的那一刻起,这场厮杀就没有意义了。 即便他第二次爆血,也不可能赢得了“生字卷”的无穷生机。 白如来看着坠入天启之河的那道身影。 河水变得一片安静。 那个狂暴的身影,似乎变得安稳下来……但这一切都是表象,他已经感觉到了,整座天启之河的河底,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积蓄。 白如来的爆血状态缓慢退散。 返祖之血缓缓蒸发。 从爆血的狂热状态中醒来,他只觉得万般疲倦。 小白帝幽幽抬起头来,望向天心。 既然宁奕吞下了“生字卷”,那么便是最坏的情况。 他必须要动用最后一张底牌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抵在自己眉心,然后指尖发力,那里的肌肤流淌出一滴纯粹的金色血液。 白如来的掌心,腰间,金刚钵和扶摇扇化为一缕流火,一抹微风,幽幽漂浮而出。 像是一盏明灯上的“灯芯”,和“火焰”。 天启之河的上空,黑云压得极低,几乎要贴近河面。 当宁奕坠入河底之后,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野草还在生长。 远方有遥远的嘶喊声音。 这是草原的至暗时刻。 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一缕灯火在小白帝的面前燃烧。 穹顶之上,阴云遍布。 “事态严重,如来谨以此灯火。”他望着上方,轻声道:“请大长老出手。” 第九十四章 元(求月票) 八大姓的篝火晚宴。 青铜台上,一片骤雪。 金色的流光在这片大地的上空驰骋,金翅大鹏鸟的杀念肆意纵横,雪鹫一族对于反抗者的镇压仍在血腥暴力的继续,然而这场“战争”的持续时间注定不会太长,因为场面已经开始向着突袭者倾倒……东妖域的秘术,打得七位王旗的修行者措手不及,有资格来母河这次盛会的,大部分都是“养尊处优”的草原权贵。 他们的实力其实很强,但很少有亲自去天神高原西方边陲,与妖族征战厮杀的经验。 于是雪鹫王请来的这份外力,轻易就打破了草原长久以来的平衡。 自古以来,无论草原内乱成什么样子,从未有人像“雪煞”这般,请求与大隋或者妖族大势力的帮助。 这等同于是将一整片草原,拱手让给别人。 而青铜台上。 七位草原王,神情皆是无比愤怒。 那片金色翎羽的威压,越来越强大。 东妖域的涅槃妖圣,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 世间的涅槃就那么几位,草原长期与南北拉锯,对于两座天下的大能,妖圣,基本的情报,都了如指掌。 悬在青铜台上的金色翎羽,绽放出一缕又一缕的璀璨光华。 白狼王的神情有些绝望。 妖圣级别的大能亲自出手。 他距离那个境界差得太远,甚至连涅槃的门槛都看不到…… 一缕光火,照亮草原穹顶的漆黑。 阴云压得极低。 雪煞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满是狰狞,眼里被那一缕火光填满。 他抬起双臂,无数狂风在身前身后缭绕,席卷。 雪鹫王俯视着面前不远处的七位草原王。 充满威压的声音,从他喉咙之中喝出—— “参见妖圣,还不跪拜?” 白狼王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因为那一缕火光出现之后,他的膝盖已经不受控制的弯曲,妖圣的力量撕破了草原的阵法,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他望向小元山。 无数金色的大鹏鸟,从穹顶奇点破壁而出,蜂拥而去,将“小元山”层层包围,符圣的身影被淹没在金色狂潮之中。 小元山阵法激发而出,一片又一片的鳞甲破土而出,在山体周遭雾气之中来回掠行,阵列围绕,只可惜并不能挡住无穷无尽的攻势。 远远看去,小元山亦是一片惨烈,大鹏鸟义无反顾赴死,身躯爆碎之后,金色的血色凝而不散,将整座山体染红。 这场战斗的胜负,在奇袭发动的刹那……已经没了悬念。 白狼王的心中,只有一个困惑。 这些东妖域的妖修,根本就不畏惧死亡……这是为什么? 已经来不及让他更多的去思考。 穹顶上方,火光嗤然大作,一道燃烧着金灿火焰的身影从虚空之中踏步而来,单掌压下,整座青铜台顷刻之间倾塌下来,七位草原王的身子都被这股威压砸中。 白长灯遥遥一弹指。 “砰”的一声。 那座小元山的护山阵法就此碎开。 金色大鹏鸟掠入了山中。 坐在山顶的轮椅老人,神情平静,无所畏惧。 符圣的袖袍无风自摇,他看着满天的金色浪潮,这一劫避不开,逃不掉……东妖域的涅槃妖圣出手了,自己的小元山阵法,自然扛不住妖圣的力量。 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生是死,他并不在意。 符圣的双手搭在轮椅上,他的面前,山顶之上,一块又一块的山石拔地而出,护山大阵破开之后,仍然有着无穷无尽细碎的法阵升腾而起。 符圣的双手微微颤抖,从袖袍里取出一封书信,那是大先知从雪鹫部落给自己寄来的信谏,也是唯一的遗物。 他轻轻念着已故大先知的名字,笑道:“古陵……你说得没错,雪煞身有反骨,不该赐予他那么多的权力,但没有雪煞,还有会下一个与东妖域勾结的草原王。” “我们在中立的立场上停留了太久,是时候该做出抉择了……”符圣抬起头来,他的手中,那封书信,缓缓燃烧,无形的火焰在老人的衣袍之中溢散,整座小元山,都在随之燃烧,每一座阵法,每一张符箓,每一缕空气,都在沸腾。 “师尊,你传授我符箓阵法之道,大恩没齿难忘。”老人微微闭上眼,他轻轻道:“白狼王庭的符圣传承,一代又一代,恐怕今日要断绝在我这里了。” 先知一脉,已经断了。 万幸的是,他已经将小元山的秘纹,尽数传授给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 这么多年,小元山的符圣,一位接着一位,镇守白狼王庭,加固西方边陲,守御草原阵法,他们的符箓之道,都是在山门留下的篆刻之中学来。 他们的老师,都是“元”。 而可惜的是,没有人见过“元”的面容,没有人知道老师的模样。 乌尔勒是草原上的天神,八大姓的开创者。 元则更像是这片草原的守护者,以自身的传承,默默守护着草原的安危。 “有些遗憾啊。” 符圣笑了笑。 他也不例外,传道受业解惑,却从未目睹过恩师的模样。 小元山的阵法,符箓,在这一刻,沸腾燃烧,第一张符箓的符纸剧烈炸开,空气之中的震荡蔓延开来,接着便是无数符箓和阵法的连环爆炸。 白狼王面色苍白看着远方的小元山,淹没在一片火潮之中,漆黑的蘑菇云朵激荡升起,缓缓荡散。 而远远弹出一根手指的“白长灯”,只是瞥了一眼小元山,便再无多余动作。 他俯视着坍塌青铜台的七位草原王。 雪煞悬在空中,他施了一个大礼,恭声道:“我会将他们部驯服。” 白长灯轻轻嗯了一声。 他部的心神,并非是放在这里……平定八大姓的战事,此刻已经收官,东妖域的妖修抵达这片草原,胜负并无悬念。 将自己唤过来的,是自己最疼爱的那位小王爷。 未来要继承“白帝”衣钵的东妖域第一天才。 他的意识,本来在凤鸣山上,此刻极速拉扯而回,甚至将一尊法身传送到天神高原,这些都是不菲的消耗,涅槃强者虽然可以做到打穿两地自由来往,但并非是随意征战,虚空之中的罡风对体魄会造成很大的损伤,即便有宝器护体,距离太长,也会伤到自身。 白长灯一步踏出。 下一刹那,便来到了天启之河。 他站在白如来身旁,神情复杂,看着身旁的年轻人。 白如来的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伤势瞒不过这位东妖域大长老。 金刚钵,扶摇扇,都动用了。 还有五行道境……那个人族剑修有这么强? 白长灯皱起眉头。 “你爆血了?” 为了与宁奕厮杀,难以想象,白如来竟然会选择“爆血”这种手段,而且最终也没有取得胜利。 白如来轻轻嗯了一声,他一只手擦拭着嘴唇,沉声道:“并无大碍。” 他盯着天启之河的河底。 “生字卷被他吞下去了。” 大长老眼神晦涩,此刻抵达天神高原,他并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的,一股浓郁的不祥气息始终在心头盘踞,为了保险起见,他动用了自己的一尊法身,虽然杀力不如最强的本尊,但同样有着碾压星君的境界,即便对上涅槃,也丝毫不会畏惧。 “听说这片草原的阵法,都是出自一个叫‘元’的阵法师的手中……” 白长灯皱起眉头。 妖族天下的涅槃妖圣,在凤鸣山上,偶尔神念交流。 天神高原是妖族天下一直想要揽入掌中的力量,只不过一皇一帝在凤鸣山上,曾经提过醒,此事要柔和处理,不可硬来,于是这些年来,妖族对于天神高原,都处于怀柔态度。 几位妖圣的神念,都被阵法屏蔽在天神高原外。 西方边陲的阵法相当玄妙,妖族的大阵法师根本无法参破,而这座阵法的缔造者,“元”,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存在。 因为白帝龙皇的态度,这些年来妖族与草原一直相安无事。 而东妖域的入侵,白长灯的出手。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有妖圣踏入此地! 白长灯的袖袍无风自摇。 他眼神深处的那股不祥,越来越浓。 他往下看去,但神念竟然被拦住了。 整片天启之河的河水,都洋溢着草原边陲的阵法气息…… 而天启之河的最深处。 一个身影不断下坠。 再下坠。 生字卷的力量,在宁奕的体内纵横肆虐。 他的意识逐渐要模糊了。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片银色的符箓从面前掠过,熟悉的阵纹,烙刻的轨迹。 宁奕伸出指尖,缓慢与之触碰。 “咕咚,咕咚……” 他屏住呼吸,神情一震,在天启之河缓慢站起身子,双脚踩在河床,指尖触碰之处,一大片银色的阵纹蔓延而出。 宁奕的手指,不断勾勒,这片小元山的阵纹,便不断蔓延,不断纠缠,像是游鱼,飞掠,四散,而后……凝聚! 宁奕的思绪变得缥缈而又凝固。 “天启之河的深处,埋藏着诸多宝藏,当年的乌尔勒,就曾在天启之河获得了一件秘宝。” 符圣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对自己说。 “这片阵纹,对你大有帮助。” “去……天启之河。” 脑海里破碎的记忆,都在此刻被打通。 零零碎碎。 红山寝宫,那位刻下太乙救苦天尊法相的游客。 那个陪伴狮心王左右,却未在历史上留名的“阵法宗师”。 为草原刻下西方边陲防御大阵的神秘人。 宁奕轻轻喃喃。 脑海里,是小元山,坐在轮椅上的符圣,遥望远方山顶,缓慢回头的画面。 “他的名字,叫做……‘元’。” (ps:1,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就一章。2,新的一个月到啦,求一下大家手中的票票。9月有双倍月票,在15号左右,大家有大额打赏的可以留到15号。) 第九十五章 天启之祝福(求月票!) 天启之河的河底。 河水汇聚如龙卷。 而龙卷中心的年轻人,不断挣扎。 宁奕的神情愈发痛苦,生字卷的力量太过庞大……这股力量在自己身体里四处冲撞,几乎要被神魂撑得炸开。 强行炼化“生字卷”。 终究是逆天而为,没有好下场。 宁奕的身旁,一片又一片的银色阵纹,正在蔓延,这是他以坚韧意志力,刻下的符箓,冥冥之中,天启之河的河底有一缕光芒升起,这缕光芒很是微弱,像是黑夜之中飘摇不定的火光,随时可能熄灭,接着便是第二缕,第三缕。 这些火光摇摇晃晃,随波逐流。 在宁奕四周扩散开来。 “这是……” 宁奕的意识有些模糊。 …… …… 对宁奕而言,此刻的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他脑海里已没了更多的念头……白如来没有追下来,天启之河的河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 刻完小元山的阵纹! 河底的水流,轰隆隆翻滚,火光的出现,给了宁奕一种温暖的感觉。 生字卷的痛苦还在继续,只不过他的意识却有些感觉不到了。 潜意识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对他说。 “睡吧……休息吧……” 天启之河温暖的河水,将宁奕裹起,他的指尖坚持着勾画出最后一缕阵纹,而小元山符箓与天启之河的感应彻底开启,璀璨的银光从地底阵阵升起。 宁奕的双眼缓缓合上,发丝如墨溢散。 在意识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他错过了一个机会,亲眼看看,这片阵纹打开了什么。 当初的“乌尔勒”,在这条母河,获得了“天启”的祝福。 据他所描述。 那是一种温暖的,如春风般和煦的力量。 也正是那股力量加持着乌尔勒,此后他在草原上经历的每一场战役之中,击垮所有敌手,铁骑踏过,无坚不摧,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 …… 天启之河的河畔。 一老一少,站在河水旁。 小白帝的体魄,在与宁奕对捉厮杀的那一场战斗之中,受了不轻的损伤……他没有“生字卷”这般逆天的宝物,伤势的恢复速度极其缓慢,再加上爆血带来的后遗症。 白如来掌背擦了擦唇角,寒声道:“不仅仅是生字卷,白早休……也在他的手上。” 这个人族剑修,必须死。 大长老白长灯,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回话。 白长灯神情阴晴不定,死死盯住那片看似表面一片平静,实则地覆天翻的“天启之河”,无数河水汇聚,一片又一片银色的阵纹,飞掠而出。 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白长灯一只手搭在小白帝肩头,眯起双眼,道:“你先回去。” 白如来一怔。 大长老在族中的地位,仅次于自己的父皇,修行境界更是横扫东妖域,在妖圣之中,也算是不弱的存在。 这里竟然有杀机么? 小白帝放开心念,然而他无论如何去扫荡,都看不出“天启之河”,藏着什么危险。 他抿了抿嘴唇,一只手哗啦撕开奇点,在白狼王帐阵法破碎之后,草原的空间壁垒极度不稳定起来,尤其是在大长老的妖圣意志降临之后。 一条通道浮现。 白如来站在通道口,略微犹豫,认真道:“宁奕一定要杀。白早休的妖身毁了也不重要,父皇那里还留有一盏灯火,此番损失的道行,算是给她一个教训。” 白长灯轻轻嗯了一声,小白帝踏入通道之后,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袖袍轻轻一拂,风气震颤,天启之河恢复如初。 “出来吧,道友。” 白长灯神情平静,他心头的那股预感,被强行镇压下来,论修为,他乃是涅槃妖圣,世上最强一级别的修行者。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白帝”,威震两座天下的最强者。 而眼前? 不过一条天启之河,一片天神高原罢了。 还有什么踏不平的? 白长灯看着一整条波澜平静的河水,淡淡道:“道友,你恐怕不知道,这些年来,外面两座天下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天启之河仍是一片死寂。 白长灯皱起眉头,“狮心王座前的阵法师,为北境铁骑勾勒阵纹,为乌尔勒草原布下防御阵法……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情,东妖域不知道么?” 他顿了顿,认真道。 “东妖域的‘白帝’之名,想必你即便栖身这片草原,也不能隔绝于耳……妖族天下需要这片草原,道友不妨现身,你我好好一谈,以免刀剑相见,坏了和气。” 那片河水,终于不再平静。 有人轻轻叹息一声。 天启之河的水雾那边,缓缓走来一道身影,披着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大长袍,两袖垂落至水面,衣袍被吹得向后摇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瘦削。 至于面容,则是藏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元。” 白长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看着天启之河雾气之中的男人,轻声道:“看来跟外面猜想地不错,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地长眠……今日,既然你愿意现身,那么就说明,一切就都有的谈。” 一片又一片阵纹在河水上流淌。 “元”的神情一片模糊,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头,鼻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醒过了。 从“狮心王”死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天启之河的河水底下休眠,这条母河的河水,是他故乡的“水”。 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活”地更久一些。 而今日。 宁奕以阵纹,开启了“天启之河”的密藏。 也唤醒了他。 那个人类,真是与当初的“乌尔勒”十分相似啊,而且……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类的身上,还带着狮心王的信物? 元的神情有些复杂。 比起“狮心王结晶”,他还看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另外一样,让他遥想起许多年前故乡回忆的东西。 河畔那个老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 “把‘宁奕’交给我,东妖域会对这次的进攻表示歉意……我们会尊重草原的秩序,愿意与你一同拟定新的八大姓。”白长灯看着“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一些,“妖族天下的力量,会给草原带来莫大的助力,想必,这也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河水那一旁,元的神情有些困惑。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这位妖族修行者,把自己当成了草原的执掌者了么。 元笑了笑。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自己为这片草原做了太多的事情,与乌尔勒一起征战,陪着乌尔勒成长,击败他最大的敌人,而当一个时代结束,他仍然选择了守护草原,布置了牢不可破的阵法,在长眠之前,在草原上留下了自己的传承。 那个叫“宁奕”的年轻人,获得了阵纹传承,也成功开启了“密藏”。 但他从来就不是这片草原的执掌者。 这些年来,他从未干预过八大姓的决策,也从窥伺过草原生灵的斗争,他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去想……睡了一觉,等待下次的苏醒。 能够学会“阵纹”的人不少,这份传承的获取不算难。 但要获得“天启之河”的认可。 这些年来,除了“乌尔勒”,就只有他了。 白长灯的声音还在继续。 “东妖域愿意给出金翅大鹏族的爆血秘法,扶持草原向大隋开战,帮助草原上的八大草原王在星君境界更上一层楼。在未来悬空域开启之时,会赠予草原两件涅槃宝器。” 他看着元,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那个水雾之中的男人,神情似乎都没有变化。 难道这些条件……元都不动心? 白长灯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如这天启之河的过河风,只是吹拂而过。 元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从河底长眠之中醒来,发了一会呆的男人,缓缓从雾气之中前行。 白长灯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的面孔。 面色很白,白如莲花。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泡在天启河水之中,元的容颜显得很年轻,很清俊,却并不阴柔,恰到好处……他的面颊左右,各自有一抹圆形的红点,就在嘴唇两侧。 绣着青蓝游鱼的水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物。 白长灯的记忆追溯,他认不出这是哪里的服饰…… 元的声音,打断了他。 从狮心王时代就活到现在的“年轻人”,轻声提醒道:“你猜一猜,我怎么活到如此之久的?” 白长灯眯起双眼。 人类的寿命……无法活到这个时代。 他的身上有妖血。 是什么血脉? 白长灯望着这个水袖年轻男人,一时之间大脑空白,对于这个“善意的提醒”,他没有反应过来。 元望向远方。 那是自己当初留下传承的方向。 青铜台嘶喊冲天,一片沸乱。 小元山的阵纹尽数引燃,火光迸溅,直冲云霄。 他目光重新挪回白长灯的身上,声音变得森冷起来。 “给你十个呼吸,滚出这片草原。” …… …… (ps:1,今晚还有。2,月初啦,求一下免费的保底月票~也求一下打赏~) 第九十六章 浩荡光明(求月票) 十个呼吸? 滚出草原? 白长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踏着天启之河走来的“元”,对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随着缓慢踏来的步伐,水袖男人浑身上下都迸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音。 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地在警告自己。 白长灯笑了。 他双手拢袖,金刚钵和扶摇扇,恰如一缕微弱火苗,点在灯芯之上,老人笔直伸出一条手臂,掌心向上,那缕火苗便轻轻悬浮在掌心三尺之处。 要打架? 看来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可惜……和平谈判,果然在这片蛮荒草原上行不通。 元的声音在河水上方响起。 “十。” …… …… 青铜台的厮杀声音,一片狂乱。 有鲜血不断抛洒。 雪鹫战士体内的“大鹏血”,愈发燥热,雪煞与东妖域达成协议之后,作为回报,金翅大鹏族将自己高贵的“血裔”分享给了草原上的雪鹫一族,这一脉极其善战,而且好战,越是厮杀到后面,越是悍不畏死。 血脉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白帝”执掌生灭规则,在东妖域的都城之中,缔造出了类似“琉璃盏”这般的宝器,将核心族人的魂魄都汲取在内,肉身即便摧毁,留有一缕魂魄,仍然可以重塑体魄。 于是他们不畏死亡。 妖族天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朝圣地”,迷失方向的人类,把白帝当初不朽的神灵,而在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中,更是如此。 白帝带领着东妖域走到了妖族天下的顶点。 而雪鹫则是不同,他们有着大鹏雪,却没有容纳魂魄的容器,若是死了……便是死了,这种征战杀伐之术,相当消耗生命力,此战之后,许多战士的身体将会受到不小的伤势,这种伤势往往是不可逆的。 雪煞,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道理。 这天地间的万物生灵,存在皆有道理。 没有绝对的高贵和低贱。 只要道心足够强大,即便是一株草,也能够成为大地的主宰。 当他向东妖域低头的时候,他就失去了“登顶”的机会……同样的,他也违背了当初八大姓立下誓言的初衷。 乌尔勒曾经说过。 这片草原,不需要任何的主人,来带领他们。 每个人,生而作为自己的“主宰”,掌控自己的命运……雪煞把自己的未来送给了白长灯,把雪鹫王帐每一个信任他的同袍,献给了妖族。 他看到的,所谓的“光”,绝不是这片草原的“光”。 青铜台的废墟之中。 被妖圣力量压制着的白狼王,背上是一块巨大断石,神情痛苦,他死死盯着比自己岁数稍小,但如今走上一条歧路的“雪煞”。 完了…… 整片草原,都完了…… 白狼王的体内,血脉的力量攀升到了极点,只可惜徒劳无功,他根本无法挣脱白长灯随手布下的禁制,那片金色翎羽光芒笼罩的领域,所有人都是动弹不得。 “咚”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音。 雪煞狠狠一击鞭腿。 白狼王应势飞出,撞在青铜台废墟之上,他仰面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的气劲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 雪煞脱去了长袍,展露出流线型的体魄,他的修为其实在八位草原王之中,并不算强大,天赋更是比不上上三姓的那三位。 只不过……他有着最大的野心。 如今金翅大鹏血液融入肌肤之内,再加上妖圣的意念加持。 雪鹫王已经完成了蜕变。 雪煞看着曾注视自己长大的“兄长”,轻轻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拎起白狼王的头颅,没有丝毫犹豫,将其重重砸入石壁之中。 揪出来,便是鲜血淋漓。 雪煞木然问道:“你也不希望看到太多人死……对吧?” “只要你愿意……” 顿了顿。 望向其他的六位草原王。 雪煞笑道:“只要你们愿意,那么今日就不会再死人了。” 没有回应。 他看到远方,六双猩红的眸子,而低下头来,白狼王满面鲜血,却以一种悲悯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悲悯? 这是在同情自己? 雪煞的胸口升起一阵戾气,他攥拢五指,将这颗头颅再度狠狠撞向石壁,发出“轰”的一声爆碎声音。 烟尘四溅。 他缓缓松开双手。 白狼王的头颅,镶嵌在青铜古台的断裂石壁之内,一张巨大蛛网在一侧绽开。 对于星君境界的修行者而言,这等伤势……并不致死。 雪煞寒声道:“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 白狼王的脑海里一片震荡,他喘着粗气,只是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去激怒雪煞,双手缩在袖袍内,默默积蓄着力量。 就在不远处的那位妖圣,对这里造成了太大的压制。 雪煞缓缓站起身子,他抬起手来,远方七道流光,倏忽掠来。 七面王旗。 白狼,金鹿,黑狮,银熊,云豹,青蟒,火狐…… 唯独没有“雪鹫”。 雪煞的神情难看至极,那面“雪鹫王旗”,还在宁奕的手上。 该死的。 那个人族剑修,逃到哪里了?如此之久都没有回应……东妖域的小白帝出手,竟然都无法奈何他? 宁奕炼化“雪鹫王旗”的那一刻,历历在目,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雪煞心境一阵动摇,那个人类,竟然在短短数个呼吸,就让王旗生出了臣服之意。 草原上的“大君传说”,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上上演? 他不相信!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雪煞看着七面围绕自己旋转的王旗,他居高俯视,那七位草原王,原本与自己在青铜台上平起平坐,此刻都要低他一头。 “若是你们愿意跪下,接受金翅大鹏鸟血液的浇灌,那么这王旗……便重新赠还你们。”雪煞笑了笑,他虽然不能炼化其他王旗,但他如今握住了草原上的秩序。 此刻,他便是草原上的“新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几位草原王,眼神一片猩红,他们死死盯着雪煞,体内的血脉被死死压制。 雪煞摇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若是不愿意,那么我大可以……” 声音忽然停顿。 雪煞皱起眉头。 他似乎听到了隐约之间,空气的爆破声音。 这是一道古怪的,有些异常的声音。 这里厮杀冲霄,刀剑相撞,而这道声音,比起弩箭来得更迅猛,就像是……一枚炮弹。 这就是一枚“炮弹”。 两道长虹撞在一起,披着一袭水袖的元,单手按在白长灯的眉心,无数神性燃烧,白长灯的面容一片枯败,金刚钵的火光疯狂摇曳,几近熄灭,无数涅槃道火和寿元都在此刻沸腾燃烧,两人一前一后,接连撞过草原大地,宛若一道彗星。 雪煞神情错愕,望着那道由远至近,掀翻无数草屑的流光,等到他看清这一切发生的景象之后,整个人面色一片苍白。 接着便是极轻的“倏忽”一声。 单手按住白长灯面颊的“元”,轻轻弹指,那枚从宁奕身上发现的“雪鹫王旗”,便化为一缕流光飞出,瞬息便掠到雪煞面前。 “噗”的一声。 雪煞低下头来,他不敢置信,看着一截贯穿自己胸口的王旗尖端,这只象征着雪鹫自由和不羁的旗帜,从后背刺入从胸口穿出,旗帜的前段鲜血淋漓,缓慢结霜。 他的意识模糊起来。 噗通一声,摇摇晃晃,双膝砸在地上,雪煞双手攥着王旗,一点一点,想要将其从自己体内拔出,最终无力跪在地上,额头垂下,弯腰躬身,王旗尖端抵在地面,形成一个平衡。 青铜台废墟的上方。 那片金色翎羽的光芒,极度不稳定起来。 在两三个呼吸之后,猛地炸开。 对七位草原王的压制,瞬间解除。 白狼王满脸鲜血,他怔怔看着穹顶飞掠而过的那道流光。 白长灯愤怒的咆哮声音,在空中响起。 金翅大鹏族的秘纹,一朵又一朵的“卍”字,在流光四周不断炸开。 都是徒劳。 元再度弹指。 远方的小元山,无数引爆的阵纹,逆向回拢,无数火光向着最初的“零”靠拢,那朵升腾的蘑菇云,逆流向下。 坐在山顶上紧闭双眼的符圣,双手紧张地按在轮椅把手之上。 他引爆了小元山所有的符箓,准备与侵入此地的金翅大鹏鸟,一同共赴黄泉。 而等待许久,竟然都没等到痛苦袭来的那一刻。 他睁开双眼,接着便是瞪大眼珠,怔怔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符箓回流,贴地靠拢,每一片符箓,都回归原先的位置。 老人坐在轮椅上,他看到了无数金翅大鹏鸟,体内炸出金色的血液,草原的穹顶开出了一扇通天之门,无数大鹏鸟放弃了进攻,向着那扇门户掠去,想要返回东妖域。 空中不断有金色血液炸开。 那道流光终于停住前冲之势。 一只手将“白长灯”按得支离破碎的元,悬在空中,他平静注视着无数金光从老人的身躯之中裂开,然后在远方重新汇聚,付出了极大代价逃生的东妖域大长老,极其狼狈,掠入穹顶大开的那扇门中,连“金刚钵”和“扶摇扇”都来不及带走。 元一只手握住那缕火光,还有灯芯,轻轻掂量一二,神情有些微妙,将其收入囊中。 他抬起头来。 草原上空,阴云荡散。 浩荡光明照耀而下。 披着一袭淡蓝色水袖的“元”,悬浮在天光之下。 小元山的轮椅老人,泪流满面。 他像是光明。 他就是光明。 第九十七章 生如野草,百折不挠(求月票) 倾盆大雨落下。 穹顶唯独有一拢云气散开,天光垂落,漫天雨丝在光线照耀之下宛若银线。 大草原上的鲜血,腥气,都被雨丝打落。 悬在白狼王帐上空的“元”,神情平静,他轻轻抬起袖袍,一张符箓自内飞掠而出,元的姿态像是一个踮起脚尖想要触碰屋顶木梁的“小男孩”,模样有些笨拙,并不飘逸,这具身子从数百年的沉睡之中醒来,实在有些麻木。 而刚刚与东妖域大长老白长灯的那一战,实在连热身都算不上。 他的面容虽然年轻,五官清俊,但眼神的最深处,却流淌着数千年光阴的岁月,此刻掩盖不住一抹疲倦。 元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身下,雪鹫部落接受了“金翅大鹏妖血”的修行者,在天光大雨的照拂之下,接二连三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们体内的血脉不属于草原,也注定要被这场大雨所清洗……而今日的这场动乱,给八大姓带来了巨大的重创。 这场奇袭,杀死了不少的修行者,鏖战之中,许多人断了手臂,损了修为,草原的青铜台宴席被毁地干干净净,鲜血流淌。 元轻轻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去触碰头顶。 头顶,是天。 那张符箓被他按紧贴牢在云顶之上,垂落的大雨,变得如金子一般璀璨,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整片草原的死气,都被清扫一空。 元望向天启之河,他喃喃道:“这场风波因你而起……便借用一下……你的力量。”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体内有着磅礴的生机,无从宣泄。 被贴在天心的符箓,发出轻轻的震颤。 天启之河的河水汹涌而起,一截大江飞出,远方的河床之上,一个失去意识昏迷的黑袍年轻男人,四肢向下垂落,身子被水流温柔卷起,眉心之中,一缕金芒抽丝剥茧的飞掠而出,然而并没有丝毫衰竭的意味,反而是愈发连绵愈发壮大。 “生字卷”! 这缕金芒被“元”剥离而出,以符箓之力,揉入这场秋雨之中,肃杀的血腥气,都被温和的生机拍散。 荒芜的草原,生出了倔强的霜草。 万物复苏。 生灵醒来。 白狼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这些雨丝打在脸上,并不疼痛,反而伤口的伤势,有了一丝痊愈的迹象,痛苦大大减轻,就连精神也好了一些。 体内有一股温暖的暖流……这股暖流滋润着肺腑。 “这是……‘神’的恩赐吗?” 白狼王缓缓站起身子来,他的眼神有些模糊。 草原上的修行者,拖着疲倦的残躯,仰望着穹顶天心悬浮的那位水袖男人。 上一刻,东妖域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而当这个男人出现,一切都改变了……就连金翅大鹏鸟的妖圣都毫无还手之力,直接溃败。 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场战局。 元揉了揉眉心,他望着那些眼神憧憬的“凡人”,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与乌尔勒并肩行走的时候,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 元的声音在草原上散开。 “你们不用谢我……如果要感谢,就去谢那个人类吧。” 大雨之中,两片雾气,幽幽飘来。 元的水袖身形,逐渐被雾气掩盖。 草原的上空一片澄澈,阴云缓缓荡散,雾气破开之后,空中已是一碧如洗。 没有丝毫踪迹。 而元的声音,则在所有人心中回荡。 感谢……那个人类? 白狼王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青铜台上的那道黑衫身影。 一只手捂住手臂,额首满是鲜血的田谕,簸坐在草原上,他的身旁,高骅插着断剑,颓然无力地倒下,闭上双眼,就在“元”出现的前一刻,他精疲力尽,就要死在一位雪鹫修行者的长剑之下。 此刻,那位雪鹫修行者的身躯都被这场大雨消融,所有蕴含“金翅大鹏鸟妖血”的生灵,接受了东妖域馈赠的修行者,都被元的符箓所清理。 草地上的湿润气息,阵阵升腾。 田灵儿蹲在老哥的身旁,眼眶泛红,隐约可见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咬着牙一言不发替田谕包扎臂膀上的伤口,在青铜台上与突突尔力竭一战的田谕,为了保护她和苏琴,刚刚受了很重的伤势,若不是身旁还有苏琴扶着,此刻应该也跟高骅一样,躺倒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乌尔勒……救了我们么……” 田谕靠在苏琴的肩头,他闭上双眼,缓慢呼吸,感到肺部被榨干的空气,缓慢复原。 活下来的每一秒都是如此值得庆祝,即便从西方边陲出发,抵达天启之河,路上遇到了诸多的生死劫难,也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如释重负。 “白狼王大人说,这是天启之河的‘祝福’……”苏琴在田谕肩旁轻轻开口,远方的人群汇聚起来,八大姓,准确的说,是七大姓的修行者,在这场动荡之中,活下来的伤者,在青铜台之前靠拢。 白狼王站在最前方,他的神情一片严肃,但望向田谕方向的时候,对那个从西方边陲跋涉而来的年轻人,投向了一抹温暖的目光。 田谕笑着摇了摇头。 他着实是没力气了。 耳旁还是厮杀和刀剑的余音,他的听觉可能在刚刚的那一战中受到了损失,就连此刻,白狼王的声音,都有些飘忽。 听不太清…… 苏琴两有些模糊,她轻轻拿自己的袖口,擦拭田谕的耳垂,那里流淌出猩红的鲜血,自己擦拭的动作并不轻柔,但田谕并没有丝毫反应,他已经对痛苦麻木了。 苏琴声音极轻,在自己未婚夫的耳旁,把白狼王说的话,一句一句复述。 “白狼王大人说……今日的这一切,都要感谢‘乌尔勒’……” “今日的叛乱之徒,将会被扣压起来,至于真正的处理,还要等到‘乌尔勒’亲自来裁决,雪鸩小可汗,部下未接受东妖域妖血的修行者,连同雪鹫王旗,都会等到乌尔勒回来……” 说到这里。 田谕的神情有些变了。 乌尔勒……没有回来? 他有些吃力地咬了咬牙,后背倚靠在苏琴怀中,麻木的感觉逐渐消散,痛苦立即袭来,尤其是双耳,一阵火辣辣的痛苦,之前的战斗之中,有一头金翅大鹏鸟,在自己耳旁纵声长啸,音浪席卷之下,几乎要让他聋掉。 绵绵细雨打在他的发丝,面颊,胸口,浸入臂膀的绷带里。 伤势竟然有好转。 田谕轻轻嗅了嗅鼻子……不知为何,他竟然从这细雨之中,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与乌尔勒同行的时候,他有时会感应到,这像是春天来临时候,万物复苏的那股生机,乌尔勒看起来是一个很冰冷的家伙,但内心温暖,身上更是有一种融化雪山的气质。 田谕抬头望天。 这场救命之雨,也是与乌尔勒有关么? 那么……白狼王说了那么多,乌尔勒又去了哪里? 田谕的心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坐在草原上,慢慢等待自己的伤势恢复,这场大雨还在持续的下,伤势的恢复速度很快,白狼王的讲话声音逐渐能够听见。 但是直到这场“稳定军心”的谈话结束,白狼王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没有等到“乌尔勒”的出现。 田谕的心已经悬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叫做‘田谕’?” 那位披着雪白大氅的草原王,来到了他的面前,苏琴和田灵儿的神情都紧张起来,她们从小生活在西方边陲,听着天启之河的传说和故事,如果说“乌尔勒”是古代的神话,那么“白狼王”便是谱写如今传奇的人物。 白狼王领导着八大姓,维护着如今的草原格局。 那位面容上有三道伤疤的草原王,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不用紧张。 田谕的身旁,有一位对“白狼王”仰慕已久的家伙,高骅从小就视白狼王为毕生偶像,曾经发誓有朝一日要去天启之河,亲眼看看白狼王的模样。 可惜如今这货躺在地上,看似在休养伤势,但鼻尖已经打出了阵阵鼾声。 紧绷的场面,有了些许喜感。 白狼王的身旁,有人扶着“先知”而来,老人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宁奕赠予的那份力量,在这场动荡之中,护住了他的性命。 田谕松了一大口气。 万万没有想到。 白狼王竟然微微躬身,一只手握拳放在胸膛,施了一个草原上最隆重的大礼。 他的身后,其他六位草原王,都是如此。 白狼王轻声道。 “感谢你……把‘乌尔勒’,带到我们的身旁。” 田谕怔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握紧拳头,放在自己胸口,认真还礼。 田谕笑了笑。 他眯起双眼,老实人的面貌虽然长得不出众,但双眼眯起的时候,像是一片月牙。 先知看着田谕,这个小伙子的身上,有一股崭新的气息脱变而出……从西方边陲出发,历尽了诸多苦难,看似平淡无奇的“田谕”,体内有着一股倔强和不屈的气质,就像是雨后的霜草,冒出了头。 “乌尔勒”的身上,也有这样的特质。 老人有些恍惚,这或许就是一路上,乌尔勒愿意跟田谕说话的原因? 这世上,有人活的像是一轮太阳。 而更多人,就是地上的霜草。 但太阳始终会落下,这片大地上长存的霜草,风吹不倒,火烧不尽。 生如野草,百折不挠。 第九十八章 时隔两千年的“答案” 微风吹过。 草原上阴雨连绵好几日,终于迎来了清明。 这场阴雨的来势有些奇怪,即便有时候穹顶一太阳,仍然有雨丝瓢泼,而且始终没有令人心头压抑的感觉,磅礴的生机,在母河上下流焕发,战后的重建工作进行地十分顺利,雪鹫王死后,部落的大量跟随者被彻查,草原的王律依法对有罪者施以刑罚,而直接参与到“青铜台”一役的谋划者,则是被羁押起来。 按照白狼王的话来说,在青铜台一战中,拿走“雪鹫王旗”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奕,那面王旗折服于宁奕,依照八大姓的律法而言,宁奕对雪鹫王帐的主要涉事者,有着最大的抉择权……这片草原上,已经多了许多拥簇“宁奕”的声音。 在篝火晚宴上,那个身影重现了两千年前“乌尔勒”的天神下凡,也的确折服了很多的民众,至于最后那位力挽狂澜的大修行者,小元山的符圣隐约透露了身份。 正是那位长眠在“天启之河”的“元”。 如果没有“元”,天神高原恐怕已经被两座天下各种蹂躏,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肆意玩弄。 而“元”的那句话,也间接钦定了“宁奕”的地位。 当然……宁奕是不是“乌尔勒”,还需要他自己来证明,同时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若是他可以重现这个奇迹,那么将会扫清所有的质疑。 然而就算失败了……影响也不大。 草原上需要“乌尔勒”,但时代已经变了,“乌尔勒”终究只是一个代号,人死而不能复生,草原上的天神其实已经死了,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两千年前,乌尔勒给这里带来了一片光明,还有长久的和平。 他们现在期待着,被“元”看中的“宁奕”,能够带给草原什么。 七大姓内部还在开着会议,即便对“宁奕”的反对声音已经很少,但几位草原王仍然不同意将实际的权力馈赠给这位异乡人。 …… …… 天启之河的河畔,微风吹起湿润的气息。 草叶摇曳。 田灵儿的双手搭在脑后,百无聊赖,踢踏踢踏的前行,脚尖踢着面前的霜草草叶,她的目光望向身旁右侧的河水,波光粼粼,有鱼儿潜游其中,斗折蛇行,光线照耀,晦暗明灭。 苏琴搂着田谕,将头颅轻轻靠在男人的臂膀。 “乌尔勒最后是去了这里……”田谕喃喃道:“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是在‘天启之河’的河底沉睡吗?” 已经好些日子了。 一直见不到“宁奕”归来。 七大姓的草原王,对“宁奕”的争议仍在继续,但其实这些争议并不算什么,田谕相信,只要宁奕站在那几位草原王的面前,所有的质疑都会不攻而破。 而令人无奈的,是宁奕迟迟没有踪影。 “老哥,你放心好了……元大人的那句话你没有听到吗?很显然,乌尔勒并没有受伤。”田灵儿踢着一截又一截的霜草,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启之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啊……在西方边陲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如果有机会,来母河定居,这样每日都能够在天启之河河畔散步了。 旧部的瘟疫,符圣大人已经派人去解决,顺便会将自己的族人都带回母河,雪鹫王帐基本上形同虚设,内部解散,领地被七大姓瓜分,而田谕被白狼王看中,收为了弟子,自己这一族的族人,都有了领地,就在母河的不远处。 美梦成真。 田谕苦笑道:“‘元’大人的话,我还真没听见。” 那一天,他的耳朵恰好受伤了。 打完之后,处于懵然的状态许久,直到白狼王的谈话结束,他才缓过神来。 田灵儿猛地回身站住,她看着自己的老哥,咕哝道:“我说老哥,你就没必要天天来天启之河了吧?我想,等乌尔勒破河而出的那一天,他一定愿意看到像我身材曼妙的少女在等他,而不是你这样的粗犷大汉。” 田谕笑骂一声,“你啊你,你要是真讨乌尔勒喜欢,不如去研究研究,南方天下的那些女子,到底穿什么衣,着什么妆。” 田灵儿咕哝道:“我才不要变成那样子哩,乌尔勒说的,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呀。” 田谕嗯嗯嗯一片敷衍,他看着自己妹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乌尔勒要是哪天从天启之河醒来,就算我不在,恐怕你想象中的那一幕也不会出现……这方圆十里,还有未参加篝火晚宴的人们,都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田谕刻意顿了顿,道:“你自己掂量掂量,比起母河的那些好看姑娘们……” 故意不说完。 剩下那半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田灵儿的面色顿时变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长期跋涉,与风霜对抗,虽然五官生得好看,属于漂亮的那一类,但皮肤远远比不上天启河畔的那些女子水灵。 她咬了咬牙,有些犹豫,心想自己好像确实应该去化化妆了。 三人的背后,始终吊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高骅拄着拐杖,走路速度既别扭,又缓慢,像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可惜苏琴田谕田灵儿,都没有要搀扶他一把的意思,这个糙汉子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努力跟住那三人的步伐,不要拉得太多。 天启之河的河畔,响起了高骅幽怨的声音。 “喂……你们等等我……” “还有,田谕……你妹妹说的是不是真的啊,那天我昏过去的时候,白狼王大人亲自对我表达了感谢?” 田谕笑着回过头来,他一脸无奈,看着自己的挚友。 高骅愁眉苦脸,他这几日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原本醒过来的时候,这厮刚刚从死里逃生的惊险中平复,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田灵儿就给高骅迎面泼了一头冷水。 先是说了一句,白狼王大人刚刚离开。 接着便是绘声绘色,把之前白狼王大人如何如何表扬田谕,如何如何带着草原王和民众表达感谢,一点不漏,顺带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高骅的脸色有些错愕。 接着田灵儿又把高骅昏过去打鼾的画面细细描述了一番,说几位草原王看得直皱眉,白狼王大人更是苦笑一番,径直离开。 高骅的神情难看起来,他失魂落魄了好几天,都没有缓过神来,这几日,田谕反复跟他解释,前面的是真的,后面的没那么夸张,那几位草原王的气魄都非常人,对于他的鼾声相当容忍……尤其是白狼王大人,并没有田灵儿所说的那么不堪。 但这位老实人实在不会安慰人。 高骅从田谕的话中得知……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昏过去后,竟然真的打鼾了?! 失魂落魄,更加失魂落魄。 再加上田灵儿时不时腹黑的刺激这个糙汉子,高骅的精神一度恍惚。 四个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当然还有一个始终失魂落魄。 天启之河,一条游鱼掠出水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游鱼沉入河底,逆流下潜。 水流荡漾,肆意纵横。 这条游鱼缓慢下坠,河流之中,隐约有着暗暗的水龙卷汇聚,只不过河面毫无动静,这场水龙卷,在河底只凝聚了一个很大的雏胚。 天启之河的最底层。 一个黑衫浸泡在水中的年轻男人,闭着双眼,神情平静,天光从河面照耀,透过水流,映照在他被泡的有些发白的面颊上。 宁奕的四肢轻轻随着水流摇摆。 他的眉心,生字卷的力量,还在不断的被炼化,消融。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无数游鱼,感应到了这股“磅礴”的生机,自然而然的追随而来,对它们而言,甚至不需要进食,只需要靠的离这个黑衫男人近一些,一日便不会觉得饥饿,那水流之中溢散的生机,便是最好的食物。 天启河底。 一位披着宽大水袖的男人,双手按在膝盖,悬浮坐在河底,他的面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浅淡的红点,长发被水流抛散,摇曳如墨。 “元”平静注视着宁奕。 他的眼神有一丝疲倦,要不了多久,他便会重新睡去。 他的人生,在“那一天”之后,便是如此,醒来时日少,睡去时日多,但漫长寿命,也总有到头的一天。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寻觅到“答案”,在与乌尔勒一起的时候,他走遍了人间万里河山,看花开花败,却距离自己想要的“答案”,始终缘悭一面。 最后以睡去而收场。 而今日,一次偶然的苏醒。 他似乎见到了当时苦苦寻觅,一直不曾得到的那样东西。 “元”的身上,那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水袖大袍,此刻发出浅淡的光华,一呼一吸,一开一合,像是在感应那个睡去的年轻人类身上的气息。 他像是看着自己熟悉的故人。 有些失神,喃喃道。 “所以,这是上天……安排的么?” 当初错过的那个“答案”。 时隔两千年。 今日,找到了。 …… ……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九十九章 监察风影 天都的天气逐渐冷了起来。 顾谦看着院里的“万年青”,长叶的表层,逐渐生出一层霜来,天都降温之后,这盆青叶虽然还算“精神”,但叶子逐渐蔫巴,收拢。 他不知道,为什么公孙越这样的人,会养这么一盆万年青。 在天都,达官贵人,喜欢玩一些古物,玉佩,珍稀的植物,或者不嫌烦的,就亲自熬鹰走狗,像公孙越这样终日奔波的人,手上挂了好几件三司内部送来的玉器,偶尔也会把玩一些有趣的物事。 但屋子里一片死气,唯独的活物。 就是这盆万年青。 即便十天不浇水,青叶也不会有颓态,天都气候湿润,时常下雨,这盆青叶,在顾谦和公孙越外出之时,就被放在府邸的空地上,为了防止大雨浇灌过度,公孙越在临走之前,总是会小心翼翼将其挪到屋檐的檐角下,这样檐角的雨水能够滴落到青叶盆栽之中,不至于淹得太过。 顾谦眯起双眼,他仔细回想着,自己的档案在销毁之前,他曾经盯梢过一个住在天都剑行侯府的少年。 那个少年,府邸之中,也摆着一盆青叶。 是的。 宁奕也养青叶。 此刻想来,顾谦竟然隐约从公孙越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公孙越跟那个叫“宁奕”的家伙一样,时常沉默,时常被低估,命运多舛,步步艰难,但…… 但从未放弃。 公孙越活得很顽强,也很孤独。 自己是执法司中,唯一一个被他看上,选中的下属,而这些年来,公孙越时常会对自己说一些本不该泄露的“机密”,所有人都惧怕那个披着大红色少司首麻袍的家伙,不仅仅是因为公孙越的那张脸。 太子赋予的权力。 还有所谓的第四司监察司的风声掠影。 但其实公孙越是一个很不想孤独的人。 顾谦时常看着红袍下习惯性系上面纱的那张脸,公孙越有时坐在车厢内,路过无人的漫山遍野之时,会露出浅淡的笑容。 之前有很多人同情自己,觉得自己跟在公孙越身边,一定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而跟随公孙越这样的一位活阎王,他也活不了多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顾谦安然无虞,原先的那股同情,慢慢也变成了一种畏惧,最终变成了隐约的愤怒。 公孙越是阎王。 顾谦则是小鬼。 虽然顾谦生了一副看起来温和可亲的面孔,但他时时刻刻准备着纸笔,书簿,天都的官员们听说了第四司监察司可能已经在筹备中,可能已经暗中完成搭建……这个传说中的影子司署,似乎正在搜刮所有“有罪之人”的证据。 而一直笑面迎人的顾谦,因为手持书簿的缘故,已经被人视作公孙越身旁,虚无缥缈的监察司记录官,一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很多人以为,顾谦和公孙越形影不离,时时刻刻,都在搜集着三司的罪证,随时为太子扳倒朝中敌人,提供最大的帮助。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公孙越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的行踪,除了顾谦,其他人几乎都不了解。 而即便是顾谦,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自己偶尔会有一个长达“十个时辰”左右的小长假,而且近来,这个频率越来越高。 顾谦心底知道原因。 他手中的书簿,并没有记录任何一位三司官员的潜在罪行,关于“监察司”的风声,他当然有所耳闻,但可惜的是,自己还真的无缘第四司的位置……公孙越将自己短暂调离,分开的时间,会单独约见一些秘密的人物。 至于这些事情,便与他顾谦无关。 这是一种隔离。 顾谦的心情有些复杂,世人都说公孙越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怪物。 但对自己而言,未必如此。 自己的书簿上,没有沾染太多的鲜血。 公孙越把自己从第四司中撇开了,臭名昭著的监察司,如今还在影子之中,当浮上水面的那一日,说不定会遭受剧烈的攻击。 公孙越曾经自嘲的说过,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伴君如伴虎,在莲花道场扳倒宁奕之后,这个隐忍多年的“狼犬”,被太子重用,从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会做尽每一件天都见不得人的坏事。 站得越高,跌得越惨,在天都的官宦历史上向来如此。 这个位子是别人赐予的。 要收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顾谦心底隐约有着猜测……公孙越把自己从监察司撇开,想必是一种“保护”。 …… …… 今日,公孙越告诉自己,子时末来府邸等他。 如今已是丑时初。 公孙很少迟到,这个家伙非常准时,顾谦轻轻揉捏着青叶的狭长叶片,脑海里思绪复杂,他放假的时候,并不会真的去放松,休息。 在自己档案被沈灵销毁的那一日起,顾谦就再也没有放下那根紧绷的弦。 公孙越相信的是,是从一开始踏入执法司,就来到他身边的“顾谦”。 而不是在情报司捕风捉影数年的“顾谦”。 沈灵的那桩“谜案”还没有解开,当初太清阁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这是顾谦苦苦追寻的线索,他的身份很敏感,太子的“影子”会跟随在公孙越的身边,只有被公孙越差遣开来的时候,他才能恢复自由身。 在那个时候,顾谦会抓紧每一个时辰,在天都的文献档案之中,找寻记录。 而可惜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 直到。 直到“监察司”的出现。 虚无缥缈的第四司,但本质上,乃是掌握天都所有秘密的影子机构,三司在皇城的太阳之下,是太宗皇帝的眼,耳,手。 而“监察司”,更像是城墙下的倒影。 是太子与残旧势力扳手腕的最大支撑点,如今的朝野之上,太子并不登上真龙皇座,故而只是替太宗陛下照看朝政,太宗陛下的“死讯”一日无法被证实,他便一日无法登上那个位子……而朝中,便总是有着最底线的那个理由。 名不正,则言不顺。 只要一天不坐在那个位子上,太子便无法动用所有的权力,看起来没有差别……而实际上,有着极大的差别。 天壤之别。 如今这座天都,是一局乱棋,太子则是唯一的执棋者,斩杀叛逆愚弟之后,驱逐李白鲸于东境千里之外,偏安一隅。 这三年,天都太平,太子得了一片清净,将局势拨乱反正。 太宗陛下的光芒太过耀眼,但太子在天都的地底制造出“监察司”这样的影子存在,无畏强光,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步棋会是什么。 而距离“监察司”只有一步之遥的顾谦,无数次对这个“第四司”心动。 只要他能够加入到“监察司”中,那么他便可以窥见大隋皇城的所有秘密。 包括。 太清阁的那一夜。 徐瑾,沈灵的真正死因。 顾谦的思绪逐渐凝实,他注视着眼前的青叶,指尖下意识揉搓着叶片上细腻的霜寒,脑海里,徐瑾,沈灵的影像,逐渐放大,两个披着大袍的男人,在胡同里对着自己回首挥手的告别画面,历历在目。 好久没见了。 从档案销毁之后,他连上酒的机会也没有。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漫无目的的去寻找所谓的“真相”。 顾谦的眼眶有些红润。 浑然不觉,已经有一道身影,来到了他的背后。 “想什么呢?” 一道稍显沙哑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 顾谦猛地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的指尖哆嗦,掐掉了青叶的一片叶尖。 披着红麻袍的公孙越,皱着眉头,眯起双眼,注视着那片缺了一小角的青叶,听到了一个乏力的声音。 “没睡好……你怎么迟到了……说好的子时呢?等得快睡着了……” 顾谦顺势揉了揉双眼。 公孙越低垂眉眼,红袍下,看不清面容,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 他蹲下身子,双手搬起盆栽,正如之前每一次出门的那样,他将这盆青叶搬到了屋檐的檐角下。 “这次要出去很久?”顾谦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打起精神。 “这一次不会很久。但……” 公孙越回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着天都飒飒过境的寒风,道:“但天都最近气候不好。要下大雨了。” 他拍了拍顾谦肩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邸,合上门。 落叶纷飞。 坐在车厢内,顾谦下意识拿起纸笔,记录每一次出行的信息。 他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公孙越把他的笔按了下去。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可记录。”公孙越轻声道:“顾谦,无论看到什么,烂在心里,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顾谦一怔,他的嘴唇有些干枯起来。 公孙越望向窗外,道:“最近天都来了很多人,因为北境的缘故……” 顾谦心头一沉。 北境的约战么。 此事已经沸沸扬扬,传遍场,这场约战相当重要,事关大隋的颜面,自然有许多官员选择入天都,递交请柬,呈令。 公孙越顿了顿,道:“我刚刚从宫里回来。” 他神情有些复杂,“我看到了洛长生。” …… …… ps:1,接下来是一个铺垫已久的,连贯的大,暂时没小宁子什么事,当然最终会回拢到他的身上。这一段涉及很多的人物,视角,需要缓慢谨慎的推进,关于更新速度……我会尽力去保持一天两更。2,今晚还有一更,大概在12点这样。3,求月票~ 第一百章 谪仙人赴北境(求月票) 陈懿缓缓睁开双眼。 抵达天都的那一刻,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街道喧沸声音,令他怀念的天都子民,仍然在红符街摆着小摊,叫卖着零食,小玩物。 这一节车厢,并没有大张旗鼓,像是上一次入天都那般,以“教宗”的名号踏入此地,从西岭离开,一路上都极其低调,有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苏牧在身边,如今的四境在太子掌控之中又是极为太平。 一路行至中州,都是顺风顺水。 陈懿后脑靠在车厢软软的棉枕之上,隔着粗糙的麻布车帘,他隐约可以看见车厢旁边的光影,肩头扛着糖葫芦棒槌的手艺人,手中举着小风车欢呼雀跃跑过的孩童。 他不方便拉开车帘,露出自己的面容。 陈懿露出了笑意,轻轻吸了一口气,比起孤寂冷清的西岭,他的确更喜欢天都一些,这里……更有人情味。 “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牧轻轻掀起一角车帘,小声嘀咕,“这些人都在赶着做什么?” “小灯节。”陈懿轻声道:“快到新年了,这些人去赏灯,只不过我们要走的路不是这一条,过了红符街右转,就入皇宫了。” 说话之间。 车厢轻轻转弯,之前的那一片热闹喧嚣,顷刻之间便与两人分离开来。 苏牧的神情有些唏嘘。 陈懿笑了笑,道:“世俗的热闹偶尔看看,就可以了……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我们是不相通的。” 苏牧看着教宗大人,他一时之间觉得眼前的道袍青年有些陌生,以前的教宗大人不是这样的,在天都政变之后,陈懿有了许多改变。 车厢停靠在皇宫门口。 金甲卫士交叉双戟,看到来者之后,刚刚准备抬起大戟放行,陈懿便掀起车帘,笑着说道:“无须麻烦,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这一次来天都。 他的身后没有麻袍道者。 陈懿的身后没有人了,他是天底下的教宗,也只是教宗,三清阁似乎不再看好他,而道宗与天都皇城的棋局之中,他只是一颗稍大的棋子。 他这趟入天都,是想要改变一些事情。 然而陈懿从车厢下来的时候,神情一怔。 他入宫。 有人出宫。 神情有些苍白的白袍年轻人,并不言语,从皇宫之中匆匆离开,与陈懿擦肩而过,短暂的刹那。 陈懿第一次见到“谪仙人”的容貌,这位常年隐居在大隋境内的羌山大师兄,背负整个大隋的盛名,但因为生性低调的原因,几乎无人看见过其真正模样。 生得很俊。 陈懿确信自己没有在哪里见过对方,但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个白袍年轻人的身份。 “洛长生?”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三分讶异。 白袍年轻人微微蹙眉,看着车厢上下来的陈懿,他稍稍止住了脚步。 也是第一次见面。 洛长生看着道袍青年,轻声道:“教宗大人……” 陈懿刚刚要开口。 洛长生揖了一礼,道:“在下还有要事,失陪了。” 陈懿轻轻从喉咙里啊了一声,来不及还礼,那道白色身影离开皇宫之后,轻轻抬脚,踩在一柄飞剑之上,瞬间化为一道白虹,一闪而逝。 陈懿困惑道:“他要……做什么?” 为何如此焦急? 苏牧的神情有些凝重。 他的境界早已臻至命星,然而洛长生的身上气息,自己竟然连窥探一丝都做不到,就像是一片浩瀚大海,这位“谪仙人”如此年轻,境界已经可以轻松碾压自己了么? 洛长生匆匆离开。 这一路上,陈懿赶路,亦是风尘仆仆,未曾听说北境长城的老龙钟响,而踏入皇宫之后,海公公带路,中间便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了一遍。 “东皇叫战……大隋只有洛长生能够应战。” 知晓一切智慧,陈懿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件事情发生的很巧。 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便与北境长城的对峙,妖族天下的格局有关。 …… …… “灰之地界”,双方约战之地,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符箓宝山,名叫“宝珠山”。 宝珠山,是当初两族对弈时古战场的遗迹,据说许多年前,灰之地界,南北两座天下,各自有一位大修行者出战,打得天昏地暗,双双力竭而死,直至神魂枯萎,肉身凋零,角力之争打到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 如今东皇重新选取“宝珠山”作为决战之地,也有看重自己对手的意思,他已经在妖族天下的年轻一辈之中,打遍天下无敌手。 宝珠山上,当初大修行者布下的符箓,此刻已经黯淡,宝器破碎,一切斑驳狼藉。 这座古山,在灰之地界的最中央,既不靠拢凤鸣山,也不临近北境长城,是最好的约架场所,在北境城头展化法相,敲响老龙钟后,东皇便来到此地,盘坐宝珠山上,耐心等待着自己的对手。 老龙钟在他的背后,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靠在钟身之上,他远眺南方,北境长城的城头,这几日,陆陆续续出现了自己所熟悉的身影。 散修曹燃。 珞珈山如今的小山主叶红拂。 大隋的年轻才俊,都来观摩此战,南方天下,在大隋的统治之下,铁板一块,这些天才们登上北境城头,都在等着这一战的到来。 妖族天下,东皇的背后,则是空空荡荡,那些所谓的妖族天才,这几年来,被他一个一个亲手拾掇之后,连见他的勇气都没了,哪里还敢来凤鸣山观战? 凤鸣山上,那些涅槃妖圣的意念,在目睹他取下老龙钟,便各自消散,各忙各的,商议之下,有一位涅槃妖圣亲自来临。 那是一位来自北域北荒的老祖宗,不知名讳,亲自坐镇在灰之地界,作为督战。 而北境长城那一边,战书高悬,却始终没有接下战书的意思,曹燃和叶红拂都出现了,但只可惜……他们都不够资格。 正主是“谪仙人”,洛长生。 一张血红色的敕令符箓,倒悬在北境长城的浩瀚阵法屏障之下,这是当初两座天下定好的神魂之约,饱含着涅槃境界魂念的誓言,从赌上宝器的那一刻起,便生效了。 大隋和妖族,各自赌上三件涅槃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 北境长城这边,三件涅槃宝器,分别是来自东土灵山的“金蝉杖”,西岭道宗的“道尊塔”,还有一柄历经漫长年月,锈迹斑斑,不知名讳的古朴飞剑。 十二件星君宝器,则是由中州的书院,还有四境的各大圣山,各自“捐献”一件,才凑齐十二件。 这是相当大的一场对弈,比这十五件宝器更重要的,是一座天下的颜面。 还有冥冥之中的“气运”二字。 胜负,兴衰,成败,起落。 当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灰之地界”,东皇气势如虹,约战大隋年轻一辈第一人,那么这一战,谁输了,谁便等同于丢掉了接下来的气运。 浩袤天下,当然有气运二字可言,花开花谢,因果之争,小处或许可以忽略不计,但往大来看,洛长生若是败给妖族,那么可以预见接下来的若干年里,大隋的修行者,都将处于一种异常难堪的颓态,被妖族压得抬不起头来。 …… …… “洛长生怎么还没来?” 曹燃站在北境城头,他的神情有些焦急,眼神之中已经有了困惑之色,得知老龙钟响,他第一时间赶赴此地,按理来说,那位谪仙人的速度比起自己,应该是只快不慢。 他微微扭头,望向身旁。 “疯女人……连你都来了,他怎么还未到?” 而同样从珞珈山赶至北境长城的叶红拂,此刻神情犹豫,她看着曹燃,缓慢传音,吐字道:“听说……‘他’入了一趟天都皇宫。” 曹燃皱起眉头来。 入皇宫? 难道打这一架,还需要跟太子交待什么吗? “笑话……” 曹燃双手按在城头,他的神念放在宝珠山上那道巍然独坐的身影,神情阴沉道:“那个妖族修士在山上独坐好几天了,一副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神情,当真以为大隋无人了么?洛长生再不来,我可要忍不了了。” 叶红拂摇了摇头。 她望向北境长城阵法之上的那张符箓。 猩红之色,愈发凛冽。 “你又不是没试过……那张约战符箓,你我都揭不开。”叶红拂看着那张符箓,曹燃的性子向来直接,抵达北境长城,看洛长生人还未到,便直接伸手去揭符箓,只可惜那张迎战符箓,根本不接受曹燃的请战要求。 叶红拂顿了顿。 “你我都与姜麟交过手,那已是妖族天下顶级的天才,扪心自问,一对一对捉厮杀,你能像东皇那样,毫发无损的打赢那头麒麟么?” 曹燃沉默了。 东皇的战绩,北境长城已经知晓。 “这一架事关气运,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宝珠山上的那个妖修……很强很强,是那种超乎境界的强大。” 的确。 坐在宝珠山上那个黑袍男人的强大,是曹燃在同辈人中,从未见过的强大。 一种不可撼动的,如大山一般的强。 而唯一能够与之媲美的。 便只有一个人。 正是此时。 北境长城城下,急促的鼓点响起。 一道白虹,从远方飞掠而来,烟尘滚滚而来,犹如雷霆一般。 城头的甲卫,敲起急促的鼓点,高声喝道。 “来者何人?!” 那抹白虹猛地悬停。 一袭沾染不少烟尘的长袍,在风中轻轻舒展开来。 风尘仆仆,从天都奔赴而来的“谪仙人”,神情有些疲倦,望着蔓延千里的浩袤北境长城。 他轻声说道。 “洛长生。” …… ps:继续求月票~ 第一百零二章 劝太子,破壁垒 立政殿。 陈懿的心头一凛,第一道鼓声已响,三声鼓,立政殿开……太子殿下知道自己要来,这是故意如此,只给自己留半个时辰的时间么? 在西岭道宗,三清阁内静修。 陈懿收到了一封书信。 是裴灵素姑娘写的。 那封信上,详细描述了她在风雪原这三年来做的努力……以及最近的那一次。 确认了“宁奕”的位置。 如果说,这世上,陈懿还有一些朋友,能够抛开他道宗教宗的身份,还可以在一起喝茶聊天,彼此视为知己,在逆境之时不会放弃对方。 那么宁奕一定是其中的那个。 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那个。 被“幽禁”在三清阁内的时日,漫长而无趣的“静修”之中。 陈懿努力去回想,自己待在天都时候,被清除的那一段记忆。只可惜,大部分的存档都是空白,无论怎么去想,都回忆不起。 但安静的环境,最适合思考。 以他的心智,这三年来,其实隐约猜到了一些大概。 不能说是真相,但很接近真相……关于自己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的存在,他并非一无所知,因为从天都离开,住在三清阁后,他便一直觉得自己身体里少了什么。 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掉,逝去,就此化为因果之间的碎片。 所有人都想知道“天都政变”的真相。 陈懿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想找到“宁奕”。 陈懿也不例外。 而他来到天都,抵达皇宫,即将踏入立政殿,便是为了这件事情。 而与东境琉璃山,与西境小无量山,与许多与宁奕接下仇怨的那些势力不同……陈懿要做的,不仅仅是找到宁奕。 更重要的是,救回宁奕。 …… …… 陈懿双手拢袖摆在胸口,缓步前行。 他的思绪缓慢沉凝,当今天下,最想见到“宁奕”的,就是太子,如果能够确定皇陵里上演了太子最愿意看见的“戏码”,太宗陛下已经死去。 那么天下大同,登上真龙皇座,太子便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那一步棋。 见到宁奕,确认真相……这个过程,可以很血腥,也可以很太平,这都要取决于太子的想法。 如果宁奕在大隋,那么不仅仅是陈懿,所有人都会见到太子的态度,然而要找寻的那位当事人,位于倒悬海的另外一端……但从先前的搜寻来看,太子似乎也不想对“宁奕”动用最大的恶意。 陈懿此行,看起来像是说服,实则更像是一种赌博。 赌太子愿意“救”宁奕。 救与找,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陈懿的思绪愈发沉郁,他试图把自己路上的所思,所想串联起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完成所有自己要表述的东西。 然而一道声音先传了过来。 “懿。” 太子的声音比起三年前,要浑厚的多。 他再也不用装成一副羸弱的样子,他就坐在立政殿的最上方,低垂眉眼,批阅着竹简,桌案上堆叠的书谏并不算多,遮不住他的面容。 李白蛟的神情有些难掩的疲倦,看起来他的身体并不算好,常日久坐,负荷处政,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他“上位”以来,大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想要牢牢把权力握在手中,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但李白蛟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憔悴,对于这些事情,他并不反感,相反,他喜欢这种权力带来的疲倦感,越是疲劳,精神越是抖擞,或许是大隋皇族血脉加持的原因,他的精神倒是越来越好。 太子停下手头的动作,微笑看着教宗,道。 “坐。” 两次开口,微微停顿,都只有一个字。 言简意赅。 陈懿从坐在立政殿最高处的那个年轻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还没有登上真龙皇座。 但已经有了大隋主人的气象。 大殿上,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陈懿老老实实坐上,坐下之后,他必须要抬起头,才能艰难望见李白蛟的面容。 之前凝聚的所有思路都被打乱了。 他刚刚想要开口。 李白蛟平静道:“天都乱局之前,我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来帮忙,那人大老远从北境赶来,最终在莲花阁前劈出了一刀,若不是那一刀,就不会有今天的你我相见。” 陈懿抿起嘴来,天都政变的大部分事件,都被三司的顶级人员封锁,由太子亲自审阅,放入太清阁内,这些资料,即便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越过太子手脚去阅览,也不可能。 他一脸惘然。 太子注视着陈懿。 李白蛟想要从陈懿的眼中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教宗在天都承龙殿内失了忆,这件事情的真假,他用了三年,在三清阁内去试探,即便如今,仍然不放心。 陈懿皱起眉头,轻声问道:“是……沉渊君?” 这是正常的反应。 那个人并不难猜。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作为请他出手的反馈,我答应了他,要给他足够的力量,不仅仅是权力……还有军队,以及更多的地位,于是这三年,沉渊君在北境长城的名声威望越来越大,天都向着北境长城输送了大量的军资,宝器,修行灵物,还有阵法符箓。” 陈懿有些懵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要对自己说这些。 “现在,圣山的年轻修行者,境界抵达中境之后,便会前赴北境长城,这些年轻人在‘灰之地界’厮杀,征战,毫无疑问……他们将会成为大隋强大的实战派,未来的中流砥柱。”太子笑了笑,道:“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他们愿意回归圣山,而不是继续留在北境的话。” 陈懿瞳孔收缩。 他已经猜到了太子的意思。 这三年来,李白蛟一直在回拢权力,西境和中州都被镇压,南疆也是如此……唯一没有去动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二皇子所在的东境,琉璃山为首的势力扎根抱团,另外一个就是沉渊君做主的“北境长城”。 东境已经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三圣山联盟已经与琉璃山渐行渐远,明面上归属东境,其实早已经是天都的一把剑,随时可以刺向李白鲸。 而太子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是北境的力量越来越大,逐渐无法回拢了。 陈懿嘴唇有些干枯,他望向立政殿上方的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缓慢开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踏入立政殿的第一天,并没有去批阅上书的奏折,而是在这里看了一宿的文献……两千年前,大隋有位厉害的‘北境王’,在长城的那一端击溃了妖族的四境共主,那位北境王单骑入天都,加冕为皇,只可惜这段封号实在太过短暂,没有多久,他便死去了,天都书库里也没有记载明确的死因。” 李白蛟笑了笑。 陈懿默默握紧双拳。 他听得出来,这说的是“狮心皇帝”,打赢妖族之后,死在新皇的叛乱之中。 “当初的大隋,局势也十分动乱,中州天都无人继任,权力分散,狮心王回到都城,便轻松砍下‘反对者’的头颅。”李白蛟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望着陈懿,漠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收拢那么多的力量……因为我的身下有无数人觊觎,如果我不够强,那么我就会被觊觎者砍下头颅。”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太子看着陈懿,认真道:“我给了沉渊君三年的时间,如果他想让我安心,他就该拒绝过于膨胀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教宗看着太子。 背后已经有冷汗渗出。 “你我都知道,有光明皇帝的阵法在,再加上北境长城的修葺,妖族永远也无法打入大隋的高地,北境的战力部署,不需要无上限的投入。”李白蛟笑道:“他若是时刻告诫自己,手头应该握着多大的权力,那么事情会变得轻松许多……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道理。陈懿,无论是北境,还是道宗,还是灵山,都是一样的,从中州获得一些好处便足够了,要知道满足,要知道……月满则亏。” 陈懿看着太子,眼神恍惚。 太子知道自己是来说什么的。 太子知道宁奕的下落。 太子……什么都知道。 “我搜遍大隋,都看不到那个人……他一定在妖族,只能在妖族。”太子看着陈懿,居高临下,平静道:“你是想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让我来猜一猜……是紫山裴灵素告诉你的?那么……你应该知道某个确切的位置。” 太子双手压在桌案上,他缓缓道:“徐清焰从天都离开,前往紫山风雪原,想必也是为了救回宁奕。” 他微微眯起双眼。 “她们失败了,所以想来找我。” 太子笑道:“想让他回大隋,现在只剩下‘灰之地界’一条路了……你们想要借助北境的力量,从妖族救回宁奕?” 陈懿双手按在膝盖上,指节微微颤抖。 他抿起嘴唇,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 都猜对了。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三声鼓(求月票) 太子自此之后,便不说话。 他笑着望向陈懿,但眼中什么神彩也没有,看不出丝毫的欣赏,也看不出分厘的憎厌,他的笑容时常挂在嘴边,但此刻看来,竟然隐约有些嘲讽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懿恍惚之间,没有开口,也没有承认。 从踏入立政殿以来,自己完被掌控了节奏。 太子先是提点了自己,不要试图忤逆中州的意图,而且隐约之间暗示的意思,是北境长城的沉渊君,已经惹了他的不快。 前有裴旻。 后有沉渊。 坐在北境城主府的位置,的确要时刻警惕“功高盖主”这件事情。 而自己坐在道宗教宗的位子上呢…… 陈懿微微闭上双眼,这是要自己不要说不好听的话吗?还是要自己去揣摩太子的想法……那么太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睁开双眼。 看着李白蛟。 他指尖微微嵌入掌心,想到了自己入宫时候,撞见的那一幕景象,谪仙人从宫内匆忙走出,碰了个照面,只打了一声招呼,便驭剑离开。 陈懿恍惚之间。 第二声鼓响起。 已经有人在宫外等候,这些人来自书院,是为数不多的,与宁奕交好的势力……看来裴灵素姑娘不只只是送了一封信给自己,今日来到这立政殿的人,很有可能,都是为了此事而来。 陈懿看着太子,太子的眼神之中仍然是一片平静,他看着殿外慢慢汇聚的,影影绰绰的官员,这些人的到来,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他的父皇,从不露面。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意志,都需要下面去猜……李白蛟一直觉得,这种帝王之术,并无大用,而且尤为累赘,直到他真正坐在最高处。 他发现自己父亲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无比正确。 而且给自己提供了完美的经验。 十几年前的天都血夜,大将军裴旻给自己父亲带来了巨大的重创……如今的沉渊君修行境界还只是星君,要是再高一些呢?因为沉渊君只是星君的缘故,他才放心给了如此多的权力,但仅仅是三年, 天平已经倾斜到他有些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他不希望沉渊君成为下一个“裴旻”。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太宗”,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修行,更没有自己父亲那样的天赋和资质。 再出现一个裴旻。 他就要丢掉脑袋。 这样的意志,他要如何去对下面人说?他要如何去对沉渊君说?这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可言述,若是下面不懂,他便要施加手段,要对方懂。 他对陈懿说这些话,便是希望陈懿懂。 坐在立政殿唯一座椅上的陈懿,确实懂了,不仅仅懂了,而且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的手脚有些冰冷,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来到立政殿半个时辰,他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 那位年轻的太子,未来的大隋主人,主掌了一切。 第三声鼓,在殿外敲响。 拦在殿外的海公公,望向大殿最高处,得到了太子的点头示意,不再阻拦那些准备进殿的官员。 这些出身书院,连夜撰写进谏的等待者,许多是年轻士子,他们的修行资质并不算好,但仍然凭借着上好的领悟力,记忆力,拜入了四座书院,然后踏入大隋的庙堂,这些人时常会去喝茶,而如今天都最出名的茶舍便是太子的“春风茶舍”。 春风二字,如万物复苏,暖人心脾。 太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已经在这些年轻人的心中立起……他们还没有见到庙堂的阴险之处,人心所向,在书院几位年轻领袖接到紫山书信之后,这些人便行动起来,他们制定了所谓的“破壁书”,把打穿北境通道的前因后果,以及营救宁奕的具体计划,都列在纸上,极为详细,而且诚恳。 天下皆知太子所求之人,乃是宁奕。 此事迫切。 这封“破壁书”,无论结果如何,出发点总是好的。 四座书院并力,于前不久将其完工,便等待今日立政殿三声鼓响,呈交给太子殿下,再行回报,祈求能够得到准许。 这些年轻人,踏入立政殿之前,便看见了殿下的那道身影,入殿之后,靠的更近一些……他们才发现,这竟然是教宗大人? 教宗坐在立政殿内,独自一个人,神情有些怅然。 在三声鼓响之前,似乎与太子殿下谈了什么。 然而此刻一片静穆。 气氛有些沉闷,这些人入殿之后,隐约感到了压迫,他们心里有些忐忑,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把那封“破壁书”递交了上去。 太子轻轻瞥了一眼。 他将其摊开,一字一句,平静看完。 然后叠起。 他没有说话,下面也没有人敢说话。 太子平静看着殿内的士子们。 果真……这些人入殿,要做的事情,就是劝自己,破壁垒。 …… …… “咚”的一声鼓响。 北境长城的阵法,正在逐渐撤去。 坐在宝珠山上的东皇,似乎有所感应,唇角微微翘起,背后的老龙钟,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道声音如滚雷一般,声势逐渐浩大。 连涅槃境界大能,都不一定有的“先天灵宝”。 东皇在如今境界拿到老龙钟,让他本就逆天的实力,再度攀登一个大台阶。 或许,在命星境界,便可以与星君对弈厮杀? 老龙钟的声浪,在灰之地界的浩袤大地上荡漾掠开,最终激发那张“约战符箓”,溅出一片猩红之色。 洛长生和沉渊君两人并肩而立,缓缓站在北境长城的城头。 其他人站在背后,远眺二人背影,看老龙钟声浪在长城远方支离破碎,寸寸裂开,谪仙人和沉渊君并肩的景象……一时之间,波澜壮阔,撞在心间。 妖族有东皇。 大隋有谪仙。 这一架可有的打! 然而。 曹燃和叶红拂两人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但此刻在外人面前,并没有展露太多。二人怀揣心事,看着洛长生的背影……这一战开打之前,便已经觉察到了不祥的预感。 沉渊君正在和洛长生对话,只不过两人修行境界都是极高。 这些声音,外人听不见。 北境城头,老龙钟声音荡开。 东皇已经迫不及待要进行这一战了。 洛长生神情平静,他看着声浪溅开,这件先天灵宝的威能展露,并没有让他眼里流露出丝毫的惊诧。 “你从天都来?” 沉渊君站在他身旁,淡淡道:“似乎有心事?” 洛长生笑着摇了摇头。 “无事。” “不要影响到这场对局……你应该知道,这一战,你不可输,北境不可输,大隋也不可输。”沉渊君微微犹豫,道:“大隋和妖族各自赌上了三件涅槃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开战之后,这些宝器便会悬浮在宝珠山上空,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便会包揽所有宝器……” 他意味深长,看着洛长生。 “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立下来的誓言,与因果有关。北境长城若是超过了约战符的时间不应战,或者对战之人主动认输,结局都是判负……除此以外,你与东皇在宝珠山上的那场厮杀,想要分出胜负,便只剩下一个标准了。” 洛长生眯起双眼。 分出生死。 自然就分出了胜负。 “我向来不看好在大隋境内静修,那些活得逍遥自在,闲瑜野鹤一般的‘天才’。”沉渊君淡淡道:“那些人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碰就碎,曹燃在北境历练之后,实力和心境都有了极大的提升,叶红拂斩妖之后,亦是如此,对于顶级的天才而言,生死间的厮杀是很重要的经验。” 他望向洛长生,道:“但你是一个例外……这一战,他们二人,无论谁上,结局都是一样,他们会死在宝珠山。” 洛长生微微蹙起眉头。 他望向沉渊君的双眼。 沉渊君意味深长道:“你就像是紫霄宫的周游……在某种意义上,你比周游要更稀少……大隋能够有你出战,是一种幸运。” 沉渊君的嘴唇轻轻嗡动。 神念掠过。 他说了其他的话。 洛长生的眼神有些讶异。 沉渊君拍了拍他的肩头。 “在这一战开启之前……似乎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来啊。”沉渊君低垂眉眼,轻声笑道:“我没想到,她会来北境找我。” 洛长生微微一怔,他回头看去。 远方的城墙,烽燧火光大声,鼓声再度炸起,轰隆隆的滚雷声音之中,北境长城内沿,烟尘滚滚,有一缕剑光,从远方地平线尽头掠来,一路贴地而行,裹挟无数烟尘,剑光穿梭。 北境长城的甲卫凝聚速度极快。 城墙之上,弓弩手一排一排出现,拉弓搭弦一气呵成。 那缕剑光的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然而悬停在烟尘之中,只差一丝,便抵达北境城头的攻击范围。 一杆大旗从烟尘之中狠狠掷出。 “轰”的一声。 北境城头,被这杆大旗凿出一个孔洞,旗帜飘摇招展,一个杀意凛然的大字在旗面之上。 有些甲士的眼神一怔。 在北境长城驻守超过十五年的老兵,眼眶有些湿润,手指已经颤抖起来。 那是一个曾经威慑天下的姓氏。 北境大将军的姓! “裴”字王旗,在城头猎猎作响。 沉渊君抬手下压,所有人都收起手上的宝器,弓弩。 踩在“野火”之上的那位紫衣女子,轻轻跳下飞剑。 大将军的宝剑,天地间杀力最强的指杀飞剑,悬在裴灵素肩头,被她两根手指捻住,轻轻放回眉心。 剑藏已经大圆满。 裴灵素的身上,已有了剑仙之姿,她从烟尘之中走出,望向当年将军府内,待自己最是温和的那个人。 正在此刻。 北境长城的第三声鼓,浩荡响起。 防御阵法完成撤离。 约战符箓轻轻摇曳,那张曹叶二人都摘不下的符箓,洛长生只是轻轻抬臂,便将其轻松摘下,揽入掌心。 第一百零四章 宝珠山之战 赤红色的符箓在空中飞掠而出。 北境长城的阵法撤离,一片又一片虚无的鳞甲,从空中消弭,这些都是天都大阵法师的心血之作,这些“鳞甲”,每一片都足以抵御大强度的宝器轰击,或者大修行者的攻打,即便是妖族出动了极强的杀伐禁术,北境长城也可以防御住突袭的第一回合。 而凤鸣山就没有这种阵法。 但凤鸣山有妖圣坐镇,想突破妖族防线,几乎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灰之地界的通道太狭窄,即便是大隋的涅槃出手,打下凤鸣山,后续的后续,也只是一场骤烈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光明皇帝的禁制在,那么凤鸣山和北境长城的对峙,无论发生什么冲突,都无法掀动两座天下的战争。 这些年来的交战,双方互有盈亏,不是没有妖族占有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大隋打入深处的战况,但归根到底,都是余力不足,面对更大的版图,占据优势的那一方,无法站稳脚跟。 当然……自北境长城修葺以来,便没有被突破过的情况。 数千年来。 一次也没有。 那张约战符箓,摇曳出猩红的光焰,被洛长生握在手中,白衣如雪的谪仙人,轻轻合拢五根手指,像是掐灭烛火一般,轻轻抖袖,将符箓的光芒熄灭。 他站在城头,看着城下烟尘之中走过来的紫衣女子。 沉渊君听到了洛长生相当认真的评价。 “如果这场赌约推迟,再延迟三年,她或许比我……更适合宝珠山的这一战。” 谪仙人笑了笑,道:“那把‘野火’,现在还不够燎原。” 洛长生看着披着白色大氅,腰间环佩古刀的男人,轻声道:“沉渊君,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将燃的大火。” 沉渊君微微一怔。 洛长生笑了笑,“听说那三件涅槃宝器里……有一件出自于北境长城?” 沉渊君沉默了一下,苦涩笑道:“是一件很有年份的宝物。我很舍不得。” 洛长生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来。 约战符箓接下,这场赌约已经生效,漫天的因果丝线飞掠而出,从凤鸣山顶,北境城头,两端铺展,最终汇聚在一起。 烟尘硝烟滚滚而动,大地陆震。 三道流光,从北境长城的上空飞出。 灵山的“金蝉杖”。 道宗的“道尊塔”。 还有流传自北境长城的那把古朴飞剑。 这是大隋赌上的三件涅槃宝器,此刻三件宝物,化为长虹,周遭缭绕着十二道细狭的流光,乃是星君宝器! 凤鸣山那边同样如此,三件涅槃宝器,再加上十二件星君宝器,在即将轰然对撞之时,因果之力在中心撕扯迸发,一道纠缠的风暴云团就此酝酿而出,一共三十道大大小小的宝器光华,在这团风暴之中兜转。 正在宝珠山上空。 东皇缓缓站起身子。 他眯起双眼,看着远方,手指轻轻抬起,在身旁的老龙钟上叩击一下。 一道音波,掀翻而出。 北境长城的方向,一道白虹拔地而起,掀动声浪,老龙钟的钟声瞬间被那道白虹切斩而开,须臾之间,一缕白色流光已经落在宝珠山上,洛长生的衣袍还在翻飞,双脚踩落在地,落地的刹那轻轻抬袖,那张猩红符箓如箭镞一般疾射而出,东皇笑了一声,同样屈扣手指,两张符箓撞击在一起,于空中溅出一抹猩红光华。 符箓消融。 因果起势。 宝珠山上,若无认输情况……便是既分胜负,也分生死的局面。 输赢一旦分出,宝珠山上空的那团风暴,便会将所有的宝器,都送向胜利者的那一方。 …… …… 北境城头,有“通天珠”悬浮,将宝珠山的景象,模糊还原。 城头的甲卫,汇聚之处,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让那位姓裴的女子剑仙登上城头。 沉渊君看着裴丫头,神情复杂。 当初在天都匆匆瞥过一眼。 在天都的时候,比起将军府,已经不一样了,将军府还是牙牙学语的小妮子,天都再见,已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如今又过了三年,裴灵素的身上多了一层凛冽的杀气,或许是在紫山修行杀伐禁术的原因。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冰冷。 远远看去,一些圣山的年轻修行者,眼神恍然,对这位登城楼的女子容貌惊为天人,却又被其身上的凛冽剑气,惊出一身冷汗。 正如洛长生所说的那样。 裴旻给她留下了野火和剑藏。 叶长风也曾教导剑术。 紫山的山主则是将所有的技法倾囊相授。 再加上蜀山诸多山头的道藏,徐藏的剑气意境。 如今的裴丫头,已经是大隋年轻修行者中最顶级的那一类存在。 曹燃看见之后,眼神微凝,双拳不经意间微微攥拢,在剑行侯府邸之时,他以一敌二,面对宁奕和裴灵素,当时他修行境界碾压太多,只不过还是吃了这个丫头的小亏……在场的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这位将军府遗女,不仅仅有极强的剑道境界,还有极其惊艳的阵法造诣。 叶红拂瞥了一眼曹燃,缓缓道:“在北境游历的时候,我师尊曾说,裴灵素是大隋天下修行资质前三的女子,再加上造化了得,未来注定会一飞冲天,当初我还不信,后面每次见面,她都会让我心生感慨。” 裴丫头的修行境界,的确极快。 厚积薄发。 一路上的际遇,又相当顺利。 就连珞珈山主,都忍不住夸赞一句“造化了得”。 “听说她在紫山闭关三年,为了宁奕……未曾见过风雪原外一缕阳光。”曹燃忽然皱起眉头,道:“她特地来北境城头观战?” 叶红拂怔了怔。 还是说……另有目的? …… …… 裴灵素抵达北境长城下方之时,便跳下飞剑,这是对北境军律的尊重,从小在将军府长大,她依旧清晰记得这里的每一条规矩。 登上城头之后,她望向这些面孔,大部分人都是一片陌生。 有熟悉的,曹燃,叶红拂。 她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因为身上的气场缘故,所有人都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北境城头,沉渊君的身旁,正好多了一个空位。 没有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找“沉渊君”的,因为裴灵素从出现的那一刻,目光就没有变过。 “好巧啊……今天正好有一场架要打。”沉渊君笑了笑,他没有去看身旁的裴丫头,而是远眺宝珠山方向,东皇和洛长生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沉渊君说道:“你来的很是时候……谪仙和东皇的这一战,应该会是‘灰之地界’这百年来最精彩的对决。” 裴灵素吸了一口气,她的衣衫上还沾染了一些尘土,霜寒,写了几封书信之后,她便从紫山风雪原出发,一路未曾停顿,风尘仆仆赶到北境城头。 她来找沉渊君之时,并没有想到灰界的这场约战如此之巧。 正好赶在此时。 她站在城头,此刻的时机有些不太适合,但赶到这里,已经容不得她再等待……她需要一点时间,去说服沉渊君。 裴灵素取出一张符箓,指尖星辉燃烧,符箓化为灰烬,薄薄的星辉在两人之间游掠。 静音符箓。 沉渊君挑了挑眉。 “宁奕在妖族,我知道具体的方位。”裴灵素看着沉渊君,道:“我要救他。” 沉渊君没有说话。 他仍然望着宝珠山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裴灵素继续道:“教宗陈懿,还有书院的修行者,朝堂上的官员,此刻都在天都立政殿……东厢的徐清焰也会赶到,要不了多久,太子的律令就会颁布。” 她看着沉渊君,轻吸了一口气,刚刚要开口。 沉渊君便抬手打断了她的对话。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话题……想必也很枯燥。”沉渊君淡淡道:“将军府一别多年,我不希望我们二人之间,立即陷入这种僵局。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与我一起把宝珠山的对决看完,之后的事情,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议。” 裴灵素咬牙道:“将军府是怎么被灭的?” 沉渊君的动作微微一滞。 裴丫头眼眶有些微红,“这十几年来外面的风风雨雨,只要不是一个聋子,谁听不见?我父亲怎么死的,千觞君在哪里?你不希望见面说这些,那你希望如何,像当年将军府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我只需要看着你,相信你就好?” 披着大氅的北境新任大将军,就此沉默下来。 裴丫头的意思,很简单了。 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女子看着沉渊君。 那个之前一直巍然不动的身影,此刻有了些许摇晃,面色也有一些苍白,眼神深处的黯然一闪而逝。 沉渊君眼里的黯然,只是昙花一现,他微微阖目,紧接着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他不再去看裴灵素,而是漠然道:“你如果只是想说这些的话,那实在让我有些失望……如果说完了,就轻便吧。” 裴灵素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沉渊君平静道:“如果你还像当初将军府那样相信我,哪怕如今只保留一丝信任……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把宝珠山的这一战,看完。” (今天就一章) 第一百零五章 因果道境 “你似乎消耗了不少的心力。” 宝珠山上,风云缭绕。 约战符箓的誓言建立之后,一共三十道流光掠入上空,交集撞击,不断发出沉闷轰鸣之音。 盘坐在山顶的高大黑袍男人,笑着望向眼前的大隋谪仙人。 洛长生之名。 妖族天下闻之久矣。 这位渲染烘托了快要十年的大隋绝世天才,一路上打遍诸敌无敌手,以一种绝对霸道的姿态登顶年轻一辈第一人。 曹叶二人已足够惊艳。 但比起洛长生,还是要“稍逊一筹”。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今日。 东皇轻笑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从中州赶来,一路消耗不小。你现在大可以在宝珠山上休息,直到精气神恢复至巅峰,你我再行对决。” 洛长生轻轻拂袖,淡然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不需要。” “你的确比姜麟强……强很多。”东皇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他有些感叹,目光放在洛长生的身上。 他在这位“谪仙”的身上,竟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整个人就像是浑圆如意的太极,锋芒毕露,但却不刺目。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洛长生身上体现。 一种是柔和,另外一种则是霸道。就像是太极阴阳鱼之中的黑与白,这世上的光与影,这两种气质明明对立矛盾,却偏偏在一个人身上齐聚。 洛长生就是这么一个人。 仅仅是一眼,东皇就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修行者,的确当得起大隋天下第一天才的称号,这份修行境界和实力,的确要比妖族的姜麟要高出一大头来。 身材高大的黑袍男人,缓缓站起身子,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浅淡的金色光芒。 他想要看清洛长生身上的境界。 但无论如何动用术法,秘纹,都只能看到一片缭绕的雾气,如混沌一般,不可窥测。 瞳孔里的那抹金芒十分璀璨。 东皇眯起双眼,略有些戏谑的笑道:“难道你真是谪仙转世?” 他自称是“东皇转世”,东皇乃是两千年前的妖域共主,曾经试图征服草原攻破北境的那位雄主,死在了与狮心王的对决之中,威名曾经赫赫一世。 而这件事情的真相,至今无从得知。 即便是凤鸣山的妖圣,似乎也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份。 这位自称东皇转世的妖修,比起那位两千年前的雄主,身上的确有太多相似之处……更何况,他成功引动了“老龙钟”。 对于妖族的那些大能而言,他能驭使这件先天灵宝,便足矣。 至于真正的身份。 “东皇”这两个字,只是一种符号,象征。 在凤鸣山与北境的争夺之中,只要有这么一个人能站出来,击败洛长生,那么无论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号称是“谁”的转世……都不重要。 “你相信转世?”洛长生望着东皇,淡淡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转世,你到底是不是两千年前那位……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吧。” 谪仙人这个称号。 是他太过强大,压过大隋所有年轻人。 浑然不似此间凡人。 才得了这个称呼。 东皇笑了笑。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刹。 所有的对话都已经说完了。 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微微低头,似乎在思忖着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思索片刻,在确认自己实在没有话说之后,东皇肩头一沉,整个人便瞬间掠了出去。 宝珠山的山体,当年被两位大修行者打坏,这里的山石极其坚固,历尽数百年风雨不曾有丝毫动摇。 然而东皇脚尖点地刹那,原先站立之处,如镜面破碎,瞬间斩开一大张蛛网,那袭巨大的黑袍身影,便如一根疾射而出的劲弩弩箭。 他的体魄极强。 这一身体魄,硬生生在西妖域棋盘的大雪山上,以一敌二,打压了姜麟和白如来两人。 而大隋的洛长生很强。 但世人所知的强,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人知道洛长生到底擅长什么,修行什么……这一点倒是颇像是当年的紫霄宫周游,但其实两者却有截然不同的一点。 洛长生用剑。 用剑的剑修,一般体魄都不会特别强大。 像宁奕这样的怪物,数百年也见不到一个……若不是执剑者传承赋予宁奕金刚不坏的体魄,那么宁奕按照徐藏和裴旻的路子修行,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个体魄稍微不错的剑修。 哪里能与大妖扳手腕? 更不用说纯血皇族,甚至更猛的东皇。 宝珠山顶,一路上山石破碎,洛长生和东皇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约只是十丈,而东皇一闪即逝,轰隆隆的踏地声音,掀动平行山顶横扫的小型龙卷。 洛长生面无表情,向后掠去,身子轻飘飘掠起的那一刻,单掌抬起按下。 下一刹那,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像是按到了一块大江大河之中被急流冲击而来的顽石。 东皇的身高比姜麟还要高出一头……抵达宝珠山后,洛长生若是正常与东皇站在一起,可能只到对方的胸口。 而如今,洛长生掠起之后,却比撞来的那道身影,还要更高一个头。 然而这一掌,按在无尽龙卷流风之中。 就这么直接的,按在了东皇的头颅,三花聚顶之处。 东皇瞳孔收缩。 发生了什么? 洛长生的掌心已然按在了自己的头顶,接着五指滑掠,抬掌下落,未有丝毫停顿,这漫天席卷而来的风气就像是随他抬手动作诞生的陪衬……这一幕连贯的看起来,不像是东皇踏地掠来,洛长生抬掌接下。 更像是……洛长生抬掌。 请君入瓮。 于是东皇便来了。 “轰”的一声! 骤烈的爆碎声音之中,东皇的头颅发出了沉闷的撞击之音,洛长生的掌心,磅礴的劲气,在短短一刹那内,来回轰击横扫了七八十次,将这颗头颅直接按得嵌入宝珠山地底,与此同时,洛长生后掠的身子坠地,双脚踩踏在地面之上,整个人弯腰躬身,微微前倾,看起来像是施展了一式“袖中兜水”,只不过此刻的身姿动作,并不是阴柔,力量蔓延至小臂之处,便是极其刚猛,五根手指按住东皇后脑,将这位约战宝珠山的妖族年轻第一人死死按在地面。 打人不打脸。 但这是比打脸更让人难堪的招式。 洛长生眼神漠然,他的身上还沾染着从中州驭剑而来的风尘,但大袖飘摇,浑身满是风轻云淡。 东皇的头颅被按在宝珠山上,啃了一口泥泞,他双手拍地,之前的风度顷刻之间消失,两两对弈,这一战的景象在两座天下都能看见。 谪仙人竟施如此下九流的手段? 这是什么打法? 江湖打法? 他一肩撞去。 洛长生仍然是抬掌下压,仍然如之前那般,自己的浑身劲气撞了一个空,而洛长生的掌心按压之处,又是按在了自己的额首之处,接着便是再度刚猛的发力,这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谪仙人,体魄之中蕴含的爆发力极其强悍,瞬间再度将东皇砸得头颅嵌入地面。 东皇抬头。 洛长生第三掌压下。 这颗头颅被砸入宝珠山,接着便是两者的角力之争,东皇被洛长生按住头颅,一路向后拖行,中间站起又被按下,招招带着怒气打出,一肩一膝一肘,看得北境长城的观战者心头揪紧,每一击体魄的轰击,都险些砸中飘飘荡荡的洛长生,而东皇的膝撞已经隐约有打碎宝珠山虚空的迹象。 若是被打中了,哪怕只是擦边…… 恐怕寻常肉身,都会直接被磅礴巨力打散。 洛长生就像是一条纤细银线上挪移扭转的舞者,神情平静而又漠然,穿花蝴蝶一般,而每一次对撞,他施力绝对不多,每次必然能够打中东皇身上最薄弱的那一个“点”。 一力破万法。 这个力,不是蛮力,而是巧力。 洛长生的眼中,东皇身上血气充盈,一片沸腾澎湃。 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绵延的长线。 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迹可循。 这是万物的轨迹。 也是“因果”的轨迹。 如果说……小白帝想要领悟一条凌驾诸天道境之上的无敌道境,那条道境名为“五行”。 那么洛长生看到的。 就是藏在虚无缥缈间,万事万物的联系。 因果。 站在因果长线上,远眺过去,可以预见未来……即便洛长生闭上双眼,也可以感受到“东皇”的力量。 不见不闻,觉险而避。 而这条道境……其实不仅仅是在厮杀对决之中,立于先天不败,在某种意义上,洛长生修成这条道境之后,便看到的比其他人更多。 众生为棋子,天地为棋局。 寻常人只能看到一步,两步。 洛长生能看见三步,四步,甚至更多步……这条道境给他带来了极其强大的推衍之力。 其实是一个很讽刺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了解洛长生,而真正熟知他性格的那几位修行者,都知道,这位谪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麻烦。 看到的越多,便会越麻烦。 宝珠山上,一道雷霆炸响。 洛长生再度一掌,按住东皇头颅,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将其按下。 他眯起双眼。 高大黑袍男人的身躯噼啪作响,炽烈的妖力焚烧起来。 洛长生轻轻咿了一声。 那些栖藏在东皇体内,数之不尽的因果丝线,此刻竟然绵密的断裂开来……遮蔽天机的秘纹,在东皇袖袍之中浮现而出。 漫天劲气凭空炸起。 洛长生身形被劲风扫中,瞬间消失,再度出现之时,已在十丈之外。 他双袖垂落,神情平静自若。 东皇抬起头来,双拳十指攥拢,这一架开打之时,他被打得极其憋屈……这一幕通过凤鸣山传到妖族天下,也是一笔耻辱。 而此刻,东皇的身上,一片气机沉凝,如万年大海。 因果踪迹,再也寻觅不到。 “是屏蔽天机的秘纹术法么……”洛长生挑了挑眉,轻声喃喃。 这种秘纹术法可不常见。 自己的“因果”道境,被看破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天地做剑匣 宝珠山顶。 东皇的身躯噼里啪啦,发出炒豆子一般连绵不断的脆响。 他的身体内,秘纹燃烧,将因果的丝线和轨迹都烧去……这位妖族第一天才的神情相当不好看,当他与洛长生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位大隋谪仙人,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在妖族天下,相互厮杀,大部分都是以体魄取胜。 自己在大雪山上与那头麒麟对决,直接以体魄碾压。 姜麟的双刀固然厉害。 但当他的巅峰一刀完美递出,仍然失败……那么那场对决的胜负,也就没了悬念。 彼时姜麟施展部力量,以狩水和白狮子斩切在自己的“要害”之处,东皇不躲也不闪,直接硬接。 这一刀之后。 姜麟聚集精气神的一杀,并没有杀死东皇……反而是伤到了他自己的“道心”。 如果有人在大雪山上见到那一幕。 那么一定会震惊。 姜麟的那一刀,绝对够强。 刀罡裹挟着妖力,切开大雪,削中了东皇的脑袋,然而刀身震荡,姜麟自己却被强大的反震力击飞。 这一刀。 非但没有杀掉东皇。 连一丝伤势,也没有造成。 跌坐在地,看到这一幕的姜麟,心神惊骇,在这一战中的不败之心已破。 再之后便是一面倒的败退。 肉搏之中,姜麟被东皇险些折碎双刀,麒麟血抛洒在大雪地上,一路败退,最终捏碎锦囊符箓,逃离大雪山,返回灞都城。 此战之后,妖族天下已无对手。 东皇返回凤鸣山,取下老龙钟,期待着这最终的一战。 “因果道境……” 东皇喃喃道:“你能凝聚出这条道境,难怪能登顶大隋最强天才。” 他的衣袍上都是宝珠山的泥泞,之前被洛长生压制,都因为自己身上遮掩不住的因果丝线,而如今秘纹燃烧,所有的“未来”和“天机”都被屏蔽。 东皇没有动用老龙钟。 那件先天灵宝,在这一战之中,实在太过碾压。 若是动用了,便会少了许多乐趣。 跋山涉水,蹚过妖族万里疆土,他遇山登山,逢江踏江,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细致入微的,一一丈量这片土地的大小,山水的深浅,对手的强弱。 万般术法,皆有破解之道。 “听说你是一位剑仙。” 东皇动用秘纹之后,并不急着再度出手,他望向洛长生,道:“剑在哪里?” 从北境城头驭剑而来。 一道白光,落地即散。 不见剑气。 其实从中州赶路亦是如此,没人见过洛长生的剑,但羌山神仙居的姜玉虚大真人,曾经亲自出面说过……洛长生修行的大道,与剑有关。 于是所有人,都默认这位神仙居大师兄,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剑仙。 只是大隋上一位惊艳的剑道天才,名叫徐藏,行走的乃是一条无比极端的杀人路子,洛长生展露而出的“温润如玉”的特质,实在让人无法把他与徐藏联系到一起。 真正与洛长生有过交手的。 在大隋的年轻一辈,其实就是曹叶二人。 宁奕在铁剑山上,曾与这位谪仙人留下的残念有过交战,只不过看见的手段实在太少。 …… …… 北境城头。 叶红拂轻声道:“他要出剑了。” 曹燃眯起双眼,他不修行剑道,但是对其中玄妙,略懂一二,剑修出剑,讲究气势酝酿,有些人藏剑在鞘中,十年不出剑,养剑千日,一朝出鞘,杀人崩血。 洛长生许久未出剑了。 剑势已起。 站在城头的沉渊君,依然是那一副神情平淡的模样。 裴丫头按耐住性子,她本不是急躁的人,但如今沉渊君已经不愿意再听她说任何的一字一句,接下来的后续……要等到这一战落幕。 当她的心念放在宝珠山上之时,便很难挪开。 那个身材高大的妖族天才,给她极强的压迫感,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是一个很大的祸患,北境城头的约战她自然有所听闻。 丫头踏上修行路,从来就不是为了争夺强弱,或者登顶某条大道。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看清楚将军府的真相。 到了后来,便是为了能够长久陪伴宁奕走下去。 此刻,她的心头隐约凝重起来,如果自己能够顺利从灰之地界穿梭到妖族天下,彼时计划行通,一定会遇到万般阻拦……很有可能,就会遇到这个妖修。 但洛长生如果打赢。 丫头眼神亮了亮。 自己说服沉渊君的可能性会大上许多,北境城头士气大增,自己的计划成功率也会大大增加。 她有些紧张起来,心中隐约有着期待。 沉渊君的声音缓缓在裴灵素耳边响起。 “有些事情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丫头皱起眉头。 她抬起头来,望向沉渊君。 鬓发飞扬的男人,远眺宝珠山,轻声喃喃道:“宝珠山也好,天都也好……” 他笑道:“你觉得陈懿,书院的呈书,太子会同意吗?”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而是一个风轻云淡的,带着些许轻蔑的反问句。 裴丫头有些惘然。 …… …… 宝珠山顶。 东皇再度动了起来。 这位体魄极其骇人的大妖,动起来竟然无声无息,像是一头黑夜之中的猛虎,罡风破裂。 洛长生的身形一瞬间便被撕裂。 原先站立的位置,瞬间便被一脚踩得土石飞溅。 那袭白衣同样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出现在宝珠山顶不远处的一个位置。 东皇皱起眉头……这一次他已经切断了“因果”,但还是击不中洛长生,是对方的感知太敏锐了么? 黑袍再度消失。 白衣同时消失。 两人的动作保持着一致,瞬间一蓬土石炸开,接着便是再度的挪移,瞬切,“嗖嗖”的破空声音,极轻又极快的迸发,这些声音原本还有间隔和停顿,到了后来,便是一蓬又一蓬土石的炸开,东皇不断瞬移,洛长生不断消失,一道又一道的虚影。 而天地之间,隐约多出了一道极其骇人的威压。 东皇的心头有了些许不祥之感。 他抬起头来,像是感到了天地之间,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剑气,但偏偏寻觅不到隐藏之处。 天地为鞘。 剑气牺身。 剑修出剑之前,会酝酿剑势……而洛长生的这一剑,已经酝酿了很久。 东皇在灰之地界有过几次出手,大隋这边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姜玉虚大真人,还有羌山老祖宗都帮忙推演,将这位妖族天才的修行之术推演的清清楚楚。 在东境大泽,与宁奕见面之时。 洛长生便曾说过。 东皇有着举世无双的体魄。 要杀死东皇,就必须要一击奏效。 宁奕的“执剑者剑气”,浩荡光明的杀伐之术,给了洛长生启示……于是他也隐约透露了,在未来的宝珠山约战之中,决定胜负手的,也就只是一剑。 他将直接一剑将东皇湮灭。 不会再有让对方恢复的机会。 大隋有着“东皇”的详细线报,而妖族天下,则是对洛长生一无所知。 情报隐藏的太好了。 不仅仅是妖族。 整个大隋都不知道,洛长生的真正手段。 北境长城的高层,对这一战相当重视,此战必须要赢,决不能输,甚至羌山老祖亲自出手,为自己弟子屏蔽天机,以防窥测。 洛长生所藏的后手若是暴露了。 那么这一战的胜算,会无限降低。 东皇忽然止住脚步。 宝珠山顶,无数烟尘,轰然荡开。 他望向四周,神念仍然捕捉不到谪仙的影像,一连串的音爆声音在耳旁响起,模糊恍惚的白影,在下一刹那也都停住。 一道又一道的洛长生,围绕着山顶中心的东皇,站立不动。 东皇眯起双眼。 都是幻象?还是说……都是真的? 有一位谪仙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狭长物事。 所有的谪仙人,似乎都在取东西……那是一道漆黑的影子。 东皇的脊背之处,汗毛炸起,下一刹那,他的衣袍便轰然炸开,一缕剑光从不知名之处飞掠而来,割开了这片衣袍的布料,狠狠擦拭而过。 东皇的眼前又是一道黑影掠过。 一缕鲜红,在面颊上迸溅而出。 血? 他瞳孔收缩,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擦拭面颊,接着便是第三道虚影呼啸如疾箭,掌心的体魄发出刺啦一声脆响,又是一抹鲜血磅礴。 东皇连忙抬起双臂护住面颊,大臂小臂,胸膛腹部,肩头双腿,一袭黑袍,如同被漆黑长线拉扯一般,布料破碎,瞬息之间,有数百道疾影掠过。 是剑。 漫天飞剑。 无数丝线。 鲜血迸溅如细小连绵的瀑布。 宝珠山顶溅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雾。 这些飞剑被弹指击飞的刹那,原先的主人,一位又一位的谪仙人,便化作激荡开来的烟尘,最终宝珠山顶,只留下一道身影。 洛长生眼神平静,深处却藏着漠然的杀意。 这一杀已然开启。 他耗费三年凝练的数百把剑器,组成一座杀阵,此刻已经“镇压”了东皇。 这座杀阵,论爆发力,在一瞬之间,其实已经可以秒杀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而此刻,每一把飞剑,都只是带出东皇一蓬鲜血而已。 其实这已经足够。 这些飞剑,不仅仅是一种消耗,更是一种“测量”。 洛长生轻轻点指,袖口掠出四柄古朴剑器,迎风而涨,缭绕在他身旁。 羌山四剑。 浩然,长气,静观,无字。 谪仙的衣袖,随着这四柄飞剑的掠出,沾染了些许墨色。 他望向宝珠山无数疾影飞掠的中心,那座剑阵镇压之处。 四把古剑,已经按捺不住。 洛长生轻声道了一个字。 “斩。” 第一百零七章 刀俎,鱼肉 “斩”字出口。 四柄飞剑,顷刻之间化为四道流光。 这四把飞剑的剑势,比起剑阵里的每一把细小飞剑,都要强大太多。 甚至可以说……一整座剑阵里的剑势,都比不上这四把剑里的任何一把。 被困在剑阵中心的东皇,面色难看,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躯里不断有鲜血抛洒,一股寒意隐约在脊椎之中蔓延。 自己的身上,体魄,并非是一片无垢。 除非修行到不朽的地步。 否则没有人能够做到“完美”。 他同样也是这样,一身体魄,有最强大的地方,最不畏惧攻击的地方,自然也有着最弱的地方……而这个叫洛长生的修行者,将一整座剑阵压下,所有的飞剑,不计目的的攻击,覆盖了自己的部体魄。 每一把剑,都能对自己造成伤害……这已经是一件极恐怖的事情。 当时在大雪山上。 坠崖及地的那一刻,姜麟倾力一刀,也只不过斩出了一道血口而已。 而令东皇隐约觉得“不安”的是,他在最开始,就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剑势”,那个一身白衣的人类在某个地方藏了一把剑。 那把剑在哪里? 那道剑势在哪里? 是这座剑阵里的某把飞剑吗? 东皇无法确定……因为“捕捉”这件事情,实在不是他的强项,数量如此庞大的飞剑之中,他无法精准感应到每一把飞剑携带的剑势。 直到,洛长生动用了“羌山四剑”。 东皇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人类。 他对“洛长生”的认知,只是高于姜麟和白如来,高出一点点,但不会太多。 但现在看来。 高出“一点点”,这其中的“一点点”,恐怕很难估测。 看山跑死马,这些年来,曹燃和叶红拂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断追逐洛长生,始终发现有那么一丝丝的差距,永远也无法填满,后来他们才发现,能够做到永远只比你高“一点点”的人,其实要高出太多。 洛长生藏得太深。 连东皇也看走了眼。 四把古剑,瞬间破空。 “浩然”钉入了东皇的左肩头,“长气”钉入右肩头,这两把飞剑毫无阻拦的刺入血肉,旋转破空,一左一右,带着磅礴劲气,将东皇射在了宝珠山头横生而出的一面峭壁之上。 “静观”撞击在东皇的小腹之处,发出咔嚓咔嚓的破碎之音,东皇的面色一片苍白,仍然是双手护住面颊的姿态,然而小腹之处的体魄只坚持了两个呼吸,便咔嚓碎开,“静观”飞剑上的铭文流淌如炽热岩浆,一整把古剑泛起火红之色,燃起滚烫雾气,随着洛长生的前踏动作,向前逼入三分,剑尖刺入鲜血里。 洛长生神情平静。 那里是人类的“丹田”,许多妖修的修行也会在这里进行,所以往往会凝聚出一颗妖珠,大隋这边称其为“隋妖珠”,根据妖修本身的修行分为阴阳两派。 然而在东皇的小腹之中,并没有感受到“妖珠”的存在。 是一个另类的修行者。 洛长生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丹田之处实在薄弱,而妖修的体魄再强,也很难直接硬撼剑修的飞剑,所以某些强大的妖族,在进化血脉之中,逐渐挪移妖珠位置……虽然做到这件事情的妖族极少,凤毛麟角。 但东皇能够做到,是一件合理之事。 第四把飞剑。 “无字”。 这一剑,直逼东皇的眉心而去。 四把飞剑同时掠行,反而第四剑的抵达速度却最慢。 是因为“无字”的力量最大,最沉,而且“无字”要刺向的地方,是最重要的地方。 无论是人还是妖,启灵之后,神念积存在神海之中,眉心连接颅骨,神海便在这个位置,若是神海受损……那么便等同于“死”了。 一二两剑,分别刺向左右肩头,这两剑入骨入肉,都极其顺利。 第三剑已经有些艰难。 而不出洛长生所料。 第四剑,在隔空三尺之处,已经无法寸入,东皇的额首是最重要的地方。 他微微眯起双眼,继续向前而去,之前的那座飞剑剑阵,速度比起四把长剑要慢一些,此刻也“挪移”到了东皇的面前,漫天飞剑剑光如蝗虫一般,凿击着宝珠山的峭壁,被钉在山壁上的高大黑袍男人,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身体四处不断有鲜血迸溅,这些飞剑凿击石壁,不断击打在东皇的体魄之上,不断被弹开,不断再撞击,这个过程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中,已经进行了十七八次,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东皇的神情阴沉至极。 他闭上双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因为他知道,睁开双眼看到的,也不过是无尽的飞剑潮水,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无论外界如何嘈杂和喧嚣。 无论自己的身体传来何等的痛苦。 他的心念始终平静,如一片大海,不起波澜……他要找寻的那片“剑势”,仍然没有结果,无数潮水一般的小剑势,在四片大剑势之中,淹没了自己所有的感知。 而且,第四把剑,就悬在自己的眉心之前。 三尺。 此刻变为两尺。 他保持着这副“近似完美”的防御姿态,但要不了多久,第三把剑抵达自己眉心的时候……这副姿态将不能再保持。 那个被称为“谪仙”的男人,是在等待自己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么? 东皇抿起嘴唇,神情凝重起来。 …… …… 北境城头,凤鸣山上,都是一片肃然。 这一战开战至此,每一幕的画面都清晰传递到两座天下的观战者面前。 洛长生展现了极其强大的压制力。 那座小剑阵出现的时候,曹燃和叶红拂的神情就有些恍惚了……他们把自己与东皇替换位置,然后发现了一个很残忍的现实。 如果那座小剑阵落在自己身上。 那么他们能扛得住这细密绵延而且强大的剑势吗? 或许能抗住……那么接下来的羌山四剑呢? 不需要四把剑。 浩然长气两把,应该就足以奠定胜算。 曹燃更是惊叹于“东皇”的体魄,他难以想象,这位妖族天才的血脉到底有多么强大,才能在如此疯狂的攻势之下,仍然不受重创,这些鲜血的抛洒,并没有丝毫的精气意味……对于他们这些体修而言,只要没有被打出心头血,或者本命精血,那么只不过是上的痛苦而言。 皮外伤。 不致命。 北境长城一片肃然,凤鸣山更是如此,妖修们的神情相当凝重,他们的眼神有些绝望,东皇在妖族天下打遍诸敌,如今竟然连洛长生的一角衣袂都摸不到吗? …… …… 宝珠山的峭壁像是一片砧板。 洛长生是刀俎。 东皇是鱼肉。 无数飞剑,予取予求,来回穿梭,这片峭壁升腾起炽热的烟气,此刻更像是一座小铜炉,而东皇则像是某块不开化的剑条,正在被洛长生无数次捶打,直至最终百炼成钢,凝形出炉,滚烫的血液缭绕扩散,飞剑一来一回再一来一回,这些血液便被击打成为红色的“水汽”。 温暖而又恐怖的画面。 而紧闭双眼的东皇,神情苍白,令他真正心生恐惧的,是第四把剑,已经抵达了他的眉心之前,只有毫厘,而且还在缓慢推进。 只有真正面对剑修,才知道“剑修”两个字意味着的强大和恐怖。 天都皇城,拥有铁律和皇座的太宗皇帝,在极近的距离,险些被徐藏绝杀。 而如今的宝珠山……几乎是同样上演了当初的那一副戏码。 剑气切断了所有的连接。 那座“老龙钟”,此刻就像是一个摆设。 体魄强大的修行者,似乎总是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们试图拿自身的血肉,去衡量剑修的剑,到底够不够锋锐。 …… …… 洛长生一直在行走。 他不断走向那片峭壁,不断走近东皇。 他走得越近。 “无字”便越近。 而那片磅礴的,不知在何处的“剑势”,也就越近。 “无字”的剑身之上,逐渐发亮,而后浮现第一个字,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这些字不知出自何时,不知出自何处,但见一枚一枚精致如印,大片大片在剑身上浮现,如海水一半,连绵填满了东皇面前的整片三尺区域。 就像是……一片绵密的海。 或者是一片绵密的剑。 洛长生的袖口,那一缕缓慢浮现的墨色,已经从袖口之处,逐渐蔓延,及至小臂,而且还在继续蔓延,白色的袖袍,一小部分,已经如墨池浸染再拎出一般,如漆黑的长夜。 他的身上,那原先“温润如玉”的气态,此刻消失了大半。 眼神漠然,不含感情。 他忽然止步,不再前进,站在剑阵之前。 与那片峭壁的距离不再缩进。 与东皇的距离也不再缩进。 他双袖垂落,如今的姿态,就像是在注视,观看,等待。 那把“无字”,已经刺入了东皇的眉心血肉,一道极其狭小的血口,溢出了鲜血。 距离如此之近,仿佛都能听到神海的破碎声音。 洛长生的确在等待。 他在等待东皇的决定……是被“无字”戳碎神海,还是选择露出那个破绽。 第一百零八章 刺破神海的那一剑 这个决定,并没有让洛长生等待太久。 因为“神海”的破碎,只在一刹之间。 在洛长生再度踏步的时候,东皇动了,这位登顶凤鸣山,摘下老龙钟的大妖,上半身的黑袍部炸开,肌肉膨胀,银色的秘纹烙满了整座身躯,胸膛的心跳如战鼓一般。 金翅大鹏鸟一族,有“爆血”之术。 此刻东皇施展的禁术,与“爆血”相差不大,他体内的血液焕发了极其强大的生机,所有的伤口在这一刻尽数抹平,一整座剑阵的剑势,此刻击打在他的身上,便如挠痒,飞剑只能撞击出浅淡的白痕。 整座剑阵瞬间就被破去。 而身材本就高大的东皇,在施展银纹秘术之后,整个人再度拔高了一个头,微微向后仰首,眉心脱离“无字”,因为身高的猛然拔高,以至于那把本来要刺入“神海”的飞剑,向着他的嘴唇刺去。 东皇无声的张开嘴巴,面容狰狞,狠狠咬下,牙齿与“无字”的剑尖撞击在一起,发出铮然的刺耳声音。 凤鸣山和北境城头的观展者,都皱起眉头,双耳酸涩。 那把“无字”的剑身四周,密密麻麻悬浮着数之不清的秘纹字符,就像是一片剑势凝聚的海水。 东皇咬住了“无字”。 舌尖抵住剑尖。 无数字符剑势轰然迸发,一整片剑势海水都摇摇欲坠。 上半身极其壮硕的东皇,左右肩头发出“噗噗”的两道声响,浩然和长气被蛮横的血脉之力直接拔出肌肤,与此同时,腹部的那把“静观”同样倒飞而出。 洛长生面无表情,面颊两侧,两股劲风飞过,浩然长气二剑瞬间从他的面庞划过,接着便是迎面撞击而来的那把“静观”。 东皇体魄的瞬间爆发力极大,这三把古剑,本来被洛长生所凝练,在被东皇拔出身体的那一刻,已经不受控制,承载了过于庞大的劲气,以至于剑身都发出悲鸣。 东皇震出三把飞剑,瞬间脱困。 而他还没来得及从峭壁上起身。 那个本来站在剑阵边缘的白衣谪仙人,看着无数飞剑折损,反手握住了直奔面门的“静观”,双脚踩地蹬地,一瞬之间便抵达了东皇的面前,将“静观”狠狠戳下。 直奔神海而去。 东皇咆哮一声,他的口中还含着“无字”,于是从喉咙迸发的声音有些模糊。 但他的眼中有着近乎疯狂的战意涌现。 双手抬起,挡在眉心之处。 “噗嗤”一声。 金刚体魄直接被洛长生一剑戳碎,双手叠掌,被“静观”刺穿,但剑势稍稍偏移,没有刺中神海,将抬起双臂的东皇重新钉回峭壁之上。 洛长生眼神冰冷,与东皇那疯狂的战意相比,他就像是一座冷静到极致的冰山,浩然和长气去而复返,瞬间重新钉下,原本愈合的左右两肩伤口,增强的体魄,这一次再度被破开。 那座破开的剑阵,之前所射出的每一剑,都是“测量”。 东皇的身体,到底哪里最强。 哪里能够被刺穿。 哪里的保护最严密。 而如今,洛长生已经找到了“答案”……在无字即将刺穿眉心,东皇选择规避的那一刻。 神海就是最容易被刺穿的地方。 也是东皇保护最严密的地方。 所以……洛长生必杀的这一剑,要刺入眉心。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嘴唇有些干枯,他抬起头来,望着穹顶,天地昏暗,他有些恍惚。 自己一直捕捉到的那一片剑势。 还在酝酿。 仍然找不到出处…… 但是洛长生已经抬起了手,他的袖袍都化为了黑色,不仅仅是袖袍,这一袭白衣,在他抬手的那一刻,墨色流淌。 白衣谪仙。 黑衣杀神。 东皇有些迟钝的明悟,他终于明白了洛长生身上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到底从何而来……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这股矛盾。 世间有光暗。 棋盘有黑白。 洛长生既是白棋,又是黑棋,既是温和,又是冷冽。 既是生,又是死……这样的气息,他似乎在其他的地方见到过。 在妖族天下游历的时候,他曾经去到过“东妖域”的某些禁地,那里有着大量的“朝圣者”,麻木不仁的半死人,整片禁地都是在生死两者的平衡之中游荡,原因很简单。 东皇在某座不知出处的奇点棋子之中,感应到了“生灭规则”的玄妙。 而此刻,他竟然在洛长生的身上,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生灭规则,生灭规则……这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吗? 如果是……那么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了。 “因果”道境已是一条足够逆天的道境。 再加上“生灭”…… 东皇的瞳孔里,无穷无尽的战意汇聚,他想要挣脱飞剑的禁锢,但在这短短的刹那,只是徒劳,眼前的黑衣男人,哪里是谪仙转世? 明明是真仙下凡! 洛长生的一身白衣,在抬手的那一刻,尽数转为黑色,宛若天上的战仙,浑身杀意凛然迸发,他面前的东皇,就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死刑徒,口中含着罪恶的枷锁。 无字剑海之中,飘荡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璀璨字符。 这把飞剑,本身蕴含着无数的符箓……之所以叫“无字”。 是因为所杀之人,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譬如此刻的……东皇。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洛长生的抬手姿态,像是在“拿取”什么。 剑阵已经崩塌。 四把羌山飞剑都用掉。 他已经没有剑了。 他现在还缺一把剑……一把能够直接杀死东皇,直接将其打得湮灭的剑。 这一剑,不能只是重创,必须要确保“杀死”,就像是当年天都皇城,徐藏刺杀太宗皇帝的那一剑。 而这世上只有一把“细雪”。 如果宁奕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惊叹,如今的这一幕,与天都皇城上演的那一杀,实在太像了,就像是洛长生亲眼看到了当初的天都杀局一般。 天都政变是太子极力遮掩的密卷,这一卷档案被藏在天都的最深处……圣山也好,书院也好,都无从触碰到,真正有权限开启档案的,或许只有大隋的皇族。 而即便洛长生真的看到了那卷密卷,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譬如徐藏的杀招,或者剑势的奥妙,在此刻,他仍然缺少一柄,足够“杀死”东皇的剑。 他不是执剑者,没有浩荡神性,无法像宁奕一样,注入神性,杀死“不可杀之物”。 但洛长生曾经杀死过。 在兰若寺,取下“山字卷”的,不是宁奕,而是洛长生。 他借过宁奕的“细雪”。 递出过灭杀“不可杀之物”的那一剑。 对于一些“天才”而言,资质好的,一些招式,看过一遍,便可以体悟一个大概,亲自施展一次,便可以领悟到一大半。 而对于更强大的“天才”而言,他们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紫霄宫的白发道士周游。 先天道胎,看过一遍的招式,便可以轻松施展,握剑只需要一次,杀招便自行浮现。 “道胎”赋予了周游极其强大的领悟力,但坐在大道长河之中,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无数道果的采撷,相当消耗心力,周游年纪轻轻就白了发,并非是他的推演之力不够强大,而是这些事情太过琐碎。 而有这么一个人。 他本身就是不输“道胎”的妖孽人物,看过一遍过目不忘,而且还能举一反三……更重要的是,他自行领悟到了“因果道境”,所有的推演,也变得轻松起来。 一种另类的道胎。 一种更完美的“道胎”。 如果不是洛长生的生性“懒惰”,不愿去麻烦的采撷道果,那么他此刻应该也可以坐拥一条大道长河。 周游是在各个大道上都有涉猎。 而洛长生则是一条路走到底。 剑道。 杀伐之道。 …… …… 黑衣猎猎作响。 洛长生抬手,取剑。 宝珠山上空,一片漆黑,多出了一缕光。 那缕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或者处处都有,这世间本来就充斥着光明,所以人们才能看见……也正是因为能够看见,所以人们才会忽略。 他信手取下了一缕光。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找不到那片剑势的原因。 那片剑势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说,那片剑势,无处不在。 就在光明之中。 一身黑衣的洛长生,神情冷漠而又平静,他握住一缕锋锐的光明,就像是回到了兰若寺千佛塔的那一夜,他握住了宁奕的“细雪”。 他在细雪里看到的,不止是锋锐的剑芒。 还有更多的东西。 代代传承的薪火。 如霜草一样百死不屈的坚韧和挣扎。 还有一片浩荡光明。 这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东西,万物生灵都有“寿命”,而大家站在光明之下,众生平等。 洛长生握住一片光明。 剑气呼啸,瞬间刺向东皇的眉心,神海之处。 无数银纹浮现,飞涌,试图抵抗,然而在一瞬之间尽数破碎。 摧枯拉朽。 无法抵抗。 东皇的瞳孔里,那片光明越来越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剑竟如此强大…… 洛长生神情冷冽。 他手中所握的,虽是一把无形之剑,没有剑尖,剑柄,剑身。 但却有着一柄所向披靡的…… 剑骨。 (ps:求月票!) 第一百零九章 皇之秘 一片浩荡光明。 对准东皇的“神海”刺了下去。 这是一柄无形之剑,只有剑意,只有剑势,没有剑身,没有剑形。 黑衣谪仙的这一剑,准确无误,刺穿了东皇挡在面颊额首上的双手,血肉破碎,金刚体魄根本就无法阻拦这一剑的威能,在短短的一瞬之间,无形的光明,便洞穿了东皇的眉心,从前额刺入,从后颅穿出。 宝珠山上空。 风云震荡。 无数流光,一缕又一缕,从山顶飞溅而出。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额首被大片光明洞穿,持剑刺下的黑衣洛长生,身形还凝聚在半空之中,持剑下坠的姿态极其有力而且凶悍。 这一幕画面定格在所有人的眼中。 …… …… 光明乍裂。 旋绕在宝珠山周围的通天珠,被汹涌而来的光潮所铺盖,北境城头的观展者,眼中一片银白炫目,此刻站在城头,他们已经看不清宝珠山上的画面。 由特定阵法加持的“通天珠”,在中州皇城,各地圣山,都在使用,是极其名贵的“另类宝器”,能够清楚看见方圆数里的景象。 而此刻,在洛长生的那一剑下。 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光明。 只剩下光明,也就等于失去了光明。 什么都看不见了。 沉渊君眯起双眼,他的神情仍然没有变化。 裴灵素的背后还背着一把古剑,那是叶长风老前辈的“稚子”,从天都被带回,一直跟在她的身旁,如今离开紫山,便被丫头贴身带着,“野火”这种飞剑,可以收回剑气洞天,但“稚子”生性桀骜,而且需要时时擦拭,保持剑器明澈,所以便背在身后。 丫头望着沉渊君。 这个男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比试的结局。 所以……洛长生的这一剑,他也猜到了么? 裴丫头抿起嘴唇,双手下意识搭在城头的城墙石壁之上,指尖轻轻发力,抠出一小片城墙土石碎片。 沉渊君道:“胜负分出来了。” 裴灵素轻轻踮起脚尖……以她的目力,能够越过北境城头,但只能窥见灰之地界的一角,看到宝珠山缭绕的浅淡云气,想要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如今还做不到。 沉渊君也做不到。 星君境界的修行者,也无法越过如此漫长的距离,去看到那座山上的画面。 而通天珠内又是一片银白。 所有人都在等待……无数光明持续不断的在宝珠山顶倾泻,伴随着洛长生的剑势,这一剑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源源不断的剑气,持续磅礴的灌注而出,轰隆隆的风云扩散,没有人能够看清,山顶的景象。 …… …… 这一剑的确刺穿了东皇的额首。 一片光明,从额头刺入,从后颅骨穿出,将东皇钉在宝珠山峭壁之上,大片大片的剑气肆意翻滚,一缕又一缕的圣光,从东皇的额首溢出,在钉在宝珠山壁上的羌山四剑剑身上逐渐明亮,就像是点燃黑夜的一把火焰。 剑身沸腾。 杀力重组,汇聚。 这是必杀的一剑,无论东皇的体魄有多么强大……他的神海总不可能如金刚一般,不可戳碎,而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太宗皇帝”。 况且,东皇如今的境界,距离太宗又差得太远。 这一杀,洛长生从三年之前就开始准备。 而细细看来,宝珠山上施展的手段,其实很是简单,飞剑压阵,浩然长气静观无字四剑点破东皇的金刚体魄,接着便是这借光明为剑的最终一杀。 但步步都大有深机。 凝练飞剑,组成那座小剑阵,便是一个琐碎而且浩大的工程……想要每一把飞剑都能伤到如今的东皇,需要把飞剑的品秩提升到极高的地步。 综上,环环相扣。 于是就有了现在宝珠山的画面。 黑袍高大男人的大袖,在光明的烈焰之中燃烧,他闭上双眼,神情肃穆,被光明戳碎头颅,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无悲也无喜,反而像是沐浴着圣光新生的“神灵”。 刺出那一剑后的洛长生,微微蹙起眉头。 他向后飘落,站在宝珠山峭壁的十丈之外,看着这无尽的光明从天而降,将东皇淹没。 然后……不出自己所料的,自己的剑气,将会把这位大妖直接湮灭。 从神海之处瓦解。 那里便是死亡的“一”,终焉的起始点。 但……接下来的画面,让他失望了。 东皇的额首,并没有被光明直接消融,反而更加明亮,他的黑袍被圣光洗礼,大部分的破碎衣袍,在光芒之中绽放,化为飞扬的烈焰。 洛长生的神情有些惘然,在短短的停顿之后,他瞳孔收缩,感应到了剑势传来的画面。 那片光明刺入颅骨。 刺入“神海”所在的位置……然而,所有修行者都具备的那一片“神海”,用来思考和启灵的地方,凡俗智慧的酝酿与汇聚之地,他在东皇的颅骨之中,并没有看见。 一片空荡。 东皇的“神海”不在这里。 洛长生在这一刻,明白了这场对战之中的一些小细节。 东皇宁愿放弃左右肩头,腹部丹田,还要誓死保住“额首”的位置……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洛长生的飞剑剑阵。 每一把飞剑,都是在试探他的弱点。 这世上,所有修行者都有弱点……只要这位修行者没有成为不朽,那么便可以被杀死,导致他可能会死去的那一个点,便是所谓的“弱点”。 洛长生要试探出那个弱点。 然后递出绝杀的那一剑,杀死东皇。 于是东皇……营造出了一个“弱点”。 神海。 那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在洛长生意料之中的必杀之点,要么找出“妖珠”,要么刺穿“神海”,用这两种方法去杀死“东皇”,直接将这位妖族第一天才湮灭。 飞剑试探不出“妖珠”的位置。 于是便只剩下了“神海”……当那柄无字刺向东皇额首,被对方竭尽力的拦截,这一幕更加坚定了洛长生要刺穿神海的念头。 磅礴的光芒,无尽的杀机。 还有酝酿三年甚至更久的剑势。 在东皇的身躯之上绽放,这些剑势,已经足以杀死任何一位与洛长生同境界的大修行者……只可惜如今遇上的乃是这位妖孽,本该切开神海豁口的剑势,在“欺骗”之下,失去了最好的杀死东皇的机会。 滚滚生机,与剑势做对抗。 漫天的银色妖族秘纹,在东皇的身上浮现,像是一张贯穿千年穿越而来的藏宝图,更像是一袭为高大男人加冕皇帝的大袍。 这是宝器还是秘术,在此刻的光潮之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也难以分辨。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 洛长生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无缺剑势,在东皇的反击之下,破开了一道口子。 在宝珠山顶安然不动的“老龙钟”,瞬间飞掠而来,化为一道流光,一路上摧枯拉朽击碎所有的拦路物事,狠狠撞向镇压东皇的那片光明与浩荡。 先天灵宝的撞击! “砰”的一声。 洛长生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他的意念都放在那一剑之上,虽然没有刺穿神海,但剑气仍然顺利蔓延到了东皇的血液之中。 他仍然有着直接打死这头大妖的机会。 东皇还没有挣脱那四把剑。 那些银色秘纹,化为一张铺天盖地的符箓藏宝图,将东皇裹了起来……从开战至今,洛长生第一次见东皇施展防御手段,这位妖族第一天才,绝不是一个莽夫,从他故意暴露神海的计谋,便可以看出。 如今他施展防御手段…… 是因为他怕了。 被钉在宝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浑身沐浴在炽光之中,神情看起来平静而肃穆,但他的嘴唇在不断颤抖,内里的牙齿,频率极高的打颤。 他的肌肤,血液,骨骼,都在剑势的传递之中震颤……因为光芒太盛,以至于遮掩了他面貌的苍白。 东皇像是被霜雪覆盖。 这些光并不让他觉得温暖。 反而……有一股寂灭的意味。 洛长生要找那个能杀死他的“点”……跟两千年前的狮心王一样,这些人类修行者,与大部分妖修不同,他们能出一刀杀死的对手,就不愿出第二刀,避免体魄上的纠缠。 大隋的天都书库里。 记载了两千年前天神高原的那一战。 狮心王将妖域共主“东皇”的头颅斩下。 这便是两千年前杀死他的办法……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他自然也不会。 所以在大雪山的棋盘边沿,他看到姜麟竭尽力的一刀,劈砍向自己的头颅,他连防御姿态都不屑摆出。 这是他最坚固的,最强大的地方。 绝不可能……再被人砍下。 但他仍然有弱点。 那个人族谪仙的剑势,如果蔓延覆盖了自己的身,那么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弱点。 东皇的神情一片阴沉。 他的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咆哮。 圣光瀑撒,洗刷大地。 老龙钟狠狠撞击着洛长生的剑气。 “咔嚓”一声。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宝珠山的上空,风暴之中,约战符箓的誓言似乎有了感应。 (只有一章) 第一百一十章 君臣的权力游戏 圣光震荡。 眼前的光明遮掩了光明本身。 纯粹到极致的光,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也就是一种“黑暗”。 潮水一般的痛苦感,将钉在宝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吞没。 所有的思绪如海草一般挣扎。 无数剑光在漆黑与光明之中游掠,像是在找寻着自己的“命源”。 在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隐约有着感觉。 那个叫“洛长生”的人族剑仙,找到了杀死自己的办法。 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潮水平复……一切归零。 宝珠山上的风雷,剑气,缓缓消弭。 东皇艰难喘息着睁开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目前这还是一个徒劳的事情,他的眼眶一片猩红,有鲜血满溢而出,潺潺而下……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说明了一件事情。 他没有死。 眼前的世界轮廓,一点一点清晰。 老龙钟的钟身,斑驳的锈迹,在剑气的敲荡之下脱离,宝珠山的山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不只是东皇的。 还有那个人族剑仙的。 整片山顶,已经被这件先天灵宝的威能夷为平地,所有的树木,石块,都破碎成为齑粉……唯独东皇面前的三丈之地。 洛长生的四把剑,还钉在血肉之中。 只不过此刻轻轻一震,被脱落下来……失去了主人的操控,浩然,长气,静观,无字,这四把剑,都变得质地轻盈。 东皇从那面石壁之上缓缓落下,双脚沾地的刹那,膝盖微微弯曲,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踉跄,他的面色罕见的苍白……与姜麟的那一战,大大增强了他的自信。 于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这位大隋的谪仙人,年纪轻轻,但自身所拥有的杀力,远不是姜麟可以比拟。 自己……险些就死在那一剑之下了。 东皇的眉心,一片殷红,尽管伤口已经被血脉修补,但眉骨的中心,一块血肉结痂之后,无法脱落……那里被洛长生的剑气,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那个人类在找自己的弱点。 最后的感应是……他找到了? 但还是失败了。 东皇看着空空荡荡的宝珠山顶,那个黑衣男人已经彻底湮灭,连一丝气息都寻觅不到,这是他第一次力动用老龙钟,这件先天灵宝近乎抽干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正如他所料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动用这件宝器。 那么一切就没有意思了。 东皇的双腿有些发软,从落地的那一瞬起,他便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虚弱过……他抬起头来,望着宝珠山顶的星云风暴。 汇聚了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各自三件涅槃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的那团风暴,是两座天下大能者签订因果的誓言……而此刻,这团星云已经开始了挪动,从宝珠山的山顶,云气向着北方飘掠。 胜负已分。 冥冥之中的因果已经按照规则,评判出了这些宝器的归属。 东皇如释重负地攥了攥拳,他向后倚靠,靠坐在宝珠山的石壁前,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些空空荡荡的。 失落? 他总觉得这一战的结局……不应该如此。 “还剩下一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东皇闭上双眼。 那个地方,是他曾经留下过遗憾的地方。 如今诸敌扫荡,老龙钟也得见“圆满”,是时候重新回去,把最后那件未完成的事情完成,来告别过去,开启新生了。 那个地方……就是天神高原。 东皇曾经被斩首的地方。 高大男人抬起头来。 那尊庞大的古钟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念,嗡然长鸣,这件饱饮了谪仙人鲜血的先天灵宝,拔地而起,钟身震荡,一圈又一圈的音浪扩散开来。 …… …… 北境城头。 所有观战者,俱是面色苍白。 围绕着宝珠山顶观战的通天珠,在洛长生的最后一剑递出之后,直接被磅礴的剑气劲力所击碎,而为数不多残缺的寥寥几颗,缓慢将如今宝珠山顶的画面传递过来。 东皇一个人寂寞的坐在山壁悬崖。 老龙钟的咆哮,伴随着音浪滚来。 那团蕴含着十五件大隋宝器的云团,已经向着凤鸣山的方向去挪移。 曹燃怔怔看着这一幕。 叶红拂一言不发,神情惨白,大红袖袍迎风飘摇,她腰间的剑器发出了凄惨的撞击剑鞘声音,这位珞珈山的小山主,眼眶通红,深吸一口气,跳下城头,驭剑向着南方掠去,瞬间便化为一道长虹。 更多的人还沉浸在谪仙人败北的打击之中。 裴灵素恍惚地看着远方的宝珠山,缥缈的云气,飞掠的宝器,一切都有些梦幻……在通天珠破碎,光明消弭之后,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局。 她抬起头来,看着沉渊君万年不变的侧脸。 那个男人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眼神之中似乎多了一些“悲伤”的意味。 他早就猜到了? “正如我所说的……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两人之间,立着一道隔音符箓。 裴灵素的余光,看到了城头大量的人影走动,来自诸多圣山,五湖四海的修行者,失魂落魄的离开,北境长城的甲士,兵卒,快步的行走,穿插,城墙底下似乎有着整齐而又沉重的声音,分散开来的铁骑凝聚,有马匹的嘶吼,马蹄的擂地。 这些都像是洪流之中泛起的浪花。 真正引起裴灵素注意力的,是沉渊君的话语。 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丫头拿着颤抖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知道洛长生会输?” 沉渊君低垂眉眼,没有回答,但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刚刚的问题,你我最初的问题……那个我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沉渊君的长发,被一根草绳在脑后栓系,北境长城迎面吹来了很大的风,他披在肩头的大氅随风飘摇,这个男人抬起头来,远眺北方。 北境城头的北方是灰之地界,是宝珠山,是凤鸣山,是妖族天下。 沉渊君问道:“你想请北境长城帮助你,引动灰之地界的战乱……好让在妖族的‘宁奕’回身。” 他笑道:“你觉得太子会同意这件事情吗?” 裴灵素怔住了。 …… …… 太子会同意吗? 呈递诏书的书院官员,低下头来,他们都在紧张而又焦灼地等待。 立政殿上明明没有声音,却显得异常焦躁。 有人的脚底在靴内摩擦,他们抿起嘴唇,回想着书简里到底是哪里写得不好,拗口,难以理解,竟然让殿上的太子看了如此之久。 没有人敢抬头。 所以没有人看到此刻的太子,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有坐在椅上的陈懿,一直未曾低头。 他看着殿上最高处的太子,从接过书简之后,他的神情就一直没有变过……目光放空,略微一扫书简。 那书简里的内容,早就被他猜到了。 哪里还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的神情一片木然,他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在发呆,事实上,他就是在打发立政殿这段无趣的时间。 他在等待。 等待有人发问。 但无人敢问。 于是陈懿问了。 早就知道答案的陈懿,轻轻闭上双眼,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 “殿下……如何?”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写的不错。” 他笑道:“但是。不准。” 书院呈递书简的那些官员,身子有些僵硬,他们听到第一句夸赞的声音,按耐不住欣喜,紧接着面色便凝固起来,惘然地抬起头来。 太子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们的计划很好,本殿也同意……但军权大事,岂是儿戏?更何况,父皇不在,这等事情,不可轻易做决断。” 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客气”的借口。 当太子不想做某些事情的时候,那么这些事情,便成为了“太子”之位不可触碰的东西,大隋的律法在上,他没有登基,自然可以避开。 当太子想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即便是律法,也阻拦不住,这是天都五百年来最特殊的时刻,李白蛟坐在这个位子上,进可攻退可守,已经不止一次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殿前官员的建议。 这个男人,就像是他背后的“监察司”一样。 看起来春风和睦,但事实上,他的背后是一片未知的漆黑长影。 他可以笑着赞扬你,笑着拒绝你。 也可以笑着杀死你。 陈懿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立政殿的,但他走出皇宫的时候,脊背已经汗湿,如泥泞一般,通体发寒。 教宗恍惚坐在车厢内,苏牧看到他的神情,便知晓了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马车缓缓启动。 陈懿默默攥拢搁在膝盖上的衣袖。 他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李白蛟的想法。 太子想接回宁奕,是因为他需要得到某个真相,来笃定他“登基”的念头……但监察司的风声,便昭示着第二种结局。 他已经不需要那个真相了。 如果有一天监察司出现在大隋的光明之中,那么便意味着,太子要击溃所有的旧势力,所有的反对者,把权力握在手中,重新塑造天都的世界。 北境只是一场棋局而已。 君臣游戏。 这场棋……与陈懿,与书院,与其他人都无关。 这是太子和沉渊君的对弈。 第一百一十章 君臣的权力游戏 圣光震荡。 眼前的光明遮掩了光明本身。 纯粹到极致的光,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也就是一种“黑暗”。 潮水一般的痛苦感,将钉在宝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吞没。 所有的思绪如海草一般挣扎。 无数剑光在漆黑与光明之中游掠,像是在找寻着自己的“命源”。 在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隐约有着感觉。 那个叫“洛长生”的人族剑仙,找到了杀死自己的办法。 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潮水平复……一切归零。 宝珠山上的风雷,剑气,缓缓消弭。 东皇艰难喘息着睁开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目前这还是一个徒劳的事情,他的眼眶一片猩红,有鲜血满溢而出,潺潺而下……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说明了一件事情。 他没有死。 眼前的世界轮廓,一点一点清晰。 老龙钟的钟身,斑驳的锈迹,在剑气的敲荡之下脱离,宝珠山的山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不只是东皇的。 还有那个人族剑仙的。 整片山顶,已经被这件先天灵宝的威能夷为平地,所有的树木,石块,都破碎成为齑粉……唯独东皇面前的三丈之地。 洛长生的四把剑,还钉在血肉之中。 只不过此刻轻轻一震,被脱落下来……失去了主人的操控,浩然,长气,静观,无字,这四把剑,都变得质地轻盈。 东皇从那面石壁之上缓缓落下,双脚沾地的刹那,膝盖微微弯曲,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踉跄,他的面色罕见的苍白……与姜麟的那一战,大大增强了他的自信。 于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这位大隋的谪仙人,年纪轻轻,但自身所拥有的杀力,远不是姜麟可以比拟。 自己……险些就死在那一剑之下了。 东皇的眉心,一片殷红,尽管伤口已经被血脉修补,但眉骨的中心,一块血肉结痂之后,无法脱落……那里被洛长生的剑气,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那个人类在找自己的弱点。 最后的感应是……他找到了? 但还是失败了。 东皇看着空空荡荡的宝珠山顶,那个黑衣男人已经彻底湮灭,连一丝气息都寻觅不到,这是他第一次力动用老龙钟,这件先天灵宝近乎抽干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正如他所料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动用这件宝器。 那么一切就没有意思了。 东皇的双腿有些发软,从落地的那一瞬起,他便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虚弱过……他抬起头来,望着宝珠山顶的星云风暴。 汇聚了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各自三件涅槃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的那团风暴,是两座天下大能者签订因果的誓言……而此刻,这团星云已经开始了挪动,从宝珠山的山顶,云气向着北方飘掠。 胜负已分。 冥冥之中的因果已经按照规则,评判出了这些宝器的归属。 东皇如释重负地攥了攥拳,他向后倚靠,靠坐在宝珠山的石壁前,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些空空荡荡的。 失落? 他总觉得这一战的结局……不应该如此。 “还剩下一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东皇闭上双眼。 那个地方,是他曾经留下过遗憾的地方。 如今诸敌扫荡,老龙钟也得见“圆满”,是时候重新回去,把最后那件未完成的事情完成,来告别过去,开启新生了。 那个地方……就是天神高原。 东皇曾经被斩首的地方。 高大男人抬起头来。 那尊庞大的古钟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念,嗡然长鸣,这件饱饮了谪仙人鲜血的先天灵宝,拔地而起,钟身震荡,一圈又一圈的音浪扩散开来。 …… …… 北境城头。 所有观战者,俱是面色苍白。 围绕着宝珠山顶观战的通天珠,在洛长生的最后一剑递出之后,直接被磅礴的剑气劲力所击碎,而为数不多残缺的寥寥几颗,缓慢将如今宝珠山顶的画面传递过来。 东皇一个人寂寞的坐在山壁悬崖。 老龙钟的咆哮,伴随着音浪滚来。 那团蕴含着十五件大隋宝器的云团,已经向着凤鸣山的方向去挪移。 曹燃怔怔看着这一幕。 叶红拂一言不发,神情惨白,大红袖袍迎风飘摇,她腰间的剑器发出了凄惨的撞击剑鞘声音,这位珞珈山的小山主,眼眶通红,深吸一口气,跳下城头,驭剑向着南方掠去,瞬间便化为一道长虹。 更多的人还沉浸在谪仙人败北的打击之中。 裴灵素恍惚地看着远方的宝珠山,缥缈的云气,飞掠的宝器,一切都有些梦幻……在通天珠破碎,光明消弭之后,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局。 她抬起头来,看着沉渊君万年不变的侧脸。 那个男人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眼神之中似乎多了一些“悲伤”的意味。 他早就猜到了? “正如我所说的……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两人之间,立着一道隔音符箓。 裴灵素的余光,看到了城头大量的人影走动,来自诸多圣山,五湖四海的修行者,失魂落魄的离开,北境长城的甲士,兵卒,快步的行走,穿插,城墙底下似乎有着整齐而又沉重的声音,分散开来的铁骑凝聚,有马匹的嘶吼,马蹄的擂地。 这些都像是洪流之中泛起的浪花。 真正引起裴灵素注意力的,是沉渊君的话语。 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丫头拿着颤抖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知道洛长生会输?” 沉渊君低垂眉眼,没有回答,但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刚刚的问题,你我最初的问题……那个我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沉渊君的长发,被一根草绳在脑后栓系,北境长城迎面吹来了很大的风,他披在肩头的大氅随风飘摇,这个男人抬起头来,远眺北方。 北境城头的北方是灰之地界,是宝珠山,是凤鸣山,是妖族天下。 沉渊君问道:“你想请北境长城帮助你,引动灰之地界的战乱……好让在妖族的‘宁奕’回身。” 他笑道:“你觉得太子会同意这件事情吗?” 裴灵素怔住了。 …… …… 太子会同意吗? 呈递诏书的书院官员,低下头来,他们都在紧张而又焦灼地等待。 立政殿上明明没有声音,却显得异常焦躁。 有人的脚底在靴内摩擦,他们抿起嘴唇,回想着书简里到底是哪里写得不好,拗口,难以理解,竟然让殿上的太子看了如此之久。 没有人敢抬头。 所以没有人看到此刻的太子,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有坐在椅上的陈懿,一直未曾低头。 他看着殿上最高处的太子,从接过书简之后,他的神情就一直没有变过……目光放空,略微一扫书简。 那书简里的内容,早就被他猜到了。 哪里还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的神情一片木然,他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在发呆,事实上,他就是在打发立政殿这段无趣的时间。 他在等待。 等待有人发问。 但无人敢问。 于是陈懿问了。 早就知道答案的陈懿,轻轻闭上双眼,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 “殿下……如何?”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写的不错。” 他笑道:“但是。不准。” 书院呈递书简的那些官员,身子有些僵硬,他们听到第一句夸赞的声音,按耐不住欣喜,紧接着面色便凝固起来,惘然地抬起头来。 太子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们的计划很好,本殿也同意……但军权大事,岂是儿戏?更何况,父皇不在,这等事情,不可轻易做决断。” 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客气”的借口。 当太子不想做某些事情的时候,那么这些事情,便成为了“太子”之位不可触碰的东西,大隋的律法在上,他没有登基,自然可以避开。 当太子想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即便是律法,也阻拦不住,这是天都五百年来最特殊的时刻,李白蛟坐在这个位子上,进可攻退可守,已经不止一次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殿前官员的建议。 这个男人,就像是他背后的“监察司”一样。 看起来春风和睦,但事实上,他的背后是一片未知的漆黑长影。 他可以笑着赞扬你,笑着拒绝你。 也可以笑着杀死你。 陈懿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立政殿的,但他走出皇宫的时候,脊背已经汗湿,如泥泞一般,通体发寒。 教宗恍惚坐在车厢内,苏牧看到他的神情,便知晓了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马车缓缓启动。 陈懿默默攥拢搁在膝盖上的衣袖。 他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李白蛟的想法。 太子想接回宁奕,是因为他需要得到某个真相,来笃定他“登基”的念头……但监察司的风声,便昭示着第二种结局。 他已经不需要那个真相了。 如果有一天监察司出现在大隋的光明之中,那么便意味着,太子要击溃所有的旧势力,所有的反对者,把权力握在手中,重新塑造天都的世界。 北境只是一场棋局而已。 君臣游戏。 这场棋……与陈懿,与书院,与其他人都无关。 这是太子和沉渊君的对弈。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易 马车颠簸。 顾谦的神情有些紧张。 公孙越说,要带自己去一个“不可记录”的地方。 这是顾谦,第一次,从公孙越的口中,听到“不可记录”这四个字……以往无论去什么地方,公孙越都会告诉自己,将见闻的事情,发生的事情,都详细的记录下来,一个字不要差,越细致越好。 公孙越是一个万事谨慎的人物。 而顾谦就像是他背后的那双眼睛。 替他看着身后,看不见的事情。 而顾谦也一直未让他失望……从珞珈山开始,顾谦便帮助公孙越,完成了人生最大的一次“逆袭”,之后得到太子任命,两人三年来,大大小小破了近百件的案卷。 每一桩案卷,顾谦都有记载。 坐在马车内的清俊男人,微微抿起嘴唇,车厢外的颠簸逐渐降低,好像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不可记录”的地方……指的是“监察司”的所在地吗? 或者说,接下来的事情,与第四司有关吗? 第四司真的存在么? 诸多的疑惑,那些未得到证实的答案,都在顾谦脑海里盘旋,但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沉默是金的道理,大多数人不懂……但从见到公孙越的第一天起,他便紧守着这条规矩。 肩头传来轻轻的拍击。 顾谦回过神来。 带着面纱的男人淡淡道:“到了,下车。” 顾谦松开纸笔,下了马车,公孙越披着红袍,站在他的身旁,两个人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甬道,篝火摇曳,猩红而又温暖。 顾谦下意识回头,背后是极窄的石壁,马车远去的声音在狭小的甬道内回荡。 公孙越平静道:“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顾谦看着前方……这辆马车直接把自己二人送到了里面,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没有问,也不需要去问了。 公孙越轻声道:“因为某位‘大人物’的意志,我们会见到一个对天都很重要的人……” 顾谦提起了精神。 不用公孙越去提醒自己。 顾谦能够猜到,在这个地方关押着的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公孙越率先前行,这片甬道很窄,但很长,容不下两人并肩前行,于是顾谦便跟在公孙越的身后,他微微躬身,想了很久,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他清楚公孙越的“底线”。 这个问题不算过分。 公孙越干脆利落道:“不是。” 顾谦轻轻哦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失望……他猜测,公孙越近来一直在忙着“监察司”的事情,如果今日带自己来,是与“监察司”有关,那么也许在不久之后,他也能参与到这个神秘组织之中。 届时,想要查清楚沈灵和徐瑾的案卷,便不算什么难事。 在前方猫着腰躬身前行的公孙越,没有回头,但却像是看穿了顾谦的心思,若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掺和……那里一片浑水,所有参与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顾谦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的前进,漫长而又死寂。 公孙越竟然又开口了。 “人们可能会对你有些误解……但你自己知道,你是干净的。”他平静道:“我没有让你杀过人,没有让你手上沾过血……这些年来,我没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顾谦怔了怔。 他低垂眉眼,心底五味杂陈,公孙越这个人,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与衣袍的红色一般无二,说出去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个冷血残忍近乎于没有人性的家伙,竟然对自己如此的“仁慈”。 正如公孙越说的那样。 这些年,顾谦没有杀过人,手上没有沾过血。 比在情报司的时候,还要干净……所有的肮脏龌龊事情,都由公孙越去做了,而大部分的骂名自然也有公孙越承担。 只不过人言可畏,世俗的舆论总是不计对错的倾泻,而顾谦距离公孙越太近,自然也就成为了被倾泻的那个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也一样么?” 公孙越皱起眉头,没有明白顾谦的意思。 顾谦苦笑道:“关在这里的家伙,想必一定是四境之内,最险恶的暴徒……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地方可回避。我应该会不可避免的沾染鲜血吧?” 顾谦的话音落下。 最前方的公孙越,神情似乎有些微妙。 他仍然板着脸,缓缓道:“关在这里的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掀动了南疆执法司的暴动,放出了好几位妖君……” 顾谦神情紧张起来。 公孙越却笑了,“但可惜的是,这次的‘审讯’,与以往不同,不会有鲜血……只有简单的问答。” 顾谦有些惘然,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公孙越眯起双眼,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 …… 顾谦没有想到。 这里的尽头,竟然关押的是一个女子。 甬道走到头,篝火燃烧,一团酡红。 无形的阵法符箓,在甬道尽头,一圈一圈荡漾着猩红的波澜,公孙越轻轻以指尖触碰符箓,两个人顺利入内。 这片逼仄的空间之中,竟然囚压着一个披着白色素衣的瘦弱女子,发丝散乱,眼神也有些黯然……李白桃的床榻十分简单,蓑草铺就,她体内的星辉都被封禁,此刻就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弱女子。 符箓之后,便是铁栅栏。 顾谦跟随公孙越的脚步,站定在铁栅栏之前,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出身在情报司,他当然认识这位女子,情报司的每个成员,都见过这位南疆公主的画像,彼时太宗皇帝身体健在,四境之内各自有子嗣留守,而皇宫内的素华娘娘,为太宗生了一个女儿,尚在幼年之时,便被送去南疆当做“棋子”,未来用以与道宗和灵山结姻。 而世俗之间,隐约有着传闻。 李白桃与灵山的那位继承者,都不喜欢这桩婚事,于是就有了南疆的那场动乱……顾谦忽然明白了公孙越之前“夸大其词”描述的事迹来源了。 执法司的禁制被李白桃的符箓破开。 南疆的几头老魔逃窜到东境大泽,与二皇子的琉璃山针锋相对,当时还抗衡了好一段时间。 他有些紧张地望向公孙越。 这就是“不可记录”的原因么……此事已经牵扯到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 这是太宗皇帝的女儿。 也是……太子的妹妹。 而李白桃被囚压在这里,竟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有如此力量去掩盖这个消息的,自然也只有一个人。 太子。 顾谦的脑海里,零零碎碎闪逝出了公孙越对自己所的话。 公孙越去了一趟皇宫。 那个所谓的大人物……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而公孙越看到了洛长生。 顾谦屏住呼吸,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情报司沈灵手底下接手过一些机密的卷宗,其中提到过白桃公主与洛长生之间的秘闻,李白桃一直抗拒婚约,而且明确与自己的父皇表示过她心中已有所好。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李白桃喜欢的,正是那位……谪仙人? 这么多的讯息,连绵细密的穿插而来,顾谦的思绪有些紊乱。 他隐约觉察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 看到了一个庞大棋局的,真相。 公孙越蹲下身子。 他看着囚牢里的素衣女子,平静问道:“太子还在立政殿,但他很快就要来了……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单独谈话的机会,今日之后,你我可能就碰不到面了。” 李白桃没有说话,靠在石壁边,一言不发。 公孙越直截了当说道:“洛长生来找过你。” 沉默的素衣女子,皱起眉头,睁开双眼。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会把洛长生的事情告诉你。”公孙越木然道:“这是一笔交易。” 他了解“人心”。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李白桃自然也有……他利用人心完成交易,而李白桃无法拒绝的筹码,就是“洛长生”。 果然。 那个面色有些枯槁的女子,眼神虽然凌冽,但听到“洛长生”的名字之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柔软。 李白桃沙哑道:“你想问什么。” 公孙越盯着李白桃,道:“案卷上说,你因‘窃取天都机密’触犯律令,太子把你压在此地……” 李白桃平静道:“我看了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顾谦心头一惊。 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太子一直极力遮掩的“真相”! 公孙越低垂眉眼,面纱之下,却似乎掀起了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问李白桃在案卷之中看到了什么。 而是问了三个字。 “在哪里。” 在哪里能够看到。 摇曳的篝火,森冷的牢狱,温暖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红光。 坐在草榻上的素衣女子缓缓开口。 顾谦作为旁听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件事情的推进有些不讲道理,而且离谱……一个人敢问,一个人敢说,而自己竟然敢听。 顾谦有些恍惚。 李白桃说完之后,场面寂静了一小会。 她缓慢道:“我说完了……现在该你了。” 公孙越的脸上还是那副满意的神情,他还在消化着刚刚李白桃所说的话。 他轻声道:“洛长生在皇宫内,与太子进行了一番对话。” “他要保你。” 李白桃的眼神深处有些温暖,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保她? 怎么可能?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洛长生确实做到了。” 公孙越顿了顿,他一直看着李白桃,到了此刻,果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讶异的神情。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太子告诉我……对于你窃取天都机密的事情,既往不咎。” 他挑了挑眉,探出一只手来,两根手指,将那枚象征着“赦免”的令牌轻轻压在地上。 公孙越缓缓起身。 “你无罪了。” 坐在囚牢里的李白桃,怔怔看着那枚令牌。 她十根手指,陷入掌心之中,掐出一片红印。 “我本以为,你是太子的忠狗,但原来也长着反骨。”她望着顾谦,那张陌生的,苍白的年轻面孔,“这人是谁?你的心腹……你这样的人也敢有心腹,不怕有一天,他背叛你吗?” 李白桃木然盯着顾谦。 顾谦心头咯噔一声。 然而短暂的死寂之中。 “他不会。” 公孙越简单说了这三个字。 甬道之中,遮着面纱的男人转过身,拍了拍顾谦的肩头,道:“走了。” 只留下一枚令牌。 在李白桃的面前。 阵法破碎。 囚牢瓦解。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易 马车颠簸。 顾谦的神情有些紧张。 公孙越说,要带自己去一个“不可记录”的地方。 这是顾谦,第一次,从公孙越的口中,听到“不可记录”这四个字……以往无论去什么地方,公孙越都会告诉自己,将见闻的事情,发生的事情,都详细的记录下来,一个字不要差,越细致越好。 公孙越是一个万事谨慎的人物。 而顾谦就像是他背后的那双眼睛。 替他看着身后,看不见的事情。 而顾谦也一直未让他失望……从珞珈山开始,顾谦便帮助公孙越,完成了人生最大的一次“逆袭”,之后得到太子任命,两人三年来,大大小小破了近百件的案卷。 每一桩案卷,顾谦都有记载。 坐在马车内的清俊男人,微微抿起嘴唇,车厢外的颠簸逐渐降低,好像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不可记录”的地方……指的是“监察司”的所在地吗? 或者说,接下来的事情,与第四司有关吗? 第四司真的存在么? 诸多的疑惑,那些未得到证实的答案,都在顾谦脑海里盘旋,但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沉默是金的道理,大多数人不懂……但从见到公孙越的第一天起,他便紧守着这条规矩。 肩头传来轻轻的拍击。 顾谦回过神来。 带着面纱的男人淡淡道:“到了,下车。” 顾谦松开纸笔,下了马车,公孙越披着红袍,站在他的身旁,两个人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甬道,篝火摇曳,猩红而又温暖。 顾谦下意识回头,背后是极窄的石壁,马车远去的声音在狭小的甬道内回荡。 公孙越平静道:“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顾谦看着前方……这辆马车直接把自己二人送到了里面,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没有问,也不需要去问了。 公孙越轻声道:“因为某位‘大人物’的意志,我们会见到一个对天都很重要的人……” 顾谦提起了精神。 不用公孙越去提醒自己。 顾谦能够猜到,在这个地方关押着的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公孙越率先前行,这片甬道很窄,但很长,容不下两人并肩前行,于是顾谦便跟在公孙越的身后,他微微躬身,想了很久,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他清楚公孙越的“底线”。 这个问题不算过分。 公孙越干脆利落道:“不是。” 顾谦轻轻哦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失望……他猜测,公孙越近来一直在忙着“监察司”的事情,如果今日带自己来,是与“监察司”有关,那么也许在不久之后,他也能参与到这个神秘组织之中。 届时,想要查清楚沈灵和徐瑾的案卷,便不算什么难事。 在前方猫着腰躬身前行的公孙越,没有回头,但却像是看穿了顾谦的心思,若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掺和……那里一片浑水,所有参与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顾谦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的前进,漫长而又死寂。 公孙越竟然又开口了。 “人们可能会对你有些误解……但你自己知道,你是干净的。”他平静道:“我没有让你杀过人,没有让你手上沾过血……这些年来,我没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顾谦怔了怔。 他低垂眉眼,心底五味杂陈,公孙越这个人,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与衣袍的红色一般无二,说出去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个冷血残忍近乎于没有人性的家伙,竟然对自己如此的“仁慈”。 正如公孙越说的那样。 这些年,顾谦没有杀过人,手上没有沾过血。 比在情报司的时候,还要干净……所有的肮脏龌龊事情,都由公孙越去做了,而大部分的骂名自然也有公孙越承担。 只不过人言可畏,世俗的舆论总是不计对错的倾泻,而顾谦距离公孙越太近,自然也就成为了被倾泻的那个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也一样么?” 公孙越皱起眉头,没有明白顾谦的意思。 顾谦苦笑道:“关在这里的家伙,想必一定是四境之内,最险恶的暴徒……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地方可回避。我应该会不可避免的沾染鲜血吧?” 顾谦的话音落下。 最前方的公孙越,神情似乎有些微妙。 他仍然板着脸,缓缓道:“关在这里的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掀动了南疆执法司的暴动,放出了好几位妖君……” 顾谦神情紧张起来。 公孙越却笑了,“但可惜的是,这次的‘审讯’,与以往不同,不会有鲜血……只有简单的问答。” 顾谦有些惘然,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公孙越眯起双眼,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 …… 顾谦没有想到。 这里的尽头,竟然关押的是一个女子。 甬道走到头,篝火燃烧,一团酡红。 无形的阵法符箓,在甬道尽头,一圈一圈荡漾着猩红的波澜,公孙越轻轻以指尖触碰符箓,两个人顺利入内。 这片逼仄的空间之中,竟然囚压着一个披着白色素衣的瘦弱女子,发丝散乱,眼神也有些黯然……李白桃的床榻十分简单,蓑草铺就,她体内的星辉都被封禁,此刻就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弱女子。 符箓之后,便是铁栅栏。 顾谦跟随公孙越的脚步,站定在铁栅栏之前,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出身在情报司,他当然认识这位女子,情报司的每个成员,都见过这位南疆公主的画像,彼时太宗皇帝身体健在,四境之内各自有子嗣留守,而皇宫内的素华娘娘,为太宗生了一个女儿,尚在幼年之时,便被送去南疆当做“棋子”,未来用以与道宗和灵山结姻。 而世俗之间,隐约有着传闻。 李白桃与灵山的那位继承者,都不喜欢这桩婚事,于是就有了南疆的那场动乱……顾谦忽然明白了公孙越之前“夸大其词”描述的事迹来源了。 执法司的禁制被李白桃的符箓破开。 南疆的几头老魔逃窜到东境大泽,与二皇子的琉璃山针锋相对,当时还抗衡了好一段时间。 他有些紧张地望向公孙越。 这就是“不可记录”的原因么……此事已经牵扯到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 这是太宗皇帝的女儿。 也是……太子的妹妹。 而李白桃被囚压在这里,竟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有如此力量去掩盖这个消息的,自然也只有一个人。 太子。 顾谦的脑海里,零零碎碎闪逝出了公孙越对自己所的话。 公孙越去了一趟皇宫。 那个所谓的大人物……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而公孙越看到了洛长生。 顾谦屏住呼吸,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情报司沈灵手底下接手过一些机密的卷宗,其中提到过白桃公主与洛长生之间的秘闻,李白桃一直抗拒婚约,而且明确与自己的父皇表示过她心中已有所好。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李白桃喜欢的,正是那位……谪仙人? 这么多的讯息,连绵细密的穿插而来,顾谦的思绪有些紊乱。 他隐约觉察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 看到了一个庞大棋局的,真相。 公孙越蹲下身子。 他看着囚牢里的素衣女子,平静问道:“太子还在立政殿,但他很快就要来了……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单独谈话的机会,今日之后,你我可能就碰不到面了。” 李白桃没有说话,靠在石壁边,一言不发。 公孙越直截了当说道:“洛长生来找过你。” 沉默的素衣女子,皱起眉头,睁开双眼。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会把洛长生的事情告诉你。”公孙越木然道:“这是一笔交易。” 他了解“人心”。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李白桃自然也有……他利用人心完成交易,而李白桃无法拒绝的筹码,就是“洛长生”。 果然。 那个面色有些枯槁的女子,眼神虽然凌冽,但听到“洛长生”的名字之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柔软。 李白桃沙哑道:“你想问什么。” 公孙越盯着李白桃,道:“案卷上说,你因‘窃取天都机密’触犯律令,太子把你压在此地……” 李白桃平静道:“我看了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顾谦心头一惊。 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太子一直极力遮掩的“真相”! 公孙越低垂眉眼,面纱之下,却似乎掀起了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问李白桃在案卷之中看到了什么。 而是问了三个字。 “在哪里。” 在哪里能够看到。 摇曳的篝火,森冷的牢狱,温暖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红光。 坐在草榻上的素衣女子缓缓开口。 顾谦作为旁听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件事情的推进有些不讲道理,而且离谱……一个人敢问,一个人敢说,而自己竟然敢听。 顾谦有些恍惚。 李白桃说完之后,场面寂静了一小会。 她缓慢道:“我说完了……现在该你了。” 公孙越的脸上还是那副满意的神情,他还在消化着刚刚李白桃所说的话。 他轻声道:“洛长生在皇宫内,与太子进行了一番对话。” “他要保你。” 李白桃的眼神深处有些温暖,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保她? 怎么可能?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洛长生确实做到了。” 公孙越顿了顿,他一直看着李白桃,到了此刻,果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讶异的神情。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太子告诉我……对于你窃取天都机密的事情,既往不咎。” 他挑了挑眉,探出一只手来,两根手指,将那枚象征着“赦免”的令牌轻轻压在地上。 公孙越缓缓起身。 “你无罪了。” 坐在囚牢里的李白桃,怔怔看着那枚令牌。 她十根手指,陷入掌心之中,掐出一片红印。 “我本以为,你是太子的忠狗,但原来也长着反骨。”她望着顾谦,那张陌生的,苍白的年轻面孔,“这人是谁?你的心腹……你这样的人也敢有心腹,不怕有一天,他背叛你吗?” 李白桃木然盯着顾谦。 顾谦心头咯噔一声。 然而短暂的死寂之中。 “他不会。” 公孙越简单说了这三个字。 甬道之中,遮着面纱的男人转过身,拍了拍顾谦的肩头,道:“走了。” 只留下一枚令牌。 在李白桃的面前。 阵法破碎。 囚牢瓦解。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易 马车颠簸。 顾谦的神情有些紧张。 公孙越说,要带自己去一个“不可记录”的地方。 这是顾谦,第一次,从公孙越的口中,听到“不可记录”这四个字……以往无论去什么地方,公孙越都会告诉自己,将见闻的事情,发生的事情,都详细的记录下来,一个字不要差,越细致越好。 公孙越是一个万事谨慎的人物。 而顾谦就像是他背后的那双眼睛。 替他看着身后,看不见的事情。 而顾谦也一直未让他失望……从珞珈山开始,顾谦便帮助公孙越,完成了人生最大的一次“逆袭”,之后得到太子任命,两人三年来,大大小小破了近百件的案卷。 每一桩案卷,顾谦都有记载。 坐在马车内的清俊男人,微微抿起嘴唇,车厢外的颠簸逐渐降低,好像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不可记录”的地方……指的是“监察司”的所在地吗? 或者说,接下来的事情,与第四司有关吗? 第四司真的存在么? 诸多的疑惑,那些未得到证实的答案,都在顾谦脑海里盘旋,但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沉默是金的道理,大多数人不懂……但从见到公孙越的第一天起,他便紧守着这条规矩。 肩头传来轻轻的拍击。 顾谦回过神来。 带着面纱的男人淡淡道:“到了,下车。” 顾谦松开纸笔,下了马车,公孙越披着红袍,站在他的身旁,两个人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甬道,篝火摇曳,猩红而又温暖。 顾谦下意识回头,背后是极窄的石壁,马车远去的声音在狭小的甬道内回荡。 公孙越平静道:“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顾谦看着前方……这辆马车直接把自己二人送到了里面,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没有问,也不需要去问了。 公孙越轻声道:“因为某位‘大人物’的意志,我们会见到一个对天都很重要的人……” 顾谦提起了精神。 不用公孙越去提醒自己。 顾谦能够猜到,在这个地方关押着的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公孙越率先前行,这片甬道很窄,但很长,容不下两人并肩前行,于是顾谦便跟在公孙越的身后,他微微躬身,想了很久,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他清楚公孙越的“底线”。 这个问题不算过分。 公孙越干脆利落道:“不是。” 顾谦轻轻哦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失望……他猜测,公孙越近来一直在忙着“监察司”的事情,如果今日带自己来,是与“监察司”有关,那么也许在不久之后,他也能参与到这个神秘组织之中。 届时,想要查清楚沈灵和徐瑾的案卷,便不算什么难事。 在前方猫着腰躬身前行的公孙越,没有回头,但却像是看穿了顾谦的心思,若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掺和……那里一片浑水,所有参与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顾谦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的前进,漫长而又死寂。 公孙越竟然又开口了。 “人们可能会对你有些误解……但你自己知道,你是干净的。”他平静道:“我没有让你杀过人,没有让你手上沾过血……这些年来,我没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顾谦怔了怔。 他低垂眉眼,心底五味杂陈,公孙越这个人,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与衣袍的红色一般无二,说出去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个冷血残忍近乎于没有人性的家伙,竟然对自己如此的“仁慈”。 正如公孙越说的那样。 这些年,顾谦没有杀过人,手上没有沾过血。 比在情报司的时候,还要干净……所有的肮脏龌龊事情,都由公孙越去做了,而大部分的骂名自然也有公孙越承担。 只不过人言可畏,世俗的舆论总是不计对错的倾泻,而顾谦距离公孙越太近,自然也就成为了被倾泻的那个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也一样么?” 公孙越皱起眉头,没有明白顾谦的意思。 顾谦苦笑道:“关在这里的家伙,想必一定是四境之内,最险恶的暴徒……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地方可回避。我应该会不可避免的沾染鲜血吧?” 顾谦的话音落下。 最前方的公孙越,神情似乎有些微妙。 他仍然板着脸,缓缓道:“关在这里的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掀动了南疆执法司的暴动,放出了好几位妖君……” 顾谦神情紧张起来。 公孙越却笑了,“但可惜的是,这次的‘审讯’,与以往不同,不会有鲜血……只有简单的问答。” 顾谦有些惘然,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公孙越眯起双眼,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 …… 顾谦没有想到。 这里的尽头,竟然关押的是一个女子。 甬道走到头,篝火燃烧,一团酡红。 无形的阵法符箓,在甬道尽头,一圈一圈荡漾着猩红的波澜,公孙越轻轻以指尖触碰符箓,两个人顺利入内。 这片逼仄的空间之中,竟然囚压着一个披着白色素衣的瘦弱女子,发丝散乱,眼神也有些黯然……李白桃的床榻十分简单,蓑草铺就,她体内的星辉都被封禁,此刻就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弱女子。 符箓之后,便是铁栅栏。 顾谦跟随公孙越的脚步,站定在铁栅栏之前,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出身在情报司,他当然认识这位女子,情报司的每个成员,都见过这位南疆公主的画像,彼时太宗皇帝身体健在,四境之内各自有子嗣留守,而皇宫内的素华娘娘,为太宗生了一个女儿,尚在幼年之时,便被送去南疆当做“棋子”,未来用以与道宗和灵山结姻。 而世俗之间,隐约有着传闻。 李白桃与灵山的那位继承者,都不喜欢这桩婚事,于是就有了南疆的那场动乱……顾谦忽然明白了公孙越之前“夸大其词”描述的事迹来源了。 执法司的禁制被李白桃的符箓破开。 南疆的几头老魔逃窜到东境大泽,与二皇子的琉璃山针锋相对,当时还抗衡了好一段时间。 他有些紧张地望向公孙越。 这就是“不可记录”的原因么……此事已经牵扯到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 这是太宗皇帝的女儿。 也是……太子的妹妹。 而李白桃被囚压在这里,竟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有如此力量去掩盖这个消息的,自然也只有一个人。 太子。 顾谦的脑海里,零零碎碎闪逝出了公孙越对自己所的话。 公孙越去了一趟皇宫。 那个所谓的大人物……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而公孙越看到了洛长生。 顾谦屏住呼吸,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情报司沈灵手底下接手过一些机密的卷宗,其中提到过白桃公主与洛长生之间的秘闻,李白桃一直抗拒婚约,而且明确与自己的父皇表示过她心中已有所好。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李白桃喜欢的,正是那位……谪仙人? 这么多的讯息,连绵细密的穿插而来,顾谦的思绪有些紊乱。 他隐约觉察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 看到了一个庞大棋局的,真相。 公孙越蹲下身子。 他看着囚牢里的素衣女子,平静问道:“太子还在立政殿,但他很快就要来了……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单独谈话的机会,今日之后,你我可能就碰不到面了。” 李白桃没有说话,靠在石壁边,一言不发。 公孙越直截了当说道:“洛长生来找过你。” 沉默的素衣女子,皱起眉头,睁开双眼。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会把洛长生的事情告诉你。”公孙越木然道:“这是一笔交易。” 他了解“人心”。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李白桃自然也有……他利用人心完成交易,而李白桃无法拒绝的筹码,就是“洛长生”。 果然。 那个面色有些枯槁的女子,眼神虽然凌冽,但听到“洛长生”的名字之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柔软。 李白桃沙哑道:“你想问什么。” 公孙越盯着李白桃,道:“案卷上说,你因‘窃取天都机密’触犯律令,太子把你压在此地……” 李白桃平静道:“我看了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顾谦心头一惊。 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太子一直极力遮掩的“真相”! 公孙越低垂眉眼,面纱之下,却似乎掀起了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问李白桃在案卷之中看到了什么。 而是问了三个字。 “在哪里。” 在哪里能够看到。 摇曳的篝火,森冷的牢狱,温暖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红光。 坐在草榻上的素衣女子缓缓开口。 顾谦作为旁听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件事情的推进有些不讲道理,而且离谱……一个人敢问,一个人敢说,而自己竟然敢听。 顾谦有些恍惚。 李白桃说完之后,场面寂静了一小会。 她缓慢道:“我说完了……现在该你了。” 公孙越的脸上还是那副满意的神情,他还在消化着刚刚李白桃所说的话。 他轻声道:“洛长生在皇宫内,与太子进行了一番对话。” “他要保你。” 李白桃的眼神深处有些温暖,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保她? 怎么可能?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洛长生确实做到了。” 公孙越顿了顿,他一直看着李白桃,到了此刻,果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讶异的神情。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太子告诉我……对于你窃取天都机密的事情,既往不咎。” 他挑了挑眉,探出一只手来,两根手指,将那枚象征着“赦免”的令牌轻轻压在地上。 公孙越缓缓起身。 “你无罪了。” 坐在囚牢里的李白桃,怔怔看着那枚令牌。 她十根手指,陷入掌心之中,掐出一片红印。 “我本以为,你是太子的忠狗,但原来也长着反骨。”她望着顾谦,那张陌生的,苍白的年轻面孔,“这人是谁?你的心腹……你这样的人也敢有心腹,不怕有一天,他背叛你吗?” 李白桃木然盯着顾谦。 顾谦心头咯噔一声。 然而短暂的死寂之中。 “他不会。” 公孙越简单说了这三个字。 甬道之中,遮着面纱的男人转过身,拍了拍顾谦的肩头,道:“走了。” 只留下一枚令牌。 在李白桃的面前。 阵法破碎。 囚牢瓦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独孤的人 立政殿的人潮散去。 但这里的死寂却没有丝毫改变……这些人来的时候没有声音,走的时候更加沉默,坐在殿上的年轻男人,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之前独坐在自己面前的教宗陈懿也已经离开,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空椅子。 太子是一个很忙碌的人。 一直都是。 在“天都政变”之前,他要时刻保持着自己“浑噩度日”的形象,但在大家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的时候……他需要去自己的“酒楼”,“茶馆”,把春风茶舍的人才,通过莲花阁的权力,以各种渠道,悄无声息的输送到三司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时间和心力的事情,他需要一一去看,一一核查,而能够帮到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感觉,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直到……他坐在更高的位子上,现在的这个位子,是他一直渴望,一直努力,一直想要攫取的,而如今如愿以偿之后,在短暂的满足感消失之后……他感到了一丝空虚。 他第一次如此审视自己。 只有坐在最高的位子上,看清所有人之后,才能看清自己。 李白蛟忽然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身边已没了什么陪伴者。 好像从很久就是这样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疏远感,远远比不上现在。 以前那些人,在与自己打照面的时候,至少会对自己笑一笑,不管是不是真心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抬头了。 之前陈懿抬起了头。 他在教宗的眼中,也不出意料的,看到了“畏惧”。 他不知道,这些人,包括陈懿在内,“畏惧”的是“太子”的名号,还是“太子”本身。 这个问题,恐怕很久都得不到答案了。 太子双手按在桌案之上,缓缓站起身子。 放空思维。 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问了自己很多事情。 他问自己,如今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是自己想要做的,还是背后的权力推进着自己去做的……收拢力量,握住天都,握住中州,再握住这片天下! 这三年,他的“对手”有很多人,有三司,百官,书院,圣山,东境……眼前有十数副小棋盘,数之不清的对手,他一一对弈。 这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这三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能够读得起书了。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不会再忍受饥饿,衣不蔽体。 这些事情,是他一直想要去做的……在父皇“活着”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些底层的黑暗,而那个时候,他没有权力。 现在他有了,于是他做到了。 但他还需要更多。 所以…… 太子走出立政殿,海公公躬身在侧陪伴,两人一前一后,沿路上,宫里所有人弯腰行礼,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在海公公身旁低语两句。 海公公的神情变得很复杂。 那人走后,他轻轻对太子开口。 “北境那一战……大隋输了。” 太子嗯了一声。 李白蛟走在廊道内,两旁是洒落的斑驳阳光,他平静道:“公孙已经去那里了……我从来不是一个违约之人,所以答应洛长生的,一定会做到。” 海公公低垂眉眼,不敢多问。 这位大宦官虽然极少离开皇宫,几乎是足不出户,但看人看事都极其准确……北境这一架失败的后果,是一连串绵密而且严重的惩罚,大隋输掉的十五件宝器是一个引线,而借此事,殿下正好可以问罪北境如今的大将军沉渊君。 天都“忍”北境久矣。 殿下的确是一个极能隐忍的人物,他默默注视着皇城里发生的一切,夜幕中的,黑暗里的,而当他需要的时候,曾经发生的一切,被记录的一切,毫无疑问,都会成为致命的证据……而早些时候,殿下就已经准备对北境开刀了。 只不过沉渊君的身上,干净地一尘不染。 于是殿下“好心”的给出了一些提点,但沉渊君似乎置若罔闻。 太子最担心的事情。 就是天都血夜的再次发生……而有“沉渊君”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始终是令他觉得无法安心的事情。 太子轻笑道:“如果再早一些时候看到那封书简,或许我会觉得……那些人的提议不错。” 海公公打起精神来,疑惑地望着前方的白袍男人。 太子一路向着皇宫外走去。 他淡淡道:“陈懿来了,书院里与‘宁奕’交好的人也来了。许多人都在找他,那些人想知道我是什么态度……但事实上,我与宁奕在茶舍里见过面。” 海公公有些讶异。 见过面? 而且是在……茶舍里? “郁欢一直在茶舍里替我做事。”太子平静道:“前些年,已经有人在猜测茶舍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了……很不巧,东境遣出一个叫‘庞山’的持令使者来试探,想要印证一些猜疑,只不过碰壁了,死在茶舍里,之后就没人再打这个念头了。” 海公公皱眉轻轻道:“因为怕死?”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杀死庞山的就是宁奕。”太子平静道:“但我出面帮宁奕摆平了杀人后续的麻烦,对于那时候正斗得不可开交的那两人而言,能够让我置身在风波之中,这枚棋子的牺牲便有了意义。” 海公公若有所思。 所以……太子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 似乎是看穿了海公公的心思。 “我希望他能活着回来,而不是有某些人,带着零零碎碎的几句话,还有一具尸体来见我。”太子缓缓道:“我想要看到活人,所以……我当然不希望他死。” 弯腰随从的老宦官,神情稍稍柔和了一些,对于“宁奕”,他一直有着很好的印象。 很庆幸,殿下的态度是柔和的。 但李白蛟顿了顿,木然道:“但在我得到答案之后……他的死活,就没那么重要了。” 海公公的面容一滞,紧接着就被他掩饰过去,他现在庆幸的是自己跟在太子的身后,而不是面对面对视,他的眼神里有些恍惚的神采。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要出去逛逛吗?” 太子意味深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海公公。 “许久没有出去了。” 他平静道:“红露躲在莲花楼不肯见我,她在与我赌气……这段日子实在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去看她了。” 海公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小的时候,红露陪着太子长大,这位性格率真耿直的小姑娘,从来就不会遮掩什么,太子做出人生的决定之后,失去了很多,唯独得到了那座酒楼和茶舍……之后红露就住在“莲花楼”,再也没有出去过。 在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莲花楼对她而言,是家一样的东西。 而太子,则是家人。 唯一的家人。 直到太子的地位变了,所戴的面具也变了,红露拒绝搬回皇宫……意味也很明确。 太子轻声喃喃道:“气也该消了?” 莲花楼里的那个女子,借生病为缘由,一方面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她若是搬进皇宫,定然会有许多杂言碎语,另外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的隐瞒,或者说欺骗。 太子一直戴着面具。 登上最高位的时候,他撕下了面具,有人会惊叹,有人会愤怒,有人会折服…… 有人会伤心。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当他忙完一切,该惩罚之人一个也不会漏掉,而自己在乎的人……也会得到回报。 太子笑了笑,心情很好。 北境那个棘手的矛盾……终于被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手头的其他事情,终于可以短暂的放下。 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站在阳光浩荡之中,看着屋檐下的鸟雀轻鸣,声音欢快,温暖的光芒拂在肩头。 自己孤独么? 太子坐上马车,道:“去莲花楼。” 他闭上双眼,轻轻听着车帘外的声音,去莲花楼很快,很近,一路上他想象着自己与红露见面的画面……红露的性格不算太好,一定会生气,但只要自己把这些时候发生的事情,自己曾经的想法,一一告知。 她一定会消气的。 傻女人最容易哄了。 想到这里,太子忍俊不禁,唇角上翘。 直到他下了马车,来到了“莲花楼”前,他看到了一些来来往往神情肃然的陌生人,这里围着好些陌生的面孔……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莲花楼了,这些人是红露后面招来的吗? 太子有些惘然。 而酒楼外的人,看到从马车下来的身影,他们先是一怔,接着莲花楼外,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跪拜声音。 太子看到了宫内的“御医”,看到了修行“圣愈术”的西岭道者,还有东土的苦修者。 他的心头忽然咯噔一声。 他一言不发,神情难看至极,快步迈入莲花楼内,推开拦路之人,被退的人愤怒回身,接着把所有的脏活咽回肚里,惊骇地跪伏下去。 楼梯阁间满是哐哐的叩拜声音,除此以外一片死寂,人潮避让,太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神情越来越焦躁,直至最后抵达了楼阁与人潮的尽头。 世界安静。 等他推开屋门。 一片阳光照耀在床榻之上。 面色枯槁的红发女子,闭着双眼,躺在阳光之中,看起来很美,像是一朵花。 但已经凋零。 有人在说话,语气沉痛,细致的说了一遍红露的病情,这些噩耗,如今对太子而言,已经是无关轻重的东西。 李白蛟嘴唇干枯,向后靠去,靠在墙上,但后背已没了知觉。 整个人一片麻木。 他注视着眼前这片阳光,一点一点从红露脸上挪移,从莲花阁的窗口向西移开。 他不敢向前,不敢开口,不敢说一个字。 闭上双眼,向下跌坐。 他缓慢坐在莲花楼的空地上。 一点也不像是坐上“皇座”的掌权者。 像是跌落深渊,一无所有的失败者。 巨大的孤独感将他淹没。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件宝器 宝珠山云气缭绕,缓缓消弭。 正如当年灰之地界战场上的那一战,今日……大隋和妖族最惊艳的两位天才在这里生死对决,如今已经落下帷幕。 东皇的心头,传来了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恭喜……” 千里之外。 凤鸣山上,一位老者枯坐在原先老龙钟的位置,老者眉须皆白,垂落及地,两缕长眉如柳叶飘拂,他手指轻轻捻住长发,搁置在膝盖之上。 披着一身灰白麻袍的老人,看似气机寂灭,但实际上已经抵达了“妖圣”境界。 北妖域,白海妖圣。 东妖域的掌权者是白帝。 北妖域则是龙皇。 妖族天下的一皇一帝,彼此之间并无高低前后之分,只不过“龙皇”存在的岁月,年份,比起白帝要久远……而东妖域和北妖域,一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凤鸣山上,时刻有两缕妖圣魂魄驻守。 而今日,白海妖圣则是本尊至此……凤鸣山和大隋北境的约战,对两座天下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此战既胜,那么按照规定,你的确有足够的资格带走老龙钟……”白海妖圣轻声道:“但先天灵宝的分量,你心里也清楚,如果只是在灰之地界,那么这‘老龙钟’你随意驭动,若是要离开凤鸣山方圆,你最好不要带它离开,否则,顶级妖君出手袭杀,你背后没有师门背景,基本上难逃一死。” 坐在宝珠山的东皇,缓缓站起身子,握了握拳头,神情平静。 “整座妖族天下,先天灵宝也是屈指可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海妖圣的声音缓缓道:“如果你身负老龙钟的消息走漏,那么妖圣级别的大人物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这件先天灵宝,实在太诱人,即便有了一件,再来一件,也不会嫌多。” 这句话,其实就有那么一些的威胁意味。 只不过白海妖圣顿了顿,轻柔地开口。 “如果你愿意入我北妖域……到龙皇门下,那么龙皇大人会庇护你,九天十地,无人敢动你的主意。” 东皇面色仍然是一片平静,但心底却冷笑起来。 即便自己打赢了与洛长生的这一战,那些所谓的“妖圣”,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东皇”的身份么? 想要让自己拜入“龙皇”的门下? 但凡心中清楚东皇两千年前地位的人,就绝不会开口如此提议。 他如今的境界还不够高,白海妖圣说的不错……随便来一位顶级妖君,自己的老龙钟便会易主,甚至连这条性命都会丢掉。 他背后没有背景。 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背景。 这几年游历妖族天下,因为与人族北境的那一场约战,使得妖族的大人物都留了一份目光在东皇身上,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会“危险”,他迟迟不愿与洛长生交战,也是因此缘故……因为妖族内部的保护,他才能够如此顺利的修行到这个境界。 “你大可放心……在成为妖君之前,我不会把老龙钟带出灰界。”东皇平静道:“至于拜入北妖域的事情,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凤鸣山上的老人抖了抖眉。 他亲自抛出的橄榄枝。 一位涅槃妖圣的邀请……这已经是莫大的诚意。 但如今来看,东皇还是拒绝了。 他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就此揭过。” 一缕柔和的力量,从凤鸣山上飞掠而出,白海妖圣的妖力,掠过虚空,抵达宝珠山顶,在东皇周身缭绕。 “你是要留在凤鸣山,还是离开灰界?”老人问道:“如果需要疗伤,我建议你留在凤鸣山上。” 东皇眯起双眼,望向远方的凤鸣山。 那团裹挟着大隋十五件宝器的星云,正在缓缓挪向凤鸣山,想也不用想,此刻的凤鸣山地界,一定汇聚了诸多妖修,自己若是回归,会获得无数妖修的膜拜和崇敬。 但不知为何,在望向凤鸣山的时候,东皇心头有一种焦灼的预感,只不过一闪即逝。 “我不需要疗伤,老龙钟就暂放在凤鸣山。”东皇摇了摇头,道:“请你送我……离开灰界。” 白海妖圣木然点头,嗯了一声,道:“好。” 妖力裹挟住一人一钟。 “嗖”的一身。 虚空破碎。 白海妖圣自身修行的大道,与虚空有关,其实在凤鸣山上留有魂魄的几位妖圣,除了东妖域的白长灯,可以撕碎空间穿行,其他人都无法做到像他这般。 东妖域的法门极其独特。 白帝则是号称可以“缩地成寸”,一瞬之间出现在千里之外,而这种法门的原理也很简单,在一点的爆发力抵达极致,便可以撕破空间,与“奇点”无二。 只不过能够以肉身承担如此压力的,在妖族之中,也只有寥寥的一些人能够做到。 数里地内的近距离破碎虚空,几乎所有妖圣都能做到……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但难就难在,长时间长距离的跋涉。 白海妖圣的妖身体魄极强,爆发力又是顶尖,从北妖域赶到凤鸣山,并没有花费多久。 东妖域的大长老,虽然修为远远不如白帝,但种族天赋和秘术放在这里,做到这一点应该也不算难。 这算是妖族独有的一种“神通”了。 …… …… “轰”的一声。 白海妖圣的面前,原本空空如也的空阔山顶,忽然有一抹巨大黑影,突破虚空,无数道漆黑丝线陡然降临,将这位盘坐在地上的老人淹没。 接着便是“砰”的一道落地声音。 那座老龙钟坐落在凤鸣山顶,这件先天灵宝,对于凤鸣山有着很大的意义,两千年前直至现在,许多妖圣都试图催动这件宝器……只不过并不能获得认可。 也正是因此,东皇获得老龙钟的认可,这件事情,才对凤鸣山造成了如此大的震惊。 如果他带着老龙钟现身妖族天下,那么很多大修行者都会好奇……他的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术,能够催动这口古钟,直接将大隋的谪仙人轰杀成齑粉? 白海妖圣的另外一缕意念,则是包裹住东皇,那个年轻妖修的未来是一片光明,前途无量,不管他是不是东皇转世,只需要修行到妖君境界,来凤鸣山带走老龙钟,战力便可攀升一大截,甚至可以做到涅槃之下无敌手……届时,出于对即将诞生的新圣的保护,龙皇大人一定会重视他的存在,那个时候,涅槃境界的大能出手也会谨慎许多。 白海妖圣的意念将东皇送出灰界。 “往天神高原的方向去了么……”老人轻声喃喃,他有些可惜,东皇在刚刚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然的话,北域将在很短的时间内,迎来新妖圣的诞生。 先天灵宝加涅槃妖圣,这足以让一方势力直接走向巅峰。 “为何白长灯还未到?” 白海妖圣皱起眉头,他的神情有些困惑,按理来说,今日不仅仅只有自己在场,白长灯也要来凤鸣山才对……见证妖族与北境这一战,如今东皇已经取胜,按照约定誓言,因果之力将会带着三件涅槃宝器,十五件星君宝器,易主凤鸣山。 这可是一件大事,若是只有一位涅槃在场的话,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 他的身旁,虚空便“嗖”的一声破碎开来,一袭白袍缓缓从空中飘落,徐徐及地。 白长灯的神情一片淡然,他双手拢袖,站在白海妖圣身旁,白长灯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口老龙钟,紧接着便挪移开来,扫了一眼山上山下,无数神情激动的妖修,远远眺望。 那团星云缓缓而来。 他轻声笑道:“‘东皇’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白海妖圣皱起眉头。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白长灯似乎出了一些状况……这位东妖域大长老,在之前会面的时候,神魂就相当不稳固,妖身离开去往外地,如今真身来临凤鸣山,修为气息看似固若金汤,但实际上却有些强撑的感觉。 受伤了? 妖族天下,谁能伤他,谁敢伤他? 白长灯若是在妖族天下与人动手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快传开,整座妖族的妖圣就那么些……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这些念头一闪而逝。 白海妖圣面色平静道:“这一战打得不是很漂亮,不过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是一个好结局。” 白长灯笑了笑。 打得不是很漂亮? 那看来是一场焦灼之战……大隋的曹叶二人,他都有所印象,都是极惊艳的修行者,中州那里刻意把洛长生的消息部藏住,想必就是为了赢下这一战了。 但终究还是输了。 白长灯轻声道:“三件涅槃宝器,我东妖域要一件。” 白海妖圣冷笑道:“你姗姗来迟,到凤鸣山的第二句话,就是要分走这一战的战利品?” 白长灯面无表情,缓缓挪头,望向白海妖圣。 凤鸣山不远处,那团因果之力缔造的风暴,夹杂着宝器轰鸣,缓缓而至。 三件涅槃宝器,若隐若现。 一尊宝塔,一根禅杖,一把飞剑。 白长灯看着那三件宝器,很是满意。 他缓缓问道:“怎么,你觉得东妖域不配……还是白帝大人不配?”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瞬千里(大章) 北境长城,一男一女站在城头,城墙风霜飞扬,烽火摇曳,天地昏暗。 两座天下当初定下了这场约战,双方大能都动用了类似“因果”的誓言之力……而如今胜负分出,那十五件宝器,便被因果之力裹挟着,缓缓掠向北方的凤鸣山。 沉渊君的神情一片平静。 裴灵素微微失神,她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沉渊君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很多事情……结局都已经注定。” 沉渊君在这一战开打之前,就预料到了结果了么? 丫头有些恍惚。 自己驭剑而来之时,稍稍迟了一些……最终悬停在北境长城的城头之时,她似乎看见了洛长生和沉渊君并肩站在一起。 二人在说着什么。 她抿起嘴唇,望向身旁的男人。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成的大氅,在城头被大风吹起,沉渊君的身上,似乎跳动着一股无名火焰,他的面容虽然清俊,但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野性”。 整座北境地界都知道,沉渊君是一个极其富有侵略性的人。 但在裴丫头很小的时候,她的印象之中,沉渊君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个将军府的大师兄,总是温和地对人报以微笑,从不动怒,更不会出手伤人,而他身上的这股无名火焰,是从天都血夜之后才开始燃烧的。 相差太大。 太远。 以至于如今再相逢,再见面,裴灵素只觉得沉渊君是一个陌生人。 将军府已经破灭了。 那些人也不在了。 胤君死在了阳平洞天的瀑布里面,尸骨风化,剑气荡散。 千觞君至今下落不明。 徐藏也是…… 而将军府内唯一的存活者,就是如今的沉渊君,他站在北境的最高处,这三年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甚至有人说,沉渊君是如今北境的“新帝”。 太子名不正言不顺,权力还在缓慢收拢。 沉渊君身在北境,手握兵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是因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沉渊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裴灵素闭上双眼,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轻轻问道:“你对洛长生……说了什么?” 沉渊君眯起双眼。 他的神情有些微妙,只不过一闪即逝。 沉渊君淡淡说道:“只是随意说了一些话。” 他笑了笑,柔声道:“洛长生是今日唯一能与东皇对弈的人,太子希望他输。” 丫头一滞。 两人之间,符箓隔绝了声音的传递,城头仍然有人经过,只不过已经不是走动,而是快速的小跑,这章符箓也让两人之间的环境变得相当安静。 但她还是能够敏锐的感觉到,整座北境长城,似乎从那一战结局出现之后,氛围都变了……冷血,肃杀,而且悲哀。 沉渊君的这句话,如果没有这张隔音符箓隔绝,消弭在这三丈方圆内……那么传出去,逐渐蔓延,说不定整座北境长城都会因此而“暴动”。 “我没有证据。” “也不需要证据。” 沉渊君看着裴灵素,他低下头,即便十几年没有见面,这小丫头的身高窜了许多,但他还是没有改掉之前在将军府的习惯,一只手轻轻抬起,在空中微微僵硬,然后搭在了城墙的城头之上。 沉渊君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在三年前,太子拜托我递刀砍破莲花阁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会是最终的胜利者。而很巧的是,北境在那时候,也急迫的需要一位明智之君,来提供补给。” 沉渊君从来没有对其他的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 裴灵素微微一怔。 “李白麟是一个眼高气浅的稚童,且猜疑心重,即便他坐在天都最高的位置,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来扶持北境。李白鲸已经有了现成的东境莲华联盟,如果他胜利,那么大隋会迎来一段‘妖史’,东境会远远压过其他三境。纵观局,太子得利,是北境愿意看到的最好情况,而太子李白蛟……的确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 沉渊君心平气和道:“这三年来,中州为北境输送了大量的物资,人才,宝器,阵法,符箓……太多的资源向着北境灌注,可以看得出来,太子一开始是对我抱有‘感激之心’的。” “而我来者不拒。” 沉渊君笑了笑。 “于是情况……就变了。” “风有顺逆之时,曾经我是他的最大助力,如今天下太平,万事安康,北境长城的‘沉渊君’,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貂尾抹额男人自嘲笑道:“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一出好戏,洛长生在宝珠山战败,北境长城丢失十五件宝器。” 沉渊君每说一句话。 丫头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她在赶赴北境之前,已经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北境的格局,天都的朝堂,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令人难以捉摸,推演起来,繁琐复杂,环环相扣……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和平易的太子,竟然会采取这般“狠辣”的釜底抽薪之计。 自伤之术。 夺权北境。 可以预想到,今日之后,天都很快就要问罪沉渊君,而且会顺势撤职,将中州的心腹扶持上位。 这几年来,天都不仅仅是送给北境许多资源,更是送给北境许多“人才”,这正是太子惯用的术法,正如春风茶舍的年轻人已经在三司内遍地开花,当中州派遣的新任领袖抵达北境长城的时候,绝不会是一片反对之声……因为太子早已经在这三年埋下了伏笔。 沉渊君平静道:“很妙的一招棋,对不对?” 丫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儿女私情,一人之事,放在天下面前……终究还是太小。”沉渊君轻柔开口,“有人曾经教我一个道理,有些事情……离得越近,越看不清。” “你想救宁奕,很多人都想救宁奕,所以你希望太子也成为其中之一。” “但你和他有一个很大的差别……那就是,你眼中只有宁奕,而太子的眼中,只有权力。” 沉渊君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停顿。 裴灵素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紫衣年轻女子咬着嘴唇,盯着披大氅的男人,问道:“那么你呢?你眼中又是什么?不是权力么?” 风气吹过。 沉渊君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看着一片飞扬的霜雪,从远方飞来,落在城头。 起大风了。 他只犹豫了那么一刹。 接着便平静回答了这个问题。 两个字。 “不是。” 裴灵素的心情很是复杂,她笑了笑,眼神里的意味再明确不过……她错了,错的很离谱,今日北境长城的谈判已经不需要继续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始过。 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她对太子的认知严重错误。 而现在看来……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沉渊君”,这位将军府的大师兄,像是始终戴着一层面具,而曾经的自己,年纪太小太小,看人看事只看表面。 沉渊君想要什么……她已经没兴趣知道了。 裴灵素的神情有些落寞。 她微微转身,与沉渊君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 静音符箓破碎。 披着野兽毛发大氅的男人,还站在城头,双手搭在城墙上,佩刀随风摇曳,目光远眺,望向北方。 那团裹挟着大隋十五件宝器的风暴,降落在凤鸣山上。 接着便是响彻数百里的一道恢弘闷雷,在凤鸣山顶炸开—— 刚刚背转身子的裴灵素,身子怔住,即便面朝南方,她的身后仍然有一大片白光追赶而来,目光眩晕,思维凝固。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想象到……背后世界一片银白的画面。 电光如蛇一般,以凤鸣山为圆心,四溅炸开,瞬间掠出数百里地。 这是……发生了什么? 裴灵素有些惘然。 双手扶在城头的沉渊君,声音有些沙哑,问道:“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问我,将军府已经破灭,这十几年来,外面那么多风风雨雨,到如今,你是否还能信任我?” 裴灵素缓缓转过身子,神情苍白。 “我说,等宝珠山这一战结束……” 沉渊君从未动过,从一开始便站在这里,无数雷光炸开,轰然沸腾,整个世界一片银白,但他的瞳孔却是金灿如火焰。 “现在,我给你答案。” 裴灵素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将军府。 沉渊君微微侧过半张脸,语调缓慢而轻柔,一字一顿。 “丫头,能的。” 无论什么时候。 你都可以信任我。 裴灵素怔怔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她有些分不清楚,将军府的大师兄,和如今的北境领袖,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面具。 耳旁鼓声如雷,北境长城的阵法轰然响彻,一道又一道的圣光在城头亮起,轰然如白昼的太阳,刹那之间,数百道,数千道的阵法光芒,北境积攒了十数年的星辉,在此刻沸腾燃烧,城门大开,已经酝酿了许久的马蹄声音此刻如滚雷一般递溅而出。 她恍然想到了静音符箓内听到的那些“沉闷声音”。 原来那个时候,铁骑就已经在蓄势。 如今铁骑出城,数之不清覆着黑甲的北境铁骑如黑潮一般,各个额首都系着黑色抹额,轻甲符箓,如脱弓而出的利箭,眼神森冷而阴沉,顶着凤鸣山射出的璀璨白光飞掠,几乎是贴地飞行一般,胯下的马骏,都佩戴了鸿毛符箓,四蹄踩踏之下,星辉迸溅燃烧,硬生生踩出一条波澜壮阔的星辉长河。 一道又一道的剑光从北境长城的城头拔地而起。 城头的敕令传递,漫长的北境长城,如沉睡的巨兽,今日终于苏醒。 缓缓睁开双眼。 沉渊君望向凤鸣山。 他在心中轻声默念了太子李白蛟的名字。 太子最怕自己成为第二个“裴旻”。 而有些不巧的是。 他已经是了。 沉渊君面无表情,轻轻伸出一根手指,点触虚空。 …… …… 城头“轰”的一声。 裴灵素的眼前劲气翻滚,她抬起一只手来遮住面颊,身子被这股劲气冲得向后微微撞去,而稳住身形,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光消弭。 沉渊君的身形已经在北境长城的城头消失,无影无踪。 丫头跌坐在地,身下是无尽的洪流,滚滚的铁骑。 一切有如梦幻一般。 北境……出兵了。 这些年来。 灰之地界一向保持着“太平”。 而这份“太平”,是由大隋的长城,和妖族的凤鸣山共同“缔造”。 谁也奈何不了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北境长城,以及有强大妖圣坐镇的凤鸣山,是南北两座最难攻克的“壁垒”。 如果凤鸣山不破……那么大隋北境铁骑,注定无法冲破灰之地界。 谁能破? 那人……已经去了。 …… …… 凤鸣山上。 那团凝结了数十件强大宝器的风暴,在山顶坠落之前。 白长灯的话,刚刚说到一半。 而下一刹那。 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神情便陡然变了。 白海妖圣同样如此,两人的目光望向那团凝结的风暴之中……在多年前因果之力缔结之时,双方大能都确认过彼此的宝器。 大隋的三件涅槃宝器。 都是无主之物。 东土灵山的“金蝉杖”,西岭道宗的“道尊塔”,还有一柄不知名讳的,锈迹斑斑的无主飞剑,被认为可能是“裴旻”的遗物。 裴旻的弟子,除了沉渊君,已无人在北境……而且将军府破灭,死的死,伤的伤,当年的旧部也已经解散。 而沉渊君,是一位刀修,数次在灰之地界出手,被认为是一位具备“极限星君”战力的修行者。 妖族天下这边,除了站在巅峰的那几位妖君,其他妖君出手,都只会被沉渊君一刀斩杀……而奠定了北境大将军的名号之后,沉渊君就再没出过手。 北境长城与凤鸣山之间之间的“小打小闹”仍然不少,但几乎牵扯不到妖君级别的人物了,更不用说妖圣。 大隋的修行者极其谨慎,绝不会远离北境长城的阵法,而凤鸣山级别有妖圣出手,在那座巨大壁垒面前,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而此刻……那团风暴之中,原本被鉴定为“无主之物”的古朴飞剑,此刻似乎受到了某道意念的驱使,剑身剧烈震颤起来。 风暴之中,因果之力被牵扯着飞旋,一件又一件的宝器,因这柄飞剑而交撞,璀璨的白光在这一刻炸裂开来! 凤鸣山顶,一场轰轰烈烈的宝器爆炸,就此掀开! 道尊塔撞在妖族一件涅槃宝器之上,整座宝塔内部,充满了寂灭意境的死气,金蝉杖同样如此,这两件涅槃宝器,就在飞剑左右,整个剑气旋涡的中心,因果的丝线被剑气切斩开来—— 白长灯怒吼咆哮,伸出一只手来,大袖飘摇。 凤鸣山顶,一尊金色的大鹏鸟法相,展翅飞出,在他背后浮现而出。 白海妖圣同样抬起双手,山顶陡然浮现一片幽海,冰屑飞掠,一头老蛟额首探出海面,咬向那团风暴。 “这是大隋剑修的飞剑!” 白海妖圣第一时间以意念传递,通知凤鸣山上留有魂魄的其他妖圣。 异变! 这是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一抹神念送到,只需要短短片刻,妖族四境的妖圣便会赶到此地! 而“锵”的一声。 像是拔刀出鞘。 也像是飞剑刺破虚空。 一道悬浮在空中的身影,撞碎北境长城和凤鸣山之间的千里虚空,一瞬之间,抵达了凤鸣山顶,风暴之中的那柄“无名飞剑”,在此刻暴怒长鸣,剑光落在那道身影的肩头,天地之间一道光柱。 那道身影燃烧着熊熊的金色火焰,像是沐浴天光下凡的神灵,背后的野性大氅同样如此,以肉身击碎虚空,是极其少数的妖族大能者才能施展的“神通”……而此刻,就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展现而出。 一瞬千里。 拔刀出鞘。 拔刀的那一刻,人在北境城头。 出鞘的这一刻,已经抵达凤鸣山。 白海妖圣的面前,有一缕纤细黑光闪逝而过,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能够击碎虚空的妖圣体魄,竟然在这一刀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让他觉得荒谬的是,这个看起来极其羸弱的“人类”,明明刀道境界还只是妖君而已。 沉渊君的身上,沐浴着涅槃燃烧的火焰。 他的神情沉着而又平静,一缕刀气掀开白海妖圣的喉咙,紧接着另外一只手抬起落下,两根并拢的手指,点落在眉须飘摇的老者额首之处。 风暴之中,一缕剑光从天而降。 世人都知道,他沉渊君是一位修行刀道的“星君”。 不仅仅大隋知道,妖族也知道。 在将军府破灭之前,他从未出过手,也从未展露过自己的修为。 他是入府最早的人。 裴旻传授他的技艺,修行之术,没有对外宣传暴露过……所以在天都血夜,将军府灭之后,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定下这场约战的时候,北境长城赌上了一把飞剑。 洛长生在城头问他那把飞剑的来历。 得到的答案是,这是一件“很有年份”的宝物。 两根手指点落在白海妖圣眉心的沉渊君,眼神肃杀而又冷冽,他像是回到了幼年,将军教授自己杀人剑术的时候。 那时候将军府还没有人来。 一片冷清,孤寂。 裴旻教他修行,对他无比严格,他是大将军的第一个弟子,骨子里是绝不低头绝不服输的倔强……而当沉渊君这样的天才,能够遇到裴旻这样的老师。 就注定了他的成就。 四个低沉的字,在沉渊君喉咙里响起。 “驭剑,指杀。” 白海妖圣的眼神一片惘然,他的一只手还悬停在空中,准备去抹自己脖子上溢出的血线,如果说,刚刚沉渊君的那一刀,乃是妖君的极限一斩……而如今的这一剑,在熊熊道火的燃烧之下。 已是涅槃剑修的绝杀一击。 妖君境界的一斩,可伤涅槃,这已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而那柄早在十多年前就作为赌注奉上的“飞剑”,今日终于掀起了当年的埋线。 白海妖圣看着悬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沉渊君。 这个男人……是早就看到了今天吗? 所以,大隋的年轻谪仙,也是故意输掉对决的……只是为了今日? 北境沉渊君。 只身奔赴凤鸣山,点燃道火。 白海妖圣的最后念头里,只有两个字。 疯子。 神魂咔嚓一声碎裂开来,老人的眉骨直接被这一剑递穿,凤鸣山顶的那片幽深大海,被剑气凿碎,那头雪白蛟龙发出了苍凉的怒吼,一整条漫长身躯被冰屑覆盖,紧接着寸寸破碎,内里燃烧起猩红的火焰,接着“砰”然炸开。 沉渊君的两根手指,将这颗妖圣头颅直接点得炸裂开来。 体内的气机,像是被压抑极久的江水,一日破堤,汪洋肆意。 剑修,刀修,都是极其强悍的偏门修士……而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同时在这两条道路上成就“涅槃”。 刀剑双圣,一人加身。 那道即将抵达凤鸣山祠堂的白海妖圣神念,在这一剑的突袭之下,直接破碎,凤鸣山顶,除却那把飞剑之外,其余二十九件宝器,在此刻通通炸开。 轰隆隆的爆碎声音,在凤鸣山顶连绵沸腾。 一片银白。 白长灯的神情阴沉而又苍白。 他的神念也被锁死了。 整片凤鸣山的山顶,都被密密麻麻的剑气堵得水泄不通,这是剑修一脉独有的封锁气机之术。 那个浑身燃烧金色火焰的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长刀插入地面。 飞剑穿透白海妖圣的颅骨之后,将那位老人直接燃成齑粉,接着悬浮在那男人的肩头,滴滴回掠,剑器蒙尘十三年,今日出鞘,锈迹破碎,尘尽光生。 大氅上的每一根毛发,纤毫毕现,跳跃的火焰碎屑围绕着那个巍然如山的男人。 野性。 侵略性。 冲击性。 白长灯声音颤抖,沙哑问道。 “你就是如今北境长城的新主人?” 沉渊君没有说话。 他抬起一只手来。 千里之外。 北境长城,轻微的轰鸣声音,从城主府邸响起,从沉渊君一直静修的楼阁里响起,大风从窗口吹过,无数纸张飞出,化为一片绵延的瀑布,而这些瀑布之中,递出了第一缕纤细凛冽的剑意,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数之不清的比纸张数目还多的剑意。 这一战之前。 沉渊君一直在楼阁里写字,静修。 其实是在养剑意。 破涅槃。 他只写一个字。 无数纤细白纸,掠出窗口,卷向天空。 密密麻麻的“杀”字在北境上空飘摇。 紧接着,漫天的白纸在空中破碎,燃烧,熊熊的火焰遥隔千里,将沉渊君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化为灰烬,火焰瀑布在楼阁之中闪逝,这些剑器鱼贯而出,一柄一柄击碎虚空。 这些年来的隐忍。 这些年来的蛰藏。 在此刻都化为了火焰。 沉渊君的背后,一座恢弘庞大的剑气洞天轰然亮起。 密密麻麻的飞剑,跨越北境,抵达凤鸣山,悬浮在他的背后。 这些驭剑之术,这些隐忍和藏拙……都是一个人教自己的。 沉渊君看着白长灯,平静道。 “我不是北境的新主人。” 一字一顿。 “我是裴旻的弟子。” …… …… (祝大家中秋快乐~今天是双倍月票,大家别忘了投一下票票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凤鸣山上,剑气缭绕。 一柄又一柄的飞剑,跨越千里而来,在沉渊君的肩头盘旋,每一柄剑器,都带着蛰浅已久的愤怒,隐忍。 山顶之上,剑气围绕如一尊开屏的火焰孔雀,翎羽怒张,剑气洞天一呼一吸,如鲸吞一般,飞沙走石,气象大千,蔚为壮观。 沉渊君此刻,人如其名。 多年潜龙在渊。 今日直上九天。 煌煌赤焰,在这个充满野性的男人身上燃烧。 这一百年来,大隋从未有一个修士,像如今的沉渊君这般,破开星君抵达涅槃的姿态,如此的嚣张而且跋扈。 飞剑在头顶。 长刀在身下。 顶天立地。 无畏无惧。 “你早就可以入涅槃了……” 白长灯面色难看,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恍惚之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沉渊君的身上,数道纠缠在一起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星君境界的门槛……之所以被誉为北境最强的极限星君,是因为沉渊君早已具备了,远远超过这个境界的力量。 那么,为什么不突破?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得出。 因为天都血夜的缘故。 皇城内的继承者们,没有人愿意看到第二个“裴旻”。 如果沉渊君成就了涅槃境界,那么他绝不可能获得北境长城的权力, 这一切的隐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没有人知道。 但慢慢向前推去……便出现了很多个存在着可能的时间节点。 或许是在今天这声石破天惊的炸响之前。 或许是在太子登位之前。 或许是在赌上这把飞剑的那一天。 或许是在将军府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夜。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每当怒放的鲜花凋零之时,总会给下一次轮回留下种子……当在某个雨夜,那团野火在天都熄灭。 火苗仍然在。 北境将军府历尽枯荣,如今虽然破败,但聚散之间,火苗已经壮大。 这团野火还在蔓延,裴旻赠给了徐藏,徐藏赠给了宁奕,宁奕还会赠给其他人,风雷山的谷小雨,玉门关的短穗柳,剑湖宫的柳十一……那团象征着不屈的,坚韧的火焰,是永不熄灭的。 风吹不散。 雨浇不熄。 岁月也无法将其磨灭。 凤鸣山的山顶,虚无的火焰已经燃烧起来。 沉渊君沐浴火焰而立。 阴沉的声音,从白长灯的喉咙里响起。 “你的体内……有‘狂血’这种东西吧。” 白长灯盯住沉渊君,这位“肉身撕破虚空”的北境修士,给自己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东妖域有一种极其强悍的秘术,名叫“爆血”,这门秘术,是引燃自己体内的鲜血……而血脉不够强大的妖修,则是会直接死在血液的肆虐之中。 爆血秘术,不仅仅是妖族可以施展。 人类之中,也有血脉一说……大隋的皇族,就有着极其强大的“传承血脉”,理论上来说,具备特殊天赋的修行者,都可以施展类似的秘术。 只要体内具备独特的血。 狂血。 在天启河畔,小白帝就施展了“爆血”秘术。 越是纯正的血脉,施展秘术的后遗症便越小……有人在爆血之战中燃尽一切,最终获胜,体内的血液却已经焚烧殆尽,最终将自己燃烧成为虚无。 而眼前的“沉渊君”,就给白长灯“爆血”的感觉。 那个男人的身上,燃烧着狂野和侵略的虚无之火。 肆无忌惮的破开涅槃境界。 一刀斩杀白海妖圣。 而且身上的气势,还在持续不断的攀升。 白长灯眯起双眼,袖袍内气机不断鼓荡,蓄势,他观察着沉渊君的反应。 那个男人的神情一片平静。 当听到“狂血”两个字的时候,眼皮微微低垂,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拔出了自己的长刀。 …… …… 很小的时候。 被裴旻捡回将军府的时候。 他所学的第一件事,与千觞君,与胤君,与徐藏都不一样……裴旻教他们的第一件事是握剑,而教自己的事情,则是“收敛”。 收敛,一个听起来很模糊的概念。 他那时候还小,不懂太多的道理,但唯独记住了师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师父告诉自己,在将军府外,不要争论,不要动手,不要泄露一丝一毫的气机。 这就是“收敛”。 为什么要“收敛”? 因为他的体内……有一种难以控制的东西。 叫“狂血”。 如果他无法收敛“狂血”,无法压抑血脉带来的躁动,他便不可踏出将军府。 而从裴旻将他带回,悉心教导的那一刻起,他的性格也因此而改变。 裴旻给他赐名“沉渊”。 心静如水,坠沉深渊。 他变得安静,变得稳重,变得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一位性格温和儒雅的“君子”……裴旻允许他出府,允许他行走历练,而他也逐渐忘记了“狂血”的存在。 直到一次意外,他在生死危机之时,爆发了这股力量……狂血爆发之时,他回溯到了记忆深处的模糊地带,看到了自己被捡回将军府前的那段岁月。 猩红的火光。 呜咽,求救。 他杀了许多人。 裴旻对于他的身世,一直缄口不提,但“狂血”爆发之时,收敛不够,便会下极重的杀手,当沉渊君从爆血之中醒来,他看见了之前把自己逼入险境的那些对手……已经化为一缕又一缕猩红的血雾,飘掠游荡在荒野之中。 他的至亲……应该也是这样死的。 而罪魁祸首正是没有学会“收敛”的自己。 从那天起,沉渊君的身上便带着一股沉默的肃杀,他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动过手,时时刻刻以压抑“狂血”为自己最大的修行。 他拒绝血脉带来的馈赠,却始终无法走出曾经的阴影。 他变得沉默寡言。 很少再笑。 直到成年的那一天。 裴旻送给他那把飞剑。 “有些事情……我们生来无法选择。” 猜到了沉渊君为何变化至此的裴旻,对他如是说道。 “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有人纠结于过往的错误之中再也没有站起来,于是越来越大的悔恨将他淹没。” 裴旻没有提到过去的事情。 也没有轻飘飘的让他放下。 那把飞剑由裴旻亲自递交,他双手接过的时候,听到的话是。 “沉渊……太多的壁垒,把人围住,会看不见外面的光明。” 那把剑,叫“破壁垒”。 从那一天起。 北境的那缕火苗在一个少年心中生根发芽,被困在樊笼里的少年,周身是淹没一切的黑暗和孤独,但接过飞剑,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头顶一片狭小却圆满的光明。 破壁垒。 将军府有了新的“师弟”。 他有了好几位“亲人”。 不苟言笑的“沉渊君”,脸上不再是冰山一片,他有了需要自己去照顾的人,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人”。 …… …… 走马观灯一般的画面。 大雨,举剑,拎灯笼,庆生宴,黑暗,光明,襁褓,啼哭,鲜血。 送剑,拔刀,冷嘲热讽,流言蜚语。 他的前面小半段人生,历尽了太多的起起伏伏,裴旻教会他如何好好活着的老师……而将军府破灭之后,他便只剩下自己为伴。 他知道自己的隐忍为了什么。 他宁愿背负滔天的骂名,丫头的质疑,师弟们的唾骂……也不愿意看到裴旻的北境落入皇城那些贵族的手中。 至少在自己手里,他能好好替裴旻看着这座长城。 手掌掌心与长刀发出清亮的交织声音。 “锵”的缓慢声音。 沉渊君轻声道:“裴旻以前对我说过,他有一个遗憾……当初斩杀妖族涅槃,没有顺便平掉这座山。” …… …… 刀罡蔓延,狂风龙卷在山顶肆虐。 “荒唐!” 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盯着缓慢抽刀的男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感受到了这个人类身上气息的变化。 他的瞳孔变得一片金灿,双袖抬起,十根手指指尖燃烧涅槃道火,凛冽的杀意撕破虚空,从袖袍之中满灌而出。 凤鸣山顶,磅礴的杀念席卷而来—— 沉渊君面无表情,瞬间将长刀横在面前,刀罡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碎声响,数千道数万道的金色杀意,在他面前的三丈范围外炸开,如一蓬金色的瀑布烟火。 下一刹那。 白长灯的身形已然穿梭虚空,抵达了沉渊君的面前。 他一拳砸在刀面之上,那柄看似极其坚固的刀身,不知由何材质打磨,竟然有绵软柔韧之劲,在这一拳之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刀身上溅起寸寸涟漪。 沉渊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在破境之时,“一刀”斩杀了北妖域白海妖圣,而此刻这位金翅大鹏族的妖圣,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要比白海妖圣强大许多。 沉渊君肩头悬浮的飞剑如万千海水一般,在两人之间汇聚倒转,无数剑器撞击在白长灯的体魄之上,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面色惨白如纸,袖袍之间不断发出金铁碰撞之音。 煌煌龙卷,金灿赤焰。 凤鸣山外,传来铁骑轰杀之音。 璀璨的火光,在沉渊君瞳孔之中燃起。 狂血沸腾,再也不需要压抑。 “今日,我替裴旻,踏破凤鸣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灾起源 苍鹰在空中斡旋。 草原的寒气仍然料峭,但最冷的寒冬已经快要过去。 田谕坐在马背之上,身子颠簸,缓慢在草原上“骑马踱步”。 他抿起嘴唇长啸,同时抬起一只手来,远方一道黑影越来越大,最终一头浑身毛发雪白的鹰隼,从空中俯冲而来,一人一鹰撞了个满怀,瘦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他见面,所以格外亲昵,田谕哈哈大笑,宠溺地拍着瘦鸽的脑袋。 彼此头抵着头,田谕重重拍了一下瘦鸽,道:“你若是累了,不想出去,就留在这里,这里现在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瘦鸽清啸一声。 空中的一团团黑影,在云气之中,若隐若现,盘旋缭绕,还在等待它。 瘦鸽的眼瞳依旧清亮,却有了些许犹豫。 田谕笑道:“那就多回来看看我,我会想你的。” 他从瘦鸽的隼爪之上卸下红绳,取下情报玉佩。 瘦鸽拍击羽翼,重回穹宇。 这是草原的眼,也是他的眼。 田谕笑着挥手,与瘦鸽告别。 经历劫难之后,乌尔勒高原的新任王帐如今在重建之中,因为得知了“燕巢”的存在,符圣大人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符箓,可以让这些鹰隼潜行不受阻,在短时间内,不会受到东妖域“燕巢”的影响。 草原上,一道又一道的黑鹰,从四面八方游掠,携带着妖族天下四处的情报,向着小元山和白狼王帐汇聚。 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落网。 或者是一双悬浮在穹顶之上的眼睛。 草原上的生灵,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替他们看着这片世界。 田谕以神念缓缓扫过玉佩上的内容,同时向着白狼王帐的方向赶去,这一次的速度不再缓慢,而是面色凝重,也加快了行进速度。 在庭帐之前,田谕翻身下马,目光望向远方天启之河的方向……与今日一样,母河平和而又静谧,没有丝毫的异样。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乌尔勒还在沉睡之中。 已经接近半个月了。 …… …… 掀开帐帘。 传入耳帘的,便是白狼甲士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这座庭帐极大,极宽敞,方圆数十丈,油灯燃烧。 内里内坐着七位草原王,还有小可汗,几乎草原上的重要人物,都有一席之地。 田谕今日得到了诏令,白狼王点名要召见他,于是一路前行,即便是如此重大的场合,也没有人阻拦田谕……自青铜台事变之后,跟随“乌尔勒”的那些人都出了名,尤其是田谕,在青铜台上与突突尔死战的那一幕,令许多草原男人都记住了这张面孔。 田谕动作轻柔掀开帐帘,悄无声息,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安静坐下。 庭帐的最高处,几位草原王的神情相当微妙。 而且怪异。 那位单膝下跪的甲卫,明显是一路奔行,未有丝毫停滞,此刻气喘吁吁,声音艰涩,语速极快。 “大隋北境的沉渊君,发动了对凤鸣山的突袭。” 只是一句话,就让田谕明白了这些草原王神情异样的原因。 北境沉渊君发动突袭! 大隋长城与妖族凤鸣山,这些日子一直太平,人族似乎一直有所传闻……那位沉渊君与上一任北境长城的执掌者裴旻性格大不相同,似乎是一位保守派,而今日的这场突袭,则是完颠覆了沉渊君的形象。 “沉渊君突破涅槃境,斩杀北妖域白海妖圣,只身攻破凤鸣山,铁骑厮杀,如今大隋铁骑势不可挡,已经突破灰之地界的第一层防线。” 田谕倒吸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传闻中的“保守派”? 这是比裴旻还要凶残的主战派! 攻破了有妖圣驻扎的凤鸣山,这是什么概念? 这道妖族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防线,即便是裴旻在任,北境长城最辉煌的时代,也没有被正面攻破过。 这座凤鸣山,有诸多妖圣,留有魂魄,只要有一丝异变,妖圣的神念传递,便可以快速抵达战场,被誉为几乎不可攻破的壁垒,能够做到正面击破,简直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的确有种种原因造成了这次“破壁垒”。 而最大的原因显然是……沉渊君,立地成圣。 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世人只知其刀修一面,却不知他还有一把飞剑,藏在北境与凤鸣山的约战符箓,因果之中。 宝珠山一战,大隋的谪仙人战败,那把飞剑横渡虚空,抵达凤鸣山,沉渊君便也抵达了凤鸣山。 刀剑双圣,一战惊天。 那位白狼甲卫,陆陆续续,将鹰隼探勘到的消息传递了一遍,一些捉摸不定的,拿捏不稳真实性的,也报了出来,只不过做了备注,好让几位草原王有所判断。 东妖域的大长老白长灯,原本在乌尔勒高原,被“元”大人所打伤。 据鹰隼的消息……沉渊君踏破凤鸣山的那一战,白长灯出现在了凤鸣山顶,肉身被直接打碎,然而气机并没有完消弭。 这一点令许多人想不明白。 可以确定的是,北妖域的白海妖圣,在沉渊君的刀下陨落了。 而白长灯竟然还没死? 但几位草原王彼此对视,眼神之中却没有太多的疑惑,这一点对他们而言不是秘密……元的境界实力还是未知数,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守护草原两千年的大修行者,修行境界高的没边,而连他也没有选择出手杀死“白长灯”。 是因为白长灯本身,就是一个很难杀死的人物。 东妖域的白帝,篆养了一件品秩疑似“先天灵宝”的宝器,内里蕴含着金翅大鹏族核心族人的本命魂魄,等同于是赋予他们第二条性命……若是身死道消,或者遭遇了不幸之劫,那么仍然有着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只不过这等宝器,举世无双,让人再来一次已是逆天。 至于一次再一次的重塑,便是妄想了。 这宝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弯曲了生死规则,在功能上,已经不输任何“先天灵宝”,留有魂魄,便是一大幸事,但若是“死”过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白长灯绝对是留有一缕魂魄的。 沉渊君踏破凤鸣山,与白长灯的那一战……胜负自然不用多说。 白帝有这件逆天凝魂的宝器,而龙皇没有。 于是白海妖圣死了。 白长灯却活了下来。 这应该就是凤鸣山的“真相”了……几位草原王在短暂的对视之中,看到了彼此的意思,他们此刻的想法都是一致。 “北境战争”,就这么开始了么? 虽然大隋踏破了第一道防线……但他们还是不认为,这场灰界战争,人类能够真正撕开足够打入妖族的口子……灰之地界太长,凤鸣山破,妖族还有几道防线,而且关关难破,铁骑冲杀越深,越是孤入,对于两族而言,都是一种大忌。 现在来看,沉渊君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坐在席位上的田谕,听着白狼甲卫的回报,脑海之中已经将此刻“灰之地界”的画面勾勒出来……这位北境新任大将军,率领铁骑突袭,不断厮杀,似乎在“谋求”着什么? 田谕皱起眉头。 谋求这个词,有些不太恰当。 应该说,沉渊君在试图创造一些东西。 创造一些东西…… 田谕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自己与乌尔勒独处时候,乌尔勒表现出的,“强烈”的回家……想要从草原离开,以乌尔勒的修行境界,显然无法突破倒悬海的禁制,唯一的一条路。 就是“灰之地界”。 他眼神一亮。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田谕。 沉渊君在创造一个……混乱的,动荡的,可突破的环境。 像“乌尔勒”这样的人,对大隋应该也是很重要的吧? 一切都只是猜测。 田谕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些无法得到证实的念头。 这些情报他都记在脑海之中,等到“乌尔勒”苏醒,这些情报一定能派上用场……而自己的猜测,应该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证。 白狼甲卫退去之后。 坐在庭帐高处的白狼王,把目光挪向了那个沉思的“老实人”,田谕仍在拧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将他惊醒。 “田谕……你的家乡,如何?” 田谕恍然站起,他恭恭敬敬来到白狼王前,揖礼之后,神情凝重道。 “老师……他们前些日子都来了弟子的封地。”青铜台一战之后,他便被白狼王收为弟子,彼此之间的称呼,也变成了师徒之称。 田谕的故乡,西方边陲,爆发了一场“瘟疫”。 这场天灾,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而且一直在蔓延,因此缘故,他才选择东行,得到白狼王的支持之后,他便将家乡的族人都接来封地,有符圣大人的符箓和白狼卫的敕令,一路上物资丰富,而且行路速度极快,这些人已经平安抵达。 “符圣大人替他们治好了身上的疾病……但却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田谕轻轻摊开掌中,他的掌心,缭绕着一团浅淡的黑气。 他的神情带着三分疲倦,道:“弟子查了许久……这是妖族的‘源煞’,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造成西方边陲瘟疫的缘故。” 源煞? 白狼王抬起一只手,那团黑气轻轻掠入掌心。 这些煞气,分量很少,但是难以清除,寻常人呼吸之间,会吸入丝丝缕缕,但时间一长,便会积少成多……体内的郁气迸发,便会造成“不治之症”。 这是西方边陲的瘟疫源头? 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很难看。 源煞……他们都听过。 只要是了解“乌尔勒”历史的人,都知道“源煞”这两个字的意义。 这是杀死过草原最多生灵性命的“东西”。 这场天灾的起源,在两千年前,也终结于两千年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渺小和伟大(一) “两千年前,草原遇到了一场浩劫……那时候,乌尔勒还没有从母河之中醒来,一切都是蛮荒时代的未开化样子。” 凛冬将去,霜草仍然飞扬。 披着厚重大袍的年轻男人,一只手拽紧裹住面颊的袍面,另外一只手攥紧缰绳,马背颠簸,草屑和尘埃拍打着大袍的布料呢子。 他的身旁,十几匹马一字散开,一行十数人的队伍,在草原上奔行。 从白狼王帐出发。 这一行人,现在正向着西方边陲进发。 他们从白狼王的庭帐之中得到授令,接着从小元山接过备战的符箓和卷轴。 去西方边陲的“瘟疫起源地”,去探查情况。 田谕用神念,向自己的同伴传递着这些“情报”。 这一次,他以“白狼王弟子”的身份,参与到这项行动之中,队伍里有白狼王帐的小可汗作为领袖,其他的配置都是实力极强的修行者,而他则是作为提供情报的“辅佐”。 他在前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家乡瘟疫来源的资料和卷宗,在符圣大人的帮助下,查阅到了许多珍贵的古籍……事态紧急,部秘卷的交接,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所以这只队伍便带上了他。 这只白狼王庭的精锐队伍,并没有横穿草原,从母河前往西方边陲的经验,而田谕则是刚刚历尽跋涉,所以由他率领这只队伍。 “也是从西方边陲开始,与妖族天下的交界之处。”田谕面色凝重,以神念说道:“‘源煞’的爆发毫无预兆,来的极其凶残。这股力量,是一种极富有侵略性的‘煞气’,就像是大泽里的沼气,吸入丝丝缕缕,并不会有所察觉,除非是源煞尽头,否则不会有浓郁的凝结之处,而寻常修行者根本就无法感应。” 小白狼恍然道:“所以……西方边陲的族人,都吸入了‘源煞’,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的……”田谕的神情有些黯然,他轻声道:“死了很多人,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母河才发现,而且一直束手无策,因为未知,所以恐惧。对于这种无形的死亡,草原当时的集权者做出了许多愚昧的对抗方法,他们认为一部分人是不祥的,将其烧死,就可以化解不祥。” 西方边陲的这段黑暗历史,在八大王旗诞生之后,就被抹去。 在偏隅的边陲之地,是绝对看不到的。 当时在符圣大人的小元山,田谕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面色复杂,手指颤抖。 将活人烧死。 因为吸入了“源煞”,这股煞气在火焰的高温之中会溢散出来,蒸发出大量的黑雾,这更加坚定了集权者认为其是不祥的念头。 不幸之人,更加不幸。 令他们痛苦的“病”,因为无知的统治者,变成了他们的“罪”。 这段历史,或许在母河的核心族人之中,是有所教育的,但可惜的是,那些至今坚守在西方边陲的苦修者们,一直都不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当“源煞”第二次来袭的时候,巨大的恐慌再一次降临。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暗淡,显然他对此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历史的真相,总是会被刻意隐瞒一部分,让群众知道群众应该知道的那一部分。 田谕缓缓说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乌尔勒。” “至于古籍上记载的‘源煞’资料,都是由乌尔勒探索,且撰写的。那时候的天神尚且年轻,他追查出了‘源煞’的真相,并且斩下了无知统治者的头颅,让其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赎罪,当西方边陲的‘源煞’真正消失之后,乌尔勒获得了草原大部分人的拥簇……而没有过多,草原就陷入了战乱,这就是所有人都熟知的那一段历史了。” 田谕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几位骑乘在马匹上的修行者,衣袍纷飞,他们都点了点头。 在乌尔勒的带领下,草原的铁骑对抗妖族的妖潮,最终取得了胜利。 “事实上……我怀疑,这场‘源煞’,与妖族有关。”田谕皱起眉头,语锋微转,冷冽道:“在瘟疫爆发的时候,草原还处于无形的恐慌之中,大家都不清楚这场天灾该如何解决……那个时候,妖族派出了使者,与草原进行了谈判。” “谈判的内容也很简单,妖族愿意为草原驱逐‘天灾’,但代价也十分昂贵。妖族需要草原俯首称臣,当时的统治者虽然愚昧,但是又十分骄傲。”田谕笑了笑,讥讽笑道:“直接斩下了妖族使者的头颅,也正是因此……触怒了当时的妖族共主‘东皇’,下令以武力征服草原。” 几位白狼王帐的执行者,神情复杂。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在彼时的紧张局势之下,任何一丝对妖族的“不敬”和“冒犯”,都可能成为妖族踏入草原的理由……然而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正如前不久发生的青铜台事变。 东妖域的进攻,绝不会打一声招呼,当金翅大鹏鸟的杀意布满整座天空,草原便再没有了退路。 道理从来只掌握在强大者的那一方。 对于弱小者而言……只有两个结局。 接受“招降”,便可以活下来,但是要失去故乡。 不接受“招降”,等待你的,便是强硬的“征服”。 绝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绝不会有所谓的和平。 这行队伍在草原上奔行。 “这一次,白狼王大人觉得……可能与妖族有关?” 有一人谨慎开口。 田谕眯起双眼,道:“有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 上一次的“源煞天灾”,就是草原战争爆发的前奏。 “我们去往‘西方边陲’,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帮当地的人驱除体内的‘煞气’。”田谕捋了捋思路,轻声道:“然后便是探查‘源煞’的凝结地,把这场‘天灾’抹平。” 他顿了顿,道:“‘源煞’听起来十分恐怖,‘无影无形’,一天一天在体内积累,只要呼吸,便无法规避,而且煞气一旦凝结便难以消散……沾染者,最终卧床痛苦不起,百病缠身,严重者七窍流血,生机被煞气汲取殆尽。” “但当初乌尔勒清除‘煞气根源’之后,这些病人的痛苦便很快消散……不治而愈。”田谕沉声道:“所以请诸位放心,而且大家的身上都有符圣大人赐下的‘追煞符’,寻常肉眼看不到的煞气,这张符箓可以感应,想必抵达西方边陲之后,很快就可以解决这场‘瘟疫’。” 小白狼眯起双眼。 “还要几天?” 田谕微微思忖,道:“大概三天。” 这个速度已经极快极快。 这个队伍里没有一个“累赘”,而且胯下骏马,还有小元山的备战资源,几乎用之不尽的鸿毛符箓,大约只需要三天,就可以抵达西方边陲地界。 小白狼微笑点头,道:“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揪出‘源煞’了。” 田谕神情复杂,意味难明,附和的笑了笑。 他望向远方,眼神里是一片沉重。 “源煞”这样的灾难,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伟大的“救世主”。 当愚昧和盲目遮住了双眼,便会失明,忽略近在眼前的“答案”……西方边陲的生活一直很艰苦,那里的战士,不仅仅得不到资源,也得不到情报。 他们所得到的信息,是片面和间缺的,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而起因却只是意味统治者要巩固统治。 所以将一部分真相隐瞒。 西方边陲最大的“灾难”,不是源煞。 而是无形的鄙视链与阶层。 这些人生来就被当做“牺牲品”。 田谕的神情有些恍惚,而且苦涩。 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西方边陲的“牺牲品”之一。 如果没有遇到“乌尔勒”,白狼王会接见自己吗? 雪鹫王对自己部落觐见者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母河的修行者出身高贵,所以高傲,小白狼跃跃欲试,可以看出来,这位白狼王帐小可汗想要在西方边陲立功……田谕在小白狼的眼里看到了燃烧的野望,却没有怜悯。 这些人是去除灾的。 不是去救人的。 他低下头来,轻轻吸了一口气。 有温和的声音轻柔传来。 “别担心……我们会保护好你。”小白狼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冷不丁问了一句,“就要锦衣还乡,感觉如何?” 田谕苦笑一声,摇头道:“感觉不是很好……小可汗,这几日查阅古卷,实在有些倦了,容我休息一会。” 小白狼笑着点头。 队伍前进。 田谕俯下身子,感受着骏马鬃毛在面颊上肆虐而过。 他怔怔出神。 锦衣还乡…… 这个词还真是恰当呢,现在的自己,已是今非昔比,不仅仅成为了白狼王的座下弟子,也将自己的族人都带回了封地。 所有人都尊重自己。 当有一天。 自己成为利益的既得者,还会去埋怨阶层的不公平吗? …… …… ps:不知道追到这里的读者,有多少人曾经看了《浮沧录》,如果你们喜欢里面的老缪,老段,西关白,那么这一段不会让你们失望……但不得不遗憾的说,第二章仍然在写,但大家今晚可能等不到了,因为有一些细节还没有敲定,会把“渺小和伟大”的二三四五写完修改完再发(如果有三四五的话)。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渺小和伟大(二) “雪鹫领……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程然背着竹篓,戴着斗笠,微微止步。 他站在林中,身旁树叶婆娑摇曳,他沉默地站在林中,看着远方汇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他们讨论着雪鹫领如今最耀眼的那个人。 田谕。 田谕得到了白狼王的赏识,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 在母河获得了一片封地,据说即便是母河里的那些“权贵”,如今也十分尊重田谕……而这件事情带来的直接影响,是田谕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关系亲近的族人,都接到了天启之河的白狼领地。 离开西方边陲,便意味着不用在这里受苦挨冻,不用忍受,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疾病”。 而这些人提到田谕的时候,神情里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黯然。 当初雪鹫领东行,消息昭之于众,却没什么人愿意……因为这趟长途跋涉,实在太过危险,谁知道能不能活着抵达母河……况且,私自越境,可是大罪! 这些人觉得田谕是一个幸运儿。 觉得如果自己去了,那么自己便会成为下一个田谕……再不济,能够成为此刻母河里的一份子,不用在这里受苦受难。 程然只是稍稍驻足,只听了一两句话,确定没有什么新鲜事清,就默默离去。 他的神情一片平静。 如果他再停留下去……那么他就会在那些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一定会有人说。 他程然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 …… 这世上,最了解田谕的人,就是程然。 程然知道田谕喜欢的女子,田谕在雪鹫领里讨厌的人,田谕沉闷的性格,内敛的脾气,田谕的一切……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朋友。 或者说,知己。 而田谕获得封地之后,母河的信谏传递而来,那个已然鲤鱼跃龙门,成为白狼王弟子的挚友,盛情邀请自己去母河居住……这是一个无数人艳羡的机会。 但程然拒绝了。 他选择留在这里。 “老爹,我回来了。” 推开屋门,内里一片安静,木屋的窗台上摆着一盆摇曳的青叶,但此刻长叶被风吹动,已经有了灰白枯萎的痕迹。 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死气。 躺在床榻上的,是一个身形如枯槁的男人,头发花白,意识游离在混沌之中,已经很久没有睁开过眼,而他的仪容明显有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程然放下竹筐,掀开竹筐筐盖,他取出自己采摘的药材,放入砂锅之中,升起小火,缓慢煨炖,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也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要照顾“老爹”。 把自己捡回来,抚养长大的那个男人,因为这场“天灾”的原因,除了还有浅淡的呼吸,其他迹象与一个“死人”无疑,身子骨像是一团风中的飞絮,一吹就散。 老爹经不起从雪鹫领到母河的长途跋涉。 老爹是一个采药人,在西方边陲,算是小有名气的药师,时常出入西方边陲的险山恶水,或者攀登悬崖峭壁,只为了采摘药材,这里时常有疾病发生……而最近这场“天灾”来临的时候,老爹试着去救治那些前来求医的病患。 跋涉之后,再回来。 便开始生病,意识浑沌,最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种“病”,得病之人往往不自知,而病发之时,便失去了一切力量。 老爹尝试着去“破解”,似乎有了一丝进展,但…… 程然翻开密密麻麻的古页,他看着老爹曾经做过的笔记,手抄,一个一个药材划去,他走访了雪鹫领许多的老人,询问曾经是否出现过这样的“瘟疫”,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这个“瘟疫”让雪鹫领陷入无形的恐慌之中,听说西方边陲的其他地方更加狼狈,大规模的瘟疫,甚至在其他的领地面蔓延。 而雪鹫领属于幸运的那一个。 大部分的人还没有“发病”。 坐在桌案前的男人,列出了细致的纲目,在这场恐慌之中,仍然有人在尝试着对抗……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在母河受封的田谕。 西方边陲的瘟疫上报之后。 符圣大人一定会有解决办法,那里有无数天才,无数资源。 如果田谕还惦记着自己。 那么就不会放弃雪鹫领。 …… …… 西方边陲,以八大王旗的血脉,划分了大大小小的领地,而这里处在天神高原的边缘之处,地貌变化,在与南妖域接壤之处,坐落着一条狭长山脉。 名为“龙牙”。 云气稀薄的龙牙山顶,霜白发枯的长叶落在黑袍男人的肩头。 那个男人的身材极其高大,他总是给人一种“伟大”而不可直视的感觉,但这种伟大,却不像是光明浩荡的神圣,更像是黑暗之中的乌鸦,大袍飘摇敞开之处,胸膛里是凛冬的长夜。 沉默的跋涉者。 无言的攀登者。 从灰之地界战胜离开,东皇没有取走老龙钟,这一路上也很是太平,没有一个妖君找上门来,眼前耳前都是一片清净,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中,他陷入了对过往事件的回溯与思考。 尤其是在宝珠山的那一战。 许多驳杂的记忆,沉淀在太久远的古代。 重新醒过来,他所经历的战斗并不多,值得他记下来的屈指可数,其中最“艰难”的一战,便是在宝珠山上。 那个“谪仙人”……最后的一剑。 东皇伸出一只手,轻轻摸向自己的额头,这一战虽然已结束,但他还是时常会感到“头痛”,那股几乎要将自己裂开的剑意,残留在眉心之内。 那片光明,像是镶嵌在眉心骨头里,一片取不出来的碎片。 自己似乎都不再“完美”了。 也正是因为这片光明的原因,每当他忍受痛苦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剑的画面。 光明大放。 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片破碎狼狈的宝珠山。 光明与黑暗都能蒙蔽人的双眼。 有些事情,明明在眼前上演,却没有办法“看见”。 那空缺的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皇对于整场战斗的“复盘”,都是极其顺利的,直到这里,便堵塞住了,像是一个喝多了酒的酒徒,醒来之后,忘记了醉酒时候发生的事情。 对他而言,这一战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分出“胜负生死”这么简单。 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东皇触摸着自己的眉心,那里残留着谪仙人的一缕剑意。 他深吸一口气。 自己当初在妖族天下留下了几样重要的物事,“老龙钟”已经取回……而还有一个东西,被他埋藏在这片龙牙山脉之中。 白海妖圣曾经邀请自己,去北妖域的龙皇麾下。 这个邀请,对于所有散修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造化。 对东皇而言,并不怎么样。 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那些“妖圣”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不相信曾经的“东皇”可以在两千年后重新醒来。 他们自然不会相信,这个境界只不过是命星的修行者,想要征服两座天下,把当年的遗愿完成。 从哪里失败,从哪里开始。 东皇登上了龙牙的山顶,他站在山崖之前,看着大面大面刀凿斧劈的岩石,远方的云雾之下,是蔓延开来的草原,霜色与绿色交融,凛冬与生机夹杂在一起。 他有些恍惚,轻声笑道。 “听说这里改了名字……叫乌尔勒高原。” 迎面有风,吹动高大男人的黑袍,他抬起一只手来,龙牙山的山壁发出了轻微的震颤,这道声响,像是开启了某道“秘藏”。 漆黑的“煞气”,从山壁的峭石石缝之间渗透而出。 丝丝缕缕。 在石壁上汇聚如游鱼,这面有些荒芜的石壁,此刻布满了无数逆流而上的漆黑游鱼,煞气如瀑布一般冲刷,只不过并非是自上而下,而是如倒卷的水龙,向着站在山顶的男人掌心汇聚而去。 东皇平静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被藏在龙牙山体之中两千年的“源煞”,禁制已经有些动摇,泄露出了丝毫,只不过残留下来的也有九成之中,那道浩荡的源煞瀑布,撞入他的掌心,不断凝聚压缩,像是一片三尺的漆黑海洋。 这片至暗空间,有着令人压抑的死亡气息。 东皇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这股力量的洗礼,与境界和修行无关……这像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迁跃,让他从“凡人”,变得特殊。 过往的画面,一幕一幕,在脑后里间切,闪回。 长夜,母河,睁开的眼睛。 大雨磅礴,雷霆咆哮。 奔跑,厮杀,怒吼,撞击。 天昏地暗之中,大旗被斩切而下的画面。 接着便是一阵翻转。 头颅落地的沉闷声音。 血花飞掠而出,在空中化为一连串的滚珠,他看到了那个面带狮子面具的男人,沾染着鲜血与火光,站在草原上,举起那杆破碎的大旗。 披着黑袍的男人喃喃道。 “乌尔勒……还真是很久远的名字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渺小和伟大(三) “那么,就在这里分开,一切以神念玉牌交流。” 经历了三天的颠簸。 田谕横穿了草原,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白狼领的修行者将他保护得很好,抵达西方边陲之后,便是安的区域。 抵达这里之后,白狼领的这一行队伍,需要分散开来,去不同的地域,以“追煞符”去寻找瘟疫发源地,然后彻底地驱逐“源煞”。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 小白狼骑在马背上,他就在田谕身旁。 现在田谕是白狼王的弟子。 而且因为“乌尔勒”的原因,田谕身上的某些特质,被白狼王看见,未来注定是草原上耀眼的新星。 此次去西方边陲“历练”,由他一起陪同出行,可以看出白狼王对田谕到底有多么看重。 田谕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马背上,原地转了一圈,目送自己一路走来的同伴,在四岔路口“开枝散叶”,就此分开。 然后向着雪鹫领的方向前进。 两人之间有些安静。 田谕的性格有些沉闷,不善言辞,而在母河出发,传递了必要情报之后,他便保持着沉默,看起来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白狼忽然问了一句。 “听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不愿意来母河居住?” 田谕微微一怔。 他犹豫片刻,道:“是的。他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从小都是这样……他不愿意回到母河,是因为他要照顾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白狼挑了挑眉,“不能一起带到母河吗?这里的环境……实在有些恶劣。” 田谕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次见面,我会好好劝他。” 他看着四周,有些荒芜的古木,还有沾染兽血的冻土,如果说白狼王帐的领地,是一颗镶嵌在母河旁的宝珠,那么在西方边陲的雪鹫领,就是一块贫瘠荒芜的破烂布条。 的确。 这里无法与母河相比。 “你似乎有心事。” 小可汗的声音再次响起。 田谕低垂眉眼,他没有掩盖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 “但为什么,不把情报直接给他们。” 小白狼眯起双眼,他知道田谕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西方边陲抵御着妖族,这里环境艰苦,资源稀薄,而“源煞”这种灾难的消息,更是一直被封锁在母河的古籍之中。 他轻声道:“田谕,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运。” 从西方边陲出生。 成为白狼王的弟子。 这句话明显有一些“提点”的意思了。 有些东西来之不易,得到了,便要好好珍惜。 田谕只是笑着摇头,道:“小可汗,我的运气可没有你好……你出生在母河的摇篮里,生来就衣食无忧。” 小可汗微微拧起眉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并没有生气。 这确实是事实,与田谕相比,他似乎才是运气更好的那一个,从出生之时便含着金钥匙。 “西方边陲,其实有不少的聪明人,他们放到母河,或许也能成为草原上的‘天才’。”田谕缓缓道:“我那位很好的朋友,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他性格倔强,认准的事情,就不会放弃。他没有离开这里,我想不仅仅是为了照顾亲人……他应该是,想要找到‘源煞’的破解办法。”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讶异。 “‘源煞’的破解办法?” 田谕点了点头。 “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报……但是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要去了解,当年的乌尔勒可以拔除这场瘟疫,其实换做别人,未尝就不可以。” “你知道么?” 田谕神情复杂,笑道:“我与乌尔勒曾经一起跋涉,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超越凡人的‘神’,每每出现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耀眼的光环,做出如天神下凡般的事情……但其实,他并不是‘天神’,他也是凡人。” “当他安安静静坐在你身边,与你一起烤着篝火,啃着羊腿,他也会说出一些无聊的冷笑话,也会踩着鼓点跳舞。”田谕轻声感慨,道:“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只与宁奕在青铜台有过一次见面的小白狼,听着田谕的话,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道:“是……是挺不可思议的。” 难以想象。 那样一个人,会说冷笑话吗? 小可汗皱眉问道:“所以?” 田谕笑道:“所以……乌尔勒,为什么是乌尔勒?” 这个问题问住了小可汗。 田谕轻声道:“没有人能获得所有王旗的认可,只是因为血统吗,还是因为其他更多的东西?我们如何成为更优秀的人?如何带领这片草原走向光明?” 小可汗微微张嘴。 他怔怔看着田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犹豫说道:“带领草原,应该是……” “应该是白狼王大人的事情?你想说,这件事情轮不到你我,因为草原还有那些王者,还有符圣,先知……还是说,我们要等待乌尔勒的出现?”田谕笑道:“小可汗,白狼王会老,所有人都会生老病死。你未来会成为白狼王帐的领主,那个时候责任就会落在你的肩头……这是逃避不了的事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小可汗陷入了沉思之中。 “母河封锁的,不仅仅是‘源煞’的那一段历史,也不仅仅是历史。”田谕缓慢道:“我们封锁了西方边陲,还有草原除却母河以外,其他领地的‘智慧’。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自然就看不到光明……不利于我们的一切都被抹除了,那么失败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这本该是拿来鞭策自己前行的‘耻辱’,却因为权力被抹去,于是母河的人生来便是完美的,偏隅之地没有教育,就没有思考,这辆马车之所以能够前进,是因为驾驭马车的主人找对了正确的方向。” “但如果出现了雪煞这样的人呢?草原又该怎么办?” “西方边陲的同胞,真的是同胞吗……还是说,这只是母河的‘奴隶’?”田谕的声音并没有放大,他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看着小可汗,确定对方把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在了耳中。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惘然。 “这就是……最近,你在思考的东西?”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田谕,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田谕的眼神有些黯然,“不……一直都有,从我在西方边陲,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 他笑道:“你觉得什么是光明?母河把边陲的贫民双眼蒙住,告诉他们,这就是光明,于是大家生活在贫瘠的荒芜之地,吃不饱,穿不暖,饱受痛苦。这是光明吗?” 小可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田谕。 他的声音有些无力,道:“所以你得到了答案吗?” 田谕顿了顿,“把过往的历史告诉那些人,把真相告诉他们。” “你疯了……”小可汗摇头,果断道:“这会引起暴动。” 田谕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小可汗的双眼,无比认真道:“如果只是母河活得好,那么这不是草原的光明,这只是权贵的光明,而身为权贵的我们,只需要负责剥削就可以了。没有人是这片草原上的主宰,你不是,我不是,白狼王不是,乌尔勒也不是,我们都会死去,但草原不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想要让所有人都活得很好,那么首先要把‘那些人’,看做是‘人’。” 他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不远处。 古树之下,藤蔓摇曳。 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西方边陲,雪鹫领。 …… …… 悬崖峭壁。 风声嘶鸣。 一个背着箩筐,戴着斗笠,此刻因为风气太大,斗笠被吹得在空中飘摇,被一根纤绳栓系,挂在男人的的脖颈后面摇摆。 程然踩着石壁的凹坑,艰难向着更高的地方“攀登”。 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他的修行天赋,比起田谕,要好的太多,即便专心钻研“医术”,“药术”,仍然在修行境界上碾压了田谕,此刻的修为,大约是第六境左右。 可能是因为血脉的缘故。 这种险山,他攀登起来,并不费力。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程然不是第一次攀登龙牙山,他记得这里生长着一种罕见的草木,医典里没有记载,老爹喊它叫“光明草”,光明草生长在龙牙山的峭壁石缝之中,想要采摘,就只能逆着石壁攀登。 这是被老爹列在纲目之中的药材,有可能医治这场“瘟疫”……虽然概率很低。 但程然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希望再渺茫,他也不会放弃。 此刻身负箩筐的年轻人,皱起眉头,他感应着自己的掌心,生出丝丝的滑腻感,并不是掌心出汗了,而是星辉隐约有脱离的迹象。 竟然有些无法附着石壁? 这是什么情况? 敏锐的直觉告诉程然,这面峭壁与自己上一次攀登之时,不一样了。 发生了改变。 他眯起双眼,望向头顶,自己眼看就快要“登顶”了,这块凸出的陡峭石壁,夹缝之中摇曳着一株霜白草叶,多出来的那块岩石,正好可以给自己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凛冽的风声之中,似乎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黑袍摇曳,猎猎作响。 程然看到一只手,轻轻将那株“光明草”摘了下来。 那人声音沙哑,笑道。 “很巧,我也在找它。” 第一百二十章 渺小和伟大(四) 雪鹫领上空的寒风斡旋掠过。 小可汗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不远处的护卫者,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 他坐在马背上,轻声道:“田谕,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田谕困惑地嗯了一声。 小白狼看着田谕,道:“你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人,草原需要你这样的人……对于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不能完认同,母河的前辈做出了他们的选择,至于对和错,只有时间来证明。” 田谕微微一怔,苦笑道:“您愿意听,而且能听进去,田谕就知足了。” 小可汗揉了揉眉心。 “白狼王帐内,有乌尔勒留下来的,解救‘源煞’的办法。” 田谕愕然看着小可汗。 他翻阅了大量的古籍,在小元山,在白狼王帐,能够找到的资料有限……他其实也有这么一个困惑,除了抹除源煞的凝结本源,难道就没有其他根治的办法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乌尔勒当初就只有这种办法吗? “有一种名叫‘光明草’的东西。”小可汗低垂眉眼,道:“这种草叶很稀少,所以很珍贵,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母河一直领导着这片草原,无论发生了什么危险,首先要保的,就是母河的八大王帐,而当乌尔勒离开,草原王决定抹去黑暗动乱的历史之后,一些事情也要随之一同抹去。” 所以“源煞”的真相被掩盖。 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源煞”。 自然也不需要告诉西方边陲的人们,救治“源煞”的办法。 田谕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抿起嘴唇,耳旁嗡嗡嗡的回荡着风声。 一道惊呼。 前方的哨岗发现了来者,而且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于是有人拥了过来,有人高呼着他的名字,有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一同生活过的人,如今拿着仰视和敬畏的目光望向自己,而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耳旁的拥簇和呼喊声音都变得苍白。 逐渐演变成为人潮。 田谕颠簸着坐在马背上,神情木然而迷茫。 小可汗取出了白狼王帐的令牌,高高举起,这枚令牌,象征着母河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人群的注视之中熠熠生辉。 小可汗表明了身份,也表明了来意。 他们是来驱逐“源煞”的。 西方边陲雪鹫领的战士们,平民百姓,纷纷让道,膜拜顶礼,感激而又欣喜。 田谕沐浴着仰视前行,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目光疑惑地看着那些跪伏的人,有人在这场瘟疫之中失去了亲人,有人则是沾染了病症,不知何时会死去。 所有人都在恐慌。 田谕和小可汗的出现,就像是雪鹫领的救世主。 但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看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痛苦的,欣喜的……一个个都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可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母河的疏忽,母河权力者的“自私”,对历史的掩埋,对他们的欺骗。 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 …… 风声回荡在悬崖峭壁间。 如呜咽。 如悲鸣。 那个采摘了草叶的黑袍男人,蹲在凸出的那块宽敞岩石之上,他两根手指轻轻揉搓着草叶,狭长弧线在他的揉搓之间,变成了一片凌乱齑粉,在风中飘零散开。 程然的神情有些苍白,他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黑袍男人。 “光明草……” 东皇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收拢了龙牙山的所有源煞,心情很好,但当他觉察到这里存在的一股熟悉气息之后,心情便没有那么好了。 纷飞的齑粉,如银白的月牙碎屑。 像是星辰的光辉。 但更皎洁,更纯粹。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一种纯粹的,强大的,无垢的“能量”……很少有人见过光明草,但程然知道,磨碎这种草叶之后,在黑暗之中,能够看见一片驱逐雾霾的光明,这是与火焰不同的光明。 光明草的使用方法并不难,只需要用力揉搓,就会破碎。 不需要多么复杂,就可以看见“光明”。 熬煮成为药汤,能够驱逐一些琐碎的细小的疾病,只不过这种草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只在古老的药典里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载。 东皇眯起双眼,看着这片溢散开来,熟悉而又令他厌恶的“光明”。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神性”。 这是“源煞”最痛恨的“天敌”。 他面无表情,阴沉盯着那片齑粉散开,自己不在的日子,封锁在龙牙山的“源煞”,泄露了一部分出去,想必这里已经有人染上了煞气…… 他低下头来,俯瞰着那个神情苍白的采药人,这是一个药师,是来采摘光明草,替人治病的么。 那个采药人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平静地对视了两三个呼吸。 程然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平静。 他的直觉很敏锐,此刻浑身汗毛乍起,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衣衫被劲风吹得发出沉闷拍打声音。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人,是一个极其危险而且强大的角色。 逃命么? 不……不能逃。 自己逃不掉,况且在这里松手,自己也会死去。 他硬着头皮,再次望向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迫感的男人。 风声呼啸。 东皇再一次伸手,将石缝里的另外一株“光明草”拽拉出来。 他面无表情问道。 “你想用它来驱逐‘源煞’?” 程然抿起嘴唇。 他现在的神情有些古怪,或者说惘然……他从未听说过“源煞”这个词,自己采摘这株药材,是为了寻找救治西方边陲无形瘟疫的办法。 东皇将这个男人的微妙神情看在眼里,捕捉到了这个有意思的细节之后,他已经猜到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讥讽道:“哦……是这样啊,这些年,草原依旧没有让我失望,还真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愚蠢,腐朽。” 程然谨慎起来。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不敢回答,冷静地打量着蹲在峭壁岩石上的男人。 东皇眯起双眼,他远眺前方,龙牙山的远方,丝丝缕缕的黑气,寻常人肉眼看不见,此刻在他的眼中,却是无比清晰。 “看来这些‘源煞’,也没有回收的必要了。”他轻声喃喃道:“你们被视为牺牲品,就先上路吧……作为我征服草原的开始。” 源煞。 牺牲品。 征服草原。 这几个字落在程然的心头,他心底咯噔一声,抬头看着黑袍男人。 东皇捏碎了手里的草叶,缓缓站起身子,黑袍如长夜一般舒展,光明湮灭破碎,似是脆弱的镜面,被山崖狂风卷走。 程然从嗓子里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你是谁?” 这个问题在料峭山壁之间回荡。 年轻人的声音沙哑,带着血丝。 东皇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俯瞰着这个自己踏入草原第一个见到的人类。 不止一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睁开双眼,杀死第一个对手的时候。 踏上灰之地界凤鸣山的时候。 横扫北境的时候。 击垮灞都城姜麟的时候。 他一直保持沉默,一直不予回应,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要做什么。 而重回这片草原的时候,他回到了圆满。 一切的一切,就有了答案。 东皇平静道。 “征服者。” 三个字。 开口的那一刻,他脚底的那块岩石,发出咔嚓一声的断裂声响,凸出的那一块部分,黑袍高大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千年前‘源煞’的主人,死在乌尔勒手上的失败者。”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两千年后的……复仇者。” 他看着那个神情惘然,眼神惊惧的采药人,轻声道:“你应该猜到‘源煞’是什么了吧……很快,草原就会被‘源煞’蔓延,我会把这股恐惧带到母河,他们隐瞒了真相,否则你们不会如此凄惨。” 东皇平静道:“想要建立更加圆满的秩序,就必须要击碎已有的规矩。母河的权贵把‘源煞’的秘密藏起来,所以你们得病,你们受苦,你们死去,你们生活在恐惧之中……这一切都要怪罪于他们。” 他轻声喃喃道:“不要担心,我会帮你们把这些怨恨带到母河。” 东皇俯瞰着那个神情枯败的年轻人。 程然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但这几年来的思索,研究,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那个黑袍男人的寥寥几句话,完美解答了他对这场瘟疫的猜想……也告知了他,所谓的“真相”。 东皇注视着他。 他像是对程然承诺,也像是喃喃自语。 “我会击碎这些规矩,废除已有的一切,给这片草原新的未来。” 他笑了笑道:“比起乌尔勒,我才是这片草原上的王者。” 咔嚓一声。 那块巨大的岩石落下,砸中程然的身子。 鲜血迸溅。 坠落的沉重影子,急速滑掠出猩红的轨迹,而踩踏巨石的黑袍男人,借着这股力道飞掠而起,像是一片沉重的阴翳,掠向了草原的中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渺小和伟大(五) “追煞符找到结果了么?” 从母河出发的执行者,已经开枝散叶,抵达西方边陲的各个区域,以追煞符,去寻找“源煞”的根源。 田谕在雪鹫领内骑马前行,同时以神念沟通着令牌。 这里的确存在着浅淡的源煞气息,谁也不知道这股无形煞气,到底是如何分布,来自哪里,吸入多少会引发“病症”……但只要驱逐了那片煞气的根源,那么这些病症,痛苦都会消散。 田谕眯起双眼,他身旁所过之处,是空空荡荡的屋楼。 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两旁的屋楼,爬满了藤蔓,他翻身下马,望向有些破烂的木门,这里是曾经陪伴自己长大的地方啊……小可汗也翻身下马,他能够感到,田谕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怀念。 这一路走过来,让他看到了许多“母河”看不到的东西。 白狼王让他去西方边陲,临走之前,曾经有过叮嘱。 让他多看,多听,多去思考。 只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知道……此间竟然是如此疾苦。 母河富饶而又瑰丽。 西方边陲荒芜贫瘠。 如果不是亲自前来,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到眼前看见会是这样一副画面。 而这其实并不怨他。 出生是无法选择的,有些人含着金钥匙坠地,阳春白雪,衣食无忧,哪里知道“何不食肉糜”这句话到底错在哪里? “前面就是‘程然’居住的地方。”田谕笑着摇头,“大家都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了,应该会很孤独吧。” 小可汗神情复杂。 两个人下马之后,牵着马绳前行。 “我离开的时候,老爹已经病得很重。”田谕轻声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前救过许多病人,也照顾我和灵儿一起长大……程然不愿意离开这里,他身体不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马蹄声音太大,会吵到老爹。 而田谕这一次回来,没有与程然打招呼。 便是要给自己的挚友一个惊喜。 两人把马匹栓在了不远处。 田谕和小白狼的令牌得到了回应。 “金鹿领……无异常,一片太平。” “青蟒领,‘源煞’严重,追煞符指向北方。” “白狼领……”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递而来,田谕和小白狼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凝重,西方边陲的地图在脑后里成型,开枝散叶的追煞符,此刻方向汇聚,勾勒出一道曲折的路线,这一路走过来,两人的追煞符也有所指引。 “指向的方向大概一致……”田谕皱眉,喃喃道:“很有可能,这片‘源煞’就汇聚在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是西方边陲的龙牙山? “是好消息。”小白狼笑道:“至少这意味着,我们进行‘驱逐’的时候,不会太麻烦。” 田谕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一会……去见见他?”小白狼犹豫片刻,提议道。 田谕轻轻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的心情有些忐忑,看着程然的屋楼,那里一片安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 都说近乡情更怯。 但在抵达雪鹫领的时候,他倒没有这种感觉,只不过现在,反而心情复杂起来……从这里离开,如今再重逢,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去与程然见面。 自己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老爹”的“病”,“源煞”的事情……又该去如何解释呢? 他推开屋门。 里面空空如也。 老爹躺在床榻上,瘦得不成人形,枯槁一般,床榻的木质柜台,还摆着一碗药汤,喝了大半,田谕坐在床榻旁边,神情恍惚,他轻轻按了按老爹的枯瘦手臂,动作轻柔,像是抚摸,眼神里满是心疼。 他脑海里想象出一幅画面。 就在之前,程然一勺一勺喂老爹喝下去,然后离开了这里。 看起来并没有离开很久……桌台上的书页随风飘拂,还有着新鲜的字迹。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感慨,“你那位叫‘程然’的兄弟,还真是了不得,他列了上百种药材,一一尝试,针对煞气入体的症状……恐怕他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照顾老爹的伤势,他真的想要治好‘源煞’?” 只不过。 在母河古籍封锁的情况下。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小白狼翻阅着古页,然后他瞥了瞥桌案上的厚厚书簿,密密麻麻的字迹,标注了这些药材的药性,适用性,大量大量的横线划去已经尝试着的失败品。 他的神情忽然怔住。 眼神变得满是不可思议。 小可汗的声音戛然而至,坐在床榻旁边的田谕有些纳闷,他站起身子,来到了小白狼的身边,看到了对方手指的方向,也怔怔站住。 书簿里,大量的删减,猜想。 最终得出了最后的几个答案。 而其中就有田谕和小可汗熟悉的三个字。 “光明草……”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看着田谕,神情微妙到了极点,见鬼一般开口,喃喃道:“他……怎么做到的?” 田谕望向书簿,他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书簿上,光明草的生存地,划去了好几个地点,还剩下一个区域。 他的神情陡然变了。 龙牙山。 …… …… “金鹿领追煞符,已抵达龙牙山脉。” “青蟒领确认无误,源煞来自于此地。”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 傍晚时分,黄昏落日,红光笼罩大地,这一行在西方边陲分别的队伍,重新在龙牙山脉汇聚,田谕和小白狼两人驱马赶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完成了聚集,而追寻符圣大人的“追煞符”,抵达这里之后,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这里并不像是田谕说的那样。 追寻到煞气发源地后,追煞符迸发出强烈的反应。 无论如何去变换位置,追煞符的反应都只是一般……而靠近龙牙山断壁,那条湍流的位置之时,追煞符反应稍稍剧烈,但仔细感应,却找不到“源煞”的具体方位。 就像是……被人取走了。 一行人在焦急的寻找,符箓一直没有强烈的感应。 田谕神情苍白,心情愈发焦灼,比起找“源煞”,他更在乎程然的下落,从屋子里可以得到程然出发前往龙牙山的消息。 而他已经在这里找了大半天,呼喊无果,没有回应。 是错过了吗? 是擦之交臂吗? 他更希望是这样……而不是某个更坏的结局。 …… …… 夜幕降临。 西方边陲的穹顶,并没有月,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回荡。 下起了雨。 丝丝缕缕的雨水,落在悬浮在空中的追煞符符纸之上,溅起连绵细长的雨丝。 原本寂静的追煞符,此刻忽然有了反应。 黑暗之中,浅淡的光华飘摇而起,一张符箓脱离而出,越过湍急的河水,向着那片巨大断壁掠出,呜咽的狂风声音,在山壁那一端响起。 田谕深吸一口气,踩在河水之上,他抬头望着上方,那张追煞符紧贴在山壁之上,吸附出一团浓郁的煞气,这场大雨,触发了龙牙山“源煞”的倾泻……这是有人在此地刻意埋下的么? 他屏住呼吸。 一缕浅淡的血腥味道,透过雨丝传递过来。 味道很淡,很淡。 田谕忽然怔住,他极其缓慢地挪动头颅,向着自己身前,山壁的死角,那片漆黑之中看去,一块碎裂开来的巨大岩石,坠落砸在河床,砸出一个凹坑。血水被河水冲刷,只不过山壁上还有残余。 一个无力的,浮肿的身躯,被箩筐和麻绳别住,浮浮沉沉,飘飘荡荡。 穹顶一声炸雷。 田谕的脑海一片空白。 …… …… “找到了么?” 小白狼沉沉吸了一口气,蹚水来到田谕身边,声音陡然停住,他也看到了那个浮浮沉沉的身影……像是一朵凋零枯萎的花。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田谕。 田谕闭着双眼,肩头被大雨淋湿,面庞上布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喉结翻滚,双拳紧攥,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呜咽。 他不用去看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 也不想看去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 河水鼓荡,漫过他的双膝,星辉与妖力覆上了一层冰霜,他站在龙牙山下的湍流之中,头顶的雷霆闪过大地,一片银白,映照出田谕苍白的面颊。 痛苦,纠结,悔恨,内疚?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纠缠在一起。 田谕与小可汗并肩而立。 他轻声道:“他不该死的。” 如果母河能够公布“源煞”的历史—— 那么西方边陲,会不会有那么多人受苦? 这是一道蔓延的“因果线”。 见证了一切的小可汗,嘴唇枯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节哀”两个字,到了嘴边,却被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显得可笑而又荒唐。 田谕继续轻声道:“都怪我。” 如果他可以早点下定决心。 如果他可以清彻真相。 如果他有能力,去推动一些事情,那么程然,或者像程然这样的人,就不会死去。 小白狼闭上双眼,咬牙沉痛道:“这不怪你……我们都是渺小的人……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田谕迈出一步,身子在大水之中摇摆,打颤,他继续前行,风雨吹打,最终抱起了那个软绵的身子,缓慢转身,最终来到了小白狼的对立面。 他轻声道。 “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渺小的人,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田谕说完之后,就不再开口,继续前行。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田谕在心中问自己。 “总要有人变得伟大……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第一百二十二章?千年宿敌 小元山。 “瞿离。” 山雾弥漫,一个伟岸的身影,坐在山顶,白狼王看着眼前的符圣,自青铜台之后,母河需要王帐处理的事宜大大增加,他每日都在与其他几位草原王商议,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今日好不容易抽出了空隙时间。 符圣瞿离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他的身旁,站着一左一右两位童子,一位捧茶一位奉剑,这些都是他以机关术制作出来的精妙傀儡,贴上符箓之后,栩栩如生,看不出有丝毫的僵硬之处。 宁奕第一次来小元山看到的那位童子,便是其中之一,符圣的本尊极其神秘,除却少数人外,并没有多少修行者见过他这副苍老的真实面貌。 在某种意义上,草原需要一些精神象征,譬如之前的雪鹫王帐大先知,再譬如白狼王帐的符圣。他们二人象征着庇护母河的古老传承……大先知和符圣如果一直“健康”,那么母河的修行者们也会安心许多。 毕竟这两千年来,妖族不敢踏足这里,是因为那位天启之河的存在。 元。 谁也不知道“元”是不是死去,还是活着,只不过陷入漫长的沉睡,但先知和符圣的这两脉一直延续。 几位草原王也相信,“元”大人在默默注视着草原。 白狼王神情复杂。 瞿离比起之前更瘦了,但是精气神却更好了,没有人能够抵抗岁月的侵蚀,即便是背负一半妖族血脉的草原修行者,符圣已经活了很久……作为一个不修行妖力和星辉的凡人,能够在紧密的“生活”之中活到一百岁,其实很不容易。 西方边陲的符箓,大部分的阵法,还有每年草原的优秀天才的修行……这些都需要小元山的帮助。 而如今,他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去麻烦符圣了。 是时候,让老人休息休息了。 瞿离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他面前悬浮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青木棋盘,这张棋盘没有任何的托物,两位侍奉左右的童子,距离棋盘有三尺之余,两钵棋子黑白坐落,悬浮摇曳,不如棋盘稳定,但是风气吹拢,只是摇晃,没有一枚棋子倾泻泼洒。 老人轻声道:“你想请我去联系老师……对吗?” 白狼王怔了怔。 符圣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坐下。 白狼王的身后,雾气之中,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去,身后已然多了一张木椅,他哑然笑了笑,这小元山处处禁制,处处符箓,机关,在青铜台一战之时,符圣曾引爆这些符箓,要与漫山的金翅大鹏鸟一同赴死。 白狼王本以为这里尽是杀伐机关,如今上山,却发现老人在这里生活,哪里有半点杀机,闲云野鹤,逍遥世外,更像是一处长生洞天。 老人瞥了一眼,轻声道:“杀伐之术,都是老师留下来的,我悟性不够,算是愚笨,只能慢慢咀嚼,有生之年,能啃多少,便是多少……也算是对王帐有个交待。但这些‘机关’,却是我喜欢的,帮不上你什么忙,小元山没什么人作伴,也就只剩下‘它们’了。” 白狼王摇头笑道:“您若是觉得无趣,回头我让王帐里选出几个聪明的年轻人,来侍奉您。” 符圣笑道:“如果他们能够像‘乌尔勒’一样,轻轻松松就把小元山的阵纹破开,那么我又怎会一直一个人呆在这山上?” 白狼王苦笑一声。 “元”留下来的传承,母河无数人想学,符圣也想要教,但奈何这是一件强求不来的造化事,那阵纹看起来晦涩至极,这些年一直有人来小元山尝试破解,但都是失败。 解不开阵纹,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草原母河的几大王帐,培养出来的年轻强者,都是以武力为尊,修行人族的星辉,妖族的体魄,个个都是极其骁勇善战的天才,但遇到了这阵法与符箓之术,便只能抓耳挠腮,奈何不得。 白狼王端起面前悬浮的茶盏,双手捧杯,热气缭绕,他习惯喝酒,不习惯喝茶,所以只是捧着,热气升腾,这位草原王的神情有些犹豫,片刻之后,小心翼翼道:“能联系到吗?” 青铜台之后,那个击退妖族大能的身影。 烙刻在白狼王的心中。 草原能够有如今的太平,都是仰仗“元”,如果没有“元”……那么此刻的母河,已经是东妖域的掌中之物。 白狼王有些焦灼,他看着符圣,大先知死去之后,这便是唯一与“元”有联系的传承了……况且,青铜台的那一日,“元”大人还特地出手,抹除了小元山的符箓自爆。 这算是认可了瞿离吗? 老人摇头,干脆利落道:“不能。” 他向后靠坐,仰躺在木椅之上,两位童子立马上前,替他轻轻捶打着肩头。 瞿离缓缓道:“我是一个幸运儿……至少见到了老师的模样,以往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人枯守小元山,终其一生,未能见面。” 他顿了顿,苦笑道:“老师留下来的传承,如大海一般无垠,我只是挖掘了一角……我奉他为先生,他可不一定会认我这个弟子呐。” 白狼王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缓缓表达了来意,“草原的力量太过薄弱……乌尔勒还在母河之中沉睡,但即便他醒来,似乎也没有办法像两千年前那样,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瞿离眯起双眼,看着白狼王。 白狼王犹豫道:“他还……太年轻了。” 与宁奕的几次见面,白狼王已经看清了宁奕的实力,人族的命星大修行者,放在这个年龄,是极其惊艳的成就,但是草原想要站稳脚跟,至少需要一个“涅槃”。 没有涅槃,就没有话语权,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元”的寿命还有多久? 符圣不知道,白狼王也不知道……但他们都知道一个道理,想要活下去,不能只是依靠别人,必须要依靠自己。 “草原需要一个能站出来的人……我想成为那个人。”白狼王的神情隐没在茶水雾气之中,他轻声道:“毕竟我是这草原上,距离那个境界最近的人。” 成为草原王,对修行境界的要求并不高,这是一种胆魄,实力,还有智谋的象征……八大王帐的草原王之中,白狼王的实力最高,已经是妖君境界,放到妖族天下,四座妖域,是相当强大的人物,但是想要独立带领草原,还远远不够。 瞿离神情凝重起来,隐约有了一些预感。 “你……准备做什么?” “草原的局势,不容乐观。”白狼王低垂眉眼,沉声道:“东妖域已经摸清楚了底牌,或许还会有下一次的袭击……如果下次来的不是大长老白长灯,而是那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白帝’,我们又该怎么办?” 符圣一滞。 “如果‘元’大人愿意出手指点,我想……试一试。”白狼王伸出一只手,指向头顶,严肃道:“试着成为涅槃。” 紧接着,他便摇头,自嘲道:“想必这么多年,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个念头……我知道修行之事,容不得急躁,但眼下实在等不得了。我明日就会闭关,草原的诸多事宜,这几日已经安排好了。” 符圣轻轻道:“我劝你等‘乌尔勒’醒。” 白狼王问道:“他什么时候醒?” 老人沉默了。 白狼王摇头道:“他虽然在青铜台救了我们,但究竟是不是乌尔勒,能不能举起八面王旗,尚不可知……我并非不信任他,而是草原的未来,实在不可那么草率。与其等待别人来拯救,不如自己行动起来。” 小元山的两位木质童子,抬起头来,没有神智,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人闭上双眼,思考了许久。 他叹了口气。 “或许……你说得对。” …… …… 大月高悬。 银光摇曳,水波如鳞。 盘坐在天启之河河底的水袖男人,像是沉睡已久的古代雕塑,他的面容精致,阴柔而又温和,面颊唇角旁边的两抹红点,在水光里折射出温暖的光华。 “元”缓缓睁开双眼。 抬起头来,平静看着这一切。 他一直都是是一个孤独的看客,这些年来,他不知睁眼多少回,长夜漫漫,这片河水折射出来的景象从未改变过。 水中月。镜中花。 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他已经见过一回……与乌尔勒在一起跋涉过的岁月里,他品尝到了这名为“情绪”的东西。 而此刻,元的心头重新浮现出这座熟悉的感觉。 他望向自己身旁,不远处,那个沉在河底,周身缠绕水草的黑袍年轻人。 元笑了笑,轻声喃喃道。 “那个人来了……你是不是,也该醒来了?” 天启之河的河畔,狂风卷过,枯叶摇摆,乌鸦尖啸,黑夜化为衣摆猎猎作响,风过之后,这里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东皇面无表情,注视着这片母河。 他的袖袍间,翻滚着森森煞气……这源煞之力,如果投放到这条母河之中,那么整座草原的命脉,都将被他掌控。 只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 东皇平静向下看去。 他的目光穿透河面。 他确定自己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这条河水的河底,空无一物,除了一个“沉睡”的身影。 这正是自己此行寻找的目标。 他轻声笑道:“乌尔勒,好久不见。”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天书执剑者,苏醒! 翻滚的水珠。 空白的思绪。 像是回到了,无数次梦境里看见的那个地方。 但这一次,不一样。 …… …… 磅礴生机,如野火一般蔓延。 八卷执剑者古卷,每一卷都蕴含着莫大的力量,从规则上来说……他们就是规则本身。 “山”,代表着“聚”。 “离”,代表着“散”。 生灭山离命运因果。 这些古卷,一卷一卷现身,在两座天下展露威能……而其中如果一定要按照强弱划分,那么“生”与“灭”,必然是要凌驾在“山”与“离”之上的。 每吸纳一卷天书,宁奕的实力都会得到巨大的增幅。 在东境大泽,他得到“山字卷”,跻身到十境,已经可以与命星境界的东境四劫之一,勉强厮杀,由此可见“天书”之强。 天都政变,在最后生命的将熄时刻,宁奕把“命字卷”从身体之中剥离。 但事实上,加上如今的这卷“生字卷”,他已经拥有了三卷执剑者古卷。 三天书的主人。 那副观想图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 …… …… 天启之河的河底。 水袖飘摇的“元”,缓缓抬起双臂,像是一条游鱼,排开水浪,摇曳至宁奕面前,那个站在岸边的黑袍男人,目光穿透母河阵法,破开虚妄,看得见宁奕,却看不见“元”……他的修为境界,已经远远超过了此刻东皇能够感应的程度。 元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看着宁奕,像是在看着相识多年的“老友”,看着这张面孔上的气息,年轻稚嫩,却又饱经风霜。 缓缓抬起一只手来,触碰在宁奕的眉心。 生字卷那些未曾消融的残余力量,在“元”的指尖,加快了融化的速度,化为醇厚绵长的神性,在宁奕的体内流淌。 宁奕的眉心微微颤抖。 他皱起眉头,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这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反应……生字卷的劲气刺激着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的眼皮不断抖动,然后睁开。 …… …… 海水倒卷,白浪悬空。 宁奕有些惘然,看着自己的头顶,天幕悬浮着赤金的圣光,一整片星辰大海在头顶沉浮摇曳,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像是回到了万物死寂的摇篮之中。 而他就像是睡了一觉。 眉心还残留着一股酸涩,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记忆都出现了一些偏差。 空白的脑海里,生出了杂乱的野草。 凛冽的狂风。 一幕幕画面浮现而出,燃烧的灯芯,虚无的羽扇,爆血怒吼的白如来,巨大的金翅大鹏鸟妖身,炸裂开来的天启之河,坍塌的青铜台,倒飞而出的桌案和古觳……这些画面,先是间断的穿插,停顿,然后越来越快,变得流畅,所有的信息涌入宁奕的脑海之中,悬浮的失重感依旧存在,但这一切变得真实起来。 宁奕握了握拳头。 “没有死……那么,就是我赢了。”他喉咙里沉沉嗬了一声,想到了自己最后时刻开启的小元山阵纹,还有一道模糊的水袖身影。 “是‘元’出手……救了我么?” 那道缥缈的水袖身影,给自己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宁奕可以肯定……他从未与这位草原的守护者见过面。 如果在海底寝宫,看到那副“太乙救苦天尊”的画像……算是一种见面的话,那么他隐约猜到了自己对“元”心存亲近的原因。 “狮心王的麾下,曾经有一位古老的阵纹师追随,在红山战役打赢之后,那位阵纹师刻画了大量的法阵,为大隋的三司提供了此后两千年的防御工事……而唯一的禁地红山高原深处,九灵元圣沉睡之地,除了他,几乎也没有人能够踏入。”宁奕眯起双眼,喃喃道:“那里的阵法需要大量的神性……三皇子花费了巨大的代价。” 这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宁奕在揭开狮心王古棺之后,发现了一个很小,甚至可以忽略的问题……神性这种逆天的物质,即便是剑器近,即便是大隋天都的皇族,也很难拥有,太宗皇帝最后就死在神性的燃烧之中。 不是每一位皇帝,都像太宗这般强大。 破开红山禁地,需要大量的神性,原因是红山主人“太乙救苦天尊”,本身就是神性的拥有者……像是徐清焰那样得上天垂爱的幸运儿。 于是红山的禁制,布置地理所当然,对于红山主人而言,神性只不过是她开门的钥匙……其他人没有这么多的神性,便无法开启禁地。 开禁地……很难。 但偏偏追随狮心王的那位阵纹师,做到了。 而且—— 宁奕在狮心王皇陵的古棺里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神性结晶”。 这位北境皇帝的一生坎坷,死因不明,最终竟然还留下了这么一颗神性结晶? 那个时代,很容易凝结出“神性”么? 还是说……狮心王本身,也是一个被上天垂爱的幸运儿? 前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神性的修行,直接与最后一步的“不朽”挂钩,除非是诞生出不朽的远古时代—— 光明皇帝缔造的初代大隋,据说那个时代的灵气和星辉丰盈到满溢! 否则神性的修行都是无比艰难的。 而后者存在着可能……宁奕抵达草原之后,听说了许多狮心王的旧闻,这个在草原上被无数人敬仰的“乌尔勒”,当初登场,便是沐浴母河圣辉,以屠龙之姿站在了草原生灵的面前。 大家都称呼他是“神灵”。 那么……当初的狮心王,必然是一位天之骄子,修行出神性,能够解释。 那么“元”呢?不仅仅是“元”,宁奕在一开始踏入的那场雪龙卷之中,也隐约感应到了“神性”的力量,自己体内的那颗结晶因为雪龙卷而颤抖……那三位古代北境大将,身上似乎都有着类似的力量。 狮心王能够征服草原,依靠的……便是“神性”么? 混乱的思绪,在繁碎的凝结。 直到一枚漆黑的砂石,从凛冽的劲风之中吹来,划过宁奕的面颊。 那枚砂石的边缘极其锋锐,流线弧形,如刀一般,在宁奕面颊上刮开一道口子,但紧接着,不到一个呼吸,伤口甚至连鲜血都未曾溢出,便重新复原。 宁奕回过神来。 他抬起一只手,感应着自己体内充盈到近乎要炸开的那股生机……与刚刚吞下生字卷不一样,那时候的力量,是一团冷漠到要撕裂自己的狂躁劲气,而现在则像是温和的春风,悉听任从,只要自己轻轻吸气,便会迅速鼓荡成一场席卷天地的龙卷。 “这就是……生字卷的力量么?” 宁奕喃喃开口。 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额首的那片星辰大海。 天海交融。 倒悬星辰。 “古卷的观想图……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宁奕抿起嘴唇,他站在最高的山巅,凝视着穹顶那颗璀璨的星辰,他无数次跋涉古卷世界,砥砺神魂,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气息都无比熟悉……而头顶的那片星空,随着自己进入的不同,模样也会不同。 在自己未收集到山字卷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崩塌,末日来袭的模样。 执剑者的天书一卷一卷归位,白骨平原的世界规则也越来越稳定,至少没有漫天的流火,坠落的星辰,倒灌的海水……三卷古卷归位之后,宁奕像是回到了这个世界最初的,最太平的时刻。 但其实,不是这样。 天海已经有一些地方破碎了。 宁奕眯起双眼,当目光凝聚到一点之后,他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厌恶的“气息”,就像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对立。 在破碎的缝隙之中。 他看见了光,也看见了……影子。 一团坠落的,放大的,极速砸至面前的,影子。 …… …… 天启之河的河水炸开,一团浓郁的黑雾破开层层禁制,如一柄利箭,陡然射入,水浪如圆形波纹,轰隆隆荡开,在他的身后不断扩散。 东皇的身子就像是一块玄铁,直接以体魄,撞碎天启之河残存的阵纹。 他的目标很是明确。 那个沉睡在河底的,黑袍男人。 “乌尔勒——” 河水之中,东皇的狂喝声音,如炮弹一般炸起。 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狂热的神情,即便在与谪仙人对战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冷静。 当他苏醒,当他重新站起来。 他最大的遗憾,是输在了两千年前的那一战之中。 他最害怕的事情,是他击败当世的所有敌手,却失去了再与“乌尔勒”对弈的机会。 而现在,他盯着那团被水草缭绕的黑袍身影……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当初斩下自己头颅的狮心王,没有任何区别。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断接近,再接近。 几乎是一刹之间,东皇就抵达了宁奕的面前。 天启之河的河水,爆碎肆虐,在他的身后,汇聚成一道清空的,颀长的螺纹龙卷。 黑暗之中,有一双金灿的双眼陡然睁开。 “轰”的一声。 天启之河的河底,沉闷的撞击声,水流的破碎声,将这片河底世界,如镜面一般震碎。 两道身影撞在一起。 东皇瞳孔收缩,他不敢置信看着自己力递出的那一拳,此刻被对方五根手指攥拢,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音。 宁奕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他幽幽抬起头来。 “你……喊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复仇之战 天启之河,河水发出沉闷的轰鸣。 东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水珠颗粒分明,两人中心,天地方圆,三丈,五丈,十丈……无数水流轰隆隆席卷,彻开,形成一片真空的球形领域。 黑袍破碎,无数“源煞”席卷而出,注入到这片真空领域之中,顷刻之间,无数黑气撞击这块球形,像是一团浓墨。 而炽烈的“神性”,从宁奕的掌心之中溢出。 宁奕攥拢东皇的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吸收生字卷之后,他的体魄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五根手指用力,骨骼破碎的声音清澈响起。 “怎么可能?” 东皇瞳孔收缩。 他的体魄,纵观两座天下,同境之中,无人可以媲美。 大隋谪仙也不敢与自己撄锋! 竟然……打不过一个人类? 东皇狂喝一声。 又是一拳,重重打在宁奕的肩头。 这一次,宁奕没有躲闪,这一拳如炮弹一般,狠狠锤击在肩头血肉之处,炸得黑袍破碎,他喉咙发出一声闷哼,在身形暴退之前,双手交错,狠狠将东皇的那条手臂卸了下来。 那片真空领域,破碎开来。 一条直线,撞击在天启之河的河内石壁之上,一路上破开水流,撞击之处,绽放一张巨大的蛛网。 真空领域的破碎,使得这片浓郁的“源煞”扩散开来,墨水注入清澈的母河河水,这片漆黑便如永恒长夜来临,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 …… …… 东皇的一条手臂,被宁奕两只手掌拍得弯曲交错,不成一条直线,看起来相当凄惨。 他咬着牙齿,牙缝之间渗着冷气,缓慢发力,将那条骨骼被拍碎的手臂续接回来……若是寻常的伤势,根本无需他自己动手,但此刻他的骨骼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渗入进去。 让他回想起了洛长生的那一剑。 是光明。 也是自己最厌恶的“神性”。 东皇沉沉吐出一口气,驱逐自己的伤势之后,这副受损的体魄,重新变得如金刚琉璃一般,而当他抬起头来,望向河水底部的远方,他的神情变得阴沉万分。 自己一拳,足以锤爆一位人族命星境界修行者的肉身。 甚至连神魂,宝器,都能够锤得破碎。 那个人类硬生生吃了自己一拳,这一击对拼,应该是双方各有盈亏,但总的来说,谁也不赚…… 但此刻,那一团浓郁的雾气,被噼里啪啦的神性击碎。 悬浮在空中的“宁奕”,眉心一团圣洁白光,如天神一般,周身缭绕着被神性驱动的雪白水流,化为一条雪白蛟龙,龙身蔓延,缠绕手臂,腹部,胸膛,最后将狭长的龙头,轻轻抬起放置在宁奕的肩头。 宁奕伸出一只手来,触碰着这条纯粹由生字卷生机凝化而出的“蛟龙”……这算是执剑者古卷力量抵达一定程度的显化,随着自己的心意,可以幻化万物。 他宠溺地拍打着那条雪白蛟龙的额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势,东皇的那一拳,打得他肩头体魄就要破碎。 那一拳的确很强。 但生字卷的生机,在短短的几个瞬间,就将其治愈。 在生死厮杀之中……“生字卷”实在是一门太过于逆天的宝物,而这卷古书其实也并非是万能,如果宁奕去抵抗超过自己当前境界太多的力量,那么肉身连同神魂,一同湮灭,即便是“生字卷”,也无法将其救回。 再者,就是“生字卷”的生机,也并非是取之不竭,这世上唯一无限的,就是无限本身,如今宁奕手上的生字卷,得益于“白帝”多年来的倾心培养,妖族天下无数朝圣地的积蓄,命星境界的厮杀,即便是断臂残肢,也可以轻松治愈。 但如果抵达涅槃境界,遭受重伤,那时候需要的生机,比起命星,要多出太多……再想要得到无穷无尽的“补给”,便有些困难了。 “是先天灵宝么?” 东皇眯起双眼,他松开双拳,又重新攥拢。 那个人类身上的气息,与当年的“乌尔勒”极其相似,但却又不太一样。 当年作为自己宿敌的“乌尔勒”,像是一片深海,难以看透深浅,但也没有棱角。 而现在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 就像是一把剑。 一把锋利的,要刺破万物的剑。 宁奕的声音,在天启之河的河底响起。 “这是什么?” 宁奕一只手触碰着生字卷游离在体外的生机,吸纳这卷天书之河,他能够感到呼吸都变得轻盈,微微转头,看清了天启之河的河底景象,他并没有看到“元”的身影……这位大能者没有现身。 是沉睡了吗? 还是不愿意出手? 此刻的天启之河中,流淌着一股令宁奕骨子里生出“厌恶”的气息……这些气息来源于那个“黑袍男人”的袖袍之内,无数煞气滚滚流淌,将天启之河的河水都玷辱,这里是母河最重要的地带,这些河水贯穿整片草原,是母河八大王帐所有人的水源补给。 宁奕丹田的“白骨平原”在咆哮。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出如此剧烈的“厌恶”,上一次是在东境千佛塔前,看到那团“影子”。 而不仅仅是“白骨平原”。 一直沉睡在宁奕神池之中的“狮心王结晶”,此刻前所未有的愤怒,整座神池都不再平静,一幕幕的画面,信息,如龙卷一般,在宁奕的神池之中翻彻,然后部灌注到宁奕的脑海之中。 血与火的交织。 陆地震颤。 铁骑轰鸣。 来自两千年前的记忆,还有一段“命运”,从宁奕在狮心王皇陵揭开古棺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注定。 那颗神性结晶,承载了狮心王的夙愿,还有残留的意志。 宁奕揭开古棺。 这段“因果”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终有一天,他将抵达乌尔勒曾经守护的草原,见证“自己的”子民,接着奔赴战场,替古棺里的狮心皇帝,与他当年最强大的对手决战。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在这一瞬间,看完了神性结晶里所有的碎片。 然后念出了对方的名讳。 “东皇……” 看着那个高大黑袍男人。 宁奕轻声喃喃道:“竟然没有死,重新活过来了……是与‘影子’有关么?”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着河水里的“源煞”,神性与之交触的刹那,雷霆灼目,指尖触碰的水流,直接在两股完对斥的力量之下“湮灭”。 宁奕回想着自己在观想图中看见的那一副场景。 天海撕裂,黑暗将至。 自己在一开始看到的末日,是璀璨的金光坠落,漫天的神灵降临……而追溯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至暗之力撕碎天幕,带来“天海崩塌”。 这股至暗之力。 就是东皇身上的力量。 宁奕若有所思,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握住细雪的剑柄。 剑鞘之内,无数剑气撞击鞘壳内壁,只要拔剑,那么方圆一里地内,整片天启之河,都会被剑气撕裂……这些“源煞”不可蔓延,但宁奕无法阻拦部的扩散,想要终结这一切,显然唯一的办法,就是终结眼前男人的生命。 东皇沙哑的声音,在河底响起。 “你与大隋的‘谪仙人’认识?” 宁奕皱起眉头,没有开口。 “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东皇笑了笑,道:“你的剑,似乎没有他的剑锋利啊。” 宁奕冷冷道:“你与他交手了?” 东皇置若罔闻,像是一个人在对话,他的眉心深处,颅骨之中,那一片光明仍然残余,而且无法被抹除,于是他总是陷入宝珠山的回忆之中。 他轻声笑道:“他的剑够快,够狠,但唯独多了一些‘仁慈’……所以他没有杀掉我。” 宁奕神情阴沉起来,心头有一抹不祥的预感。 “洛长生,现在在哪里?” 东皇低垂眉眼,略微有些自嘲,缓缓道:“他没有杀掉我,当然就是被我杀掉了。” “咔嚓”一声。 剑器暴动的声音。 宁奕的额头青筋鼓起,他压下胸口的剑气,不去相信东皇现在说的话,生死厮杀,心神绝不可以分散,但隐隐约约,想起了当初在蜀山,与姜玉虚大客卿的对话……洛长生一直在为“东皇”的那一战做准备。 在自己沉睡的时候。 那一战已经结束了么? 如果真的已经交过手了……那么东皇所说的,就是真的了。 因为他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 宁奕长长吸了一口气。 不老山上,谪仙救过自己一命…… 那个衣袖飘然,不沾烟火气的家伙,的确是这世上最配得上“谪仙”二字的人物。 思绪都抛开。 静心,归一。 宁奕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黑袍男人,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今天都会死。因为我不会有丝毫的‘仁慈’。” 东皇笑道:“是吗……只可惜,我今日来这片草原,不只是为了和你分出胜负的。” 宁奕皱起眉头。 他微微抬起头来。 沉闷的撞击声音。 陆地的震颤,马蹄的洪流,这些声音隔着水流,隐约传了过来。 “我是来复仇的。” 东皇面无表情,道:“不仅仅是向‘乌尔勒’复仇,也是向这片草原复仇。” (今晚只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夜 小元山。 白狼王忽然皱起眉头,“什么声音?” 瞿离的神情也有些变了,小元山周遭的符箓,屏蔽外界声音,但对于王帐领域内的气机,感应却是十分敏锐,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远方的大地似乎都在颤动。 白狼王神情严肃,站起身子。 老人抬起一条手臂,远方虚空的雾气之中,倏忽掠来一张符箓,被他五根干枯手指轻轻握住。 符纸摇曳,燃烧迸发出金黄色的火光。 这张符箓名为“破妄符”,照破方圆十里的雾气与虚妄。 “轰”的一声,一副画面在两人面前燃烧升腾。 远方的大地,掀起如海水浪潮一般的轰鸣,远天的黑暗之中,有一抹更加漆黑的长线,如一线海潮般推进,草屑翻飞,鸟雀嘶鸣,这是一只浩荡而魁梧的铁骑长线,不知从何而来,却向着母河的王庭发动了冲击,它们在黑暗之中驰骋,冲杀……或者说,它们就是黑暗本身。 “这是什么?”白狼王喃喃开口,他的大脑下意识陷入了空白,在他执掌草原权力的这数十年来,乌尔勒高原从未出现过任何能与王旗对抗的力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草原,而现在突兀出现的那只庞大军队,从未在高原上露过面。 一次也没有。 这是,从哪里来的? 符圣剧烈咳嗽起来,他一只手捂住嘴唇,指缝渗出粘稠的鲜血,大先知留下来的那封信,就在他另外一只手掌之中,被死死捏住,里面留下来的“传承”之力,被他强行以寿元催发。 瞿离抬起双眼,盯住破妄符里照出的那一片景象,寒声道。 “是……亡灵。” 白狼王抿起嘴唇,有些恍惚。 亡灵? 他看清楚了那些奔掠在黑暗边缘的“铁骑”,那些极其彪猛的铁骑,各个面覆雪白骨骼面具,弯曲犄角,五官狰狞,一副择人欲蚀的凶戾模样,背负大剑,长刀,这些都是极其遥远的古代武器,甚至剑鞘刀背之上,还残留着那个时代的征服者的名讳。 “是东皇……他带着两千年前的铁骑来复仇了。”符圣闭上双眼,脑海里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得到了真相。他苦笑道“我们等到了‘乌尔勒’的回归,理所当然的, 也迎来了‘东皇’的复仇。” 白狼王闭上双眼,他只不过失神了那么一刹,这一切发生的“丝毫不讲道理”,或许是因为先知死得太早的原因,草原的两场劫难,接踵而至,却没有人给出他一丝一毫的提醒……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这位在草原上个子最高的男人,盯住破妄符的景象,平静道“看来我的闭关,是要推迟了。” 符圣笑道“如果你早就把闭关提早的话,或许会更好。” 白狼王低声笑了笑,“西方边陲的‘源煞’出现之时,我就该意识到不对的……先知死后,我们这些草原王都变得愚钝了。” 披着白袍的男人没有犹豫,一把攥住“破妄符”,面无表情道“如果东皇觉得,他可以像两千年前那样,随意蹂躏我们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符圣有些虚弱,仍然强打精神,柔声笑道“去吧……祝你凯旋。” 那道白色身影转身离去,瞬间消失在雾气之中。 瞿离陷坐在木质轮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之上,两位宛若真人一般的侍奉童子,顷刻之间崩溃瓦解,化为一滩木屑,小元山上的符箓,禁制,都缓缓黯淡,老人没了更多的力气,胸口只剩下疲倦……那封大先知留下来的信谏,缓缓飘落,落在他的腹部。 他闭上双眼,似睡未睡,脑海里想着的是上一次见面,先知指着这片草原,对自己说的话。 老人轻声喃喃道 “不历劫难,如何涅槃?” …… …… 白狼王的身影穿梭在小元山的雾气之中,像是一柄疾射而出的利箭,迅速破开雾气,没有丝毫的声息,在短短的数个呼吸就掠下山头。 远方已经传来了战鼓和吹号声音,白狼王帐麾下的战士们,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敏锐和警惕……自从青铜台事变之后,许多人“劫后余生”,心中满是庆幸,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而现在看来,大家都珍惜“活着”的日子。 白狼王的心情十分复杂。 雪鹫的反叛,已经给自己一个巨大的提醒。 大先知死去,草原少了一位能够指引光明的“先行者”,若是大先知还活着,那么东妖域的阴谋,乌尔勒的降临,以及东皇千年铁骑的复仇,应该都会得到“破妄”,这些线索其实早在一开始就昭现出来了……让这位草原王内心真正痛恨的,是自己不够敏锐。 西方边陲的“源煞”,若是一开始就能得到重视,那么“东皇”的突袭就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让王帐陷入被动,一片狼狈。 这道宽大的白袍身影,在夜色之中掠入自己的领地。 白狼王的目光匆匆一瞥,战马怒嚎,披着雪白鳞甲的白狼甲卫正双手扶着头盔按下,银枪,弓弩,铁剑,都佩戴整整齐齐,此刻正是夜深休息之处,而如今篝火蔓延,夜色紧如搭弦的弓弩,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片紧绷,甚至没有注意到草原王的到来。 “其他王帐通知了么?” 白狼王倏忽来到一位甲卫的面前,他的声音让这位负责传令的甲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看清身份之后,立即低头沉声道“大可汗,七座王帐都已知情,最先发现异变的……是原先雪鹫王帐的留守者,如今消息已经传递开来,而且在二十五里外,已经发生了第一拨交撞。” 白狼王道“其他草原王在哪?” “金鹿王和黑狮王已经率先冲杀,其他几位草原王已经披甲整齐,在您的王帐等待。” 白狼王那个说出口的“好”字刚刚出口,身形便陡然消失。 他施展妖君境界的修为,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在这片王帐领地内掠行,如瞬移一般,撞破自己王帐的迎帘,接着步伐放慢,三四步如“踱步”一般止住前进趋势。 几一张巨大的地图,悬挂在最中心,除却金鹿和黑狮以外的几位草原王正在勾画着长线,灯火燃烧摇曳,他看清了那条长线蔓延的距离……这真的是一条漆黑如夜的长线,与母河近乎平行的黑色铁骑。 那几位草原王正在商讨着对战的细节,一道一道的神念,通过令牌传递,掠行在王帐之中,在短短的数个呼吸,数以百计的信息传递而来,各自领地都受到了程度不一的冲击。 “白狼。”青蟒王看清了来者,他沉声道“小元山那边怎么说?” 今夜是白狼王上小元山,寻求那位大人帮助的时刻……而这场突袭的发生没有丝毫预兆,几位草原王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应对之中,大家都在等待白狼王的回归。 如果能够带来小元山的“好消息”。 那么草原会得到一段相当太平的“庇护”,元很久没有与草原的修行者联系了,但至少在东妖域出手的时候,展露过一次真容。 然而白狼王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这一摇头,已是答案。 青蟒王苦笑一声,意料之中…… 他甩开其他念头,打起精神,声音沙哑道“我想你需要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白狼王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桌案之上,平静道“自东西长线,约莫十里,受到了不知名铁骑的袭击,这条长线还在扩散。” 青蟒王微微一怔。 白狼王松开按在桌案上的那只手,破妄符的力量燃烧,这片景象在王帐之内升腾。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东皇的铁骑。” 几位草原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而是对望一眼,眼中有些古怪。 “怎么……你们猜到了是他?”白狼王挑了挑眉,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不是猜到……”青蟒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看着白狼王,轻声道“而是有人提前告知了我们。” 青蟒王取出一枚令牌,轻轻推至白狼王的面前,他凝视着对方,眼神有些微妙。 “田谕,你最近刚刚收下的那位弟子……在西方边陲执行任务。” “他传递了一条讯令。” 白狼王伸出手,接过令牌,田谕传过来的神念波动,轻轻震颤,沙哑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西方边陲的源煞清除已经完毕……我怀疑这场‘源煞’与两千年前的‘东皇’有关,龙牙山的主煞气已经被人取走。” 自己的弟子,声音似乎带着一股疲倦。 这条训令,传给所有的王旗权贵。 “我以白狼王的名义,请各大领地加紧看守,不要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诸位收到训令的时候,母河河水很有可能已经受到‘源煞’的污染,八王旗需要把所有的‘光明草’取出,严加看守,作为这场灾难的紧急储备,决不可丢失。” “西方边陲的灾难没有结束……这场浩劫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母河。” “长夜……已至。”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正视黑暗 “前面是什么?” “是黑暗。” “再前面呢?” “……” “是光明。” 马蹄的声音,剧烈的颠簸,在耳旁炸响的雷霆,让田谕从浑浑噩噩的沉睡之中醒来,他的半个身子挂在马背之上,骏马狂吼着在大雨之中狂奔,泥泞炸起,他的面颊上沾染了好大一块的泥污,闪电划过,照得这个男人面色苍白。 自从修行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 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力,他趴在马背上,身子压得极低,十根手指酸麻,连攥拢缰绳的力量也没有,意识模糊而又混沌,说不清楚是梦魇还是回忆……他的脑海之中,总是回荡着幼年时候,他与程然对话的画面,坐在苍木的树梢,背着箩筐眺望黑夜的采药少年,回答了自己这两个问题。 那个时候,修行天赋远差程然,无法爬上苍木,气竭沮丧到极点的田谕,坐在地上,他努力抬头,拼命踮脚,却永远也无法比得上坐在苍木树上的程然。 他看到眼前是一片黑暗。 程然却告诉自己,再前面,是光明。 只要你能爬得再高一些。 后来田谕看到了“光明”,他东行跋涉之后,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成为了草原上权力和位置最高的那一小批人,至少放到西方边陲,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爬上苍木树顶位置的人。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挚友,死在了黑暗之中。 后续的勘察任务,以极快的速度推进,龙牙山石壁上的源煞存在气息,被追煞符一张一张的破解开来,整座山壁的源煞流淌情况,还有近十年来的泄露情况,都被完整的推演而出……而一个令人惊骇的真相也随之水落石出。 真正的“源煞”根源,已经有人比他们更先一步取走。 在两千年前,“源煞”是妖族用来打开草原门户的“礼物”,这份有毒的馈赠,是当初妖族共主“东皇”的力量来源,是一份近乎无解的毒药,而两千年后,重新将其取走的那个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已经不言而喻。 这份“源煞”,封锁在龙牙山很久,这段漫长的时间内,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都要得益于“母河”对于过去黑暗历史的保护,以至于这个秘密能够长久的维系下去。 直到山壁在岁月的风化下破损,然后“源煞”泄露出去。 想要击败黑暗。 唯有正视黑暗。 田谕嘴唇干枯,在大雨之中,盯着前方的漆黑煞气,他已经听到了远方滚雷一般的马蹄声音,是母河所在的方向……由“源煞”掀起的暴动已经开始了么? …… …… “听到了么……这些声音。” 天启之河的河水,以东皇和宁奕为圆心,无数水流席卷彻开,化为一道磅礴龙卷,远方的声音,嘶喊,都清清楚楚传到了宁奕的耳中。 东皇缓缓道“我曾倒在这里,也必将在这里站起。” 他抬起双臂,丝丝缕缕的“源煞”将方圆数里的母河河水都渗透,这一整条长河,被截下来,因为“源煞”之力的缘故,化为东皇的掌中之物。 宁奕面无表情道“你真的选错了地方……你在这里死过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穹顶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大雨倾盆。 天启之河的河水倒开,因为两人悬浮的位置,被清空而出的河水,使得河面溢出一大截,而绵延漫长的雨线穿透两人之间的虚无。 宁奕在母河河水里浸泡了许久,汲取生字卷之后,他浑身都洋溢着一股温暖的力量。 衣衫徐徐变得干燥。 此刻穹顶降落大雨,这些雨丝落在肩头,溅出细腻的热雾。 东皇笑道“哦……是吗?” 声音还没有落地。 一抹长光闪逝而过。 细雪的剑光,从剑鞘之中递出,一瞬之间,穿透大雨,骤烈的狂风,吹动穹顶瓢泼的大雨换了方向,几乎与地面平行,而这一剑的剑气,轻绵地就像是万千雨丝其中的一缕。 东皇的喉咙,飚出一道血线,这位两千年前的妖域共主,瞳孔收缩,以他如今的修为,竟然没有看清那一剑的轨迹,方向。 金刚体魄直接被这一缕剑气叩击,砸穿。 紧接着才是他的身躯,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陡然撞入身后的天启之河河水之中,这些被“源煞之力”渗透的河水,生出无数双搀扶的“手臂”,想要托住这位妖域共主,只可惜这些源煞手臂一条条的崩溃瓦解,还伴随着凄惨的鬼哭声音。 一道炽烈的神性风雷,击穿东皇的喉咙,带着他的身子直入河底,划过一道笔直的长线,正如穹宵之上划过夜幕的雷霆。 “轰”的一声。 宁奕面无表情,缓缓落在干枯的河床之上。 东皇以“源煞”搬空天启之河,落脚之处,能够感应到母河河底的“心跳”,这片大地本来温暖,而此刻因为“源煞”的附着,逐渐变得阴冷起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个躺在河底的黑袍身影。 细雪剑已然归鞘。 拔剑不过一刹之间,当速度快到极致,这缕剑光杀人无形……而作为剑主的宁奕,在外人眼中看来,甚至看不清拔剑的动作。 东皇躺在河底,面色无悲也无喜,他能够感到自己喉咙里的鲜血溢出。 大隋的洛长生能用剑气重创自己。 但没有想到……同境界之中,还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他平静感受着这股至强的“破坏之力”,自己的生机在源煞的弥补之下重生,汇聚,而这一剑则是源源不断的再破坏。 这是比“源煞”还要凶戾的破灭之道。 东皇轻声笑道“你与当年的乌尔勒不一样。” 宁奕平静道“我叫宁奕,我从来就不是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但我和他有一点一样,我会在今天,重新杀死你,然后还草原一片光明。” 东皇听到这句话后,微微失神。 他极复嘲讽意味的笑了笑,以相当“赞同”的腔调,沉闷地嗯了一声。 高大的黑袍男人,有些吃力的挣扎了一下,接着缓缓站起身子,同时伸出一只手,轻轻抹过脖颈,那缕剑光就在指尖的黑煞之中荡开,被他拎出来,掷向远方,数里之外立即传来一声炸响。 河水鼓荡,漆黑与光明纠缠。 “你说得对……”东皇看着宁奕,戏谑道“有一点,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自诩‘光明’。” 宁奕皱起眉头。 东皇的喉咙裂开了一道血口,执剑者的剑气,是世上最强悍的灭杀之力,专门灭杀“影子”的浩荡光明,此刻竟然在东皇“源煞”之下,缓缓愈合,血肉可以重补,但留下来的伤势却很难彻底消除。 于是东皇的声音,听起来便像是撕开了声带。 他沙哑笑道“你们觉得黑暗是坏的,光明是好的……你们口口声声说要给他们光明,那么当初的乌尔勒给了吗?他杀死我之后,草原得到光明了吗?” “世界可以迎来‘永恒的长夜’,永夜之时,一片漆黑。” “但世界决不会迎来‘永恒的光明’……因为只要有光,就会有影子。”东皇缓缓揉捏着脖颈,吐字声音愈发低沉,“人站在光下,就避不开影子……为什么不去想一想,到底黑暗意味着什么?” 宁奕沉默下来。 “如果有一天,草原会毁灭。”东皇平静道“那么造成这一切的,决不会是‘黑暗’本身,而是你们自己。” 他抬起一只手来,源煞之力在掌心汇聚如珠。 一副画面,扭曲升腾。 东皇向后缓缓退去,他的周身,水流翻滚,煞气凝聚。 平静的声音响起。 “在永夜来临的时候,人们不应该躲避,而是应该试着去学会……” “正视黑暗,接纳黑暗……然后,加入黑暗。” 天启之河的河水,轰然沸腾,翻滚。 宁奕神情难看,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景象。 漫长的长线,雾气隐约,缓慢扩散,两拨铁骑对撞,冲杀,入骨入肉。 披戴着雪白骨面的亡灵铁骑,“缓慢”推进,但势不可挡。 这样的一副画面,不仅仅出现在宁奕的“面前”,源煞之力所过之处,草原的各大王帐,所有的修行者,备战的战士,准备出发的弓弩手,还有坐在王帐内的那几位草原王。 黑潮的冲击,缓慢停滞。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在雾气之中凝聚,浮现。 东皇抬起一只手,漫长的铁骑长线,在此停滞,厮杀仍然在继续,但所有的声音,都不在源煞的画面之中显现。 他的面容并不显得阴森,而是平静,真挚,而且温和。 踏入草原,跋涉千里。 汲取“源煞”之后,这股力量,渗透到了草原的绝大部分地域……而他所需要的,其实就是两个地方。 西方边陲,以及母河。 他让这副画面出现在这两处地域的人们面前。 西方边陲和母河,意味着贫穷与权贵。 这是完全处于上下级,压迫的两个阶层。 但事实上……上与下,在某个特殊的时候,会颠倒过来,就像是光与暗,从来就没有好坏对错之分。 跋涉在千里之外的田谕,忽然心头咯噔一声,抬起头来,他也看到了源煞雾气之中的画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燃烧火焰,成为黑暗 “如你们所见” 低沉沙哑,而又浑厚的声音,在源煞的所过之地,整片草原的上空响。 煞气围绕着东皇,他的衣袍在黑夜之中肆意鼓荡,群鸦缭绕。 这个身材极其高大的男人,悬浮在母河战线的上空,他平静俯瞰着自己身下的众生。 “我发动了一场战争。” 亡灵铁骑,冲破黑雾,源源不断。 当年战败之后,这片草原埋骨的铁骑,带着极其强大的怨念,如今在源煞的加持之下,重新破土而出。 黑夜是他们的安睡地,也是他们的理想乡,刀剑破土,刺穿泥泞,重重击打在母河修行者的甲胄之上,两只铁骑队伍交撞,亡灵铁骑被银质剑器刺破之后,狰狞怒吼着化为齑粉,归黑雾而这样的一种死亡,不像是死亡,更像是重生。 因为“源煞”的缘故,所有人都能够直面这场战争。 母河的修行者浴血奋战。 而在战场之外的人们,得以亲眼目睹这一切。 西方边陲。 风雨飘摇之际,雷霆炸响,许多人离开屋楼,抬起头来。 一双双眼眸望向空中。 源煞凝聚而出的影像,由模糊变得清晰,空间波动,阵阵荡漾。 东皇的漆黑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声音在整片草原上空荡 “我发动了这场战争,但针对的不是草原只是草原上的权贵者。”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 微微偏转头颅。 望向某个方向。 于是西方边陲的所有人,都与他的目光,隔着千里距离,遥遥对撞。 那个身披黑鸦与长夜的高大男人,轻声笑道“如果不出意料,看到这一幕的你们,现在一定想要杀我吧西方边陲的‘瘟疫’,还有如今冲击母河的铁骑,都是出自我的手中” 走出楼屋的那些西方边陲子民,一个个神情茫然,对望一眼。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西方边陲的“瘟疫”,不是天灾吗? “你们尽管愤怒,尽管怨恨但在这之前,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一段被母河,被八王旗掩埋,不愿意告知你们的,黑暗历史。” 俯低身子,在马背之上的田谕,神情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心头彻底冷了下来,大雨拍打发丝,他的衣衫全都浸湿,面容苍白。 穹霄雷霆闪彻。 东皇的面容被雷霆照亮。 “这场‘瘟疫’的直接引起者不是我,而是你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母河。”东皇平静道“他们拥有‘解药’,但他们绝不会赠予你们,他们知道一切的原因,但他们选择沉默因为你们自始至终都不重要,只是一颗弃子。” 雷霆自西方边陲上空划过的时候,惊起一片哗然。 一道又一道困惑,惘然,质疑的眼神,望向那团漆黑的源煞雾气。 就连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些铁骑,有些人也是目光诧异,不敢相信东皇口中说出的话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此刻沉默肃静的白狼王庭,五位草原王齐聚的王帐之中。 早早奔赴战场的金鹿王和黑狮王,神情坚毅而冷漠,但眼神深处则是有一些躲闪,他们不敢抬头直视那道漆黑且庞大的身影,也没有去应四周那些错愕的目光,两位上三姓的草原王,沉默低下头,按住自己腰间的长剑,一言不发。 沉默。 就只剩下了沉默。 王帐之内,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是一般难看,他们作为草原最高权力的拥有者对于过去的那段黑暗历史,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为了巩固母河的统治,为了塑造八王旗的神圣形象,他们自然而然的将过往的黑暗历史抹去。 迫害那些遭受“源煞”侵蚀的病者。 曾经犯下累累罪行,残酷无度的那些草原王。 沾染过血污的母河 以及“源煞”本身。 白狼王面色苍白,他怔怔看着源煞之中,悬浮在千军万马上空的那道身影,东皇的目光平静望向每一个人。 一个人,对视千万人,眼中浩瀚如深渊。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 那么从东皇收拢“源煞”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草原输在了最开始,从他们决定隐瞒“源煞”真相之时,就注定无法对抗黑暗。 宁奕悬浮在天启之河的河底,无数河水缭绕,剑气不断与源煞碰撞,清开一道空荡的圆形领域,他平静看着远方的东皇,那个男人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黑暗不可能抹除。 因为畏惧黑暗带来的动乱,而选择欺骗,隐瞒,躲避。 只会带来更大的惨败。 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天启之河,那团圆形的领域还在扩张,神性剑气不断衍生,与源煞做着炽烈的碰撞这条母河的河水已经被煞气玷污,唯一能够对抗的,就是执剑者的浩荡光明,东皇留下了一角衣袂,宁奕也留下一缕剑气。 两两抗衡。 他的身形瞬间出现在王帐之中。 “乌尔勒” 营帐的煞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宁奕的出现,重新将这份注意力拉。 “我睡了多久,发生了什么?”宁奕快速扫视一眼,他望着那团煞气,“给我一份详细的情报,越细致越好不仅仅要草原的,北境一定也发生了大事。” 很快,一块玉佩便递了过来。 宁奕拿起玉佩,平静以神念汲取着其中的信息。 而东皇的声音,仍然在战场之上荡。 “仔细想一下母河的权贵者,给你们带来了什么?锦衣,玉食,长生,安稳还是战乱,动荡,谎言,疾病?”那个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声音轻缓,戏谑笑道“他们不知道你们每天有多少人死去他们也不在乎毕竟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感同身受’对吧?” “除非,他们亲自经历这种痛苦。” 东皇俯瞰着这片浩荡的长线,平静道“世间万物都需要‘秩序’,而当一切紊乱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将他扶正。” “我只是一缕火星”他木然开口,徐徐说道“而诸位被压迫者,才是真正的火焰,从来就没有黑暗,一切只因为我们还没有燃起,需要那么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微笑道“这场战争开启,就不会停止,每一个人,每一刻,都可以选择加入如果你想要推翻这场不公平,想要撕碎母河权贵的丑陋嘴脸,那么欢迎你们燃烧自己,加入黑暗,或者照亮黑暗。” “他扭曲了事实,把母河彻底对立到了西方边陲的敌对方。”青蟒王盯着那团煞气,喃喃开口,“事实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 王帐内的气氛极其压抑。 死寂到了极点。 “事实是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质问。 青蟒王被问得哑口无言。 “事实就是,我们隐瞒了‘源煞。’” 白狼王的额首青筋鼓荡,他攥拢掌心,压抑几乎满溢的怒火,沙哑道“谁会相信‘撒谎’的人?如果一个谎言被拆穿,此后即便所说的都是真话,也不会得到信任” 那团煞气之中,黑袍翻滚的男人,保持着简单的缄默。 不再说话。 因为不再需要说话。 他已亲自将母河送上了审判台。 而正如他与宁奕在河底的那番对话如果有一天,草原会被推翻,那么做出这一切的绝不是黑暗本身。 而是他们自己。 没有比“人心”更锋利的铡刀,如果想要推翻光明,实在太过简单,只需要证明“光明”是一个谎言,那么信仰就会动摇当所有的人,都不再去追随这个方向,哪怕真的有光,也会湮灭,破碎,化为漆黑。 这些亡灵铁骑,与王帐之间的厮杀,只不过是一个开头。 攻打母河的结果,已经不再重要。 东皇口中的“复仇”,还有“征服”,绝不是以血还血那么简单,他要瓦解乌尔勒建立起来的一切,不仅仅是这条母河周围的建筑。 东妖域击垮了青铜台,还可以再建。 但母河的地位一旦被打垮,那么即便没有铁骑,草原也会自我毁灭。 这是狮心王留下来的最重要的东西八面王旗,象征着光明的希望,西方边陲,还有各地的子民,可以放心的把未来交托给执掌王旗的权力者。 东皇击垮八面王旗的尊严。 只用了一个他们曾经翻下来的错误一个很小的“谎言”。 在西方边陲,饱受“源煞”折磨的难民心中,种下了一个种子。 那些手握解药的权贵者,如果知道他们身上的痛苦,还会如此么? 想要知道答案,就要让母河权贵感受痛苦那么,要怎么做呢? 网帐内,轻轻的声音荡。 “燃烧自己,照亮黑暗,熄灭之后,成为黑暗。” 宁奕手中的玉佩,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草原发生的事情,北境发生的事情此刻烙刻在宁奕的脑海之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与源煞雾气那一端的黑袍男人隔着虚空对视。 正视黑暗之后,怎么样成为黑暗? 把自己燃尽。 光明或许会有,但熄灭之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吾之剑指,所向披靡 大雨滂沱。 一行从西方边陲奔行,全速前往母河王帐的队伍,在大雨之中停下行进……这只队伍里的每一个年轻人,此刻都是神情惘然,他们身上披着的麻袍全都被雨水打湿,星辉燃烧,雨水袅袅化为雾气,身下的骏马躁动不安,以四蹄擂打地面,而后没过多久,似乎是感应到了各自主人的情绪,这些马儿逐渐由暴躁变得温驯,最后低下头来,咀嚼着寒冷的霜草草屑。 田谕淋着大雨,他的额头已经不再发热,之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梦魇感,此刻全部消散,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 母河执权者,在当年埋下来的“祸根”,现在形成了一场火焰。 田谕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自己的家乡,他将所有的亲人都接到了白狼王帐,而现在毫无疑问,他连同整片母河的“权贵”,都成为了人民的公敌,那个从两千年前复活的“东皇”,在这场草原的战乱之中,掌控了最重要的东西。 人心。 东皇想要的或许不是新秩序的建立。 他只是单纯想要摧毁母河,想要破坏乌尔勒建立的制度。 如果这场战争,继续蔓延下去,很快就会有西方边陲的人民加入到对抗母河的斗争之中,而且数量会越来越多,而它象征着的,并不是母河的战役会变得愈发艰难,而是草原制度的崩塌,即便母河最终取得了胜利,也无法继续巩固统治。 小白狼来到了田谕的身边,声音沙哑“现在有某个人,提前做出了你想要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是无法挽回的,不可逆的。” 雨水的光芒,在两人身旁淡淡扩散。 “埋得越深,伤得越深。”田谕低垂眉眼,他摇了摇头,艰涩道“事实上,如果我早一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西方边陲……那么结果会截然不同。在‘源煞’一开始的时候,母河就出手解决这场灾难,没有造成太多的伤亡,没有造成太多家庭的破散,没有很多人死去,然后向着这些人公布我们的‘过错’,历史终究只是历史,掀掉这块遮羞布,王帐或许会耻辱,但至少能够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犯过错,我们正在改。” 小白狼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来,道“但是……现在怎么办?” 一切已经发生了。 “与其担心‘母河’能不能回到最开始的地位,不如担心……这场战争该怎么结束。”田谕抬起头来,看着四面八方漂浮着的“源煞”,他痛苦的咳嗽一声,沉闷道“东皇的铁骑正在冲击着母河的防线,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如果我们能够杀死他,那么这场动乱,至少能够告一段落,西方边陲的民意已经出现了问题……杀死东皇,我们还有机会去补救。” 整片草原,都弥漫着“源煞”。 这股瘟疫,象征着东皇的降临,而没有人比田谕更清楚,源煞的数量到底有多么庞大……在龙牙山以追煞符清缴当地煞气,足足花费了数个时辰,还只是一点残余,而根据后续的推演,整片龙牙山石壁,应该都被源煞所布满,真正的煞气 凝聚,应该不是雾状棉絮,不是气态,而是水滴,甚至可能是凝固的结晶,这样的一颗结晶,掌握在东皇的手中,会带来比铁骑冲杀更大的灾难。 他是一个彻底的毁灭者。 而唯一能够制裁东皇的,就是两千年前,就站在黑暗对立面的那个人。 田谕望向母河的方向,喃喃道“乌尔勒……” …… …… “嗖”的一声。 东皇的面前,多出了一道漂浮的黑袍身影。 宁奕也披着黑袍,只不过他的袖袍之间,溢出清脆的噼啪声音,灼目的雷光,神性,剑气,映照得他面颊时而发白,他的身上没有东皇那样的阴翳,更像是一道纯粹的光。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半里,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 高空凛冽的风气,吹动东皇和宁奕的衣袍,鬓发。 两人身下,是互相厮杀的铁骑,东皇的“旧部”——那些从不知名黑暗之中爬出的古老铁骑,数量源源不断,只要那团源煞黑雾未曾散去,这些铁骑似乎便不会穷竭,而母河的战力已经倾巢而出,漫长战线之中,已经有溃败的趋势。 一道泾渭分明的分水岭。 黑与白。 暗与光。 “我已经……赢了。”东皇看着宁奕,一字一顿,声音愈发宏大,道“到了现在,你还能像之前那样,以为自己象征着光明吗?你看得到西方边陲那些人现在愤怒的神情吗?乌尔勒,到了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当初没有做错么,母河没有做错么?” 他看着宁奕,像是看着当初那个戴着狮心面具的男人,此刻像是回到了两千年前,脑海里浮现的,是在天神高原厮杀到最后的画面。 当时那个戴着狮心面具的男人,居高临下,对着自己宣布着他的胜利。 而现在情况反了过来。 东皇笑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下,前赴后继的死去的人,那些被自己铁骑埋葬的生命,被吞没在源煞的洪流之中,复仇的快感填满了胸壑,现在他更想要看到“乌尔勒”的受挫。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宁奕,想从对方眼中看到痛苦。 然而并没有……宁奕的眼神深处有着诸多遗憾,知晓了前因后果之后,他便一直沉默。 那团悬浮在所有人面前的源煞气息,还在倒映着这里的景象,于是宁奕沉默,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沉默,这位在母河青铜台一战“天神下凡”的年轻人,被符圣,白狼王,认为是第二个“乌尔勒”的年轻人,在东皇的语言之下,已经无法开口,无法还击。 这样的一幕,已经印证了东皇所说的事实。 在西方边陲,更多不愿相信的人民,神情苍白,心神受挫。 大雨摇曳。 宁奕缓缓开口。 “母河错了。” 这四个字,如雷霆一般落下,宁奕说出口的声音很轻,落在王帐这些草原王的心头,却很重。 然而东皇却皱起眉头。 宁奕轻声道。 “所以我们正在 承受着代价。” 白狼王嘴唇枯白,他注意到宁奕用的词,是“我们”,而不是“他们”……这两个词之间只相差了一个字,但真正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另外……我不是乌尔勒。” 宁奕看着东皇,他轻声道“我姓宁,单名一个奕……但你说得没错,我与‘乌尔勒’有着一些很像的地方,比如我和他,都喜欢自诩光明。” 他悬浮在东皇的对立面,平静道“人们总要去学会,总要去看见……这就是光明存在的意义,而没有黑暗,人们就不知道珍惜。我和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东皇轻声笑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好笑……尤其是从这个修行境界与自己一样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他有什么能力,他只不过是一个命星,他又背负了什么责任? 宁奕的眉心,一缕青灿的光辉,愈发盛大。 “生字卷,开。” 他一只手指按在眉心之处。 磅礴的生机,轰然从眉心之中卷开,如当初“元”倾开天幕一般,这场骤雨洒落,生机也同时降落,来自母河的无数铁骑,感受到身上的痛苦,陡然减轻三分,伤口生光,剑气萦辉,他们抬起头来,望向这份馈赠的来源处,然后默默攥剑,继续前冲,与“源煞”黑雾撞击在一起。 漫天厮杀声音。 宁奕闭上双眼,继续轻轻道“山字卷,开。” 第二抹青光跳跃而起。 远方的天启之河,无数缕漆黑的杀气,不受控制的飞跃而起,一整条漆黑的,受到污浊的河水,在这一瞬间分离开来,黑与白在“山字卷”的力量操纵之下,上下分离,漫天清澈的母河河水,重新哗啦啦落回河床。 东皇的神情陡然阴沉。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有一卷命字卷……此刻在徐清焰的手上,自己未能炼化。 他缓缓睁开双眼。 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草原上空响起。 “王旗,归位!” 一道骤烈的鹰隼长啸,像是要击穿虚空,砸碎一切。 那杆插在雪鹫领地,无人触碰的王旗,陡然升空,化为一道疾射而出的流光,掠向雷霆闪烁的穹顶。 轰隆一声,雷光乍现。 与此同时。 王帐内,几位草原王手中的“王旗”,都不受控制的飞出,一道道流光,轰然飞掠。 如烟火一般炽热,逆着磅礴大雨。 这道雷光消弭之后。 一二三四……一共八道光芒,悬停在宁奕的前后左右。 白狼,金鹿,黑狮,银熊,火狐,青蟒,雪鹫,云豹! 他看着东皇,平静道“乌尔勒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背后象征的意义。” 宁奕回想着当初在红山石壁上看到的那一行字。 吾王剑指,所向披靡。 他一字一顿道。 “吾之剑指,所向披靡。” 86003 。网址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临 “吾之剑指,所向披靡。”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 一抹剑光,自天地之间浮现。 细雪出鞘。 八面王旗呼啸,风云聚变—— 草原上,自从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获得这八面王旗全部的认可。 白狼王帐,几位草原王掀开布帘,看着那道闪过穹顶如雷霆般的剑气,神情恍惚。 东皇的咆哮声音,被盛大的雷鸣淹没。 悬浮在空中,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并没有将“老龙钟”带离凤鸣山,此刻,他浑身上下并无宝器,只有溢满袖袍的“源煞”,于是抬起双手,掌心推出一片漆黑大海。 这片汹涌澎湃的源煞大海,与宁奕的剑气撞在一起。 一缕光明,破开黑暗,如电蛇一般摇曳,撕咬。 与天启之河的河底一样,东皇看见了这缕剑气,也感知到了这缕剑气……可是,无法防住这缕剑气。 这就是剑修的剑! 修行到大成之后,即便有人能够看见出剑的剑光,也无法挡住! 东皇怒吼着抬起双臂,以自己的肉身体魄,去硬撼宁奕的这一剑。 执剑者神性风雷,在三卷天书的加持之下,变得骤烈无比,破开源煞大海之后,与东皇狠狠撞在一起,下一刹那,黑袍男人的身躯便被这缕剑气贯穿,漫天猩红鲜血瓢泼,与大雨一同蒸发,化为浓郁的雾气。 东皇额首向下,保持着双臂护住额头的姿态,向着地面坠落,他的黑袍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胸口被神性一剑打穿,一道拳头大小的豁口,打通前胸后背,打出一个可以容纳一臂的空洞,而此刻,随着他的坠落,无数源煞煞气追随,将那袭飘摇的黑袍填补,接着涌向那块空洞的血肉。 宁奕微凝双目。 黑暗是东皇的归宿,也是他的起源……黑暗不灭,那么他就不会死去。 这是“影子”的特性么? 这算是宁奕第一次与“不灭者”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厮杀,执剑者感应到了极大的威胁,狮心王结晶也无比高涨……到了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从两千年前苏醒的东皇,与“影子”有着直接的关系。 坠落到战场中心的东皇,在空中翻转身子,最终双脚狠狠踩在大地上,敌我不分的震飞周遭数十丈方圆的所有“生灵”,雾气和铁骑都横飞出去,落地之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但面容却仍然苍白。 与“姜麟”和“白如来”厮杀,他根本就不需要防御……同境界之中,能够击破自己体魄的修行者,已经是凤毛麟角,而面对谪仙人洛长生的时候,他则是选择以肉身体魄对打消耗,如果宝珠山那一战,正常开展下去,那位大隋寄以厚望的年轻天才,应该会硬生生累死在气机角力之中。 这就是为什么洛长生一开始就要摆出杀招。 而眼前的“宁奕”不一样。 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这个人类剑修,既有着能够击穿自己体魄的杀伐手段……也有着寻常人类所不具备的强悍体魄。 东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眯起双眼,寒声喃喃道“这股力量,专门为了克制我而诞生么……” 他皱起眉头,脑海之中的记忆再一次翻搅起来。 雾气,嘶吼,咆哮,间断的,不连续的画面,最终停顿。 剩下来的只是痛苦。 与之前无数次的回忆一样。 他能够想起“死前”的画面,“醒后”的画面,却无法想起两者之间的时间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极深的困惑,埋在他的心底,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能够在这片大地上重新睁开双眼,重新站起身子。 而醒来之后,他的身躯之中,灵魂深处,便多出了一抹强大而不可磨灭的力量。 这股力量,与自己生前拥有的源煞看似“相似”,但实则“截然不同”。 而自己在龙牙山取得“源煞”之后,这股不灭之力,便彻底统御了“源煞”,同化而且将其大大增强……东皇能够感到自己实力的大幅增加。 然而这个人类剑修的剑气,竟然完全克制了自己。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像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 而宁奕体内的神性,则是无坚不摧的“剑”。 坠落在地,东皇向前掠行,他的身材极其高大,奔跑起来,与骑在马背上的铁骑一个高度,两个呼吸的冲刺,一只手按住迎面撞来的铁骑,手掌按在对方面门之上,瞬息之间,那张躲闪不及的面容,因为痛苦而剧烈扭曲起来。 一张完好的人脸,冒出嗤然升腾的黑雾,血肉腐烂,整个人被迎面而来的东皇按住面门,掀翻下马,重重掼在地上,溅起一大滩泥泞。 而下一瞬间,一道剑光再次从天而降! 东皇抬起头来,他的吼声还没有出口,双手倒持剑柄的宁奕便坠落及地,“砸剑”之势如陨石一般,撕破长空的剑气弧线坠落如虹,将东皇的一条手臂连同肩头,直接切斩下来。 东皇仰天长啸,狂喝着以另外一边肩头撞击宁奕,两者之间体魄交撞,宁奕还是略逊一筹,被撞得向后飞去,双脚不断踏地,最终将剑器插入地面,滑掠了十数丈,才堪堪止住势头。 而另外一边,黑雾磅礴,狂涌。 东皇开始了在这场战争之中的“屠杀”,修行境界抵达他的程度,想要大开杀戒,已经无人可以拦住……即便是宁奕,也只能重伤他。 而东皇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他每杀一条生灵的性命,双手沾染多一份的鲜血,整个人的气势便会高涨三分。 “这是在逆噬生机?”宁奕眼神冷了下来,自己的生字卷,加持着这场战争,而东皇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自己的“生字卷”力量,附着在这些草原铁骑的身上,被东皇杀死之后,这些生机反而涌入了东皇的体内。 宁奕双脚踏地,整个人如一柄重锤,将东皇砸得倒飞而出,他瞳孔收缩,只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之前自己斩下的那条手臂,已经近乎痊愈,一袭宽大的黑袍在草原上倒飞,猎猎狂响,如夜孔雀开屏,无数源煞在这战场之中肆虐纵横。 “乌尔勒!再来啊!” 东皇的眼神之中,只剩疯狂。 他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哪怕之前宁奕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不是乌尔勒,真正的乌尔勒已经死在了过去,但此刻,东皇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还是那个曾经战胜自己的身影。 他抬起双臂,向着宁奕撞击过去。 宁奕闷哼一声,这一次,因为距离太短的原因,这缕剑光闪逝之间,刺穿了黑袍,却只是撕破虚无,东皇撞得他向后抛飞,两人一前一后,他的双脚已然离地,脚尖不断沾点,但已经借不上力。 宁奕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他能够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耳旁响起痛苦的嘶鸣,连人带马,狠狠掀翻在地,东皇抬起一只手,架住自己的脖颈,推着自己不断在这片草原上奔跑,宁奕的后背撞在巨石,泥泞,黑雾,亡灵,或者草原的战士身上,这是一场纯粹的混战,厮杀了近一个时辰,母河的修行者已经杀红了眼,而亡灵的数量仍是源源不断,如果再这么打下去……不需要西方边陲的人民暴动,母河在今夜就会被“东皇”埋葬。 宁奕痛苦地低下头,他看清楚了东皇此刻的神情。 那张满是狰狞的面孔上,沾染了诸多鲜血,东皇的眼中倒映着熊熊火焰。 两个人在这条战线的边缘飞速“掠行”,宁奕高高抬起细雪,向着东皇的肩头插下,却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听见,所有的痛苦都转化为复仇的快感。 意识逐渐模糊。 宁奕怒吼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给老子……死!” 气机角力之争,宁奕转动掌心的剑柄,磅礴的神性化为风雷,向着东皇体内灌注而下。 东皇的狂啸声音响起,他仍然没有松手,但下一刹,他的半边身子都被“神性”炸开,两道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身影,在剧烈的轰鸣声中分开,宁奕被弹得倒飞而出,东皇则是摔倒在泥泞黑雾里,被源煞笼罩,掩盖。 铁骑的厮杀还在继续。 大地在震颤。 跌倒在地的宁奕,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他神情阴沉,缓缓擦去唇角的血迹。 他眯起双眼,望向远方,眼神之中有些许疑惑……但紧接着便垂下眼帘,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流露。 宁奕盯住远方那一团黑雾笼罩的方向。 东皇没有死……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黑暗不灭,他便永存。 唯一能够杀死他的,是自己的“神性”,然而自己已经递了很多剑,却始终无法找到他的妖丹,神海,那个足以一剑致命的地方。 宁奕默默攥紧细雪。 他在等待,脚底的震颤声音愈发强烈,强烈到,几乎可以将遥远之地所发生的迹象忽略……他盯住源煞雾气,直到东皇缓慢站起的那一刻。 宁奕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细雪剑气如破开长空的战斧,狠狠凿在东皇的小腹之上,打出一片血雾,同一时刻,宁奕也撞在了东皇的身上,两人如之前一般紧密贴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东皇推动宁奕。 漫长战线,泥泞一连串炸开,草原的草屑和黑暗被清扫而出,螺旋炸裂的神性光芒,化作一道拔地而起的长虹。 宁奕带着东皇,狠狠掠向母河的远方……数十里外。 那里天地一片昏暗,夹杂着霜白。 漫天飓风与寒雪狂吼。 一片席卷天地的雪龙卷,正向着母河战场的方向缓慢挪移。 第一百三十章 飞剑之术,杀人诛心 漫天霜雪,掺杂着草屑,化为升腾狂舞的银蛇。 远方的天际,直冲云霄的雪白风暴,在数十里外,都能够看见。 驭马奔驰的田谕,在即将抵达母河领地的边沿,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场“熟悉”的雪龙卷,神情震撼至极,紧接着他的面色陡然变了……这场雪龙卷,正向着战场“挪移”。 是巧合么? 还是……命运之中注定的。 田谕想起了自己初遇“乌尔勒”时候的景象,在一片狂风过境,满是疮痍的荒芜草原,先知大人对自己说,这里曾经被“雪龙卷”袭击过,好在那场龙卷已经消散……然后他们捡到了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这个一开始被看做是聋哑人的幸运儿。 于是他们遇到了第二次雪龙卷。 也看见了宁奕天神下凡的场面,独自一人,对抗大雪潮。 在撤离的时候,田谕是距离那场风暴最近的人……而他在直面那场雪龙卷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刀剑撞击,还有洪流奔腾的马蹄声音,那场雪龙卷里,像是存在着另外一片战场。 …… …… “轰隆隆——” 雷声喧嚣,电光将天地渲染成一片白色。 宁奕推动东皇,掠向远方,这道剑气长虹,一路上摧枯拉朽,击垮源煞黑雾,所过之处,亡灵铁骑怒吼举刀劈下,然后在神性的冲击之下,一瞬之间便化为齑粉,死灰不可复燃的抛散滚落,清扫出一条数里长的爆破气流。 东皇面无表情攥拢双拳,擂击而下。 宁奕的肩头发出“咔嚓”一声。 宁奕神情沉闷,咬紧嘴唇,体魄被东皇两拳捶散,但紧接着便有金光笼罩,生字卷光华飞扬,流淌血液之中,这是他能够与东皇进行气机之战的唯一倚仗。 “生字卷”在。 他也与东皇一样,有着近乎不死的身躯。 “乌尔勒——” 耳旁响起了愤怒的咆哮声音。 宁奕感觉自己肩头的血肉都被掏空,东皇猛地抬起双臂,“撕啦”一声,像是拔出了什么……双手十指鲜血淋漓,攥着一大块鼓鼓囊囊的黑袍,里面包裹着沉甸的“物事”,而宁奕的肩头两边,已经是空空荡荡,露出森森白骨。 两人撞向远方。 宁奕松开双手,骤烈的狂风如刀刃一般,切割着他的肌肤,尤其是落在肩头,血肉已经破碎,直击骨骼,便像是抵在灵魂深处磨刀一般,他面色苍白,死死咬住嘴唇,这场雪龙卷的寒意与杀意,比起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两次,都要强盛。 一团金光从生字卷中掠出,将他包裹,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抵消深入灵魂的痛苦。 宁奕以意念驭剑,将细雪狠狠射出,看着远方雪龙卷中,飚出一道血光,两人一前一后撞了进去,或者说……是被这场浩大风暴吞了进去,剑光去而复返,被宁奕一把攥拢,剑锋上还残留着漆黑的鲜血,在神性的流淌之下,化为袅袅雾气破散开来。 收剑归鞘。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子像是一根漂泊的枯草,被卷地向上空抛去,这片雪龙卷之中,自己的星辉感应逐渐降低……失去了所有的外力,他索性就这么悬浮着翻滚着,以神念感知四周的动向。 天地昏暗。 “东皇”的身影消弭在这片雪龙卷的内部……但毋庸置疑的,宁奕最后递出的那一剑,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势。 两个人就像是隐藏在山雾之中的猎人与猎物,小心翼翼的斡旋,将自己的身形隐蔽在黑暗之中,寻找一个先发制人的机会。 然而……宁奕虽然很擅长等待,埋伏。 但东皇,就是黑暗本身。 后脑之处,一道轻微的破空声音,在骤烈的风暴之中,几乎可以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就像是一枚击破平静湖水的石子。 “撕啦”一声。 一袭宽大的黑袍,出现在宁奕的身后,无声无息,东皇手中攥着无形的风刃,像是一柄尖锐的长锥,源煞之力将其层层包裹,于是轻易的撕破虚空,贯穿而下。 宁奕耳朵轻轻嗡动。 他听到了。 但是已经晚了……有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不可信。 这句话,是千手师姐对宁奕说的。 在教导“六感”修行之术的时候,千手对宁奕说,眼睛,耳朵,鼻子,所有的一切感知,都可能会欺骗自己,或者会愚钝……而修行者修行的星辉,体魄,神念,归根到底,都是“修心”。 一颗明澈不染尘垢的心,觉察天地四方震动,得见万物生灵呼吸。 这就是六感修行的最高境界。 这颗心越发清澈,那么便越发敏锐。 世上再无一物,可以欺骗你。 无论黑暗,还是光明,即便闭上眼睛,也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看清。 宁奕早就闭上了双眼。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四周的声音,画面,气息,却更加清楚,围绕着他的黑袍狂舞的霜草草屑,远方如洪流一般逐渐接近的马蹄奔腾,无数压低声音,却依然清晰可闻的“漆黑煞气”,在他的背后兜转,成形,化为一道庞大的黑袍身影。 猎物和猎人……在黑暗之中的区别,就是一个能够看见,一个看不见。 当宁奕变成了,看得更清楚的那一个。 他就变成了猎人。 “锵”的一声,丝毫不加掩盖的,狂烈的拔剑出鞘声音,宁奕并没有亲自拔剑,而是催动裴旻大将军的“驭剑指杀”法门,细雪剑气自行掠出,在东皇扑压而下的那一刻,化为一道炽烈的白光,与其狠狠撞在一起。 “撕啦”一声,黑袍被剑气切割开来,宁奕转过身子,他几乎与东皇面贴面的对立,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极近,咫尺飞剑,这一剑刺穿了东皇的胸口,如之前一般,打出一道拳头大小的孔洞,说不清是源煞还是鲜血的血雾,在雪龙卷的上空弥漫开来。 宁奕看见了东皇那张愤怒扭曲的面孔。 仍然没有杀死……但足够让他痛苦的了。 宁奕抬起双手,东皇的坠击降落下来,双臂交叉,几乎挡在了面门之前,爆破的气浪在撞击之处荡漾开来,宁奕的脑海一片空白,同样的痛苦在他神海里炸开……两个人的厮杀与角力,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明显的上风与下风,就像是两个喝醉酒斗殴的亡命之徒,互相交换着痛苦和伤势,但谁也杀不死谁。 直到,第二道飞剑撕裂虚空的声音。 东皇瞳孔收缩,在这极近的距离之内,他几乎避无可避,宁奕的眉心之处,亮起了一道光华……在他神池之中,还躺着三把品秩极高的飞剑。 书院的宝器。 龟文,龙藻,白虹。 其中一把,在天启河畔,与小白帝厮杀之时,剑灵受了重创,无法飞离神池,即便强行动用,也无法刺穿东皇的体魄,而另外两把,在此刻便一前一后掠行而出,速度之快,肉眼几乎无法看清,这两道粘附在一起的剑器影子,其实不是一把飞剑。 东皇瞳孔收缩。 避无可避。 只有硬接。 这位在灰之地界宝珠山,战胜大隋谪仙人的妖族年轻一辈第一人,之前遇到过几乎一样的招式……只不过洛长生的那一剑,浩浩荡荡,以四把羌山长剑钉住自己,在此之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 我要如此杀你。 这是阳谋。 而宁奕眉心掠出的这两把飞剑,则是毫无预兆,在漆黑风暴之中,如一线天光乍现。 来的不讲道理。 出鞘之时,便是满幕杀机,倾泻而出。 这是阴谋。 宁奕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尤其是在这种生死之战,谁输谁死……他一直都不吝啬于藏住自己真正的杀招。 细雪能够正面击垮,那便动用细雪。 细雪不能。 那么……他还有着诸多的其他手段。 一柄飞剑,直接掠入了东皇的口中,黑袍男人的喉咙里响起一道闷雷般的炸响,剑气肆虐翻滚,几乎被他吞下肚子……而在执剑者神池之中沉眠的飞剑,其内究竟蕴含了多大的神性力量,只有亲身感受的人才能知道,那袭黑袍瞬间便被剑气撑大,无数源煞轰隆隆回荡,连绵不绝的声音在黑袍内荡开。 宁奕眯起双眼,他竟然没有看到鲜血? 刺耳的金铁交撞声音,还有剑灵的悲鸣呼啸。 一口灿牙,死死咬紧“白虹”。 东皇以口中满齿,钳住了第一把飞剑,而紧接着,第二把飞剑也击打而出。 这一剑,前后衔接只是瞬间,打在“白虹”的剑柄,以舌尖抵住飞剑剑尖,强行吞咽满腹剑气的东皇,喉咙里响起肆虐而尖锐的咆哮,他的后颈炸开一团血雾,这是几乎可以与洛长生那一剑媲美的痛苦! 两把飞剑穿透血肉,几乎将东皇的头颅掀开,在空中交叉飞掠,化为两条长线,在宁奕收手之时,掠回袖袍之中。 宁奕坠落在地,神情苍白,细雪也锵然回鞘。 他踩在草原大地上,四面八方是翻飞的草屑和雪气。 眼神沉重。 刚刚飞剑递出……已是他把握最大的一记杀招。 毫无疑问的,刚刚那两剑,足以给重生的东皇,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 但还是没有找到“东皇”的死穴。 两把飞剑,在袖袍内不断颤抖,沾染“源煞”之后,原本蕴养的神性与灵智,都隐约有崩溃的痕迹……比起被小白帝以暴力打散的飞剑剑灵,这两把飞剑的现状更加凄惨。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狮心麾下,铁骑古棺 被两把飞剑,险些割下头颅的东皇,在雪龙卷的风暴之中坠落下来,他的脖颈一圈,血光浮现,口中的“牙齿”已经全部被剑气击落。 这种痛苦,已不是常人能够承受。 若不是那股“不灭”之力涌覆而上,他此刻已经“死去”。 东皇的神情狰狞至极,无数煞气向内崩塌,瓦解,重新凝聚成为血肉……即便有着近乎不死的力量,但也无法承受太多这样的杀招。 宁奕的藏剑之术,实在太过隐蔽。 或者说……太过阴险。 这两剑,差一点就杀死自己。 无数煞气在脖颈四周缭绕,东皇狠狠坠砸在地,他只剩下一根颈骨,其他的血肉都被剑气切开,看起来孤零零的,头颅随时可能会掉落……而这股锥心的疼痛,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 当年乌尔勒,斩下他头颅的时候。 也是这般的……不能忍受的痛苦。 东皇艰难喘息着,双手按住自己的断颈切面,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内,煞气覆盖,血肉重连,筋膜塑造,骨骼复生……他的脖颈响起一大片绵密的咔嚓声音,疼痛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当年的回忆则是相反,在此刻轰隆隆的,密集地涌了上来。 东皇双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这袭宽大的黑袍,此刻已没了之前的压迫感。 他看着宁奕,这个让自己如此狼狈的人族剑修……难以置信,竟然如此的……年轻。 宁奕收起两把飞剑,一只手按在细雪剑柄之上,一言不发,沉沉盯着东皇,抓紧每一个呼吸的时间,来弥补之前自己损失的气机……这一架是一场气机角力之争,如果自己找不到“东皇”的“死穴”,那么唯一取胜的办法,就是以强大的气机,将这个男人硬生生拖死。 他望向远方,母河战场的方向。 自己炼化“生字卷”之后,对于这种气机之争来者不拒,他可以坚持很久……但母河的那些修行者,王帐的那些无辜百姓,还能支撑得了那么久吗? 宁奕神情难看。 不远之处,东皇扶住双膝,缓慢直起身子,一双猩红眸子盯住宁奕,沙哑开口。 “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不会用这样的招式。” 暗藏飞剑。 宁奕冷冷笑了笑,寒声道:“很可惜……我不是他。如果两千年前你遇到的是我,你一定会死的更惨,绝不会有现在这样死灰复燃的可能。” 东皇无所谓的笑了笑,他轻声道:“是么……想杀我的人有很多,真正做到的,就只有当年的乌尔勒而已。” 他顿了顿,讥讽道:“可惜的是,现如今,他已经彻底死了,而我还站在这里。” 大地震颤。 龙卷翻飞。 宁奕的脚底,草屑起伏,石粒震颤,破碎。 他看着东皇,模仿前者的语气,轻声讥讽道:“是么……” 东皇皱起眉头。 他望向一侧,包裹两人的这场雪龙卷,来势之浩荡,内里空间之宽敞,闻所未闻,而即便是他当年踏入草原的时候,也未曾经历过这种“天灾”,这样的“灾难”,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一种灭顶之劫,而对于他和宁奕这样修为的大修行者,充其量,也只不过是给这副金刚体魄添些伤痕罢了。 东皇笑了笑,轻声道:“你不会以为……凭借这场雪龙卷,就能把我埋葬?” 宁奕没有说话,只是双脚死死踩住地面。 下一刻,东皇的面色陡然变了。 远方的雪白风暴之中,先是一抹黑光闪现,整片大地都不再平静,比之前要强大数十倍的震颤出现,陆地起伏,雪白风暴的那一端,像是一道漆黑铁骑高高跃出,额覆铁甲的战马长声嘶鸣,奋蹄冲出一道长线,接着便是蜂拥而来的,数之不清的无数铁骑,不知从何而来,在这场雪龙卷之中,前赴后继,冲向不知名的“远方”。 而宁奕和东皇,像是两只拦在浩荡铁骑面前的“蚍蜉”,瞬间就被吞没。 …… …… “铛”的一声。 黑暗之中,火光乍现,金铁交撞的声音,即便早有防备,宁奕也被这股巨大的叩力砸得倒飞而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撞把自己叩飞的铁骑。 上一次相遇之时,这些铁骑还只不过是虚影。 而现在,竟然变成了凝实的真正铁骑! 细雪剑锋旋转开屏,在宁奕一侧飞掠,一片一片的剑气,切割雾气,开出一大片光明,在这千军万马的洪流之中,宁奕像是一粒顽石,艰难抵御着洪流。 他眯起双眼,望向自己身边的另外一侧。 那个毫无防备,瞬间便被铁骑洪流吞没的男人,此刻正遭受着潮水一般的冲击,东皇嘶吼着不断拍击,他的掌劲浑厚至极,一掌震碎一头壮硕骏马,不断开路,此刻也捕捉到了宁奕的身形。 他愤怒咆哮着,向着宁奕的方向掠来,奔跑途中,被一袭铁骑从侧脸撞中,东皇显然低估了这铁骑的悍然冲撞力度,整个人瞬间向着铁骑掠行的方向拉扯而去,他猛地攥拢双臂,抱住这团身影向一侧掷出,清开一大片的清明。 接着东皇眼前闪过一道细狭的剑气影子。 “刺啦”一声。 他向下俯低身子,细雪剑气擦着面颊掠过,接着一记回掠,东皇试图以掌心攥住飞剑,最终只是徒劳,掀起一连串血珠的细雪“啪嗒”一声,重新回归宁奕剑鞘。 剑气回鞘。 嘀嗒嘀嗒的鲜血落地。 东皇神情阴沉。 宁奕面无表情。 两个人,隔着千军万马对视。 这些铁骑,并没有所谓的“敌意”,他们均匀而密集地冲刷着雪龙卷所过之处,没有目的,也没有敌人……他们就像是无主的宝器,这只浩荡的军队,在狮心王死去之后,就不再受任何人的掌控。 “阴兵过境……”东皇沙哑笑道:“还真是好手段呢……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宁奕笑道:“你难道不觉得面熟么?” 东皇眯起双眼,他略微一瞥,接着攥拢双拳。 这些铁骑的佩剑,马匹,铁甲,都充斥着自己极其熟悉的气息。 与两千年前的画面,如出一辙。 几乎一模一样。 “乌尔勒的旧部啊……不过都是死人罢了,机缘巧合汇聚的阴气,让他们短暂的重现人间,只要这场雪龙卷消散,他们也就烟消云散了。”他冷笑道:“在那之后,我会让这片草原,彻底湮灭。” 宁奕沉沉吐出一口气来。 他幽幽道:“好啊……那就来试一试。” 他开始奔跑,身旁传来战马的嘶吼,身材并不高大的宁奕陡然向下坠腰,双脚滑掠,面门向上,擦着这匹骏马掠过,整个人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单手攥住细雪剑鞘,向下插入大地,即便没有出鞘,细雪剑气仍然震透鞘尖,极其轻松的穿透大地,切开一道细小沟壑。 东皇面无表情,他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即便做出来,也不能像宁奕这样规避铁骑的冲击,索性迈步前踏,一路上拍开所有的挡路物事。 两道身影,即将撞在一起。 宁奕猛地拔剑出鞘。 细雪炸出一道清脆的细响。 东皇并拢两根手指,将全部劲气蕴含在指尖之上,与细雪剑尖撞在一起,炽烈的风雷声音响起。 宁奕双脚踩住大地,双手持剑,剑气快如乱麻,一团又一团的神性风雷,在两人周遭炸开,一前一后,穿梭在这铁骑浪潮之中,剑气与源煞撞击,荡开的余波,让铁骑在数丈之外就人仰马翻,两人不再像是在铁骑洪流之中艰难抵抗的顽石……更像是能够改变大江湍流趋向的一块堤坝。 宁奕眯起双眼,将六感提升到极致。 剑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团又一团的炽光,在东皇面门之处炸开,两人的脸上升起阵阵惨白光华,在东皇的眼中,宁奕不再是双手持剑……这个人类剑修似乎生出了数条手臂,无数剑气不再是虚影,而是如千手菩萨一般,绵延伸长的手臂,施展出无数剑招。 大道长河,剑气道果。 剑湖宫,蜀山,应天府,白鹿洞,紫山……无数剑气修行的招式,在宁奕的掌心施展开来,风雷翻滚,执剑者的神性在这片铁骑洪流之中发出怒吼和咆哮。 宁奕取得了“压制性”的上风。 而让东皇窒息的是,这个人类剑修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身上却没有展现出丝毫的疲态,他的眉心有一团满溢的金光,其内像是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在这团金光笼罩之下,这个人类越战越勇。 东皇在宁奕的眼中,看到了……一头愤怒咆哮的狮子。 最后一剑,剑气磕碎东皇的护体罡气,宁奕一剑插入东皇的肩头,与宁奕厮杀至此,对于这种疼痛,东皇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类竟然放弃了“乘胜追击”的好机会,没有拔出长剑,试着刺破自己的“要害”,而是借着这一剑的力量,狠狠将自己震得抛飞而出。 这是……为什么? 东皇的眼神有些惘然。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飞出。 宁奕一掌印在东皇的胸膛,全部力量轰打而出,他抬起头来,抿起嘴唇。 面前一道长线,与上一次很是相似……擦着自己的耳旁划过,耳膜震颤,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 铁箭如花,盛开的无比璀璨,而又炽烈。 而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 这一箭并非是瞄准自己,而是瞄准那个抛飞在空中,毫无防备的黑袍男人。 一缕长线,贯穿铁骑。 远方的小山丘上,三位大将军从雾气之中显现轮廓,那位面容阴沉的大将军,松开搭弦的那只手。 东皇面色愕然,他怔怔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抹血光倒涌而出,源煞的力量,都被这一箭射得破碎。